[溫妮]花茶甜心(找茶？找碴！5)[全文完]

絕對官僚

第九章

結束了與朋友們的茶會，已經是晚餐時間後的事，阮馨意外地感到非常疲倦，不是體力上的疲　憊，而是精神上相當勞累。

雖然不解自己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反應，但她對此沒有多加深思，只想著趕快休息就好了。

在走向她獨居的小屋前，阮馨才剛經過花房，就立刻被花房門口散落一地的碎片給吸去注意力──大大小小不一的碎片，也不知是陶器的還是瓷器的，全都摔破在花房的門口，旁邊還有一隻圓形託盤，被孤伶伶地扔在一旁。

“咦，怎麼會有那些碎片？”阮馨覺得很疑惑，但一想到可能會有不知情的人踩到那些碎片，她也沒多想這是怎麼造成的，便從小屋旁邊的掃具櫃裏，拿出幾樣打掃用具，準備將那些碎片掃起來。

阮馨彎著腰，沒三兩下就把碎片掃好，她將剛才順便拿出來的報紙攤開，正打算把碎片用報紙包妥，但從她身後投射下來的陰影，突然擋住了花房門口的光線，也讓她差點看不到碎片被自己倒到哪去。

“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請你不要擋著我的光線？”阮馨隨口喊道。

她正準備把報紙折好，以免碎片掉出去會割傷別人，但沒有光線的話，這個工作做起來可不怎麼方便。

“‘你的’光線？這個家什麼時候變成你的東西？”

尖銳的聲音從阮馨背後傳來，她大吃一驚，轉過頭，卻只看見一個巨大的陰影就站在她背後，雖然看不清對方的楣貌，但阮馨已經認出聲音的主人──

狄美佳。

“美、美佳小姐。”不知為何──阮馨渾身僵硬地幾乎要顫抖了，其實她和狄美佳的身高幾乎是差不多的，但她在面對狄美佳時，總是非常害怕。

關於狄美佳的記憶都是些很糟的回憶，如果可以的話，阮馨還真不想記得，偏偏她又完全無法反抗狄美佳，簡直是糟上加糟。

“你這個小孤女，以為出國念兩年書就跛了嗎？別忘了你這輩子永遠都是狄家的下人，一個卑微、不足以道的下人。你該不會以為替梅音調兩瓶香水，就可以清償狄家對你的恩情吧？告訴你，你欠我們狄家的，一生一世都還不清！”

下午遇到那個長得很像阮馨的女孩，讓狄美佳的火氣很大。

從來、從來就沒有人敢反抗她，偏偏那個女孩就反抗了。所以，現在阮馨本人出現了，狄美佳理所當然地把氣都發在她身上。

加倍討回！

狄美佳一步步逼近阮馨，居高臨下的氣勢，讓阮馨的處境更猶如雪上加霜，那道巨大的陰影朝她襲來，心中的恐懼更是一分高過一分。

阮馨真的很害怕，因為她有一種感覺，自己是無法違抗狄美佳的，雖然不知為何，但心底一直有個聲音告訴她：如果不想吃苦的話，就必須聽她的話、當個聽話的下人、乖巧的傀儡……永遠永遠都別想反抗。

第一次與狄美佳見面時，阮馨的年紀還很小，老實說，當時到底發生什麼事，她早已印象模糊，唯一的記憶，就是不能反抗狄美佳，也不准提起狄美佳對她說的任何事……任誰來都不能講。

如今阮馨雖然已經長大成人，但在她心底對於狄美佳的恐懼、敬畏、與無法反抗都不曾改變。

這些年來，狄美佳對她說過些什麼話，其實阮馨記不得多少，因為那全是些教人不願想起的事情，所以阮馨選擇將它遺忘，但狄美佳對她的影響力，卻深入骨、滲入血，成為她思想的一部分。

就像是一種暗示，只要事情與狄美佳有關，她就會不自覺地選擇避開這部分，好像這麼做就能讓她比較安全──

阮馨忽地想起，今天下午紅茶她們追問，到底是誰灌輸“主子下人”的觀念給她時，自己之所以會答出“不記得”、“不能說”的答案，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當時的自己真的不記得了，但如今看到狄美佳時，她就完全想起來了。

眼下狄美佳雖然沒有朝她步步進逼，但阮馨還是直覺地想要向後退，以爭取一點足以呼吸的空間，但她的姿勢還是蹲姿，想退後可不容易，結果她身子卻突然失控地向後一傾──

為了穩住跌勢，她反射性地伸手壓地，以免自己跌倒在地。

但阮馨忘了一件事，剛剛才掃起來的碎片，此刻全放在她身後的報紙上，疊成了一小堆碎片山，無巧不巧地，她的左手就硬生生壓在那堆碎片上。

“痛……”阮馨吃痛地喊著，碎片刺進她的掌心，劃破她柔嫩的肌膚，豔紅的血頓時流了出來。

“真是個笨僕人啊，這樣也能把自己搞傷。”許是看到阮馨弄傷自己，狄美佳莫名地有種快感，她微笑著嘲諷阮馨，一點也不打算讓阮馨去醫治傷口。

“小馨？你在這裏嗎？”

狄斫亞的聲音從通往花房的小徑上傳來。

阮馨聽到他的聲音，感動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在自己最脆弱的時候，可以聽到心愛的人的呼喚，那是一件多美好的事？

“哎呀，有人來多事了。”狄美佳站在原地沒動，反正依狄斫亞的聲音判斷，他就在附近了，就算她想走也會被瞧見。

再說，狄美佳壓根兒就認為自己沒有錯，自然不會做賊心虛地離開。

才剛這麼想著，下一秒鐘狄斫亞的身影已從小徑邊走出。

“小馨？”

他剛剛就從主屋看到小馨走進狄宅，但等了許久，就是沒看到熟悉的小屋燈光亮起，因為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才會過來看看情況。

下午從琉璃那裏聽到姑姑對小馨的評語，讓他覺得有些不安，生怕她真的受了欺負，所以才會特別緊張。

沒想到現在自己所看到的情況，竟是小馨跌倒在地，一隻手還被血染紅。而姑姑……則站在小馨跟前，冷眼看著血流不止的小馨。

“小馨──你的手是怎麼了？！”

天啊，她怎麼好端端的會受傷呢？

“我只是跌倒，結果讓手壓到那堆碎片罷了。”阮馨怯怯地道。有狄美佳在眼前，讓她好緊張、緊張得幾乎喘不過氣。

雖然狄美佳不發一語，但她的眼神好可怕……遠比她說著那些刻薄語言要可怕得多了……

狄斫亞聞言，有些懷疑地看著姑姑，經過下午的事件後，他已不似以往那般相信姑姑了。從前，他認為姑姑了不起就是愛欺負人，但現在卻發現姑姑可能是造成小馨觀念扭曲的原凶，這讓他如何能再相信她？

“阿亞，你該不會以為是我把她推倒的吧？我可是從頭到尾都站在一旁，是她自己笨、自己跌倒的。”狄美佳冷冷地道，末了還不忘諷刺阮馨一句。

“是啊少爺，是我自己跌倒的。”阮馨也連忙解釋。絕口不提自己會跌倒，也是因為狄美佳的關係。

“算了，這件事先不管。小馨，受了傷你怎麼不趕快去治療？還呆坐在這裏做什麼？”當務之急就是先讓小馨接受治療，狄斫亞扶起她就往主屋走去。

被留在原地的狄美佳，恨恨地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

那個小孤女現在一定很得意吧！得意著自己抓牢了狄家少爺的心。

不過，她是絕對不會讓那個小孤女得逞的。她會讓那個小孤女知道，自己跟狄家人之間的差異有多大。

狄美佳看著阮馨的背影，漸漸與另一個人重疊……

而她心中的恨意，越燒越旺。



“痛……”

阮馨吃痛地擰緊了秀氣的眉毛，剛才被狄美佳嚇得幾乎感覺不到痛，現在讓人清理傷口才開始覺得痛了，而且是很痛、很痛的那種。

而阮馨在這邊叫疼，旁邊立刻有人看不過去了。

“阿亞，你下手輕一點，不要再弄疼小馨了。”狄梅音緊張地道。

狄梅音看著弟弟拿著鑷子夾取刺在小馨手裏的碎片，自己光是用看的就已經覺得很痛了，更何況連忍耐力超強的小馨都忍不住叫痛了，想必真的很痛吧。

“到底去叫醫生了沒？叫那個醫生趕快來啦！”

“已經叫了，醫生也在路上了，你一直催也沒用啊。小馨再忍忍，醫生馬上就到了。”狄菊靜看到血就會頭昏，所以她只能躲在一旁，給小馨精神上的鼓勵。

“你們吵死了啦！就不能讓我專心處理傷口嗎？”狄斫亞死擰著眉頭，小心翼翼地再挑起一塊稍大的碎片。

狄斫亞很自責，因為花房前的那堆碎片正是自己闖的禍，如果他當時立刻把那些碎片處理掉，現在小馨也不會受傷了。所以自己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醫生到達前，儘量把碎片挑除，好減少她所受的苦。

“小馨，剛才姑姑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麼？”忽地，正在專心挑碎片的狄斫亞狀似不在意地問道。“你的臉色很不好。”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靜默了，狄家四位千金全數轉頭看向阮馨，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把問題丟出來的狄斫亞，卻默默低頭工作，好像事情與他無關。

“沒、沒什麼事啊…美佳小姐什麼事都沒說，我只是自己笨笨的跌倒罷了。真的。”阮馨拼命想要解釋，但她又不確定狄斫亞到底看到多少，只好拼命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美佳小姐是他們的姑姑，不管怎麼樣，他們一定是相信自己的親人，如果她說是因為害怕美佳小姐才跌倒，肯定會被認為在汙膿美佳小姐。

“阿亞，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狄梅音問道，依小馨慘白的臉色看來，絕對不是她自己所說的“沒什麼”。

“我看到小馨的時候，她就跌坐在地上，渾身發抖，而且表情很害怕的看著姑姑。所以我才想知道姑姑到底跟她說了些什麼。”

狄斫亞聲調沉靜地說，但是他卻數次收回幾欲動手的鑷子，因為他怕自己心情太過激動，可能會不小心施力過度傷了小馨。

聽完狄斫亞的說法，狄家四位千金臉色大變，姑姑又欺負小馨了嗎？

雖然以往也常見到姑姑欺負人，但終究還有些分寸，沒想到這回小馨居然被嚇到發抖，這已經不是小小地惡作劇一下了。

而且小馨竟然什麼也不敢說……這又代表了什麼？

──其實她已經被欺負很久了嗎？

這是所有人的共識，卻沒有人敢說出口，畢竟對方是自己的姑姑，再怎麼樣都不該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隨便懷疑自己的親人。

“我只是因為跌倒很疼、左手又因為流血發痛，才會疼得發抖罷了，真的不是因為美佳小姐的緣故。”阮馨努力解釋，卻反倒讓人有種越描越黑的感覺。

正當屋內的氣氛緊繃異常，幾乎一觸即發時，大門忽地被人推開。

“醫生來了。”焦急的田媽領著醫生進門。

“現在先為小馨治療比較重要，有話以後再說吧。”狄斫亞放下手中的鑷子，將清理傷口的工作轉移給醫生。

當狄斫亞放開阮馨的一刹那，阮馨突然有種捨不得的感覺。她多希望可以再多握他的手一下、再多碰觸他一下……

可是，自己真的還有資格碰觸他嗎？

雖然下午宋琉璃曾對她說過，其實他一直都還愛著她，但阮馨卻對自己半點信心也沒有，她懷疑卑微如自己，有什麼資格去愛他？

半個鐘頭後，醫生己經手腳俐落地把剩餘的碎片挑除，並把幾個比較深的傷口縫合，包紮完成後，醫生留下一張處方箋，和對於傷口的幾句叮嚀，便離開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

“少、少爺，不必麻煩了，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阮馨有些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因為傷口出血的關係，讓她的臉色還有些蒼白，幸好失血不算太多，還不至於需要輸血，只要多吃點補血的食物就好了。只是她搖搖晃晃的模樣，實在讓人很難不擔心。

“不要胡說了，走吧。”狄斫亞強勢地拉住她的手，逕自往外走去。大剌剌牽著阮馨的模樣，不再有先前不斷抗拒自身感情的矛盾。

他已經想通了，自己再怎麼抗拒也沒用，因為愛她就是愛了，再去在意她老是嘟囔的“主子下人”那一套，他一定會先瘋掉。

還不如先抓住她，再慢慢導正她錯誤的觀念。

如果阮馨的觀念真是被人灌輸而來的，他非要讓那個人受到教訓……

狄斫亞的臉色陰騖，就連已經走到小屋前也不自知。

“……少爺……少爺……”

直到聽見阮馨的叫喚聲，狄斫亞這才回過神。

“我說過幾百遍了，我的名字是狄斫亞，不叫‘少爺’。”

“可是少爺就是少爺，這件事永遠不會改變。”阮馨低下頭，柔柔地應道。

狄斫亞看著她溫馴柔順的模樣，卻只覺得一陣惡寒打心底爬起。

為什麼姑姑才剛回來，小馨又變回那個唯唯諾諾的下人，那個他曾經見過，還有一點自己主見的阮馨到哪里去了？

難道真是因為姑姑的關係？所以小馨才會變成這模樣？

“小馨，告訴我，你曾經愛過我嗎？”

阮馨訝異地抬起頭，狄斫亞從沒問過這種話的，這讓她嚇了一大跳。

聽到他的問題，讓她的心跳得飛快。

怎麼可能不愛呢？！她張口，想告訴他其實自己一直都愛著他，但阮馨實在太過緊張了，反而教她張了口卻無法言語。

看著她一如以往的訝然表情，讓狄斫亞再也無法忍耐了，他狠狠地以拳擊向阮馨身後的門板──

“一都是這樣，你就只有這種表情，你教我要怎麼愛得下去？怎麼去理解你的感情？”他吼，聲調悲切。

阮馨完全呆住了，不知該怎麼反應，但現在發呆絕對不是好主意，因為這只會讓狄斫亞的火氣越燒越旺盛。

“你什麼話都不說，讓我只能單方面猜測你的感情，每回當我想要抱住你時，你卻是一次又一次的推開我，讓我深深感到不安。你那強自鎮定的模樣，教我怎麼相信你也是愛我的？！我還能怎麼想？”

狄斫亞無奈地收回手，低下頭，雙手握成拳，壓抑著想擁她入懷的衝動。

“我以為你是因為我是‘少爺’，才不敢拒絕我的追求。我只要一想到這件事就幾欲發狂，我根本無法去想像，如果你不愛我、你的回應全都是敷衍，那我的感情又該何去何從……”

說完之後，狄斫亞長長地吐了口氣。說出來了，他終於說出來了。

狄斫亞莫名地鬆了一口氣，這些疑惑糾纏在他心底足足有十年之久，從第一次吻她，卻被她推開，且落荒而逃時就已生了根，而在一次次她若即若離的反應下，變成了他的心魔。

無法確定她的感情、無法感受到她的回應、好似這段感情只有他一個人在苦苦維持……種種不確定的負面情緒，教這心魔一日大過一日。

直到五年前，狄斫亞終於做下決定──

如果徹底拔除她的奴性，或許能讓他知道她的真實心意。當然，狄斫亞也做好了她可能會選擇離去的心理準備。

但事實證明，這麼做一點用處也沒有。

即使她真有一絲絲的改變，可在見到姑姑後，就又故態復萌，狄斫亞無法想像這到底是怎麼樣深遠的影響。

狄斫亞頹然地轉過身，看著她的反應，或許他已經得到答案了……

絕對官僚

第十章

正當狄斫亞抬腳準備離去時，一雙柔軟的小手從背後緊緊抱住他，其中一隻手還纏著繃帶。

“怎麼可能不愛嘛！”悶悶地，她道。

驚喜的狄斫亞想要轉身，但阮馨卻抱得更緊了。

“不要！你一轉身我可能又沒有勇氣開口了。”阮馨把臉埋在狄斫亞的背上，如果是跟他面對面，她一定又會羞得不敢說話。“人家是女生耶！就不能害羞一下嗎？我哪有辦法像你一樣，光天化日之下就偷親人家，我當然會跑掉。”

阮馨覺得再不為自己翻案不行了。

她也不是故意要跑的啊，可是以自己這麼害羞的個性，大白天被人偷親，她當然會羞得想鑽個地洞逃走，他也不想想是誰害的。

“其實，每次只要你一跟我說話，我就會心跳加速連話都說不好，就算要說，也是結結巴巴地惹人笑話，所以我不是故意要擺那種表情的，而是我真的已經緊張到只剩這個表情啦！”說到這件事，阮馨又想找地洞鑽了。

自己就是這麼容易害羞的一個人，為什麼他就是不明白呢？！

還是正如他所說的──因為她沒主動提起，所以他也不明白她的想法？

“你這個笨蛋！”忽地，阮馨罵道。

狄斫亞吃驚地轉過頭，沒看到她的臉孔，卻清楚地感覺到背部傳來一片濕意，他心一驚，自己說這些話不是想惹她哭的。其實，他從來就不是討厭看到她哭，而根本是怕她哭泣。

每回看到阮馨的眼淚，總會教他手足無措，想安慰也不知該從何安慰起。後來狄斫亞乾脆說自己討厭看她哭，沒想到他真的沒再看過她的眼淚。

再次看到她的淚水，狄斫亞只能說，她的淚水威力依舊……或許該說，威力更加強大、更教他心疼不已吧。

“你這笨蛋！笨蛋！笨蛋！”阮馨一邊罵著，一邊哭著撲進狄斫亞懷裏，這個時候再去在意什麼害不害羞就太蠢了。

阮馨好高興，原來宋琉璃說的都是實話，他真的還愛著自己呐！

“為什麼你從來不問我？只要你問我，我就會回答你啊！”她忍不住抱怨，語氣中不無委屈。

狄斫亞愣了一下，大掌抬起，卻遲遲不敢落下，就怕這是一場美夢，當他碰觸她時就會夢醒。而夢醒之後的空虛，他在這五年內已經嘗過太多。

但這並不是夢。

熟悉的體溫、熟悉的香氣，在在說明他懷中的人兒是真真實實地存在，而不是他虛擬的幻想物。

狄斫亞狠狠地抱住她，一償重逢以來心中最強烈的想望。

“在當時的情況下，我沒辦法問你。因為我心中已經預設了立場，根本很難相信你的回答不會因為我是‘少爺’，而有所不同。再說，我的自尊不允許我去問這個問題，當時的我太驕傲了，沒辦法承受出乎我想像之外的答案。

所以，我只能把你送得遠遠的，以為讓你去發揮所長、去看外頭的世界，在你成長、不再以下人自居之後，我就能安心地把你永遠留在身邊。但是我錯了，隨著你離開的時間越久，我反而對自己越來越沒有信心。

我不由得懷疑，你可能會愛上更好的男人，畢竟那裏是法國，充滿了各式浪漫的邂逅，再加上法國男人最懂得打動女人的心，我沒有把握你在那種環境下，不會後悔曾與我交往過。”

看著難得多話的狄斫亞，阮馨完全呆住了，一滴眼淚就掛在睫毛上，好半天也沒落下。她從沒聽過他說這麼多心裏話，他總是自信滿滿地、一副天底下沒有任何事難得倒他的自信模樣，所以阮馨完全無法想像，原來他也是會不安的。

“然後我又想到，在我們分開時，我是如此狠心地傷害了你，這樣的我己經喪失了再愛你的資恪，我又怎麼能厚顏無恥地要求你，在被我那樣狠狠傷害之後，又回到我身邊？”

所以狄斫亞的不安及焦躁，全是因為自覺到自己所做過的錯誤決定。

因為害怕失去，所以乾脆先動手把她推得遠遠的，以為這樣就可以讓自己不那麼傷心，但事實已經證明，他是大錯特錯。

即使把她推得再遠，他仍會忍不住偷偷找征信社調查她的消息，收藏一張張她的近照，真的思念難耐時，他就飛到有她在的地方，按照偵探提供的報告，在她的日常行動地方，等待她不經意地從附近走過。

繞了這麼大一圈，終究只證明了一件事──他愛她，不管國界與時間的阻隔，他都愛著她。

只是，這對她而言未免太殘酷。

他知道她的一舉一動，她卻對他一無所知。所以狄斫亞覺得很抱歉，也因此遲遲不敢靠近她，深怕自己的躊躇未決可能又會對她造成傷害。

“少爺……”阮馨感動地看著他，在她痛苦的同時，原來他也不好受。

那一聲“少爺”將所有浪漫的氣氛降到冰點。

“小馨──”狄斫亞覺得自己快昏倒了，為什麼都已經這種時候，她還能夠滿口的“少爺”呢？這該說是她的奴性堅強嗎？

“人家不習慣嘛！”阮馨捂著耳，被吼得很害怕。

瞧她這小媳婦的模樣，狄斫亞的心都軟了，他輕輕勾起她的下巴，輕聲在她耳邊說道：“叫我斫亞。‘少爺’不會愛你，斫亞才愛你。”

阮馨被誘惑得頭昏昏、臉紅紅，卻還是害羞得不敢開口，先前敢向他抱怨，全憑著一股傻勁，如今傻勁用完了，她仍是那個害羞的阮馨。

“乖，叫我斫亞，我想聽到你親口跟我說‘我愛你’，因為我是如此愛你。我親愛的小馨。”狄斫亞魅力全開，務必哄到她開口。

雖然還是很害羞，但一想到糾結了五年的誤會好不容易解開，這麼值得紀念的一晚，就暫且把害羞拋到天邊吧。

“斫、斫亞。”雖然還有些結巴，但阮馨總算還是說了。“我愛你。”

狄斫亞覺得自己聽到了天籟，雖然只是短短三個字的“我愛你”，卻讓他覺得這比世界上任何的語言，都要來得動人心弦。

“我愛你，小馨。”狄斫亞非常正經地回應她，頭一次注意到她害羞的紅暈底下，嘴角還掛著淡淡笑痕。

“我愛你。”忍不住擁緊了她，在吐出愛語的同時，吻上她的唇。

阮馨臉紅地接受他的吻，失落已久的甜蜜心情，頓時回到阮馨身上，她合上眼睛，靜靜感受這神奇的一刻。

為什麼以前只會想到“這實在太羞人了”，而拼命想跑？兩情相悅的吻，明明是件最美好的事啊。

阮馨暗暗做下決定，非改變自己的個性才行。

一吻既罷，狄斫亞看著她臉上的紅暈，頭一次覺得這紅暈真順眼。

“小馨，調香的工作結束後，跟我去美國吧。”

“去美國？”

“嗯，我的工作跟朋友都在那裏，我想把他們介紹給你認識。”狄斫亞真正想說的是──“再留在臺灣，我們會被電燈泡煩得沒有時間相處。”

“電燈泡？”她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

“呐！主屋裏不就坐著四個超強燈泡？”狄斫亞毫不考慮地，把自己的四個姐妹歸類在電燈泡裏。

那四個人實在太閑了，居然每天無所事事就坐在家裏，想看他和小馨的進度如何，如果再留在臺灣，搞不好他和小馨還得繼續當她們的觀察對象，這實在讓人太受不了了。再說，難道她們的老公都不管管她們嗎？

“你怎麼這樣說大小姐她們！”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阮馨忍不住皺眉。

“哎哎，怎麼又說‘大小姐’了？該改口了。”狄斫亞輕點阮馨的鼻尖。怎麼沒一會兒功夫，老毛病就犯了？

“改口？”阮馨呆呆地重述，不知為何要改口。

“以後你會嫁給我，你再叫她們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小小姐的話，小心她們跟你翻臉。”狄斫亞的話講得很實在，如果小馨只改變對他的稱呼，她們四人絕對會氣炸的。

“哪會啊…”阮馨的臉立刻紅得像蕃茄一樣。

“什麼？難道你不想要嫁給我？”狄斫亞危險地眯起眼，惡狠狠地威脅。“你剛剛都說愛我了，怎麼還可以嫁給別人？！”

狄斫亞指證歷歷，非要阮馨認帳不可。

“我、我又不是說這個。”阮馨的臉更紅了。“我是說，大小姐她們不會在意稱謂這種小事吧。”努力努力再努力，阮馨非把話題拉回來，否則再往讓她害羞的方向走，她可能會當場羞爆血管。

看來，她的血液果然還很充足，難怪醫生說她雖然受傷失血，卻只需要多吃點補血的食物就好了。

“你錯了，她們才在意‘這種小事’咧。”她們在意的程度，恐怕跟他不相上下。“你大概不曉得，其實大姐她們在外頭都宣稱狄家有五個女兒。而你，就是那第五個女兒。”

“怎、怎麼可能……”阮馨驚呆了。她行事一向低調，從未參加過狄家任何社交活動，所以她都不知道這件事，也不曉得原來她們把她當成姐妹。

“就是這樣。”狄斫亞擺擺手，狀似無奈地道：“所以你就乖乖改口跟我一起喊大姐吧。”

阮馨感動不已，看到狄斫亞無奈的裝模作樣時，她想笑，沒想到眼淚卻先滑了下來。

“你怎麼又哭了？！”又瞧見她的眼淚，狄斫亞再次陷入手忙腳亂。“我最怕看見你的眼淚了，拜託你別哭了。”

“人家、人家是感動嘛！”阮馨擦去眼淚，一邊笑著，眼淚仍不住滑落。

“天啊…如果讓大姐看到，一定又會說我欺負你。求你行行好，把眼淚收起來，別謀害親夫了。”

聞言，阮馨的眼淚停住，因為她實在太驚訝了。

“哪里有什麼親夫啊…”她嘟著嘴，拒絕被冠上己婚婦女的頭銜。

“就是我啊。”狄斫亞指著自己。“如果你一直哭，大姐肯定會宰了我，那我豈不是被你間接謀害了？”

“討厭啦！”阮馨又好氣又好笑，卻拿他這難得的痞子樣沒轍。

“好了，你早點休息吧。你的傷口才縫好，要好好休養才行。”

依依不捨地道了晚安，狄斫亞這才轉身步上小徑。

在快走到主屋時，狄斫亞覺得自己應該去提醒小馨，這陣子要專心休養，調香的工作就暫且擱在一旁──其實他只是想找個藉口再看她一眼。

然後狄斫亞心情愉快地快步走回小屋，卻發現小屋的門沒關上，白屋內流泄了一地燈光。

“小馨怎麼會這麼不小心？”

他正覺奇怪時，卻聽到乒乒乓乓的碰撞聲，狄斫亞大驚，心想絕對是出事了，他立刻加快腳步，以最快的速度沖到小屋。

他推開小屋的門，卻幾乎被眼前的景象給嚇呆了。

“……你這個卑賤的下人，我不是說過你應該懂得自己的本分，乖乖為狄家賣命嗎？為什麼你不聽話？為什麼你非要勾引我們家阿亞？看來我不給你一些教訓是不行的，你就給我下地獄去反省吧！”

他的姑姑──一個永遠梳妝整潔、貴氣逼人的貴婦──現在卻披頭散髮，像發了瘋似的掐住小馨的頸項，活像要把小馨掐死似的。

奇怪的是，狄美佳像是有怪力上身般，連比她年輕力壯的阮馨，只能被淒慘的壓倒在地，努力掙扎著不被掐死。

“姑姑，快住手！”沒有一絲遲疑，狄斫亞立刻沖上前去，試圖把壓在小馨身上的姑姑拉開。

在這種危急的時候，如果他多有遲疑，搞不好小馨就會被掐死。而他又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女人受傷害呢？！

“不要阻止我，這種犯賤的女人早就該死了，早知道，我在十五年前再見到她時，就該殺了她，省得今天還要多費功夫。”狄美佳尖聲叫著，冰冷的眸子沒有一絲憐憫，在狄美佳的眼中，阮馨已經與一具屍體無異。

雖然狄美佳被狄斫亞牢牢地抓住，但她仍不放棄地試圖掙脫束縛，拼命想沖向阮馨，阮馨被嚇壞了，她喘著氣不斷往後退，差點被殺的恐懼讓她渾身發抖。

“都怪我當年太心軟，以為只要從頭開始，我就能矯正這個賤人的劣根性，沒想到賤人就是賤人，懂得勾引男人這點倒是半點也沒改變。既然給你第二次機會你不要，那你就乖乖去轉世投胎吧！”

“小馨，立刻把醫生找來，然後你就留在主屋不要亂跑……咿──”狄斫亞喘了口氣，剛剛差點就讓姑姑掙脫了。沒想到姑姑的力氣大得驚人，真是太奇怪了。“讓大姐她們陪著你──你千萬不能落單，聽懂了沒有？”

阮馨點頭，想爬起身，卻差點因腿軟而跌倒。

“小馨快跑──快跑啊──”

在狄斫亞的催促下，阮馨雖然跌跌撞撞，卻總算順利地沖向主屋求救。



數日後

在狄家的家庭醫師建議下，狄美佳被送進一家精神療養院，而正在環游世界的狄家夫婦，也立刻趕回臺灣瞭解情況。

這一日，包括阮馨在內，狄家全員到齊，聽取家庭醫師報告狄美佳的情況。

“美佳小姐的精神狀況並不樂觀，目前仍過度激動，並具有攻擊性。根據醫生的觀察，美佳小姐很明顯的是將阮馨小姐和另一名女子弄混了，很有可能是因為以前曾發生過某件事，讓美佳小姐的精神上受到創傷。

而阮馨小姐的出現，正好激起她當年的記憶，才會進而攻擊阮馨小姐。不過，這些都只能算是臆測階段，因為觀察美佳小姐的時間尚短，醫生也沒有進一步的資料可以證實這些臆測是否正確……”

家庭醫生還要再說，但狄家的當家主人──狄坤佑卻抬手制止他往下說。

“我只想知道，美佳這個病有沒有得救。”

狄坤佑沉聲問道。　關於家庭醫生剛才提到的“創傷”，他心裏己經有了底，但他最想知道的，還是妹妹能不能治好。

“醫學越來越發達……”家庭醫生自己住了嘴，不再說些安撫人的話。“很抱歉，眼下的醫學還無法完全醫治美佳小姐的玻”

“我懂了。醫生，謝謝你。”

醫生離開後，狄坤佑看看自己的孩子，以及因這次攻擊而傷痕累累的阮馨，心中不無感慨，最後，他終於開口道：

“小馨，關於這件事，我必須向你說聲抱歉。”

“沒關係的，老……狄伯伯。”阮馨連忙搖手，雖然狄美佳很可怕，但大家對她都很好，所以她現在已經不那麼害怕了。

“狄伯伯？”狄坤佑一愣，當他看到阮馨與兒子交握的手時，眼底已有了了然的神情。或許這件事帶來的，不全然都是壞的影響。

“我想說個故事，一段二十多年前的往事。”狄坤佑淡然道。他從沒想過，原來那件事給妹妹的打擊竟如此之大，他這個哥哥太失職了。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靜靜聽著狄坤佑的話。

“二十多年前，美佳愛上一個男人，因為彼此門當戶對，加上兩人的個性很契合，所以我們兩家本來都樂見其成。沒想到在婚禮前一天，那個男人突然說，他想娶的不是美佳，而是我們家的一名小廚娘。

婚禮當然是取消了。那個小廚娘與美佳一直是好友，所以美佳的憤怒是可想而知的，後來美佳便不時出國旅遊，我們本想讓她去散散心也好，再加上她好像已經從打擊中走出來了，也就沒有多管她。

沒想到這件事給美佳的影響不僅僅是如此，從此之後，美佳對家裏的仆傭就不再假以顏色，似乎想在那些仆傭身上洩恨。我想，小馨之所以會被美佳盯上，多少也是因為小馨跟當年那個小廚娘，不論是性格或是長相都有些相似的關係吧……”

說到這件往事，狄坤佑就晞噓不已。

如果時光可以重來，他一定會多加注意妹妹的狀況，而不是放任她這些年在國外飄泊不定。沒有給她應有的家庭溫暖，是他的過失。

“狄伯伯，你不要再自責了。”阮馨坐到狄坤佑身邊，輕輕執起他的手，她不希望再讓這視她若女的長者傷心。“我已經沒事了，真的。而且我身邊有斫亞和你們陪著我，我很幸福，我不會有任何問題的，你不必擔心的。”

她想這件事，肯定讓狄伯伯嚇了一大跳，想必也會擔心一直被美佳小姐迫害的自己，除了肉體上的傷害外，是不是也造成了精神上的傷害。

所以阮馨拼命安慰他，就是希望他不要再擔心。

“是嗎？”狄坤佑看著這面帶笑容的孩子，再瞧瞧自個兒的兒子。“阿亞，這輩子你要好好保護小馨，知道了嗎？”

“這是當然。”



然後……

“斫亞，我們就這樣跑到美國不好吧？我調香的工作還沒有做完耶！”

“不必做了，大姐已經向我坦誠，什麼公司快倒閉、有內賊、資料失竊都是她為了騙我們回家才想出來的詭計。”大姐在知道小馨差點被殺死之後，便哭哭啼啼的向他承認了。

“什麼？！可是我的香水已經快完成了耶！”

“沒關係，等我們回來再繼續做吧，要不然，你把東西搬到美國，我幫你設一個工作室，這樣我們就可以在美國待久一點。”

“不好吧……”

“沒關係啦！還是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他拐她，只要他們能在一起就好。

“你怎麼可以問這種奸詐的問題？！”

“哪里奸詐了？”他笑，笑臉很明顯的寫上“奸詐”二字。

“當然奸詐，我愛你，我也愛我的工作啊！”

“嘿嘿，沒想到你今天會這麼的主動。”平常他連哄帶騙都還不一定要得到一句“我愛你”。

“我、我……”她忍不住臉紅。

“你到底決定好了沒有，要不要跟我去美國？”彷彿她只要答“NO”，他就會自己走人。

“啊…等等我嘛！”

走出屋外，天空一片湛藍，阮馨深深吸口氣，知道自己的世界再也不同了。

狄斫亞就站在阮馨幾步前的地方，朝她伸出一隻手。

阮馨笑著把自己的手交出去，緊緊握住，再也不打算放開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