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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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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7 21:17:2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蟄龍 作者:齊晏

莫名其妙被這白衣男子強擄上山,
她應該驚慌、應該抗拒才是,
她竟開始憐惜他的孤獨寂寞,
甚至……想伴他永遠。
但對他而言,自己不過是陪他過冬的消遣罷了!
怎能要求他真心付出?
如今他也有點後悔了,
當初一時興起把她擄上山,

沒想到竟會陷入重重煩惱的境地;
不行,他得趕快送她回去,
可是,看著眼前這個癡情的叫人心疼的女孩,
他的理智崩潰了,
此刻,他再也無所顧忌,
只想與她一起燃燒,一起沉淪。
呵!如果今生太匆促,
那麼就用生生世世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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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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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7 21:18: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秦·始皇帝初登基時

  離鹹陽城大約一百餘公裡的華山之巔,有一處水勢奔騰、聲如巨雷的大瀑布,瀑布底下形成一潭天然的冷湖,湖水清澈碧綠幾能見底,是一處人跡罕至的凡間仙境。

  一日,東海白龍奉命行雨,路經華山這處靈秀絕美的飛泉冷湖,一時興起,躍入湖中暢快嬉玩了一番,騰雲欲走時,龍尾碰巧掃過湖邊一塊磷峋大石,無意間刮下了一片鱗甲,就落在冷湖畔大石旁。

  那片鱗甲受了雨露經年累月的滋養,竟然幻化成了一條雪白色的小蛇,形體雖然化成蛇身,但元神卻未脫去龍形,小蛇對自己的出生懵懂不知,成日在冷湖邊嬉耍覓食,臨水照出它潔白無瑕的細長身軀時,總以為自己除了鱗甲的顏色特別以外,其實與色彩斑欄的同類並沒有什麼兩樣。

  但是日子一久,小白蛇才漸漸發現自己與同類仍有相異之處,再毒的同類一旦碰上宿命天敵,仍然難逃一死的命運,但它卻不會死,它非但有著與同類一樣的毒牙和毒液,甚至還有著連同類都沒有的毒血,所以,它想獵的生物必死,而想獵它的也是必死無疑。

  它沒有天敵!

  唐·開元

  歲月悠然流轉,千年之間,細小的白蛇已漸漸長成身長數丈的巨蟒了。

  白色巨蟒隱匿在終年積雪的深山之中,不知人世間已歷經了秦、漢、三國、晉隋、唐等朝代,千年的時光轉瞬間便飛逝而過。

  千年來,白色巨蟒佔據著湖邊一個靜僻的山洞,平時將自己餵得飽飽之後,就盤蜷著長長的身子,舒舒服服地睡上一個冬天,春天一來,再緩緩爬出山洞覓食,日子過得非常逍遙自在。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巨蟒每日優遊於祟山峻嶺、巨澤大川之間,蒙山川之靈氣,得日月之精華,它已漸漸有了靈性,也開始懂得「思考」了,它有很多事情不明白,其中最不明白的事,便是為何同類都一一死去,自己卻不會死?

  每經過一次的冬眠或蛻皮之後,它就會驚奇地發現,自己身上的鱗片慢慢有了奇妙的變化,一次比一次變得更加晶瑩剔透,更加銀白燦亮。

  它的靈性和悟性甚高,已逐漸意識到自己的命運是超乎平凡的、與眾不同的,當它無意之間發現自己竟然擁有隨心所欲變幻的法力時,還以為是歷經千年來無情、無慾、無憂、無愁的修煉所得到的成果,全然不知自身原是白龍精氣所化,天生便擁有仙家的法力之故。

  它常將牙中的毒液化成氣,輕吁一口,便讓數尺之外的獵物瞬間斃命,山中所有的飛禽走毒避之唯恐不及,短短幾年中,飛泉冷湖方圓幾公裡內幾無可獵之物,飛禽走獸銷聲匿跡,再不敢近它的身,即便是兇猛的虎豹都不例外。

  終於,它發現山中原應有的蟲鳴鳥叫聲都消失不見,終年積雪的山頂冷湖畔,除了它和湖中無法逃脫的魚以外,已不再有任何活生生的動物了,它開始有孤獨的感覺,也覺得日子寂寥難耐。

  山靜似太古,日長如小年。

  這一日深夜,月光特別皎潔明亮,它將自己又長又粗的身子蜷掛在老樹上,慵懶地徜徉在月光下,它非常喜歡月光映照在自己銀鱗上那種閃閃發亮的樣子。

  忽然,有只黑色大鳥從它眼前「嘎」的一聲迅速飛過。

  最近已鮮少有動物敢在它眼前出現了,難得這隻大鳥竟意外闖進它的勢力範圍,但是,它卻一點獵捕的慾望都沒有,連頭都懶得抬起來,只是漫不經心地看著大鳥遠遠飛去。

  這種百般無聊的日子,對它來說,實在是愈來愈無趣了。

  今夜的雲層稀薄,極目望去,隱約可以看見雲層下的山澗之間,有著飛禽走獸躍動的影子,看上去熱鬧非凡極了——

  一個念頭猛地閃過,它迅速滑下樹幹,朝山下緩緩移身,雖然它並不喜歡雲層下那個溫暖的世界,也不曾有興趣下山瞧瞧,不過,它已更不耐煩目前無聊的生活了,很希望山下的那個溫暖翠綠的世界能有令它感到有趣的地方。

  山下的世界果然生氣盎然,它並不希望鳥獸一見它就遠遠走避,所以不隨意使用法力,也不隨意獵殺,只是靜靜觀察所看見的一切,也因此,它遇見活了千年也不曾見過的東西——就是兩足站立,穿著衣服的「人」。

  第一個「人」遠遠看見它,就嚇得連滾帶爬,落荒而逃,發出怪異莫名的驚叫聲,於是它開始對「人」感到好奇。當發現第二個「人」的時候,它立刻警覺,竄上高高的樹梢,躲在枝葉間觀察那個「人」的一舉一動。

  那個「人」背著一個竹簍,簍子裡放著滿滿的葉子,它曾見過聰明的靈猿在一番廝鬥過後,都會把那些葉子拿來咬爛塗抹傷口,心裡便胡亂揣想著,多半是那個「人」受傷了,否則何以需要用上那種葉子?

  看著那個「人」慢慢步下山,它被強烈的好奇心驅使,莫名其妙地跟了上去,它對與自己見過的動物完全不同的「人」實在感到太好奇了,很想弄明白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長安城西柳鎮。

  入冬後的一個黃昏,天開始下起初雪了。

  十八歲的白木雲緩緩推開紅紗窗,將身子倚在窗台邊,憑窗遠眺,欣賞雪花紛飛的美麗景致。

  外面實在太冷了,木雲看見父親養了五年的狗狗,蜷縮著身體躲在後院的乾草堆旁呼呼大睡。

  木雲一時玩心大起,從桌上拈起一顆蜜李子,對準狗狗的頭用力擲過去,蜜李子準確地丟中狗狗的頭,只見狗狗忽地把頭抬起來左右望了望,確定沒發現什麼之後又趴下去繼續睡。

  木雲不由自主地輕笑起來,又拈起一顆蜜李子打算再丟一次,沒料到狗狗突然在這時候翻身跳了起來,眼睛瞪視著後院老榕樹的方向,失常地大聲狂吠。

  木雲感到奇怪,便朝狗狗吠叫的方向望去,愕然發現有個身穿白衣輕衫的男子就站在老榕樹下,一雙森森冷脾正凝視著她,她微微一驚,飛快地關上紗窗,一顆心怦怦亂跳個不停。

  那個男人究竟是誰?竟然公然站在後院偷窺她,行為也未免太大膽無禮。

  不多久,狗狗的吠聲停了。

  木雲悄悄把窗子推開一道細縫望出去,那個白衣男子已經消失不見了,她呆了呆,將窗子推得更開一些,極目四望,確實已看不見白衣男子的蹤影。

  老榕樹下有一對明顯的足跡,但是方圓幾公尺內的雪地上卻沒有發現任何腳印,這個現象令木雲大感疑惑,難道白衣男子就這樣平空消失了嗎?這感覺實在太詭異了,讓她根本忘了害怕。

  第二天,雪下得更大了,只隔一夜,雪就積了有一寸那麼深。

  木雲撐著傘穿過後院,打算進柴房取些炭火時,發現狗狗縮在牆角邊一動也不動,半個身體沒入雪堆中,她發覺不對勁,急忙彎身拍拍狗狗的頭,然而它卻毫無反應,週身僵硬冰冷,沒有一點呼吸。

  木雲不禁一陣鼻酸,想必狗狗是在昨天夜裡被凍死的,她責怪自己沒有把狗狗帶迸屋內取暖,竟然任由它凍死在雪地裡。

  她不知道自己蹲在大雪中發呆了多久,直到雙腿被積雪凍得麻痺了,才緩緩站起身準備進屋,就在抬起頭的那一瞬間,她又見到白衣男子了。

  木雲昨日因陡然乍見,匆匆一瞥之間並沒有機會細看他,但是,現在白衣男子就站在離她不遠的老榕樹下,她不過是仔細望了他一眼,就整個人被他獨特的外表震懾住了。

  他站在紛飛大雪中,只穿著一襲白色薄衫,領發放任地曳在腦後,不知是不是頭髮上沾了雪花的緣故,黑髮之間竟閃動著一點一點的銀光,奇異動人至極,他的身材極高,超乎常人的高碩和雄偉,儘管面色冷峻異常,也無損他眉目之間教人無法逼視的俊美!

  這男人實在太不像凡人了!木雲心裡這麼想,凡人男子即使長得再怎麼英俊好看,也絕不可能像眼前白衣男子幾無瑕疵的那種俊美。

  白衣男子的目光冷冷地凝視著木雲,一瞬不瞬的,即使他的視線不熱烈也不帶一絲情感,卻也讓她無端紅了臉。她轉身匆匆進屋,緊張不安的情緒在她胸口蔓延開來,她無心做事,總會不由自主從門縫中偷偷地瞥一眼後院,瞥一眼老榕樹下,白衣男子一直沒有離開過,任由漫天飛雪覆蓋在他身上,銳利的目光彷彿能穿透過圍欄,木門,石牆,隨著她的身子而移動。

  他偷窺她,她也偷窺著他。

  直到木雲的父母親從藥鋪中回來,出聲叫喚她之後,白衣男子才忽地不見。

  木雲悵然地凝視看雪地中深陷的足跡,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是誰,可是一顆心已如窗外狂舞的飛雪,久久也停不下來。

  他——千年銀鱗巨蟒,自從跟著採藥的「人」回家之後,就偷偷棲身在這棵老榕樹上,已有兩、三個月了。

  他對這家「人」極有興趣,尤其是那個被喚做「木雲」的女孩子,她的身子輕輕軟軟、裊裊娜娜,好似水做成的一樣,弱柳般的身影在他心裡蕩漾起一波柔柔的漣滿,他驚喜地發現,原來「人」的模樣也有生得像木雲那樣姣美動人的。

  他每天藏身在老榕樹上,偷偷學著「人」的語言,偷偷聽著這一家「人」的對話,偷偷觀察這一家「人」的日常生活和行為,當他漸漸聽懂這家「人」所說的每一句話以後,才發現當「人」實在是一件有趣極了的事。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對於只伏在樹上觀察木雲的行為,已逐漸不能滿足他了,他還想跟她說話,想接近她,想讓她知道他的存在。

  於是,他想了一個好辦法,決定將自己變化成「人」的模樣,想試一試若以木雲同類的姿態在她面前出現,她將會有什麼反應?

  第一次看見他,木雲飛快地關上窗子,表情十足像只受驚的小兔子,他深感奇怪,自己並沒有張牙舞爪,表現出獵捕她的動作,更何況他已經變成她的同類了,為什麼還怕他?難道木雲也會害怕同類?

  他完全不瞭解,在「人」的世界裡,男人與女人是不能隨便接觸的,女人天生似乎就該畏懼男人。

  不過,他很滿意木雲第二次看見他的時候並沒有立刻轉身就逃,甚至很喜歡木雲觀察他的眼神,雖然不太瞭解木雲臉紅羞澀的模樣有著什麼涵義,但是他知道,木雲至少不討厭他變成「人」的樣子。

  他對木雲的興趣日漸濃厚,想把木雲擄走的念頭也一日比一日強烈,雖然此刻他尚且能夠適應平地嚴冬的氣候,可是一旦到了盛夏酷暑,他必定無法忍受地氣的蒸騰,到那時候,便不得不回到深山冷湖避暑,所以在那之前,他必須盡快找一個伴帶回去。

  如今,他已經找到了一個非常有趣的伴了,如果能將木雲擄上山,那會是多麼暢快。新奇的一件事!

  天氣晴朗,無雪的這一天,他決定——付諸行動了!

  木雲一早送父母親出門之後,就將身上厚重的外罩棉衣脫下,慢慢清掃前院和後院的積雪,掃到後院時,她手中的掃帚漫不經心地在青石地板上劃過來劃過去,潛意識裡有種說不上來的期待,她在期待什久?在等待什麼?她有點迷憫,視線不由自主的朝老榕樹下飄過去。可是,卻沒有看見她期待的那個人——

  木雲怔仲地站著,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嚇住了,她怎能期待一個陌生男子,好人家的女孩兒是不能這麼做的,她臉紅耳熱,正待回頭,樹後突然閃出一個白色的人影來,她的心劇烈地狂跳,看著白衣男子一步一步朝她走過來,她慌得連忙後退好幾步,隨即一想,後院那道圍牆隔在他們中間,她沒什麼好怕的。

  木雲才剛放了心,竟看見白衣男子輕而易舉翻身躍過圍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風一般地奔到她面前。木雲大驚失色,嚇得雙腿一軟,癱倒在他堅硬且冰冷的雙臂上,他朝著她的面頰輕輕吹口氣,淡淡的白霧襲向她,她再也使不上一點力氣,全身發軟,乏力地喘息著,她看見那張俊美的臉孔漸漸地消失,終於,她再也睜不開眼睛,沉沉地睡去了。

  彷彿是一場五彩繽紛的夢!

  木雲夢見自己長了一雙白色的翅膀,飛竄在樹林枝丫間,又像騰雲駕霧般,飛上了七色的雲彩,在無盡的空間上滑行,身心都感到無比的輕盈舒暢。

  幻化成人形的銀鱗巨蟒拖著木雲疾奔上華山,不消多久的工夫,飛泉冷湖已遠遠在望了。

  他將木雲帶進湖邊的一處洞穴內輕輕放下,一旦變成了人,身體也跟著變得笨重許多,回華山這一段路所花的時間,比他下山時多了一倍,他本想變回原形,又怕木雲醒來後受到驚嚇,所以只好作罷!

  洞穴中雖然幽暗,但他的眼睛即使在黑夜中也能視物,他趴在木雲身旁,凝觀看她纖細的眉目,尤其是她白得似雪的肌膚,有他初生時的那種顏色,十分令他心動,他的指尖不由自主地在木雲的臉頰上輕輕觸碰著,他從來不知道「人」的手指頭會有那麼敏銳的觸覺,從他指尖傳來的感覺異常奇特,那是一種溫暖的、細緻的、柔嫩的感覺。

  他愛極了這種觸碰!

  他的指尖順著木雲頸項那道細緻的線條滑下,厚厚的棉衣阻礙了他的探索,他不明白為什麼「人」總是要將自己重重包裹起來,難道不覺得累贅嗎?

  他拉扯著木雲身上的衣服,一層一層的解開來,露出神秘且朦朧的雪白色肌膚,他幾乎可以看見她皮膚上細微的絨毛。

  當他看見木雲纖巧的胸脯,不禁愣了一愣,視線往下移,又再看見與他身上截然不同的那塊方寸之地時,這才終於明白木雲吸引他的真正原因了!

  千年來,他不曾確認過自己的性別,當同類尋找伴侶繁衍後代時,他一向冷眼旁觀,並不曾對同類動情過,甚至不曾有過必須繁衍後代的念頭,雖然他也懷疑過為何自己的習性與同類大異,卻因單純的性格而無意深究,以為就算不繁衍後代也無所謂,並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出在他的元神其實是一條白龍之故。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變成的人原來是雄性的,因此雌性的木雲才會那麼強烈吸引著他,讓他初次嘗到動情的滋味!

  好冷!

  木雲猛地一驚而醒,冷的感覺有如針刺,刺得她渾身發痛。

  她驚坐起來,眼前一片茫然漆黑,她用力眨了眨眼睛,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一陣陣陰寒之氣侵入骨髓,冷得她牙關發顫,她抖抖索索的抬起雙臂,試圖環抱住自己,當指尖一觸到裸露的胳臂,這才驚覺到自己竟然身無寸縷,她嚇得魂飛魄散,全身的血液頃刻間幾乎凝住了。

  黑暗中,木雲感覺一道視線緊緊盯在她身上,她感到毛骨悚然,僵硬地側過臉,隱隱約約看見了那個白衣男子,就盤腿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她立刻抱緊雙臂縮進牆角,驚恐地回想著自己是否已經失身於他了。

  木雲努力遮掩裸露的身體,顫抖地、嘶啞地低喊。

  「把……衣服還給我!」

  白衣男子臉色漠然,忽然趨近她,她嚇得尖叫連連,禁不住哭喊出聲。「別過來……求你別亂來,把衣服還給我,放我回去……」

  白衣男子看著木雲,對她簌簌落下的眼淚感到十分好奇,他伸出手,用指尖輕輕拭去她的淚珠,從她眼中流出的溫熱眼淚讓她好奇不已,他把指尖湊到唇邊舔了舔,微鹹的。

  木雲忘了哭泣,錯愕地看著他不尋常的舉動,赫然間發現,在這個陰暗的山洞裡,她居然可以清清楚楚看見他的一舉一動,她貶了眨眼睛仔細一看,原來在他的身上,竟然發出微微的銀光,宛如一圈淡淡薄霧將他全身籠罩住一樣。

  木雲本來就覺得白衣男子不像凡人,從任何角度看都不像,如今再加上自己所遭遇到的這場匪夷所思的劫難,更加肯定白衣男子不是凡人了。

  那麼,這男人若非凡人,又是什麼?是妖,魔、神,還是仙呢?將她擄到這個洞裡又是為了什麼?若想要她的命,又何必讓她活到現在?

  白衣男子不言不動,只是用他那雙奪魂懾魄的眼睛緊緊勾住她的魂魄,她壓抑住慌亂的情緒,事已至此,再多的恐懼和害怕對她也無益,她終究還是必須面對未來不可預知的命運,若是真的會死在他手裡,那也是劫數難逃吧!

  這麼一想,木雲反倒鎮定多了,她仰頭直視他,鼓起勇氣問:「你……究竟是什麼人?」
  白衣男子偏了偏頭,看樣子像在沉思,他那張俊美的容貌,讓木雲的心怦然一動,她垂下頭移開目光,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他忽然低沉地開口。「你、木雲、別怕……」

  木雲愕然抬起頭,目瞪口呆的看著他,他說話的方式雖然很生澀,但是,卻能清清楚楚的說出她的名字來。

  木雲不由得一陣心慌意亂,隱約看見自己的衣服就散落在他的身旁,她立即抬手指了指,急切地說:「把衣服還給我!」

  白衣男子回身抓起衣服,朝木雲用力扔過去,他的雙眼依舊冷峻,但是唇角卻勾起一絲微微的笑意來。

  木雲轉過身,火速將衣服一件一件往身上穿,她注意到,白衣男子的視線一直不曾離開過她的身體,奇怪的是,他的目光不邪不淫,似乎純粹只是對她的身體感興趣罷了,雖然盯著她的眸光總是冷冷冰冰;但是她發現自己其實並不太討厭他深深切切的凝視。

  穿上衣服之後,木雲的身上多了一層保護,身體也逐漸溫暖起來,面對白衣男子的懼怕也因此減少了一點。

  木雲怯怯地看著他,輕輕說:「我知道……你可能不是人,那麼……你究竟是誰?叫什麼名字?把我擄到這裡來究竟想做什麼?還有……你是不是已經對我無禮了?」

  木雲問完一連串的問題,然後緊張地繃緊神經望向他,等待他的回答。

  白衣男子輕輕蹩了漫眉,認真地回答木雲的問題。「我沒有名字,無禮是什麼意思?」

  木雲的臉驀地一紅,這該怎麼解釋,就算問出他對自己無禮的事實又能怎麼樣?就算他已經侵犯了自己,再追究也沒什麼用了。

  她深深吸口氣,轉開話題繼續問:「你會放我回家嗎?」

  白衣男子看著她,搖了搖頭。

  木雲的心情頃刻間墜人萬丈深淵,她不敢相信,自己將在這個冰冷黑暗的山洞中過一輩子的事實,呼吸不禁急促起來,胸腔劇烈地起伏著,就像一隻傷重的兔子,在做垂死前的掙扎一樣,她氣促地低呼。「難道你要我在這個山洞裡跟你過一輩子?我不要——」

  「不要?」白衣男子淡淡一笑,說:「那也沒有辦法!」

  木雲打了一個冷顫,絕望地看著他,要想逃離這個謎樣的男人,簡直比登天還難了,她到底該怎麼辦?

  一陣靜默,死寂的山洞裡,木雲只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卻沒有聽見他的。

  白衣男子突然伸手將木雲攔腰抱起,倏忽之間,就已從洞中飛竄而出,木雲嚇得驚叫一聲,待回過神來,他已將她放在一處人間罕見的美麗湖畔了。

  木雲忍不住驚歎出聲,好美的湖!

  清澈碧綠的冷湖雖然美得讓木雲讚歎不已,但隨即襲來的凜冽寒風卻讓她冷得心臟幾乎要麻痺了,她抬頭四下一望,才發現自己身處於白雪皚皚的高山之上,指尖彷彿在一瞬間凍結成冰。

  木雲想開口說好冷,但喉嚨卻已冷得發不出聲音來,她聽見白衣男子低聲對她說:「你應該餓了吧!要餵你吃東西了!」

  木雲冷得反應變慢,正想轉頭看他時,卻忽地白影一閃,瞥見他飛身躍入冷湖中,木雲呆了呆,不知道是冷過頭還是受了太多次驚嚇,倒變得冷靜多了,她兩眼注視看湖心,詫異他竟敢跳進足以在頃刻之間將人凍成冰塊的冷湖之中,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麼?

  念頭尚未轉完,閃電般的人影已從湖中躍上岸來,他手中提著一條體型巨大、通體都是淡青色的魚,

  「啪」的一聲,那條巨魚落在她身旁,魚的嘴還在一張一合,拼盡氣力扭動著。

  白衣男子在她身旁蹲下,對她似笑非笑他說:「吃吧!」

  木雲怔怔地朝他望,他究竟是什麼東西啊!怎麼會有這種不怕冷的本事?來回冷湖一趟,除了頭髮沾了幾點水滴之外,絲般的薄衣上幾乎滴水不沾,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可是她,卻已經凍得快要死了。

  「火、火!」木雲覺得自己就快冷得昏厥了,只能勉強說出這個字來,可是一看見他茫然迷惘的表情,就知道他根本不懂「火」是什麼東西。

  木雲只感到一陣強烈的暈眩,再這樣下去,她非得凍死不可了,如果現在能生起一堆火,那條魚如果能煮成一鍋熱騰騰的魚湯,該有多好啊!

  想要活下去的念頭支撐著木雲站了起來,她艱難地拾起地上幾顆扁扁尖尖的白色石頭,顫抖的手指用力敲了敲,有點火星冒出來了,她開心地撿來幾根地上的枯草和樹枝,轉頭看見白衣男子正彎下身奇怪地看著她的舉動,她冷得牙關發顫,揚了揚手中的枯枝,勉強擠出聲音對他說:「幫我……多撿一些來……愈多愈好。」

  他點了點頭,似乎瞭解了。

  就在木雲剛打著火,把枯枝引燃的同時,他已經抱著滿滿一堆枯松技回來。

  木雲拚命搓揉著快要沒有知覺的雙手,哆哆嗦嗦的把枯松枝層層堆疊起來,然後將乾草塞在枯枝與枯枝的縫隙之間,她拿起已經點燃的枯技,朝乾草處一一引燃上火,乾草一吃到火星立刻迅速延燒開來,火焰從枯枝和枯枝間猛烈地竄燒著,突然間轟地一聲,火勢升得天般高了。

  好溫暖、好舒服。

  木雲終於欣喜地笑起來,一回頭,卻看見白衣男子被熊熊大火嚇得朝後躍開一大步,眼睛瞪著火,一臉戒備的神色,木雲這才愕然發現,原來,他怕火!

  木雲正被他認真戒備的表情逗得想笑時,他卻忽然蹲下來,週身隱隱泛起一層白光,微微的光暈從他身上冉冉擴散開來,木雲怔呆地看著發生在他身上的奇異景象,完全沒有預料到將會發生的事。

  一陣銀光乍現,木雲在措手不及之間,赫然目睹他變成了一條身長數丈的巨大銀蟒,昂首吐信,火紅色的眼睛瞪視著她,她不禁駭然地尖叫出聲。

  「蛇——」

  木雲驚恐欲逃,可是雙腿嚇得發軟,才逃不出幾步,就已經踉蹌跌倒在地,銀蟒迅速移到她身旁,轉眼間又變回人形,一把將她用力抱進懷裡,木雲還在狂叫個不停,冷颼颼的感覺爬滿了她全身。

  「我不想嚇你——」他捏住木雲的臉,強迫她正視他,嘴唇幾乎湊在她唇邊說。「是你先嚇出我的原形,不能怪我!」

  木雲在他冷冷的懷中顫慄著,呼吸又急又快,淚珠滾滾落下,她再怎麼猜想,也猜不到他原來是條蛇!

  「你……究竟想怎麼樣?」木雲驚惶地哀聲問著。

  他冰涼的舌在木雲臉上輕輕舔過,把她的眼淚舔了乾淨,然後低低的說:「山中的日子太寂寞,豢養你,陪我過冬。」

  豢養!

  木雲一瞬間無法呼吸,難道他只想把她當成動物一樣養著玩嗎?她忽然感到一陣難以言喻地嚴重的失落!

  他緊擁著木雲,舌尖從她輕啟的紅唇上柔柔滑過,令她不由得心神一蕩,她從來都不曾與男子有過這樣親暱的行為,他的舔吻,讓她的思緒縹緲四散,幾乎忘了對他的驚恐,只覺得胸口有簇不安定的火苗在焚燒,她幾乎無法抗拒,也沒有能力抗拒。

  這種想法讓木雲既惶惑又不安,儘管眼前這個男子俊美得世間罕見,但他並不是人類啊!她怎麼會對他動心,甚至有點被他迷惑?太可笑了!

  木雲察覺了心情奇妙的轉變,無故羞紅了臉,陡然掙脫他的懷抱,把身子移到火堆旁取暖,她偷偷瞅著不敢近火的他,輕聲問:「這是哪裡?」

  「華山吧!我聽見有人這麼說,」他朝火堆移動了一步,謹慎地停住,面露厭惡的表情說:「把火滅了,我不喜歡!」

  「不行,一旦滅了火,我絕對活不過一個時辰,我會凍死!」木雲倉皇地說。

  他懷疑地看著她,不甚明白。

  木雲望了他一眼,淡淡笑說:「你是蛇,蛇的血是冷的,當然也就不怕冷,可是我不同,我是人哪!」木雲用力強調了最後一句話,表面上是在提醒他,事實上卻是在提醒自己。

  他並沒有被木雲的話刺傷,其實他根本聽不懂木雲語中藉著嘲諷的涵義,他繞過火堆,把那條青色的魚抓起來朝木雲丟過去,抬了抬下顎對她說:「快吃吧!」

  木雲瞟了一眼那條幾乎有她身子一半大的魚,胃部一陣嚴重翻攪,她根本不知道該從這條魚的哪一個部分開始吃,再說,她也絕對不吃活生生的魚,思索了片刻,只想到一個將就的辦法,於是從松枝堆中挑出一根細長的松枝來,然後將尖端從魚的口中用力刺進去,再從魚尾穿出來,勉強推入火堆旁的泥地中,打算就這樣把魚烤熟了吃。

  銀蟒停駐在木雲身上的目光讓她感到渾身不自在,那道銳利逼人的視線就像隨時都能看穿她的身體一樣,木雲不敢抬起眼來,只能專在地凝視著火焰的跳動,尤其是他變成蛇的那一幕不斷映現腦海中,她很害怕,萬一銀蟒不再想豢養她時,會不會把她當成食物一口給吞掉呢?

  這麼一想,木雲感到全身爬滿了涼意,如果想多活幾天,無論如何,她暫時是不能惹惱他了!

  「你……聽說過倉龍嗎?」木雲齦著銀蟒那張沒有表情的臉,試著用輕快的語氣問他。

  「那是什麼?」銀蟒傲慢地問。

  「倉龍是傳說中的吉祥獸,」木雲一邊拔動著松枝,一邊微笑說,「我記得父親曾經說過,家中倉廠裡常常增加粟米,是因為世代都有倉龍的緣故呢!家中有了倉龍,家道自然就會豐盛了!」

  銀蟒嗤的一笑,懷疑地說:「世上哪有倉龍!」

  「有啊!」木雲用力點頭,十分肯定地回答,深怕他不信,更加強語氣說:「倉龍的模樣其實就和你……的原形很像,只不過,倉龍的頭上比你多長了一隻角罷了!可是你別小看那只角,有了那只角就是龍了,而你沒有角,說好聽也只是一條成精的蟒蛇而已!」

  「變成了龍又怎麼樣?」他一臉不屑,「成精的蟒蛇也沒什麼不好,我一樣可以活幾千年不死。」

  「可是……」木雲急切地說。「人們喜歡龍,不喜歡蛇呀!龍是神,而蛇卻只是妖而已呀!」

  他沉默地看看木雲,瞭解地說:「你喜歡龍,不喜歡蛇。」

  「嗯!」木雲輕哼,本來還擔心自己這麼說會傷了他的自尊心,可是從他眼中傲然的冷漠看起來,他根本就不以為意。

  木雲放下心,自顧自地繼續說:「反正……你也沒有名字嘛!不如……我就叫你龍吧!蟄伏的龍……對了,你覺得蟄龍這個名字怎麼樣?意味著你終有一天會像龍一樣騰空飛起來,你覺得如何?」

  他若有所思的望著木雲,無所謂他說:「如果你想這樣叫我,就隨你吧!」

  「噢!」木雲滿意地笑起來,試著輕輕喚一聲。「蟄龍!」

  對於初次有了名字的蟄龍,表情顯得有點不習慣,他伸手把魚拿起來,看也沒看就張口要咬,木雲大叫一聲,把魚從他手中奪過來,忙不迭地喊。「還沒熟啊!不能吃、不能吃!」

  「什麼熟不熟,我從來沒吃過熟的東西。」

  「從現在開始,你只能吃熟的東西!」木雲把魚放回火上烤,堅持地說。

  「當人真麻煩,吃一餐飯這麼費事。」

  木雲的眼睛瞪得圓圓的,瞅著他說:「誰叫你要把我抓來,如果現在後悔了就趁早把我送回家,否則,從今天開始你都得聽我的,知道了嗎?蟄——龍——」

  木雲故意把「蟄龍」兩個字拉長了尾音叫,看蟄龍皺起了眉頭,她就忍不住輕笑起來,從替他取名字開始,她忽然發現自己並不那麼怕他了,那是一種奇怪莫名的感覺,雖然蟄龍是條蛇,但從一開始就對她沒有惡意,就像他所說的,他覺得山中日子寂寞,想豢養她過冬,想法只是這麼單純而已。因為他不是人,所以不能瞭解這種強擄少女的行為有多麼不道德,多麼不容於世,他根本完全不懂,只是隨興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木雲情不自禁地歎了一口氣,赫然發現自己竟然憐惜他過著孤獨寂寞的日子,甚至在為蟄龍強擄她的行為辯解,心中不禁悚然一驚,她是怎麼了?為什麼已經開始原諒他所做的一切?甚至準備接受他了?

  她失神地望著熾烈燃燒的火焰,迷亂不知所措,一點也沒有察覺到衣角無意間沾上火星悄悄燒了起來,當她發覺待,還沒來得及動手撲打,就看見蟄龍突然間猛撲向她,手掌用力蓋在著火的衣角上拍了幾下,把火星給拍滅了。

  木雲睜大了眼睛看著他,不敢相信地問:「你……不是怕火嗎?」

  「但我怕火燒了你!」

  看蟄龍眼中流露出緊張的情緒,木雲不由得一震,雙頰發燙,渾身的血液都往心口沖,心臟失速狂跳起來,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這一刻徹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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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近兩、三個月來,華山出現巨蟒的消息傳遍了西柳鎮和鄰近的村莊。

  白貴揚夫婦在藥鋪中也常聽求醫的病人提起巨蟒出沒的消息,不過,他們一直沒有認真放在心上,直到木雲離奇地失蹤,官府出動幾十名衙役四處搜索也遍尋不著後,便開始有謠言傳出,都說木雲或許已被巨蟒生吞了。

  白貴揚夫婦只有木雲一個女兒,白夫人禁受不住過度的悲痛而大病一揚,西柳鎮的鎮民議論紛紛,大多擔心巨蟒會再度傷人,於是聯合附近城鎮的百名壯漢,分批在夜間巡查守候,另外數十名獵戶一同結伙上華山,打算只要一見到巨蟒的蹤影,就立刻捕殺。

  華山山頂實在太冷了。

  木雲蜷縮在山洞裡,靠著微弱的火堆取暖,但是身上的衣服不足以抵禦嚴寒,她愈來愈覺得體內的血液溫度慢慢的降低,將會凍死在這山洞裡的預感也愈來愈強烈了。

  木雲拚命搓著雙手,溫暖的火光是她唯一的一線生機,她坐得離火堆愈來愈靠近,而蟄龍總是自不轉睛地瞅著她,不知是不是蛇的本身就是冷血殘酷,所以蟄龍的雙眼所透出來的也總是冷冰冰的目光。

  木雲默然地看著他,悲哀的情緒逐漸將她包圍起來,不管她是否將會死在這座山裡,她卻一點也不覺得害怕,她原該要有對他嚎哭大鬧的正常反應才對呀,但是她卻沒有!她很冷靜、很安分、很淡然,這種處變不驚的反應絕對不是她原來的個性,那麼究竟是為了什麼?

  她反覆再三地思索,終於確定一個可怕的事實,看來自己是已經愛上擄她回來的這條蛇了!

  她初嘗愛情的滋味,對像卻不是人,無論如何,她的感情注定是要失敗的了,蛇怎麼可能懂得她的感情,怎麼可能與她結為夫妻,更何況他已成精,幾千年也不會死的,但她呢?能在這座山上活過三天嗎?

  木雲想得出神,冷不防一隻手橫過來抓住她的肩膀,木雲一驚,不解地望著蟄龍。

  「退後一點,你離火太近了!」蟄龍的手沒有離開她,木雲只覺得他的掌心傳來微微的寒意;令她不由自主地一顫。

  「我太冷了!」木雲深深地凝望著他,聲音顫抖著說。「再這樣下去,我恐怕就要凍死了,你知道嗎?」

  木雲的眼神和語氣毫不隱藏的盡訴她心中所有的秘密,如果是常人,必能看得出,也能讀得出她即將爆發的感情,但蟄龍不是常人,他一點也不懂,不懂木雲眼中蕩漾著迷霧般的光彩究竟有什麼涵義?

  「怎麼樣你才能不凍死?不是已經有火了嗎?」蟄龍輕輕問。

  「只有火不夠,還要有衣服、棉被保暖才行,這裡比山下冷上好幾倍,我……已經冷得受不了了。」

  「衣服和棉被這種東西只有山下才有,那麼……」蟄龍頓住,突然站起來說。

  「我下山找來給你好了!」

  「下山?」木雲急問。「那要多久的時間?」

  蟄龍抬頭看了一眼天色,揚了揚唇角回答。「很快,天黑之前就會回來。」

  木雲無法置信的看著他,現在太陽正要下山,他卻說天黑之前回來?

  「你不會逃吧!」臨走前,蟄龍面無表情的問。

  木雲怔了征,一朵笑靨漸漸綻放開來,她搖了搖頭,雙頰緋紅,輕輕他說:「不會,我等你!」

  蟄龍轉身離去,眨眼之間已奔竄出她的視線了。

  木雲一陣悵然,她以為一句「我等你」能讓他感動,沒想到他仍然無動於衷,恐怕再溫柔、再纏綿的話,也永遠無法讓他懂得她的心了。

  密林中狂捲過一陣風,林中鳥獸一嗅到蟄龍的氣味,都驚嚇得四處奔逃,蟄龍早已習慣了,但凡見到他的飛禽走獸無一不嚇得立即逃之夭夭,就連人類的反應也都如出一轍,不過唯有木雲除外,她的雙眸總在他身上顧盼流連,臉色總是猶豫躊躇,在她身上,他看不見一絲恐懼害怕。

  蟄龍以為她已經心甘情願當他的伴,所以自然不怕他,卻不明白其中的奧妙。

  到了半山腰,蟄龍隱約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他放慢速度,清晰地聽見他們說著——「走了快兩日,沒見到巨蟒的蹤影,反倒獵著兩隻虎了!」

  「說也奇怪,巨蟒出沒了兩、三個月,怎麼只失蹤了一個白木雲,沒聽說死傷半個人?」

  「說得也是,若說巨蟒會生吞活人,怎麼見過巨蟒的人就有本事活著回來?不是太奇怪了嗎?」

  「難道巨蟒挑人吃嗎?」

  「說不定只吃絕色的少女,男的、醜的、老的都一概不吃吧!」

  「這麼說來,咱們可都算安全的了!哈哈哈……」

  「乾脆找個人扮成少女誘捕巨蟒好了!」此話一出,引來大夥一陣竊笑。

  笑聲忽地止住,數十名手持槍棒的壯漢遠遠看見蟄龍立在高高的大石上,俱都屏息觀望,被他不沾人間風塵的氣息震懾住,他的一雙冷眼發出銀幽幽的光芒,瞪視著他們。

  他們的話激怒了蟄龍,他決定懲治他們的無禮。

  蟄龍揚起手,朝地面用力一揮,頓時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將一群壯漢吹得東倒西歪,丟槍棄棒,當他們正被突如其來的狂風吹得莫名其妙時,蟄龍陡然收手,一運氣,現出猙獰暴怒的原形來,他張大口,刻意露出尖銳的毒牙,眾人嚇得魂飛魄散,跌跌爬爬的滾下山,一面淒厲地大喊著。「蛇成精啊!救命呀!」

  看見幾十個壯漢狼狽脫逃,蟄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他沒想到捉弄人竟那麼有趣,一點也沒有考慮放他們下山的後果。

  幾十名壯漢倉皇逃命,隨身之物遺留散落了一地,蟄龍發現尚未搭起來的帳篷和剛生起火的火堆,知道他們正打算在這裡過夜,他回復人形,從凌亂的雜物堆中翻找到一床棉被和不少乾糧,順手又把兩隻死老虎的皮完整地剝下來,然後全部捆綁在一起,扛在肩膀上回山。

  天色剛暗,蟄龍就回到山洞來了。

  木雲一看見棉被,立刻開心地緊抱著不放,又看見蟄龍帶回來的饅頭和大餅之後,更加興奮地大叫起來,她一面看著蟄龍把兩張虎皮鋪在地上,一面吃著饅頭,愉快地問:「這些是從哪裡找來的?」

  蟄龍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有人上山找你來了,東西就是從那些人手中拿來的。」

  「那些人呢?」木雲緊張地問。

  「因為他們懷疑我吃了你,把我惹惱了……」

  「你殺了他們?」木雲驚問,手中的饅頭差點掉落。

  「沒有!」蟄龍皺了皺眉,不悅地說。「只是變回原形嚇跑他們而已!」

  木雲呆了呆,差點忘記自己也曾被他的原形嚇得飛魄散過,如今想起來仍然餘悸猶存,她咬著下唇,囁嚅地說:「答應我一件事,別再變出原形嚇我好嗎?」

  「我的原形有那麼可怕嗎?」蟄龍的語氣有受傷的感覺,眼睛冷冷的看著她。

  木雲輕輕一笑,有意無意地說:「如果有一天我習慣了,自然就不怕,可是目前我比較喜歡你當人的樣子!」

  她咬了一口饅頭,動作突然停了下來,視線盯著饅頭無限悲涼地說;「多謝你沒有殺了那些人,因為……那些人之中或許有我的父親。」

  蟄龍不瞭解她思念父母親的心情,陡地趨近她,臉靠了上去,鼻尖輕輕掃過她的鼻尖,一張口,把她手中的饅頭咬下了一大塊吃,嚼了幾口,皺著眉說:「這東西淡而無味,有什麼好吃?」

  木雲呆望著他,他的氣息吹拂在她臉上、距離近得令她不能思考、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桃色薰紅了木雲的雙頰,她羞澀的眼神惹得蟄龍大為心動,他貼近她,舌尖本能地舔著她暈紅的臉頰。她微翹的鼻尖。她細膩的頸項;他把手伸進她的衣領,一層一層將衣服推開,手指在她裸露的肌膚上滑動、探索,濡濕的舌順著指尖滑過的方向一路舔吻下去……

  蟄龍煽情的舔吻方式讓木雲情不自禁的輕喘著,她腦中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任由蟄龍將她推倒在柔軟的虎皮上,她聽見他急促紊亂的呼吸,看見他眼中炙熱撩燒的慾望,感覺到他身體蓄勢待發的激烈反應,她知道蟄龍沒有人類謹守禮教的道德觀念,所以絕對不可能抑制爆發的慾念,他正順著自己最原始的感覺去做最直接的反應,她看見他眼中明明白白的飢渴,他想要她,而且是迫不及待。

  木雲無力阻止事情的發生,全身像著了火一樣熾熱難耐,她戀眷著蟄龍冰涼的胸膛,就像靠在一塊滑膩沁涼的真絲上,她著迷於他身上閃動的耀目銀光,他的舌無意間拂過她輕啟的唇,順勢溜進她的口中,逐漸與她的舌狂亂糾纏,她覺得好熱,熱得要燒起來了一樣——

  蟄龍的汗滴下來、落在她發燙的皮膚上!

  蟄龍強壯而且飢渴,他急切而狂猛地深深進入她的身體,進入了她的靈魂深處,木雲攀緊他的肩喘息著,任由他將她帶到一個七彩絢爛的世界。

  火熄了,灰燼殘留著。

  木雲將自己緊裹在棉被裡沉沉的睡去,蟄龍趴在她身旁觀察她,不可思議她這樣小小的身軀竟能帶給他那種銷魂蝕骨的滋味,他終於明白當人的好處了,若是早知道當人能有這種樂趣,他絕不會獨自迎接每一年的春雷乍響。

  他輕輕撫弄著木雲烏黑的髮絲,一股憐惜之情油然而生,這樣如花似玉,帶給他無比歡愉的女孩子,能伴他到幾時?

  木雲輕輕吁了口氣,睜開眼睛看見他專注的凝視,她的臉驀地一紅,酒醉般的緋紅,雙眼晶瑩明亮,泛著水光。

  木雲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知道在等些什麼,一般男人在纏綿過後總會來一番山盟海誓吧!但是蟄龍她的身份不過是陪他過冬的一個伴而已,她不敢奢望能得到他全部的愛情,更或許蟄龍與她的一番激情只為了消遣罷了!

  忽然間,她覺得自尊被刺得千瘡百孔,痛不可抑!因為明白自己愛上他,痛苦更加深了一層。

  「你……」木雲的淚忽地湧出來,軟弱地問。「你……是否喜歡我?」

  見她落淚,蟄龍不由得心一動,卻一句話也沒有回答,迷惑地望著她。

  「你這樣待我,我該怎麼辦?」她的淚流不止,泣訴著。「說你愛我,即使我會死在這裡,也心甘情願了呀!」

  她的眼淚讓蟄龍心亂了,他把她擁進懷裡,試圖用他的本能安撫著。

  「我不明白你想些什麼?我也不懂你為什麼流眼淚,聽我說喜歡你、愛你這樣的話真有那麼重要嗎?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如果你想聽,我就說給你聽吧!我喜歡你,愛你!這樣對不對?」

  木雲一聽,淚水更加氾濫,放任地哭起來,她竟天真地要蟄龍真心愛她,一個胸膛甚至冷得無法給她任何溫暖的人,怎麼還能要求他給她愛?

  蟄龍的手指滑過她圓潤細緻的肩膀,情不自禁的,又開始在她身上遊走起來,愛情的確認對他來說一點也不重要,他此刻迷戀的是能令他如癡如醉的柔軟軀體,顧不得理會木雲心碎的眼淚,只是極度渴想著她誘人的身體,慾火在他身上狂燒亂竄一發不可收拾,他必須再度要她,迫切需要!

  木雲喘不過氣來,與蟄龍狂野的激情是一種墮落的感覺,所有的禮教和道德都只能拋到腦後,她恨自己無能,恨自己在蟄龍懷中淪為原始的動物,明白控制不了,她也只能放任自己,就這樣漸漸墮落下去。

  彤雲寺依山勢而建,三面峰巒環抱,已有三百年的歷史了。

  彤雲寺的大雄寶殿內跪著十餘名前來求助的西柳鎮民,正虔誠的拜倒在地,懇求著方丈靜光法師為他們除害。

  靜光法師雙自半閉,面露難色,皺著眉說:「並非老僧不願為民除害,只是本寺中並無人懂得如何降妖伏魔,恐怕是……愛莫能助呀!」

  為首的鎮民哀求道:「方丈慈悲為懷,那蛇妖已吞吃了一名少女,難道要讓那蛇妖繼續吃人為害嗎?求方丈救救命吧!」

  靜光法師緩緩搖頭,沉聲地歎了口氣道:「阿彌陀佛,實在慚愧呀!老僧也想替天行道,收伏妖精,但是道行尚淺,沒有收伏妖精的法力……」

  匍匐在地的鎮民們一聽,俱都驚慌失措,磕頭如搗蒜。

  「求方丈替咱們想想辦法吧!求求方丈……」

  內殿忽然間走出一個面貌清奇,身穿素色罩袍的老和尚,手持著一根青龍禪杖,顴骨高聳,鶴發紅顏,禪杖在地上用力一頓,怪笑一聲說:「收什麼妖呀!好像有趣得很,說來給我聽聽吧!」

  鎮民們面面相覷,不知這奇怪的和尚是什麼來頭,既然和尚開了口,他們便像快要溺水的人看見了救命的木板一樣,一逕紛紛搶著說——

  「是條白色的大蟒蛇,眼似銅鈴,身如甕粗……」

  「身子有好幾丈長,嘴一張,能吞下一個人……」

  「蛇妖變成了年輕男人的模樣,法力還挺高強……」

  「藥鋪大夫白貴揚的女兒幾日前被擄了去,多半已被蛇妖給吞吃了……」

  聽眾人說得驚悚萬分,老和尚卻忍不住揮了揮手,笑嘻嘻的說:「原來是條修煉成精的蛇,我當是什麼妖呢!」

  眾人聽了大喜,興奮地說:「師父莫非有降伏蛇妖的辦法?」

  「辦法當然有,就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我當和尚六十年了,還沒降過什麼蛇妖哩!要試試才曉得靈不靈驗呀!」

  老和尚的表情像個孩子似的頑皮,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該不該相信老和尚所說的話,老和尚將禪杖頓地一點,只見各環震顫,發出清脆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大殿,他笑瞇瞇的說:「你們去打一根七寸長的繡花針,打好之後再來找我,到那時候,你們再帶我去找那條蛇。」

  說完,老和尚提著禪杖,悠然晃進內殿去了。

  眾人陸續從地上爬起來,竊竊私語著,態度仍在猶豫不決時,靜光法師反倒鬆了口氣似的說:「阿彌陀佛!多虧天隱師父願意出手相助,施主還不快依天隱師父的吩咐去做,遲了恐怕不好啊!」

  靜光法師一提醒,眾人方知事不宜遲,不管七寸繡花針究竟能不能降伏蛇妖,他們都只能孤注一擲,別無他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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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7 21:18:4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蟄龍體內運行的陰寒之氣終於讓木雲抵擋不住,開始發高燒了。

  木雲覺得自己的體內有把火在慢慢的燒,把她的身體燒得就像一壺滾開的水,慢慢的、慢慢的水快燒乾了,燒得她口乾舌燥,嘴唇欲裂,當她緊挨著蟄龍冰涼的身體時,雖能感到無比的舒適,但是這麼做只會讓她衰弱的身體更加抵受不住,高燒始終持續不退。

  蟄龍被木雲異常燙手的體溫嚇住,他知道木雲病了,但卻不知道導致木雲生病的原因,望著緊貼在自己胸膛上那張嫣紅的臉龐和血紅色的唇,他懵然不覺真正的罪魁禍首就是他自己。

  「好渴……」木雲微張著唇,虛弱的說。

  蟄龍一聽,抱起她朝冷湖急奔,他捧起冷冽的泉水餵進她口中,柔聲問:「這樣好嗎?舒服了嗎?」

  沁涼的泉水流進她火燒般的喉嚨,稍稍減輕了她的痛苦,昏昏沉沉中,她看見蟄龍蹙著雙眉,擔心的看著自己,她費力的抬起手,輕輕撫著他的眉頭,氣若游絲的說:「你瞧,人的生命就是如此不堪一擊,這種結果是我早就預料得到的,我想我可能就快要死了……」

  蟄龍忽然覺得心口一痛,大感駭異,這是前所未有的感覺,他這一生中,從來不曾有過任何痛楚的感受,但是現在,他卻覺得胸口悶痛得異常難受。

  「你……幾歲?」木雲淡淡一笑問。

  「大概是一千二百多歲吧!」

  「好老!」木雲蹩眉輕笑,聲音微弱地說。「可是你能一直活下去,而我……十八歲就要死了!」

  「我該怎麼救你?」他咬著牙,僵硬地問。

  木雲凝視著他的眼睛,幽幽地說:「除非你願意把我送下山,我父親或許能救我!」

  蟄龍面無表情沒有回應,眼神猶疑不定。

  「或者……」木雲淡淡一笑,軟軟的說。「你從此不再碰我!」

  蟄龍的表情變得古怪,他顯然不明白木雲這麼說的意思。

  「這兩樣你一定都辦不到,所以我是非死不可了!」木雲柔柔的笑起來,神情並不因為將死而感到驚惶痛苦,反而露出一抹輕鬆。虛無縹緲的笑容。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讓你不死,我去找你的父親討藥。」

  蟄龍的話讓木雲笑出聲來。

  「就算討到了藥,你也不懂怎麼弄給我吃,豈不是白走一遭嗎?」

  「你想回家是嗎?」蟄龍冷冷地問。

  木雲搖了搖鉛般重的頭,猛然一陣強烈的昏眩襲上來,她癱倒在他身上,大口地喘著氣說:「剛來的時候還想回家,但是現在……我只希望永遠跟你在一起……」

  她氣促人虛,雙手緊揪住他的前襟,內心深處有強烈的感情要對他宣洩,卻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讓他明白。

  心痛的感覺又來了,蟄龍有點倉皇失措,當他決定擄木雲上山時,並沒有考慮任何後果,也沒有考慮自己是否真能養得活她,果然,人真的很難養,他不懂得如何照顧木雲,如今她全身滾燙,氣息奄奄,就要死在他的手中了。

  一個念頭突如其來,沒有任何原因,蟄龍抱起她,木然地說:「我送你回家吧!抱緊我!」

  木雲愕然,驚望著他。

  蟄龍二話不說,抱著她輕輕躍上一棵古樹,他步履輕盈,凌空躍起,瞬間已從幾株大樹之間飛竄而過了。

  樹葉紛飛,耳際風聲如濤,木雲心焦如焚,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拉扯蟄龍的衣服,狂叫一聲。「不要!」

  蟄龍陡然怔住,立在原地疑惑地望向她,她兩顴赤紅,無意識的搖著頭,她還有好多話沒有說清楚,好多心意沒有表明,即便他不懂,她也非說不可了,總不能讓投擲出去的全部愛情聽不到一點迴響,就此岑寂了吧!

  木雲神思恍惚,迫切想傾訴些什麼,然而真心想說的話沒有說出口,反倒忍不住先急切地問他。「你送我走以後,會另尋少女帶回山嗎?會嗎?」

  蟄龍不假思索,便答:「或許會吧!」

  木雲抽口氣,五臟六腑都在翻騰絞痛了,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孱弱的手臂拼盡力氣搖撼著他,嘶叫了一聲。「不要——」

  木雲激烈狂亂的情緒讓蟄龍一時不知所措,和她相處三天以來,他還弄不懂她為何總會出現奇怪的反應,人還真是一種奇妙又複雜的動物。

  「為什麼不要?」他撫著她滾燙的面頰,柔聲說。

  「把你送回去,你不就有救了嗎?」

  木雲按住他的手,噎著氣說:「你送我走,換個別人來,那與我相處的這三天算什麼?」

  「你讓我很高興,我從來沒有像這三天這麼快樂過。」

  木雲心一沉,淒然笑著。「可是你不愛我,在我身上得到的快樂也能在別人身上得到,是不是?你根本不想要我當你的妻子?只想拿我消遣取樂!」

  蟄龍被木雲的話弄得煩悶異常,他向來與人無尤,與世無爭,哪懂人類什麼妻子與責任,怎能有多高的道德操守?

  「你忘了我的原形了嗎?」他的表情不耐,冷冷的說。「你們人何必活得那麼麻煩,什麼愛呀!妻子呀!簡直麻煩透了!」

  木雲的心像一片脆弱的玻璃,應聲而碎,她壓抑住椎心的痛楚,她怎能怪他!只有怪自己愛上了他這個冷血的動物;即便她已遊走在死亡的邊緣上時,仍無法得到他明確的回應。

  儘管他已將她刺傷得血肉模糊,但她那顆跳動微弱的心仍會因為愛他而妒嫉,她要他這一生只能有她這個女人,既然不懂得愛她,也不能懂得去愛上別人。

  「我……不走!」木雲端視著他俊美的容貌,眼淚靜悄悄的掉落了下來,高燒讓她的意識逐漸模糊,像有層濃霧阻隔在他們中間,怎麼也看不清蟄龍的臉,她知道時間無多了,急切地訴說著。「我希望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你身邊,不管你愛不愛我都無所謂,重要的是……我愛你!」

  蟄龍莫名的感動了,他覺得很不可思議,為什麼「我愛你」這三個字會像股暖流般流經他的心口,微微發熱起來。

  木雲的精神愈來愈渙散了,身體瑟瑟地顫抖,她攀住蟄龍的雙肩,凝聚最後一點生命力,將酌紅的臉頰貼在他的鬢邊,嘴唇湊在他的耳畔幽幽細語。「我要讓你……這一生都忘不了我。」

  她將火熱的唇迎向他,迷離恍惚地與他的舌尖狂野糾纏。

  蟄龍思緒飄蕩,如遭電極般全身酥軟,木雲柔軟的身體緊緊貼住他,間不容髮,緩慢而誘惑的悄悄蠕動著,將他的慾念盡皆挑起,他看見木雲眼中閃著淒艷的光芒,雙腿委婉的纏在他的腰上,接納他飢渴驃悍的身軀,姿態嬌艷得令他再也按捺不住,她咬著唇急遙地喘息著,眼神義無反顧,淒楚絕決,彷彿情願燃盡她這一生最後的火光,蟄龍無端的感到激動,沉溺在她炙熱的身體裡,任由她將自己帶領到戰慄的,歡愉的巔峰。

  近黃昏,天際露出奇妙的紫橘色,樹葉飄飄撒落在他們身上,木雲覺得身體很輕,輕得像落葉般飛舞不休,看見蟄龍眼中的焦慮,她深情地笑了,她可以相信蟄龍是愛她的,只是心裡不明白罷了!

  盡歡之際,悲哀如潮漫淹了過來,蟄龍已感到即將發生的事了,他這一生見過太多的死亡,情緒從不曾有過任何波動,但是面對將死的木雲,忽然間感到強烈的依戀與不捨,痛恨自己竟看著她燒成灰燼也束手無策,胸口只覺得無比空虛。

  天地在木雲的眼前打轉著,她艱辛地睜開眼睛望了蟄龍一眼,體內的血液彷彿一點一滴的從皮膚的縫隙中緩緩流了出去,心跳變得緩慢,心口也一點一點的變冷了,她自知生命的消失就在這歎息之間,急急忙忙痛苦地對他說:「我不知道自己死了以後會怎麼樣?但是如果世上有輪迴,我生生世世都要跟著你,你既是不死之身,將來……定能……尋……到……」

  木雲連最後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完,就已用盡最後一絲氣息,雙臂癱軟無力地垂下來,靈魂縹緲遠揚了!

  大地逐漸昏黑,圓無人聲。

  蟄龍抱著木雲由滾燙而漸趨冰冷的身體,維持不變的姿勢,一動也不動的坐在古樹下,方才有過溫暖的感受,此刻又已心冷了。

  沉痛的感覺包圍著他,他原是無憂、無痛、無愛、無恨,舒適寫意過日子的,如今卻陷入重重煩惱和傷痛之中無法釋懷,當初因好奇心的驅使而將木雲擄了來,絕沒想到會步入此刻這樣絕望的境地。

  這一夜的月亮很圓很圓,特別明亮。

  蟄龍不知道在黑暗中呆坐了多久,時間的流逝對他來說已無意義了,天空低垂的那幕黑紗緩緩揭起,東方柔淡的曙光漸現,將樹枝上的積雪映照成一種奇詭的冰藍色,千年來,他從不知冷到底是什麼感覺,直到此刻,看見木雲蒼白似雪的臉龐,感覺寒意從她身上傳了過來,好冷!

  悠然的鐘聲從遙遠的山谷下飄過來,打破空氣中的死寂,蟄龍微微一驚,凝神細聽著,斷斷續續的木魚聲微風般飄進了他耳裡,一股莫名的意念驅使他站了起來,抱著木雲緩緩朝山下步去,直覺告訴他,那裡將會有人教他該如何安置木雲冰冷的身體。

  薄霧散去,蟄龍遙遙望見一座禪寺出現在參天的古樹當中,一條不算太深的溪水橫越在他眼前,他估量了一下,將木雲輕輕扛上了肩膀涉水而過。才剛一上岸,便看見林中衝出數十名孔武有力的大漢,人人手持刀劍高聲吶喊,一步一步朝他逼近,急速的將他包圍起來。

  蟄龍不動如山,眼神冷峻地瞪視著來人,挑釁地對峙著;一點也不將他們放在眼裡。

  「別擋我的路,閃開!」蟄龍怒叱道。

  天隱和尚手持禪杖排眾而出,目光掃向蟄龍,瞬間已洞悉一切,當看清他的元神之後,不免感到萬分驚詫。

  「哎呀!真想不到啊!你竟是……」天隱和尚的表情像孩童般驚奇,說到一半就猛地頓住,並不說破。

  蟄龍微一揚眉,眼前這和尚紅光滿面,笑容可掬,卻有股懾人的氣勢緊緊壓迫著他,尤其是和尚手中那把紫青色的禪杖,困囿著他的力量和意念,他已嗅到危險的氣息了。

  一個持刀的男人指著蟄龍肩上的木雲,暴喝了聲。「蛇妖把白木雲弄死了!快捉了他!」

  眾人發出怒吼,一擁上前,刀劍架在蟄龍的脖子上,一把劍尖劃破木雲的衣服,惹得蟄龍大怒,他內勁一運,整個人縱身躍起,指尖朝竹林奮力劃過去,頃刻間,被他掃過的竹林已成焦土一片,他怒吼。「別煩我!否則來多少人我就殺多少人!」

  「不得撒野!」

  天隱和尚生氣了,怒喝一聲,揚手將那根青龍禪杖朝蟄龍的頭上拋去,口中急誦經咒,一聲霹靂響徹天空,禪杖變成了青龍,張牙舞爪,從空中朝著蟄龍俯衝而下,欲置他於死地。

  蟄龍一驚,翻身護住木雲的身體,只一瞬,青龍的利爪已劃開他的背脊,血紅一片了。

  蟄龍因突來的劇痛而現出了原形,老和尚口中誦念的經咒令他動彈不得,只能痛苦不停地掀動尾巴翻捲著。

  數十名大漢目瞪口呆的看著銀鱗巨蟒渾身不住顫抖,在地上蠕動掙扎,卻還將木雲的身體盤身圈住,一派保護之姿,看見這一幕,眾人皆感驚疑不可置信,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天隱和尚雙手合十,一步一步走向蟄龍,他拿起一根七寸長的繡花針,對準蟄龍的七寸處紮了進去,蟄龍痛得嚎叫一聲,殘酷的枷鎖重重銬在他身上,死死的鎖住他無法動彈,他極力掙扎,痛苦地喘氣,意識逐漸模糊,終致不省人事了。

  奇怪的事發生了!

  蟄龍的頭上竟緩緩地冒出一隻銀白色的角來,眾人大奇,紛紛驚叫起來。

  「是龍的角呀!」

  「蛇怎麼會長出龍的角啊?」

  天隱和尚閉目合十,慈悲的、緩緩的低吟著。「各位施主切莫傷他性命,我已推算過陰陽,他只是一條混沌初開的蛇罷了,並不曾吃人,也不曾傷人,白小姐雖因他而死,卻也正是她的宿命,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這條蛇的元神尚未覺醒,若能助他脫去蛇身,也算結得善果……」

  「不行、不行!」一個粗蠻的聲音截斷天隱和尚的話,高聲說。「師父沒看見蛇妖剛剛就想殺了我們嗎?不殺他,等於留下後患吶!」

  「他不過是虛張聲勢想嚇走施主而已,施主們請看……」天隱和尚笑著朝木雲身上指了指,大家都看見木雲斜倚在蛇的身上,姿態宛如熟睡般。天隱和尚平靜地說:「他明知白小姐已死,仍護衛著她的軀體,不走也不逃,若他真殘暴成性,施主與我只怕早已命喪黃泉了,還能在這裡商議他的死活嗎?」

  眾人啞口無言,彼此對望,不再堅持了。

  天隱和尚收回禪杖,仰首望著天色,兩目祥和平淡,微微一笑道:「彤雲寺後有座古井,暫時先將他鎮在那裡,只要不拔掉他七寸處的繡花針,便無本事傷人,至於白小姐,就將她的軀體還給她的父母吧!」

  天隱和尚脫下袈裟覆蓋在蟄龍的傷口上,提醒眾人。「大家小心,蛇血含有劇毒,千萬別沾惹上身,否則毒氣一旦入侵便難以醫治了!」

  壯漢們紛紛將預先備妥的粗繩取出,編織成一個網羅,奮力將蟄龍碩長龐大的身軀搬進網中,一行人浩浩蕩蕩朝彤雲寺行走,天隱和尚歉疚地搖著頭,聽得有人暢快得意地說:「今天是中秋,擒了蛇妖,尚有時間回家過節哩!」

  天隱和尚心念一動,掐指算了算,便已洞悉玄機,當初東海白龍貪圖一時的玩樂,絕沒有料到會貽下什麼禍患吧!

  他歎了口氣,無奈地垂首低吟。「囹圄幽井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髻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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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7 21:19: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大唐天寶年間,烽煙四起,爭戰連連,正是一個亂世——一個什麼怪事都可能發生的亂世!

  一輛破馬車東倒西歪地朝山腰上走,拉了整整一天的瘦馬早已經疲累不堪,一段陡峭的山路讓馬再也無力攀爬,終於停住不走,氣喘吁吁地垂下頭來。

  陸至言打量著前面的陡坡,若讓馬勉強拖著車子上山,恐怕一不小心就有跌落山谷的危險,仔細一想,便回頭對妻子如雙和女兒髻玉說:「馬太累了,沒辦法再拖我們上山,依我看,彤雲寺已經不遠了,我們還是下車走一段路吧!」

  十八歲的髻玉掀開簾子,慢慢扶著母親如雙步下馬車,她輕輕緩緩地抬起頭,細細的青黛眉下有雙美麗動人的眼睛,眸光溫柔善良,總是似笑非笑著,一身膚色晶瑩似雪,柔美如玉,柔若無骨的身軀彷彿敵不過一陣驟風,嬌弱之態真是有若西子還勝三分。

  髻玉理了理散亂的髮絲,一手提起紗羅裙擺,一手攙著母親,小心翼翼地步上陡坡,眼前峰巒疊障的秀麗景色,讓她稍稍忘了一路逃亡的惶恐與不安。

  大唐皇室中,此刻正上演著一場震撼駭人的血腥文字獄,由於一班小人爭權奪勢,為了剷除異己,千方百計用盡各種手段迫害良臣,不少人因而無辜被囚入冤獄,宮中早已風聲鶴唳,人人自危了,所以當陸至言風聞自己遭受牽連的消息之後,便連夜帶著妻女逃出長安城避禍。

  離開長安城後四野茫茫,陸至言一時之間不知該往何處去,遠處微弱的鐘聲喚起他的記憶,於是決定投奔彤雲寺。

  二十年前,陸至言唯一的弟弟就在彤雲寺出家為僧,法號靜德法師,這二十年來,他們兄弟兩人不曾見過一次面,沒想到,他竟會在這種走投無路的情形之下與出家為僧的弟弟見面。

  太陽快將偏西了。

  髻玉拭了拭額上的薄汗,聽見遠處傳來幾聲清悠輕忽的鐘聲,緊鎖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她興奮他說:「爹、娘,鐘聲已經好近,大概就快到了!」

  陸夫人臉上的陰霾終於淡去了一些,雖然不知道此行將會如何,但是至少能讓勞頓四天的疲累身軀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咱們加快腳步,說不定能在天黑之前趕到彤雲寺!」陸至言喘著氣說。

  髻玉攙著母親,緊跟在陸至言身後,慢慢朝深山走,山中的霧氣漸濃,三個人影漸漸地沒入氤氳濃霧中。

  昏黑如墨的夜色裡,三百年的古宇彤雲寺出現了。

  陸至言難掩驚詫的神情,呆呆站在彤雲寺前,眼這座宏偉的古廟竟然早已破舊頹記,毫無生氣,寺門開著,朝裡望去,見不到一絲燭光,四處沓無人跡,草生得很高,恐怕早就荒廢已久了。

  「爹……」髻玉朝父親走去,驚恐地望著四周,沙沙作響的風聲令她感到毛骨驚然。「是……這裡嗎?怎麼……一個和尚也沒看到呀!」

  一陣冷風襲來,把燈籠裡的燭火吹得忽明忽滅,陸夫人嚇得偎近夫婿,頭皮一陣發麻,顫著聲音急促地說:「這地方看起來太古怪了,老爺,咱們還是快點走吧!」

  「天都黑了,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走到哪裡去?不如進廟睡一晚,明天再做決定吧!」陸至言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只能先進廟屈就一晚再說,再怎麼古怪的廟,也總比三個人露宿荒野要好得多了。
  陸至言提著燈籠,一步一步朝廟裡走進去,髻玉緊挽著母親的手尾隨在後,陸至言舉起燈籠四下照了照,歎了口氣說:「唉!真沒想到,二十年後的彤雲寺竟會殘破到這個地步,實在可惜啊!」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陸夫人低聲問道。「為什麼和尚會棄廟而去呢?」

  陸至言搖首低歎。「真不知至行弟……不,靜德法師如今到哪裡去了?不知他是否安好?」

  髻玉抬起頭環顧四周,黑夜中,彤雲寺顯得異常陰森恐怖,不知道白天看起來會不會莊嚴宏偉一點,當月亮從雲縫中探出臉來,她極目望去,就著淡淡的月光,勉強看見廟後傍著山邊處矗立著一尊巨大的佛像,她正感奇怪,為何在漆黑陰暗的佛像座下,會有白瑩瑩的銀光在閃動著。

  髻玉看得出神,冷不防母親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把她嚇得魂不附體,她緊緊反手抱住母親驚叫。「娘,你要嚇死我嗎?」

  只見陸夫人顫抖地朝前方一指,聲音驚恐地說;「你們看……你們看……」

  陸至言和髻玉瞪著眼睛,朝陸夫人所指的方向望去,就在正前方陰幽的大殿裡,有一簇橙紅色的火苗在半空中飄蕩著,這個景象令他們三人彷彿瞬間跌進了冰窖裡,渾身僵硬得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一簇火苗朝他們愈飄愈近、愈飄愈近,平空中冒出來的一句人聲,將他們三人嚇得全跳了起來。

  「三位施主別怕,我是彤雲寺的住持方丈,法名靜德。」

  他們這才看清楚了那簇火苗原來是支臘燭,而手持臘燭的方丈也就是他們正想要投靠的人了。

  陸至言一聽來人自稱是靜德方丈,驚喜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他朝靜德跨上一大步,激動地說,「至行,你還記得大哥嗎?我……是大哥啊!」

  靜德方丈仔細看了陸至言一眼,微微一笑,臉色平靜無波,漠然的表情並沒有因為乍見分別多年的兄長而改變一絲一毫,只是微微點了點頭,淡淡招呼著。「許久不見了,外面風大,三位施主請進殿避避風吧!」

  靜德說完,逕自回身朝大殿走去,留下他們三人僵立在原處,髻玉咬了咬唇,看得出父親難以承受的失望和落寞,她知道父親多麼希望來一場兄弟久別重逢的感人會面,想不到分別多年的弟弟反應竟出奇的冷淡,令他大失所望了。

  「爹!」髻玉挽著陸至言的手,軟語勸慰。「叔叔是出家人,心中早已斷了塵念,我想此刻他心裡一定也很高興見到您,只是出家人的身份,不能讓他習慣世俗人的親情吧!您就別太在意了!」

  陸至言無奈地歎口氣,溫柔地撫了撫髻玉的頭髮,雖然他們夫婦不曾生下一個兒子,但是唯一的女兒髻玉,不只擁有絕色的容顏,就連性情也相當柔順乖巧,十分善解人意,才剛滿十五歲,長安城中前來陸家提親的王孫公子就已絡繹不絕了,夫婦倆執意為髻玉挑選一門堪與匹配的婚事,挑選了三年還遲遲無法做出決定,萬萬沒想到此番會遭橫禍,這麼一來,恐怕髻玉的婚事更不知要耽擱到何時了。

  靜德一一點亮大殿上的燭抬,在燭光的照拂下,大殿正中供奉的三尊紫金大佛看上去相當慈悲莊嚴,寧靜祥和的氣氛穩定了他們雜亂的心緒,靜德捧來一壺熱茶給他們暖身,氣定神閒地問:「請問施主深夜上山,所為何來呢?」

  「我們……」陸至言看了靜德一眼,艱澀地說。「我帶妻女到此避禍,方丈能否收留?」

  靜德目光祥和地望著他,輕輕地說:「並不是我不願收留施主,只是本寺中鎮著一妖,恐怕驚嚇了施主。」

  「妖?」三個人面面相覷,驚疑地望著靜德。

  靜德點了點頭,低低開始敘述著——

  「十八年前的中秋,這座山上有一孽畜成精,幻化成年輕男子的模樣強擄一名少女上山,於是驚動了村民,合力上山擒妖,只是那妖法力高強,無人能敵,當時彤雲寺中寄住著一位雲遊高僧,以一柄青龍禪杖收伏了那妖,就鎮在寺旁的如來佛像下。高僧離寺雲遊之後,便無人敢繼續留在寺中看守那妖,百名僧人一一遠走,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獨自看守,如今彤雲寺逐漸頹殘,我很擔心如來佛像能再鎮妖多久,施主倘若寄宿寺中,恐有危及生命之虞,所以……還是趁早離開吧!」

  靜德的一番話果然驚得陸至言夫婦膽怯萬分,但是髻玉卻聽得怔仲出神,非但沒有一絲懼意,反而好奇地追問著。「那是什麼樣的妖?方丈可曾見過?」

  靜德深深望了髻玉一眼,笑了笑說:「那是一條千年銀鱗巨蟒,我每天都要查看他是否還被鎮在井裡,不但每天要看上好幾回,還得時常誦經給他聽,試試能否感化他。」

  陸夫人一聽是條蛇,禁不住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她抱緊雙臂,不安地對陸至言說:「我最怕蛇了,咱們還是盡快離開吧!我……好怕啊!」

  陸至言拍了拍她的肩,柔聲勸慰著。「別怕!就算要離開也不是現在呀!明天天一亮我們就走,好不好?」

  陸夫人抿嘴不語,想到必須和數尺之內的巨蟒度過一夜,就覺得異常恐怖。

  髻玉正好與母親相反,一點也不覺得害怕,她從小就時常聽人說起狐幻人、蛇成精的鄉野奇聞,雖然愛聽得不得了,可是總認為那些都是捏造出來的故事,怎麼樣也想不到,自己竟會在有生之年碰上,強烈的好奇心早把恐懼驅趕到九霄雲外去了。

  靜德將他們三人領到較為潔淨的東側禪房,鄭重地叮囑他們,「夜裡若是聽見奇怪的聲音,千萬不要理會,天一亮,你們就盡快走吧!」

  靜德說完,轉身欲走,陸至言急忙叫住他問「為什麼你不走?一個人留在這裡不是很危險嗎?」

  靜德回過頭來,微微一笑道:「出家是為了普渡眾生,若能感化這條修煉成精的銀蟒,也不在我苦修這一世了。」

  髻玉聽得悠然神往,喃喃地、自言自語地說:「銀蟒……十八年前的中秋被鎮在寺裡的嗎?那時……我才剛出生呢!」

  靜德冷靜的表情倏地一變,目光停在髻玉的臉上,隱隱透著一絲古怪,他臉上泰然自若的神色全不見了,語氣略微緊張地問髻玉。「你是在十八年前的中秋那夜出生的嗎?」

  「是啊!」髻玉笑著回頭問母親。「娘,您曾說我是在子時出生的對不對?您還說真是一個好時辰呢!」

  陸夫人點頭笑了笑,接著說:「對呀!我記得那一夜的月亮特別圓、特別亮哩!」

  靜德的眼睛僵直地望著髻玉,忽然沉聲對她說:「記住,明天天一亮就要走,最好離彤雲寺愈遠愈好,聽見了嗎?髻玉……」

  髻玉不懂靜德方丈為何突然之間面色沉重起來,凝視著她的目光深奧得令她讀不懂其中的涵義;更讓她不懂的是,自始至終,從沒有人對靜德方丈提及過她的名字,而他卻知道她的名字叫——髻玉。


  這一夜的月亮又大、又圓、又亮。

  髻玉的一雙眼睛全無睡意,緊緊盯著窗外掛在夜空中的那一輪皎潔明月,細數著從月亮臉上飄過的雲到底有幾朵,山中的夜安靜得可怕,除了風聲呼呼吹過樹梢的聲音以外,她還聽見了一種悶悶的、痛苦的、忍耐的呻吟聲,一次一次撩撥著她敏感的神經,她悄悄轉頭看了一眼沉睡中的父母親,很奇怪為什麼他們能夠睡得那麼沉、那麼熟,難道都沒有聽見那種教人心悶難受的呻吟聲嗎?

  雖然靜德方丈已經告誡過她不能理會,千萬不能理會,但是她還是忍不住……忍不住想去偷偷瞧一眼那條千年銀鱗巨蟒,究竟是長成什麼模樣?

  月光愈夜愈亮,髻玉不必依賴燭光也能看清通往傍山大佛像的路,她輕輕地、悄悄地,一步一步朝寺後的佛像走去,佛像下方有一口巨大的古井,從井中微微透出銀白色的光芒,幽幽的、神秘的在井口流動著。

  髻玉屏住呼吸,雙手不由自主地扭扯著衣袖,她聽見自己的一顆心「咚、咚、咚」的狂跳不已,雖然她從小就一點也不怕蛇,但是修煉成了精的蛇畢竟不同,她有點擔心自己會不會在探頭偷窺的那一瞬間被一口生吞
了去。

  一聲沉悶、嘶嘶的微弱呻吟聲,化成一股不能抗拒的力量,將髻玉牽引到了井口邊,她把雙手輕輕放在井口上,慢慢地傾身向前,朝井裡快速地望了一眼,驀地,她呆怔了——

  一身銀白燦亮的鱗片隨著身體的蠕動泛起陣陣眩目的銀色流光,碩長的身軀盤蜷著,正好將井底塞滿,他彷彿受制於什麼而無法動彈,火紅的雙眼中盡露痛苦之色。

  他似乎注意到了她,頭上的角微微輕顫著,極力想偏過頭來看她,卻用盡力氣也無法將身體移動分毫。

  髻玉震驚的發現困囿他的真正原因,原來有根焦黑色的長針就紮在他的七寸處,她曾聽人說,蛇的要害便是七寸處,普通的蛇若正中這個要害必死無疑,只因他有千年道行,雖不會死,卻被這根針嚙咬了整整十八年,在這個小小的井底痛苦了十八年,鎖了十八年。

  是誰狠心如此?

  髻玉無來由的感到心疼,就像那根針也紮在她心上一樣的疼,眼眶突然泛起淚光,難忍的心酸,無法言喻的因緣喚起她一點點記憶,說不出所以然,只莫名的痛恨起狠心折磨他的人,痛恨起這樣殘酷的手段。

  她只有一個迫切的念頭——放了他!

  井底約有二丈深,她思索著該用什麼方法才能到銀蟒的身邊,她趴在井口,探出半個身子朝井內打量著。

  陡然間,在她身後傳來抽氣聲,有人驚喚道:「髻玉,別做傻事!」

  髻玉回頭,瞥見來人,原來是靜德方丈。

  「方丈,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見死不救!」髻玉圓睜秀目,怨怪著。

  「你別忘了,那是妖啊。」靜德冷靜道。

  髻玉向來甚少動怒,卻因靜德這句話而怒火中燒,無禮爭辯起來。「出家人既然慈悲為懷,還分什麼人什麼妖?讓他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你也能心安嗎?」

  靜德面不改色道:「不經苦難便不能得道,肉體的歡愉只是短暫無常的……」

  髻玉不明白靜德話中深意,也根本無心想明白,她的靈魂早已身不由己飛揚了出去,到底逃不過冥冥中的情牽,她的前塵回來了,無法控制、無法收拾,似火般的濃情,在她體內驚心動魄地焚燒起來,她無力思考,也顧不得許多,一心只急著想救出前生心愛的男人。

  她被不知名的力量驅使,快速轉身爬上井欄,電光石火之間,縱身向下一躍,落在盤蜷的蛇身上,一觸到光滑沁涼的鱗片,恍若前塵舊夢一齊湧來,她匆促地挪動著身子,伸出手,將那根焦黑的繡花針輕輕拔了起來。蛇身突然消失,白霧乍起,漸漸攏聚在一堆,髻玉呆望著輕煙散去後出現的那個男人,男人的臉俊美得匪夷所思,冷峻的眼睛瞅著她,長長久久的、如夢如幻的。

  她一定見過他,那麼熟悉而且親切,彷彿是相思懸念已久的人,千辛萬苦只為了見他一面。

  蟄龍被無邊的痛楚折磨得太久了,全身的骨節似要崩散,七寸處仍痛不可抑,他看見酷似木雲的少女,臉蛋明淨透白,羞怯怯的朝他望,一雙煙迷霧鎖,情意纏綿的眼睛,讓他一時忘了置身何處,柔聲喚道:「木雲——」

  少女抿了抿唇,聲音比木雲更細了一點,軟軟的說:「我不是木雲,我叫陸髻玉,你呢?」

  「你忘了蟄龍這個名字嗎?」他愕然,當看見她手中握著的七寸繡花釘,這才從夢中驚醒,回到現實來,她並不是木雲,只是一個酷似木雲的少女而已。

  井口忽然傳來一聲沉重的歎息,無限歉歡地。「該來的還是來了,到底是逃不過啊!唉——」

  蟄龍聽得出是日日在他耳邊誦經的靜德方丈的聲音,看著名叫髻玉,神態卻和木雲極為相似的少女,隱約明白靜德方丈所說「逃不過」的涵義了。但髻玉不明白,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對眼前這個「蛇妖」身份的男子一見鍾情,而且沒有任何道理,就已愛戀上他了。

  蟄龍下意識地朝髻玉跨出一步,身體一扯動,背上就像有把燒紅的鐵烙上去一樣劇痛,激烈的昏眩令他停下腳步,他握緊拳頭,痛苦地蹲下來,額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髻玉急撲向他,看見他頸背中一塊怵目驚心的、深深的、紫黑色的瘀血,從薄如蟬翼的銀白輕紗直穿透進去,破膚而入,深入筋脈,她知道那是手中這根繡花針造成的,一顆心幽幽的疼起來。

  「你……」髻玉的眼淚僕簌簌的滾落,哽咽地發不出聲音。

  蟄龍調勻氣息,看見酷似木雲的少女淚眼婆娑地癡心望著他,那是木雲瀕死前的表情,不顧一切、豁出去的表情。

  在這個小小的井底,天地彷彿只有這麼一點大,除了他們別無他人了,髻玉跌入靈魂的回憶中,深情凝望著她曾用生命愛過的男人,不知道為什麼,只想投身在他懷裡,只想與他生死纏綿。

  「我好想你……」她執起蟄龍的手,輕輕貼在頰邊,似水柔情地說。

  蟄龍沉睡已久的心靈甦醒了,一種神秘的力量在他體內翻騰起來,他彷彿看見木雲的輕盈淺笑,情不自禁想攬她入懷、情不自禁想吻她、情不自禁想再嘗一嘗她曾帶給他肉體上無法忘懷的歡愉。

  一個念頭驚閃而過,他曾因此害死了木雲,怎能再重蹈覆轍。

  他霍然站起,髻玉頓失依憑,跌坐在地上,茫然地望著他,他咬緊牙關,強忍著奔騰的渴念,他必須遠遠地逃開她,不能再與她有任何牽扯。

  他抓住髻玉的腰帶,奮力縱身一躍,從井底翻身出來,一站定,將髻玉輕輕放在地上,不再多看她一眼,轉身就走。

  髻玉掙扎起身,跟著蟄龍急奔出幾步,大叫一聲。

  「帶我走!」

  「別跟著我!」蟄龍沒有回頭,步履如飛,眨眼之間就已將她遠遠拋在身後。

  髻玉驚望著他毫不留戀的背影,雙手緊緊揪著裙帶,淚如雨下,他竟不顧她那麼漫長的等待,輕易拋下她走了!

  「阿彌陀佛!」靜德方丈慨歎地說著。「想不到他已有人的真性情了,髻玉,他並不想再害你,你就該明白他的用心,接受他的好意才對,不可再執意想結這段孽緣啊!」

  髻玉搖頭,淚水不能遏止地落下來,她有很多事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見到蟄龍會那般的狂喜,見他離開又是那般的心痛,思緒倉皇無助,眼淚任她怎麼擦也擦不幹。

  東方出現一抹魚肚白,髻玉聽見身後傳來父母親急切的呼喚聲。「髻玉,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髻玉垂下眼睫,偏過了身子,悄悄把痛楚的情緒藏了起來,父母親若得知她放走了蟄龍,甚至更不為人知的秘密時,該會受到多大的驚嚇?

  「爹、娘,咱們快離開這裡好嗎?」髻玉的眼神閃躲著。

  陸夫人沒有忽略女兒哽塞艱澀的語音,忙捧起她的臉端詳看,急問:「發生什麼事了?哭過了是嗎?」

  「沒什麼!」髻玉勉強笑了笑,借口說。「想到前路茫茫,心裡忐忑不安而已,娘別多心了!」

  陸至言注意到佛像座下的那口方井,壓低聲音問:「方丈所說的千年銀蟒,便是鎮在那口井中嗎?」

  「正是。」靜德瞥了髻玉一眼,不動聲色。

  陸夫人挽住髻玉,不由自主朝後退了一步,陸至言反倒極感興趣似的,朝那口方井走了過去。

  「爹,別過去!」髻玉驚呼一聲。

  陸至言不明所以,只以為是髻玉擔心他的安危,轉頭問靜德。「既然千年銀蟒已被鎮住,應該傷不了人吧!」

  靜德沉吟地說:「佛像已經開始龜裂,能否再鎮得住銀蟒已是未知之數,施主還是不要太靠近的好。」

  「那還不快想辦法,否則讓那東西逃出來豈不是危害人間嗎?」陸夫人的反應異常激烈。

  髻玉緊咬著下唇,臉色陰晴不定。

  靜德苦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說:「以前有高僧能降伏銀蟒,日後必然也會有降伏得了他的高人,不必擔憂得太早,我去準備些粥,你們用完後就盡早離開吧!」

  陸至言望了靜德一眼,雖滿懷離別愁緒,也只得無奈地歎了口氣。

  髻玉若有所思地看著靜德踏入內殿的背影,蟄龍走後,他亦解脫了嗎?

  彤雲寺是不是將繼續頹廢下去?

  靜德是不是會飄然遠走?

  而蟄龍,又將會到哪裡去?

  她的未來又將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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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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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7 21:19:2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白天的陽光熾烈,令蟄龍的胸前有如火燒一般難受,他選上一棵濃密的大樹,躲在枝葉間昏睡,頸背上的傷悶悶脹痛著,只要他一運氣,傷口就有如萬箭穿心,痛得要發狂。

  終於捱到日落,才從樹上輕輕躍下,極目四望,除了華山上的冷湖,他自知無處可去了。

  走在山林清幽,樹影婆娑的林蔭大道上,蟄龍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試圖不去追憶與木雲在一起的那段時光,唯恐自己會無法抗拒的回頭,去找神似木雲的那個陸髻玉,他想起木雲曾經問過他的話——「你會另尋少女帶回山陪伴嗎?」

  當時他回答「或許會」,但是現在,他卻絕不敢再動同樣的念頭了!

  他很懊悔與人接觸,也很後悔將木雲帶上山,更後悔瞭解人的感情,把自己弄得苦惱不堪,萬分焦躁,如果他早知會有這結果,絕對不會願意讓自己深陷其中。

  忽然間,他聽見人聲鼎沸,自遠處傳來,喧囂聲中透著一股殺氣。

  他遲疑著,不知該不該上前一探究竟,突然一陣飽受驚嚇、大叫「救命」的聲音朝他心上狠狠一扯,終於將他扯了過去。

  一場浩劫剛過,煙塵仍在林中飛揚,尚未止息,在翻倒的空馬車旁有兩具一男一女的屍體倒臥在血泊中,他皺了皺眉,轉身想走,忽然瞥見血泊中的男人尚有一絲氣息,雙手抖動著,嘴唇無聲地一張一合,似乎正在說些什麼。

  蟄龍在浴血的男人身旁蹲下來,看著他痛苦扭曲的臉孔,正用盡最後一分力氣喃喃地、反覆地說著兩個字。「髻……玉……髻……玉……」

  不多久,染血的男人將頭一偏,圓睜著眼睛死了!

  蟄龍在心裡將男人所說的兩個字默默覆誦了幾遍,陡然之間驚跳了起來,是她嗎?陸髻玉嗎?

  他感到一陣慌亂,心隨意轉,瞬間拔足追了上去,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遭遇不測!

  他忍著頸背上的痛,運氣在林間飛竄而過,紛亂的馬蹄聲由遠至近,不消多久便已追上了。

  前方煙塵滾滾,看得出是一群殺氣騰騰的盜賊,蟄龍定睛望去,當一看見陸髻玉全身被繩索捆綁著,正被為首的盜匪抱在懷中時,頓時怒火中燒,騰空躍起,朝前翻了幾滾,穩穩地落在盜賊正前方,硬生生將他們攔住,馬兒突然受驚,發出一聲長嘯,前蹄高高揚了起來。盜匪一手抱著髻玉,另一手無力控制馬韁,只聽得大叫一聲,便從馬上栽倒在地,蟄龍轉瞬間已飛撲上去,說時遲那時快,在髻玉墜地前將她納入懷裡,同時往後躍開一大步。

  蟄龍突然從天降下,事情發生得太快、太迅速,所有的盜賊都目瞪口呆,無法會意過來究竟發生什麼事。

  蟄龍解開髻玉身上的繩索,髻玉驚恐地抱住他泣不成聲。

  「他們殺了爹娘……」

  她受驚的模樣讓蟄龍心疼,忍不住輕輕問:「殺了他們會讓你好過一點嗎?」

  髻玉滿臉淚痕,呆怔地看著他。

  蟄龍微微一笑,伸出指尖按壓著口中的毒牙,毒牙的尖端冒出晶瑩剔透的毒液來,他將指尖上的毒液彈上天空,用力一煽,毒液化成一道輕煙,飛快地朝一干盜賊的臉上飄去,頃刻間,嗅到毒煙的人立刻面孔發黑中毒倒地。

  這是蟄龍初次蓄意殺人,為了她!

  蟄龍抱著她轉身離開,面不改色的說:「我們走吧!不必看他們的死狀了!」

  髻玉一定神,感覺自己被他抱在堅實的臂彎中,心如擂鼓般咚咚亂跳,她偷偷望著他傲然的表情,幻覺一閃而逝,她也曾經這樣被他摟在懷中過,那麼熟悉而且甜蜜,她啞聲問:「為什麼會來救我?」

  「剛才看見你父母親的屍體,聽見你父親臨死前叫你的名字,所以才知道你已經遭劫。」

  父母慘死的景象浮現在她眼前,她下意識地緊緊抱住蟄龍,眼淚濡濕了他的前襟,她猛地想起父母親身上的財物已被劫走,急忙低呼。「等等,我得把爹娘的東西給取回來。」

  蟄龍放下她,陪她一同去尋。

  髻玉恍若走入鬼域,每一張盜賊的臉都因中毒而紫黑腫脹,眼珠子驚恐地圓睜看不動,死不瞑目。

  髻玉震懾於蟄龍可怕的力量,不費吹灰之力,就弄死了一大票盜賊。

  她望定他,語音顫抖著說:「以後別再殺人了好嗎?我不要你變得凶狠殘暴,我不要人人都說你是危害人間的蛇妖。」

  蟄龍冷笑一聲。「快把你的東西找回來吧!」

  髻玉看見蟄龍冰冷無情的目光,無奈地蹲下身來,從散落一地的包袱中翻出母親貼身帶著的首飾和自己原來佩戴在身上的白玉,最後找到父親放著銀子的荷包袋,她收拾好站起來,望了蟄龍一眼,幽幽地說:「幫我把爹娘葬了,好嗎?」

  蟄龍不清楚什麼叫「葬」,但還是答應了她的要求。

  日落後的天色陰慘而沉悶,蟄龍帶著髻玉回到陸至言夫婦遇劫之處,幫髻玉就地掘了一個大坑,將陸至言夫婦並排放下。看著父母慘不忍睹的死狀,髻玉早已是哭得聲嘶力竭了,她將泥土一把一把的蓋在他們的身體上,埋葬好了以後,她抬起濡濕的眼睛,茫然無措地凝視著蟄龍的臉,期待能聽見什麼令她安心的話。

  然而蟄龍卻刻意保持冷漠,平淡地問她。「有人能照顧你嗎?」

  髻玉搖了搖頭,髮絲凌亂地披在頰邊,困惑地瞅著他,難道他不願照顧她嗎?如今她孑然一身,無處投靠,難道他想棄她遠去?

  「我跟著你!」髻玉堅決的,一心一意的說,「你到哪裡,我便跟到哪裡!」

  蟄龍不看她,抬頭望著山勢險峻的華山說:「我要去的地方長年積雪,並不適合你住。」

  「不管去哪裡都好,我要跟著你!」髻玉再也沒有比此刻更勇敢。

  「我根本不想帶著你,你最好想清楚有沒有人可以照顧你,你如果跟著我,對我來說實在太麻煩了!」他殘忍的說。

  髻玉驚望著他,眼淚無意識地滾落,低泣著。「既然不想理我,又為什麼要救我?倒不如讓那些盜匪把我殺了,也省掉你諸多的麻煩,不是嗎?」

  蟄龍回答不出來,她的眼淚讓他覺得痛苦,若不盡快擺脫,感情恐怕就要不受控制了。

  「彤雲寺的和尚可以照顧你,這裡離彤雲寺不遠,你去找他吧!」

  蟄龍拋下這句話,毅然決然的轉身走了。

  髻玉無暇傷心落淚,她只知道再不追上去,他就要遠遠離開她了。

  不知是什麼因由,不知跟著他是福是禍,她都心甘情願受命運所縛,如果離開他,注定這一生將被對他的愛凌遲而死,她不肯,也不要!

  太陽下山,月亮升起。

  蟄龍頭也不回的走著,他知道髻玉始終跟著他,他敏銳的聽覺總能清晰地聽見她凌亂的步伐,還有氣喘吁吁的聲音,她那麼執著的跟著他,令他迷惑不解,難道髻玉還能記得她前生那句虛無縹緲的誓言嗎?

  「如果世上有輪迴,我生生世世都要跟著你!」

  他突然停住,當時的這句話並沒有帶給他多大的震撼,但是現在回想起來,竟覺得感動莫名,髻玉真的追隨著他,如同追隨著亙古不變的誓言嗎?

  時間在他身上停止、頓住,他幾乎承受不了滔滔滾滾的熱潮狂襲而來。

  驀然間,他聽見髻玉撲跌跤的聲音,終於忍不住回過頭,看見髻玉就僕倒在突起的樹根上,見他回頭看她,疲憊的臉上便綻開一朵欣喜的笑容來。

  蟄龍初次體會到令他受驚的柔情,他不由自主的朝髻玉走去,所有的堅持在髻玉的柔然一笑中都顯得那麼不堪一擊。

  他不自覺的苦笑起來,人類的七情六慾己在他的身上明顯出現了,對髻玉強烈的感情持續不斷地沸騰,他根本無法擺脫,也丟棄不下。

  一條色彩斑斕、碗口般粗的毒蛇倒掛在樹梢,瞪著墨綠色的眼睛,把樹底下的髻玉當成獵物,它張開嘴,露出鋒利的毒牙,正想大啖美食。

  就在毒蛇飛身攻擊那一瞬間,蟄龍伸出手臂攔在髻玉身前,毒蛇咬中蟄龍的臂膀,突然翻跌在地,痛苦扭絞著,一眨眼便死了。

  「你傷得怎麼樣了?要不要緊?」

  髻玉嚇白了臉,抓住蟄龍的手臂,急著察看他的傷勢,愕然發現被毒蛇咬中的傷口竟然已在迅速癒合當中,不到一會兒的工夫便毫無痕跡了。

  「我的血比它的毒液還毒,它咬我不過是自尋死路而已!」

  髻玉難掩驚異的神情,呆呆地問,「你一點事都沒有?」

  「嗯!走吧!」蟄龍扶起她,淡淡地說了句。

  髻玉誤解蟄龍的心意,以為他就要帶自己上華山了,她自覺像朵花蕾,正為他徐徐綻放開來,不禁忘情地直撲進他懷裡。

  蟄龍一震,忙不迭的推開她,說:「你可以先跟著我,但是我不會帶你上華山。」

  「那麼……」髻玉咬住了下唇,瞅著他問。「你打算帶我去哪裡?」

  「到你住的世界去。」

  「可是……長安城兵荒馬亂,我一點也不喜歡。」

  「你別無選擇了。」蟄龍平靜地說。

  「去華山吧!好嗎?」她楔而不捨地。

  「華山太冷了,根本沒辦法讓你活上三天,我可不想再把你弄死一次!」蟄龍一急,便脫口而出。

  「再弄死一次?髻玉驚愕地問。「什麼意思?」

  蟄龍的表情森冷了,他不回答,逞自轉過頭繼續朝山下走。

  髻玉緊緊跟在他身後,決定什麼都不多問,生怕把他弄煩了,他又要棄自己而去。

  兩個人無聲地走在靜僻的荒道上,冷漠的月光透過濃密的樹葉,偷偷窺視著他們兩個人。髻玉目不轉睛的盯著蟄龍的背影,月光流瀉在他身上,黑髮爍著耀眼的銀光,魅惑看她的心緒,他對她的語氣冰冰冷冷,態度若即若離,這種感覺令她難受,他的存在對她來說彌足珍貴,但她對於他呢?

  崎嶇不平的山路把髻玉折磨得疲憊不堪,在她連續絆倒了三次之後,蟄龍終於心軟了,無奈地對她說:「我隨便找一棵大樹就能睡上一晚,可是你呢?在這種荒山野嶺,沒有遮風避雨的地方,更不可能有舒服的床和棉被,隨便跑出一條毒蛇就能置你於死地,你還願意跟著我?」

  髻玉撥開黏在臉頰上的髮絲,定定地看著他,她知道他一心想把她趕走,也知道與他在一起必定是餐風露宿,可是既然命運中注定該為了他受苦,除了勇於面對,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辦?「你想睡就睡吧!」髻玉靠著樹於坐下,倔強地說。「你用你的方式睡覺,我用我的方式睡覺,你不必多操心!」

  「你想坐在這裡睡覺?」蟄龍驚訝地看著她。

  「怎麼?我現在累得很,只要有地方可以靠都能睡得著。」

  「就怕你被猛獸吃掉,一輩子都別想醒來。」

  髻玉輕輕一笑,說:「我一點也不擔心,因為你不會讓我被猛獸吃掉的!」

  蟄龍呆了呆,無法答腔,髻玉早已經累得說不出話來,只不過一會兒的工夫,就已沉沉睡去了。

  他放輕腳步,在髻玉面前緩緩蹲下,注視著她疲累蒼白的臉,她睡得很熟,睡容寧靜平和,好像就算天塌下來了也與她無干。

  髻玉的唇輕輕蠕動了一下,他情不自禁俯下頭,吻了吻她的唇瓣,熟悉的感覺回來了,他的舌頭無法控制地滑進她口中,迷亂地纏繞著她柔軟的舌尖,腦中有個聲音在說:只要一下子就好、一下子就好——

  然而,慾火卻以燎原之勢迅速竄燒起來,他已無力抵禦十八年來對她的想念了……

  他的汗滴下來,忍耐得很痛苦,手指不受控制地在她腰帶上徘徊流連,帶子鬆脫之際,他聽見髻玉迷糊的呻吟聲,驀地彈跳開來,一瞬間清醒了,他早已經打定主意不再害她,竟然差點就功虧一簣。

  蟄龍深深吸口氣,在遠遠的一塊大石上盤腿坐下,緊緊閉上眼睛,試圖不去在意髻玉的存在,偏偏髻玉低淺的呼吸聲時時觸動他敏銳的聽覺,把他的神經撩撥得蠢蠢欲動,一刻都靜不下來。

  這樣竭盡所能地壓抑自己實在讓蟄龍感到苦不堪言,不得不下定決心,必須盡快將髻玉送走,否則曾經發生過的歷史勢必又要重演了。

  被鎮在古井中的夜是痛楚難眠的,但今晚,蟄龍依然感到痛苦無眠,他不斷思索該用什麼方式安頓髻玉最好,但不瞭解人類生活法則的他,怎麼也想不出一個好辦法來。

  晨光熹微中,幾隻早起的小鳥愉悅地從髻玉頭頂上迅速飛過,嘹亮的叫聲將她驚醒了,她眨了眨眼睛,意識還沒完全清醒,一線曙光從樹葉的縫隙中穿透出來,暖暖地照在她臉上,猛然間憶起置身何處了,她四下一望,沒見到蟄龍的影子,陡地驚跳了起來,經過昨天長途跋涉的折騰,難忍的酸痛猛烈地侵襲著她的四肢百骸,她咬緊牙根,強忍渾身的酸痛,焦急地四下尋找蟄龍的蹤影,她不相信蟄龍竟會把她丟在荒山野嶺置之不理。

  她高喊了兩聲他的名字,聲音在空曠的林中迴盪著,她無助地靠著樹幹,正感到絕望恐怖之際,樹林中驟然刮起一陣急風,挾著落葉以驚人之勢朝她席捲而來,狂風落定,驚魂未卜的髻玉這才看清楚,原來是蟄龍。

  她欣喜地望著他,暗自慶幸他並沒有真的棄她而去。

  「你到哪裡去了?」她難掩喜悅的心情。

  「山下的城鎮。」蟄龍抬起右手,攤開的手心裡有一碗用荷葉蓋著的木碗,他努了努下顎,對她說。「你那麼久沒有吃東西,肚子應該要餓了,我看山下有許多人在吃這個東西,想必你也能吃吧!」

  髻玉把木碗捧到手裡,輕輕掀開荷葉,碗裡是熱騰騰的肉粥,她不禁感到心口一熱,莫名地感動起來,忽然間想起了什麼,忙問:「你身上有銀子嗎?」

  蟄龍微一揚眉,緩緩搖頭。

  「什麼?」髻玉訝異的又問:「那麼這粥是怎麼來的?」

  「從一個男人手中拿過來的。」

  「沒人把你當賊追著跑嗎?」髻玉失聲笑出來。

  「不會有人追得上我。」蟄龍淡淡的說。

  髻玉微笑不語,濃濃的肉粥香味四溢,她已經餓得發慌了,忍不住開始吃起粥來,在她這一生中,再也沒有吃過比這碗粥更好的滋味了。

  蟄龍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不禁好奇地問:「有那麼好吃嗎?」

  髻玉認真地點頭,反問他。「你吃不吃?」

  「我不喜歡吃熱的東西,尤其是人吃的東西都特別奇怪,我沒有興趣吃。」

  「那你都吃些什麼呢?」

  「我多半可以不吃東西,尤其是近五百年來漸漸沒有飢餓的感覺了,獵食只是我的遊戲和消遣,不過,最近我連獵捕食物也提不起興致了。」

  髻玉聽得呆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蟄龍的唇角掛著一絲嘲弄。「算了,不說了,說多了會讓你害怕。」

  髻玉忙把空碗放下,急急朝他跨上了一步,仰著臉,眼神迫切地望著他說:

  「不、不,你多說一點,我很想多知道一些你的事。」

  「知道那麼多並沒有意義,」蟄龍避開她的眼神,心情有點浮躁起來,他避重就輕地說。「你還是快把東西吃完,山下那個城鎮離此不遠,以你的速度,日落前應該就可以到了。」

  「到那個城鎮幹什麼?」她問。

  「到了再說,現在我還不知道該怎麼做。」他凝視著遠方說道。

  蟄龍冷峻的表情讓髻玉感到極為不安,惶惑地問:「你該不會想把我帶到那裡以後,自己就走吧!」

  「我是有這個打算。」蟄龍直截了當地回答。

  「為什麼?」她的臉色發白,眼底盛滿了驚疑和焦灼,一聲一聲地追問。「為什麼?我不會給你帶來太大的麻煩……」

  蟄龍阻斷她的話,不耐地說:「我只不過是一條蛇,一個成精的妖怪,根本不懂怎麼照顧人,堅持和我在一起只是自尋死路而已,你應該跟著和你一樣的人生活才對,世上所有,物歸其類,你是人,我是妖,本來就不該在一起,勉強在一起只會害了你。」

  髻玉突然笑了,既諷刺又悲哀地笑了。

  「靜德方丈成天在你耳邊誦經果然是有效得很,依你現在的想法怎麼算得上是妖呢?簡直比聖人還像聖人了。我不懂人和妖為什麼不能在一起,我只知道我這一輩子肯定會和你糾纏不清,我是因為愛你所以想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不愛我,我又怎能勉強你必須要我。可是……你到底愛不愛我?」

  又是愛不愛!

  蟄龍聽得頭痛欲裂,木雲在臨死前頻頻追問他這個問題,現在髻玉又重新問起,勾起他那一段痛苦的記憶,他現在絕對不能理會髻玉的想法,髻玉或許不會記得自己前世是如何死在他懷中的,但是他記得,那種痛苦非常深刻、鮮明,直到今天還無法磨滅,他內心震撼於「愛」這個字的力量,竟然會讓愛上他的女子情願朝為紅顏、夕成白骨!

  即使是十八年後的今天,他仍然不明白那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

  「愛不愛你有什麼意義?」蟄龍冷冷一笑,索性對她說個清楚算了,「我現在根本不想去瞭解,只想趕快回到以前平靜的日子。為了白木雲,我已經弄得元氣大傷了,不可能再為了你重蹈覆轍,我不要再經歷一次那種生不如死的痛苦,也不想再害你,希望你也不要害了我,聽明白了嗎?」

  髻玉的心口猶在滴血,原來她苦苦追著白木雲那一份虛無縹緲的感情,沒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她究竟是不是白木雲的轉世,可是她卻極為肯定自己的前生就是白木雲不會錯的,否則何以一見到蟄龍,便心如轅爐千百轉,匆促間,便已愛他愛得深刻。但——結果仍是得不到他的心!

  「我懂了!」髻玉感到心灰意冷,眼睛乾澀得掉不出一滴淚來,她淒涼地笑了笑說。「你已說得如此清楚明白,我再執意糾纏你也未免太不知廉恥了,你想怎麼安置我,便隨你吧!反正我的命是你救的,不管你打算把我交給誰,也都比那群盜匪強,是不是?」

  蟄龍與她對望了一服,眼瞳變得深逮了,他轉身,一語不發地朝山下走,髻玉強忍著渾身的酸痛,一步一步慢慢地跟在他身後,她只覺得全身的血液像被抽空了一樣,麻痺沒有知覺,渺茫的未來對她來說已沒有了任何希望,只有絕望。

  酷熱的午後,髻玉靠在冰涼的大石上休息片刻,蟄龍雙手捧著清涼的溪水湊到她唇邊讓她喝,她偏過頭,冷冷的說:「你不需要照顧我,渴了我自然會自己喝水。」

  「你明明渴了,有水在這裡為什麼不喝?」

  「我不能老是等著東西送到我面前來吧!我不能老是等著你來照顧我吧!」

  髻玉霍地站起來,情緒陡然失控,急奔到溪邊跪倒在溪水旁,用手心掬起溪中的水吞嚥了幾口,仍覺得焦渴難耐,索性將臉浸人沁涼的溪水中,水從鼻子猛地灌進去,受了刺激,眼淚便大滴大滴地流下來。

  做人為什麼必須忍受那麼多的無奈和痛苦?髻玉的酸楚地抽搐著,她寧可自己也是一條冷血的蛇,就不會為了一段感情而痛不欲生了。

  對岸遠遠傳來一陣鑼鼓喧囂聲,髻玉詫異地抬起頭循聲望去,原來是一列迎親的隊伍,興高采烈地吹奏著喜樂。

  熱鬧的樂聲喜氣洋洋的響徹山林,髻玉看得怔仲出神。

  「那是幹什麼?」蟄龍立在她身後忽然出聲問。

  「娶新娘呀!」髻玉轉頭看著他的眼睛,幽幽地說。「這個新娘真幸福,有人愛她,願意娶她為妻,願意照顧她一生一世。」

  「何必弄得那麼吵鬧?」蟄龍對震耳欲聾的哨吶聲頗有微詞。

  髻玉睨著他,心中百感交集,悵然地說:「每一個閨中少女等的就是這一天的來臨,喜樂聲愈熱鬧、愈沸騰,她們的心就愈喜悅、愈甜蜜,坐上喜轎後,才能清楚明白自己情歸何處。」

  蟄龍靜靜地聽她說,默默地凝望著她,這才忽然間明白了木雲當初問他會不會娶她為妻的心情,他看見髻玉憂傷的眼神與木雲一模一樣,不禁感到心悶難受。

  「你在想什麼?」髻玉柔聲問。

  「——」他把頭一揚,沉聲問:「可曾有人想娶你?」

  「當然有!」髻玉失聲一笑,自嘲地說。「想娶我的王孫、公子多得讓我爹不知該選誰當女婿才好,爹一心要為我挑一門高官顯赫的夫婿,結果倒讓我成了十八歲還嫁不出去的老新娘了。」

  蟄龍默不作聲,若有所思地看著髻玉,只聽見她又繼續說:「不過也是因為還沒出嫁,所以才能遇見你!」

  說這話的時候,髻玉的眼眸中流動著醉人的波光,蟄龍忽然覺得喉中乾渴,有股難以自抑的衝動,很想狠狠把她擁進懷裡,什麼都不顧,就只要盡情地吻她,盡情地與她狂野糾纏到筋疲力竭為止。

  他深吸一口氣,硬生生壓抑住高漲的欲焰,冷靜地說:「但是,將要娶你的人絕不會是我。」

  髻玉的笑容斂去,唇上的血色也消失了,有股一箭穿心的痛,她一咬牙,挺直了背脊,痛下決定,決心離開這個絕情的男人,放自己一條生路。

  「你走吧!」髻玉淡淡一笑,笑容透著淒涼酸楚,表情木然地說。「我不想再看見你了,如果男女之間沒有情愛,也不必再有任何糾葛,從此我走我的路,你走你的路,你有權利選擇不愛我、不娶我,我又何必苦苦相逼,在這個世界上;總會有真心待我的人吧!」

  蟄龍靜靜地凝視著髻玉,她的臉色好蒼白,白得像雪,像極了他初生時的那種顏色。

  她絕決地轉身,踏上狹隘的木橋,到了小溪的對岸,回身望了他一眼,他仍立在原處,不動如山,不過是一溪之隔,對他們來說卻已是咫尺天涯。

  蟄龍眼中交織著複雜難懂的情緒,究竟在他的心裡到底想些什麼?髻玉永遠都不會明白了,她一步一步地走開,步子漸漸加快,終於頭也不回地奔跑起來,她不敢回頭,就怕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會付之一炬。

  蟄龍望著倉皇逃離的背影消失在林蔭深處,彷彿連他的靈魂也一起帶走了,他的心口感到一陣迷離恍惚的炙痛,無法就這樣棄她於不顧。

  心念電轉,他立即拔足追了上去,明明應該慶幸了結這一段痛苦的感情,卻還是不由自主追了上去,他要清楚地知道髻玉是否真能過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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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夕陽西下。

  髻玉獨自一人,踩著金橙色的餘暉,寂寞地踏進陌生的城鎮。

  炊煙四起,家家戶戶都忙著人生中最大的事——吃飯。

  髻玉也餓了,她扶著牆,餓得再也提不起一分力氣走了,當她發現轉角處有個賣湯圓的攤子時,簡直是喜出望外,忙買了一碗,悄悄靠在牆角邊狼吞虎嚥地吃起來。

  賣湯圓對面有個擺字畫的攤子,賣字畫的書生杜之禹正捲著一幅一幅的畫軸準備打這回府,無意間注意到了髻玉,他從她的衣著服飾與異於尋常女子的氣質中忖度著她的身份,猜想她必定是出身於官家大戶的千金小姐,多半是遭強盜洗劫,才會一身狼狽流落至此吧!

  髻玉吃完了湯圓,輕聲問賣湯圓的老先生。「請問老丈,鎮上可有比較乾淨的客棧投宿?」

  老先生打量著髻玉,好奇地問:「你一個人嗎?」

  髻玉遲疑地點了點頭。

  「這樣啊!」老先生好心的指引她。「你往前走就會看見一間悅來客棧,客棧的老闆是寡婦,人漂亮心又好,會照顧你的,就去那裡投宿吧,也比較安全些!」

  「多謝老丈。」

  髻玉微微屈膝道謝,轉身經過字畫攤,沒有留意到杜之禹熱烈的注視,逕自朝前走過去。

  杜之禹癡癡望著她的背影出神,賣湯圓的老先生哈哈大笑起來,對著杜之禹大喊。「杜秀才,別看見漂亮的姑娘就呆了,我看她無依無靠,也不知是不是到咱們鎮上尋親來的,我已讓她到你家投宿去了,你要是看上她,還怕沒有機會嗎?光在她身後乾瞪眼有什麼用!」

  杜之禹聽得面紅耳赤,急急忙忙收拾好畫卷,心慌地對老先生說了聲「明兒見」,就趕忙回他的家——悅來客棧去了。

  悅來客棧的老闆余鳳娘果然是個大好人,她看見髻一身衣服又髒又破,頭髮散亂糾結的模樣,心疼得急忙盛來了熱湯給她喝,關心地問:「這麼漂亮的小姑娘,怎麼弄成這副模樣呀!是不是遇見強盜了?最近我常聽來往的客商提起,這一陣子兵荒馬亂,盜匪也跟著猖獗起來,好多人都遇上強盜了,你是不是也遇上同樣的事啊?」

  髻玉點點頭,余鳳娘溫柔的聲音讓她感到安心,想起所有遭受到的委屈,眼中不禁漫起一層淚霧,哽咽地說:「我的爹娘都遇難了,如今……只剩下我一個人無處可去……」

  杜之禹正背著畫箱從外頭走了進來,余鳳娘一看見他,招呼了聲,便對髻玉說:「那是我兒子杜之禹,之禹,過來一下,這位是……噢!還沒問姑娘叫什麼名字?」

  「我姓陸,名字叫髻玉。」

  杜之禹聽見髻玉柔軟輕盈的聲音,臉上頓時一紅,慌張地朝她點了點頭便鑽進櫃台後了。

  「以後就叫你髻玉吧!」余鳳娘親切地說著。「你在這裡住下,要住多久就住多久,這裡有我照應你,不必擔心。」

  髻玉從腰中取出一錠銀子來,輕聲問:「一錠銀子能住多久?」

  余鳳娘把銀子推回她手中,笑了笑說:「等你要走的時候再算吧!一錠銀子夠你花的了,走,我帶你去房間,等會兒讓人給你送水梳洗。」

  髻玉被余鳳娘拉著上樓,只聽見余鳳娘對杜之禹喊著,「之禹,店先交給你看著,我有事要去忙。」

  杜之禹聽喚,回過頭來望了她們一眼,眼光正好與髻玉接個正看,他的臉更紅了,一時之間方寸大亂。

  杜之禹不自然的臉色逃不過余鳳娘的眼睛,她知道自己的秀才兒子一向是眼高於頂,還不曾對任何少女動過心,如今不過是初見髻玉就方寸大亂,可見得十分中意髻玉了。那也難怪,髻玉談吐不俗,舉止優雅大方,一看就知道是讀過不少書的官家千金,正是之禹傾心的類型。余鳳娘轉念一想,如今髻玉父母雙亡,正是最需要人依靠相伴的時候,若是能將髻玉配給之禹,可也算得上是天作之合了。

  想到這,余鳳娘早已心花怒放了,為了之禹的婚事,她煩惱得不知白了多少頭髮,尋遍附近的兩、三個城鎮,想找一個才貌兼備的少女實在是難上加難,沒想到上天會在這個時候送來一個髻玉,將她的煩惱一掃而空了。

  余鳳娘把髻玉帶進房後,輕聲問道:「你還有親人嗎?」

  「我爹還有一個兄弟,可是已在彤雲寺出家為僧了,其餘的都是一些遠房親戚,我爹娘突遭橫禍,根本來不及安置我,我甚少出門,也不太清楚那些親戚都住在何處,所以……」

  「你爹可是朝廷命官?」余鳳娘覷著髻玉的臉問。

  髻玉仔細打量余鳳娘,相信她應不至於出賣自己之後,才點了點頭。

  「我早就看得出來你出身不凡了,淪落到此,是不是覺得很委屈呢?」

  「我已不敢去想那些了。」髻玉的聲音透著疲憊。

  「不想也對,庸人自擾罷了!」

  看著髻玉一臉倦容,余鳳娘也覺不忍,便吩咐下去給髻玉備水洗澡。不多久,幾名小廝搬進一個大澡盆,輪流提著熱水將澡盆倒滿,余鳳娘準備了一套簇新的衣服擱在一旁,對髻玉說:「這衣服你先穿著,洗完澡就好好睡一覺吧!我先出去了,有事再叫我,千萬別跟我客氣,知道嗎?」

  髻玉感激地點點頭。

  余鳳娘反手將門鎖上,好讓髻玉放鬆梳洗一番。

  房中水氣氤氳,髻玉脫下一身的髒衣服,半躺進澡盆中,水很熱,浸在熱水中的雪白肌膚迅速泛紅,她拭掉額上的細汗,舒了一口氣,閉上眼睛享受熱水帶來的鬆弛與舒暢,當緊繃的神經放鬆以後,便感到昏然欲睡了。

  水溫漸冷,髻玉緩緩睜開眼睛,正準備起身時,水面上出現的白色倒影引起她的注意,她停住動作,在逐漸靜止的水面上看清楚了倒映的影子,心臟陡然失速狂跳起來。居然是蟄龍。

  化成原形的蟄龍將身子卷在樑上,居高臨下看著她。

  髻玉的心中狂喜不已,原來蟄龍一直跟著她到這裡來,仍然在意著她、擔心著她的安危。

  她假裝沒有發現他,泰然自若地擦拭著身上的水滴,雖然明知他正在看著自己,卻一點也不打算遮掩,甚至還刻意地把動作放慢下來,自然得就好像完全不知道這屋中還有別人存在一樣。

  當髻玉意識到自己竟然想用最原始的方式勾引蟄龍時,臉頰迅速緋紅了,她從不知道自己會如此大膽,如此不顧一切想得到他。

  她紅著臉,拿起一件薄紗羅慢慢穿上,然後坐到銅鏡前,一邊梳頭、一邊從鏡子中看著身後的屋樑,他仍然一動也不動的伏在樑上,看樣子根本對她的誘惑無動於衷,不免感到失望和沮喪。

  她對自己的聰敏與絕色一向自視甚高,但凡見過她的男子會出現迷戀傾倒的神情和目光也都讓她習以為常,但是遇上蟄龍以後,總不能習慣他對自己那種冰冷淡漠的態度,蟄龍的想法讓她捉摸不透,她已被說不出因由的愛情折磨得痛苦萬分,為什麼蟄龍還能像置身事外一樣無動於衷,她真的不明白?

  她在床上躺下,並不準備拉下床帷,既然蟄龍喜歡躲在角落偷看她,乾脆就讓他清清楚楚地看個夠吧!

  不過,與蟄龍同處在一個空間的感覺令她非常安心,緊張的情緒漸漸鬆懈下來,很快地便沉沉地睡去了。

  樑上的蟄龍動也不敢動,因為不放心髻玉的安危,所以一路悄悄跟她到此,沒想到會意外撞見她寬衣入浴的這一幕。從她開始卸下衣服,他的理智便催他快走,偏偏身體卻無法接受指揮,一點也動彈不得,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她身上凝住不動了,看著她潔白無瑕、柔軟茬弱的身體,令他渾身血脈賁張,理智幾乎崩潰。

  這一幕,讓他回想起木雲曾帶給他的那種難以言喻的歡愉,身體就開始蠢蠢欲動了,他緊緊纏捲著屋樑,就怕一時無法克制,會不計一切後果,飛身下去要了她。

  他終於明白,愈是不想在意,就愈深陷其中;愈是不敢動情,感情就愈氾濫成災,過度的壓抑已令他的身心緊繃得無法負荷了,他必須在最後一點自制力用盡之前,盡快將髻玉的未來安排妥當,只有這樣,才能彌補一點對髻玉的歉疚,也才能放心離開她,沒有後顧之憂,等一切都塵埃落定,從此便杜絕雜念,回到華山繼續潛心修煉,再不與人來往了。

  但是,到底髻玉應該要有怎麼樣的將來和結果,才能讓他放心回華山,卻是一道令他困惑的難題。

  靜寂的深夜,讓蟄龍的聽覺更為敏銳,他清清楚楚地聽見隔壁屋子傳來余鳳娘和杜之禹母子之間親密的對話,他無聲無息的婉蜒游到他們的房間,伏在樑上,不動聲色地觀察這一對母子,想偷聽他們說些什麼。

  話題一開始談的是住店商人提到的無故暴斃在山林中的盜賊身上,當然不會有人知道是蟄龍的傑作,於是出現了許多奇怪的揣測和繪聲繪影的傳說,都謠傳是山中的魑魅魍魎在作怪。

  蟄龍聽得有些無聊,剛想走,就聽見余鳳娘提起髻玉了,他屏息傾聽著。

  「那些盜賊死了也好,否則像髻玉這麼可憐無辜的女孩子又不知道要多出幾個來了,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那批盜賊,憑髻玉這樣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又怎麼會來咱們這個小城鎮呢?你說是不是!」余鳳娘看著杜之禹,顯然話中有話。

  在自己的母親面前,杜之禹也但承不諱。「陸姑娘的確與眾不同,只是不知道她父親是否已將她許配給人了?」

  「依我看……不久像,否則她早該投靠夫家去了,怎麼還會打算住在這裡,我看明天找個機會問問她,如果她還沒許配人家,娘就想辦法把你們湊成一對,你說好嗎?」

  杜之禹低聲笑了笑說:「那自然好啊!如果不是因為陸姑娘的雙親突遭不幸,否則以兒子這麼一個小小的秀才,哪能娶得官家的千金小姐呢?」

  余鳳娘笑逐顏開,興致高昂地說,「就是啊!這真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幸虧來了一個髻玉讓你終於肯點頭辦婚事了,否則娘還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抱孫子呢!」

  蟄龍聽出杜之禹想娶髻玉的心意,腦中一時之間竟昏亂複雜,他離開余鳳娘母子的房間回到髻玉房裡,回復人形立在她床前,凝望著她的臉,想到將有一個男人就要娶她,情緒竟浮躁得無法平靜,他應該可以放心走了,卻為什麼還戀戀不捨?心緒複雜得靜不下來?

  東方漸露曙光,髻玉從睡夢中悠悠醒來,下意識朝屋樑望了一眼,蟄龍已不在了,不過她相信蟄龍一定還躲在什麼地方看著她,所以心情仍覺得特別愉快,她起身穿戴好衣服,神清氣爽地下樓。

  經過一番梳洗整理,髻玉顯得光采照人,尤其是臉上淺淺的笑容,令余鳳娘和杜之禹眼前為之一亮。

  「大娘,公子,早!」髻玉笑意盈盈,昨日臉上的憂邑已不復見了。

  「來吃早飯吧!」

  余鳳娘親熱地拉看她的手坐下,杜之禹則體貼地送上熱粥和幾碟小菜,不敢貿然盯著她瞧,轉身又去招呼別的客人。

  「我兒子就是這樣老實。」余鳳娘直爽地笑起來,把想了一夜的話對髻玉說。

  「之禹是個讀書人,去年考上了秀才,正準備明年春天赴長安應試,他畫得一手好畫,肚子裡有些墨水,也很懂得上進,我可不是老王賣瓜自賣自誇喔!我的兒子將來必定是前途無量的。」

  髻玉沒聽出余鳳娘的弦外之音,笑望了杜之禹一眼,見他長得清秀斯文,看得出來是一個苦讀的書生,她禮貌地笑了笑並沒有答腔。

  「髻玉,實不相瞞,之禹已經十九歲了,還沒訂親呢!」余鳳娘索性開門見山地說個明白。

  髻玉停下筷子,不懂余鳳娘對她提起這件事的用意。

  余鳳娘再接再厲,乘勢問道:「你爹娘生前可曾將你許配人家呢?」

  髻玉一凜,多少猜出來鳳娘的心意了,原來她有意替她兒子提親,討自己為媳婦,雖然杜之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在長安城隨手一抓就有一大把的那種書生秀才。但是如今自己處於這祥的境地,如果有個男人願意娶自己,未嘗不是一個機會,或許也是一個可以忘記蟄龍,去過安逸平淡生活的機會。

  髻玉的心裡雖然這麼想,但從她口中說出來的話卻又不是那樣了。

  「大娘,我爹生前已將我許了婆家,我的未婚夫婿名字叫蟄龍,我正在這裡等他來娶我。」髻玉撒了謊,卻覺得這個謊言帶給她無窮的希望。

  余鳳娘和杜之禹都聽見髻玉的話,包括位於樑上的蟄龍也聽見了,那一對母子難掩失望之情,可是蟄龍卻大感震驚和意外,沒想到髻玉居然會以他當借口推拒那個叫杜之禹的男人,這豈不是白白失去一個好機會嗎?

  杜之禹顯然失望極了,他微青著臉,扛起畫箱低垂著頭走了出去,余鳳娘的笑容有點僵,艱澀地說:「原來……你已經訂親了,實在很可惜,本來還希望你能當我的媳婦哩!」

  「很抱歉,大娘,或許是我們沒有緣分吧!」髻玉埋頭吃粥,不敢去看余鳳娘失望至極的表情。

  「你說得對,」余鳳娘懶洋洋地站起來。苦笑著說,「是我兒子和你沒有緣分,這種事強求不來的,你慢慢吃,我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髻玉無奈地笑了笑,眼睛不由自主地朝樑上望去,雖然看不見蟄龍,卻清楚地感覺得到緊盯在她身上的視線,她知道蟄龍躲著她,絕不可能輕易讓她發現,她很想知道,躲在某處的他,是否已將她剛剛說的那一番話給聽了去?

  吃完了早膳,髻玉無事可做,便主動幫余鳳娘招呼上門吃飯的客人,還一邊幫忙端菜送湯。髻玉生得清俊嬌俏,遇見油嘴滑舌的客人,難免會遭到言語上的戲弄,不過總讓余鳳娘三言兩語就給擺平,髻玉從沒碰過這些人。這些事,倒覺得新鮮有趣極了。

  日落時分,杜之禹扛著畫箱回來了,髻玉笑著朝地點了點頭,杜之禹揚了揚唇角,回她一個尷尬的笑容。

  靜伏在樑上的蟄龍默默將這一切都看進眼裡,看這樣子,可能因為髻玉的一番話,余鳳娘和杜之禹再也不會向她提起親事了,若這樣繼續下去,髻玉怎麼可能還有出嫁的機會?

  必須想辦法——

  他悄無聲息地從簷下竄出,變回人形,慢慢穿梭在大街小巷中,他必須好好觀察人究竟是怎麼生活?怎麼處理週遭的人、事、物?他想深入瞭解個透徹,然後找到一個妥善安置髻玉的辦法來。

  一陣抽抽噎噎的哭聲飄進蟄龍的耳裡,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他穿過兩條街才找到那個哭得肝腸寸斷的少婦,少婦哭倒在一幢掛滿紅紗燈的屋子前,懷中還抱著一個睡得香甜的孩子,哭聲淒慘悲涼。

  蟄龍抬頭看了看,這幢屋子掛著一個「宜春樓」的招牌,在招牌正上方有幾個濃妝艷抹、婀娜多姿的女子斜倚在窗戶邊一逕指著少婦嘲笑。

  「看不住男人,跑來這兒哭有什麼用呀!」

  「何大官人,快讓你娘子回家吧!抱著孩子跪在門口怪可憐的!」

  一個醉醺醺的男人探出頭來,摟著一個妖燒冶艷的女人,朝少婦啐了一口,不耐煩地趕著。「快滾回去,別在這兒掃我的興!」

  那少婦抬起一雙哀怨的眼睛,望著男人的身影再度消失於屋內,無可奈何地起身,淚眼汪汪地抱著孩子離開了。

  蟄龍遠遠地聽見那少婦對著懷中的孩子低語著。

  「這樣一個成日流連宜春院的爹不要也罷了!他要咱們走,咱們就走吧!娘帶你回姥姥家,只當你爹死了!」

  蟄龍疑惑地看著這幢「宜春樓」,萬籟俱寂,每戶人家都已熄燈安寢的深夜中,唯獨「宜春樓」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這種奇怪的現象讓他百思不解。

  他悄悄地從宜春樓的窗口鑽進去,各房各院春色無邊,他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對對裸身糾纏的男女,忘我地調情狂歡,每一個男人都醉倒在女人淫蕩的身體裡。

  看著一幕幕荒淫的姿態,蟄龍潛藏在身體裡那種原始的慾念轟然焚燒起來,他感到胸悶難受,呼吸亂了規則,飛快地從窗台隱身而出,逃開那個風月之地。

  月至中天,蟄龍轉回悅來客棧,悄悄潛入髻玉的房,房內只留著一盞小小的燈火,床帷低垂著,他無聲地走到床前,輕輕撩開帳子的一角,原以為譬玉應該早已熟睡了,沒想到,她竟笑盈盈地盤腿坐在床上,瞥見他的瞬間,便整個人朝他飛撲了上去,緊緊摟住他的頸子不放,開心地叫著。「抓到你了,別想跑!」

  蟄龍吃了一驚,把緊緊箍在他脖子上的手腕抓開來,驚疑地問:「你怎麼知道我會來?」

  「心有靈犀!」她又重新抱住地,狠狠地將自己緊貼在他的胸膛上,只恨不得把自己鑲嵌在他的身體裡。

  也許是掌握住了蟄龍對她的在意和關心,她的心便像展開的翅膀,帶著她的靈魂朝他飛撲而去。

  蟄龍只覺得昏昏然,所有的感覺都集中在髻玉緊緊抵住他的柔軟胸脯上,剛剛才好不容易平息的慾火,現在又輕而易舉地被髻玉挑起了,他用極大的決心才將髻玉一把推開,語氣刻意顯得平淡。「我正好有話問你。」

  「問什麼?」髻玉的表情認真。

  「杜之禹願意娶你,你為什麼不要?」他開門見山地問。

  「就算他想娶我,不見得我就想嫁給他呀!」

  「你總要有人照顧,這不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嗎?」

  「如果你不打算照顧我,就不要來操這個心了。」

  髻玉故意刺激他。

  「你不明白我的顧忌!」

  「原來你的顧忌比我的生死還重要!」髻玉苦笑著。

  蟄龍臉色一變,不禁脫口而出。「對你如果只是單純的照顧並非難事,最難的是我不見得能把持得住自己不去侵犯你。」

  髻玉錯愕地看著他,雙頰隱隱泛紅,低聲說:「若你願意娶我,就算不上是侵犯呀!每一對夫妻不都是這樣的嗎?」

  「你不懂!」蟄龍豁出去了,決定對她全盤托出。

  「我身上流的血是冷的,體內運行的氣是陰寒的,若與你有肌膚之親,你必然抵受不住而難以活命,這就是我最顧忌的事,我說得這麼明白,你究竟聽懂了嗎?」

  髻玉雖然有一點明白,但是還有更多的懷疑,她不以為然地說:「別想用這種手段逼我對你死心,我根本不會相信!」

  蟄龍望定她,冷冷他說:「白木雲就是這樣死的。」

  「我不相信!」髻玉的臉色發白了,心底掠過一絲驚懼。

  「靜德方丈強調人與妖不能在一起的理由就在這裡,不管你信不信,白木雲因我而死的事實都不會改變。」

  髻玉無法置信的看著他,一派天真地問:「如果我們不發生任何關係,是不是也一樣能在一起?」

  「那是不可能的,我辦不到!」蟄龍斬釘截鐵地說。

  「但是你和我在一起的這兩天不是都控制得很好,沒有逾越嗎?」

  蟄龍的雙眸變得深邃,他咬緊牙關說:「當我經歷過與白木雲肉體上的歡愉時,你根本無法瞭解在我試圖抗拒你的時候有多痛苦!」

  「我不要你抗拒我——」髻玉抓住他的手,捧到唇邊吻著他冰涼的指尖,柔柔地說。「我要你愛我,要你娶我,我絕對不相信與你有了肌膚之親就活不成,那一定是靜德方丈為了不讓我們在一起的謊言,我絕對不相信!」

  「但是我相信!」蟄龍抽回手,從髻玉眼中深深望了進去,彷彿對著髻玉,又像對著木雲說著。「我不想為了一時的慾念再害死你一次,然後再為了害死你而感到無比內疚和痛苦,我只是一條蛇,不要拿人性來試驗我,我做不到!」

  蟄龍的臉上出現了髻玉不曾見過的表情,像被滾油燙過一般,痛楚得那麼鮮明,他的唇沒有動,卻似乎聽見他痛嚎的聲音。

  髻玉無意識地搖頭,淚水淌落面頰。

  「你擁有不死之身,漫長的生命歷程中,你可以做出許許多多的選擇,但我不同,我這一生只有短短的幾十年能活,如果因為無法與你在一起而抱憾終生,我情願選擇與你在一起,即使生命短暫也是快樂的。」

  這番話讓蟄龍聽得又驚又恐,彷彿是木雲的聲音又在他耳邊重現了,他終於明白,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她打算用生命換來愛情的想法。雖然他無法體會「死」是什麼樣的感覺,但那種讓心愛的人為他而死的痛苦感受卻最令他刻骨銘心的,她能在最幸福、最歡愉的巔峰讓命消失,但是他不同,他必須為了失去她而永無止盡的痛苦下去,永無止盡的——

  「你對愛情的執著相當自私,」蟄龍冷冷的一笑,面無表情地說。「你想在快樂的愛情中死去,但我卻不想活得痛苦。」

  說完,便從窗口飛身而出,隱隱沒入夜色中。

  髻玉沒有任何準備,一跤跌進了萬丈深淵,她難道不該這麼選擇嗎?為什麼與她相愛會令蟄龍痛苦?她完全不懂!不懂蟄龍的堅持,更體會不出蟄龍失去她的痛苦,腦際只有一個念頭閃過,追上他!

  她不想自欺欺人,不肯放過他,就算窮盡一生的氣力,也要追上他。沒有人能告訴她為何無法放棄沒有尊嚴的愛情,把自己折磨得筋疲力盡又是為了什麼?她無法瞭解這麼多,只瞭解自己根本不肯放他走。

  髻玉狂奔出去,將自己丟入墨黑的夜色中,她看見一道白影子閃進幽暗的巷弄裡,不假思索便跟了進去。

  巷弄中燈火通明,髻玉驚喜地發現蟄龍的身影。

  她停住腳步,詫異地看見蟄龍佇立在「宜春樓」前,正專注地望著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送走一個醉醺醺的男人,那個女人一身珠翠環繞,酥胸微露,旋身發現蟄龍的瞬間,眼睛陡然一亮,定定地盯住他,很顯然的,她已深深被蟄龍俊美的容貌吸引住了。

  女人把臉一偏,也斜著眼睛看他,臉上春情蕩漾、媚態畢陳,姿態撩人地朝他走近,一心使出渾身解數,打算勾引蟄龍。

  髻玉心驚地看著嫵媚的女人,茫然地盯著蟄龍的背影,因為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所以內心惶惑不安,不知道蟄龍會如何應付。

  女人抬起手,在蟄龍的臉上輕撫著,細膩軟語。

  「我還不知道世上竟會有你這祥俊美的男人,噯!你的臉好冷,是準備上宜春樓取暖的吧!」

  蟄龍沒有躲避!

  髻玉驚愕地僵住,看著女人跪起腳尖送上紅唇,而蟄龍非但沒有推卻,反將女人的腰用力抱住,狠狠地吻住女人鮮艷的唇。

  髻玉如被一道響雷擊中,軟軟跌坐在地,五臟六腑部在這一刻燒成了灰燼。

  蟄龍連吻她都不肯,竟然吻了那樣一個女人!

  她負氣想走,全身竟動彈不得,眼睛只能直盯著蟄龍對那女人激烈的回應,移也移不開。有一瞬間,蟄龍冷漠的目光從她臉上掃過,女人的吻狂亂地落在他的臉上、頸上、胸上,一手撩高裙擺,抬高一足,在他的腿上來回摩擦,放浪形骸,熟練地挑逗眼前俊美的男人。

  蟄龍瞥見髻玉怨恨至極地看著他,模樣就像不久前哭倒在同樣地方的少婦,他一咬牙,把女人攔腰抱起,大步跨進「宜春樓」的大門,霎時粉香,酒香迎面撲來,一室春光,女人以為他已成入幕之賓,一逕引他入房,媚笑著。「像你這樣的男人,怎會到此尋歡作樂呀!」

  蟄龍不回答,自顧自地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朝外望了望——髻玉真不在了。他想起髻玉萬念俱灰的眼睛,一時失神悵惘,釵環半卸的女人挨近他,豐盈的女體從他背後貼了上來,在他耳畔輕輕呵氣。

  「你在看什麼?怎麼身體還是這麼涼?你這人可真奇怪,倒不像一般男人那麼猴急——」

  女人柔軟的十指青蔥輕撫著蟄龍的身體,試圖取悅他,一雙手游至他的下腹,正要繼續往下,卻冷不防地被他一把抓住,他回身看她,這妖燒的女人與木雲和髻玉的感覺都大不相同,她淫蕩貪婪的笑容讓他憎厭,儘管這個女人的肉體或許能抒解他緊繃已久的慾望,但卻不見得能讓他得到快樂。

  「怎麼——」女人近乎討好的笑著。「不喜歡這樣玩嗎?」

  蟄龍不想多說,只朝女人的臉輕吹口氣,她便雙眼一翻,軟軟的癱倒在地了。

  夜涼如水。

  蟄龍回到悅來客棧,悄悄潛伏在後院的大樹上,屏息凝神,側耳聆聽,他聽見髻玉悶悶的哭泣聲,哭了良久良久,哭得氣若游絲,他不忍見她傷痛欲絕的表情,他就是要髻玉對他死絕了心!

  痛苦了一夜,髻玉絕望的躲在房中整整一天都不下得她渾身發痛,心似油煎,她多想恨他,只要恨透了他,便不會如此痛苦了。

  她痛恨蟄龍搭上那種妖艷無恥的女人,痛恨他對自己的無情,痛恨他辜負自己對他的感情。

  她絕不會輕易放過他,只想把蟄龍加諸在她身上的痛苦,都一併還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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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7 21:22:4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髻玉不出房門已有整整三天了!

  余鳳娘不知道內情,只當髻玉身體不舒服才不願意下樓,所以每天都細心體貼地準備好飯菜送去給她吃。

  到了第三天,髻玉仍把自己鎖在屋內不肯出來,余鳳娘感到事有蹊蹺,忍不住在送飯菜時,關心地問了句。「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不要請大夫來瞧瞧?」

  倚在門邊的髻玉雙眼紅腫疲憊,顯得空洞無神,她慢慢搖了搖頭,默默接過余鳳娘送來的飯菜,一聲不吭地把門關上。

  髻玉失神落魄的模樣讓余鳳娘開始焦急緊張了,她急奔下樓,抓著杜之禹問道:「髻玉的樣子不太對勁,要不要找大夫來看看她?」

  「她病了嗎?」杜之禹著急地問。

  「任我怎麼問,她一句話也不肯說,像掉了魂似的。」

  「或許她沒病,只是擔心她的未婚夫為什麼還不來接她吧!」

  杜之禹喃喃地說著,歎了口氣,扛起畫箱便走了出去。

  余鳳娘愣了愣,如果杜之禹說對了,那麼她還真希望髻玉的未婚夫永遠都不要出現得好!

  傍晚過後,余鳳娘驚愕地看見髻玉走下樓來,她迎上去,柔聲地問:「髻玉,感覺好些了嗎?」

  髻玉勉強笑了笑,臉色仍然蒼白。

  「我沒事,很好!」

  她簡單答了句,便回頭幫忙招呼客人。

  杜之禹背著畫箱回來,一進門看見髻玉,便對她溫柔地笑了笑,在他之後跟進來一個男人,髻玉還以為是客人上門,正待上前招呼,卻赫然間怔住了!

  髻玉萬萬沒有想到走進來的男人居然會是蟄龍,甚至沒有想到他會選在這個地方、這個時間在她眼前出現!

  蟄龍雄偉傲岸地立在眾人面前,目光冷峻地望向髻玉,鬧烘烘的小店霎時靜默了下來,每個人都以奇異的目光打量著這個身穿白衫、俊美異常的男人,就連見多識廣的余鳳娘也讓不染人間氣息的蟄龍給震懾住,半天說不出話來了。

  蟄龍的臉上像結著一層千年寒霜,他彷彿無視於小店內所有人的存在,冷不防地對髻玉清清楚楚、一字一句的說著。「嫁給杜之禹!」

  蟄龍的一句話震呆了三個人!

  髻玉心如刀割,痛恨蟄龍在眾目睽睽之下踐踏她的尊嚴,她像一個瀕死的人,拚盡力氣,顫抖地對他嘶喊著。「我——恨——你!」

  蟄龍微顫了一下,渾身像被針刺一般,他感受得到髻玉眼中的憎恨,可以體會出這句話又是另一種感情的表達,只不過,應該和「愛」正好相反吧!

  雖然這是蟄龍所希望的結果,然而不知怎的,他卻有種悵然失落的感覺,但為了讓杜之禹能放心娶髻玉為妻,於是更鄭重地對杜之禹加上幾句話。「髻玉曾經對你們提起的蟄龍就是我,不過我從來沒有說過會娶她,我也不是她口中的未婚夫,因此你願不願意娶她都與我無關,我絕對不會干涉。」

  髻玉突然大叫一聲,發狂地撲到蟄龍身上,揚起手,想狠狠甩他一耳光,卻被蟄龍反應靈敏地躲過了。她用力過猛,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幾乎撲倒在地,蟄龍扶住她,望見她眼底深沉的絕望和憎恨,心情被攪得大亂,卻又不知如何處理眼前的情形,於是他像急於丟開燙手山芋般的,急急朝外奔了出去,留下眾人錯愕的臉。

  髻玉發出悚然的嘶叫聲,迭連地狂喊。「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悅來客棧熱熱鬧鬧的辦起喜事來了。

  髻玉獨坐在新房中,心神恍惚地望向貼著紅花剪紙的大鏡,鏡中映照出一個悲恨交集的新娘子,茫然而不知所措,她用盡全部的力氣和賭上一生的幸福來恨蟄龍的無情,在她決定嫁給杜之禹時,雖然盡情地將心底對蟄龍的怨恨一連發洩而出,但是一旦面臨洞房花燭之夜的緊要關頭時,她卻臨陣退縮了。

  她多希望什麼都沒有說過,可是現在已與杜之禹拜過天地,入了洞房,想反悔也來不及了!

  樓下賀客盈門,人聲鼎沸,儘管鎮上的人對髻玉和蟄龍的來歷均感好奇不已,但是也都十分識趣,不選在大喜之日加以詢問。

  而余鳳娘和杜之禹打從髻玉主動提出願意嫁給杜之禹的那一天起,就抓緊機會,火速趕辦婚事,不曾追問過髻玉任何一字一句,只迫切地想將婚事盡快辦妥,只要不橫生枝節,一切都可以等婚後再說。

  樓下人聲漸沓,酒酣耳熱的客人慢慢散去了。

  髻玉痛苦懊悔地扭扯著身上的新嫁衣,她像個做錯決定的孩子,必須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價,如今,儘管她有一千個、一萬個懊悔,命運也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她相信蟄龍應該會躲在某一處看著她才對,只是不知道蟄龍有沒有耐心看完她的洞房花燭之夜。

  上樓的腳步聲打斷她的思緒,推門進來的人是余鳳娘,她招呼著兩個夥計把杜之禹抬進來,一臉半醉的對髻玉笑說:「今兒個真是開心,可是之禹不勝酒力,才三杯女兒紅就醉倒了,真是!」

  髻玉起身讓坐一旁,好讓兩個夥計把杜之禹抬上床,余鳳娘端來一盆熱水放在洗臉架上,笑瞇瞇地說:「髻玉,之禹今天晚上就麻煩你照看了。」

  髻玉恍惚地點了點頭,目送余鳳娘和兩個臉上帶笑的夥計離去。

  她在床緣呆坐著,想起這一生,從此必須遷就不情願的命運,伴著沒有感情的丈夫在這個小鎮上度過一生,這明明不是她的選擇,為什麼無力擺脫?

  杜之禹一陣酒氣上湧,發出濃濁的喘氣聲,髻玉知道他正為酒醉所苦,急忙擰了熱毛巾替他擦臉,杜之禹模糊不清地呻吟。「給我熱茶……」

  髻玉斟來一杯熱茶,湊到他唇邊餵了幾口,他勉強睜開眼睛看了髻玉一眼,心滿意足地說:「沒想到我也能娶到像你這樣的女子,實在是我的福氣……」

  髻玉僵住,杜之禹的真心誠意讓她更覺愧疚,她在無意間,將杜之禹拉進了自己對蟄龍怨恨的漩渦當中,如今已進退兩難了。

  杜之禹掙扎著坐起來,想把身上的外衣脫下,可是手指頭偏偏不聽使喚,努力了好一會兒還解不開扣子,髻玉遲疑地伸出手幫他將扣子一一解開。她不敢正視杜之禹深情款款的眼睛,當他輕輕握住她的手,她下意識抽了回來,濃厚的酒氣讓她感到緊張不安,她想起身,卻被杜之禹一把拉住,順勢將地帶進懷裡,她緊張得不敢呼吸,擔心如果杜之禹想與她行夫妻之禮,她該怎麼辦?

  原本對新婚之夜所懷抱的夢想此刻已完全破滅了,她多希望身心都奉獻給自己最心愛的男人,絕對不是像現在這樣委身屈就。

  若不是對蟄龍的痛恨讓她失去理智,她也不會面臨這種無奈的處境,想起蟄龍,心痛便有如針刺,除了他,任何人都得不到她的心,而自己未來的丈夫不是蟄龍的話,與誰共度新婚之夜又能有什麼差別。

  她聽見杜之禹劇烈的心跳,抱著她的手臂也緊了緊,她靜靜地不動,如果蟄龍還潛在某處偷看著她,她便打算讓他清清楚楚地看見自己是如何與杜之禹過完這個新婚之夜;如果因此會讓蟄龍感到痛苦,她便要他痛苦。

  杜之禹仗著酒意以及髻玉逆來順受的態度,手指在她身上的游移逐漸大膽起來,他一層一層地卸下髻玉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吻著她的臉蛋和肌膚,當他解下髻玉身上那片小小的肚兜時,雙眼被她一身瑩白柔嫩的軀體催紅了,紅得就像火燒一樣。急促的呼吸帶著濃厚的酒氣噴在髻玉臉上,她茫然地望著屋樑,沒有知覺也沒有痛苦,只希望這一夜盡快結束。

  就在這時,平空捲起一陣冷風,忽地一下,燭火滅了。

  杜之禹和髻玉同時怔住,還沒來得及多想些什麼,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突然伸出一隻手來,攫住髻玉的腰,颼一聲破窗而出。

  髻玉感到一陣昏眩,只聽見杜之禹淒厲的驚喊聲愈來愈遠,四周彷彿籠罩著一團黑霧,閃著耀眼的銀光,堅硬如石的臂膀緊緊箍在她的腰間,冰冷的感覺直穿透她的肌膚。

  她連想都不必想,也知道擄她出來的人是誰!黑夜之中,她清楚地看見蟄龍的一雙冷眸妒火亂焚,憤怒的表情顯得那麼痛苦。

  他終於肯妒忌了,看見他痛苦的樣子,髻玉感到一陣報復後的暢快。

  「看不得我的洞房花燭夜嗎?」髻玉冷冷的一笑道。

  蟄龍咬著牙不吭氣,將她帶到一個小山拗放下,眼神複雜地望著她。

  髻玉的嘴角掛著一絲古怪的笑意,故意說:「你不敢要我,難道也不許別的男人要我嗎?」

  蟄龍緊握雙拳,目不轉睛地盯著髻玉,她光裸的身上披著無意之間夾帶出來的新嫁衣,潔白的肌膚蕩漾著一片嫣紅的顏色,在新嫁衣中若隱若現,她一點也不遮掩,唇角閃著冷冷的嘲弄,蟄龍妒火中燒的反應讓她感到無限快意,她要報復他這幾日來所帶給她的種種痛苦,她的報復欲罷不能。

  「我的丈夫還在等我,請你盡快送我回去……」

  蟄龍一動也不動,表情變得深沉難測,他在苦苦壓抑,在情慾的邊緣掙扎,髻玉冷哼一聲,他已幻化人形,但既不是聖人更不是柳下惠,有什麼能力控制原始的慾念。她索性站起身,任由單薄的新嫁衣從她身上緩緩落下,一身赤裸地立在他面前,她要看看自己能把他折騰到何種程度。

  蟄龍倒抽一口氣,僅存的一點理智果然崩潰了,想不到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像在逆風中舉著火把般,反燒了自己。

  情慾已攻佔一切,髻玉誘人的軀體明明嘲笑著他可笑的堅持,他仍然不受控制地撲上去,狠狠吻住她,雙手略微粗暴地在她身上遊走,呼吸濁重而急速,眼瞳飢渴炙人。這一刻,髻玉充分享受著報復後的快感,卻發現自己想更壞一些,她故意避開他的吻,故意推開胸前那一雙愛撫的手,她的忸怩閃躲讓蟄龍不能盡興,欲焰就更高昇了。

  蟄龍的忍耐已到了最大的極限,瘋狂地需要她,他不太溫柔地把髻玉壓倒在衣服上,按住她的臉不讓她移動半分,慾望這種東西對她來說很陌生,但蟄龍比她有經驗多了,他知道怎麼做能讓她屈服。

  他略帶強硬地吻住她,給她一個纏綿、煽情至極的吻,他的吻使她迷亂、顫抖,所有的抗拒都跟著呼吸和心跳一起消失了,骨頭彷彿正在迅速融化當中,她軟弱地感覺著蟄龍觸碰她身體的手,冰冷的手掌從她敏感的乳尖一路滑向雙腿之間,她緊緊攀住他的肩膀,無力抵禦他的入侵,她顫抖地呻吟著,快感如潮,迅速淹沒了她。

  昏亂之間,她感覺到蟄龍用膝蓋輕輕分開她的腿,緩緩探入她的身體裡,他的冰冷令她渾身一顫,猛然倒抽一口氣。

  蟄龍突然靜止不動,有一瞬間,理智似乎回來了一點,憶起再這樣繼續下去的可怕後果。

  髻玉從蟄龍眼中讀出他的想法,他正被慾望摧殘得冷汗淋漓,卻又努力打算抽身而退。她一咬牙,屈起腿,就在他想要挺身退縮的那一刻,抬起腿跨在他的腰上,重新將他納入身體裡。

  甜美的感覺在他們體內散佈開來,兩人同時驚喘著。

  蟄龍的理智終於在那幾近痛苦的歡愉中炸成了碎片,所有的顧慮都化成深沉的歎息,只想與她融在一起,履行一場今生今世的生死纏綿。

  天將破曉!

  蟄龍盤腿坐著,雙手支著額,低頭不語。

  髻玉深深望向他,一整夜,就連在最顫慄歡愉的時刻,他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來,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他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髻玉起身將新嫁衣穿上,淡淡地問:「我們要在這裡待到什麼時候?」

  蟄龍抬頭望了她一眼,臉上充滿了自責與懊悔。

  髻玉的心狠狠一墜,她不想看見蟄龍的臉上出現這樣的表情。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她像在對他說,也像在對自己說。「從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最盼望的就是能夠嫁你為妻,可是事與願違,你不是凡人,不能滿足我平凡的需要,偏偏我最深愛的你,卻擅自作主要我嫁給我不愛的男人,你真的很殘酷,在乎的只是自己的痛苦。我只想對你說,我的前生是誰,我一點都不關心,你們之間所發生的事也都與今生的我無關,我只關心今生的我的心情,自從遇到你以後,我已經無法勉強自己去過不快樂的生活了。今晚,我真的很開心,因為我的新婚之夜是與你一起度過的,我的丈夫是你,你是我這一生唯一的男人!」

  蟄龍心中一熱,伸手將她攬進懷裡,柔聲說:「你應該瞭解,我並不想害死你!」

  「人總有一天都是會死的,我們和你不同,」髻玉緊緊偎在他懷裡,苦笑著說。「其實我很怕一件事,我總有一天會變老、變醜,或者被疾病纏身而死,可是你不會,不管將來我會變成一個怎麼樣的老婆子,你還是會像現在一樣,這種恐懼在我心裡遠比死亡可怕多了!」

  「真的嗎?」蟄龍感到困惑。「我從來沒想過你的樣子會有什麼改變。」

  髻玉笑了笑,將臉貼在他的心口,他的心跳很輕很慢,胸膛像一塊光滑的石頭那樣冰涼,她把溫熱的掌心貼在他的胸瞠上,輕輕問:「你會死嗎?」

  「不知道,至今無人能取我的性命。」

  「你知道自己能活到什麼時候嗎?」

  「不知道,一千年前我就是這樣,不知道一千年後會變成什麼樣子。」他突然想起木雲的話,忍不住笑說:「也許我會變成龍也說不定,木雲曾經說過我的原形和倉龍很像。」

  「木雲說的嗎?」髻玉抿了抿嘴,低低問:「木雲和我,你最愛的是誰?」

  「你們是同一個人。」

  「我們的模樣像嗎?」

  「神似,」他抬起她的臉,微微一笑說。「不過木雲的性情比你軟弱多了。」

  「是嗎?」她咬著下唇,近乎低吟。「這麼說,我們還是不同的人,我想知道你究竟比較喜歡誰?」

  「我分不出來你們有什麼不同,不管是木雲還是髻玉,我都喜歡。」他單純地回答。

  髻玉輕歎一聲,自嘲地笑起來,追問這樣的問題有什麼意義,他必定是先愛上木雲,才會有愛上她的可能呀!

  猛一陣無來由的冷意爬上她的背脊,她瑟縮了一下。

  「怎麼了?冷嗎?你現在覺得怎麼樣?可有什麼地方不舒服?」蟄龍的聲音輕柔,卻透著焦慮。

  「我很好!」她仰頭看他,笑說。「只是剛才突然覺得一陣冷,沒什麼,不必擔心!」

  蟄龍的臉色驟變,驀地將她推開,眼中充滿惶恐。

  髻玉的心一沉,幽幽地問:「怎麼了,難道我就會因此而死嗎?」

  蟄龍絕望地看著她,痛苦地喊。「為什麼試煉我?你在考驗我有多少人性嗎?」

  髻玉的淚滴下來,心疼如絞。「是我迫你的,你不必自責……」

  蟄龍打斷她話。「你可能會因我而死,我怎能不自責!」

  髻玉淚如雨下,她撲向他,狂熱地吻著他的唇,哽咽地說:「我不要你自責,一切與你無關,我只想讓你快樂……」

  蟄龍避開她柔軟的唇,劇烈喘息著。「靜德師父說的沒錯,肉體的歡愉只是短暫無常的,就算我現在得到了快樂,將來誓必被更巨大的痛苦取代,我將背負著害死你的悔恨一直痛苦下去,我明明知道這種痛苦不該重現,可是我還是讓它發生了!」

  他的話刺傷了髻玉脆弱的心,與他一番抵死纏綿,卻換來他的萬般悔恨,她突然感到心灰意冷,頓時之間明白了——

  在她的生命中,沒有天長地久!

  她靜靜地、長長久久地凝視著他,心碎地看見他眼中的防備,她仰起頭想吻他,蟄龍迅速別開臉,冷不防,她抓起他的手腕,用盡全身的力氣狠命一咬。

  蟄龍怔住,感到手腕一陣疼痛,他驚望向她,她的牙仍深深陷在他的肉裡,鮮紅的血絲從她唇邊滲了出來。

  蟄龍奮力將手奪回,驚懼地扳開她的嘴,狂吼。「別喝下我的血,快吐出來!」

  但已來不及了,毒發得很快,她的嘴唇迅速發紫,臉色由蒼白轉為紫黑,她只覺得眼前一片昏黑,癱倒在他懷裡。

  一切都太遲了!

  髻玉痛苦不堪地揪住他的前襟,目光遙遠渙散,氣息微弱,她用盡最後一分力氣扯下頸上的白玉,塞進他手裡,斷斷續續地說:「——把它留下,我——不要你自責,既不能——與你——天長地久——活著——也是徒增痛苦——今生已無法改變,但願來生——不會——再——愛上你——」

  「髻玉——」

  蟄龍淒厲地大喊,見她痛苦地抽搐,鮮血不斷從口中湧出來,他的心如同被利刃當胸刺穿一樣。

  她疲累地合上眼睛,蝕人的痛苦漸漸消失,身體彷彿輕盈了起來,耳際的轟鳴聲突然消失了,世界變得出奇地寂靜,她看見爹娘站在雲霧中朝她微笑召喚,她悄悄起身,離開蟄龍的懷抱,回頭看見蟄龍緊緊將她的身體抱在懷裡,但已聽不見他狂呼著她名字的聲音了!

  灰暗的天空響起一道悶雷,猛然下起驟雨。

  蟄龍剛把髻玉與她的爹娘葬在一起。

  他孤單佇立在墓前,任驟雨沖刷著,被髻玉咬傷的手腕已經痊癒,一點痕跡都不留,他其實很希望髻玉能在他身上留下點什麼來。

  他仰首望天,雨水滴進他的眼裡,從眼角流下來,如此無窮無盡的生命,已讓他感到極端厭倦。

  他不準備回華山去過那種荒涼的歲月,迫切想找一個能令自己解脫的辦法,他憶起那個降伏過他的天隱和尚來,或許只有尋到他,萬般情慾上的痛苦才能解脫得了吧!

  他獨自上路,將自己融入迷濛的塵世中,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年代!

  山中無端死了一群盜匪,再加上髻玉的離奇失蹤,更加深小鎮上的人對山中魑魅魍魎的謠傳,俱都深信是山中的鬼怪作祟,從此無人敢上山,家家戶戶緊閉門窗,唯恐厄運降臨。

  歲月悠悠,再深刻的記憶也有消褪顏色的一天!

  若干年後,不再有人記得陸髻玉,也不再有人記得蟄龍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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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7 21:23:1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布庫裡山東面,有一座孤峰,壁立千仞,高插雲霄。

  有一股瀑布,從峰頂直瀉下來,長空匹練,直注湖底,這個湖便是布爾裡湖。冬天已過,這裡仍然積雪千裡,為一片白茫茫所鋪蓋著。

  蟄龍佇足在雪原中,呆望著眼前的景象,這景象對他來說實在太熟悉了,簡直像極了他出生的地方。

  他孤身一人,走遍天涯海角,度過將近千年難熬的辰光,總尋不到那個幾乎奪走他性命的天隱和尚,以及和尚手中那把青龍禪杖。

  難道,天隱和尚已不在人世間了嗎?

  他刻意尋找命中的剋星,一心只想擺脫無窮的生命,人海茫茫,歲月悠悠,冷眼旁觀了幾個朝代的興衰更迭,看盡紅塵滄桑,卻仍然得繼續走下去,不知生命的盡頭在何處。

  遠走關外,是為了避開血腥慘烈的戰場,絕沒有想到,在如此遙遠的北方,竟然會有與華山之巔這麼相似的地方,他不由自主地朝布爾裡湖走去,遠望著鋪滿冰雪的布庫裡山,心中顫動,有些迷茫,理不出頭緒來。

  山壁上突然飛出一群野鷹,他抬頭一望,只看見一支箭疾射上去,一隻野鷹中箭,翻身落下地來,就落在離他不遠的雪地上。不一會兒,他發現一團雪球朝前飛快地滾過來,仔細一看,竟是一頭極為罕見的白色狼犬,白狼犬把死鷹叼在嘴裡,敏感地嗅到他的氣味,目露凶光,狠狠盯住他,口中「嗚嗚」的叫個不停。

  蟄龍視若無睹,只敏銳地聽見遠處一陣清脆的鈴鐺聲,接著看見山腳下奔出一匹毛色雪白的駿馬來,馬背上馱著一個身穿紫紅棉祆的年輕女子,背著弓、策著馬,飛也似地朝他衝過來。

  蟄龍如著雷極。只一眼,便把她認出來了!

  冥冥之中,她誕生在這個長年冰雪之地,當了鄂多裡城主雍順的女兒——鄂楚桑,不知是什麼因由,將蟄龍也牽扯到這個地方來了。

  鄂楚桑勒住馬頭,驚奇地看著站在雪地中的白衣男子,他眉目間的凜然超塵,有別於鄂多裡城中的男子,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她的心跳劇烈得有點難受,她瞥見他的頸子上掛著一塊質地極佳的白玉,純潔通透,一點雜質也沒有,溫潤得像具有生命一樣,她立刻被這塊白玉吸引住了。

  這個奇特的男人再加上那塊罕見的白玉,讓鄂楚桑覺得呼吸困難,不知為什麼,內心深處竟感到無來由的恐懼。

  她渾身一凜,警覺地盯著白衣男人,鄂多裡族人向來與忽刺溫族人、海西人不和,三族人為爭奪領土,時常爭戰不休,積下多年的仇恨。如今在鄂多裡族的地界中出現這名異族男人,戒備之心陡生,她從馬肚旁的皮袋中飛快地抽出一柄彎刀,刀光一閃,手中的彎刀已架在他的頸子上,刀鋒緊貼著他的皮膚。

  她緊盯著他,冷冷地問:「你不是鄂多裡族的人,你從哪裡來的?最好老實說!」

  蟄龍怔呆了,她深邃美麗的雙眸之中凝聚著冷酷的、鐵也似的光芒,像變了一個人,深情款款的目光已不復見。

  他想起髻玉臨死前曾經說過的話——但願來生不會再愛上他。

  真是如此嗎?

  「為什麼不回答?」鄂楚桑厲聲又問:「想什麼?快說,否則一刀殺了你!」

  蟄龍端詳著她,她的容顏較木雲和髻玉更美,可惜傾國傾城的容貌也掩飾不了她眼中流露出來的凶殘本性,她這一生之所以會有這麼大的改變,是他造成的嗎?

  他心一痛,不禁脫口而出。「都是我害了你!」

  「你說什麼?」

  鄂楚桑愣住,貼在蟄龍皮膚上的刀尖鬆了鬆,蟄龍抬起手想把彎刀推開,想不到他的動作驚動了鄂楚桑,她本能地用力一揮,鋒利的刀尖從蟄龍胸前一刀劃過去,蟄龍沒料到她真的想殺他,只覺得胸口一陣涼,鮮血大滴大滴地流下來。

  鄂楚桑並不是第一次殺人,但卻是第一次因殺人而感到心痛,她有點慌亂不知所措,尤其是看見被她砍傷的男人,眼中所流露出來的那種驚愕和憂傷,竟覺萬分不忍。

  這是怎麼了?

  鄂楚桑大感駭異,立刻朝白狼犬一聲長嘯,白狼犬銜著死鷹跟上她,她匆勿掉轉馬頭想走。

  蟄龍飛快地扯住韁繩,迅捷地從她手中奪下那柄彎刀來,她呆了呆,突然發出一聲尖叫,誤以為蟄龍就要殺她了,驚慌地在馬身上狠狠抽上一鞭,馬吃痛,向前疾奔了出去,不消多久,便將他遠遠拋在身後了。

  確定安全之後,她才回頭望了一眼,染血的男人正緩緩擦拭白玉刀柄和刀鋒上的血跡,像沒事人似的。

  她簡直不敢相信,正常人若是中了她那一刀,早撲倒在地,不可能活命了,怎麼還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她覺得異常恐怖,不知道白衣男子究竟是什麼來歷?

  蟄龍呆立在雪地中,看著她從雪原的盡頭消失,她變了,不再是他記憶中那種柔情似水的樣子,變得強悍、殘忍,揮刀朝他砍來的眼神那麼無情,彷彿真的不想再與自己有任何糾葛。

  如果真是如此,他倒希望她的這一刀能將他砍死。

  事與願違,胸前的刀傷已迅速癒合,但心中卻有一道無形的傷痛不可抑,很超趄,明明不願再重蹈覆轍,不想再害死她一次,但連番對她的辜負卻狠狠嚙咬著他的心——

  他望著手中的彎刀,不由自主地朝前走,朝著足跡消失的方向——

  鄂楚桑躺在床上午睡,她的床是用稀有的長白山白虎之皮鋪成,溫暖而且柔軟,是她最鍾愛的寶貝之一。

  打從一出生,她就有種奇怪的癖好,就是搜集奇珍異獸,尤其是通體毛色潔白的最為喜愛,身為鄂多裡城城主的女兒,誰不極盡所能討好奉承,所以但凡看見全會雪白,無一絲雜毛的飛禽走獸,全部一一進獻給鄂楚桑。

  鄂楚桑不費吹灰之力,便擁有世間罕見的珍奇寶物,諸如:一張完整的白虎皮,一對小白貂、一隻赤目白鹿、一雙白鷹、一隻白狐、三隻白狼、一隻小白猴,其餘較常見的白馬、白犬,白貓,更是多得數不清。

  鄂楚桑很美,紅馥馥的朱唇,白玉般的粉頰,嫵媚惑人的眼睛,有種教人心醉神馳的美,但卻生性凶暴,六歲學會拿刀,八歲學會射箭,十歲便學會騎馬打獵,她射箭的本領極高,靈活的刀法更令鄂多裡族的男人都望塵莫及。

  在鄂多裡族當中,她是第一號刀手,族中沒有人能擊敗她,鄂多裡城城主甚至為她舉行一個比刀大會,誰能打贏,就可以娶她為妻。

  這個比刀大會不只有鄂多裡族人,甚至連忽刺溫族人和海西人也來了不少一流刀手,都想打敗鄂楚桑之後,借由聯姻能使兩族人結盟,然後一舉併吞最弱的另一族人,可惜,三族人中都沒人有本事娶得了鄂楚桑!

  鄂楚桑十足心高氣傲,總以為天下恐怕沒有一個能打得贏她的男人,她絕對沒想到,自從那天從雪原狼狽奔回鄂多裡城之後,信心就大大動搖了。

  在這麼寒冷的冬天午睡,鄂楚桑竟睡出一身汗來。

  她從噩夢中驚醒,仍因飽受驚嚇而喘息不定。

  夢中,她站在白衣男子面前,兩人對峙著,突然間,白衣男子舉起彎刀,朝她頭上砍了下來。

  她一驚而醒,這個夢境對她來說太可怕也大不祥了,從來沒有人能躲過她手中的彎刀,而如今,那個白衣男子不只躲得過,甚至還有本事從她手中奪下刀來。簡直是奇恥大辱!

  她翻身下床,在屋中來回踱步,若不想辦法將彎刀取回來,一旦讓城中的人知道,豈不是顏面盡掃,被人譏笑了。

  女婢在簾外喚了聲,打斷她的思緒。

  「桑姑娘,城主要你到前廳見一位貴客。」

  鄂楚桑蹙著眉,只要是提到「貴客」兩個字,絕對是關內派來的明朝人,說不定又是明朝天子派人賞賜些什麼東西來了。

  她一進大廳,見到滿廳擺放著許許多多的金銀絲絹,綾羅綢緞,就知道自己猜得沒錯,偏偏她對這些東西一點也不感興趣。

  一臉大鬍子的城主雍順一看見寶貝女兒出來,忙不迭地喊,「桑兒,快過來見見這位洪承全總兵大人。」

  這位總兵大人一見到鄂楚桑,簡直驚為天人,目不轉瞬地盯著她絕艷的臉龐,呆似木雞。

  鄂楚桑一臉冰霜,不屑地朝這位年輕的總兵大人點了點頭,心裡冷哼著,這個男人若不是大明皇朝的總兵大人,她早就把他的眼珠子挖下來餵狗了。

  「洪大人——」雍順連喚了幾聲,才將魂飛天外的洪承全喚回來,「這是小女鄂楚桑,自幼便跟著男子騎馬射箭,比不得溫柔美貌的漢家姑娘,讓您見笑了!」

  「不、不、不!城主太客氣了,我想普天之下,恐怕沒有任何女子可以比得上姑娘的美麗。」

  洪承全十足著迷的表情看得雍順大樂,鄂楚桑卻冷笑了兩聲,她非常看不慣父親情願當明朝的屬國,年年到北京皇宮進貢,一旦得到明朝的賞賜,便覺得萬分榮耀,總拿著賞賜的物件四處誇耀不休,偏要惹得西邊的海西人和東邊的忽刺溫人妒嫉為止。

  鄂楚桑十分憎厭明朝人那種高高在上的嘴臉,忍不住就想挫挫他的銳氣。

  「百裡,」她揮手叫來女婢,吩咐道。「去把阿都帶來!」

  「是!」

  名叫百裡的女婢不一會兒便領來一隻小白猴,鄂楚桑將小白猴抱在懷中,挑釁地問洪承全。「聽說關內物產富饒,奇珍異獸甚多,不知道有沒有比阿都更珍奇的呢?」

  洪承全見那小白猴也覺得相當稀罕,滿臉陪笑道:「姑娘的小白猴的確世間少有,我除了親眼見過白狐以外,還不曾見過比這隻小白猴更稀奇的了。」

  「是嗎?」鄂楚桑勾起唇角一笑,說。「白狐我倒有兩隻,想不到關內也不過如此而已。」

  洪承全的臉色微微一僵,雍順急忙代他解圍,責備起鄂楚桑。

  「桑兒,不可如此無禮,天朝所賞賜的這些金銀絲絹、綾羅綢緞,這般精雕細琢的巧思,都是咱們這裡做不出來的呀!」

  「但凡一件東西多了,便不稀罕,若和阿都一樣的白猴子多了,阿都又有什麼特別之處呢?」鄂楚桑一面逗弄著小白猴,一面反唇相稽。

  洪承全乾笑了兩聲,倒有些被鄂楚桑激了起來,他靈機一動,淡淡地說:「關內……除了有個流傳甚廣的傳說,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了!」

  「噢,」雍順的好奇心被桃了起來,連忙問,「什麼傳說?」

  「陝西的華山之上,有一條成精的銀白色巨蟒,據說唐朝開元年間曾幻化成俊美男子的榜樣,吸取年輕少女的精氣,後來,遭一名高僧收伏在彤雲寺,十八年後不知何故脫逃,從此各地都流傳著不少銀蟒現身的傳說,據說每到盛暑酷夏最易見到銀蟒的蹤跡。」

  「真的嗎?」鄂楚桑嗤地一笑,說。「不過只是傳說罷了,能有什麼特別。」

  洪承全正色道:「這個傳說干真萬確,因為銀蟒最後一次現形是在八十年前,我爺爺親眼目睹的,當年他僅有十歲,後來實在因為太震撼了,還將銀蟒的身形繪下來,如今那畫已是我洪家家傳之寶,一點都不假。」

  雍順發出一聲驚歎,而鄂楚桑臉上的嘲諷之色已全然消失,雙眸中散發出異樣的光採來,她正襟危坐,好奇地問:「銀蟒長成什麼樣子?」

  洪承全見鄂楚桑那副感興趣的樣子,便洋洋得意起來。

  「也沒什麼特別的,不過就是一條三、四丈長的大蟒蛇而已,鱗片白中透銀,雙目火也似的紅,頭上還長著角,那角長得和龍的角倒是挺像,噢!對了,在銀蟒的頸子上掛著一塊白玉墜,這是最特別的地方。」

  「怎麼不抓起來?」鄂楚桑語中大有可惜之意。

  洪承全忍不住一笑。

  「恐怕沒人有那本事吧!聽我爺爺說,他無意間發現銀蟒時,正在盛夏正午時分,銀蟒蜷伏在樹上避暑氣,爺爺躲在遠遠的草叢裡偷偷看著,一直到了日落,才看見銀蟒滑下樹來,變成了一個男人的模樣離去,那是一條修煉成精的銀蟒,看見他的原形還能活著回來已是天大的造化,誰還敢抓呀!可沒人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洪承全頓了頓,接下去說:「不過,自從爺爺見過那條銀蟒之後,便日夜懸念,成天對著銀蟒的畫像怔仲出神。在他晚年,聽說有間小小的法悟寺中藏著一柄頗有來歷的青龍禪杖,據傳就曾經收伏過蛇妖,爺爺不惜花下巨金為法悟寺打鑄佛像金身,才從住持手中換來那柄青龍禪杖,臨終前,還再三囑咐我爹好好守住,如今,此兩物已是我洪家傳了三代的家傳之寶,傳說聽起來雖然匪夷所思,但卻一點都假不了。」

  雍順奇怪地問道:「那柄禪杖如此珍貴,法悟寺的住持怎肯割愛?」

  「聽說那柄禪杖是一名雲遊僧人在法悟寺中圓寂之後所留下的,而法悟寺是個又窮又破的小寺廟,我爺爺肯花大筆錢供養,住持高興都還來不及了,青龍禪杖對他們來說既不能吃也不能穿,怎麼會不肯割愛。」

  鄂楚桑的語氣帶著懷疑。「誰也沒有真正見過青龍禪杖是如何收伏銀蟒,怎麼能肯定你的傳家之寶真有降伏銀蟒的本事,說不定法悟寺的和尚騙人呢?」

  洪承全聳了聳肩說:「除非能再見到銀蟒出現,親身一試真偽,否則只有銀蟒目己才知道了。」

  「若是讓我看見銀蟒現身,絕不會讓他逃了!」鄂楚桑不服氣地說。

  洪承全哈哈大笑起來。

  「姑娘果然好膽識,看上去柔弱無骨,想不到竟是個女中豪傑。」

  雍順賠笑著。「洪大人見笑了,桑兒自幼喪母,從小缺乏母親的管教,個性就像個男孩子一樣野,容貌雖然美,卻性烈如火,好強得很,這樣的女孩子家,恐怕是嫁不出去的了!」

  「這不可能吧!」洪承全懷疑地問。「難道沒有前來求親的人嗎?」

  「有是有,可惜刀法上的造詣無人能強得過桑兒,光是這一點,就無法贏得她的歡心!」

  「嗯……」洪承全點了點頭,默默觀察著鄂楚桑俏臉上傲慢的神態,心生一計,低聲道:「若只憑武藝贏得芳心,充其量也只不過是個粗野之人罷了,依我看,姑娘不只是要以武藝取人,更要以聰明才智取人才對,兩者俱備的人才堪與姑娘匹配呀!」

  鄂楚桑呆了呆,洪承全說中了她的心思,整個東北關外的鄂多裡族人。忽刺溫族人和海西人之中,她從來不曾對哪一個男人多瞧上一眼過,她要的其實不是草莽英雄,而是一個特殊的男人,一個能真正打動她的心的男人。

  她靜默不語,等著聽洪承全想說些什麼。

  雍順撫著腮邊的大鬍子,頗感興趣地問:「洪大人可有什麼高見?」

  「依我看,給鄂楚姑娘辦一個招親大會,分成文攻、武取兩部分,文攻方面就由城主出三道難題考考求親者,武取方面便由姑娘提出讓求親者去做的三件事。若都能答對出能完成要求的人,其才智肯定過人,如此一來,姑娘便可清清楚楚知道,求親者究竟有幾分聰明才智,豈不甚好?」

  「好極,好極!」雍順拍掌大笑,「大明天朝來的人果然聰明,這個辦法實在太妙了!」

  洪承全微微一笑,轉過頭去,問鄂楚桑,「姑娘以為如此?此計可行嗎?」

  鄂楚桑低首沉思了一會兒,淡淡的說:「這樣也好,就交給父親安排吧!」

  「那麼……」洪承全望著鄂楚桑,狡黠地說。「煩請城主給我一個機會,也將我列入求親者之一,行嗎?」

  洪承全的垂愛令雍順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喊,「那當然,那當然,承蒙洪大人看待起,我高興都還來不及了!」

  鄂楚桑傲然地一笑,她早看出來這是洪承全為了得到她所想出來的方法,就算他當真聰明過人,可是想娶她,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既然要她提出要求,那麼,她就出一個普天之下都不可能有人辦得到的要求,挫挫他的威風也好。

  這一場招親的比賽,開始讓她感到萬分有趣了,她迫不及待想看看洪承全被她的要求難倒的表情,也可當成無聊嚴冬中最好的消遣!

  大雪紛飛中,蟄龍持著彎刀,緩緩步入鄂多裡城。

  他的出現,引來眾多好奇的目光,不論是他俊美的容貌、薄如蟬翼般的白衣、或是銀黑色的頭髮,都與鄂多裡人截然不同,特別是他手中的那柄彎刀,打從進鄂多裡城開始,便成了所有鄂多裡人注意的焦點,城中沒有人不知道,那柄鑲著白玉的彎刀是屬於城主的女兒——鄂楚桑的,所有人也都知道鄂楚桑的刀法出神入化,所以彎刀究竟是如何到了他的手中,便是鄂多裡人在驚訝好奇之餘,怎麼也猜想不到的地方。

  鄂多裡城中的建築、服飾、食物在蟄龍服中是新奇有趣的,他沒想到世上居然會有一個與中原風土民情迥然不同的地方,尤其是這裡冰天雪地的氣候最讓他感到舒暢。

  一處市集的告示板前聚集不少圍觀的人,蟄龍好奇地看著告示,上面簡單地寫著幾行字,內容約略是雍順城主將替掌上明珠鄂楚桑舉辦一個招親大會,求親者只要能答出雍順城主所出的三個難題,以及鄂楚桑要求辦到的三件事,便能娶鄂楚桑為妻。而這個招親大會於三日後在城主家的後花園中舉行,只要是單身男子,不論哪一族人皆可參加。這個消息飛快傳開來。

  蟄龍心中驀然一動。

  鄂楚桑——是她嗎?

  如果真是她,她這一生該嫁的人是他才對,他已辜負她兩次,抱憾千年,好不容易又等到她,這一次,絕不能再辜負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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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7 21:23:3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雍順城主的後花園立著一片巨大的屏風,從一大早便已萬頭鑽動,熱鬧非凡。

  其中大多數的人都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而真正有勇氣前來比賽的只有七個人,包括洪承全在內。

  當雍順城主和鄂楚桑走出來在屏風前坐下,群眾立刻一陣騷動。

  十幾名大漢將人群趕到一個大圈圈外,雍順站起身,朗聲對眾人說:「求親者走進這個圈裡來,其他的人請往後退一步!」

  有七個人走進圈圈裡,除了洪承全,還有三個鄂多裡人,兩個海西人,一個忽刺溫人。

  雍順從懷中取出一顆九曲明珠,還有一束紅色絲線,笑著對七名求親者說:「第一題來了,這顆九曲明珠內有道孔,孔有九道彎,各位有誰能將絲線從孔的這一端繞過九道彎,穿到另一端呢?」

  群眾嘩然,沒想到第一道題就這麼難。

  除了洪承全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其他六名求親者都面露難色,淨在那裡抓耳撓腮,沒人想得出辦法來,最後只好知難而退。

  鄂楚桑心裡大笑著,真是一群沒用的男人。

  雍順自己也想不到,才第一題就讓六個人敗下陣來,看來,鄂楚桑的真命天子恐怕就是洪承全了。

  洪承全不慌不忙地蹲下來,在地上捉了一隻螞蟻,小心翼翼地把絲線綁在螞蟻身上,然後,將螞蟻塞進明珠孔內,等著螞蟻從另一端出來。

  洪承全所想的辦法果然聰明,引得眾人大聲叫好,可惜螞蟻不聽話,等了半天,螞蟻卻掉過頭,從原來的孔中跑出來,一連九次,耗了半個時辰,這只螞蟻快被洪承全掐得奄奄一息,就是不肯往前走,把洪承全急出一身汗來。

  蟄龍悄悄從議論紛紛的人叢中走了出來,緩緩地開口,「讓我來吧!」

  蟄龍的出現,把鄂楚桑驚得站了起來,尤其是他根本不像三天前曾經受過嚴重刀傷的樣子,更讓她感到惶恐不安,不知他究竟是何來歷,出現在這裡,莫非也是為求親而來的嗎?

  不知道為什麼,一見到他,她更有種剜心的痛楚,雖然他擁有令她心動的所有條件,卻仍然打從心底懼怕他,那種恐懼感不是一點點,而是強烈巨大的;潛意識裡,總覺得這個與常人大異的男人,不知會帶給她什麼樣的災禍,無論如何,她都不想與他扯上任何關係。

  洪承全盯著蟄龍,眼露敵意,語氣輕蔑,「除非你能指揮螞蟻,否則就別試了,免得浪費力氣。」

  蟄龍淡淡一笑,逕自拿起那顆九曲明珠,將螞蟻放在入口,朝螞蟻輕輕吹口氣,螞蟻開始爬行,它爬呀爬,很快地從另一端的孔中爬了出來。

  洪承全的臉色灰敗如土。蟄龍不以為然地說:「這個辦法是你想出來的,這麼做未免勝之不武,我再試試別的方法。」

  不等眾人反應,蟄龍放掉螞蟻,將絲線從孔中抽出來,輕輕鬆鬆地將絲線直接從這一端穿到另一端去。

  群眾看得嘖嘖稱奇。

  雍順吃驚地站起來,鄂楚桑對他的驚懼更甚,而洪承全的臉色益發難看了。

  雍順打量著蟄龍,搖頭驚歎。「真沒想到有人能徒手辦得到,你不是鄂多裡人,打哪裡來?」

  「我叫蟄龍,從很遠的南方來的。」蟄龍一面說,眼光一回朝鄂楚桑飄過去。

  雍順頻頻點頭,語氣極為欽佩。「強中自有強中手!不過第二道題可就更難了,尤其對中原來的二位而言也許更是難上加難,兩位請看!」

  十幾名大漢將屏風撤去,屏風後出現了一百匹幼馬,這時一名大漢牽來一匹母馬,雍順笑問:「兩位能否答得出,這一百匹幼馬當中,有哪一匹是這匹母馬所生?」

  洪承全呆住了,這簡直是令他無從著手的難題,當地看見蟄龍毫不猶豫地走進幼馬群中時,驚愕地張大了口,無法置信。

  蟄龍牽出一匹小馬來,口氣肯定地說:「就是它!」

  從眾人發出的驚呼聲中,洪承全知道自己敗了,一雙眼睛死盯著面前的敵人,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吃進肚子裡。

  驀地,他看見掛在蟄龍頸上的那塊白玉,陡地一怔,那塊白玉不論形狀或是古樸的鳳紋雕飾,都與他家傳的畫像中銀蟒項上的白玉一式一樣,這樣的巧合把他徹底嚇住,腦中一片混淪,理不清頭緒來。

  雍順所受的震憾亦非同小可,就連一輩子生長在草原的鄂多裡人,也不見得能這麼快、這麼肯定地找出有母子關係的這一對馬,想不到這個來自遙遠南方的白衣男子竟然輕而易舉地回答出他的問題,而且是正確無誤,未免太玄奇了!

  鄂楚桑的臉色雪白,本來她是抱看好玩的心態和挫挫洪承全的銳氣來的,絕沒想到會讓這個名叫蟄龍的男人破壞一切,如果再這樣繼續下去,她豈不是非得嫁他不可了!

  不!她的心底有個聲音在大叫著:沒有這麼容易!

  「請出第三道題吧!」蟄龍微微一笑,態度從容得令在場所有的人都為之怔呆,發不出聲音來。

  雍順一生之中,不知經歷過多少風浪,也不曾感到過害怕,如今,卻對眼前氣勢懾人的白衣男子感到害怕起來,他清了清喉嚨,說:「這……第三道題……」

  「等!」鄂楚桑突然打斷雍順,眼神囂張,揚著聲音說。「第三道題由我來出!」

  蟄龍溫柔地望了她一眼,看見她眼中的陌生和冷漠,心裡一沉,百感交集。

  「你不似凡人——」鄂楚桑冷冷一笑,故意說。

  「你能做到普通人做不到的事,那麼我倒想知道,你變得出一朵七色雲彩來嗎?」

  眾人不解地望向鄂楚桑,任誰都聽得出來,鄂楚桑分明是在為難他,只有洪承全不這麼想,他屏息著靜觀其變。

  蟄龍對她懷著深重的愧疚,一心一意只想娶到她,彌補長久以來盤踞在他心中的遺憾,所以不管她將提出什麼樣的要求,他都願意不計一切為她實現。

  「只要能娶到你,別說是一朵七色雲彩,如果你想看滿天的七色雲彩,我也都能變給你看!」

  蟄龍凝神閉目,緊握的雙手在胸前緩緩張開,一股七色卷雲立即在他的兩掌之間慢慢湧出,他朝天一煽,七色卷雲化成紅、橙、黃、綠、藍、靛、紫七股煙,悄悄沒入白雲中,就像把七色彩墨灑上天一般,剎那之間,天地讓七色彩雲渲染得燦爛無比。

  在場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驚歎之聲不絕於耳,甚至有人朝蟄龍拜倒在地,口口聲聲「神仙、神仙」叫個不停。

  「我不是神仙!」蟄龍失聲一笑,懶洋洋地解釋著,「這只是個小把戲,為了哄人開心用的。」

  鄂楚桑萬萬沒想到她隨口一句戲言,他竟然辦到了,她對眼前這一片繽紛綺麗的美景感到眩目,當他說出那一句「哄人開心的小把戲」時,心中不禁湧起前所未有的感動,複雜的情緒交織著。

  她深吸一口氣,試著讓不平靜的心緒和緩下來,面對這個謎樣的男人,對他的疑問有增無減,不知道在他冷硬如磐石的身體裡,還藏有多少可怕的力量?

  洪承全幾乎已嚇得魂飛魄散了!

  他沒想到竟會栽在自己的手裡,本以為所提議的這場賽事,肯定是自己穩操勝算,萬萬沒料到半路會殺出這個可怕的程咬金來。

  凡人怎有本事變出滿天的七色雲彩,這個名叫蟄龍的男人肯定就是銀蟒幻化的不會錯了!

  洪承全渾身抖個不住,只聽見雍順低聲問鄂楚桑。

  「你還有什麼難題想考考他們的呢?」

  顎楚桑蹙著眉,目光霸道地睨著蟄龍的臉,苦苦思索,想不出還有什麼可以難得倒他?蟄龍的眼光與她交接,眸中的柔情深不可測,癡癡切切地糾纏著她,她感到昏眩,心口脹痛起來。

  她慌亂地避開蟄龍灼熱的目光,旋即看見了臉色慘白的洪承全,相較於蟄龍的氣定神閒,洪承全呆若木雞的模樣就更顯得狼狽不堪了。

  看到洪承全,她忽然間想起了什麼,唇角微微笑起來,便對著蟄龍不疾不徐地開口。「你……若能獵到傳說中的銀鱗巨蟒,便能娶我!」

  洪承全驚愕地轉過頭,看見蟄龍臉色變了,眉目間彷彿結上一層寒霜,眼中寒意逼人。

  「希望你不會讓我等太久。」鄂楚桑面露狡黠滿意的笑容,一旋身,挽著雍順懷雅地離開。

  這一場招親大會雖然沒有結果,不過仍讓圍觀的群眾看了一場精采的好戲,眾人紛紛散開前,朝蟄龍七嘴八舌地喊——

  「喂!本領高強的人,你一定可以獵到銀鱗巨蟒,我們等著吶!」

  「咱們鄂楚桑姑娘可不是那麼容易娶到手的!」

  「既然你能變出七色雲彩來,不如也變一條銀鱗巨蟒給她吧!哈——」

  「這麼厲害的人也娶不著鄂楚桑姑娘,看來她一輩子也嫁不出去了!」

  喧囂的人群逐漸散去。

  蟄龍仍然怔立在原池,像立在危殆的懸崖邊上,渾身空空洞洞,往前一步,便會墜入萬丈深淵。

  他百思不解,鄂楚桑是如何知道銀鱗巨蟒的存在?

  又為什麼想取銀蟒的性命?她知道他了嗎?穿越了幾個時空,她還這麼恨他嗎?

  究竟為什麼?

  他的胸腔有種欲裂的疼痛,彷彿是鄂楚桑揮刀砍向他的那種疼痛。

  洪承全不動聲色地悄然離去,蟄龍完全沒有任何警覺,不知道自己已成了別人眼中的獵物。

  鄂楚桑挽著雍順回到大屋內,雍順遣開奴僕,把鄂楚桑帶進她的房中,正經八百地問她。「你究竟喜不喜歡那個人?」

  「爹說的是誰?」她笑了笑,明知故問。

  「爹知道你根本不喜歡洪大人,所以問的當然是來自中原南方,名叫蟄龍的那個大出鋒頭的人哪!」

  「我要是喜歡他,又何必想盡各種比登天還難的法子來整他呢?」

  「我還不知道你的性情嗎?既倔強又霸道,再加上不認輸的壞脾氣,就算真的喜歡他,也不見得願意說出口,爹猜呀!你十之八九中意他,絕對錯不了!」

  「錯了、錯了!」鄂楚桑蠻橫地回嘴,「想娶我沒那麼容易,想讓我喜歡也沒那麼容易,他要再這樣癡纏不休,我非把他整死不可!」

  「桑兒啊!爹可不能再讓你胡鬧下去了,少女的青春有限,你把年輕男子全嚇跑,對你有什麼好處?我瞧那個蟄龍挺好,不論人品、外貌、聰明才智都比洪大人強上許多,居然連七色雲彩也能變得出來,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遇到這股與眾不同的人物,明白了說吧!我是挺中意他的,如果你還不滿意,我看只有玉皇大帝你才看得上眼了!」

  鄂楚桑露出不耐煩的表情,「爹別再囉唆了好不好?我就是打從心底不喜歡他嘛!他別以為真的變個七色雲彩就有多了不起,戲法人人會變,誰知道是不是唬人的障眼法。」

  「所以你就開出一個更不可能辦到的條件來逼走他嗎?」

  鄂楚桑輕輕一笑,「爹對千年銀蟒難道不感到好奇嗎?不想看看嗎?」

  「想歸想,不過,哪有這麼容易見得著!」

  「所以呀!他如果真的擁有過人的本領,我們不加以利用豈不是可惜嗎?他若果真獵著銀蟒,我……自會考慮嫁給他。」

  「考慮?」雍順聲音高抬了八度,「說不定他現在早被你嚇跑了,還由得你考慮呢?」

  鄂楚桑聳聳肩,在白虎皮上仰身躺下,無所謂地說:「跑就跑吧!不來纏我豈不是更好!」

  「你……你真是……你成天只知道沉迷在這些白色的東西裡頭,有什麼用呀?算了,我不管你了,你只管去跟你的這些寶貝過一輩子吧!」雍順用力跺了跺腳,氣得甩門離去。

  雍順的話刺激了她烈火般的性子,不禁怒從中來,她從床上跳起來,隨手將身邊的青瓷花瓶摔個粉碎,這樣還無法發洩她的怒氣,她拿起馬鞭,直衝到後院,索性吹著長長的哨聲,她心愛的白馬便立刻飛奔過來。

  她輕撫白馬的頸子,低聲對它說:「今天帶你去放鷹,好不好?」

  白馬溫熱的鼻息噴在她臉上,她笑了笑,吹出兩聲短哨,一雙白鷹聽見哨聲,立即從鳥屋中振翅飛了出來,一隻停在她的肩上,一隻停在她的臂上。

  「只有你們最聽話,不懂得背叛我!」她把白鷹放上天,然後跨上馬背,對著她的寶貝們高聲叫著。「陪我去玩玩吧!」

  蟄龍剛潛入鄂楚桑的房間,她正好騎著白馬放鷹去了,他等不及,立刻追了上去。

  兩隻白鷹飛得又高又遠,鄂楚桑騎著白馬狂奔了幾十裡,最後在空曠的草原中停下來,猛然地喘著氣。

  她乾脆從馬背上跳下來,舒舒服服地躺在柔軟的草地上,看著晴朗的天空上淡伏的浮雲。

  她喜歡這種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悠閒生活,根本不想做任何改變。

  冰冷的草地凍著她的背,她用力深吸幾口氣,然後滿足地站起來。

  一望無際的草原上放牧著千百頭的牛羊,除了這些牛羊,她意外地看見了一個白色的人影正朝她的方向走來,她愣了愣,一看清來人是蟄龍之後,不禁大吃一驚,沒想到他竟然會找到她?她因為心虛而有些慌亂起來,不知道他的來意和企圖,深怕他是為了報復她而來,身上又沒有武器防身,唯一的念頭就是——先逃了再說!

  她正要跨上馬背,蟄龍已飛快地竄身過來,用力扯住馬脖子上的疆繩,馬受驚,抬起前蹄,她一個重心不穩,從馬背上栽了下來。

  她躲開蟄龍伸出來的手,迅速地從地上爬起來,尖聲叫著。「你想幹什麼?」

  蟄龍看著她,清晰地說:「我有些話要問你!」

  「我可沒空,別纏我!」

  蟄龍抓住她的手,表情認真地說:「我必須問清楚一些事情,只要你回答,我立刻就會放你走!」

  鄂楚桑覦著他的臉,語氣不耐。「你想問什麼?」

  蟄龍試著不去在意她冷漠的態度,柔聲問:「你……怎麼知道銀鱗巨蟒的存在?」

  鄂楚桑輕笑了幾聲,彷彿他問的是一個極無聊的問題。

  「據聞這是關內流傳已久的傳說,不少人曾經親眼目睹過,我很想見見銀蟒的廬山真面目,可惜無人能擒得。我先前也說過了,誰能將銀蟒擒到手,遂了我的心願,我就心甘情願嫁給那個人,你若非要娶我不可,就不必在這裡浪費時間,除非達到我要求的條件,否則一切免談!」

  「為什麼?」蟄龍的雙眸黯淡了下來,眼神痛楚地凝望著她,不解地追問。「為什麼非要擒他不可?你放了他,其他任何條件我都能夠辦到!」

  鄂楚桑發出嘲弄的笑聲,目空一切地說:「現在的我什麼寶貝都不缺,偏偏就缺那條銀蟒,這是我唯一的條件,如果你沒有能耐收伏銀蟒,儘管滾開,我可沒求你娶我!」

  蟄龍眼中閃過一絲傷痛,他辜負了她的兩次深情,想不到這次想回報已是這麼難了,這一切都像注定好了,她費盡心思,就是不願意接受他的感情。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埋藏在心中千年的思念沸騰著,幾乎快沒有耐性繼續讓她這樣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下去,他想抱緊她,想吻她,想了好久好久了!

  鄂楚桑被蟄龍眼中濃烈的情意嚇住,一顆心忐忑不安,這種昏眩的感覺讓她著迷,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就快陷溺在他深深的濃情裡,不知怎地,她並不想哭,雙眼卻無端濡濕了,明明十分沉醉在他狂熱的眼眸中,心中仍有一大片森森黑影徘徊不去,她懼怕,但又眷戀,她跌進一個巨大強烈的矛盾之中。

  白馬突然發出一聲嘶叫。

  她微驚,頃刻間回到現實來,眼前的男人渾身散發著危險的氣息,在她心裡,有個聲音拚命催促著她,趕快抽身而退,否則就要來不及了。

  她用力扭動手腕想掙脫他的手,他卻握得更緊,強迫她必須面對他深刻的凝視,與他的距離愈近,她愈感到無法自持,一顆心幾乎快跳到了喉嚨口,當她發現,他正緩緩俯下頭,微涼的嘴唇觸到她的那一刻,她想也沒有多想,便揚手一揮,狠狠地給了他一記清脆的大耳光。

  蟄龍怔住了,抓住她的手無意識地放開來。

  她盯住他,為了掩飾焦慮澎湃的心跳,刻意露出凶狠的表情來,朝他怒喝,「你太放肆了!別以為對我用強,我就會屈服,沒有這麼簡單!」

  蟄龍臉色木然,如摔一跤的慘痛,一切也不動地站著。

  鄂楚桑咬緊了下唇,毅然掉頭,騎上白馬狂奔而去。

  蟄龍體驗到前所未有過的失落,他聽見一聲悅耳的哨聲,兩隻白鷹振翅飛在她身後,他望著騎在白馬上的鄂楚桑旋風般的愈馳愈遠,遠到只剩下一個小白點,思潮起伏,失落感逐漸加深。

  她其實還是要他的,只不過要的形式不同罷了!

  既然她要他的原形,只要可以達成她的心願,就算是他的性命,又有什麼不能給她的!

  他長長一歎,若不死的生命能從她的手中解脫,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他想重新開始,這種漫長的歲月已讓他極度厭倦了!

  鄂楚桑騎著白馬疾馳向前,她的手指已顫抖得快抓不住韁繩,長時間的狂奔,讓她的心跳得幾乎離體。她很清楚,內心歷久不散的震盪全是因蟄龍而起,尤其是他那兩道焚人的目光,徹底焚燬她的理性,讓她差點迷失在他懷裡。

  她匆匆回房,把房門緊緊鎖住,轉身便倒在白虎皮上。

  她從來沒有過這樣迷失的感覺,有點心慌意亂,思緒像一團纏亂了的線,不知該如何釐清。

  她深吸幾口氣,必須讓自己盡快鎮定下來,她清楚感覺得到,那個白衣男子完全是衝著她來的。

  他愛上她,一點也不令她感到奇怪,她不懂的是,他眼中的愛為什麼深刻得教她心痛,這種愛沉穩地、堅定地,熾熱地敲動她的心門,就像歷經千古歲月般的愛,深濃得教她心酸難抑。

  蟄龍來到鄂楚桑的窗前,佇立良久,他聽見鄂楚桑得聲音焦躁地喊著。「我不想吃飯,聽清楚了沒有,走開、走開!」

  他從薄薄的紙窗看透進去,她正躺在床上,無意識的撕扯著床幃上的流蘇,不時唉聲歎氣。

  他靠在窗旁,仰頭望著一輪明月,內心掙扎翻騰,不知該用什麼方式對她說,才不會嚇住她。

  夜深了,屋內沒有了聲響,蟄龍輕輕推開窗,無聲躍了進去,鄂楚桑似乎睡著了,絕美的容顏眉頭深鎖,像被煩惱重重包裹在一樣,而她所有的煩惱,都是他帶給她的吧!

  他在床前蹲下,凝望著她憂鬱的神情,有點不捨,很想抹掉聚攏在她眉尖的那些煩憂。他無聲地歎口氣,指尖撩起她一綹細發,這個輕微得幾難察覺的動作,竟將鄂楚桑驚醒。

  她整個人彈起來,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驚怒地說:「你怎麼會在這裡?不經我的允許就進我的房間,太放肆了!」

  蟄龍忘情地抓住她的手臂,輕輕說:「我有些話想告訴你。」

  「今天下午你已經說得夠多了!」她想掙脫他,卻覺得軟弱無力。

  「不——」蟄龍眼中掠過一絲痛楚,抓住她的手臂加重了力道,躊躇了一會兒,才勉強擠出一句話,「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沒有說。」

  鄂楚桑感到愕然,他那雙浸在傷痛中的雙眼,像無底黑潭,慢慢將她吸了進去,她想抽離,卻反而陷得更深。

  「我……」蟄龍癡癡切切地凝望著她,她等待的表情,讓他無法說出口。

  他情意纏綿的眼睛,令她動容,她第一次出現了溫柔的表情和溫柔的聲音,「你為什麼這麼喜歡我?」

  蟄龍一震,雙手從她的手臂移到她的臉頰,不假思索地說:「我無法解釋為什麼,但我是真的很愛你……」

  鄂楚桑有落淚的衝動,換了平時的他,早就揮上兩個耳光譏笑一番了,但是現在,她渾身無法動彈、失去控制,心痛得無以復加!

  一直以來對蟄龍跋扈和囂張的態度,在他短短的兩句話中消失無蹤,她茫茫然地說:「既然是你心裡的話,怎會無法解釋呢?你到底從哪裡來?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擁有法力?為什麼無所不知?你所有的一切我全部不知道,來歷不明的你,神秘得讓我感到害怕呀!」

  雖然蟄龍已打定主意對她說明一切真相,但她惶惶然的表情卻讓他不由得退縮了,他的聲音梗塞在喉嚨,一句也發不出來。

  「你不是還有更重要的事想對我說嗎?」她低聲催促,清亮的黑瞳若有似無的逼迫著他。

  眼前的鄂楚桑溫柔動人,柔情似水的神態,是他遇見她以來,所見過最酷似她前生的模樣,歷經千年的思念,已燃燒到不可控制的地步,他不忍、也不敢見她聽到真相後的驚懼,只想再見一次那個曾經深愛過他的她!

  蟄龍無聲無息地環住她的肩,感覺她略微震動了一下,他不敢再貿然吻她,只在她的頰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瘖啞的說:「我希望你這輩子活得快樂一點,我不想破壞……你所做的決定!」

  他的語氣令她感到驚悸,有種不祥的預兆,她低促地問:「你說還有重要的話想對我說,到底是什麼?」

  「我已經說了——我要你這輩子活得快樂!」

  她的眼神有些迷茫,不知怎地,身體中某些部分逐漸被抽離了,她渴望再聽他說些什麼,渴望再和他說些什麼,但蟄龍卻猝然放開她,在她眼前化成一縷輕煙消失不見。

  她所有的思緒在這一刻凝住不動了,久久地,才從喉嚨深處爆出一聲呼喚。「等等——」

  房中昏黃的燭光依舊,窗戶緊鎖著,彷彿蟄龍根本就不曾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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