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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佟蜜]不老實總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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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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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20:12:4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不老實總監 作者:佟蜜

她真不敢相信自己有生之年還會遇上沐亞杉!
他依然俊美斯文,笑起來人畜無害,想當初,
她就是被他這模樣迷倒,搞不清楚狀況愛上他,
才發現驚人的真相──他根本是假紳士、真惡魔!
他大老板嘴角輕勾看似在笑,其實代表有人要倒楣,
而那個人通常正是她這個苦命小助理;
每次她要拯救自己、逃離苦海,都被這狡猾的狐狸識破,
好不容易她終於抓住機會,脫離他魔掌八年,
老天又把她送回他面前,難道她這輩子注定甩不掉他?

這丁琪艾真有種,不告而別八年,小孩也不讓他知道,
是把他當成什麼?讓他做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和父親?
他想負責,是她不給他機會,既然她又落回他手上,
他絕不輕易罷休,她欠的債,他要一筆一筆算清楚,
第一筆,就是他這八年愛人不見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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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20:13:1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身為一個職業婦女、單親媽媽,丁琪艾每天早上五點半起床,先到麵包店幫忙早烤,然後送孩子上學,再到店裏忙得團團轉,中午小睡恢複精神,下午繼續烘烤麵包,傍晚接孩子回來,做飯、盯孩子做功課……如此日複一日,每天晚上到了哄孩子睡覺時,她差不多要累斃了。

  她的雙胞胎兒女七歲大,正是好動的年紀,女兒乖巧聽話很好帶,兒子卻調皮好動,做什麼都要她盯著。這晚,她走進孩子房裏時,見兒子還在玩機器人,她一把抽走玩具。

  “捷恩,快點睡,不然明天早上又賴床爬不起來,每天都要我催。”

  “我再玩一下下嘛……”小手渴望地伸向玩具。

  “再不睡我就沒收。”當媽的拎起機器人,咻一聲扔到門外。

  “好啦好啦,我睡覺。”丁捷恩不甘願地躺上床,嘟嘟囔囔。“反正一個人玩機器人打架又不好玩,媽媽,我明天可不可以去找林大頭玩?”

  “你這個禮拜已經去人家家裏兩次了,別再去打擾人家了。姊姊可以跟你玩啊。”

  “不要,小浣都把機器人排排坐,煮菜給它們吃,機器人又不是那樣玩!”

  “叫我姊姊。”隔壁床的丁小浣早就躺好。“我說要玩家家酒,你自己說好的,家家酒當然要煮菜吃,怎麼可以打架?”

  “哼,跟你們女生玩最無聊了,要是爸爸在就可以陪我玩了……”

  丁琪艾臉色微變,佯裝沒聽到那個敏感稱謂。

  “林大頭的爸爸就會陪他玩機器人,唉,如果爸爸沒死掉就好了……”丁捷恩還追問不休。“媽媽,爸爸會玩機器人嗎?林大頭的爸爸還會跟他玩賽跑耶,爸爸會不會賽跑?”

  “別講話了,安靜睡覺。”丁琪艾替兩個小孩蓋好毯子,留一盞小燈,離開房間。

  她踱到客廳,母親正在看夜間新聞,她在母親身邊坐下來,隨手拿起報紙來看。

  客廳裏很安靜,只有電視聲音,丁琪艾逐漸昏昏欲睡,突然母親“唉……”一聲滄桑長歎,彷佛電視裏播出了什麼獨居老人或受虐兒童的悲慘新聞。

  她撐開眼皮瞄了電視一眼,這一眼瞬間殺光她所有瞌睡蟲——但見屏幕上,記者追逐一名男子,男子衣冠楚楚,面目俊美冷漠,他疾步而行,瞧也不瞧鏡頭一眼,坐上車走了,接下來播放這幾天的新聞剪輯,每個鏡頭都有那張俊俏面孔。

  不妙,她趕快舉高報紙遮臉,別又來了——

  果然就聽母親冷冷道:“你說這個沐亞杉,是你以前的老板?”

  “ZZZ……”她頭歪一邊,裝睡。

  “有人睡著報紙還拿這麼高的嗎?別給我逃避!”

  她只好放下報紙,苦著臉。“對啦,他是我老板。”

  “當初你說你跟公司的同事談戀愛,對方離職以後你才發現懷孕了,你捨不得打掉孩子,所以生下來,結果咧?原來你是跟老板談戀愛!他沒離職也沒失蹤,你幹麼不讓他知道你替他生孩子?”

  “就分手了,沒必要特別去連絡嘛!”可惡,都怪這臭男人沒事幹麼跟女明星交往,結果風流的善後工作沒做好,女明星被發現未婚生子,人家一口咬定他是生父,新聞鬧得沸沸揚揚,還牽連了她。

  女明星都帶孩子上門去找他了,他竟然叫警衛將母子倆轟出公司,還撂下一句話——

  “不是我的種。”

  這五字就是他對整件事的唯一回應,撇得幹幹淨淨。

  聽聽,真是狠心絕情的冷血動物!她耿耿於懷地唾棄他,結果前兩天跟同事聚餐喝醉,回家後胡言亂語,不小心供出他是孩子的爸,隱瞞八年的秘密因此被母親發現,還好沒讓孩子聽見。

  “什麼叫做沒必要?他耽誤你的青春,害你帶著兩個小孩,三十歲了還嫁不出去——”

  “我又沒嫁不出去,我有在跟益夫約會啊……”

  “就是還嫁不出去才在約會!”

  “反正我不會去,這八年你不知道他是孩子的爸,我們也沒過得不好啊!”

  “然後呢?你就這樣免費幫他一輩子帶小孩?”

  “又不是養不起,何況孩子是我的,跟他沒關係,我是養自己的孩子,不是免費幫他。”

  “唷唷,講得這麼有誌氣,你養得起小孩就不計較了,那我咧?我就生你這麼一個女兒,養得如花似玉,卻不能風風光光把你嫁出去,被他害得年紀輕輕就當未婚媽媽,我能不怨嗎?!”一想到就滿肚子火。

  她嘻嘻笑。“好說好說,我不到如花似玉的地步啦,不過長得不差——”

  “我不是在稱讚你!”丁母怒咆,耍什麼寶!

  “噓,媽,你太大聲了,會吵醒捷恩他們。”

  “反正你給我去找他,我也沒打算把孫子還他,但孩子他也有份,不是你一個人生的,至少跟他拿一筆安家費,聽到沒有?”

  “不要,我們又不缺錢。”

  “等到缺錢再找他就來不及了!你知道把小孩拉拔到成年要多少錢嗎?何況你生兩個!”

  “沒用啦,他不認那個女明星的小孩,也不會認捷恩和小浣。”

  “他敢不認帳,我們就驗DNA,必要的時候上法院,看他逃到哪裏去!”丁母瞧著熒光幕上的男人。“其實不需要驗,你看看他,兩個孩子跟他長得真像,一看就知道是父子,尤其是小浣,捷恩的眼睛像你,但是鼻子和嘴都像他爸爸——”

  一個童稚聲音猛然響起。“你們在說誰?”

  丁母與丁琪艾同時轉頭望去,就見丁捷恩站在櫃子邊,面露疑惑。

  “你們在討論爸爸嗎?”他聽好久了,母親與外婆在討論電視上那個男人,仔細一看,那人和他好像。

  糟糕!兒子都聽到了?丁琪艾心虛。“捷恩,你怎麼起來了?”

  “我口渴,想去廚房喝水。”

  “要喝趕快去,喝完趕快回去睡覺——”

  “你們為什麼在講爸爸,還說要去找他?爸爸沒有死掉嗎?”丁捷恩疑心大起,走到電視機前,端詳屏幕。“這個人就是爸爸嗎?”

  “呃……這不關你事,小孩子別多問,快去睡覺!”

  她嗓音綿軟,本來就欠缺威嚴,而且母親非但不幫她,還火上加油。

  “是啊,捷恩,你看清楚,這個人就是你爸爸,他沒死,都是你媽媽騙你們的,你說要怎麼辦?”

  丁捷恩大眼發亮。“我要去找爸爸!”

  “不可能!”丁琪艾駁回。“我們家不需要他!”

  “我要啊,我要爸爸!大家都有爸爸,只有我沒有,爸爸又不是壞人,為什麼不可以去找他……”

  “別說了,捷恩。”丁琪埃拉著兒子往廚房走。“快去喝水,喝完以後回去睡覺,以後不準再提爸爸,你爸爸……他跟我們是沒關係的人。”

  不可能再和那男人見面了,她當時下定決心離開他,離開了就不打算回頭,她的人生已經沒有他的位置,不論孩子多渴望見他都一樣,她不想聽到他,也不想再見到他,這輩子一點都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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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20:13: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她不敢相信這輩子會再遇見這個男人!

  他可惡地依舊年輕俊美,那副細致眉睫是上帝精心的工筆畫,黑色磁石般的雙眸,漂亮的五官如瓷器,再賦予斯文優雅的氣質,那副細框金邊眼鏡是她最難以抵擋的,打造出她迷戀的男性臉龐——後來她才明白,那副眼鏡是禁錮惡魔的咒語……

  他對她微笑,依舊是那副人畜無害的迷人微笑,彷佛並不怪她這些年杳無音訊,他過分俊美的笑顏是視覺迷幻劑,總教她神魂顛倒,忘記一切——且慢!她受過太多次教訓了,他這種嘴角輕勾的模樣,就代表有人要倒黴,而那個人通常是她。

  他凝視她,靠近她,灼熱呼吸燙著她最敏感的耳垂。“想念我嗎?”

  “一點……都不想。”口是心非,她懊惱地發現肌膚因為他的接近,泛起亢奮的疙瘩……不對,她起雞皮疙瘩是因為怕他!她很怕他!

  他仍舊微笑,彷佛將她的拒絕誤解為肯定——或者他根本沒理會她的答案。他一向如此,他總能讓事情順著他想要的方向發展,也總能得到他想要的。

  他解開她的睡衣,然後褪去自己衣物,溫暖的男性軀體覆上她。

  她鴕鳥地閉上眼,無法不感覺到他結實的身體,他的皮膚也光滑得像瓷器,卻炙熱如火爐,熱得她臉紅心跳。在他強壯的懷抱裏,赤裸肌膚接觸的銷魂讓她羞愧,但也好興奮。他親吻她肌膚,親吻她說不出口的部位,對她做出她不敢想象的過分行為。他太放肆了,但很溫柔,他總是很溫柔,這是他的本性,不是因為他愛她,絕不是……

  不知哪來的刺耳鈴聲干擾他們,她想推開他,他不肯放手,她使勁推他,爬向不知名的鈴聲來源——

  丁琪艾猛然睜眼,用力按掉鬧鐘,時間是清晨五點半。

  房裏寂然無聲,床上唯有她自己,她的睡衣好端端穿在身上,沒有什麼男人。

  只是作夢而已……她喘口氣,心髒劇跳,感覺額頭發涼,伸手一摸,都是冷汗。

  作春夢可以作到滿頭冷汗,她大概是全世界第一人。

  她喃喃道:“一大早作這種夢,真是壞預兆……”

  跟他分開這麼多年,第一次夢見他,就是這麼刺激的夢境,八成是被連日轟炸的結果。

  兒子知道父親還在世以後,天天吵著要去找他,老媽也逼她去討安家費,沒一刻讓她安寧,幸好女兒對父親沒什麼興趣,否則三管齊下,她會很想逃家。

  “拜托,就說跟他的事都過去了嘛……”她揉著額頭咕噥。老媽偏偏認為他欠了她,逼著她追討,她躲他都來不及,還自己送上門去給他宰?豬也沒這麼蠢好嗎?

  現在的她有份好工作,能養活一家四口,日子平安順遂,不想跟他有什麼交集,他與他的風流韻事若是一片囂張的田地,她就是旁邊安靜的小水溝,各過各的,不相幹。

  她起床盥洗,小心別吵醒仍在熟睡的母親與一雙兒女。更衣後,她下樓,來到一樓的“莓果”麵包店,走進廚房。

  她熱愛烘焙,在幾家麵包店做過,最後在“莓果”落腳,當時老板初創業,與她相談甚歡,邀她入股,她投入所有積蓄,押對了寶,如今麵包店生意興隆,靠這家店,這輩子她一家人都不愁吃穿了。

  廚房裏早有麵包師傅在忙碌,烤爐的烘烘熱氣驅散早秋的涼意,送來奶油、果醬與出爐麵包的濃鬱甜香,她精神一振,跟眾人打招呼。“大家早!”戴著帽子口罩手套的師傅們跟她揮手致意。

  “琪琪?”老板唐益夫立刻迎上去。“就說‘小紅帽泡芙’我做就好,你多睡一點,怎麼又這麼早起來?”

  跟丁琪艾合作越久,他越喜歡她,近來積極對她展開追求。

  丁琪艾相貌甜美,圓溜溜的烏黑大眼像無辜小鹿,心思都寫在愛笑的臉蛋上,加上天生的柔軟嗓音,就像一口就能吃掉的綿軟糕點,他很早就對她心動,遲遲沒行動是因為她未婚生子,條件不太好。正經的女人怎會落到當未婚媽媽的地步?

  不過相處久了,他漸漸發現她其實很單純,單純得有點傻氣。他實在很喜歡她,喜歡到和別的女人約會時也想著她,而且她對麵包店的生意幫助也很大,因此他願意忍耐她帶著兩個小累贅。

  “沒關係啦,我對它最熟,何況只做幾十個,花不了多少時間。”丁琪艾係上圍裙。這款泡芙是她研發的配方,是她的驕傲,就像自己的孩子,總想親手將它們每一個帶來世上。

  “你是不信任我的手藝,沒辦法忠實呈現它的味道嗎?”唐益夫佯怒。

  “沒有!”她趕緊搖手。“你知道我喜歡做蛋糕嘛,要我坐在櫃台收錢,我實在很不習慣,還是內場工作比較適合我。老板……你別生氣喔?”

  “我開玩笑的,你別緊張。”唐益夫笑了。“你喜歡做就做吧,這泡芙是我們店裏的招牌商品,就交給你這位原創的大師傅了。”

  丁琪艾籲口氣,露出笑容。“謝啦!”

  “讓你工作你還謝我?”唐益夫好笑,看她興致勃勃地站到工作台邊,他走到她身畔,低聲道:“我訂好今晚的餐廳了,七點鐘,別忙太晚,早點回家準備。”

  “什麼?”烘焙機器的聲音過大,她沒聽清楚。

  他稍稍提高聲調。“我訂好餐廳的位置了——”

  “啊?什麼?”她還是沒聽清楚。

  “我說,我訂好今晚餐廳——”

  “等等,機器好像有問題,我聽不——”

  “老板說,”一旁圓胖的中年師傅道:“他訂好今天晚上的餐廳了,七點鐘,叫你早點回家準備。”

  語畢,其它師傅都笑了,大家擠眉弄眼。“好好跟老板去約會啊!琪琪。”大家都知道老板在追丁琪艾,都給予祝福,也不時拿容易害羞的她開玩笑。

  “喔。”丁琪艾臉蛋窘紅,瞧向一臉無奈又好笑的唐益夫。“對不起,機器聲音太大,我沒聽到。”

  “是嗎?我看你是太愛做麵包了,一摸到麵粉,什麼都忘了。”

  “不是啦,我真的沒聽到,你說話我都很認真聽,絕對不會忽略你……”

  “好好好,我開你玩笑,你怎麼這麼容易當真啊?”唐益夫愛憐地摟摟她肩頭。“傻瓜。”

  “我就是不聰明嘛。”她傻笑。

  和他在一起很快樂,他對她細心體貼,很照顧她與家人,他們都熱愛烘焙麵包,若能和興趣相同的男人共組家庭,一定會很幸福吧?

  他還是她最喜歡的斯文白淨類型,而且他是真斯文,不像某人是假紳士,那人的斯文是假性,就像狐狸偽裝成無害的羊,整得她團團轉,她懷疑自己上輩子可能欠他很多,這輩子才這麼慘,唉。

  “我去準備餅乾,你做泡芙吧!”唐益夫轉身走開。

  “好。”她笑吟吟地應聲。唐益夫一定是她人生幸福的預告,今晚的約會她可要好好打扮,把他迷得神魂顛倒。

  她挽起衣袖,泡芙材料都已備齊,她將牛奶加熱後,倒入混合蛋黃、白糖、麵粉與玉米粉的大碗裏拌勻,再將所有材料加熱,直至餡料變得濃稠,再添加自製的草莓醬,等變成粉紅色的甜蜜內餡轉涼,才放入冰箱。

  然後做外皮,奶油加入水和鹽,煮至沸騰,再加進麵粉和蛋,用木匙拌勻成麵團,再將麵團塑成小球,放入撒了麵粉的烤盤,進烤箱,二十五分鐘的烘烤過程中,還得調換泡芙位置,讓顏色烤得均勻。

  她忙得滿身汗,越忙越精神奕奕,泡芙是她最拿手的小甜點,因為那個人愛吃。

  他酷愛甜食,從前,她常做許多泡芙讓他放在冰箱,只要烤過就可食用。

  一個大男人的口味這麼孩子氣,她偷偷覺得好笑,這些年,他還是一樣愛吃甜食嗎?

  如今,他已是知名廣告公司的創意總監,年年蟬聯雜誌票選的黃金單身漢,身價早已不可同日而語,過去那些已是逐漸朦朧的風景。

  可也許,她做的這些麵包點心,那個人曾輾轉品嚐到;也許,他曾親自來“莓果”光顧,她默默希望,這些甜美可愛的小點心有些能到他手上,代替她快樂他的味蕾,愉悅他的心情,即使不會再見面,她還是希望他過得好。

  “……琪琪,泡芙出爐了。”

  唐益夫的聲音讓她回神,他端來兩大盤薄餅乾和新鮮草莓,兩人分工合作,切開泡芙,擠入冰涼的內餡,將烤成弧形的薄餅乾蓋在泡芙頂上,再安上草莓固定,一顆顆咧嘴笑的泡芙,頂著鮮紅草莓帽尖,酥香的餅乾帽簷,乃是“莓果”的招牌商品“小紅帽”。

  店裏每天早上和下午各出爐一百個“小紅帽”,半小時便銷售一空。

  丁琪艾拿起兩個泡芙。“我先上樓了。”她還要送一對兒女上學,泡芙是給孩子們當點心的。

  唐益夫正在廚房另一頭忙,對她點點頭,眨眨眼,她明白他是提醒她晚上的約,淺笑著點頭,轉身上樓。

  ☆☆☆    ☆☆☆

  丁琪艾回到家裏,兩個孩子都已穿好製服,坐在廚房吃她母親準備的早餐。

  “捷恩,你今天好厲害,沒賴床耶!”丁琪艾讚美兒子,用力在兒子的嫩臉香一記。兩個孩子都遺傳到父親的白皙膚色與精致五官,兒子俊美,女兒秀麗,都是她的心肝寶貝。

  丁捷恩酷酷地道:“我今天想要當乖小孩,所以自己起床。”

  丁小浣慢吞吞地啃吐司。“因為捷恩作惡夢,很早就醒了。”

  “我哪有?”

  “有啊,你半夜一直哇哇叫,把我吵醒好多次。你又夢到鬼對不對?”

  “才沒有!”想到恐怖的鬼臉,丁捷恩小臉微微發白。

  “一定是,你上次在林大頭家看完鬼片,一個禮拜都作惡夢,吵得我每天睡不好——”

  丁琪艾製止兩個快吵起來的孩子。“趕快吃早餐,上學會來不及。捷恩,以後不準去同學家看鬼片。”

  “就說我沒有夢到鬼!”丁捷恩惱了,大聲道:“我是夢到爸爸!”

  噗——咳咳!剛咬一口三明治的丁琪艾被麵包噎到,明眸警戒大瞠,兒子一雙清澈黑眸瞪著她。

  她不自在地避開視線。“不是夢到鬼就好。趕快吃,別再講話了。”

  “媽媽,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去找爸爸?”

  “我們不會去找他。”

  “為什麼?”

  “因為你們媽媽是笨蛋,上班記得要領薪水,幫人家生小孩卻連安胎費、教育費都不拿。”丁母冷冷開口,對自己生的笨女兒有無窮怨言。

  “我不笨!而且我自己會賺錢,幹麼跟他拿?”

  “唷,會賺錢就不跟人家拿錢,那你早上吃過飯是不是就不必吃晚飯了?孩子是他的,你跟他要錢有什麼不對?這個錢是拿道義的!”

  “什麼道義,我看是拿厚臉皮的。”丁琪艾振振有辭。“錢和道義不可以劃上等號,你不是教我金錢不是萬能嗎?”

  丁母怒了。“你是‘北七’嗎?那個男人不負責任,你還幫他開脫,連這點道理都不懂,我是沒生大腦給你嗎?!還是你大腦穿孔,頭殼裝石頭?!”

  “反正我生孩子不是為了錢!”

  “好,就算你不是為了錢,至少讓他們父子相認,說不定他也想見小孩。”

  “他才不想。”丁琪艾語氣斬釘截鐵。“你沒看新聞說的,他怎樣對待那個女明星和她的孩子嗎?我才不要帶小浣和捷恩去給他羞辱。”

  “那是因為孩子不是他的,他當然不認,幹麼當冤大頭?”

  “反正,我們這個家裏沒有他的位置!我晚上要和益夫吃飯,以後益夫可能常常來我們家,別在他面前提起這件事,大家都聽到了嗎?”

  她口氣嚴肅,但軟軟的娃娃音聽起來毫無魄力,兒子看都不看她,丁母冷哼一聲。“我也不想讓家醜外揚,有你這麼笨的女兒很風光嗎?”

  丁小浣則冷靜提醒。“媽媽,上學要遲到了。”

  “喔,好,我馬上送你們上學。”丁琪艾很沮喪,可惡,她是家裏的經濟支柱,講話卻毫無分量,全家沒人當她一回事,嗚。

  她送孩子到小學門口,兒子頭也不回地進校園去了,她交代女兒:“小浣,我們家沒有爸爸,還是過得很好,不需要去找他,你幫媽勸弟弟好嗎?”

  “我覺得很難,捷恩很想要爸爸。”丁小浣一雙聰慧黑眸如明鏡,彷佛洞悉她內心。“媽媽,你是不是很怕去找爸爸?”

  “呃……是有一點。”光想象跟他見面的情況,她頭皮就發麻。

  “那就不要去找他,我也覺得我們家有沒有爸爸都沒差。捷恩和阿嬤是看到新聞才突然想到他,過幾天就忘記了,你別擔心。”

  “最好是這樣。”她歎口氣,親了女兒額頭一記。“媽回去了,你快進教室吧!”

  鐘聲響了,丁小浣走進教室,雙胞胎弟弟已坐在座位上,導師正忙著處理兩個搶蛋餅而打架的學生,一面還要盯著鬧哄哄的教室。

  丁小浣坐下來,沒兩分鐘,丁捷恩忽然舉手。“老師,我要去廁所。”

  分身乏術的導師不放心。“你會自己去嗎?要不要你姊姊跟你去?”

  “我知道路啦。”丁捷恩對欲起身的姊姊搖搖頭。

  他走出教室,長廊底端就是廁所,廁所外是花圃和圍牆,圍牆外就是公車站牌,石砌的圍牆比他母親還高,但對於超會爬樹的他而言不成問題。

  他一直好羨慕同學們都有爸爸,爸爸會陪他們做功課、打電動,帶他們出去玩,那天看見電視上西裝筆挺的父親,他好興奮,原來他的父親英俊瀟灑媲美明星,他迫不及待要讓大家知道他有這麼帥氣的老爸,偏偏老媽掃興……

  既然媽媽不肯去,他自己去總可以吧?

  所以他拜托林大頭的哥哥,上網查出父親的名字與公司地址,再跟開公車的鄰居趙叔叔確認過路線,從學校這邊搭車去爸爸的公司,只要十五分鐘,他計劃周全,要去堵老爸!

  他在廁所外站了一會兒,確認四周無人,立刻翻牆溜出校園,跑向公車站牌。

  ☆☆☆    ☆☆☆

  丁琪艾目送女兒進學校時,“莓果”麵包店裏,泡芙已經快賣完了,店裏顧客來來去去,好熱鬧。

  一位打扮時髦的孕婦走進店裏,眾人見了她的大肚子都自動讓路,她走到櫃台前,笑道:“嗨,我的麵包呢?”

  店員立即遞上紙袋。“幫你包好了,兩個‘小紅帽’、藍莓慕斯蛋糕、可可核桃蛋糕、芒果羊羹。”這位孕婦是老顧客,每早固定來買這幾款甜點,店員早就幫她全部準備好。

  “謝啦。”孕婦付帳,拎了紙袋出來,上車,駛向她服務的“雙盟廣告”。

  她抵達公司,在一樓等電梯時,背後響起一道溫文自製的嗓音。

  “早,王秘書。”

  她回頭,瞧著來人。“早安,老板。”美眸溜過對方一身運動服。“去晨跑啊?”

  “嗯,這兩天不想上健身房,改在市區慢跑。”沐亞杉倚著牆邊,他體魄修長強健,才跑過半個城市,他卻優雅得像剛離開晚宴,髮絲整齊,金邊眼鏡襯著斯文俊臉,一副冷淡矜持的貴公子派頭,天生的魅力連平凡的運動服穿在他身上也顯得質感不凡。

  瞥見秘書手上熟悉的紙袋,他目不轉睛,剛運動完,正餓呢。

  “擔心記者會去健身房堵你嗎?那裏很重視會員隱私,應該不會放記者進去吧?”王秘書假裝沒看到老板渴望的眼神,偷偷好笑,她的老板也是她的遠房表哥,他對工作一絲不苟,對甜點也很執著,派她每天去這家麵包店采買,好像小孩子,真可愛。

  “我知道,只是想呼吸外頭的空氣,不想關在房子裏靠機器運動。”反正那紙袋裏的麵包全是他的,早晚會落到他手裏,不急。

  他想了想今日預定工作。“早上九點鐘和十點半,分別有兩位業主要來我們公司,會議室要早點準備好。下午要討論‘棋美’的新案子。今晚公關部的聚餐,他們有邀我,但我跟劉導演要吃飯,你跟公關部說一聲,挑瓶酒送他們晚上喝。”

  “老板,你真是超人耶!什麼都記得這麼清楚,還要秘書幹麼?”王秘書嘖嘖稱奇。“你該不會連我的預產期也記得吧?”

  “還有十七天。”沐亞杉淡淡勾笑。

  “哇噻,你還真的記得?!”

  “因為你說要做到開始陣痛,我怕你在公司裏生,每天都在算日子,預習怎麼叫救護車。”

  王秘書爽朗地哈哈笑。“我要是真的等不及上救護車,在公司裏生寶寶的話,彌月蛋糕公司要出錢喔!”

  “想得美。”最多他這個表哥盡點心意,送一些嬰兒用品。

  他實在餓了,徑自拿過秘書的紙袋。“劉導喜歡日本料理,你選個好餐廳訂位,等等送杯咖啡進來。”

  沐亞杉進到辦公室,正想享用他的美味甜點,一道揶揄聲音向他飄來。

  “早啊,沒血沒淚的狠心老爸。”喻以鈞衝著好友笑。兩人攜手創業,他是雙盟的總經理,沐亞杉是創意總監,一路把公司拉到同業中的頂尖地位。

  自從女明星帶小孩來公司大鬧之後,他老是拿這件事消遣好友。

  即使沐亞杉對此事超不爽,也不會表現出來,他只是在他一塵不染的辦公桌後坐下,淡淡道:“早。你要是不想下禮拜去意大利度蜜月的時候,還被我天天用公務急件轟炸,最好換一句話跟我問早。”

  喻以鈞很上道,馬上舉手投降。“好好,開玩笑嘛,跟你認識這麼久,你生活比白開水還淡,難得爆一次八卦就爆這麼大,讓我太震驚了。”

  “我以為以你跟女人交往的豐富經驗,我這還算小Case,給你塞牙縫都不夠。”

  “我改邪歸正了,現在我是好爸爸兼好丈夫兼好情人。”

  “還有一張好厚的臉皮。”自吹自擂都不臉紅的。

  喻以鈞咧嘴笑,滿面春風。“沒辦法,我太快樂,你都不知道,結婚的感覺啊……”他眯眸,一臉回味無窮。“早上醒來,看心愛的可愛老婆睡在旁邊,然後一起起床,一起吃早餐,兒子嘰嘰喳喳跟你說話,沒想到這麼簡單的事,可以讓我感覺非常快樂。我第一次發現,原來幸福就是和你愛的人過著重複的生活,最幸福的事其實就藏在最平凡的日子裏。怎樣?聽了有沒有很羨慕?”

  “並沒有。”沐亞杉取出“小紅帽”,它的香氣讓他唇角揚起滿意弧度。

  “是嗎?我看你明明是居家型的男人,除了工作之外,放假就在家看書,不無聊嗎?憑你的條件,女人願意排隊給你挑,不然你說你想要哪種類型的女人,我幫你找。”自己幸福了,也想看好友覓得良緣。

  “不必了,我喜歡現在這樣一個人過。”先吃掉“小紅帽”的新鮮草莓和薄餅,然後一口咬下半個泡芙,泡芙皮酥香,草莓顆粒內餡先是微微的酸,然後甜從酸裏爆發湧出,綿綿密密地霸占口腔,淹沒味覺,連心都甜蜜了。

  這滋味,總教他想起很久以前,某個綿軟溫暖如甜食的可愛女人。

  實在太好吃了……他滿足地無聲歎息。究竟是哪位麵包師傅如此才華洋溢,設計出這麼美妙的滋味?有機會他真想拜見對方。

  “你確定?”喻以鈞端詳好友,除了看得出那張俊臉吃泡芙吃得很高興,看不見故作灑脫。“其實結婚也好,就是因為你還單身,那個女明星才會想出這種荒謬的步數,她本來都快過氣了,現在變成大紅人,你沒看她這幾天上遍電視台節目?擺明想靠你炒新聞,萬一她又來鬧,你怎麼辦?”

  “叫警衛轟她出去。”

  “萬一她還帶那個小孩來呢?”

  “叫警衛轟他們出去。”

  “你果然沒血沒淚,不怕傷了小孩的心嗎?”身為父親,喻以鈞對小孩就是心軟。

  “我如果愛心過剩,會去捐款給家扶機構。難道路上隨便一個小孩喊我爸爸,我都得負責?”這時,桌上分機忽響,沐亞杉按下通話鍵。“什麼事?”

  “老板……有個小孩找你,說是你兒子。”秘書怯怯報告。

  沐亞杉挑眉,真有膽量,還敢上門?“他們又來幹麼?”

  “不是上次那個,是另一個小孩……”

  喻以鈞錯愕,笑了。“天啊!你今年交了什麼運,這麼多小孩來認親?”

  沐亞杉橫好友一眼,對分機道:“叫他回去,我沒有什麼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可是他堅持要見你,而且他……不太一樣。老板,我覺得你該見他。”

  沐亞杉很厭煩。“好吧,讓他進來。還有,叫警衛來我辦公室外等,準備兩分鐘後趕人,順便告訴他,下次他再隨便放人進來,就回家吃自己。”按掉通話,他一口解決掉剩餘的泡芙,一早的好心情都被破壞光了。

  “你真的要趕走一個幾歲的小孩?”喻以鈞不敢置信。

  “他怎麼來,就怎麼回去。可能他母親躲在外頭等著接應他,不必為這種人擔心。”辦公室的門開了,沐亞杉盯著小小身影走進來。

  那是個七、八歲模樣的小男孩,穿著製服,墨黑頭髮很像他,白皙膚色更像他,那副眉眼像他像到不行,而那副天真熱誠的表情,似曾相識。

  “爸爸!”丁捷恩驚喜地嚷。終於見到他了!他比電視上還帥!坐在大辦公桌後面,好威嚴,看起來事業做很大,很厲害的樣子。他滿心崇拜,大眼閃閃發亮。

  “爸爸,你為什麼都不來找我和媽媽?”

  “原來如此……”沐亞杉開口,嗓音冷淡。“難怪王秘書會讓你進來,這次找個像我的小孩,想混淆我,讓我動搖,懷疑自己是不是什麼時候在外頭留了種卻不記得……這招不錯,很聰明。”

  “他真的不是你的孩子嗎?”連喻以鈞都懷疑,這孩子太像沐亞杉,若不是親骨肉,哪會這麼像?

  “不是。”

  “真的不是?”

  “絕對不是。”

  “為什麼有小孩來認爸爸,你都這麼有把握說不是?難道你結紮了,不可能有後代?”不然怎會這麼篤定?

  “紮你個頭。”沐亞杉眼色淩厲,口吻森冷斯文,貴公子連發怒都怒得很矜持,他才不會發飆失控罵人,他只需要打個電話給律師,律師自然會替他處理妥當。

  丁捷恩還陶醉在和生父重逢的興奮裏,渾然不覺對方臉色不對勁,喋喋不休。“爸爸,電視說你是這家公司的創意總監,創意總監是做什麼的?你是不是很厲害?你會不會打電動?會不會跑步?我跑得很快喔!老師說我可以參加田徑隊,我還會遊泳——”

  他打斷小男孩。“你媽媽是誰?”他受夠了,這次他要走法律途徑,揪出這個想對他動歪腦筋的女人!

  “我媽媽……”丁捷恩不記得母親的名字,瞧見桌上的“莓果”紙袋,指著袋子。“我媽媽是做麵包的,在麵包店工作。爸爸,你喜歡吃我們店裏的麵包喔?”

  “別叫我爸爸。我不是你爸爸。”好,紙袋上有麵包店電話,這就撥號過去——

  喻以鈞問:“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

  “丁捷恩。”

  喻以鈞沈吟。“你姓丁?我們這裏以前也有個丁助理……”丁助理是沐亞杉任用的,他只知道兩人曾經交往,但某一天,她忽然消失,再也沒來上班,沐亞杉從未解釋過兩人之間發生什麼事。

  他瞧好友。“喂,這孩子該不會……”

  沐亞杉沒回答,他凝視小男孩。他從剛才就覺得這孩子熱情活潑的神態很熟悉,簡直是她的翻版,他還以為是自己想太多,莫非……

  他胸腔繃緊,問小男孩:“你幾歲?”

  “七歲,今年剛讀小學一年級。”

  她離開他八年,如果當時她懷孕,孩子也該是這年紀……

  她熱愛做麵包,當初,她其實想應征麵包店助手,被他拐來當助理,如今要是選擇在麵包店工作也很合理。他從沒想過她離他這麼近,更沒想過他們有孩子……她不告而別,連有他的骨肉也只字未提,為何現在又讓孩子來找他?

  “你媽媽現在在店裏?”

  丁捷恩點頭,看父親拿起話筒,他緊張了。“你要打電話給媽媽?你不要跟她說我在這裏,她會生氣,我是偷偷從學校跑出來的……”

  “你本來就不該在這裏。你逃課,我應該通知你母親,請她帶你回學校。”沐亞杉表情始終冷淡,彷佛無動於衷,其實撥號的修長手指有些不穩。

  假如這個在麵包店工作的女人不是她,他會請她領回孩子,然後請律師登門拜訪她;假如是她……她可能寧願被他告到傾家蕩產,也不要他上門。

  不,他不會用訴訟這麼殘酷的手段對付她,這樣太便宜她,她欠他的債,他要一筆一筆,親自跟她算,要她切實清償,第一筆,就是這八年的相思……

  這回,他絕不會讓她逃掉——

  ☆☆☆    ☆☆☆

  丁琪艾送小孩上學後,回到麵包店。不管唐益夫怎麼勸她,她還是熱愛內場工作,她喜歡親手碰觸麵粉、揉麵團,經手每個剛出爐的麵包,感覺多麼實在,收錢算鈔票哪有這麼紮實的成就感?

  店裏最近想研發一款新麵包,她跟師傅們窩在廚房研究配方比例,有電話打進來找她,是學校導師。

  “捷恩的媽媽嗎?捷恩不見了——”

  丁琪艾握著話筒,愣住了。“不見?什麼意思?我早上才送他上學……”

  “剛才捷恩說要去廁所,因為我在忙,讓他自己去,結果他沒回來,我們已經找了一小時,把學校每間廁所都找遍了,每個角落也都找過了,都找不到捷恩。很對不起,這是我的責任……”導師連連致歉。

  “怎麼會不見?我早上送他到學校,親眼看見他進去啊!”丁琪艾慌張不已。“你們有找過每個地方嗎?每個角落都看過嗎?捷恩討厭上學,說不定是想逃避上課,躲起來了,你們再找看看——”

  “我們還在找,也開始搜尋學校周邊,也許他跑出校外去買零食,訓導主任正帶人去找外頭的商店。”

  “小浣呢?她也不見了嗎?”

  “小浣還在教室裏,我跟她談了一下,她說捷恩最近吵著要見父親。就我所知,他們爸爸過世了,不是嗎?”

  她尷尬,捂住話筒小聲坦白。“欸,其實是有一些原因,他們的爸爸沒跟我們在一起,我不希望他們想太多,所以告訴他們父親過世了,但是前幾天我說溜嘴,他們現在都知道爸爸其實還活著。”

  “那……有沒有可能,捷恩去找他父親?”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兒子單純,藏不住秘密,要是已經見過父親,她絕對能從他表情看出來。

  “說不定他有試著連絡父親,也許你可以找他父親問看看——”

  “絕對不行!”丁琪艾對話筒大叫,把電話那頭的導師和她身邊的師傅們都嚇一跳。“喔,我是說……絕對不可能,捷恩不知道他爸爸的連絡方式,更不可能去找他。總之,我先過去學校看看……”

  她放下話筒,一個師傅問:“琪琪,怎麼了?看你講電話這麼激動。”

  “捷恩的老師說,捷恩不見了。”她心焦地咬唇,迅速脫掉圍裙。“學校裏到處都找不到他。我要去學校一趟。”

  師傅和學徒們都圍過來關心。“怎麼會這樣?”

  “這小子真皮!不好好上學,跑哪裏去了?”

  “說不定他不是亂跑,是被帶走了。”一個小學徒嚴肅發言。“前陣子不是有新聞說,歹徒混進校園偽裝成老師,專門誘拐小男生……”話沒說完就被眾師傅巴頭、賞白眼,這時候應該安慰當事人,火上添油做什麼?

  丁琪艾愣住。“不會吧?我教過他要小心陌生人,他應該沒那麼笨……”可萬一兒子遇上歹徒……種種可怕的想象在腦海閃過,她眼圈紅了,泫然欲泣。

  師傅們安慰她。“琪琪,別聽阿方亂講,捷恩不會有事,他應該只是頑皮,躲在學校什麼地方不出來,你別想太多。”

  “總之,我先去學校,老板回來的話,幫我跟他講一聲……”

  丁琪艾匆匆跑回樓上的家,拿了錢包和鑰匙,下樓正要出門,麵包店的電話響了,櫃台小姐接起來講幾句,對她道:“琪姊,找你的。”

  是不是找到捷恩了?她滿懷希望地接過話筒,衝口問:“老師,找到捷恩了嗎?”

  “請問是丁琪艾小姐嗎?”

  “我是,你是誰?”她失望,捷恩的導師是女的,對方一口溫文悅耳的男嗓,絕不是兒子的導師。

  然後,電話裏是一陣詭異的漫長沉默,不知為何,她幾乎能感到這股緘默裏有張無形的網,不懷好意地向她逼近。“喂?”幹麼不說話了?

  “丁小姐,你是不是有個兒子,叫丁捷恩?”

  她一窒。“你怎麼知道我兒子?你是誰?”莫非她兒子真被綁架了,這人是來勒索的歹徒?她聲音發顫。“我、我兒子在你手上嗎?請你不要傷害他!我有錢,你要多少我都給你,求求你,他只是個小孩……”

  “我不會傷害他。他在我這裏沒錯,是他主動來找我。”

  “啊?”她胡塗了。

  “他說,你禁止他和我連絡,所以他查到我公司的地址,溜出學校,搭公車來找我。”

  “他——什麼?”網子當頭罩下,不祥的感覺成形,她心驚。不會吧?不可能吧?她不信兒子這麼厲害,這不是她傻乎乎的兒子會做的事,她一定是幻聽了,要不就是這男人在胡說八道……

  “琪琪,我剛問了他的年紀,算起來你離開公司前就懷孕了,對不對?”

  她大腦已徹底凍結,無法反應。

  “那年你突然消失,我找你很久很久很久,為什麼不告而別?為什麼有了孩子也不讓我知道?我不明白,你討厭我嗎?但真的討厭我,不會留下我的孩子,是有別的原因吧?”

  要是她承認她當初是沒勇氣拿掉,“找你很久很久很久”就會變成“讓你很慘很慘很慘”吧……

  “幸好我終於找到你了。”對方歎口氣,嗓音裏的愉快很明顯。“沒想到我們原來離得這麼近,看來我們很有緣。”

  是孽緣,絕對是孽緣……

  “說句話吧,這麼安靜很不像你,難道你以為我生氣了?”溫文的男聲沒一絲火氣,口吻彬彬有禮到讓人發毛。“不會的,即使你這樣對我,我也不會生氣,你知道我從不對你生氣。還是你忘了我?那更不是問題,我待會兒就過去找你,只要見了面,你一定會馬上想起過去。”

  “你——”她當然沒有忘記他,怎可能忘記他?他是孩子的父親,是她想忘又忘不了的男人,是她千方百計回避的惡夢,他已逼到眼前,而她是沒用的小老鼠,遇到神通廣大的貓,她只能……

  喀。她把電話掛了。

SOGO超級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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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20:14:1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丁琪艾從小就愛吃麵包,小時候,她第一次下廚就是纏著母親教她做麵包,她立誌成為麵包師傅,將來自己開店。

  所以二十二歲那年,她一拿到丙級烘焙執照就查遍廣告,看到“雙誠麵包店”征學徒,禮拜天一大早就跑去應征。

  這家店很難找,她騎了快一小時的車,在九彎十八拐的巷子裏轉到頭暈,總算找到他們店面。這排鄰近商業區的老舊住宅,有不少小商號在這裏租下一樓店面開公司、做生意。

  她停好機車,站在大門半掩的店面前,正在複習為面試準備的台詞,背後響起一個斯文的男性嗓音。

  “抱歉,借過一下。”

  她連忙避到一旁,回頭看時,不由得怔了——對方是個年輕男人,他面目俊美,身形頎長,把簡單的襯衫牛仔褲穿得英挺有型,戴一副細框眼鏡,一身書卷氣像個年輕的學者。

  他衣袖挽起,露出結實手臂,抱著一個紙箱。

  當他生疏的視線向她投來,她心髒有幾秒忘了跳動。他是麵包店的員工嗎?

  沐亞杉逕自繞過她,見她盯著他看,他微哂,淡淡問:“小姐,有事嗎?”愛慕他的女孩,他見多了,像她這麼毫不掩飾盯著他瞧的還是第一個,她兩腮泛紅,晶亮雙眸傻傻盯著他,她知道她的表情把她的心思都暴露出來嗎?

  丁琪艾回神。“我是來應征的……”

  “喔,進來吧。”在星期天來應征工作?有點怪,但沐亞杉沒多問,公司正缺人,來應征的人越多越好。他領她走進屋內。

  昏暗的屋裏沒開燈,丁琪艾注意到屋裏有幾套辦公桌椅和櫃子,沒有放麵包的架子,有點納悶。她想,或許這裏只是他們的辦公室,店面在別處吧。

  他帶她到後頭的小房間,在辦公桌後坐下來。“貴姓?”

  “我姓丁。丁琪艾。”她將履曆遞給他。

  他打開履曆看。“你想應征哪方面的工作?”

  “內場的學徒工作,我以前在麵包店外場做過,很了解麵包店的工作,我喜歡烤麵包——”

  “等等,”他詫異地製止她的話。“你想在我們這裏烤麵包?”

  “不可以嗎?”她緊張了。“我雖然沒有正式的經驗,但是我有熱忱,也有基本技能,我剛烤到丙級烘焙執照,不是什麼都不會……”

  他嘴角微微抽動。“小姐……我們這裏是廣告公司,不是麵包店。”

  “咦?”她大驚。“你們這裏不是‘雙誠’麵包店嗎?”

  “麵包店在隔壁,我們這裏是‘雙盟’廣告公司。你走錯了。”

  她臉蛋瞬間紅得像滿月喜蛋,好糗,難怪這屋裏沒看到半塊麵包。“不好意思,我沒看清楚招牌,我馬上過去他們那邊……”她伸手欲拿回她的履曆,他卻不還她。

  “麵包店這禮拜天剛好公休,你現在過去,他們店裏也沒人。我們這裏也缺人,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她搖頭。“我只想應征麵包店的工作。”

  “這麼堅持?我看你履曆上寫你曾經做過助理,我們這裏也缺助理,你願意做的話,我馬上錄用你。”

  “我又不懂廣告公司的工作……”她一逕搖頭。

  他凝視她,他眼眸深邃漂亮,有種黯黑的熱度,她臉頰像被燙傷地熱起來,窘迫地別開視線。他看她的眼神仿佛鎖定了她,誌在必得,他們公司有這麼缺人嗎?還是他對她有別的意思……

        “好吧。”他把履曆還她。“對不起,我不該勉強你,實在是公司太缺人了,最近工作又多,我連星期日都要加班,聽你想找工作,馬上就想拉你進來。”

  “你是這家公司的……”

  “創意總監。”

  “哇,好厲害。”她驚歎,他笑了,略帶孩子氣的笑顏讓她目不轉睛。

  “頭銜只是好聽,我們是小公司,一忙起來,不論總監還是專員,什麼事都得做。”他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籲口氣,對她歉然微笑。“不好意思,耽誤你的時間。”

  他雖然對她笑,但眼神疲憊黯淡,仿佛被繁重工作壓得喘不過氣,她大可以告辭走開,丟下這樣的他卻讓她莫名地很有罪惡感。

  “如果你有需要的話……我可以留下來幫忙,不過只限今天。反正麵包店沒開,我要等明天才能應征,可是我真的不懂廣告公司的工作……”自覺這提議很蠢,她訕訕地笑。“還是算了,我怕我越幫越忙——”

  “不,請你留下來。”他薄唇浮起誠懇的笑,注視她的目光充滿感激。“你真好心。你不知道我有多需要你。”

  “是嗎……”她傻笑,這句話害她嚴重心律不整,那雙瞬間燦亮的眼眸像是被她點燃,他表情仿佛她是他的救星,她感覺輕飄飄的,就這樣糊裏糊塗地飄入陷阱。

  隔天,她就成了“雙盟”的正式員工。

  不過就是他再三感謝她幫忙,又再三問她考不考慮來當助理,語氣好像她是他在困境中唯一的浮木,她一時心軟,就答應了,於是她的求職路從麵包店學徒變成廣告公司小助理。

  丁琪艾很懊惱,但都成了人家員工,不能說走就走,她阿Q地想,就幫忙幾天吧,當作行善,然後再辭職,反正麵包店就在隔壁,過去應征很快。

  沐亞杉覺得好笑。她對他的好感太明顯,每當他與她視線相接、對她微笑,她就臉紅傻笑,他幾乎可以聽到她大腦運作得亂七八糟的聲音。

  有人把弱點展現在他面前,他向來不吝於利用。

  他只是有點好奇,她該不會遇到長得不錯的男人就這麼神魂顛倒,然後言聽計從吧?這樣太容易被騙了。

  既然不能久留,所以工作一周後,丁琪艾第一次提辭呈。

  沐亞杉當然不同意。“為什麼?我看你勝任愉快,不是嗎?”她工作態度良好,勤快俐落,他很滿意她的表現。

  “對不起,我還是想過去麵包店,請讓我辭職。”

  “可是你這助理做得很好,要再找到像你這麼稱職的人很難,我很不想放你走。”他露出純良無害的微笑,很清楚她對他這副表情最沒抵抗力。

  果然她又臉紅了。“我沒那麼厲害啦……”

  “而且你做的麵包很好吃。昨天你帶來公司的吐司,光是抹果醬就很讚,我這輩子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吐司。”

  “其實我也會做果醬。我上禮拜剛做了一些,你要的話,我明天帶來給你。”

  “好啊,我很期待。”他加深微笑,愉快地看她嫣紅的臉頰更紅。“你會不會做甜點,例如泡芙之類的?”

  “會啊,其實我最喜歡做甜點了,我昨天才買了材料,今晚想烤餅乾,明天再帶來給大家吃。”一提到她最愛的烘焙,她滿心雀躍。

  “好,我先預定一份。”他把一份文件給她。“這個麻煩你印五份,裝訂好之後除了會計部,每個部門給一份。”

  “喔,好。”她拿著文件轉身離開,腳步輕快,已經忘了辭職的事。

  沐亞杉滿意地勾唇,按下碎紙機開關,剛把她的辭職信丟進去,喻以鈞就進辦公室來了。

  “琪琪,幫我弄杯冷飲好嗎?這種天氣在外頭跑,熱死了……”

  “冰箱裏面有我早上買來的紅茶,可以嗎?還是要我再去買?”

  “可以,紅茶就夠了……”喻以鈞拿出冰箱的紅茶,喝了兩大口,滿足地呼口氣。“真好喝!琪琪,有你之後,我總覺得辦公更順利了,要什麼有什麼,你都準備得好好的。”

  “這是我的工作嘛!”她笑,臉頰漾著甜甜的酒渦。

  “不不不,我們上一任助理就很糟糕,忘東忘西,提醒她還會不高興。你好多了,自動自發,老板沒叮嚀的你也會做,你真是太好了,我真喜歡你……”

  明知好友說這些話單純表達欣賞,沐亞杉不動聲色,盯著電腦螢幕,但兩人一舉一動都沒逃過他的眼睛。

  “謝啦,總經理這麼稱讚我,看來我這個助理做得不錯,我會好好保持。”她笑咪咪,輕易化解“雙盟廣告”最風流的男人暖味的言語,臉色如常。

  是她太單純,對喻以鈞的電力沒感覺?

  或是她清楚喻以鈞有女友,沒把他的話當真?

  沐亞杉無法判斷,唯一確定的是,她不是對每個英俊男人都會臉紅……

  從螢幕倒影中發現自己嘴角彎起,他立即凜容,並不想深思這個小發現為什麼讓他心情愉快。

  過了幾天,丁琪艾終於想起她曾遞過辭職信,午休時間又跑去問沐亞杉。

  “你真的這麼想離職?”沐亞杉正在吃她一早帶來的櫻桃布丁。

  “欸。”她尷尬點頭。“我想趕快過去隔壁應征,不然要是他們找到人,我就得另外再找麵包店了。”

  “你走了之後,我就沒有甜點吃了。”

  “我就在隔壁而已,還是可以常常做點心來給大家吃啊!”才做不久,已經有感情,要離開公司、離開他,她有點捨不得。

  他搖頭。“我比較喜歡看你在我身邊。”

  她臉發燙。他知不知道這種話會讓人想歪?她看他吃布丁,拿湯匙很慎重地一小塊一小塊挖,她忍不住問:“怎麼吃得這麼慢,你牙痛嗎?”

  “我不是牙痛。因為布丁很小,吃完就沒了,所以要慢慢吃。”

  她瞠目。天啊,他怎麼這麼可愛?她哈哈大笑,卻被他瞪。

  “你好像很喜歡吃甜的。”每次她做了麵包或糕點帶來分享給同事,他都很捧場,但他很明顯對甜食情有獨鐘。

  “嗯。可能是因為小時候沒什麼機會吃吧。”

  她笑聲頓止。“為什麼沒機會?”哪個孩子童年不是吃一堆糖果?

  “因為家裏有些問題……”

  “什麼問題?你家很窮買不起糖果嗎?”她捂住嘴。“對不起,我不該這樣說。”

  “沒關係。我家是有些問題,我不但沒糖吃,還常常沒飯吃。”他家不窮,但情況很複雜,他不想解釋。

  還真的喔?看他如今西裝筆挺,氣質出眾,很難想像他也有過苦日子,她激動道:“其實我家也很窮,我小時候沒過過生日,超羨慕同學生日的時候有蛋糕吃,有一次我吵著我媽要生日蛋糕,她被我吵得受不了……”她垮下肩。“就拿饅頭插了一根蠟燭給我,當作生日蛋糕。”

  想像那情景,他笑了。

  “我現在喜歡做麵包蛋糕,大概有點補償自己的心態吧!”她認真地看著他。“所以,我很了解那種感覺,很想要很想要可是得不到,看別人都有,自己沒有,很渴望,真的很難過,還會胡思亂想,是不是自己不乖才沒有?要是我再乖一點,媽媽就會買給我,不然我自己存錢買,不要增加媽媽的負擔……”

  他不過起個頭,她就自己演一大篇,他暗暗好笑。“其實現在想起來也沒什麼大不了,只是當時是小孩子,一點小東西就看得很重要。”

  “才怪,要是真的沒什麼大不了,你現在怎麼這麼愛吃甜的?可見你也有補償心理。”看他小口小口吃著,好像很珍惜,捨不得吃完,她心頭湧起一種酸楚的溫柔。

  他童年是不是過得很糟,才會到現在也無法盡情享受?或許那段日子也造就了他冷淡生疏的個性,員工們和熱情活躍的喻以鈞嘻嘻哈哈,卻很敬畏他,他沒有刻意疏離人群,可就是無法和人熱絡。他仿佛與快樂絕緣,這樣的他,讓她看了,很不忍。

  只有吃著她帶來的甜點時,他表情比較柔和,看得出來很開心。

  既然她的小手藝對了他脾胃,她很樂意多多貢獻,她想讓他多點笑容……

  “正好我很愛做點心,可以做很多給你吃,不要那麼可憐啦,多吃點。你還想吃什麼?”

  “這布丁挺好吃的。你會做多少種布丁?”

  “很多,我有陣子很愛吃布丁,找了一堆食譜,會做十幾種。”

  “布丁有那麼多種嗎?我不信。”他輕輕拋出餌,她一口咬住。

  “就是有那麼多種,甜點的世界是很博大精深的!”她興致勃勃。“你等著看,我明天做別種給你吃,保證一周內都不重複。”

  “嗯,我會期待的。”所以她至少一周都不會提起離職。沐亞杉微笑,垂下漂亮長睫,掩住狡猾眸光。

  他只是遞個鏟子,她自己把洞挖好還跳進來,是她太呆,不能怪他。

  這麼會做甜點又非常好騙的“優質”助理,可不是常常遇得到,他不會讓她跳槽的。她想去麵包店當助理?等下輩子吧!

  丁琪艾果真每天做不同的布丁帶來公司,同事問她怎麼突然這麼愛布丁,她笑而不答。

  她做給沐亞杉的分是特製的,分量多、size大,怕同事們揶揄,她都私下把布丁偷渡到他辦公室。只要看到他心滿意足的表情,每晚下班還要窩在廚房忙碌的辛苦,都值得了。

  直到第四天,他收下布丁後,遞給她一大包豆乾。

  “要我拿去分給大家吃嗎?”她以為他想請客,犒賞員工。

  “不,給你的。”

  她一愣。“給我?”

  “你不是喜歡吃這家的豆乾嗎?”

  她更吃驚。“你怎麼知道?”前天同事小陸買了這家豆乾請大家吃,她吃過後念念不忘,還想跟小陸打聽哪邊買的,可她沒告訴任何人啊?

  “因為小陸那天買豆乾,你吃最多,吃個不停。”

  她霎時面紅耳赤。“我哪有吃個不停……”

  她有,而且吃得興高采烈,他看得很清楚。沐亞杉微笑。“老是吃你的點心,這算是一點回禮吧。你不想要嗎?”

  “要!”她有點不好意思,但很高興,笑盈盈地收下。

  從這天開始,她做點心送他,他也會回敬一些小零嘴,她從沒提及自己喜好,他卻拿捏得很準,給她的永遠是她愛吃的。

  她不禁胡思亂想——他是不是有點喜歡她?所以會留意她的口味……

  她是有點喜歡他,否則不會每天做點心,但她不聰明,母親常罵她笨拙,除了烤麵包,沒什麼長處,他這種優秀的菁英份子怎可能看上她?但他不像花名在外的喻以鈞,從無緋聞,也沒女朋友,她又悄悄存著一絲希望,直到那天公司聚餐——

  那天,為了慶祝搶到公司成立以來最大的案子,喻以鈞叫了外燴來公司,員工們酒酣耳熱之際,開始逼問總經理和女友的婚期,但沒人敢鬧沐亞杉,喻以鈞於是代替員工們發問,滿足大家的好奇心。

  “各位,別看我們沐總監冷冰冰的,平常丟一堆工作把你們累得半死,有夠討人厭,他以前當學生時可是一堆女生追。來,總監,跟大家說說,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女人?”

  丁琪艾咬著酥香的雞腿,豎直耳朵。

  沐亞杉淡淡道:“沒特別喜歡的。”

  “少來,每個人都有特定喜歡的類型,你一定也有,我猜看看,你喜歡妖嬈風騷的?”

  他搖頭。

  “好,妖嬈風騷的你不愛,文靜害羞的呢?”

  他又搖頭,覺得無趣,不是他擺架子不跟大家親近,實在是他沒想過這問題,異性在他眼中都差不多。

  “文靜害羞的也不好,還是你喜歡穩重大方?冰山美女?賢妻良母型?”問了好幾個,沐亞杉都搖頭。“好,看來你沒特別喜歡哪個類型,那應該有對另一半的期待吧?有沒有希望將來女友具備什麼條件?”

  他想了想。“如果一定要個條件,我希望她會做甜點。”

  有員工道:“琪琪不就剛好符合?”

  眾人起哄,消遣丁琪艾。“琪琪,總監喜歡你這型的耶!”

  “哪有,他開玩笑啦……”丁琪艾傻笑又竊喜,心髒怦怦跳。真的嗎?他這是藉機對她表示好感嗎?

  她偷看沐亞杉,他一臉置身事外,對於被他挑起的熱鬧話題顯然毫無興趣,卻拿公筷挾了顆芝麻球放到她碗裏。“這個滿好吃,內餡是甜的,你嚐嚐看。”

  她忍不住問:“總監……你真的沒什麼特別喜歡的異性嗎?”

  “嗯,我對女人沒什麼興趣。”以前忙功課,現在忙事業,沒什麼心思留給風花雪月,曾交過幾個女友,都是對方主動黏上來,他無可無不可地接受。

  “你對女人沒興趣……”她頓悟似地倒抽口氣。“難道你喜歡男人?”

  他一愣。見她黑眸瞠得像鹵蛋一樣大,他差點笑出來,故意逗她。“是啊,其實我暗戀總經理很久了。”

  晴天霹靂!她傻了,結結巴巴。“可、可是,總經理剛才還問你喜歡哪種女人……”

  “他不知道我的性向,而且他有女友,我怎麼可能跟他告白?他很排斥同性戀,所以我一輩子也不會讓他知道,否則跟他連朋友都當不成了。”他一臉傷感,其實憋笑憋到肚子痛。“你千萬要幫我保密,好嗎?”

  “喔……喔。”她腦袋當機,除了喔也不知道說什麼。

  “就知道你是我的好姊妹。”他故意親熱地摟摟她肩頭。

  她才不想當他的“好姊妹”!

  丁琪艾欲哭無淚,好心碎,天天做點心送他,想跟他培養感情,結果培養的全是姊妹之情,她暗戀的男人變成她的手帕交,嗚,她不要這樣……

  看她表情古怪,他好笑。她應該知道他在開玩笑吧?他又挾了蝦子到她碗裏。“這蝦子也很好吃,多吃點。”忽然發現,她碗中幾乎都是他挾的菜。

  從前跟女友交往時,不曾這麼殷勤,他只是覺得她有點瘦,就想喂胖她,比起交往得漫不經心的前女友們,他似乎不自覺地更關心她。

  剛才被喻以鈞逼問的條件只是隨口說的,但如果真和她交往——他想像那感覺,應該不錯,至少他逗著她玩,常常很開心,能讓他笑的人一直不多……

  丁琪艾受到這次嚴重的打擊,又開始考慮辭職。她暗戀的男人是同誌,她已經沒有留下的理由,但這樣會不會太現實?可是她原本就不想待在廣告公司,還是該去追逐她的麵包夢,隔壁的麵包店已經征到人,不要緊,她另外找!

  她開始看分類廣告,堅定決心,這次一定要辭職工作!

  幾天後,因為工作多,她加班到深夜十點多才離開,騎車到半路,忽然發現把家裏鑰匙留在公司。

  她折返,公司裏燈光都熄了,只剩沐亞杉的辦公室還亮著。她取了鑰匙,正要離開,沐亞杉的辦公室裏突然響起一個尖刻的女人聲音。

  “照你這公司賺錢的速度,你要哪年哪月才能把錢還清?”

  “每個月的利息我都沒遲過,本金也在慢慢還給你,早晚會還清的。”

  丁琪艾吃驚。對方是來討債的?他欠誰錢?

  “要是還沒還清,你公司倒了,我不就血本無歸?”女人的嗓音放軟,依舊是命令的口吻。“只要你照我說的,去和李董的女兒相親,要是將來你跟她結婚,這三十萬我可以不要,還加三十萬給你當聘金。”

  “三十萬就要我賣身,我的身價沒那麼低。如果你當初借我三百萬,也許現在我就會考慮。”

  “我養你這麼大,你回報我什麼了?我肯借你三十萬你還嫌少?”

  丁琪艾驚疑不定,提到聘金、又是養大他,辦公室裏的莫非是他……母親?

  “總之我答應李董了,後天晚上,你去跟他女兒相親。我又沒叫你娶她,見面吃個飯沒什麼困難吧?”

  她沒聽到沐亞杉回答,然後,辦公室的門開了。

  丁琪艾站在陰暗角落,看著一個穿著時髦的貴婦走出辦公室,她看得出有點年紀,但保養得宜,沒發現角落的她,昂頭帶著一身傲慢的香水味離去。

  她這才走近辦公室,悄悄往裏頭張望,沐亞杉站在櫥櫃前,若有所思。

  察覺外頭有人,沐亞杉轉頭瞧見她,很訝異。“你不是下班了?”

  “忘記帶鑰匙,我回來拿……”她尷尬。“我不是故意偷聽你跟人家談話。”

  看她的表情顯然是全聽見了,他淡淡道:“也沒什麼,剛才的是我母親,我創業的錢是跟她借的,五十萬。”

  果然是他母親,她很困惑。“既然是你媽媽,為什麼還跟你拿利息?”母子間有必要算得這麼清楚嗎?

  “我們感情不好。對她來講,我賺錢孝順她是應該,但我需要錢,她一毛也不會給,我得寫借據跟她借。總經理的家境不錯,成立這間公司時,他家裏原本要幫他全部負擔,我堅持要出一半,才會向我母親借。”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聽他母親一副施恩的語氣,當時一定讓他很難堪,她很同情。“不是可以貸款嗎?”

  “就是貸款了還不夠,才跟她拿。當初為了籌錢,還考慮去地下錢莊——”

  “你跟地下錢莊借錢?”她吃驚。“你沒在看新聞嗎?!那種地方很可怕耶!他們收不到錢就揍人打人、斷人手腳,你怎麼可以去那種地方借錢?!”

  “還好吧,只要還得出來,就不會有事。不然你要借我嗎?”他好笑,他只說“考慮”,又沒真的去,她卻誤解了。

  她語塞。“我沒錢借你,可是……你跟那種地方借錢,他們來催討,手段那麼可怕,你怎麼辦?”

  “借都借了,對方要怎樣追討,我也沒辦法。”除了沒有暴力討債,他刻薄的母親跟地下錢莊相差無幾。“她叫我跟她朋友的女兒吃相親飯,我不想去也得去,不然她大概會天天來公司吵。”

  “可是,你根本不愛女人,她不知道嗎?”

  話音剛落,就見他表情怪異,嘴角隱隱顫抖。  

  “嗯……我沒跟她講。她要是知道了,大概會登報跟我脫離關係。”他忍笑。她還以為他是同誌啊?

  “你爸爸呢?他都不管嗎?”

  “我是私生子,我父親另外有家庭,很少和我們見面。”

  “對不起,我不該問。”見他搖頭表示不介意,她更難過,沒想到他背負這麼多事,這麼多不愉快,他卻從來不提,想像他從孩提起就承受這些不愉快的事,令她的保護欲泛濫。“真希望我能幫你做點什麼……”

  “你為什麼想幫我做什麼?”為什麼這麼關心他?為什麼他的麻煩仿佛也是她的困擾?他最討厭別人同情他,可是她為他難過的表情,讓他高興,他喜歡她這麼在乎他……

  “我也不知道……”他眸光忽然溫柔,她被看得心一緊,傻笑。“可能因為我們是好姊妹吧?”

  他也笑了,笑容燦爛得讓她目眩。“是啊,我們是好姊妹。”他握住她的手。“我餓了,陪我吃宵夜?”

  她點頭。好姊妹嘛,手牽手也是正常的,她的心跳卻快得不正常。他的手寬大溫暖,暖得教她想哭。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明知對方不可能愛自己,心卻係著他。即使他是同誌,她還是喜歡他,看他開心,她也歡喜。

  他忽問:“最近都沒聽你說要辭職,決定繼續做下去了吧?”

  “我覺得再做一陣子也不錯。”甚至,喜歡到願意為他放棄自己的計劃,他的事,她也許幫不上忙,但至少能以朋友的立場,多陪他一段日子。

  她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他不放開,她耳根發燒,只好沉默地任他握著,總覺得,被他握緊的,是她的心……

  她臉紅發窘的模樣都落在沐亞杉眼底,他淡笑,很滿意她的小手在他掌中的感覺。

  他與母親的狀況,只有喻以鈞知道,他卻對她坦白,他信任她到自己都吃驚的地步。他對人防心很重,卻不防備她,願意被她了解。

  對他而言,女人分作兩種:他無情的母親,和所有與他不同性別的人類,如今卻多了她。比起從前的女友們,她更接近他內心,他喜歡她,卻好像比喜歡再多一些些……

  他厘不清這種感覺,只知道,握住了她的手,就不想放開——

  ☆☆☆    ☆☆☆]

  這麼一心軟,丁琪艾又多做了一個月。

  成為“好姊妹”後,她理所當然地對沐亞杉多幾分照顧,他也很理所當然地給她照顧。他會指定要吃哪種甜點,下班後陪她去買材料,再送她回租賃的小套房。

  他們越來越熟,她發現他其實不如當初以為的拘謹冷淡,他會開玩笑,講冷笑話逗她,他似乎很喜歡肢體接觸,偶爾牽手,甚至搭肩,她很不適應,畢竟他總還是個男人呀!但他自有一番道理。

  “根據科學家研究,人與人的身體接觸會傳達正面的感情,有助於身心健康。西方人常常握手擁抱,你看他們有什麼不自在嗎?”

  他言之成理,態度坦蕩,害她覺得是自己大驚小怪,試著調整心態去接受,後來還被他說動,送她回家時兩人擁抱道別,感覺真的不差,她漸漸地也就習慣了。

  要不是他們是好姊妹,這樣互動實在很像一對交往中的男女。

  連續幾個案子都交出好成績,這個月,公司賺進大把鈔票,總經理和創意總監不吝嗇,下班後在會議室裏開香檳慶祝,發紅包給員工們。

  喻以鈞上台致詞,說一番感性的話激勵士氣,員工們感動不已,沐亞杉站在一旁。

  丁琪艾站在角落,捏著口袋裏的紅包。摸起來好厚,不知道有幾張?

  好不容易眾人下班散去,她收拾完會議室,打開紅包來看,好幾張千元大鈔閃得她眼花,這獎金真是大手筆。

  連她這個打雜的小助理都有這麼多,公司有這麼賺嗎?

  她納悶,正要走出會議室,一陣說話聲止住她腳步。

  “總監……我喜歡你!可以和我交往嗎?”

  她停在門邊,悄悄往走道瞧去,是沐亞杉和公關部的副理。美麗的副理有很多男同事追,而她美目緊盯沐亞杉,毫不掩飾愛慕之情。

  沐亞杉淡淡道:“謝謝你,我想我們維持同事關係就好。”

  “你就這樣拒絕我?為什麼不給我機會,交往看看?”

  “我不想談辦公室戀情。”

  “是不是因為琪琪?你常常和琪琪在一起,你喜歡她是吧?”

  丁琪艾嚇一跳。幹麼扯到她?

  “我只是偶爾陪她買點東西,順路送她回家。”

  丁琪艾猛點頭,對嘛,就只是這樣。

  “可是,你對她特別好,大家都看得出來,都猜你在追她……”

  “你們想太多了。她是我的助理,常常跟著我工作,再說她常常做甜點請我吃,我多幫她一點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她繼續點頭。對啊對啊,他們有時還搭肩擁抱呢,說出去一定被認為有暖昧,可是真的沒什麼。

  她心生同情,可憐的副理,不知道這男人不愛女人,白費心思了。

  “我也做甜點請你吃,你就會喜歡我嗎?”

  沐亞杉像是思索什麼似地靜了幾秒,薄唇輕勾。

  “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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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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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20:14:4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副理黯然離去,沐亞杉走回辦公室,發現站在會議室門口的丁琪艾,他挑眉。“你都聽到了?”

  她裝傻。“哪有?聽到什麼?我剛才在收會議室,什麼都沒聽到。對了,我有問題問你。”她拿出紅包。“你是不是弄錯金額了?”

  “沒錯,獎金就是這麼多。你嫌少嗎?”他走進辦公室,她跟進去。

  “不是,是太多了!我只是助理,能幫公司賺錢的重要工作都是其他人在做,不應該拿這麼多。”

  “我沒聽過有人嫌獎金太多的。”他失笑搖頭,瞧她一眼,忽將她拉到身前。

  她直覺要退開,他說:“你領子亂了。”她便不動了,任由他整理衣領。他溫暖的手指偶爾碰到她頸子,有點癢。

  “工作沒分重不重要,沒有你幫我處理瑣事,我就沒辦法專心工作,要論功勞,你不比旁人低。”現在她已經很習慣他的碰觸,和他靠得再近都不介意,他很滿意。“在我們公司不錯吧?累歸累,但是該獎勵時絕對不會小氣。”

  她偏頭看他。“你心情很好喔?”從剛才就見他臉頰微紅,眼眸比平日閃亮,唇邊一直帶著笑意。

  他微笑。“當然啊,工作順利。”

  “你該不會喝醉了吧?”他酒量不好,一口啤酒就會讓他傻笑昏睡。她剛才也喝了幾杯紅酒,整個人熱烘烘的。

  “沒有,才喝一杯香檳而已,我很清醒。”衣領整理好了,他還不想放開她,雙手圈在她腰後。

  “我看你是醉了。”她想掙脫,卻推不開他,很無奈。“所以公司發這麼多獎金沒關係?不會之後發不出薪水?”

  “當然,我們慰勞大家也會看情況,你就安心收下吧。”

  她拿高紅包袋。“所以這是我的錢了,我高興怎麼用都行?”

  “是啊,你想買什麼就去買,可以買衣服鞋子……”

  “那……給你吧。”她把紅包塞進他胸前口袋。

  他以為她還是不願拿獎金。“琪琪,你真的不必這麼客氣——”

  “我是說,把錢給你。我現在又不缺錢用,也不想買新衣新鞋。”她認真道:“但是你不是欠錢莊的錢嗎?那種地方欠得越久,利息越凶,會把你壓垮的。你把這些錢拿去還,先還錢比較重要。你別說不收喔,不然當我借你的吧!”

  他愣住,看她一臉嚴肅,很理所當然,驀地,他笑了,仰頭大笑。

  這有什麼好笑?她莫名其妙。“欸,我是認真的,錢莊來討債很可怕的——”他還在笑,她揪住他衣領。“老板!你真的醉了,醒一醒,聽清楚——”

  忽然雙唇一熱,她被他吻住。

  她震驚,後退,被他拉回來,他吻得更深,吻得她昏眩。

  他的唇熾熱而強硬,吻得她有點痛,他甚至滑進她嘴裏,她血液裏的酒精沸騰了……

  這太超過了,她昏昏地想,顫抖著,雙手不由自主搭住他寬肩,他將她摟得更緊,溫暖堅硬的男性身體像銅牆鐵壁。這不是平常的道別擁抱,也不是朋友之間的吻,這不應該……可是她身體誠實地歡迎他,他刺激的吻醉了她,她感覺無助,柔弱地攀緊他……

  他不想放開她,說不明白這突來的衝動,只因為她天真的善心,不像他勢利的母親?他喜歡她的可愛傻氣,只因為她可愛傻氣容易捉弄?不,這些都是原因也都不是,她是一種無以名之的渴望,咬齧他的心,他已不能克製,他想要她甚於世上的一切……

  結束這一吻,兩人都喘籲籲。她臉頰紅豔,頭脹腦昏,還口吃。“你、你——你做什麼?”

  “我很高興。”他坦白,胸膛急劇起伏。“從沒有人對我這麼好,我太高興了,所以……”

  “所以就親我?!”她很氣,開罵了。“你怎麼這麼亂來啊?!”

  “對不起,我是有點過分了,可是外國人——”

  “我又不是外國人!而且外國人也沒有這樣抓著親的啊!”這一吻教她明白,她和他根本不是好姊妹,她依然將他當作心儀的男子,被他親吻的滋味美好得教她想哭,但他們之間哪有可能?

  “以後不準你這麼隨便!”

  “我沒有隨便,我是認真的。”

  “認真什麼啊?你是Gay耶!”這不負責任的家夥!

  他啼笑皆非。她還以為他是同性戀?最好男同誌吻女人有這麼熱情,他都表現得這麼明白了,就不信她不懂他的意思,還把玩笑話當真。

  太可惡了,她要跟他劃清界線。“以後不準你碰我!不能因為我們是好姊妹,你就拿我練習這些有的沒的,牽手擁抱都不可以——”

  “但是親吻可以,我知道了。”他故意裝傻。

  “當然不行!這些我都要留給以後的男朋友!”

  男朋友?想像別的男人如他這般擁抱她,親吻她、他眸光一沉。

  “你不會有別的男朋友了……”他再度將她拉入懷裏,吻住她。

  她一直喜歡他的辦公桌,造型簡單雅致,木頭的質感很好,桌面很大,沒想到大得可以當床躺,更沒想到會在這張桌上失去她的第一次。

  事後,她懊悔不已,縮在沙發裏不講話。怎會失控?也許是因為喝了酒,他們都有點醉,她嘴上拒絕,身體沒辦法真的抗拒,她貪戀他的氣息,他溫柔有力的擁抱,被愛慕的男人擁抱時,她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真荒唐,她不是大膽的女人啊!更別說他是男同誌,發生超友誼關係,這種關係不可能繼續也不會有未來,往後又要如何面對彼此?

  沐亞杉去泡了茶回來,她徑自心亂如麻,不看他。

  他遞茶給她,她不接,他忐忑不安。“琪琪……你在生我的氣嗎?”

  她搖頭,他沒有強迫她,事情變成這樣,是她自己的責任,她不怪他,氣也是氣自己。

  “如果讓你感覺不好,對不起,我盡量小心了,不是故意弄痛你……”他欲言又止,俊顏如著火,不安地放下茶杯又拿起,摸摸沙發邊緣,好不容易靦腆地擠出一句:“這也是我的第一次。”

  是啊,和女人的第一次。她嘲諷地想,眼圈紅了。“你不需要說這些安慰我。我不是在氣這個。我只希望以後不要再發生這種事。”她咬唇,也許,還是辭職比較好……

  “為什麼?”

  “你還問我為什麼?!”她光火了。“我們這樣做是應該的嗎?可能你跟你其他的‘好姊妹’、好朋友可以想上床就上床,但我不是!我只想跟喜歡的人做這種事!”

  “等等,你以為我和你是隨便的?你認為我隨隨便便就碰女人?”他很錯愕。“我抱你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

  她愣住。“你說什麼?”

  “你聽到了,我不講第二次。”

  “我不確定,你再說一次。”

  他哪說得出口?他臉龐熱辣辣,很別扭。“對不起,我是太急了,其實我很排斥身體接觸,不喜歡別人碰我,但你例外,我想這就表示你對我是特別的,我以為你對我也有同樣的感覺……以前都是別人來追我,我沒追過女孩子,不知道怎樣對你才是正確的,我想抓住你,我不要你變成誰的女朋友,我受不了那樣……”

  她聽著,他沒一個字講到喜歡,可是這些焦急和渴望的話語,不就是因為喜歡?“你喜歡我?”

  他紅著臉,眼光望著別處,極緩極緩地點頭。

  她剛才還沮喪氣憤的心忽地飛揚。真好,他們不單純是酒後亂性,一時衝動,不是她一廂情願,他也動了情,她可以不用辭職,可以不必壓抑對他的感覺,他們是彼此喜歡的……她笑了,眼淚卻滴下來。

  見她掉淚,他慌了。“怎麼了?我說錯話嗎?”他摟住她,她還是哭,他手足無措。“你別只是哭,我說錯什麼要讓我知道啊……”

  她又哭又笑。好喜歡他,她想她已愛上他,而且重要的是,他也喜歡她。

  ☆☆☆    ☆☆☆

  熱戀唯一的遺憾是沐亞杉說要保持低調,不公開。

  “公司裏有不少女同事跟我表白過,我都用不想談辦公室戀情當理由拒絕了,萬一被大家知道我們在交往,我怕你被排擠或被欺負。”

  “永遠都不能說嗎?”談戀愛很快樂,當然想和大家分享,遮遮掩掩的,她覺得悶。

  “至少等一段時間看看吧。對了,尤其別讓總經理知道。”好友很愛虧他,他不想每天除了繁忙工作,還要應付他的調侃。

  “喔。”為什麼這麼介意喻以鈞?是不是對暗戀的人比較特別,想在他心中保留完美形象?她不敢多問,怕惹他心煩,只能把吃醋的心情藏在心底。

  除了在公司得裝成單純的上司下屬關係,下班後,他們便屬於彼此,空閑時避開同事,出門約會。他們最常去的約會地點是各大知名麵包店、烘焙坊,尋找美味糕點,或者窩在廚房一起烤蛋糕甜點,蛋糕出爐時他一副饞相,每每讓她好笑。

  她帶給他全新感覺。以前女友吵著要約會,他覺得浪費時間,現在無時無刻想和她膩在一起;以前女友要求親匿舉動,親吻或擁抱她們婀娜曼妙的女體,他興趣缺缺,女友對他而言是一樁可厭的義務,他一度因此懷疑自己的性向,但她讓這些懷疑一掃而空。

  和她在一起,他只嫌擁抱不夠、親吻不夠,每時每刻,他眼中都是她,渴望用全部感官去感覺她。

  上班時,他是一絲不苟的總監,下班後百無禁忌,每天下班他期待的都是——她今晚要不要來他這裏過夜?

  這晚,她又到他住處,他們坐在床上聊天,聊了幾分鐘,她忽然皺眉,按住毯子下騷擾她大腿的手。

  “今天加班到這麼晚,你不累嗎?”

  “看到你就很有精神。”她剛洗過澡,粉嫩柔潤像水蜜桃,躺在他的床上,他很努力維持正經話題,腦中想的卻是怎樣哄她脫掉睡衣。

  她白他一眼。“你在這方面好像特別有精神。”

  “我也不懂,明明白天很累了,晚上一看到你,精神就來了。你得負責讓我累,否則我晚上睡不著。”他毫不掩飾的大膽眼神惹得她臉紅。

  “可是我累了……”

  “那你睡吧,我去處理一些工作。”他失望,卻還是忍住欲望,替她蓋好毯子,給她一個晚安吻,熄了燈,離開臥房。

  她躺在黑暗裏。其實她不怎麼困,只是對這種相處模式有點無奈。他在那方面實在要求得太頻繁,雖然他一向溫柔體貼,不會讓她覺得不舒服,可是,他們晚上才能獨處,她想說說話,想多了解彼此,他卻不太願意談他自己。

  除了公事上和床上的他,她對他的了解少得可憐,他們之間似乎只有欲望,這教她不安。

  過幾天,丁琪艾無意中聽到公司兩個女同事聊天。

  “……我鄰居一對結婚三十年的夫妻離婚了,因為老公跟男人外遇,被老婆抓奸在床,他當場坦白出櫃耶!而且他們還有兩個孩子!”

  “媽呀,他老婆不就超傷心?既然愛男人,幹麼跟人家結婚,糟蹋人家?”

  “說起來她老公也很可憐,結婚是為了給家裏交代,順便掩人耳目。”

  “既然只愛男人,怎麼有辦法抱女人?”

  “那有什麼難的?男人都是下半身的動物,眼睛一閉就上了啊。”

  “唉,結婚那麼多年,好歹有點感情吧?”

  “我看是義務的心態居多,性向不可能改變的,不然像我們都是異性戀,就算你跟女人上床,你會愛上她嗎?當然不會嘛……”

  丁琪艾聽得膽戰心驚。是這樣嗎?他並不是真的愛她,她只是一時的慰藉,所以他才無法和她交心嗎?

  隔天,她又到他家中過夜,又拒絕他的求歡,他不勉強她,要到書房去工作,她喚住他。

  “等等,除了……這件事,我們沒別的可做嗎?為什麼你不抱我,就要回去工作?”

  “我抱完你一樣要工作。不過那時你都累得睡著了,不知道。”公司慢慢站穩腳步,工作量倍增,他不能把生意往外推,又想陪她,只好加倍鞭策自己。

  “你能不能什麼都不做,只陪我聊天?”

  “很難。”他老實承認,心愛的女孩在身邊,他無法不動手動腳。

  但她憂鬱的小臉,打敗了他的欲望和堆積如山的工作。

  “好。”他坐回床上。“你想聊什麼?”

  她精神一振。“聊你啊,你的家人呢,我想多了解你。”

  “我家就只有我和我媽,我媽脾氣很壞,我從小就跟她沒什麼話講。”

  “那聊你自己。”

  “我?”他想了想。“你想知道我什麼事?你知道我的興趣,知道我穿幾號鞋,知道我喜歡甜食,不吃蛋和生的食物,每天至少洗兩次澡……你還有什麼不了解我的?”

  知道生活習慣不算了解好嗎?她常滔滔不絕講她家裏的事、她從前做過的蠢事、遇過的趣事,除了他們現在共有的生活,他來不及參與的過去,她也熱情分享,她一直在表達何謂了解,他不會不知道怎樣開口,除非他就是不想談。

  “算了,我還是睡覺好了。”她挫敗地翻過身,埋進毯子。

  靜默片刻,他低聲道:“琪琪,我自己真的沒什麼好談的,我的生活很簡單,關於我,你已經知道很多別人不知道的事。”更晦澀的部分,他不確定能不能說,他不曾對任何人暴露那麼深的自己,這令他不安,如芒刺在背。

  但她已不知該怎麼辦。“其實我只是隨便說說,你不必認真。我想睡了……你去忙吧。”

  他們在交往,但並未公開,她越來越無法肯定這段關係的存在,也許它根本不存在。當初發生肌膚之親是他主動,也是他不願公開兩人的關係,她心裏總有些不踏實。

  一直見不到光的感情,很孤寂,在這片愛情編織的黑暗裏,有時仿佛只有自己。

  他說過他喜歡她,無數次,但他始終沒說過愛她。

  他愛她嗎?她竟無法肯定。怎樣才能確定一個人愛自己?沒有言語的承諾,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關係,她要如何證明這是愛情,不是她過度癡迷的單戀?

  她只是方便發泄欲望的床伴嗎?是否只是床伴,所以不需要深入的了解?因為得不到真正想要的,所以拿她取暖,或許他們之間只是肉體的迷戀罷了……

  她閉上眼,埋在黑暗裏,腦中思緒也越來越糾結。

  ☆☆☆    ☆☆☆

  她越來越寡言,晚上找理由不到他住處過夜,白天也盡量避開跟他單獨相處的機會。

  沐亞杉察覺她漸漸冷淡,反省自己,哪裏做不好?她拒絕他碰她,是他的貪求無饜惹她厭煩了吧?好,他就收斂,她來他住處過夜,他既然難以克製自己,乾脆把床讓給她,去睡別的地方;她不來過夜,他更不敢勉強,只能勉強自己,忍耐沒有她的寂寞。

  可在丁琪艾看來,只是應驗了自己的不安——她不跟他上床,她就只是個占床位的乏味女人,乏味到他甚至要跟她分床睡,教她心涼。果然他們除了性之外,沒有交集……

  她退了一步,他也退,他小心翼翼地試圖嗬護這段關係,她卻是灰心,在這無形的惡性循環中,他們越來越遠。

  他感覺得出他們之間不對勁,卻不知該怎麼做。不久,公司舉辦員工旅遊,招待大家泡溫泉,他提議和她同房。

  “我不想再隱瞞我們交往的事了,讓大家知道也沒關係。”她一開始就想光明正大,順著她的意思,或許能讓她高興點。

  “不需要吧?我覺得現在這樣沒什麼不好。”同房就要同床共枕,可她無法忍受他再碰她,萬一哪天他發現自己愛的還是男人,旁人會怎麼看她?她不想像同事那個鄰居太太一樣,淪為笑話。

  “可是你已經很久都……不太理我。”

  她當然聽得出他在抱怨他們很久沒有肌膚之親,但她裝傻。“有嗎?我們不是還常常聊天?我還是會做甜點給你吃,哪有不理你?”

  “琪琪,你知道我的意思。”他煩躁不安,無法解釋心裏那股疏離的焦躁感。他們從沒吵架,但平靜不代表無事,他感覺得到她的心在遠離他,卻不懂究竟哪裏出了錯?

  她歎口氣。“好吧,其實我最近比較少找你,是因為……我在考慮辭職的事,我知道你一定不會讓我走,所以沒說,不過,遲早要讓你知道的。”

  他震驚不已。“為什麼要辭職?”

  “你忘了嗎?我本來就是要應征隔壁麵包店的工作,現在公司多了好幾個助理,有正式的秘書幫你,你不需要我了。”

  “不,我很需要你。”他們的嫌隙已經大到她無法和他待在同一家公司嗎?“我做了什麼讓你不高興?”

  “沒有,我只是想去追求我原本的夢想,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他沒有理由強留她,也不會就這麼讓她離開,何況是在她很明顯有心事的情況下。“但你不能馬上走,要給我時間找人。”

  “當然,你最近就可以開始征人了。”

  “琪琪……要是我哪裏做得不好,你要讓我知道,別悶在心裏,好嗎?”

  她凝視他緊蹙的眉眼,淡淡一笑。“沒有啊,你很好,沒什麼不對。”

  不對的是他們不該在一起。她並不怨他,大概因為彼此都年輕,不了解感情的複雜,她的迷戀恰好遇上他的寂寞,他不是有意欺騙她,只是她比他早醒悟,看透這段感情不會有結果。

  她打算先離職,然後漸行漸遠,感情自然淡了,最後分手——卻有個意外的人促使她的劇本加速進行。

  這晚下了班,她獨自返家,有位不速之客等在她家門口——沐亞杉的母親。

  “亞杉可能沒跟你提過我,我是他母親。這陣子,我幫他安排相親,他都拒絕,我懷疑他可能交了女朋友,派人調查,發現你好幾晚都住在他那邊,你就是他的新女友吧?”

  “……算是吧。”是什麼樣的母子關係,母親不直接問兒子的感情事,卻要派人暗中調查?

  沐母眼神冰冷,看她像看著廉價的地攤貨。“我也懶得囉唆,你開價吧,你要多少錢才肯離開亞杉?”

  她困惑。“錢?”

  “你巴著亞杉不就是為了錢?他沒告訴你他是林慶堂的私生子嗎?林氏集團,林大地主,身價幾十億,只有三個兒子,亞杉就是其中一個,你是看準他將來會分到大筆遺產,想趁早從他身上下手,對吧?別跟我裝傻,你這種拜金女的心理,我很了解。”

  “我跟他在一起不是為了錢。”她總算懂了,沐母想控製兒子的婚姻,她是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必須鏟除。

  “對,‘你愛他,你跟他在一起不是為了錢’,你以為你在演偶像劇嗎?年輕人頭腦簡單不會想,等你缺錢的時候,你不會想到愛不愛他,只會感謝我給你這筆錢。”沐母口吻嘲諷。“那你要多少錢,才會‘不愛’他?”

  丁琪艾有點不高興,這女人突然出現,趾高氣昂、態度無禮,要不是看在他的分上,她才不會理她。

  她已決定離開他,可是不甘心就這麼便宜了他母親,反正要分手了,這筆錢不拿白不拿。

  “你要給我多少?”

  沐母露出“你也不過如此”的鄙夷表情。“十萬。”

  “十萬?我看小說和偶像劇裏面,男主角的媽媽出來拆散兒子和女主角談戀愛,一出手就是幾百萬的支票耶。十萬只能買兩台機車,太少了啦。”

  你這女孩才機車!沐母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亞杉還沒認祖歸宗,他爸爸給我們的錢也沒多少。十五萬,不能再多。”

  他真可憐,父母都一樣摳門,她歎口氣,裝天真。“十五這個數字不錯喔,顛倒一下,五十好不好?”

  沐母翻白眼,尖聲道:“五十萬?門都沒有!你拿了二十萬就給我滾!”

  “你要是真的給我五十萬,要我用滾的也可以。”她笑得好生燦爛。“我本來不知道亞杉家裏這麼有錢,多虧你告訴我,如果他像你說的可以繼承很多遺產,現在你投資五十萬也很劃算,不是嗎?”

  “我不可能拿出五十萬!最多三十,我的底線就是三十!”

  “亞杉好像跟你借了錢,也是五十萬對吧?我不要拿比他少,你給我五十萬,我就離開他,你要是不給……”

  她剔剔指甲。“我就不跟他分手,我要繼續跟他交往,跟他談戀愛,跟他結婚,跟他生很多可愛的寶寶,我不喜歡你對我的態度,我要煽動他不理你,你只能在旁邊氣得半死,當孤單老人,當然,他繼承的遺產,我和我的小孩都有一份……”她自編自導自演得很樂。

  沐母黑著臉,快要吐血,抽出支票簿,寫下數字,把支票狠狠扔到她臉上。

  她毫不動怒,彎腰撿起支票,確認金額。“好,五十萬,不過我要等支票兌現才跟亞杉分手喔,誰知道這是不是空頭支票……”

  回答她的是一串氣急敗壞的腳步聲,沐母頭也不回地走了,大概再跟她多相處一秒就會心髒病發吧?

  她偷笑,生平第一次扮壞女人,效果真不錯……但瞧著支票,她笑容斂去。

  她這個外人,跟他母親要錢,比他還容易,是他太有骨氣,不願看母親臉色吧?她忽然為他感到悲哀。他母親用來逼她離開的錢,跟給他的一樣多……

  ☆☆☆    ☆☆☆

  隔天,午休時間,她不午睡,一個人在公司裏走來走去。

  沐亞杉見了,問道:“你在做什麼?”

  “沒啊,到處看看。公司裏好多東西都該換了呢……”她打開一個老舊的木櫃,瞧瞧裏頭。“聽小陳說,員工旅遊的車位和房間都安排好了,你跟誰同房?”她最後決定不參加員工旅遊,他為此很不高興。

  “以鈞。”

  果然。“你很高興吧?”可以和心上人同房。

  “沒有。你不參加,我覺得無聊。”

  “我懶嘛,下次再說吧。你開始找助理了嗎?”

  “嗯,我叫人事部登廣告了。”其實根本沒有,他不會征新助理,也不會放她走。“你非辭職不可嗎?這麼喜歡做甜點,我可以買很多食譜給你學,不一定要去麵包店工作。”

  “那不一樣,我就是喜歡當麵包師傅,把烤麵包當工作。”

  “那也不是不行,我弄個廚房給你,以後你來上班,工作就是烤麵包、做點心給同仁吃。”

  “喂喂喂,這樣是假公濟私,太明顯了喔。”這麼想留住她嗎?她心裏有些酸。

  “無所謂,我是老板,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四周無人,他乾脆將她拉過來。“告訴我,怎樣才能讓你開心?怎樣你才會留下來?”

  “我現在就很開心啊……”

  “那你為什麼要辭職?”

  他口氣很淡,好像還是平日那個冷靜自製的沐亞杉,可他握得她的手痛了,眼神一點都不冷靜,他眸底翻騰複雜強烈的情緒,好像她光是要離開他身邊,就教他痛。

  他該不會發現她打算分手了?

  她不禁想,在他心中,她應該是有特別的地位吧?她敢說,整間公司的員工,沒人比她見過更多他的笑容,沒人見過他捧著一大盤蛋糕眉開眼笑看電視,沒人見過平日不苟言笑的總監,開懷笑時像個沒有性別的天使。

  她離開後,他還會對誰笑呢?

  肯定不會對他母親笑,也不會對那個對他不聞不問的父親笑,他是獨生子,連朋友都不多,他的公寓,最常出入的是她,除了她和喻以鈞,真正關心他的有誰?她竟想不出來。

  她的離開像是背叛,即使這是對他們都好的決定……她忽然一陣強烈心疼,不禁張臂擁抱他。

  他遲疑了下,才謹慎地環住她。他隱隱感到不對勁,又說不上哪裏不對,還來不及多感受久違的擁抱,一陣談話聲傳來,她立刻與他分開。兩個男同事進來茶水間。

  她朝他一笑,眼眶似乎有點紅。“去旅遊要好好玩喔……”交代完畢,她轉身離開。

  沐亞杉沒有料到,這個擁抱,是她最後留給他的溫暖。

  幾天後,他與員工前往三天兩夜的泡湯之旅,等他回來,辦公桌上放著她的辭職信——她辭職了,沒有交代去向,另附一張紙條。

  “我想我們還是不適合,分手吧。很抱歉我無法當面跟你說,我想你不會同意分手,就像你不會讓我辭職,說在找新助理,只是敷衍我,對吧?你不會輕易放開我,我只好不告而別。”

  公司裏,許多該換的桌椅器具都換了新的,員工們好高興,以為是老板給的驚喜,而他戶頭多了一大筆錢,夠他償還向母親借的款項……

  但這些都無法轉移她不告而別帶給他的震撼。

  他打電話給她,電話不通,她的小套房已經搬空,他嚐試所有聯係她的方式,每一條都是死路。她顯然是利用員工旅行這三天收拾一切,然後蒸發。

  但是,為什麼?她為何這麼急著走?公司裏的新東西、他戶頭驟增的錢顯然都是她所為,她哪來的錢做這些事?

  經過近一個月的搜尋,始終沒有她下落,他的一切疑問都是無解。

  對公司來說,只是少了個小助理,對他而言,卻是心頭最執著的一塊,整個失落。

  沒人知道,此後他一有空,就開車出門,拜訪每間麵包店,甚至找到外縣市,明知遇見她的可能很渺茫,他也不肯放棄,但一次又一次失望,奇跡始終沒有發生,有的只是他滿腔希望越來越冷,怒火越來越旺。

  他究竟哪裏做錯?她對他有不滿,指責他也好,一句不說,片面地決定分開,這是兩個人的事,對他發脾氣也好,他不信事情不能解決,她卻誰準她獨裁?

  難道他們之間的一切對她都沒意義,她不當一回事,他付出的,她輕易便捨棄,她真夠絕情……

  他憤怒不已,感覺被狠狠背叛,但他善於隱藏,藏起所有怒火和心痛,靜靜等著與她重逢的那一日。

  如果真有那一天……她會祈禱,他最好永遠都找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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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20:15: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丁琪艾離開“雙盟”後,並沒有立刻去當麵包師傅,因為……她懷孕了。

  現在的她哪養得起小孩?她猶豫著要不要拿掉,查了墮胎手術的細節,嚇得膽小的她立刻打消念頭。太恐怖了,她辦不到。

  她長年在外地工作,遇上這等大事本該回家和母親商量,偏偏那陣子外公過世,舅舅們爭奪遺產鬧得凶,母親搬回南部娘家去陪外婆,家裏的事夠讓母親心煩了,她的煩惱只好靠自己。

  她索性另租一間小套房,在超市當收銀員,打算好好把事情想清楚,結果還沒想出來,孩子已經來不及拿掉,她繼續當縮頭烏龜,直到她陣痛上醫院,產下健康的雙胞胎,才通知母親。

  母親當然氣炸了,趕來醫院,一邊幫她坐月子一邊逼問孩子的父親是誰,撂話要去把他斷成三截,但月子還沒坐完,兩個孫兒太可愛,收買了母親的心。

  就這樣,兩個媽媽帶著兩個小孩,過了七年,原以為日子就這樣平平靜靜過下去,沒想到徹底斷了連絡的男人,可以瞬間就逼到咫尺——

  杵在麵包店櫃台前,丁琪艾緊緊壓著話筒,仿佛這樣就能防止那個優雅冰冷的嗓音從電話裏爬出來,爬到她面前。

  幹麼這麼怕他?她也說不上來,但是,當一個脾氣其實不太好的男人,經過她不告而別的八年後,還能用這麼平靜的口氣跟她說話,她的直覺告訴她,她最好速速逃命。

  她冷汗涔涔,腦中不停規劃逃亡路線,連唐益夫從外頭進來都沒發現。

  “琪琪?你怎麼了,臉色好白——”唐益夫連喚她幾聲,她才回神。

  她猝然轉頭。“我、我,我要出門!”去逃難!

  “去哪?”

  “我要去金門,去馬祖,去蘭嶼,去龜山島!”哪裏都好,越遠越好!

  “你去龜山島幹麼?”唐益夫莫名其妙。

  她還沒回答,有個師傅從裏頭出來,詫異道:“琪琪,你不是要去學校?”

  對喔,這一團亂的肇因——兒子,還在他手上,不管她掛電話還是逃到龜山島,總還是得把兒子要回來。

  最好他用快遞把兒子寄回來,或者寄回學校,希望他不要太“好禮”,親自送兒子回來……

  “琪琪,你到底怎麼了?”

  “呃……”個中原因很難講清楚,她挑重點說。“剛才學校老師通知我,捷恩偷偷溜出學校——”

  “什麼?唉,捷恩怎麼這麼皮?”

  “不要緊,我的一位朋友找到他了,等一下會送他回來。”

  “那就好……那你幹麼要去龜山島?”

  “我、我太緊張了,說錯話。”她苦笑。“沒事了,我進廚房了……”

  她進廚房,電話沒再響,但前頭店裏一有動靜,她內心就七上八下,盼望兒子平安回來,又好怕面對孩子的爸。

  他很可能親自送兒子回來,希望他安分點,別抖出從前的事,他想日後和兒子維持聯係,或者想盡父親的責任——雖然她比較希望他別來打擾他們母子——都可以私下談,只是她現在有她的生活,不希望被他攪亂。

  要是知道他還有女兒……她真不敢想像他的反應。

  約莫二十分鐘後,兒子響亮興奮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媽媽!我回來了!”

  她霍然轉身。她得先發製人,不能讓他搶先發言——但所有話語一看到兒子身邊的高大男人時,盡數梗住。

  沐亞杉特地換過西服,筆挺的銀灰色西裝,配上醒目的紫紅色細紋領帶,踩著晶亮的皮鞋,一身時尚雅痞味道,活似剛拍完雜誌封面的男模,他俊美絕倫,一臉生人勿近的冷峻,更添惑人魅力,像華貴的珠寶,可望而不可及。

  幾位麵包師傅很驚訝,他們都認得這個近來頻頻出現在螢光幕上的男人,但他來他們的麵包店幹麼?

  沐亞杉眸光掃過眾人,定在丁琪艾身上,淡淡揚唇。“好久不見。”短短一聲招呼,聽不出半點情緒,銳利視線已迅速將她從頭打量到腳。

  她沒有什麼改變,氣色紅潤,頭髮稍短了些,身材依然嬌小苗條,那對大眼睛驚訝瞠大時依然像卡通人物一樣滑稽好笑。

  她看來過得很好,好得很可惡。他並不希望她辛苦潦倒,但她一副沒他也活得很愜意的模樣,又教他很想捏死她。

  “呃……好久不見。”丁琪艾頭皮發麻,完全不懂她煩惱的兒子偏偏在這時候嚷起來。

  “媽媽,你看!爸爸買布丁給我耶!”還獻寶地拿布丁給她看。

  廚房裏響起一片驚愕的抽氣聲。“爸爸”?!眾人眼光在男人與小男孩之間來回,平日只覺小男孩活潑可愛,現在有個對照樣本,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這一大一小有如影印,像到神也會尖叫的地步。

  “你先回家,等等再跟你算帳!”丁琪艾趕兒子上樓,面對一室懷疑眼光,她乾笑。

  “呃,沐先生他是我……朋友,我們認識很久了。”她很逃避地補充。“不過不熟啦,只是認識而已。”

  不熟?這兩字簡直在沐亞杉已經很糾結的情緒上點火,他淡淡道:“對,我和丁小姐雖然認識八年了,但是不熟;雖然我聽過她睡覺打呼,但是不熟;雖然我幫她買過女性用品,但是不熟;雖然她和我在我的辦公桌上做過不可告人之事,但是我們不熟,真的一點都不熟——”

  就見嬌小人影風也似地飆過來,拽住他手臂,拖著他飆進廚房底端放食品材料的小隔間。

  一關上門,丁琪艾壓低聲音對他咆哮:“你亂講什麼?!”她臉蛋脹紅,不敢相信他當著眾人的面講出“辦公桌事件”!

  “你說我們不熟又是什麼意思?”故意要惹火他是吧?

  “我……我只是有點慌張,講錯話,你幹麼計較那麼多?”她瞪他。“而且我睡覺才不會打呼!”

  “你會。”他薄唇揉入淡淡笑意,背靠門板,打量她。“你看起來過得挺不錯。”

  “還可以。”他故意放慢的口氣好像在講豬養大了,可以殺了,害她背脊發涼。

  “這幾年,我一直在想你去了哪裏,經過麵包店時都會留意一下,心想也許會遇到你,沒想到你在這麼近的地方,早點知道的話,我就過來打招呼了。”

  “你是大忙人,時間寶貴,我們這種小人物不敢驚動你。”她陪笑。

  “不必這麼客氣。你們這裏的‘小紅帽泡芙’很好吃,我每天都派秘書來買。”

  “那是我設計的。”她心髒怦怦跳。原來,他真的吃過她做的甜點……

  “喔?難怪,總覺得吃起來很像你。”

  “你什麼時候吃過我——”她頓住,粉腮湧上燥熱,瞪著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強自鎮定。“多謝捧場,這款泡芙一向賣得很好。”她又不是小女生了,口頭上被吃豆腐還招架不住,哼!

  發現自己依舊輕易能讓她臉紅,讓沐亞杉感覺愉快。“我跟捷恩聊了一下,他是五月出生,今年剛上小學一年級。”他單刀直入地問:“他是我兒子,對不對?”

  事到如今,她也無法睜眼說瞎話地瞞下去,只得點頭承認。“他是弟弟,還有個姊姊,跟他同班。”

  他愣住。“他有姊姊?你生的是雙胞胎?”

  她點頭,被他瞬間噴火的墨眸瞪得後退一步。

  “你生了雙胞胎,為什麼不讓我知道?你甚至對孩子說我死了!”從兒子嘴裏套間出她對孩子的解釋時,他簡直不敢相信,她就這麼討厭他嗎?

  “你幹麼這麼凶?我帶小孩很辛苦,你不會安慰我一下嗎?至少可以誇我很會生啊!一次兩個不是誰都辦得到耶!”她很委屈。

  “那要我去打個‘母儀天下’的金牌給你嗎?!”敢情丁小姐還跟他邀功?他嗓音陰沉。“回答我,為什麼不讓我知道?”

  “我們早就分手了,沒必要因為孩子的問題糾纏不清。”

  “那是你片面決定分手,我沒同意。”

  “我要分手。”她堅定道:“不管你講什麼,我們八年前就分手了,我們之間毫無關係,而且我現在有交往的對象了。”其實她和唐益夫還不算交往,但反正此刻她只求和他撇清關係,把他推得越遠越好,手邊有什麼都用上了。

  他眸中火氣稍斂。“我是聽捷恩說,有位唐叔叔很照顧你們。”

  “捷恩說的就是他,唐益夫,是‘莓果’的老板,我和他晚上要出去吃飯。他對我媽和孩子們都很好,我們已經交往一陣子了。”

  “……那很好,祝福你了。”她的話好像變成沉甸甸的鉛塊,壓住他胸膛。他一直拒絕去想她愛上別人的可能性,他想,只要找到她,她會承認那封沒頭沒腦的分手信是個無聊的玩笑,承認她離開他是個錯誤……

  他的表情一點都不像覺得“很好”,但她佯裝沒發現。“其實我一直保密,沒讓人知道你是捷恩他們的父親,是前幾天說溜嘴,才被我媽和孩子們知道。小浣也就算了,捷恩一直吵著要找你——”

  “小浣?”

  “欸,是捷恩的姊姊。我不準捷恩去找你,沒想到他竟然自己找到你,還從學校偷溜出去,打擾了你,很抱歉。”

  “也不算什麼打擾,他很乖,沒惹麻煩。”她這生疏的口氣,教他領悟——她是壓根兒不想再和他連絡,分手是認真的,她不想再和他有任何關係,一點都不要。

  他不肯接受那封信,執著地尋她八年,終於找到她,她卻已另有所愛……

  他一問出她在‘莓果’,拋下一切事情,立刻趕來……真傻。

  站在她面前,他覺得自己荒謬可笑,胸口發涼,空蕩蕩的。可為什麼,空蕩蕩的,還會感覺痛?

  但他表情淡漠,仿佛毫不在意,仿佛他只是來了解魯莽的小男孩為何出現在他辦公室,問清事情始末就已足夠。

  他的緘默讓她不安。“總之,謝謝你送捷恩回來。以後你有什麼打算嗎?捷恩一定會常常吵著要找你,如果不會太麻煩你,你願意撥點時間陪他,他會很高興,但是,如果你要跟我爭孩子,我絕不會讓——”

  “我不要孩子。”

  “呃……喔?”她無法克製自己張口結舌的蠢相。“那……那就好。”

  她以為他親自送兒子回來,還追問這麼多,是有某種打算,例如想要回親骨肉,甚至不放過她……顯然她全想錯了。

  她太高估他了,他可是把上門認親的小孩趕出去的冷血男人,她不該以為自己多了個孩子,就能讓他多點憐憫。她離開他果真是正確的決定。反正,他不跟她搶孩子最好。

  他又道:“看孩子的意思吧,他們想要我陪,我會陪他們。”

  但平常不要有太多往來是吧?她懂得他的弦外之音。“當然,你忙的話就算了,不必勉強。”

  他摸出鋼筆,遞給她。“把孩子的名字和出生日期寫給我。”伸出手,要她寫在掌心。

  她寫了,還是忍不住好奇。“為什麼你不想要小孩?”他應該不容易有孩子吧?有人替他生好了,他為什麼不想要?

  “因為……”他收回手,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

  “啊?這是詩嗎?”她問原因,他幹麼念詩?

  “嗯,是詩。”他看表。“我該回去工作了。你突然消失,我擔心了很久,一直希望能有你的消息,至少知道你過得好不好,今天能見到你,我很高興,還有這麼大的‘驚喜’——一對雙胞胎。這幾年,辛苦你了。”

  他敞開雙臂。“來個擁抱,慶祝我們的重逢吧?”

  她心中警鈴大響,她可沒忘記當年怎樣被他誘哄,從牽手到擁抱,習慣與他肢體接觸,最後擦槍走火,釀成一對雙胞胎的“慘劇”,現在他又想來個擁抱,該不會又有什麼企圖?

  他看出她的躊躇,淺淺一笑,還是那副人畜無害的俊美笑顏。“怕什麼?抱一下又不會害你懷孕。”

  “這點常識我還有好嗎?”她白他一眼,遲疑了下,走進他敞開的懷抱,戒備地環住他腰間,感覺他手臂收攏,將她擁住。

  他霎時盈滿她的感官。他比年輕時壯了些,胸膛更顯寬闊安穩,身軀溫暖結實,他有潔癖,一天衝好幾次澡,他不用古龍水,身上唯有乾淨的男性氣味,她最熟悉的,他的味道……

  他修長手臂圈住她,她想起曾被他如何激情擁抱,臉頰燙了。他均勻的呼吸聲吐在她頭頂上,她想起曾和他如何在夜裏呼吸交纏,霎時心跳紊亂。他教她想起這幾年已漸漸淡忘的,他們有過的熱情與甜蜜,他們曾擁抱,曾耳鬢廝磨……她臉熱熱的,心浮浮的,努力回想唐益夫的臉龐,竟想不起來。

  她無法否認,在他懷裏的感覺和從前一樣美好,他從未粗暴待她,也許偶爾捉弄她,但他永遠對她極溫柔,嗬護備至,她實在難以想像,他是把親骨肉拒於門外的狠心男子,這太不像她認識的他。

  他這回很紳士,輕輕一擁,便放開她。

  被他放開時,她竟悵然若失……她神色一凜,掩飾心底起伏的感覺。

  他神情自若,仿佛這個擁抱對他沒有造成任何影響,他沒有任何感覺。

  他眸光掃過她竭力鎮定的表情,微笑。“我先走了。改天再見。”

  他推開門,離開小隔間。

  ☆☆☆    ☆☆☆

  沐亞杉走出“莓果”,坐在車上等的王秘書一見到他,迫不及待地問:“老板,你見到孩子的媽了嗎?小孩真的是你兒子嗎?”

  沐亞杉上車,發動車子。“不只兒子,還有女兒,她生了雙胞胎,兩個孩子今年剛上小學。”

  “一次生兩個?”王秘書輕抽口氣,面露喜色。“那很好呀!”

  “好什麼?”

  “我一直以為你孤家寡人,沒想到孩子都這麼大了,你趕快去辦手續認養小孩子,順便把孩子的媽追回來,馬上就可以組個溫暖家庭了,不是很好嗎?”和表哥約會過的女人,一只手就能數完,這女人卻為他生兒育女,兩人肯定關係匪淺,看來她快要有表嫂了。

  “很可惜,孩子的媽不肯。”

  “她為什麼不肯?難道嫌你條件不好?你這樣還不夠好嗎?”未免太挑喔。

  “她愛上別人了。”

  “啊?”王秘書傻眼,頓時很同情表哥。“那就沒辦法了,唉,只能說你們無緣,不過,你至少可以把孩子要回來吧?”

  “她不想把孩子給我,我會尊重她的意思。”

  “可是你是孩子的爸啊!何況小孩子自己跑來找你,可見孩子想跟你在一起,不能她說不行就不行,這樣對你和小孩都不公平。”

  “這八年,她一個人生養孩子很辛苦,我一點都沒有幫到她,也沒資格說什麼,她既然不願意,我就尊重她。”

  “喔,好吧……”應該是很遺憾的結果,卻見當事人嘴角微揚。“老板,你心情很好喔?”

  “還好。”

  結束擁抱後,他看見她眼底一抹依戀,雖然迅速隱去,但顯然她不是對他全然無動於衷。

  假如她另有所愛,他雖難過,還是會衷心祝福她,但她顯然不確定和那人的感情,至少不如她信誓旦旦宣布的那麼堅定,動搖得很明顯。

  他對她念的是杜甫詩句,後兩句是:“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他不會拋棄自己的孩子,他只是把目標鎖定在孩子的媽,先搞定了大的,小的自然手到擒來,說他不要孩子,只是放鬆她的戒心。

  他張開手掌,瞧著掌心的名字:丁小浣、丁捷恩,五月三日出生。

  而她的名字,一筆一畫刻在他心坎,不曾或忘。

  若非她出其不意落跑,他不會讓她有機會離開他,今日終於與她重逢,他不會重蹈覆轍。首先,把那男人從她心底徹底抹除,然後誘拐她,要她對他死心塌地——他曾拐過她一次,這次會更得心應手。

  他為她各好了甜蜜的牢籠,要她心甘情願踏入,永遠為他禁錮——

  ☆☆☆    ☆☆☆

  丁琪艾送兒子回學校上課,等他放學回家,訓話足足一小時,最後狠狠處罰:禁足兩個月,再沒收兩個月的零用錢。

  丁捷恩很不服氣。“可是我找到爸爸了啊!”

  “爸爸的事歸爸爸,你從學校偷跑出去,你知道大家有多擔心嗎?媽媽接到老師的電話說你不見,差點嚇哭,要不是爸爸打電話給我,我差點就去報警了你知不知道?”

  “可是我又沒有不見,我去爸爸的公司嘛!”

  “萬一你不見怎麼辦?萬一你被綁架,被壞人帶走,誰會知道你想去哪裏?你永遠回不了家,媽媽永遠都看不到你了,你知道媽媽會有多難過嗎?”

  想到那些可怕的可能,丁琪艾心有餘悸,眼眶泛紅。“媽媽一直教你,去上學要聽老師的話,不可以亂跑,你還是小孩子,大人限製你是為了保護你,為什麼你這麼不聽話?你讓我很生氣,非常生氣!”

  母親很少發這麼大脾氣,丁捷恩這才發現事態嚴重,乖乖認錯。“對不起啦,媽媽,我不乖,我不應該偷跑出去學校,我以後不敢了……”

  “媽媽,弟弟認錯了,你別生氣啦!”丁小浣過去摟住母親安慰。

  丁琪艾深呼吸幾口氣,平複情緒。“反正就是這樣,你要被禁足兩個月,而且沒有零用錢。”她看鐘。“我差不多要出門了,要跟唐叔叔去吃飯。”

  “你要跟唐叔叔出去喔?為什麼不是跟爸爸約會?”丁捷恩整顆心已經偏向父親。

  “我和唐叔叔早就約好今晚吃飯了,跟爸爸沒關係。奶奶今晚不在,我請隔壁黃媽媽照顧你們,你們有事可以找她。冰箱裏我有留點心,小浣,你要盯弟弟把作業寫完。晚點我帶宵夜回來給你們,想吃壽司嗎?”

  “我要吃壽司!”丁捷恩大眼發亮,他超愛吃壽司。

  “你沒得吃。”丁琪艾板起面孔,看兒子馬上垮下臉,委屈兮兮,她差點笑出來,又愛又憐。唉,這小子,完全遺傳到她這個媽的單純腦袋,隨便講一句就信以為真,先嚇他一下,晚點帶一大盒壽司給小家夥驚喜。

  她回房更衣化妝,十分鐘後拎著皮包出來,看兩個孩子乖乖坐在桌邊寫功課,她滿意地出門離開。

  大門剛關上,丁捷恩馬上道:“小浣,你想不想知道我跟爸爸說了什麼?”

  “叫我姊姊。”丁小浣寫作業,頭也不抬。“沒興趣。”

  “你聽我說嘛!爸爸超帥的喔,比電視上還帥,他的辦公室好大,辦公桌好大,窗戶超大的,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他的車子也很大!”

  “你有沒有別的形容詞?”一連好幾個大,聽得好膩。

  “他本來穿運動服,說他早上去慢跑,然後他說要洗澡,五分鐘以後就換上西裝,跟電視裏面的人一樣好看耶!我坐爸爸的車回來的,你有沒有很羨慕?”

  “沒有。”

  “怎麼會沒有?喔——我知道了,你在嫉妒我跟爸爸講話,還坐爸爸的車,對不對?”

  “沒有。”好煩,她只想好好寫完功課。

  丁捷恩很high,把雙生姊姊的興趣缺缺當成嫉妒。“幹麼這樣,爸爸也是你的爸爸啊!你沒看到爸爸沒關係,我全部跟你說!”不吝嗇,馬上來分享與父親第一類接觸的資料!

  丁捷恩跳起來,開始表演。“我一進去就對爸爸叫‘爸爸’!可是爸爸不理我,他不相信我是他兒子,他打電話給媽媽之後才相信,然後問我好多問題,他問我——”

  他扮出一臉嚴肅,還壓低聲音,模仿父親沉穩的嗓音。“你媽媽有沒有說過,為什麼不來找我?”

  然後換回自己口氣。“媽媽沒說,她說你死掉了。”

  接著他裝出很殺的眼神,很猙獰的臉色,還一腳踩上椅子,增強說服力。“她竟然說我死了?她一聲不響就消失,丟下我八年,我才以為她出了什麼事,她竟然對你這樣說?”

  他喘口氣,興奮道:“你看!爸爸講話酷不酷?酷不酷酷不酷?”

  “……你真的只比我慢幾分鐘出生嗎?”為何大腦構造好像差很多?

  姊姊冷淡的反應終於讓丁捷恩覺得不對勁。“喂,小浣,你不喜歡爸爸嗎?為什麼你好像不想聽爸爸的事?”

  “叫我姊姊。”丁小浣很忍耐地暫且擱筆,和弟弟談。“我們家一直都沒有爸爸,也沒有過得不好,要爸爸做什麼?”

  “可是大家都有爸爸,你不想要嗎?”

  “我無所謂,有媽媽就好了。而且,現在只有媽媽和外婆會管你,要是多了爸爸,爸爸也會管你,像你今天從學校偷跑出去,外婆、爸爸和媽媽一起罵你的話,你想你要被罵多久?”

  這點丁捷恩還真的沒想到,光是想像那情景就很痛苦,他掙紮半晌。“我也才偷跑一次啊,而且我是出去找爸爸,我已經找到他了,以後就不用找了,所以我不會被罵的啦!”自覺問題解決了,他又高興起來,瞧著雙生姊姊。

  “小浣,我今天才發現,你講話的樣子很像爸爸耶。”表情和口吻都一樣冷靜。

  嘖,很難溝通。丁小浣搖頭,重新拿起筆。“不跟你講了,我要寫功課。”

  “不要寫啦,聽我講爸爸的事!”

  “你趕快寫功課,寫不完的話我不會幫你寫。”吼,真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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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稍晚,丁琪艾和唐益夫抵達日式餐廳。餐廳裝潢雅致,店內裝潢是用木頭而不是榻榻米,柔和燈光打亮樹木和流水的造景,人在屋內,感覺卻像置身大自然,氣氛絕佳。

  服務生過來帶位。點餐後,丁琪艾笑吟吟地道:“這裏好漂亮。”

  唐益夫笑道:“就知道你會喜歡。這裏是新開的,東西好吃,所以生意超好,還限製用餐人數,為了你,我狂打電話訂位,好不容易才訂到,你說我對你好不好?”

  “很好啊,你一向對我很好。”被男人這麼悉心嗬護,她應該陶醉,好久沒享受到被追求的快樂,她卻有些緊張。

  “你要是喜歡這裏,以後我們可以常來。”

  “咦?那不好啦,這裏看起來不便宜耶。”

  “又不是沒錢吃不起,你高興最要緊。”唐益夫熱情地握住她擱在桌上的手。“你心情好,工作才有精神,你是我的頭牌師傅,當然要對你特別照顧。”

  “如果我不是你的頭牌麵包師傅,就沒這種照顧了嗎?”不是第一次被唐益夫握住手,他的手寬大厚實,曾令她很有安全感,此時卻忽然覺得壓迫,她假裝拿水杯喝水,抽回手。

  “當然不是,你真的要我說那麼白嗎?除了你,我曾對哪個女人這麼殷勤?”

  “好啦,我知道你的意思。吃飯不要講工作嘛。”她勉強微笑,他們常有這種暖味對話,曾令她感覺甜蜜,感到這男人對她的重視,可今晚怎麼了,總覺得意興闌珊,是因為被兒子氣壞了,心情不好嗎?

  “好好,我不該殺風景。我們是出來約會的,不談工作。”唐益夫又道:“我後來出去了,聽說捷恩被最近新聞炒得很熱的那位沐先生送回來,捷恩還衝著對方喊‘爸爸’,捷恩他——是開玩笑吧?”他一回來就聽員工們繪聲繪影地描述當時狀況,但沒人敢去問丁琪艾。

  反正瞞不住了,丁琪艾承認。“他是捷恩和小浣的爸爸。我在他的公司工作過,後來離職,他不知道我懷孕,我也沒對孩子提過他,捷恩最近才知道他是他的生父,我沒想到他會溜去找他。”

  “那他對孩子的反應怎樣?”

  “沒什麼特別反應。他說,他不想要孩子。”

  “他這樣說?他是孩子的爸,當然有責任,這種置身事外的口氣太惡劣了吧!他還算是男人嗎?”

  “他大概是覺得孩子跟我這麼久了,也不必刻意改變什麼吧。”唐益夫的義憤填膺讓她吃驚,又很窩心,以為他會對她孩子的父親有芥蒂,沒想到他這麼為她抱不平。

  “然後呢?他一句不想要孩子,你就算了?”見丁琪艾訕訕點頭,唐益夫搖頭。“你啊,就是太善良、心軟,怎麼不跟他爭到底?”

  “要爭什麼……”她忽然瞥見服務生遙遙領著一男兩女經過,仔細一看——那男人不是沐亞杉嗎?

  他穿休閑襯衫和長褲,兩個女子一左一右,右邊的女人明媚俏麗,左邊的卻是個孕婦,三人低聲交談,神情愉快。

  那位孕婦瞧見她,扯扯沐亞杉衣袖,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他抬頭,視線向坐在窗邊的丁琪艾投來。

  她不自覺地微微挺胸,向他點頭打招呼,這才發現他攙扶著孕婦,和對方互動親匿。他不喜歡和人有肢體接觸,能讓他這麼小心嗬護,連在公共場所也毫不避諱,莫非——那顆圓肚子裏的是他的寶寶?

  可他今天怎麼跟她說的?“我不要孩子”,或者他只是不要她的孩子?

  她惱火。這臭男人,欺人太甚!明明就到處風流,先是女明星,又是這位孕婦,還有她這個傻瓜,結果他推得乾乾淨淨,半點責任都沒有!一樣是他的小孩,為什麼差別待遇?

  沐亞杉也向她點個頭,眸光在與她同桌的唐益夫身上逗留數秒便收回,然後隨服務生走向角落的雅座去了。

  “真巧,他也來這裏吃飯。”唐益夫繼續話題。“你看他那態度,來這種高級餐廳吃飯像吃路邊的自助餐,他賺一年抵得上你工作十年,多養兩個孩子對他來說和種盆栽一樣簡單,你當然要和他爭。”

  “反正他拒絕了,我不想再和他談這件事,好像我非要賴定他似的,很難看。”丁琪艾心情大壞,瞪著水杯,想像它是某個壞男人的頭殼,瞪!瞪破它!

  “不對,該你的你就要爭,你替他帶了八年小孩,現在輪到他了。孩子不是你一個人的,要他負起責任,還你自由身,這沒什麼難不難看的。”

  “你是要我放棄捷恩和小浣?”她總算懂了他的意思,心頭一涼。還以為唐益夫也愛她的孩子,原來,他一直在找機會擺脫他們……

  “這不算放棄,只是把孩子給他照顧,你想想,將來我們要是共組家庭,你有了我的孩子,到時候你至少要照顧三個孩子,太累了。再說,孩子們的爸爸不同,我怕他們會吵架——”

  “你會不會想太遠了?”

  聽出她不高興,唐益夫也有點不悅。一想到要養別的男人的孩子,他就不痛快,還是堅持勸說。“我是顧慮得比較多,也是為了我們好,捷恩他們跟著父親也不吃虧——”

  “我絕不會把捷恩和小浣給別人,尤其是那個薄情冷血自私自利的混蛋!”

  “這個讓丁小姐這麼氣憤的混蛋,是指我嗎?”沐亞杉無聲無息地從一株盆栽後出現。他是和劉導來吃飯,借口朋友在餐廳裏,想過來聊一下,留王秘書陪她。

  “你喜歡對號入座的話,我也沒辦法。”丁琪艾扯著嘴角假笑,瞪著他在唐益夫身邊坐下。

  沐亞杉和身邊男人握手。“你是‘莓果’的老板吧?丁小姐說過今晚要和你出門,我猜她已經向你解釋過我和她的關係。”

  “是啊,你好,久仰了。”對方出色的儀表讓唐益夫很有壓力,見丁琪艾與對方冷眼相待,他暗暗高興,看來她對舊愛只有火氣,沒有愛意。

  沐亞杉和顏悅色。“因為看到琪琪,所以我過來打聲招呼,希望沒有打擾兩位——”

  丁琪艾插口。“你丟下朋友不要緊嗎?尤其是那位懷孕的小姐。”

  “她可以體諒的。她剛才有點不舒服,坐下來之後就好多了。謝謝你對她的關心,我會轉達給她。”

  “懷孕要小心點,你還是回去照顧她比較好。”別在這裏礙眼!

  “我知道,其實這是她的第一胎,她有點緊張,我希望你能以過來人的身分,跟她分享經驗談,可以嗎?”

  丁琪艾瞬間血壓急飆,要她幫他的新歡做產前教育?!虧他說得出來!“我生孩子也是很多年前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不好意思,幫不上忙。”

  “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看她火冒三丈,顯然是誤解了,他就是要她誤解,剛才看她和唐益夫親密談話,他心情也很惡劣,一起火氣大,很公平。

  “不然呢,我會藏私嗎?這有什麼好藏私的?醫院都會安排那種準媽媽的課程,我相信該知道的她都知道了,少聽我講幾句,不會害她生產不順利。”

  “好吧,但我總覺得你眼睛對我瞪得很大,好像對我很不滿。”

  “我天生眼睛大不行嗎?眼睛大錯了嗎?眼睛大得像貢丸也是父母生給我的,你有意見嗎?”

  “對,眼睛大得像在演少女漫畫也是你的自由,我不敢有意見,我只怕因為我們的過去,蒙蔽了你的眼睛和心,讓你連一個小忙都不肯幫。”

  “你看看我,雙眼視力2.0,眼睛亮得像五百燭光,哪裏像被蒙蔽?”

  “對,光還可以照到兩百公尺外,你燈籠魚嗎?”

  “呃,兩位,”被忽視得很徹底的唐益夫插口。“沐先生,你已經和琪琪打過招呼了,如果沒別的事,可以請你離開嗎?畢竟今晚是我和琪琪的約會,我們沒打算桌邊多個人。”他不耐煩了,這兩人吵得很幼稚就算了,浪費的卻是他的約會時間。

  “抱歉,我和琪琪聊得太投入了,差點忘記我過來是有正事。”沐亞杉正色。“我是‘莓果’的忠實顧客,每天都會派秘書去買你們的點心,偶爾開會也會跟你們訂餐盒。聽說大部分點心都是出自琪琪的設計,我非常欣賞她的手藝。”

  “謝謝總監的賞識,我打算把店裏餐盒的形狀改成燈籠魚,這都是你給的靈感。”丁琪艾咬著牙笑,早知道他會買來吃,她就加瀉藥!

  還在氣啊?他好笑。“因為很喜歡你們店裏的口味,我想和你們訂彌月蛋糕,八百份。”

  這數字讓唐益夫精神一振。“八百份?”

  不必問也知道為誰訂的。丁琪艾沉下臉,他有完沒完?台灣有多少家麵包店,他偏要來“莓果”訂,擺明是故意,是想跟她炫耀新歡,跟她嗆聲,她有唐益夫,他也不寂寞嗎?真幼稚!

  她不吭聲,給唐益夫處理。

  “對,八百份,另外我希望由琪琪負責這次訂購。”

  “我只負責做麵包,不管營銷。”她斷然拒絕。

  唐益夫也道:“琪琪只待在廚房做麵包,販售這些事都是其他人在做——”

  “不,我要她負責。你們店裏的幾款彌月蛋糕,我看過型錄了,都是市面常見的,口味應該不差,但我不要這種平凡的東西,我要更精致、更特別的,我希望你們端出新產品。我相信琪琪的手藝,所以希望由她負責,只要讓我滿意,價錢不是問題。”

  換言之,這可能會是開店以來最大的一筆生意。唐益夫難擋利益的誘惑,瞧向丁琪艾。“你覺得怎樣?”

  “我不想接。”她繃著臉,不想和他有更多接觸。

  “所以你要把這筆生意往外推。”沐亞杉往後靠在椅背上,姿態悠閑。“希望你不是因為我們有一段過去,所以拒絕我。”

  “這兩件事有什麼關係?幹麼要扯在一起?”

  他凝視她略顯倉皇的臉蛋。“因為你在意我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我會在意這種事嗎?”她握住唐益夫的手,故作親匿。“我現在也有交往的對象了,你以為我會沉溺在過去?還是因為我們約會過,就不準你喜歡別人?拜托,我才沒那麼幼稚。”

  他眼底閃過一點奇異情緒,快得來不及看清,隨即恢複平靜。“所以你願意了?”

  “接就接。我絕對會設計出讓你滿意的蛋糕。”

  “我很期待。”他落下一記無瑕的完美淺笑,優雅離席,以免按捺不住剁掉唐益夫那只手的衝動。

  一離席,沐亞杉面容凝住。他是來試探敵情,想測試她與唐益夫的感情,她或許對他舊情難忘,但心裏似乎還是有唐益夫……他十分惱火。

  她怎麼能在心裏同時放著兩個人?他又為何辦不到?他連親吻其他女人都做不到,他的身體存著對她的記憶,抗拒親近其他女人。

  他在廣告界聲名響亮,人人捧他是才子,他聰明冷靜,連再難纏的業主也會被他懾服,卻徹底栽在她手裏。她害他變得情緒化,在公共場所和她拌嘴,她害他變得不像自己,她卻若無其事。他中了名為丁琪艾的毒,被過去蒙蔽的其實是他,她霸占他的心思卻宣稱愛的是別人,他沮喪,心焦地嫉妒著,卻還不肯死心,像個傻瓜。

  她仿佛開啟了他的某種神秘開關,開啟了這些不受控製的感情,然後棄他不顧……

  彌月蛋糕不是為表妹訂的,但他知道她誤會了,很在意,他偏要到最後關頭才告訴她實話,讓她嚐嚐這些讓他不好受的感覺!

  ☆☆☆    ☆☆☆

  雖然沐亞杉走了,但丁琪艾的胃口已經壞光光,無福消受高級日式料理。

  和他舌戰,講話刺來刺去,很累,就算最後反將他一軍,依舊很空虛。

  她是為自己的孩子氣憤,不滿他偏心得太明顯,當他開口閉口都是為那女人,嫌麵包店型錄的商品“平凡”,他要更好的、更精致的,因為那樣才配得上他的女人……這些話很刺耳,也刺痛了她。

  她是在吃醋,很沒立場地嫉妒他對那女人那麼好。

  可是,是她自己離開他,實在沒有吃味的資格。

  最可惡的是他執意點名她,她不相信他有這麼白目,不了解這種行為有多無聊,也許他把與舊情人過招當遊戲,存心要看她嫉妒的嘴臉,她要是如他所願,他就贏了。

  相對地,只要她表現得無動於衷,她就贏了。

  所以她定下心,平心靜氣,將他的要求定位為工作,除了型錄上的五款彌月蛋糕,她另外準備了三款,唐益夫還特別叮嚀她。

  “琪琪,這張訂單很重要,我知道你和沐先生不太愉快,去見他的時候,記得這是工作,你們的過節先放一邊。”

  “我知道,我都幾歲的人了,還會這麼孩子氣嗎?沒問題的。”

  “琪琪……你還在氣我那晚說的話嗎?”以至於這幾天都不太理他。唐益夫很懊悔,因為沐亞杉的條件優越,他以為比較容易說服丁琪艾接受,這下恐怕搞砸了。

  “我沒氣你。”當下是有,可事後靜心一想,她不怪他,不是每個男人都心胸寬大,能接受別的男人的小孩。現在就了解他的心態,總比深入交往、甚至結婚後才知道要好。“不過,我還是不會把捷恩和小浣交給他們父親。”

  “我懂,你很有責任感,你是好媽媽……”

  “不是,跟責任感無關,不論我和哪個男人交往,我都是他們的母親,我愛他們,我的孩子永遠都要跟著我。”

  唐益夫很不苟同,又不敢反駁。“好吧,這件事以後再談,你新做的幾款蛋糕呢?讓我嚐嚐……”

  稍晚,丁琪艾依和沐亞杉秘書確認的時間,在午後來到“雙盟”。

  “雙盟”早已不是當年窩在破舊房子的小公司,搬進寬敞大樓,玻璃光亮,空調舒適,大理石地磚冰冷地鋪展,員工泰半換過了,沒一張她認得的面孔。

  她來到沐亞杉的辦公室前,兩張秘書辦公桌只有一張有人,年輕貌美的女秘書幫她拉開辦公室的門。“請進,總監正在等你。”

  她提著保冷箱走進去。辦公室劃分為兩區,左邊亂七八糟,她一眼就認出是總經理喻以鈞的風格,心頭一陣溫暖。這裏還是有些她熟悉的東西。

  辦公室右邊,沐亞杉坐在辦公桌後,正在講電話,他招手示意她坐著等他。她踅到高級沙發邊,坐下來,保冷箱擱在腳邊地毯上,打量辦公室擺設。

  “嗯,是嗎……我知道,她一個人住無聊,會想跟鄰居串門子,你就用輪椅推她到中庭,讓她跟人家聊,記得注意她身體狀況……”沐亞杉眉頭一皺,嗓音不悅沉下。“她想怎麼說隨便她,總之你照顧好她,這是我請你的理由。有什麼狀況,再跟我報告。”

  他掛了電話,按下通話鍵,吩咐秘書:“送兩杯咖啡進來。”然後才走到沙發邊。“久等了。”

  “不會。”丁琪艾打開保冷箱。“我帶了八款蛋糕來。”

  一見型錄上的蛋糕,他臉一沉。“我說過不要店裏已經有的東西。”

  “請你嚐看看,也許外表不起眼,卻意外地很合你口味,如果你不滿意,至少可以作個參考——”

  “你們店裏都這樣強迫推銷嗎?或者你仗著跟我有交情,就不把我當客人尊重?我說不要就是不要。”他拒吃,把五個樣品蛋糕直接推開,看她的眼神很冰冷。

  她很難堪,無法否認自己的確有這種心態,沒想到他毫不留情地揭穿。

  秘書送了咖啡進來。沐亞杉拿過第一個蛋糕,切塊品嚐,順便啜飲咖啡。

  又不是在喝下午茶,她提出建議。“想要試味道的話,最好配白開水,咖啡會混淆味道——”

  他揚手製止她的話。“你也許很會做甜點,但是論吃過的甜點種類,你絕對不及我,怎樣判斷口味,不需要你教。”

  這倒是事實。連續碰釘子,丁琪艾不敢再講話。

  倒是沐亞杉開口了。“孩子們這兩天怎樣?”

  她愣了下,才意識到他在問雙胞胎。“老樣子,都不錯。”

  “那天的事,你處罰了捷恩嗎?”

  “當然,罰得很重,我禁他兩個月足,還沒收零用錢。”

  “你管孩子這麼嚴啊……”他含著一口蛋糕,似乎微微笑了。

  “不嚴不行,捷恩很調皮的。”她緊繃的神經這才鬆懈了點,瞧向喻以鈞的座位。“總經理呢?”

  “他明天要去度蜜月了,今天回家收行李。”

  “我有看到新聞,他好像娶了一位相親認識的副教授?”

  “嗯,教化工的,姓元。”

  “我一直覺得總經理很難定下來,沒想到他結第二次婚了。”以前她可能會因為他暗戀的男人結婚,但“新娘不是他”而為他難過,現在她把同情心省下來。這家夥男女通吃,根本不寂寞。

  眼看他嚐過三款蛋糕,表情沒有異狀,她問:“覺得哪一種好吃?”

  沐亞杉抽面紙擦淨了嘴,淡淡道:“都很難吃。”

  青天霹靂,以前她隨便弄炸吐司裹糖粉,他都吃得津津有味,她精心製作的蛋糕,豈有難吃之理?!

  他絕對是故意找碴,但她不得不畢恭畢敬地請教。“請問,是哪種不合你口味?”

  “全部都不合。我怎麼說的?我要特別的,這些草莓、藍莓、蜂蜜之類的,都太普通了。”

  “那你想要什麼口味?”

  “至少要兩種口味。我要在一塊蛋糕裏嚐到兩種味道,例如椰子加蜂蜜,芋頭加百香果,我只是舉例,口味你自己搭配。外觀也要做出兩種風格的組合,不要單調地抹個巧克力醬或撒糖霜。還有,造型要可愛一點。”

  “你不是只要是甜的就夠了嗎?”幾時變得這麼講究?

  沐亞杉眸色一凜。“看來你真的因為我是熟人,態度就很隨便,不把我的意見當一回事。只要甜的就好,我不會買一盒方糖回來嗑嗎?還需要這麼麻煩訂蛋糕?”他下頷抽緊。“要怎樣你才會認真聽我的話?是不是要我找你老板溝通,再由你老板向你下命令?”

  對,都是她的錯,她不該因為他們熟,擅自推測他的喜好,她被教訓到汗顏,低頭收拾桌面。“對不起,我回去重新製作,過兩天再來……”

  “等一下,你要把蛋糕帶回去?”

  “啊?”對喔,他吃過的拿回去也只是扔掉,她改收他沒動過的蛋糕。

  “都留下吧。全部。”

  “為什麼?”他不是都不屑吃?

  “‘莓果’這麼小氣,樣品都要回收?”

  “當然不是……”多說多錯,她留下蛋糕,喪氣地提著空保冷箱離開了。

  辦公室大門一關上,沐亞杉嘴角浮現淺笑。

  其實她帶來的蛋糕不難吃,只是都沒達到他的要求,所以他斥回。

  但她做的點心,他沒有不愛吃的,他很愉快地把蛋糕在小桌上排列整齊,享受這頓睽違八年,她為他準備的下午茶——

  ☆☆☆    ☆☆☆

  丁琪艾回去翻食譜,重新做了四款蛋糕。這次沐亞杉沒說難吃,他說……

  “太甜了。”

  她傻住,這只螞蟻竟然會嫌太甜?!這理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看她一臉很有意見的樣子,他淡問:“你想說什麼?”

  “我是考慮過你喜歡的甜度去製作的,我以為這樣剛好……”她謹慎措詞,以免又被他削。

  “只抓我喜歡的甜度去做,你太投機了吧?我的意見上次都講得很清楚了,請你好好考慮整體性再製作,可以給我們彼此省點時間,好嗎?”

  “是……”結果還是被削,丁琪艾留下蛋糕,苦著臉離去。

  不論她挖空心思製作出如何美味的蛋糕,沐亞杉總能挑出毛病。“不夠甜”、“裝飾得不漂亮”、“香氣不足”、“有蛋的味道”種種他大爺說了算的理由——這男人很古怪,極端厭惡吃蛋,蛋是甜點重要的材料之一,但只要讓他吃出蛋的味道,他會當場變臉。

  她秉持顧客至上的精神,屏除遇到奧客的質疑,到處找食譜,其他師傅也提供私房食譜給她,她不信搞不定他挑剔的嘴,直到數不清第幾次的試吃,他的評語讓她的理智瀕臨斷裂。

  “我覺得上上上次那個香橙口味的比較好。”

  “你那時候不是嫌它難吃嗎?!”

  “當時覺得難吃,現在覺得還不錯。有時候需要一點時間沉澱,真正的感覺才會浮現。”見她一副想拿叉子戳爆他頭的模樣,他揚眉。“我沒有改變感覺的權利嗎?還是你寧願我繼續討厭它?”

  “有,當然有,你是客戶你最大,你喜歡就好……”她惱得發抖,這是他第N次推翻前論,上一回批得一文不值的,這次就拉到合格範圍裏,他的喜好究竟有沒有個準則?還是他根本在整她?

  口口聲聲欣賞她,所作所為都是在刁難她,她受夠了,不幹了!

  她霍然站起,他忽然又道:“對了,這蛋糕的訂單我想再追加三百份。”

  “我——”她張著嘴,“不幹了”突然消音。

  “後天中午我們要訂餐盒,三十五份,下禮拜也要訂二十七份,都記下來了嗎?”他吩咐完,淡淡瞧她一眼。“站著幹麼?”

  “沒事……”她很孬地坐下來,不說這張彌月蛋糕的訂單,他三天兩頭向他們訂餐盒,還幫他們推銷,不少公司也向他們下單,最近“莓果”業績多一倍,讓唐益夫非常高興,連她幾乎天天來會舊情人都不計較。

  她忍不住想,沐亞杉刻意的照顧,是出於舊情吧?

  她沒暗示他這麼做,也沒期望用他的人脈來做生意,但生意變好是事實,“莓果”與她都承他的情,就算他很機車,搞得她灰頭土臉,她還是忍。

  最近,她見了唐益夫總在談工作,聊一下沐亞杉的訂單進度;見了沐亞杉,總見他在吃她做的蛋糕,現在他都當著她的面把蛋糕吃完,縱使他老是嫌得沒一處好,可那表情分明是享受,騙不了她眼睛。

  這教她想起以前,做甜點給他吃的日子,有點感傷,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眼神很滿足,她還是很高興。唉,她的奴性真不是普通的堅強。

  他們之間變了許多,又像什麼都沒變。他的公司壯大了,他成了名人,收入豐厚,他擁有了這許多,可是笑容沒有更多。

  “幹麼盯著我看?”沐亞杉並未抬頭,卻很清楚她盯著他瞧。她不時對著他看得出神,他都知道,只是假裝沒發現。

  “沒事,只是覺得你好像吃蛋糕吃得很高興。”

  “當然,就算不好吃,畢竟是甜的我都喜歡,你不是很了解我這只‘螞蟻’嗎?”因為他嗜甜,她常戲謔地叫他“螞蟻”。

  “是嗎?我了解你嗎?”她沉思。“我覺得……好像沒有真正了解過你。”

  他靜了靜。“怎麼這樣說?”

  “就是這樣啊,除了你很喜歡吃甜的,我對你幾乎一無所知。”

  他抬頭看她,表情嚴肅。“你看過我的身體,這樣還叫一無所知?”

  “我不是說那種了解!”她臉蛋爆紅。“我是說,比如說你的童年、你念書時是怎樣,你從來不講……”她曾想和他聊這些,他總避而不談。

  “我的學生生活就是拿不完的獎狀獎杯獎牌。”

  “對啦,知道你很聰明,可以吧?那你小時候呢?”

  他鏡片後的眼眸微微一閃。“小時候就是比現在矮很多、小很多,搭火車可以買半票——”

  “進電影院只能看普遍級,便利商店不賣煙酒給你,對不對?好極了,看來我其實很了解你嘛!不必你講我都知道!”反正他就是不想講,她忽然覺得自己想關心他很傻,幹麼以為他會突然開竅想和她交心?一直以來都是她單方面迷戀他,他從不想溝通,他只想把她拐上床,大色狼!

  她繃著臉起身。“我先回去了。”

  “我還沒吃完——”

  “你慢慢吃,蛋糕都是你的了,反正今天的你也不滿意,我早點回去找食譜,明天再來。掰啦。”她離開了。

  “琪……”沐亞杉想喚住她,一開口聲音就縮了。他要拿什麼理由留她?只能看著門在她身後閉上。

  他的童年不愉快,他的學生生活很平淡,他的過去很貧瘠,因為有她才燦爛。真正值得提起的,只有和她共度的時光,她不知道過去的他,無損於現在的他,因為他一向對她毫無保留地敞開心懷,她認識的已是全部的他,這樣還不夠嗎?

  他連對她盲目熱切的渴望都不曾隱藏,還能拿什麼向她證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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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結束一天工作,丁琪艾回到家,意外看見母親和唐益夫坐在客廳聊天。

  唐益夫朝她笑。“琪琪,你回來了。”

  丁母問女兒:“你最近好像常常不在店裏,去哪了?”

  “帶產品去給客戶試吃。”她沒讓母親知道兒子的脫軌事件,更沒告訴母親已和沐亞杉連絡上了,否則她絕對會受到核子彈級的轟炸。

  丁母點點頭。“我去做晚餐。益夫,留下來一起吃吧?”

  “謝謝,不過我晚上和朋友有約了。”唐益夫婉拒,等丁母進廚房,他看向倒入一旁沙發的丁琪艾。

  “沐先生還是都不滿意?”

  “嗯,我差不多要江郎才盡,沒靈感了……”她歎息,很想哭。

  “我知道你行的,不然請他寬限幾天,讓你休息充電一下。”

  “萬一來不及呢?人家的寶寶快出生了,蛋糕一次要做這麼多份要提早準備,他今天還說要加訂三百份,總共要一千一百份。”

  “唉,當初他指名要你,我以為你和他認識,事情會比較好辦,結果被他整,早知道就不讓你去,每天看你這麼累,真捨不得……”唐益夫伸手摸她頭髮,很寵愛地輕碰她臉蛋。

  她直覺地頭一偏,避開。

  唐益夫察覺了,眉頭微微一皺,但又柔聲道:“最近太忙,我們很久沒好好聊了,什麼時候再一起去吃飯?”

  “哪有空啊,每天都這麼忙。”她有點心虛。怪了,也不是厭惡他,可就是不想他碰自己,最近很抗拒他的親密舉止,身體不知不覺就自動閃躲……

  “請沐先生讓你休息一天就有空了。”

  她搖頭。“我比較想趕快把這張單子搞定,不然我覺都睡不好。”

  “只是這樣嗎?”唐益夫臉色一沉。“其實你去見他也很高興吧?”

  她錯愕。“哪有?他多龜毛多難相處我不是都跟你講了——”

  “你每天跟他見面,和我越來越疏遠,很難不讓我覺得你是見了老情人,舊情複燃。”

  “我……這太荒謬了,這只是工作啊,你別亂想好不好?”她反駁得有點氣虛,莫非……自己心裏也有點不確定?

  “我看,這張單交給別人負責吧!”

  “可是他指定要我。”

  “你做好蛋糕,我派別人帶去給他試吃,”唐益夫堅持。“你以後別再和他碰面了。”

  他們還沒有正式交往,他怎能理所當然管她這麼多?她不太高興,但良心覺得她對他是有點道義責任,因此她妥協了。“好吧,隨便你。”

  她可沒忘記沐亞杉是在替誰訂蛋糕,一想到那顆圓滾滾大肚子,有什麼舊情都冷掉了。

  但要是沒這個女人呢?要是他單身,向她表達愛慕呢?

  她不喜歡唐益夫碰她,可是那天在小隔間裏,被沐亞杉擁緊,她忘不掉他乾淨愉悅的男性氣味,他堅實有力的懷抱,他的心跳是醉人的音調,他看她的眼神,深邃如謎,藏著她想讀又怕懂的感情……

  光是回想,她便臉紅心悸、意亂情迷,又很苦惱,原本她不是喜歡唐益夫嗎?這些不該有的感覺又是怎麼回事?她充滿罪惡感。

  唐益夫走了,她癱在沙發裏呆想,忽見母親走出廚房,一臉興師問罪。

  “聽說你最近常常去找的客戶叫做沐亞杉,這應該不是同名同姓的巧合吧?”

  丁琪艾差點掉下沙發。“你、你聽誰說的?!”

  “益夫。他說你們最近接到大訂單,聽到客戶的名字,我還以為聽錯了。”丁母橫眉豎目。“當初你死也不肯找他,現在你們見面了,不要告訴我你只顧著做生意,沒讓他知道捷恩和小浣的事?”

  “我有講啦,他都知道了,可是他說……他不要小孩。”

  “他什麼?!”丁母以為自己聽錯。

  “他不要小孩,他親口對我說的,而且我這次幫他處理的訂單是彌月蛋糕,他女朋友懷孕了,蛋糕是為她訂的。”

  “什麼?!”丁母難以置信,大罵:“這個夭壽膨肚的!死沒良心,有了新人忘了舊的,捷恩和小浣也是他的孩子,怎麼這麼大小眼?他搞大女人的肚子是不是專業的啊?他家裏怎麼教的,教出這種敗類,他要是我兒子,我當年生下他還不如拿去雜貨店換兩顆蛋吃掉!”

  “媽,你別生氣,他其實沒這麼糟糕啦……”

  “你不要替他說話!以後跟他保持距離,不要跟他見面!”丁母先是氣這男人讓女兒受委屈,誓討公道,沒想到兩人見面之後女兒更委屈,她氣炸了。“就不要讓我遇到他,我打斷他的腿!”

  “所以我就說不要連絡比較好嘛。反正我們是因為工作才有接觸,等工作完了也就沒連絡了。”

  丁琪艾鬆口氣,看來老媽是不會再逼她去找沐亞杉了。

  大概是與他驟然重逢,她感觸良多,心情一時混亂,等過些日子,情緒冷卻下來,或許會笑自己把持不定的傻吧?

  明天開始,就不會再和他見面了,她會回到原本沒有他的生活,她與唐益夫也會回到正軌……

  可是,怎麼有點依依不捨?她曾經很期待的正軌,為何覺得乏味?

  ☆☆☆    ☆☆☆

  隔天,丁琪艾烤好蛋糕,唐益夫也找好店裏一個年輕師傅代她送去,沒想到師傅下午突然有事請假,唐益夫又恰好不在。

  看來還是得她送去,就當最後一次……她提著蛋糕,前往“雙盟”。

  進到辦公室,一端出蛋糕,沐亞杉目光就被其中一款吸引,蛋糕做成小小船形,橘色和淡黃色的層疊組合,插著藍色小旗子,色彩活潑奪目。

  她解說。“這蛋糕的主題是小帆船,主體是海綿蛋糕,夾餡是梨子泥和芒果泥,有切碎的芒果丁。芒果顏色鮮豔,香味很濃,梨子比較淡,兩種味道調和,不會太膩。”

  他嚐了一口。“就是它。我要這個。”

  “嗄?”丁琪艾措手不及,就這樣決定了?

  “就這個。”他很篤定,兩種味道完美融合,帶有童心的設計,外型與口味都符合他理想中的樣式。

  天天被他嫌得一無是處,他忽然爽快定案,丁琪艾一時不知說什麼。“那……就這樣,蛋糕確定了,後續一些細節,我們店裏會有專人跟你聯係。”

  “等等,還沒完。還沒決定盒子的款式,還有外盒要印什麼字——”

  “這些就交給別人了,我從來沒處理過這些,不太懂。”

  他深深注視她,似笑非笑。“不行,非要你不可。”

  她有些惱,她做的還不夠嗎?他以為她內心一點疙瘩都沒有嗎?她只是在忍耐,好幾次想起這蛋糕是為了他的女人做的,她都鬱悶得想撒手不管,她其實……很心酸啊!他一點都沒有想過她的心情,臭男人!

  她雙手環胸,堅決搖頭。“我不要,這些請你跟專人溝通,我的部分到此結束了。”

  叩叩,敲門聲響起,一張美麗臉龐探進辦公室。“老板,你母親的看護來了,我請她在小會議室等。”是王秘書,她滴溜溜的大眼睛直盯著丁琪艾。

  母親的看護?沐亞杉皺眉,向丁琪艾道:“你先別走,給我十分鐘。”他走向門口,與表妹擦身而過時,瞪她一眼。

  “不是叫你這段時間別到辦公室來?”每回丁琪艾來,他都刻意支開表妹。

  “沒辦法,另一位秘書也在忙,只好由我來通知你。”王秘書故作無辜,其實她等這機會好久了,嘻嘻。

  一等沐亞杉離開,王秘書立刻笑吟吟地走向丁琪艾。“你好,我是總監的秘書。”

  “你好。”丁琪艾禮貌點頭,原來他的女友是他的秘書,和她當年的小助理身分差不多,他顯然嗜吃窩邊草。

  “我一直好想認識你,我老板挺孤僻的,平常也沒看他跟哪個小姐約會,沒想到你一出現,就幫他生了雙胞胎,我好驚訝!”

  “你……不也快了?”

  “對啊,我大概這幾天就要生了。”王秘書摸摸自己肚皮。“我不知道你們過去的事,怎麼逼問老板都不肯講,他甚至不讓我見你,真小氣。你有了孩子怎麼不告訴他?他會很高興的,我看他很在意你啊。”

  “沒什麼好講的,反正都過去了。”舊情人的現任情人來聊天拉交情,感覺很怪異,丁琪艾很不自在,只想落跑。“我還是先回去……”

  “我們多聊一下嘛,而且他叫你等他——”忽然,一陣異樣感覺讓王秘書低下頭,赫然看見自己裙子底下一片紅漬。

  丁琪艾也看到了。“你……好像出血了?該不會是產兆?”

  “可是我沒什麼感覺啊?只是肚子有點緊緊的……”王秘書見了血,頓時慌了。“怎、怎麼辦?應該要上醫院吧?可是我老公昨天出差,今天傍晚才會回來,怎麼辦……”她忽然抓住丁琪艾手腕。“你陪我去醫院好不好?”

  “咦?” 

  十分鐘後,丁琪艾駕著王秘書的車,送她到醫院。

  護士檢查過狀況,笑咪咪道:“才剛開始喔,陣痛還沒有很明顯,等到進入產程可能要滿久的,看你要不要回家等,或者在醫院裏面走一走。”

  “我不回去,家裏又沒人。”於是王秘書決定留在醫院裏,但她很緊張,揪著丁琪艾陪她,一面神經質地喋喋不休。“要多久才會進入產程?”

  “不一定,要幾個小時吧!”

  “要好幾個小時?那我不就要一直走?走那麼久不是很累?”

  “你累的話可以坐下來休息,不必一直走。我打電話叫總監來陪你吧,我該回去了……”

  “不要!我要你陪!”王秘書緊抓住她。“他來有什麼用,男人什麼都不懂啊!你有生過小孩,你是前輩,你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啊!”

  什麼前輩啊?丁琪艾很無言,為什麼變成她在照顧她?該負責的男人在哪裏?

  “那你有沒有需要什麼東西?晚點可能要辦住院,我幫你去買。”

  “不用了,我事先準備好必需品放在車上,確定要住院再去拿就可以。”

  “那你會不會餓?或者會不會渴?想吃什麼,我幫你買。”

  “不用啦,你什麼都不用做,陪我就好,我有點怕。對不起喔,我緊張的時候就會一直講話,你不想講話沒關係,聽我講就好……”

  幸好,沐亞杉在這時趕到了。

  他問表妹:“情況怎麼樣?”他和母親的看護談完話,回辦公室就見表妹留紙條在他桌上,他立即火速趕來。

  他一到,丁琪艾就默默挪開幾步。

  “護士說可能還要等幾個小時,我想留在這邊,不想回家等。”

  “阿評呢?他還沒來?”

  “他出差,傍晚才會回來,他手機不通,我發了簡訊還留言。”

  “好,那我留下來陪你,你有沒有需要什麼?吃的或用的,我去買。”

  “不必啦,唉喲,這些剛才丁小姐都問過啦,我早就把東西準備好……”

  丁琪艾站在一旁,聽他柔聲關切秘書狀況,看他一臉慎重地握住秘書肩膀,像護著易碎的珍貴娃娃,而她形單影只,忽然覺得很孤單,有點心酸,覺得自己在這裏很多餘。

  還留著幹麼?這裏,沒有她的位置。

  她向沐亞杉道:“既然你來了,你陪她吧,我先回去了。”

  “等等,剛才的事我們還沒談完。”沐亞杉拉住她,見她張嘴欲反駁,他道:“我說了不要專人處理,我只要你,非要你不可。”

  “我說我不要,接下來的工作和我無關,不管你怎麼講我都不參與。”她掙不開他,又不想當眾拉拉扯扯,王秘書還盯著她看,她氣忿站定,瞪著他。

  他注視她,表情閃過一抹玩味,像確認某個他預期的反應。“你在吃醋。”

  他的語氣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她嘴硬不認。“人體原本就是弱酸性,我不必吃醋就是酸的。”

  “我有一句堿性的話,你聽看看,也許可以把你中和。”他嘴角紋路烙深,她看得出來他在隱忍笑意。“王秘書是我表妹,她寶寶的彌月蛋糕要由她和她老公去決定,和我無關。我訂的蛋糕是——為了我自己的孩子。”

  ☆☆☆    ☆☆☆

  這句堿性的話有沒有中和效果,丁琪艾沒留意,卻令她失憶,忘了要離開,還自動自發留下來幫忙安撫神經兮兮的孕婦,與沐亞杉陪伴她,直到孕婦的老公趕到。

  走出醫院時,天色已暗,沐亞杉道:“我餓了,去吃飯吧!”

  其實她該回家了,卻還是隨他走到附近的面店,天氣熱,他們都點了涼面。

  他心情很好,愜意地享受晚餐,她仔細回想整件事,忿忿不平。

  “原來她是你的表妹,你幹麼不早說?害我——”

  “害你怎樣?”

  “害我……有點誤會。我一直以為你在幫她訂彌月蛋糕。”

  “我有說過她肚子裏的寶寶是我的嗎?”

  “……是沒有,可是你的態度讓我以為你跟她在一起啊!”

  “我什麼態度?我抱她還是吻她了?最多她不舒服時我扶她一下,她是我表妹,我照顧她有什麼不對?”

  對對對,都他對!她很悶,嘟著臉,明明是他誤導她!

  “那你為什麼在蛋糕的事情上刁難我?”

  “為我的孩子訂的蛋糕,當然要精挑細選,不能隨便。”

  她傻傻反問:“你的孩子是誰?”

  沐亞杉很忍耐地看她一眼,她頓時會意,可又不敢相信。“你是替捷恩和小浣……”

  “不然我還有別的孩子嗎?”

  “我怎麼知道?這要問你。那個女明星不是幫你生了一個?”

  “你很在意那個新聞?”他答非所問。

  說不在意是騙人,要承認很在意,又難以出口,於是她也答非所問。“誰知道你這幾年跟多少女人混過,說不定捷恩和小浣還有很多弟弟妹妹。”

  “我有原則的,又不是遊樂場的摩天輪,誰想坐就上來。”

  “要不然你是什麼?”

  他思索幾秒。“衛生紙。”然後他起身去結帳。

  丁琪艾愣住。衛生紙?放廁所的衛生紙?用過就扔的衛生紙?她專門等大賣場特價然後采購一堆的衛生紙?他是想表達他便宜好用,隨手可得嗎?或暗喻他是民生必需品,不可或缺?還是……

  她猛然醒悟。衛生紙純淨出廠,只能用一次……

  該不會他想說,他只被她……“用過”……吧?

  她臉頰不可抑止地燒熱起來,看他站在櫃台邊,男女客人都在注意他,他氣宇不俗,出現在路邊小店很不搭,國王陛下紆尊降貴也差不多如此,他本人倒是從容自在,無視群眾注目,結帳回來,與她走出店外。

  “走吧,我送你回去。”

  “咦?你不是想談彌月蛋糕的後續問題?”一直逼她留下,怎麼又趕她走?

  “我有點事要處理,沒辦法陪你。”她表情很失望,他很滿意。終於,會依依不捨的,不只有他了。

  但眼前,他們各自都有該處理的事。

  “我只是想問你,彌月卡好像會印孩子的名字吧?你想寫什麼?”

  “對啊,會印爸爸媽媽和小孩的名字,寫一段話,一般的形式是‘我們的小寶貝某某某滿周歲了,和您分享我們的喜悅……”她忽覺不對。“小浣和捷恩都七歲了,滿周歲很久了。”

  “所以還是不印好了。我是不希望你和孩子的名字印上去,可能會引來記者。”

  她同意,想到眾家媒體瘋狂追逐女明星的“盛況”,她就害怕。“我也不喜歡媒體來打擾我們的生活。不過,還是該印點什麼吧?”

  “那就印……‘沐家有喜’。”夠低調,也很符合整個狀況。

  她扁嘴。“為什麼只有‘沐家’有喜?孩子是我生的耶!”

  他好笑。“那你想印什麼?”

  “唔,要印什麼……”她想不出來,卻突然想到,他這麼大費周章訂蛋糕,挑三揀四,足見對這件事的重視,怎麼甘願讓盒子上印這麼語焉不詳的四個字?

  她忽地福至心靈。“你堅持要兩種口味,是不是因為是雙胞胎?”

  他微微一笑,默認了。“我下單,你做的蛋糕,以兩個孩子為主題,我覺得這樣挺不錯的。”

  他透過這個蛋糕,迂回地聯係起他們一家四口……他們算是“一家”嗎?他沒明說,但她感覺得出來,他已這麼認定,那當初又何必宣稱不要孩子?她真不懂他曲折的心思。

  “你好怪,一開始那麼跩,說你不要小孩,其實在騙我吧?你其實很想跟孩子們親近,對不對?

  “他們出生以後,我沒為他們做過什麼,我是想彌補他們——”

  “不必這麼見外啦!”她豪邁地揮揮手。“他們不會在意這個,你不必客氣,也不用弄得這麼複雜。”

  “原來我不必客氣。”他微微頷首,摘下眼鏡。

  他特地摘掉眼鏡通常只為了一件事,但八年不見,她早已忘了他這習慣。“是啊,你想太多了……”

  於是,還有很多話想說的唇毫無預警地被他壓住。

  她一驚,腰身已被他鐵臂圈緊,他熟練地握住她的腰略略提高,將嬌小的她舉到適合親吻的高度,薄唇貼著她吮咬,毫不客氣地侵入,攻擊她細膩滑熱的嘴,吞噬她的所有氣息。

  路燈在他們頭上綻光,他的陰影落在她臉上,他的身軀強硬如鐵,他的唇熱烈地蹂躪她,熾熱體溫仿佛也吻遍她全身肌膚,世界恍似在旋轉,她暈眩了,軟綿綿地在他懷裏,狂亂的心跳,很誠實地向他投降,她還是愛這個男人……

  都是他的……他迷蒙而蠻橫地想,她甜蜜的唇、她軟潤的嬌軀、她溫柔包容的女性氣息,全都是他的,她是他的,就如他也不曾想要其他女人,將渴望與欲望都傾注在熱情的唇舌裏,毫無節製地掠奪,勒索她的甜美……

  “……是你叫我不必客氣。”等氣息平穩後,他貼著她耳垂低語,嗓音彬彬有禮得很邪惡。

  又不是叫他不用客氣這個……她把紅透的臉蛋埋在他胸口。可惡,他們在人行道上,旁邊還有行人路過,她沒臉抬頭了……

  他微笑,心滿意足,低聲道:“總之,蛋糕已經確定了,孩子也大了,剩下的部分可以慢慢來,不急。”他親吻她發心,語氣平淡卻似有深意。“這張單子,我希望你負責到底。”

  ☆☆☆    ☆☆☆

  送丁琪艾回到“莓果”後,對沐亞杉而言,今晚愉快的部分已結束,只剩下不愉快的。

  他買了點水果和營養補充品,駕車前往一處大廈社區,電梯抵達六樓,他有鑰匙,但還是先按門鈴。看護來開門。

  他走進屋裏,屋子坪數不小,收拾得很整潔,空氣中卻有股窒悶。他走到沙發邊。“媽,吃過飯了嗎?”

  沐母坐在沙發裏,她骨瘦如柴,還有些熱的秋天,卻戴著毛線帽,渾濁的瞳孔乖戾地瞪向兒子。“喲,你這個大忙人,還記得來看我?”

  “我不是隔幾天就來看你?”幾年前,母親被診斷出罹患乳癌,切除了腫瘤,最近癌細胞轉移,持續的化療讓她掉光頭髮,健康情形每況愈下。

  母親生病後脾氣更壞,罵跑了好幾個看護,今天看護實在招架不住了,跑來找他辭職,他好不容易才慰留住。

  “是啊,來看看我死了沒,你好收回這公寓是不是?”

  他不答,把買來的食物放在桌上。“我買了一些吃的,給你補充營養。”

  “我心裏不痛快,吃什麼也不會好!”沐母揮手打落袋子,看護連忙撿起袋子,躲進廚房去。

  “媽,你別任性。”他生硬的語氣,幾乎榨不出一滴溫情。

  他們母子感情疏離,成年後,他便搬離家裏,他是母親唯一的依靠,本該親自照顧她,但他辦不到,寧可請二十四小時的看護。

  母親很不諒解,罵他不孝,他也認了。

  他的生父沒有認了他,母親沒有如願當上二房,連兒子的養育費都得親自去討,令她大失所望,他是個要不到錢的賠錢貨,若非遺棄小孩犯法,他或許老早被丟在城市哪個角落裏。

  母親沒給過他一秒鐘的溫暖關懷,他從來不懂骨肉親情為何物,此刻又要如何展現?

  “我任性?我任性?你這個不孝子,把我丟在這裏等死,我還沒罵你幾句,你竟然有臉講我?我把你的事情講給鄰居聽,你知道人家多不齒你嗎?他們笑你,你多厲害啊,賺這麼多錢,還上電視,名氣這麼大,結果這樣對自己的媽媽,你有沒有羞恥心啊?你的良心在哪裏?早知道你這麼沒用,當初應該把你打掉!被你拖累我一輩子!”

  沐亞杉緘默,任由母親罵,看護躲在廚房門邊偷看。他知道這裏的鄰居和看護天天聽母親的咒罵洗腦,是拿什麼眼光看他,他不在乎,在乎又能如何?

  沐母罵夠了,緩口氣,想起什麼似地問:“最近有沒有去你爸那裏?”

  “有空時會去。”他和父親一家很少往來,他的父親也罹癌,他只去探望過一次,被父親的元配和兩個哥哥趕出來。

  “怎麼可以有空才去?每天都要去!你大哥二哥就是會裝孝順,每天陪在你爸床邊,你不能輸給他們。你大媽要是趕你,別理她,你也是你爸爸的兒子,等他往生以後,不管你大媽願不願意,遺產總是有你一份!”

  沐母混濁的眼發出興奮的光,枯瘦手指抓住兒子的手腕。“他們懷疑你不是你爸親生的,要驗DNA就去驗,等驗出來他們就非承認你不可,到時候……到時候……”她說得激動了,咳嗽不止。

  “媽,你照顧身體要緊,別想這些了。”就算爭到了遺產,沒命可以花用,又有何意義?

  “怎麼可以不想這些?我忍了一輩子的氣,被你大媽騎在頭上,等時候到了,我要全部討回來!該我的,我一塊錢也不會少拿!你聽清楚沒有?不準你退縮,要跟他們爭到底!”

  “我不認為我們需要他們的錢。”

  “你胡說什麼?我在說錢,錢啊,誰不想要錢?你爸對遺囑保密,等到他咽氣才會公布,這是長期抗戰,我們一疏忽就會輸,你千萬要留心,你爸死的時候一定要在他身邊——”

  “媽,不要講這些好嗎?”他很厭煩,母親口口聲聲在計算父親的死,教他聽得心寒。

  沐母灰白的眉毛垂下,眼睛細眯,瞪著兒子的眼光銳利得像刀。“你不聽我的話嗎?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我不準你放棄,等你以後有家庭,你就會知道我這樣做的苦心,你是我兒子,永遠都是,你要替我爭這口氣……”

  他還未有家庭,但已有兒女……他忽地想起在書上讀過的一句話。“上一代怎麼待我們,我們便怎麼待下一代”。

  一瞬間,他悚然而懼,掙脫母親的手。“我公司還有事,先回去了。”

  不理會母親憤怒的叫喚,沐亞杉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

  不,他不是他的父母,他沒有一丁點像他們,他不會像他們對待他這樣地對待他的孩子,不,絕不!

  他知道這樣是錯的,不會重蹈覆轍……但他不懂,怎樣才是對的?

  他沒有一個完整的家庭,他的父母相處不是冷言冷語就是相互叫罵,父母怎樣對待兒女才是對的?男人怎樣對待女人才是對的?

  他想起丁琪艾。會不會因為他不懂正確的方式,在不知不覺中犯了錯,她才會離開他?

  他心髒猛地揪緊,劇烈疼痛,他回想今晚,他們聊得愉快,她笑容幾乎沒停過,他吻她時,她害羞但熱情反應……至少到目前為止,他應該沒有犯錯。

  他驅散恐懼。他要相信自己,不要被父母影響。

  他邁步下樓,步伐堅定,但是心,沒有真的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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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20:16:1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沐亞杉的最後一句話,丁琪艾聽懂了,又不太懂,既然是為了他們的孩子,這張單由她做到底也無妨,但他的刻意強調似乎另有用意……

  她想不通,也懶得想了。

  反正被吻過之後,她腦子變成一團漿糊狀的糖蜜,喪失思考能力,暈乎乎地快樂著,腳步輕飄飄地回到“莓果”,卻被唐益夫攔住。

  “你去哪裏了?整個下午都沒看到你。”唐益夫臉色不善。

  “呃,我送蛋糕去‘雙盟’……”

  “我不是安排小林幫你送去嗎?”

  “他臨時有事請假,所以還是我送去,不過今天沐先生已經選定蛋糕,以後不必麻煩了。”

  “只是送個蛋糕,需要這麼久?”唐益夫打量她粉紅雙頰,恍惚眼神,越看越可疑。

  “因為……他有個懷孕的秘書,我跟她聊完,她突然陣痛,我就陪她去醫院了——”

  “這麼剛好?一個懷孕的女人剛好在你面前陣痛,那麼大的公司剛好沒其他人能陪她,非要你送她去醫院?”

  麵包店正準備打烊,員工在收拾店面,唐益夫刻意提高的嗓門已經引來不少眼光,丁琪艾有點難堪,迅速走進無人的廚房,唐益夫也跟進來,她才道:“沐先生也陪她去醫院,我們一直等到她先生來陪她才離開,事情就是這樣,不信你可以去問醫院。”

  “她先生幾點到醫院?”

  “七點。”

  “現在幾點?”唐益夫看鐘。“九點多,這兩個小時你去了哪裏?我猜,你是和沐先生去吃晚餐吧?”

  吃晚餐並沒有錯,錯在心思已經起了變化。丁琪艾注視眼前男人忿忿不平的面孔。“對,我和他去吃晚餐。”她遲疑了下。“益夫……對不起,我覺得我們沒辦法再繼續了。”

  那一吻的感覺太強烈,即使她曾對唐益夫心動,在這一吻之後也已蕩然無存,她對他有愧,不由得低下頭,閃避他眼光。

  一直咄咄逼人的唐益夫愕住。“沒辦法繼續的意思是……要分手?”

  他們沒交往,似乎不能稱為“分手”吧?她不知如何措詞,尷尬點頭。

  唐益夫被她突如其來的決定弄得措手不及,呆了半晌。“我早該想到,讓你負責這張單會出問題,是我太大意了……”

  他越想越氣憤。“但你怎麼能說變就變?幾天前我們感情還那麼好,你忽然間就改變心意,你是不是把我當備胎,找到更好的馬上把我甩了?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覺?”

  她只能道歉。“對不起,我絕對沒有把你當備胎,我對你也是認真的,沒想到——”

  “沒想到你突然就愛上他了,變心比眨眼還快。”唐益夫譏諷,還是很難接受,短短幾天,她就改變心意,沐亞杉英俊多金,依他看,這個“金”字是最大誘因吧?他嫉妒,更不甘心。

  “你之前說他不接受你們的孩子,難道這件事你不管了?”

  “其實他是開玩笑的,他當然不會不要孩子,其實這次的蛋糕,他就是為捷恩和小浣訂的。”

  “喔——原來他只是開玩笑,難怪,你當然馬上就原諒他了,那我呢?我就活該被甩掉嗎?我對你付出的感情呢?你不覺得對不起我嗎?你對我完全沒有責任嗎?我當初要你把孩子給他,和我在一起,不是要你把你自己給他!”

  “對不起,對不起……”除了對不起,她說什麼都不對。

  “然後呢?你就這樣丟下我,跟他在一起了?”

  “我不打算走啊,往後還是在這裏工作——”

  “你這樣對我,還有臉留在這裏?”

  丁琪艾一呆,沒錯,是她不好,控製不了自己的感情,對不起他,但他有必要講得好像她多麼無恥嗎?

  唐益夫臉色很寒。“既然要分手,我們算清楚,當初開店,你有出資,但平常我給你的薪資特別豐厚,就算抵你出資的部分了。還有樓上的房子,是我用市價的一半租給你的,讓你租了三年,看在過去交情分上,利息我不要,但這三年的差價你還我,往後,我不想再看到你。”

  “你要我離開‘莓果’?”丁琪艾難以置信,這一來簡直是撕破臉,他們當不成情人,連朋友都不是了?

  “搬家可以慢慢來,明天你先不用來上班了。”唐益夫態度決絕。

  丁琪艾茫然,忽然覺得眼前男人好陌生,原來平日他對她的體貼殷勤,嗬護備至,都是有代價的,得不到她的心,便全部討回。

  “……好吧。差價這些,我會算給你。”也許他是在氣頭上,一時衝動,等過幾天他氣消了,就有轉圓餘地。她對“莓果”感情很深,實在捨不得走,失去他這個朋友,也讓她很難過。

  她轉頭欲上樓,卻見角落通往二樓的樓梯口,站著一道小小身影——是小浣。

  她都聽到了?丁琪艾急步過去。“小浣?你下來做什麼?”

  丁小浣秀嫩的小臉神色自若。“媽媽,我在等你幫我看功課。”

  “喔,好,媽媽今天比較晚回來,馬上幫你看,來,我們回家。”她領先上樓。

  丁小浣踏上幾階,卻停步回頭,望著唐益夫。“唐叔叔……”

  “幹麼?”唐益夫心情惡劣,沒好氣。

  “既然你要跟媽媽算清楚,那也跟我算清楚,以前我請你吃的糖果,你都要還我喔。”

  唐益夫聞言怔住,丁小浣朝他一笑,眼眸純真,笑靨甜美如天使,轉頭走上樓梯去了。

  那淺笑,那冷淡澄澈的黑眸,教唐益夫覺得很眼熟,然後惱怒地頓悟過來——是像她父親,那種洞悉的眼神,與那個姓沐的男人如出一轍。

  聽似天真的童言童語,卻像夾刀帶劍……小丫頭是故意講話酸他嗎?

  不可能,小丫頭雖然聰慧,畢竟才七歲,沒有這種心機,但若是她聽懂了他與她母親的對話,存心刺他,那她就是……就是……

  “一點都不可愛!”唐益夫惱怒地哼了一聲。

  ☆☆☆    ☆☆☆

  回到家裏,丁琪艾問女兒:“剛才你有沒有聽到媽媽和唐叔叔說的話?”

  “我聽到唐叔叔叫你搬走,不要你在‘莓果’工作。”丁小浣略顯擔憂。“你和唐叔叔吵架嗎?”

  “媽媽和唐叔叔只是有點事不愉快,你別擔心,媽媽會處理的,你別把這件事告訴別人。”

  丁小浣點點頭,她寵愛地摟住女兒,吻吻她額頭,想了想,又問:“小浣,你想見爸爸嗎?假如爸爸想見你,你願意見他嗎?”兒子對父親的熱情過剩,女兒卻從未主動問起父親,依沐亞杉的態度,父女見面是早晚的事,她有點擔心女兒會排斥他。

  “都可以呀。”她一副無所謂的口氣。

  “都可以的意思是……小浣,如果你不想跟爸爸見面,媽不會勉強你,弟弟想見爸爸,那是他自己喜歡,你不喜歡的話盡管說出來。”

  “都可以就是都可以。”小女孩把臉蛋埋在母親頸窩,嗓音甜甜的。“只要你開心,我都沒有關係。”

  丁琪艾笑了,感動地摟緊女兒。“你呀,最貼心了。”

  兒子魯莽又傻乎乎的,女兒卻聰穎早熟、善解人意,冷淡的個性只對親人展現熱情,像極了她的父親。遺傳可真是神奇,讓不曾謀面的父女,如此相似。

  父女見面時,不知會是怎樣光景?她很期待……

  ☆☆☆    ☆☆☆

  隔天清晨鬧鐘響,丁琪艾按掉鬧鐘,習慣性地起床盥洗,梳頭時才想起——昨晚和唐益夫不歡而散,他要她退出“莓果”。

  不去工作的話,要做什麼?要做早餐還太早了,於是她又回床上躺著。

  平心檢討,這件事錯在她,是她辜負唐益夫,假如他堅持昨晚的條件,她捨不得離開也唯有接受,幸好她有一技之長,重新找家麵包店不難。

  要是母親知道了這件事,不曉得作何反應?肯定又要念她了,母親對沐亞杉的印象極差,不過他現在“改過遷善”,只要他展現對孩子負責的誠意,母親應該會釋懷吧?

  她迷迷糊糊快要睡著時,女兒來敲門。“媽媽,來吃早餐。”

  丁琪艾這才起床,來到廚房,母親和兩個孩子都坐在餐桌邊了。

  她坐下來,兒子遞給她一杯柳橙汁,而母親將一張紙放在桌上,嚴肅地推到她面前。“你告訴我,這是什麼?”

  丁琪艾邊喝柳橙汁邊看,差點嗆到——竟然是她這幾年的薪資和房租列印細目,底下還有“請盡早清償”五個字。

  “益夫一大早把這張紙給我,我問他這是什麼,他說你看了就知道,你跟我解釋這是什麼東西?為什麼上面列了我們過去三年的房租,還有你的薪資?”

  他真狠,這麼迫不及待幫她整理出來,還交給她母親。面對母親淩厲視線,丁琪艾支吾。“這個……我和益夫有點爭執,沒事啦。”

  “他要你清償是什麼意思?”

  丁捷恩道:“媽媽,為什麼你今天跟我一樣賴床,沒有下樓工作?”

  “呃……這個嘛,我決定和唐先生拆夥,以後不在這邊工作了。”

  祖孫兩人異口同聲:“為什麼?!”

  只有丁小浣保持沉默,她優雅地咀嚼早餐,喝柳橙汁,氣定神閑。

  “我們有些意見不合,都是我自己的問題,總之我跟他沒辦法再共事了,所以我決定辭職。”

  “有什麼不合,你辭職也就夠了吧,為什麼他還要跟你追討這些錢?”丁母聽出女兒的避重就輕。“你講清楚,是怎樣的意見不合?”

  “媽,這個現在不方便說——”丁琪艾對母親使眼色,不想在孩子面前談這件事,正好門鈴響了,她起身。“我去開門。”

  ☆☆☆    ☆☆☆

  沐亞杉很早起,簡單淋浴後便駕車出門,來到“莓果”。表妹生寶寶了,沒人替他買甜點,他當然得親自來采購。

  他拿了餐盤和夾子,挑選幾款甜點和麵包,當然沒忘記他最愛的“小紅帽”,然後排隊結帳。

  店裏生意很好,隊伍排得很長。他站在趕上班上課的人潮中,惹來許多目光偷看,店員對他竊竊私議,他心情好,不以為意。

  在店裏當然會遇到老板,所以當唐益夫從廚房裏出來,剛好結完帳的沐亞杉泰然自若地跟對方打招呼。“早。”

  唐益夫見了他,臉色驟變,勉強點個頭,看對方走過來,兩人就站在角落談話。

  “琪琪在嗎?”沐亞杉口吻很客氣。對方態度不太友善,顯然她已如他所料,和這男人攤牌。

  “她還在睡吧。”對方高大俊美,穿藍灰色西裝配銀白領帶,對照自己穿沾了麵粉的圍裙,頓時給比到天邊去了,唐益夫很不爽。搞廣告的都這麼花枝招展嗎?哼,騷包一個!

  “我以為她會在廚房幫忙。”

  “她以前是在廚房幫忙,往後不會了。她要辭職了。”

  “她自己要辭職?”

  “是我要她辭職。”唐益夫悻悻道,既然有種提出這麼沒風度的要求,也就有種承認。“還要搬家,我跟她之間算得清清楚楚,往後誰也不欠誰。”

  “嗯,這樣也好。”

  這男人好像早料到事情會演變成如此,反應毫不意外,唐益夫更覺得不痛快。“你要找她的話,她在樓上,那邊的樓梯上去就是了。”

  “謝謝。”沐亞杉往樓梯走了幾步,又道:“你是生意人,想必算得很清楚,該你的都拿了,也不會有什麼不合理的要求。要是有,我想你也不是有意,只是疏忽弄錯了,但是以琪琪的個性,她一定會覺得虧欠你,你要什麼都給,既然是你弄錯的部分,我就替你取消,免得琪琪傻傻付出不應該給的東西,也不需要再見面談了,幫你省麻煩。”

  唐益夫越聽越不對勁,萬一這男人判定他的條件都是“弄錯”,他豈不是什麼也拿不到?既然要,就要到底!“慢著,我跟你上樓,把事情確認清楚。”

  沐亞杉態度始終從容,眉頭也沒牽動一下。“也好,一起來吧。”

  於是當丁琪艾來開門,舊愛新歡並肩站在門外,她尷尬得反應不過來。

  “早。”沐亞杉逕自走入屋內。

  唐益夫連招呼都省了。“琪琪,我在樓下遇到沐先生,他想確認我們昨晚談好的那些事,給他當個證人也好,你有幾分鐘可以談吧?”

  “是誰啊?”丁母和兩個小孩從廚房探頭出來。

  乍見沐亞杉,丁母臉色一沉,還沒開口說話,丁捷恩先她一步大嚷:“爸爸!”接著撲進沐亞杉懷裏。

  沐亞杉微笑,摸摸兒子的頭。“早啊。”眸光卻望向初次見面的女兒。小女孩坦然與他相視,她一雙澄淨杏眸望著他,流露好奇但神態鎮定,毫無初見父親的驚訝。

  這瞬間,他忽然覺得像在照鏡子,在那張稚嫩小臉看見自己向來冷靜自製的表情,也幾乎明白那小小腦子運轉著和他同樣精密深沉的思路……他胸膛猛地一陣熾熱,難以言喻的感動和興味讓他嘴角微揚。這就是血緣相係的奇妙吧?女兒的性格要是真的像他,可就難纏了。

  丁琪艾示意母親帶兩個孩子回避。“媽,我有事跟他們談,你陪捷恩和小浣吃早餐,等等我送他們上學。”

  等一老兩小回廚房去,他們在客廳坐下,唐益夫道:“琪琪,你把昨晚我說過的講給他聽。”

  真要講?看唐益夫態度堅決,丁琪艾只得複述一遍,還把他列給她的單子拿出來。

  沐亞杉聽完,沉吟片刻。“要琪琪辭職和搬家,只要她願意,我沒意見。但是追討房租、侵吞她的股分,不覺得太過火了嗎?”

  唐益夫反駁。“不是侵吞,我和琪琪講明白了,她自己也同意的。”

  “可是不合理。你一開始沒有告訴她出資的部分要放在薪資還她,也沒告訴她房租便宜是有條件的,這些都沒有簽約、白紙黑字載明吧?”

  “沒有。”

  “所以都是你到了昨天才片面地突然決定,這樣太沒道理。琪琪會搬走,也會離職,但是請你把她當年出資的部分還她,要跟她討回的房租金額減一半,可以嗎?”

  丁琪艾這時才明白,沐亞杉是覺得她吃虧,想替她討公道,她對他搖頭。“別說了,這些我不在意,都按照益夫講的條件就好。”她對唐益夫極內疚,金錢能補償的話,她很願意給。

  唐益夫冷笑。“你聽吧,琪琪自己都沒反對,要你出來談什麼條件?”

  沐亞杉淡淡道:“不行,條件如果合理,我當然沒異議,但無理的條件絕不能接受,我不會坐視我的女人吃虧。”

  丁琪艾臉蛋一紅。真敢講,馬上就說她是他的女人了……

  沐亞杉問唐益夫:“所以你是堅持這些條件了?你認為付給琪琪的薪資,已經包含她的股分,和她作為一般員工付出的勞務所得,是這樣吧?”

  “是啊,我可沒侵吞她什麼,都算得很清楚。”

  “可是,既然琪琪是股東,應該有分紅,看這張單子,我沒看到她應該拿的紅利。”

  唐益夫張口結舌,他以為和丁琪艾會是長遠的合作關係,根本沒想過算紅利,當然沒給……他氣虛,答不出來。

  沐亞杉把剛才買的麵包倒在桌上。“還有,琪琪研發了好幾種甜點和麵包,都很暢銷,你給過她獎金嗎?”

  唐益夫冒汗。“員工做的東西,本來就該放在店裏販賣,沒必要特別給獎金……”

  “你付給琪琪的是員工的勞務所得,一般員工的工作包括開發新產品嗎?琪琪不只是單純的麵包師傅,她研發的品項給‘莓果’帶來高度利潤,她為這家店做的遠遠超出一般員工的責任。”

  沐亞杉眸光精銳,語氣彬彬有禮得讓人背脊發毛。“現在,我們來討論,股東的紅利與開發新產品的獎金,你該付她多少?”

  丁琪艾完全插不上話,只是納悶,怪了,她研發的甜點又不會特地標明是出自她手下,他怎會知道得這麼詳細?

  “這……”唐益夫灰頭土臉,這男人顯然調查過麵包店的狀況,有備而來,先告訴他可能單方面取消他的條件,讓他擔心不當面確認就什麼也拿不到,誘使他跟上樓,這男人做了圈套,讓他主動把脖子伸進去。

  這男人,很陰險……
  
  八成是丁琪艾跟這男人哭訴,這男人就來替她報仇,他若不妥協,誰知道這家夥還會搬出什麼名目來討錢?於是唐益夫認了。“你要怎樣?”

  “我只要你該給琪琪的部分,她的股分、紅利與薪金,請你列一張清楚詳細的清單,減掉五折的房租,把金額彙到她的戶頭——”

  “呃……我不想要這樣。”丁琪艾怯怯地開口。“雖然我會做麵包,也是益夫擅長經營,麵包銷路才會這麼好,我根本不懂做生意,紅利都是他創造的,他很照顧我,給我的薪水真的很多,已經夠了,我不想再多拿了。”

  她望著唐益夫。“我只想要一樣東西……沐先生那張彌月蛋糕的訂單,本來要給店裏的,可以給我嗎?”

  沐亞杉聽了,神色一動,冷淡的眸光添了一絲暖意。

  不論丁琪艾態度多誠懇,唐益夫已經認定她與沐亞杉串通,臉色很冷。“訂單是他下的,他想轉給你我也不能怎樣。我至少還是把你的資金還你,房租你也不必補給我了。”以免沐亞杉日後又有借口來找碴……但他突然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店裏有些麵包的配方只有你知道,你走了之後,我們就沒辦法做了,你能把配方給我嗎?”很多材料都是丁琪艾一手打點,比例只有她清楚。

  丁琪艾大方允諾。“沒問題,我等等就寫給你。”

  條件談妥,唐益夫離開了,客廳裏只剩丁琪艾與沐亞杉,後者淡無表情,俊臉瞧不出情緒。

  丁琪艾歉然道:“對不起,我知道你是好意,幫我談這麼多條件,但我沒辦法接受,我已經很對不起他了,再跟他計較這麼多就太過分了。”

  “這是你的事,你有權決定要怎麼處理,是我擅自插手,你不需要道歉。”

  如果他是當事人,唐益夫這麼翻臉無情,他也不會客氣。他心眼小,不給人占便宜,而她受了氣,被欺侮,卻還能記住對方的好,不被負面情緒左右,衝動地和對方吵架。

  他不太滿意這樣的結局,但她平心靜氣和唐益夫說話時,他覺得她很美。

  他曾想過,自己見過各形各色的女人,為何唯獨對她念念不忘?也許是她這種寬厚溫暖的心胸,給予他平靜,勾心鬥角的雙親讓他心灰意冷,而她讓他相信,這世上還是有單純美好的心靈存在。

  她樂於付出,不愛計較,她心思單純,隨時快樂,她毫不精明,甚至糊塗,但他想和她一起糊塗,放棄防備,放棄在母親面前不得不然的冷漠,什麼也不必提防,全然敞開自己,和她在一起,他別無所求。

  他不明白為何有這種熱切的渴望,如此向往她,不顧一切想靠近她。他想要她,渴望她到心痛的地步。

  丁琪艾忐忑地問:“你生氣了?”

  “沒有。”他搖頭,一陣掌聲突然在廚房裏響起。

  “好!”丁母從廚房走出來,用力鼓掌,臉上滿是對沐亞杉的欣賞。“我還在想益夫真無情,琪琪過去替他做了多少事,他要拆夥就算了,提這些條件實在很過分,琪琪又笨笨的不會跟他談,你處理得不錯,很好!”

  她原本對沐亞杉很感冒,現在好感大幅提升,這男人顯然為了她女兒花不少工夫,女兒會突然和唐益夫分道揚鑣,八成也和這男人有關。

  “伯母。”沐亞杉起身致意,一面彎腰接住奔來的兒子。

  “爸爸!”丁捷恩第二次撲進父親懷裏,他從頭到尾不懂發生什麼事,反正父親來了他超高興。“媽媽罰我禁足,我都不能去找你,我好想你喔!”

  “你可以打電話給我,我那天不是給了你名片嗎?”

  丁捷恩嘟嘴。“媽媽把名片沒收了。”

  他轉頭看丁琪艾,她心虛。“呃,我怕捷恩亂打電話,吵你工作,就把名片收起來,等他想找你,我再幫他打電話。”

  “可是我每次說要跟爸爸講話,你都不幫我打電話啊!”

  沐亞杉點頭。“我知道,你媽媽討厭我。”

  丁琪艾嘟囔。“不是啦,那時候我以為你跟你表妹在一起嘛……”見女兒還站在廚房門口。“小浣,過來呀,你不想跟爸爸說話嗎?”

  丁小浣這才走進客廳。她不像單純的雙胞胎弟弟,剛才聽客廳裏的對話,她雖沒全懂,至少她聽得出父親對母親的保護。

  她仰臉望著父親,淺淺一笑。“爸爸。”

  直到聽見這聲呼喚,沐亞杉才發現自己有多緊張,擔心女兒不接受他。那淺笑的小臉,毫不猶豫的呼喚,代表接納,他伸手向女兒,她把小手交到他掌心,握住他大手,父女倆相視微笑。

  丁母道:“好啦,這裏不能住了,我們趕快搬家,我看唐老板巴不得我們快走,等一下我就出去找房子——”

  沐亞杉道:“不需要找,你們可以搬來我隔壁。”

  “你不是住高級公寓嗎?我們哪住得起?”丁琪艾搖頭。

  “我當初買了兩戶,隔壁一直空著,你們馬上就能搬進來。”

  “房租多少?”

  “當然免房租。”

  丁琪艾又搖頭,丁母也道:“這樣不行,我們不能白住。”

  “沒關係,遲早會住到一起的。”

  這話是表示會對她女兒負責嗎?丁母聽得順耳又滿意。“你對我女兒是認真的吧?”

  “當然,我對琪琪非常認真。”他態度誠懇。

  “那好吧,早晚都是一家人,提早搬過去也好。”

  “什麼叫早晚都是一家人?我什麼都沒答應耶!”丁琪艾抗議。

  沐亞杉又道:“我住的地方離捷恩和小浣的學校很近,上學走路只要五分鐘,附近有公園、市場,生活機能很好,你們一定會喜歡。”

  丁母點頭。“不錯啊,我喜歡去公園散步,有市場的話買菜也方便。”

  丁捷恩插口:“那以後爸爸可以陪我跟姊姊上學嗎?”

  “可以啊,還可以接你們下課。”他摸摸兒子的頭,瞧向女兒。“平常都是媽媽接你們上下學?”

  丁小浣頷首。“有時候我要上鋼琴課,媽媽會送我過去鋼琴老師那邊。”

  “嗯,你把上課的時間寫給我,往後由我送你過去——”

  “等一下!”丁琪艾忍無可忍。“你們計劃得這麼順,什麼公園什麼市場什麼鋼琴課,我又還沒答應要搬!”從頭到尾沒人問她意見,她可是一家之主耶!

  沐亞杉道:“好吧,那來表決,不想住我那邊的人舉手。”

  丁琪艾用力舉手,還踮腳尖——空中只有她的一只拳頭。

  沐亞杉拿出手機。“我這就叫搬家公司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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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5 20:16:4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搬家公司效率超好,兩天後,丁家人遷入沐亞杉的公寓隔壁。

  只有丁琪艾鬱卒。

  熱愛老爸的兒子就算了,母親和女兒可是第一次和他見面,為什麼馬上就倒戈?

  丁母的理由很務實。“你跟他的孩子都這麼大了,現在又跟益夫切了,而且都這年紀了,除了他,你還能嫁誰?”

  “我什麼時候說要嫁他了?他又是什麼時候說要娶我?”

  “你講這種話真沒良心,他幫我們一家人做了這麼多事,還不夠證明他的心意嗎?”

  “搞不好他只是因為我們有孩子,想負責任。”

  “那不就好了?萬一他不想負責任,你才要傷腦筋!我看他挺好的,你到底在別扭什麼?該不會因為他跟捷恩和小浣處得很好,你在吃醋吧?”

  她就是吃醋!這男人絕對是在搞有預謀的滲透!

  搬家的決定已經動搖她一家之主的地位,他跟她母親處得意外地好,母親動不動就嘮叨她,跟他卻每天有說有笑,他說什麼母親都讚成,哼,偏心!

  更別提他和兩個孩子,他會帶兒子去公園打球,聽女兒練琴,陪他們做功課,他寵孩子,對孩子有求必應,現在孩子有事第一個找的都是他,把她這個媽晾在旁邊,在這個家缺席八年的倒像是她了。

  全家人都倒向他,他要是想拿她去賣,他們八成還會祝他賣個好價錢。她超不滿,當他與她家人聊天談笑,她耍孤僻,坐在一旁不講話。

  她生悶氣,沐亞杉當然察覺了。“你不喜歡我跟你母親和孩子們處得好?”

  “當然不是。我不重要,你們處得好就好啦!”

  語氣真夠酸的,他暗暗好笑。“還是你覺得我忽略你?”

  “更不是,我才沒那麼幼稚。”口是心非,其實她是有點哀怨,如果對她家人好是為了她,可這幾日他也沒刻意找機會和她獨處,和她其實疏遠了。

  “八年前,我們還年輕,交往時只要考慮彼此就好,但現在有孩子,還有你母親,既然以後會同住,我多花點時間陪他們也是應該的。只經營我們兩人的關係,是不會長久的。”

  “可是我從頭到尾都沒讚成一起住啊!”好像被硬拱著跟他送作堆,都沒人問她意見,而他呢?像是順水推舟,跟著擔起他八年前就該負的責任,她看不清他真正的想法。

  如果只是為了責任,她不要……

  他挑眉。“所以你是討厭我在這裏嗎?只要你一句話,我馬上走。”

  “……”

  “說啊?怎麼不說?”看她臉蛋逐漸染上瑰紅,氣惱瞪他,他愉快低笑。“你也希望我在這裏,不是嗎?”

  “我的希望很多,我也很想要中大樂透頭獎幾億啊!又不是只有你!”可惡,瞧他得意的!

  “所以你承認你想要我,而且對你來說,我有幾億的身價,真讓我欣慰。”

  “……少臭美,衛生紙值幾億嗎?”講不過他,她惱羞成怒了。

  他大笑,正好門鈴響了,是他跟飯店訂的酒席送來。為了慶祝丁家喬遷之喜,他訂了一桌菜,晚間,一家人圍坐吃飯。

  晚餐氣氛愉快——除了故意唱反調的丁琪艾。

  她默默吃飯,看沐亞杉與她母親閑聊,幫孩子剝蝦殼,兒子打翻果汁,他帶兒子去換衣服,等他回到餐桌上,女兒幫他裝好一碗湯——雖然也幫她裝了一碗,但她就是哀怨,很吃味。嗚,以前孩子可都黏著她的啊……

  丁母對沐亞杉相當滿意,問起他的工作和家庭狀況,他毫無隱瞞,連自己的身世也坦言不諱。

  “原來你是林慶堂的兒子啊?”丁母驚訝。“我一直以為你爸爸只有兩個兒子,沒想到你是第三個。”

  “因為我大媽不準我爸認我,我們兩家也沒什麼往來,平常各過各的。”

  “那你母親呢?對了,我們搬來之後都沒見過你媽,你是獨生子,沒和她一起住嗎?”

  丁琪艾默默喝湯。她早就在納悶,怎麼都沒遇到他那個趾高氣昂的媽?她猜他不知道當年他母親用錢砸過她。

  沐亞杉遲疑了下。“我跟我母親處得不太好,我另外買了公寓給她住,她不住在這邊。”

  “唉,這是你家裏事情,我不方便多講,但是你媽媽一個人帶大你,也是很辛苦,有什麼不愉快,你就看在她年紀大了,別和她計較吧!”

  丁母不知道內情,說這番話並無惡意,沐亞杉微笑。“您說的對,我會改進。”

  然後丁母問起女兒與他相識交往的過程,特別好奇兩人當年為何分手。

  “其實我們沒正式分手,那時我們公司辦旅遊,琪琪沒參加,等我回來,她就人間蒸發,再也找不到了。”

  丁母納悶。“奇怪,這怎麼和琪琪跟我講的不一樣?琪琪說你們個性不合,所以分手。”

  兩雙目光一起瞧向丁琪艾,她裝傻。“這魚丸很好吃耶!”

  丁母問:“琪琪,實際情況到底是怎樣?”

  “就他講的那樣嘛,我跑掉了……”

  “為什麼要跑?”

  “因為……”丁琪艾斜瞄身邊悠哉喝湯的沐亞杉,這狡猾的男人,他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問她,偏偏在這時候借她母親的口來問,讓她閃避不得。

  沐亞杉歎口氣。“媽,我看她是不會說的。她願意和我溝通的話,就不會用消失這麼絕的方式,還是別問了。”

  丁琪艾差點把魚九噴出來,這聲“媽”可真順口!

  “為什麼不問?都過去的事了,就算是誤會吵架,氣也該消了。”丁母催女兒。“快講,當初是怎麼回事?”

  “那個喔……我也忘了,都好久了嘛……”不是她不願說,現在說了,老媽八成會拿菜刀把他斷成三截,她這是在救他的命。“這些菜好好吃,酒也好好喝耶……”她拿起酒杯,喝口高粱,眼眸蒙朧,裝醉。

  “別扯開話題,這事很重要,你快給我交代清楚!”

  “喔,你說那個……上禮拜那個誰啊,來買麵包……其實我想去南部玩,我最怕冷了,南部很溫暖……”裝徹底一點,她軟綿綿地靠著身邊男人,臉上堆滿燦爛傻笑。“我明天烤蛋糕給大家吃好不好……”

  沐亞杉深思地看著她。“看來琪琪醉了。她喝醉就會胡言亂語。”

  丁母懷疑。“剛才還好好的在講話,怎麼突然醉了?”

  “高粱很烈,大概是不知不覺喝多了吧。”

  對對對,她醉了,別再逼問她……她舉杯送到口邊,突然一只溫熱的男性手掌按在她光裸大腿上,她一震,原本只要抿一小口高粱,不小心灌了一大口。

  “琪琪喝醉就會傻笑,講話顛三倒四,這時候跟她講什麼她都聽不懂。”沐亞杉左手在桌下,右手鎮定地挾菜。“而且她感覺會變得很遲鈍,連毛毛蟲在她腿上爬也沒感覺。”

  所以有人偷摸她大腿她也不該有反應是吧?!丁琪艾敢怒不敢言,想偷偷移開,男性手掌猛地扣緊她,她不敢再動,臉蛋脹紅。

  這只手掌還得寸進尺,趁她無力反抗,無恥地滑下她大腿內側,愛撫她敏感發顫的肌膚……她咬唇,兩腮紅豔,渾身發熱,奮力抵抗此人卑鄙的行為。

  就在此時,丁小浣的筷子掉了,她彎腰去撿,赫見桌子下的“異常情況”,她大眼眨了眨,拾起筷子,面不改色坐回原位。媽媽真的醉了呢,連坐著都在發抖……

  丁母道:“我本來想吃完飯全家一起去看電影,既然琪琪喝醉……”

  沐亞杉道:“你們去吧,我留下來陪她。”

  “我也要去看電影……”不要,不要把她留給壞人啊!丁琪艾起身。慘,真的有點醉了,不必裝就搖搖晃晃。

  丁小浣扶住她。“媽媽喝醉了,留在家裏休息,爸爸會照顧你。”

  “我沒醉,我沒醉……”

  “喝醉的人總是說自己沒醉。”沐亞杉愉快地打橫抱起她,往臥室走。“乖,我抱你上床休息。”

  “我不要床,不要,我要看電影……”她掙紮,卻被男人鐵臂輕鬆鉗製,被抱進臥室。

  進了臥室,他踢上門,放她下地,她轉身,還來不及握住門把,就被他握住手腕釘在門板上,熾熱薄唇封住她的。

  他毫不客氣地侵入她,急躁地吮咬她的唇,需索她濕熱的嘴。長久的壓抑令他幾乎失控,強悍力道像要碾碎她,她難受地嗚咽抗議,他立刻放柔,唇舌纏綿地安撫,誘哄她的熱情。

  在他強硬身軀與門板間,她似麥芽糖,熱熱地融化,心醉神迷,他剛硬的身體壓迫她,她無法不感到他亢奮的欲望,令她興奮,又有點羞怯,軟弱地任他為所欲為。

  門外,她母親與孩子的說話聲漸低,終於消失,出門去了。

  熱吻暫停,他灼熱呼吸擦過她臉頰,停在她頸間,輕柔啃咬。“為什麼假裝喝醉?你那麼不想回答那個問題嗎?”

  “我是……為了你好。”她嗓音破碎,心跳狂亂。

  “為我好?”他不信,重重吮吻她細致肌膚。

  她差點叫出聲,咬牙忍住。“那些細節……不方便給我媽知道。”

  “有什麼不方便?有什麼原因會比你搞失蹤更惡劣嗎?你離開前還在我帳戶存了一筆錢,把公司一堆東西換了新的,以為這樣我就會高興嗎?你又是哪來的錢?”

  “那些錢……是你媽給的。”

  他愣住。“她為什麼要給你錢?”心念一轉,已明白母親用意。“她付錢要你離開我?而你接受了?”他滿腔熱情霎時冰冷,又想到,她若真的被金錢收買,應該直接走人,不會把錢花在他身上。

  “她說你是大財主的兒子,我這種平民配不上你,反正我當時已經決定要離開,想說不拿可惜,正好公司好多東西都該換了,買完剩下的給你,讓你還清跟她借的錢,一舉兩得。”難得不太聰明的她想出這麼聰明的計劃,很得意呢。

  “我媽一直想進入上流社會,我爸沒讓她如願,她就把腦筋動到我身上,想要我娶個名門千金,這點我始終堅持住,沒讓她得逞,插手我的婚姻。”但聽她口氣,似乎他母親不是主因。“你說你當時已經決定要離開,為什麼?我不記得我們吵過架或者我做過什麼事,讓你氣得不告而別。”

  “因為……”她囁嚅,因為了半天還講不出話,他在她唇上啄一記。

  “你可以慢慢說,反正家裏至少有三個小時沒人在。”他語調輕柔危險。“我可以等你說完再做,或者我們做完你再說……”

  他作勢要抱她上床,她連忙推拒。“等一下!因為……因為我以為你是男同誌啦!”

  他錯愕,震驚到連講話速度都慢了。“男……男同誌?你為什麼以為我是同性戀?”

  “你自己說的啊!”

  “我什麼時候說過?”

  “有一次公司聚餐,你說你對女人沒興趣,說你暗戀總經理很久了!還說要跟我當好姊妹!你敢說沒有?!”

  他回想,好像真有這回事。“那是開玩笑!你怎麼會聽不懂?而且你懷疑的話,怎麼不來問我?”

  “這種事又不方便掛在嘴邊講,你暗示得那麼清楚,我當然就以為你是啊,再去問你不是太白目了?”

  他無言。“我要真的是同性戀,怎麼會跟你在一起?”

  “我以為你轉性了,喜歡女人。後來聽人家說,性向不會改變……”

  “既然性向不會改變,我怎麼可能抱你?想也知道我不是——”

  “因為男人是下半身的動物,隨便就可以上床。”這句話真是血淋淋,想起來仍讓她心頭刺痛。

  “你認為我是那種低級的動物?”沐亞杉臉色鐵青,感覺氣血逆流,血管快要爆掉。他拒絕多少投懷送抱的女人,八年來瘋狂思念她,與她重逢後還苦苦壓抑,而她竟然指責他只有獸性與衝動?!

  “難道不是嗎?你很熱衷‘那個’啊,老是想要……”

  “那時候我是血氣方剛的二十四歲,我喜歡你,哪個男人不想抱喜歡的女人?熱衷有什麼不對?我們是身心健康的成年人,不做愛不然要幹麼?比賽伏地挺身嗎?”

  “可是我覺得你滿腦子只想那件事,只要我去你那邊過夜,你就想要,好像我們除了這件事,就沒別的可做了……”這樣的關係很空洞,讓她彷徨。

  “因為我白天看著你在身邊,什麼也不能做,到了晚上我覺得毋需再忍,我以為你也想要這樣。”他沉下嗓音。“但是,我曾經強迫你嗎?或者讓你覺得不舒服?你憑良心說,我們之間只有性嗎?我們除了上床,不也一起吃飯、一起工作、一起逛街……”

  “可是我想問你的事,想多了解你,你都不肯談,你也沒說過你愛我……”

  他愣住,仿佛聽見陌生語言。愛?前女友們也曾逼問他相同字眼,仿佛這個字是兩人一切問題的唯一解答,是天經地義的保證,他曾毫不猶豫地答“是”來敷衍,以求耳根清靜,但面對她,他說不出口,因為他無法敷衍她……

  他只能坦白。“我不知道什麼是愛……”

  “喔,原來你連什麼是愛都不知道,就可以抱我。”她眼睛酸熱,鼻子泛紅,心很痛。“不知道”和“不”同樣難堪,他可以隨口答個“是,我愛你”,她會相信,不理他究竟愛男人或女人,不管他是不是耽溺欲望,這些她都可以不在乎。

  她可以愛得盲目,但不能沒有愛……

  “對,我不知道,我不懂什麼是愛,愛是怎樣的感情、應該怎樣表現,我都不懂……”

  他凝視她。“我只知道這八年,我很想念你……經過每家麵包店時,就往店裏看,希望會遇見你,遇到每個女人,都拿她們和你比較,她們可能比你美麗或比你聰明,但都不是你。我最怕的是夢到你,隔天醒了,會整天被夢境困擾,不能專心工作,如果在半夜醒了,我無法再入睡……”

  他眉心糾結,眼色迷失。“我無法解釋對你的感覺,活了三十年,我找不到任何其他一樣強烈的情緒,我不懂這種感覺,或許它就是愛情,但我不懂,我也不想草率,對你承諾我自己也不懂的東西。”

  “是三十二年,你大我兩歲。”她小聲糾正,眼睛還是濕熱,心口還是有點疼,但是為了他難受。他是在乎她的,他對她念念不忘,飽受思念折磨,他還是沒有說愛她,可是,她好像已得到想要的答案。

  她不明白,怎麼會有人不懂愛呢?但話說回來,她就懂嗎?愛是什麼?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什麼是愛的行為,什麼是愛的相處方式?誰能給愛下一個完整定義?

  他說不出愛,可是他開誠布公,對她坦誠,毫無保留地向她剖白,讓她看清他的心意,忽然間,她不再希罕那個字了。口頭的保證其實最不實際,說一套做一套的人比比皆是,很多人把話說得天花亂墜,話裏卻不帶真心。

  他在分別之後,仍執著於她,他心裏始終有她,這樣已足夠。

  “嗯,是三十二年。”她表情柔和多了,他暗暗鬆口氣。“我承認我欲望很強,但只對你,至於我沒興趣的女人,我連她們的一根手指也不願碰。”

  “所以你八年都沒有……那不是很難過嗎?”她很稀奇地瞧他,他過去動不動就想親熱,怎忍得了八年?

  他淡淡道:“就是八年都沒有,對我這個下半身動物而言,八年實在是慘無人道的酷刑。”

  她臉紅,剛才罵得痛快,現在可尷尬了。“對不起啦,那句話是我聽別人說的,就記起來了……”

  “但你罵得很順口,可見這句話放在你心底有多久了。下半身的動物?”他沉吟地摸著下巴。“其實挺中肯的,但你現在了解我的動機了,我就是滿腦子想那個,不可以嗎?”

  答可以好像不太對,說不可以的下場絕對會很慘,還是開溜為妙,她找借口。“那個,桌上的菜都還沒收,我去收拾……”她轉頭要開門,又被他拉回懷裏。

  “菜不急,晚點我去收。現在我想知道,女青天審案審夠了沒?”他自背後環住她的腰,摟緊她。“對犯民的供詞還滿意嗎?給我什麼樣的判決?”

  “無罪……開釋。”她完全貼合他胸膛、腰際,還有腰下難以忽視的生理反應,她臉蛋燙熱,口乾舌燥。

  “很好。我們已經浪費十分鐘,該好好把握時間了。”他咬她耳垂,嗓音平靜但緊繃,微微沙啞。“幫我拿掉眼鏡。”

  她四肢發軟,現在她可記起拿掉眼鏡會發生什麼事了。她遲疑地轉身,小手輕顫地取下他眼鏡,他斯文俊美的臉龐再無遮掩。

  他漾起微笑,令她目眩,心弦輕顫的滋味一如往昔,他看她的眼神和八年前同樣專注熾熱,她是哪裏傻了,竟瞧不出他眼睛裏藏著多濃烈的感情?

  大概是太愛他,為他癡迷,所以犯傻,以為是自己單戀,選擇逃開,或許,愛情在他們身上係了線,屬於彼此的,逃不開,終究她又回到他身邊來。

  八年的空白與距離,只是讓愛更清晰、更堅定,她望著他溫柔眼眸,胸口脹滿暖烘烘的幸福。真好,沒有錯過他,他們彼此相屬,不可以再傻氣了,這一回,要好好把握他,到永遠……

  他深深凝視她,一瞬也不瞬的眼神,仿佛要永遠將她銘刻於心,她有點不好意思,伸手遮住他視線。

  他捉住她手,親吻她掌心,拉她入懷,按熄了燈——

  ☆☆☆    ☆☆☆

  許久之後。

  房裏暗著,沒一絲光,黑暗密密擁抱闃靜裏的兩人。

  她累壞了,側躺在被褥間,額頭抵著男人光裸肩頭,迷迷糊糊睡著了。

  他滿足了,身體鬆懈,聽著身邊的她睡著了,發出細小鼾聲。

  他忍不住微笑。那天還跟他爭辯她不會打呼呢,明明就會,激情過後,她疲倦入眠,就會發出這種可愛的鼾聲。

  他沒睡意,在黑暗裏,知覺益發清晰,感覺她徐緩的呼吸吹在他胸膛上,他把玩她手指,把她的手擱在他肩上,或腰側,他撫摸她散亂髮絲,手指深入髮間,他低頭,親吻她汗濕的額頭、柔軟的唇,抵著她鼻尖磨蹭,嗅聞她身上溫柔的氣息。她睡著,他巴著她獨自嬉戲,像孩子巴著心愛玩具。

  不可思議,總以為身體的歡愉已經是快樂的極限,她卻還能給他更多,僅僅是耳鬢廝磨,纏膩地黏著她,也能無比幸福滿足,胸膛裏有種豐沛暖熱的感覺,似要滿溢。

  這就是愛情的感覺吧?

  他有時覺得,自己是一潭沉水,是無邊無際的黑暗,是她令他鮮活,給他陽光與朝氣,冷靜到近乎死寂的心靈,有了生氣和活力。

  他其實怕黑,可是黑暗裏有她陪,他就不怕。

  他想要她,想要與她共組家庭,去度蜜月的好友描述的家庭生活,他其實很向往,他想天天與她一同迎接早晨,一同撫育他們的孩子,在忙碌的一天結束後,擁她入眠,他想像不出有什麼能比她成為他的妻子與家人更幸福……

  沒多久,房外晌起說話聲,是祖孫三人回來了。

  丁捷恩在找媽媽,家裏到處都不見母親,小家夥要來敲臥室的門,見多識廣的丁母大概是猜到怎麼回事,阻止小男孩,帶兩個孩子回房就寢。

  丁琪艾卻被這陣聲響吵醒了。“怎麼了?”

  “沒事,你睡吧。”

  “可是……我還好多事沒做。還沒洗衣服、掃地……”但身體慵倦,貪懶地窩在他胸膛裏,不想動。

  “那些事明天再做也不遲。”他低頭封住她的唇,吻得她呼吸淺促。“你不會再以為我是同性戀了吧?男同誌對女人絕對不可能有這麼熱情。”

  “早就沒這麼想了。”她打嗬欠。“我覺得你比較可能是雙性戀……”

  “……”

  在黑暗中,某人的理智狠狠地爆炸了。

  ☆☆☆    ☆☆☆

  床上的戰爭終止於丁琪艾的無條件投降。

  因為沐先生認為她的偏差認知是因為他證明得不夠,必須多來幾次,遂身體力行地——咳,“矯正”她的觀念。

  雖然她覺得他只是在為縱欲找借口,無奈從體型、力量到手段的卑鄙,她全都輸他,她不想要往後的人生只剩下一張床,只好投降,還得照他的要求發很幼稚的誓:“我百分之百清楚沐亞杉先生的性向正常,對男人和我之外的女人沒興趣。”

  其實她只是開玩笑嘛,他幹麼這麼愛計較,一點幽默感都沒有,嗚。

  丁琪艾離開“莓果”後,同事們來探望過她幾次,大家對她的閃電辭職很不捨也不解,她沒說出實情,只委婉解釋和唐益夫理念不合而拆夥。

  她原本打算再找家麵包店任職,但沐亞杉鼓勵她創業,不一定要有實體店面,也可以在網路上架設網頁開店,讓顧客下訂單,時間和工作地點彈性。她聽得頗心動,開始搜集網路商店的資料,看別人經營虛擬商店的心得。

  至於那張討回來的訂單,她一時抽不出空做,他也不急。

  “等第三個孩子出生,一起辦也可以。”

  這是什麼篤定的語氣?好像她一定會生似的,他們都還沒結婚呢……

  他沒求婚,但兩人對婚姻已有默契,結婚只是時間早晚和方式的問題而已。

  沐亞杉不喜歡高調鋪張,但給她的婚禮,他希望隆重。況且婚姻是終身大事,雙方家長勢必出席,她母親沒問題,但他的雙親已好幾年沒見面,兩人健康狀況都差,見了面只會彼此冷嘲熱諷,相看兩討厭。

  私心而言,他不希望他們到場,他們沒盡過一天為人父母的責任,他的婚禮少了他們的祝福也不會有遺憾,但丁母很傳統,即使因為他私生子的身分,父親不便出席,至少希望他母親會來——丁母並不知道,未來的親家母曾經如何惡劣對待她女兒。

  這也是沐亞杉顧慮的。丁琪艾對他母親能沒有芥蒂嗎?沒想到她還真是出乎他意料的大方——

  “那都過去啦,我不在意,她再趕我、拿錢買我也沒用,那時候要不是我自願,她才趕不走我呢。現在我們都有孩子了,她更趕不走我。”她聳肩。“其實我不怕她出席婚禮,比較擔心以後處不好。”

  “別擔心,她不會跟我們住。”

  那應該就沒什麼問題了,但怎麼他還是蹙著眉頭,不太高興?她猜測。“你不希望她來嗎?”

  “老實說,我們母子沒什麼感情,我不希望她來,你見過她,知道她是什麼個性,我怕她把婚禮弄得烏煙瘴氣。”

  “可是她是長輩,不算你父親和異母兄弟的話,她是你唯一的親人吧?”

  他眼眸冷凝。“我真希望不是。”

  “無論如何,結婚總是要通知她,她是你母親,來你的婚禮也是應該的。要是讓人知道你故意不讓自己母親出席婚禮,別人會指責你的。”她暗暗詫異,他即使談到工作上的競爭對手也不曾顯得這麼冷酷,他這麼不喜歡自己的母親嗎?

  “我不在乎。”

  “但是我在乎。”她柔聲道:“我知道你這麼做一定有你的理由,可是別人不知道,我不希望你被胡亂批評。”

  “我們自己知道是怎麼回事就好,管別人怎麼說。”他真的不在乎,但是因為她的在乎,心頭湧起暖意。“我只怕你和你母親會在意。”

  “我沒關係,你喜歡怎麼做我都沒意見,我媽的話,我會跟她溝通的。”

  “嗯,再說吧,我媽現在身體很差,也不一定能出席……”

  假如母親能一言不發地坐在婚宴主桌,他不介意她出席,問題是她不可能不出聲。她口無遮攔,能把婚禮變成一場災難,她的惡毒言語對他已無殺傷力,但這難堪的一面,他不想讓任何人瞧見,尤其是他的新娘。

  他不懷疑母親會出於惡意而堅持出席,讓場面很難看,也有可能她已經沒有體力胡鬧,只能沉默坐在賓客間……他該強硬阻止她現身婚禮,或者讓她參與,視情況再作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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