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676|回覆: 11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單飛雪]情難自禁[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0-12-17 21:37:5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情難自禁 作者:單飛雪

天呐!山下的男人都生得這般好模好樣嗎?!
龍心意在終離山住了十八年,這回偷溜下山,
才知道──原來男人不止她爹那副德性!
不過才見上一面的醉漢,就已瀟灑得令她情難自禁。
為了他,她不惜扮男裝混入他家府邸當夫子,還慘遭頑劣弟子惡整;
甚至獻上自己的清白來慰藉他的相思之苦,而他的心卻還系在別人身上!
她不明白,不過是想嫁得一個如意郎君,
竟是如此之難,她是不是該選擇放棄了……
已有 1 人評分SOGO幣 收起 理由
陸戰男兒 + 9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 ...

總評分: SOGO幣 + 9   查看全部評分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0-12-17 21:38:34 |只看該作者


  這一本書的女主角,寫的是沉穩倔傲的龍浩天和絕色孤僻的愛妻白雨荷,隱居在終離山時產下的女兒——龍心意。

  心意同母親個性大大不同,自幼便聰明絕頂,古靈精怪。十八歲時初進繁華奢靡的京城,她即刻戀上那和終離山完全兩樣的燦爛生活,甚至糊裏糊塗的失去處子之身。她徹底迷失在情感的沼澤裏,一向的聰明機靈全使不上勁。

  她是那麼可愛單純地去冒險,迎接屬於她的一場感情風暴……

  我很喜歡心意的個性。聰明,如果再加上美麗過分的女孩,泰半會被寵成驕縱自私虛榮的個性,但某些女孩在得天獨厚的條件底下,卻還能保有體貼善解人意的個性,我一直挺佩服這樣的人。

  至於心意這個名字是我希望未來幫女兒取的名字,常常想,人與人之間若能單純一點、坦白一點,心意可以直接一點,真實的傳遞無礙,多好!不必拐個七八十彎,搜索枯腸地猜測他人真正的心思,頂好的……不過可能會無趣點。

  那要是將來生的是個男娃娃呢?叫他“心得”?

  我好像想得太遠了,也過分地自得其樂,沒發生的事就已經想得那麼認真,簡直有點可笑。

  或許女人到了二十五,抉擇自然多起來,我常說二十五是個矛盾的年紀,結不結婚?生不生子?房子買不買?那保險呢?老了要怎麼過?

  尤其今年如此震盪,很多計畫都“震”亡了,飛雪的故鄉不巧就在南投中寮,地震令我感謝如今尚擁有的一切,也感激編輯佳薇對我的關心。

  漸漸頭髮長了,依然迷戀STARBUCKS Coffee 的氣氛,這篇序便是在桃園分店完成的,寫的有點拉雜,因為窗外冬日暖陽正向我招手,等會兒是不是應該去逛逛街,讓蒼白的臉曬曬?還是上六樓吃碗道地的拉麵,暖暖自已的胃?

  對了……還要去買毛線,飛雪近來迷上扮賢慧,刺繡啦、插花啦、勾圍巾啦、努力修身養性(以前特愛動肝火,所以肝不好,簡直是現世報)。現在一生起氣,人一上來,只好努力地,陰陰笑、陰陰笑,告訴自已忍耐忍耐。所以表情常是扭曲的、壓抑的。不過少生氣是會變美的喔!

  新年要到了,為了娛樂自已,為了脾氣更好一些,要是讀者朋友們有哈子超好笑、超勁爆的笑話或是趣事,寫給我笑好麼?

  令我笑得最大聲的,為那幾分鐘的快樂,飛雪願意親手織一條圍巾回饋你。

  笑得次大聲的,飛雪手織鉛筆盒一份。

  笑得還算可以,起碼有笑出聲的,飛雪手織面紙套一個。

  我可是很誠意樓,好吧,以上贈品皆附贈簽名書一本。

  當然,要是不屑以上獎品的就甫寫信來了,別浪費寶貴的時間。

  得到禮物的朋友,飛雪會在下本書裏公佈您的笑話,讓更多人開心。這可是功德一件喔!來信一樣請寄出版杜注名單飛雪收即可,別忘了寫清楚你的地址和姓名。

  最後祝福你,仍是那句,有一本書的快樂時光,看此書最優的襯底音樂,是王菲唱的“紅豆”:最優的搭配飲料是攻瑰紅加三分之二的蘋果西打佐冰塊下腹,“切記酒後不開車,身旁無壞人”:最優的點心是乳白色微酸起司蛋糕:最棒的姿勢是躺著:最貼切的穿著是——裹一條波西米亞花色大毛毯。

  看完噴幾滴眼淚,順便怨歎一下好男人在哪兒,然後倒頭就睡,有伴的抱愛人,沒伴的抱狗,連狗都沒有的,姊姊妹妹站起來,飛雪的書讓你當枕頭,無妨!

  期望做一場美夢,讓冬天更美,一直美到春天……然後你的願望全開成燦爛的花朵。

  祝福你!

  單飛雪  冬季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0-12-17 21:38: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三更天,終離山霧氣煙騰,冷風吹得老樹沙沙作響。

  龍心意早早聽慣了山林裡詭異陰冷的聲音,她安穩地睡於紗帳內,毫末察覺那有別於常的蟲鳴聲。然而一瞬間的工夫,房內燭燈滅了,一隻有力的手摀住她的嘴,她猝然睜眼,驚駭中耳畔傳來熟悉的聲音。「別怕!是姑姑。」

  龍錦鳳朝心意眨眨眼笑了。「跟姑姑下山吧,離開這烏龜不拉屎的鳥地方。」

  毋需多間,會說這種粗魯話的,只有她那狂妄不羈的錦鳳姑姑了。

  心意喘了一口氣鎮定下來,她聰慧而美麗的雙眸望著姑姑。「可是……爹不准……」

  龍錦鳳嗤了一聲。「等他准你下山,你都成了走不動的老阿婆了,而姑姑也不知死到哪兒去啦,誰陪你進城玩?」臭老哥,若要心意遠離她這個親姑姑,說什麼是為心意好,狗屎,八成是怕心意和她混熬了,會知道她這個爹有多悶。

  心意思索了一會兒,她最怕的倒不是爹爹,而是嚴肅的阿娘。當然,在終離山生活了十八年,這兒早成了一座枯燥乏味的牢籠。家中的藏書她十歲就看遍了,更別提阿娘教她的三絃琴,因為無聊,她玩得也膩了,能彈的樂譜全都習會,甚至已經比阿娘還厲害了……

  終離山再沒什麼有趣的了,只除了這三十幾歲還不結婚,花樣多又瘋癲打京城來的姑姑。

  龍錦鳳看得出心意在顧忌什麼,開口勸道:「你阿娘最古板了,不准這不准那,我告訴你,你爹怕她,你阿姑我可不怕,大不了事後姑姑就說是我硬把你擄走的,她要算帳就算到姑姑頭上,反正我跟她梁子早結下了,也不差多上這一件。」

  龍錦鳳再動之以情,說之以利。「心意,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阿姑我為了你,年年跋山涉水來這鬼地方看你這寶貝,每次都累得想吐血,我已經快四十了,以後要來看你可不是那麼容易,京城比這地方有趣千百倍,怎樣?你看了那麼多書,不如去開開眼界?反正至多一個月就送你回來。」

  心意聽得抨然心動。「那我可以帶花花和飛飛去嗎?」花花和飛飛是她養的兩條寶貝蛇。

  龍錦鳳一聽這名字霎時倒抽一口氣,臉色是驚懼又蒼白。「可以不要嗎?」開玩笑,帶那兩條恐怖的玩意兒去?她不瘋掉才怪!

  「不行嗎?」心意黯然失望地垂下臉。

  錦鳳最怕心意不開心,她連忙討好地答應。「行、行,我又不是你阿娘,你要幹麼姑姑都准。」這下可慘了。

  心意瞪著姑姑歡喜的緩緩笑了,她一見得逞不忘賣乖地啄了姑姑臉頰一口,油嘴滑舌一句。「我最愛姑姑了。」

  錦鳳一聽心花怒放,如常追問一句。「比你阿爹還愛?」

  「是,比阿爹還愛。」開心話多說幾句無妨。

  唉呀,瞧這心意多可愛,錦鳳激動又問:「比你阿娘還愛?」

  「是是是,比阿娘還愛。」她面不紅氣不喘,善意的謊言說說有什麼關係。

  錦鳳簡直樂瘋了。「發誓,你發誓,你說的是真的。」

  「我發誓,我最愛的是姑姑。」老天才不會無聊到為了這小小的謊言來懲罰她,這種誓發一百個也無所謂。

  錦鳳感動得眼淚直噴,她猛地抱住侄女。「姑姑也是,姑姑最愛你了,小寶貝。」她可是肺肺之言。

  心意被這個瘋瘋癩癩的姑姑逗笑了,這樣也哭?她真心的摟住姑姑,唉,姑姑,真的是太寂寞了。

  ☆☆☆☆☆☆

  京城的夜,燈火通明夜夜笙歌,喧嘩熱鬧的瓦捨裡文人醉生夢死,勾欄內蓮花棚、牡丹棚通宵上演著歌舞戲劇,擁擠的人潮將龍心意和姑姑給衝散了。雖然在陌生的地方走失了,心意倒也不慌不忙,她心底有數,與其盲目亂跑不如在原地等待姑姑來找;更何況還有引她注目的新鮮事。

  此刻她正張大著嘴訝異地專注於棚臺上濃妝肆抹的伶人正上演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伶人唱著悲淒的曲調,述說著她對離人的不捨,男子溫柔地安撫著她的情緒,贈她香囊誓言將不忘承諾定會歸來……

  不知道為什麼,心意聽著那哀傷的曲調竟也紅了眼眶。她看得入迷,沒注意突然奔來的小孩,被撞了一把,往後癱跌,跌進一個溫暖的胸膛。

  她沒立即起身,鼻間先聞到一股酒味。耳畔聽見身後人吟著。「瓦捨……來時瓦合……去時瓦解。另聚易散也……」沙啞的嗓音帶著醉意。

  心意轉過身來,她跌進了一個醉漢的懷抱裡,但她並不覺得驚慌,眼前這人眼神迷濛,那是帶著醉意且非當溫柔的目光,他凝視她的模樣,讓她有種被看穿、被融化的感覺……

  心意索性跟他一樣坐在地上。「你喝醉了?」

  眼前的男子衣著華麗,黑髮淩亂披散。他神情澳散地道:「醉了?」他狂妄放肆的笑聲不止。「丫頭,我根本沒醒過……」他突然伸出手,輕輕抬起心意的下巴端詳,心意直覺地沒有惡意,並未躲開去。

  「你幾歲?長得這麼標緻……而她卻永遠長不了,永遠永遠的年輕……」

  「你不要緊吧?」

  他冷笑一聲。「你懂什麼?你懂什麼叫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樵憚。」她靜靜接了這闕詞。「柳永的蝶戀花。」

  他一直迷濛的眼睛猝然睜亮,凝視她半晌,突然仰頭大笑。不知何故,他的笑聲聽來竟是如此刺耳。

  心意陡然間了一句:「你是在哭嗎?」那笑聲並未透著愉悅,她聽得出裡頭充滿痛苦。

  她的問題再次震撼了他,他不笑了,他瞪住眼前模糊的影子,她和蓉蓉一般聰慧……但不可能,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蓉蓉。

  明知不可能,他還是問了一句:「蓉蓉,是你嗎?」

  龍心意沒有回答,只是好奇地望住他。

  「是的,你是蓉蓉。」

  心意還是不接腔。如果是蓉蓉,他想怎樣?她好奇著。

  他溫柔地淡淡微笑,然後自袍裡掏出一隻奇異的杯子。

  心意瞪著月光下那奇異的杯子,不禁「呀」了一聲。多麼特殊的杯子,她伸出手好奇地摸了一下,質地精細,花紋美麗,光滑透明的杯壁薄如蛋殼。

  「蓉蓉,我用最好的『夜光杯』盛你最愛喝的薔薇酒。」說著,他拌起地上的酒瓶,將美酒注入杯內。心意再次震驚悸動,她瞪大雙眸詫異地看那唬珀色的液體傾入杯內,霎時杯壁光彩褶褶綺麗無比。

  世上竟有此等奇妙的東西,心意看傻了。

  「喜歡嗎?蓉蓉?我一直想送你。」他將盛了薔薇酒的夜光杯遞至她面前。「喝吧……」

  幾乎是帶著一種神聖而激動的心情,心意小心地接過那只杯子,捧著它聞到撲鼻濃烈的香氣,正要輟飲,忽然一把力量將她整個人拉起,杯裡的酒瞬間潑灑出去,濕了一地也濺濕了她的衣棠,她還沒回過神就被緊緊抱住。

  「心意、心意……你真是嚇死姑姑,我以為你不見了,以為再也找不到你……」說著就將她往瓦捨外拖。「走走走,我們快回去,免得你不見了,老哥定會殺了我……」

  心意被姑姑一把蠻力拉得頭暈目眩。「姑姑……姑姑……你聽我說……」

  「先回去再說,我就快被你嚇得沒命了,差點忘了告訴你,瓦捨雖然好玩,可沒幾個正經人,真不該帶你來,等會兒被壞人擄走了……」

  「姑姑,你別急著走嘛,我方才遇見了一個男人……」

  「是,這京城全是臭男人,專門騙女人的臭男人,儘是些骯髒東西,我忘了告訴你,一見到男人就閃就躲,躲得越遠越好,反正好男人全都死光了,就算真有例外,也斷不會出現在瓦捨裡。」

  「唉……」心意放棄地歎息,只好跟著姑姑走了。

  終於回到姑姑將要開張的龍鳳酒館裡,龍錦鳳一屁股坐上凳子累得直喘氣,喘了半天氣突然對著心意又哭起來,心意可嚇壞了忙安撫姑姑。。「怎麼了、怎麼了?」

  錦鳳一把抱住侄女,嚷嚷道:「小寶貝,我要是弄丟了你可怎麼好!」她真是嚇丟了膽。

  看來姑姑真是嚇壞了,心意感到內疚,起身扶著姑姑的肩膀,輕聲細語地安撫她。「沒事的,姑姑,我這麼聰明,就算去了,也會自己找路回來。我就跟忠犬一樣,不論被丟得多遠,也會汪汪汪地跑回姑姑身邊……」

  她俏皮的話,讓錦鳳立即破涕為笑。「怎麼把自己比做狗了,傻丫頭……」

  「唉呀!」心意突然喝了一聲。

  「怎麼了、怎麼了?」錦鳳慌張地問,看見心意瞪著手裡的杯子跺起腳來,神情是懊惱極了。

  「糟糕!忘了還人家……」

  「夜光杯?」錦鳳不愧是開酒館的,一見侄女手上的杯子立即認出來歷。

  「姑姑也知道這夜光杯?」

  「那當然,這玩意見產於甘肅酒泉,是用祁連山玉石巧磨細琢而成,全中原不超過十件,可是稀世珍寶。據說當美酒傾入時,杯壁會透出絢爛的光芒,小寶貝,你從哪兒弄來這東西?」

  「我……我方才跟人藉著盛酒……」她簡單道。

  「那怎麼沒還人家?」

  還說?不都是因為你沒頭沒腦地拉走我。心意懶得多說廢話,這姑姑老是少根筋,她轉身就往門外踱去。「我拿去還人家……」

  錦鳳忙攔住心意。「你別傻了。這種夜光杯如此稀奇,人家怎麼會輕易借給你這素昧平生的人,其中必定有詐……」

  心意忍不住要翻白眼。「姑姑呀,什麼詐不詐的,我現在若不快生拿去還,遲了,人家會當我是小偷……」

  「是是是,就是了,你八成遇上金光黨,你現在回去就中了人家的計,他八成會說你是小偷,然後威脅要抬上官府,跟著問你要不要私下和解,然後就開出個天價要你賠償。你千千萬萬不可以去,要上當的!」

  龍心意深深吸了好大一口氣,望著姑姑道:「姑姑呀,你疑心病別那麼重好不好。」真虧地想得出這些。

  「你聽姑姑的話好不好?江湖險惡你知道多少?今夜你害姑姑擔心的還不夠嗎?」

  龍心意看姑姑一臉的憔悴,她真是累慘了。一下皺紋好似多了好幾條,她不忍心起來,安分地生了下來。

  「好姑姑,心意哪兒都不去,你別惱了好不好?」

  「這樣才乖、這樣才乖……」她終於鬆了好大一口氣,寬慰地笑了。

  龍心意捧起酒杯,還聞得到殘留的濃鬱酒味。那薔薇酒的味道和那男子時而溫柔、時而狂肆的眼神,在心意青澀的心坎慢慢漾開一抹異樣的情愫……

  她不是蓉蓉,卻陰錯陽差地接下這麼貴重的東西,她頭一回有了深深的罪惡感,一定要快些歸還……

  ☆☆☆☆☆☆

  龍鳳酒館終於開張了,這是龍錦鳳繼銀淩縣後開的第二家分店,然而開幕當天爆竹放了,鑼也敲了,酒保們也拚命的吆喝了,可是——空著的板凳冷冷清清、整整齊齊排列在空著的餐桌旁,館內一個客人也沒有。

  龍錦鳳見對街酒館生意興隆,氣得坐在櫃怡前咬牙乾瞪眼。

  「我賣的酒味道又不比別家差,料好實在,怎麼會沒客人上門?」她唉聲歎氣、愁眉苦臉。

  一旁她那心愛的侄女,鎮日只是魂不守舍、心不在焉地趴在桌上發呆,好不容易千里迢迢將她從那鳥地方帶來京城開開眼界,她竟然只是對著一隻夜光杯發呆。

  不過就一隻杯子嘛!再漂亮、再神奇也只是拿來盛東西罷了,難不成能當仙丹吃嗎?真搞不懂這丫頭。

  龍錦鳳歎息轉頭間酒保:「我說阿明啊……」

  「是。」阿明勤快地趨前聽話。這僱主的脾氣幾天下來他可是見識了不少,他怕極挨罵,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

  「我說我雇你來,可不是請你來打蒼蠅捉蚊子的,你別淨杵在那裡,快想想為什麼咱們生意會這麼、這麼差?」

  「呃……這個……這個……」他低下頭拱著手欲言又止。

  「別這個、那個的,你倒是說話呀……」

  他瞥了老闆娘一眼,怯儒地。「我怕說了您不高興……」聲音細小如蚊鳴。

  龍錦鳳聽不清楚,不耐煩地扯開嗓門就嚷道:「你沒吃飯呀,大聲點!」

  「我怕說了您不高興!」果然很大聲。

  龍錦鳳腿起眼睛。「你再不說,我才真是要不爽……」

  「是是,我說、我說……這個……咱們京城向來沒有女人做男人生意的,您的酒雖好,可客人一打聽是個女人家開的,就沒了興趣。」

  龍錦鳳果然一聽立即脹紅了臉,發潑道:「豈有此理,難道女人就只能在家給小孩把屎把尿的?」

  阿明被錦鳳的大嗓門給嚇得瑟縮了一下,噤了口,早說她會生氣的嘛。

  龍錦鳳見他沉默了,喝道:「快說呀,外頭的臭男人還說了什麼?」

  「他們說……他們說……」

  龍錦鳳喳呼著罵道:「你再這樣吞吞吐吐、不幹不脆的,小心我將你踢出門去……」

  「是是是……他們還說……」他越說越往後倒退,小心保持安全距離。「他們還說您都三十幾了還沒嫁人,如果不是怪物,就是燒的菜特難吃才會……」

  「混帳!」龍錦鳳沒等他說完話,一張椅子已經摔出去,那夥計嚇得逃命去了,一旁人也怕得退得老遠。

  只有龍心意沒事似的維持著原先的姿勢——臉側趴在桌面上,將唬珀色酒液不知第幾次的倒進夜光杯裡,約爛的光彩穿透薄如蛋殼的酒杯,印在她細雪般無瑕的臉頰上。

  她凝視著美麗奪目的光彩宛如丟了魂魄,當她白日再回瓦捨,那兒已經空空蕩蕩,只有昨夜群眾歡鬧過後遺留下來的殘餘垃圾,證明昨晚的歡樂不假。

  她回味起當時他低吟的詞——瓦捨……來時瓦合,去時瓦解,易聚易散……

  難道他們的緣分正應了這句話?易聚易散?唯一證明他存在過的,只有這只昂貴的夜光杯?

  「心意……」龍錦鳳不甘寂寞地走過來對侄女嚷嚷。「你呀你,看姑姑這樣煩惱,也不會出點意見。就只貪看那杯子,眼底有姑姑沒有?」

  龍心意頭也沒抬,有氣無力淡淡答道:「我出了意見,你一定會像方才一樣哇哇叫……我還是省點精神好。」

  「怎麼會呢?你說、你說……姑姑聽你的……」她才捨不得對心愛的侄女哇哇叫呢!

  「很簡單,人家一瓶酒賣十銀,我們不算錢,免費奉送。馬上生意興隆。」

  「什麼?」她果然哇哇叫起來。「心意,你當姑姑老呆啦?不用錢當然生意興隆,這主意還問你想嗎?姑姑現在心情差得要死,你還尋姑姑開心?你這主意阿貓阿狗都想得出,你存心看姑姑惱死、煩死、氣死是不是?」

  她?哩啪啦吼了十來句,心意也不惱,只是懶懶地抬起夜光杯起身道:「姑姑,做生意本來就是要看長遠的,做起好口碑,今日你開張,你的酒不比人家差,酒錢又比人家低,為什麼沒客人?很簡單,這些酒徒全抱著觀望的心態。姑姑我問你,現下你經過兩間酒館,一間呢,是人煙沸沸,另一間呢,是一個人也沒有,姑姑,你要上哪間飲酒?」

  「當然是人多的那間嘍!」

  「看吧,這是人之常情。酒再好沒有人氣也是枉然。所謂人來瘋、人來瘋,上酒館的人圖的就是熱鬧。你只要發消息出去說是慶祝新店開張,第一個時辰點的酒全免費,那麼客人一定源源不絕而來。絕對、絕對不會虧本,因為你已經籠絡了人心,吸引了注意,剩下的買氣只要酒好、菜好,一定沒問題……」

  龍心意的一番話說得旁人個個目瞪口呆,頻頻點頭稱是,她分析得甚是有理。

  龍錦鳳張大著嘴巴半晌才回過神來,對著心意搖搖頭嘀咕道:「真不知大哥是怎麼養你的,聰明成這樣,白雨荷有你這丫頭真是賺到了。」說到底全是沾了她龍家的光……

  其實,龍浩天根本沒有特地去教龍心意,是龍心意待在山上太無聊又沒有朋友,只能靠著爹爹一屋子的藏書打發時間。

  「心意……」錦鳳一臉崇拜道。「姑姑立刻就照你的主意去辦!」她回頭吆喝夥計們。「你們是聽傻了,是不是?快照著我小寶貝的話去辦!」

  龍心意自顧自地鑽進櫃?內,隱沒在櫃後看她的夜光杯去了。唉,姑姑的煩惱有她來排解,而她自己的煩惱又要找誰說去呢?她想再見到瓦捨裡那個模樣頹然,卻眸光溫柔的怪人,她說不出原因她想念他的眼神、他的嗓音,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地映出那晚他幫她在夜光杯裡注入薔薇酒時,專注的眼神,心坎裡不知什麼給微微震動了……是什麼?她也說不上來。

  ☆☆☆☆☆☆

  依了心意的主意照辦,很快的這妙計奏效,龍鳳酒館轉瞬間便高朋滿座,熱鬧喧嘩,酒保夥計們來回穿梭酒客間,忙不停手地來回端菜,酒錢雖免,然而客棺們卻將省下的錢不知不覺地轉嫁至菜色上。

  酒館裡一桌桌地坐滿了,客人們歡天喜地的聊天飲酒,龍錦鳳也歡天喜地的忙著結了一桌又一桌近百銀的帳。

  她笑得雙唇合不攏,剛送走窗邊那桌的客人,才轉身到這廂,有些閒話似針般尖銳地刺進她辣鳳子的耳朵裡。

  「是啊、是啊,李兄說得有理,女人只要一生過孩子,那鬆弛的皮膚、蠟黃的容貌真叫人不敢領教……偏偏我家那口子除了會生,還會什麼?」

  那位李兄搖著扇子,一副散件瀟灑的模樣。「可不是,也不能怪她會生,女人家又不會寫字、又不會下棋,更不懂學問。她不生個孩子玩玩多悶哪!」

  「是啊、是啊……女人的頭腦拿來跟我們男人比真差上一大戲。前些日子我叫內人去幫我買一疊習字用的宣紙,結果您知道她給我買了一疊什麼回來?」他嚷嚷道。「是廁紙啊……我罵她懂不懂什麼是宣紙,她竟然哭著問我,不都是紙嘛,有什麼差別?我說我是要拿來習字的,那笨女人還問……」他裝起老婆哭哭啼啼的模樣和腔調。「……廁紙也可以寫字啊?!」

  同桌的人聽了,一陣哄堂大笑,笑得直不起腰。

  豈有此理,這些狂妄的臭男人,竟然敢這樣蔑視女人?龍錦鳳瞪大了雙睜氣呼呼湊上前嚷嚷道:「我說你們這幾個臭男人是從女人的什麼地方生出來的?」她挑釁問道。

  幾個大男人停了笑聲打量她。

  龍錦鳳一身紅衫,站得筆直。

  有人開口問:「這位大娘……」

  「胚!啥大娘?本姑娘還沒成親呢!」

  「哦……」一群男人又笑得東倒西歪起來。

  「你們笑什麼?」龍錦鳳腿起眼睛。

  那位李兄顯然是帶頭的,他回道:「怪不得你還沒成親,女人家唯一的優點就是脾氣好,個性溫和,笨點還能忍受。可我看你凶巴巴的,連這唯一的優點都沒有,怪不得嫁不出去……」

  現在是整間酒館的男人全笑起來了。

  龍錦鳳也不甘示弱地頂嘴道:「我辣鳳子還沒嫁人,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全京城沒一個男人力量大過我、腦袋聰明過我……」

  說完後有一陣的沉默,跟著那李兄拍桌喝道:「姑娘好大的口氣……有本事咱們來比試比試……」

  「好極了,就比腕力。」這笨蛋不知她是個練家子,龍氏的武功只要皮毛就可以打得他哭爹喊娘,何況是腕力。

  這下子全酒館的人都鼓噪起來了,這龍錦鳳不管走到哪兒,禍事就惹到哪兒。

  現在她將桌上杯子酒瓶用手瀟灑地往地上一掃,立即騰出了空位,跟著她在大家的注目下,雙手交握把指關節壓得嘎嘎作響,很有唬人的氣勢。

  「哈哈哈……哈哈哈……」李兄笑得直不起腰。「架式倒是很足嘛……」

  他將手往桌上一擱,隨隨便便地招招手,根本不把她放在眼底。「來吧!」圍觀的客人們也跟著笑起龍錦鳳。

  龍錦鳳聳聳肩,將手往桌上一擱,和那李兄交握,跟著李的朋友也隨便地喊了一聲開始……

  下一刻,大夥的眼睛根本還沒看清楚,倒先聽到李公子呼天搶地的抱住手臂慘叫連連。

  才一眨眼,桌面都還沒擱暖,他已經輸了。

  龍錦鳳轉身問著圍觀的人們。「你們想必都沒看清楚吧?沒辦法,誰叫這渾小子輸得這麼快。」

  後頭的男人張大著嘴,看怪物似的瞪著龍錦鳳,吭都不敢吭一聲。

  龍錦鳳越發得意起來,發表高論道:「這證明什麼?證明你們這些男人別看扁了我們女人,我們的智慧不比你們差,力氣也不比你們小,還會生孩子打理家務,可比你們男人有用多了……」

  「等等……」那李公子輸得不情不願,他回過神來反駁道:「這個力氣大可不代表腦袋好,只是代表了四肢發達……」他挑釁問:「敢不敢跟我比行酒令。」

  「怎麼?嫌輸得還不夠難看呀?比就比,輸了你叫我阿娘。」開玩笑,她可也是讀過書的。

  「好……輸了你叫我阿爹。」他揮手,一副君子的模樣。「為了怕人家說我欺負女人,規矩讓你是……」

  龍錦鳳爽快應道:「好,我先出題,就行個三字令。」她挺直腰桿信心滿滿道。「這『王』字加上一點是『玉』字,移上去是『主』字。換你。」

  眾人屏息等待李公子,他瞪著龍錦鳳,好好好,可有兩下子。他搖起扇子沈吟道:「『大』字加上一點是『太』字,移上去是『犬』字。」他輕輕鬆鬆應了這題,跟著他出題道:「你聽好了,吟一個詩中物有真假令。」

  龍錦鳳微笑吟道:「門泊東吳萬裏船……真船。」她輕輕鬆鬆過關。「換你了。」

  他也輕鬆回道:「花開一丈藉如船……假船。輪你了……」

  龍錦鳳瞪著他,臉色開始轉紅,半晌過去還找不到合適的詞。

  眾人鼓課起來,李公子說:「認輸好了,不過是叫一聲阿爹嘛,反正女人本來就是比較沒知識,輸了也是應該的嘛!」

  龍錦鳳聽了,氣呼呼地緊握雙拳朝櫃抬大嚷:「小寶貝——你快出來!」這一喊把大家都笑瘋了。

  「什麼小寶貝?狗嗎?你找隻狗幫你嗎?」

  這風涼話才一落下,櫃抬內,一位清秀慧黠的標緻姑娘站了起來。她穿著水綠色絲質衣?,如雲的黑髮樸素地敬在纖纖的頸後,紅紅的櫻唇,伶俐的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澄亮麗,像噙著薄薄的水氣。那水眸正懶懶地望著那性喜惹事的錦鳳姑姑。

  龍錦鳳求救她望住她的侄女。

  這姑姑真是,心意歎了一口氣,都幾歲的人了,做事比她還衝動。龍心意眨眨睫毛,一把清亮的聲音。「知道了、知道了……真假令嘛!」她不慌不忙回了李公子。「寒夜客來茶當酒……假酒。」她替姑姑出題。「非花令,請。」

  李公子應道:「燈花,是燈不是花。」

  「雪花,是雪不是花。」她立即答道。

  他又接道:「浪花,是浪不是花。」

  「眼花,是眼不是花……」

  如此來回幾次,精彩得沒人捨得離座。

  龍心意答題答得又快又準。一直到雙聲疊韻令,李公子出道:「我說一個甘字,好像木匠用的鉋子。請……」他已經滿身是汗,臉色蒼白。

  沒想到龍心意仍是不疾不徐接了題就答道:「我說一個且字,像個神主牌。請……」

  已經沒有下文,那李公子張大著嘴,口乾舌燥接不出話,一旁的朋友早已腦汁絞盡,再想不出答案。

  勝負終於分曉,龍錦鳳哈哈大笑。「過來叫我一聲阿娘吧!」

  李公子見大勢已去,脹紅臉羞償地低聲一句:「……」

  「啥?」龍錦鳳豎起耳朵。「大聲點,我沒聽見。」

  酒館內鴉雀無聲,只聽得李公子嘟嚷一句。「阿娘……」

  「哈哈哈……哈哈哈……乖……」整間酒館只聽見龍錦鳳好不得意的笑聲。

  真是的,心意見姑姑這死性子只覺沒轍,搖搖頭回樓上睡個覺做白日夢去了!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0-12-17 21:39: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是夜,城裡首富譚府。

  老管家陳四喜,皺著眉頭對床上的大少爺回話。「大少爺,我找遍了瓦捨,就是沒瞧見您遺失的夜光杯,我看八成是給人拾去了,您要不要再回憶回憶當時的情形,會不會是您醉糊塗了,被人搶了去?或者是有什麼可疑的人偷走了?」氣派豪華的檀木施樣雕刻大床上,睡帳垂著,讓人看不見裡頭的人。

  渾厚沙啞,帶著醉意的嗓音響起。「小偷?不,不是。夜光杯肯定是蓉蓉拿去了。」

  陳四喜聽了只是低下臉去,暗暗歎了一聲氣。大少爺又開始瘋言瘋語了,他老是忘不掉他那青梅竹馬的蓉蓉姑娘。都已經傷心了這麼多年,浪蕩了這麼多年,難道他還不能接受事實清醒過來?

  家裡一切生意全讓那不肖的二少爺掌控去了,四喜擔心再這樣下去,譚府會被二少爺敗光。然而他這個下人雖然對譚老爺忠心耿耿,對大少爺一片赤誠,但又有什麼資格去批評譚府的家務事呢?

  唉……大少爺從一名青年才俊變成如今這般,他的心又怎能不痛?更別提那個視大少爺如命根子的老爺了。

  「四喜……」譚銘鶴溫柔地問。「你要歎氣歎到什麼時候?你不相信我真遇見蓉蓉了?」

  四喜不歎氣了,只是無奈的沉默。他不打算糾正大少爺,他清楚地知道大少爺一定是眼花了。不可能,蓉蓉不可能會出現,小偷倒是比較可能。

  譚銘鶴又再吟起那首詩。「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他想了想吩咐道:「去……去拿一壇薔薇酒過來……」

  四喜正要開口勸大少爺少喝酒,卻有個男娃兒魯莽地闖了進來,極沒禮貌地推開陳四喜。

  「走開!」他嚷嚷著,飛快爬上床鎖進帳內,稚氣地嚷嚷:「阿伯,爺爺又要給我找夫子了,我不要,我討厭唸書,阿叔,你幫我。」

  這個頑劣的譚逸,四喜眉頭皺得更深了,他以為幫他找夫子很容易嗎?

  只聽得譚銘鶴溫柔地哄著這人見人「厭」的小侄子。「放心,阿伯不是幫你考退了所有夫子嗎?四喜。」他喊道。

  「是……大少爺,您的考題的確是沒人過得了。」

  譚銘鶴有些生氣問:「連我出的題都過不了的人,豈有資格教我譚某的侄子。」

  「對呀、對呀……」那充滿童稚的聲音勝利地拍手叫好。

  「但是……」四喜說道。「小少爺昨兒個把老爺的藏書燒了一大半,老爺氣得直說要再招考夫子管教小少爺。」

  「管教個屁!」譚逸粗話說得可溜了。「我娘、我爹都不管我了,夫子管個屁……」

  「逸兒……」譚銘鶴輕聲卻威嚴地糾正。「不可以對四喜管家無禮。」他對陳四喜一直有著深厚的情感。

  譚逸一向只聽阿伯的話,立刻安靜了下來。

  譚銘鶴溫柔地安撫侄子。「別擔心,你阿伯出的考題沒人過得了,你想要個夫子還沒那麼容易!」

  「阿伯,就只有你對我最好了。」他軟腔軟調的拍馬屁。

  哼,就只會往大少爺面前賣乖。四喜頗不以為然。只聽得大少爺對著小少爺胡言亂語。「逸兒,阿伯前些日子遇見蓉蓉了。」

  「真的嗎?她說了什麼,逸兒好想聽喔……」他明知那是不可能的事,卻還故意討好他順從阿伯的話。

  哼哼哼……這個譚逸這麼小就這麼虛偽,果然是二少爺的孩子,將來肯定也是個敗家子,陳四喜搖搖頭默默離開房間。

  ☆☆☆☆☆☆

  「姑姑……怎樣,寫好了嗎?」龍心意抱著姑姑養的白色信鴿等著。

  只見龍錦周俐落地在短錦上寫了魅行字。然後道「好了、好了、我依你的話,跟你爹寫了個大大的道歉敢事,也說了你一個月後就回去,要他別擔心。」

  「有沒有問候我阿娘?」心意叮嚀著。

  龍錦鳳不甘不願地道:「還要問候她呀?」誰理那個白雨荷!

  「當然。」心意聰慧道。「只要阿娘不生氣,爹就不惱我了。姑姑,你知道我娘的脾氣,她一生起氣來可以悶上個把月,這次你擅自帶我下山,她第一個就是找阿爹發飆,你最好哄哄她,寫寫好聽話。」

  「是是是……你娘的脾氣我還不知道嗎?她那個死性子固執得要死,真搞不懂你阿爹怎麼忍受得了?」

  「我阿娘其實心地很好……」

  錦鳳想他沒想就說:「心地好的多得是,我心地也很好啊!」

  龍心意只是微笑不語,錦鳳姑姑心地的確好,不過只是對自家人好,對他人可是趾高氣昂、凶巴巴的。

  「好了……」龍錦鳳將紙簽綁在鴿子腳上,龍心意旋即步至窗前將信鴿給放了。

  ☆☆☆☆☆☆

  這個清晨,譚銘鶴一如往常忍受著宿醉的痛苦,他瞇起眼睛,看見晨光穿透窗欄,他一如往常深夜來這京城最有名的酒樓和一般文人好友喧鬧至淩晨方休,一如往常的感受到曲終人散時那蝕骨的痛,於是一如往常地找了和任蓉蓉長得有幾分神似的名妓梅菁菁。

  纏綿時他總喊她蓉蓉,梅菁菁總稱職地疊聲回應。「是的……是我,蓉蓉。」

  吻她時他總是紅了眼眶。「我多麼想你……」

  梅菁菁會配合著說:「我也是……」每個人都知道他想蓉蓉想瘋了,暗地裡許多女人都默默同情著這譚家的大少爺,卻也羨慕這個蓉蓉被人這麼深愛著。

  可惜天亮了,譚銘鶴起身踱至窗前發凱,他回頭看見床上躺著的女人,不,她不是蓉蓉,蓉蓉比她好看多了,皮膚比她好、嘴唇比她紅潤,氣質更是沒得相比。

  但是……他用力將窗子闔上。蓉蓉不會回來了,他心知肚明,而這個殘酷的事實只有藉酒澆愁才能承受下來……

  ☆☆☆☆☆☆

  清晨的譚府花園,屋簷上一隻肥碩的白鴿安靜地棲息著。一點都沒察覺另一端虎視沉沉的眼神。

  「拿弓箭來!」譚逸霸王似的命令他的小廝。

  「是的,小少爺。」很快的,他專用的心弓箭就遞到他手上。

  譚逸信心滿滿地擺開架式扯緊弦,瞄準了那只白鴿,咻的一聲,白鴿應聲從屋活掉落。

  「中了……中了……」他笑嘻嘻地跳了起來,轉身命令道:「你去給我撿過來,我要烤鴿肉來吃……」

  而花園的另一邊,陳四喜忙著指揮下人,交代完一天的工作後,得了空坐在前廊石椅上,他悠閒地砌了一壺茶,欣賞著盛開的花朵。

  「四喜!」譚逸小小的身影不知打哪兒冒了出來。「你喝茶呀?」

  「小少爺……」陳總管恭敬地起身招呼。

  「坐下、坐下。」譚逸破天荒地拿出一盤烤食放到茶壺旁。「喏——這給你配茶。」

  唉呀!這孩子轉性啦?陳總管欣慰感動得連忙道謝。「謝謝小少爺……」

  「你快吃吧,我有話問你。」

  「是是是……」他依言吃了一口。

  譚逸忙問:「味道怎麼樣?」

  「唔……」他一邊嚼、一邊答。「很特別……這不是雞肉吧……」

  「四喜……我問你,白白胖胖的,比鳥再大一些那是什麼?會咕咕叫……」

  「鴿子呀!」

  「那麼鴿子的腳上綁了紙條是為什麼?」

  「哦……那是信鴿,幫遠方的人傳信給他的親人或朋友……」

  譚逸又間:「那如果信鴿傳到一半被人殺了,會怎樣?」

  陳總管答:「那麼信就傳不到對方……」不妙,他瞪著桌上焦黑的烤食隱約還看得見鳥爪子,他驚駭得搗住嘴,瞪住一臉無辜的譚逸。「你……你……你……」

  「是,我殺了一隻信鴿,它飛到我家來就是我的,我把它殺了也是應該的,只是它腳上綁了這個……」他拿出紙簽丟給總管。

  「唉呀……你這個夭壽……」

  還沒罵出口,就被譚逸大聲罵道:「小心……我是你主子,注意你的嘴!」

  死孩子沒罵出口,陳總管不得不隱忍吞下。簡直無法無天!他攤開紙條看著,耳邊傳來譚逸大聲命令著——

  「寫什麼?念給我聽……」

  「這個……」他看著念道:「大哥……心意在我這裡,一個月後帶回。要是那女人發飆,就說對不住。要是她還不能息怒,大哥,乾脆休了她,憑你還怕娶不到老婆嗎?妹子給你靠,跟她拚了。錦鳳筆……」糟糕,又沒寫住哪兒也沒寫姓氏,怎麼通知人家?

  仁慈的陳總管搖頭歎氣對小少爺道:「唉呀,您這樣會害人家訊息帶不到,萬一是很重要的事呢?」

  「我還以為寫了啥好玩事呢,哼……無聊!」譚逸見沒趣便掉頭跑了。

  陳總管頭大地望著小少爺的背影,等會兒還要再去貼告示征夫子,不能再這樣放任小少爺,否則以後一定會變成個大禍害……

  ☆☆☆☆☆☆

  龍心意追著眼前似曾相識的男子,異於常人高大的身影,華麗不凡的衣衫,熟悉的側臉,剛毅的須角……是他、真是他!

  龍心意不動聲色地偷偷跟了一條街,然後看見他走進一戶氣派的府邸。

  龍心意的心澎濟而激動,光是看見他的背影就已經令她悸動不已,這是她從未有過的感覺,有著難以形容的興奮和緊張刺激。

  她走近宅前,看見門上大大的一幅匾額題著氣派的「譚府」二字。他住這兒?看他的穿著應該是這裡的主子。

  心意靜靜打量著,她看見屋邸一旁牆上貼著征夫子的告示。她低頭暗暗思量了一會兒,然後上前敲門。

  一位小哥出來應門,看見一名年輕標緻的姑娘,問道:「姑娘找誰呀?」

  「小哥,我來應徵夫子。」

  那小哥呵呵笑起來。「小姑娘,夫子是男人的差事,你別開我玩笑了。」

  龍心意禮貌地回道:「小哥,不論是四書五經或是論語大學,小女子自信勝任有餘……」

  「你行也沒用啊,誰家會僱用女夫子?更何況是我們鼎鼎有名的譚府,我勸你還是回去吧。」

  這算哪門子道理?然而龍心意也只好告辭。

  她轉回街上,心底打了主意,走進製衣店,半晌,一名清秀少年步出,他急步至譚府,敲門。

  同樣那個小哥出來應門。

  「小哥——」心意禮貌地拱手道。「勞煩您替我引見,我想應徵夫子。」

  「你?」他打量了一會兒。「你會不會太年輕了些?我們譚府可不是讓人來胡鬧的地方!」

  「放心……小的勝任有餘。」

  「好吧……讓你試試也無妨。」小哥將她帶進書房等候總管。

  一會兒陳總管端了一個盤子進來,上頭罩了一塊黑色絨布。一看見來的是個如此年輕的小夥子,他難掩失望的神情,唉……比他年長的老伯都考不過大少爺的題,何況是這個看來不足二十的少年人。他是來玩玩的吧?陳四喜將盤子擱上書桌。

  「公子貴姓?怎麼稱呼?」

  龍心意腦筋一轉應道:「在下龍浩天。」盜用阿爹的名字應該不要緊。

  陳總管慈眉善目地幫他倒了一杯茶,心想他應該很快就會離開了。陳四喜漫不經心地交代薪餉,譚家開出的條件相當優渥,一般夫子聽了總會禁不住喜形於色,但眼前這位龍公子卻只是心不在焉地聽著。

  「……所以只要你通過我們大少爺出的考題,就可以正式聘用你。」

  心意清朗地問:「考題是什麼?」

  陳總管輕輕揭開盤子上方的絨布,那是一周下了一半的圍棋。白子只餘下五十餘子,看勢敗北。

  只見陳總管先問他一題,「人人都說玩物誌「可我們大少爺偏說這玩意見有著深厚的道理,甚至是蘊涵天地一切規矩,您可以解釋解釋大少爺何以出此言?」

  龍心意在終離山不知看過多少本由錦鳳姑姑帶給她的棋譜,和爹爹也下過幾千次圍棋。若要說這東西蘊藏了什麼道理,她可是再明白沒有了。

  「局必方正,像地則也;道必正直,神明德也;棋有黑白,陰陽分也;秉羅列布,效天文也;四象既陳,行之在人,蓋王政也;成敗臧否,為仁由己,危之正也。是故,這裡面蘊含天地人間的一切道理和規則。」龍心意不疾不徐答了這一題。

  陳總管張大著嘴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這纖瘦的少年,他說的和大少爺告訴他的答案幾乎如出一轍,這小子不簡單。這是第一次有人考得過這關。

  陳總管臉上有了笑意,所以說人不可貌相,果然如此。

  「龍公子,你答得對極了,坦白告訴你,這題從沒有人答對過。剩下的一題就是這盤棋。」

  龍心意趨前觀看那盤棋局。

  但聽陳總管一旁滔滔說著:「我跟大少爺說過這盤局明明白子已經輸了,他硬是說只要一粒白子下對,絕對反敗為勝不下數十路也。」

  龍心意靜默不語地研究著。

  陳四喜見她安靜的模樣,想她是被難倒了。他安慰道:「其實你也不用太挫折,偷偷告訴你,我懷疑根本沒這回事,白子篤定是輸了,搞不好這是人少爺故意刁難的……」

  「不!」龍心意打斷他的話。「您家大少爺說的沒錯,白子只要一個棋下對,就可以扭轉頹勢。」龍心意拿起一粒白子,她不往敵處下,反而擱至出其不意的偏僻處,她清楚而冷靜道:「此著二十著後方用也。」跟著她就邊角合局,果下二十餘著,正過此子,局勢大變,及斂子排局,果剩十三路。

  陳總管看得驚聲連連目瞪口呆,這少年是打哪兒來的神仙?竟能輕輕鬆鬆地破了大少爺的棋局。他驚訝得忘了言語,只聽見龍公子輕輕鬆鬆拍拍手飲了一口茶道:「不知我可有資格擔任夫子一職?」他的眼睛蘊涵著笑意,望著看傻了的總管。

  「當然、當然……」終於聘到夫子了,他回過神來哈哈大笑喜形於色,熱烈地招待龍心意。「快請坐、快請坐,我跟您介紹譚家的規矩……」

  ☆☆☆☆☆☆

  突然間街上傳來震天響的爆竹聲,龍錦鳳好奇地步出酒館,發現一窩蜂的乞丐們嚷嚷著急急忙忙往東街奔去。

  「怎麼回事啊?誰家有喜事?」

  一旁大叔剛從東街過來,笑嘻嘻道:「是譚府終於請到夫子了,譚老爺興奮得命人在府前送米飯給街坊窮苦人家,還放爆竹慶祝。」

  「不過就請個夫子嘛,有什麼稀奇?」

  「好稀奇啊!」那大叔高聲道。「誰家請到夫子都沒什麼,譚府就不一樣了,要進譚府當夫子得先考試,因為這樣,很多夫子考不過都失敗了,一直就請不到夫子,沒想到今兒個不知打哪兒來的叫什麼龍什麼浩天的……」

  「什麼、什麼?」龍錦鳳一聽激動地抓住大叔的領子。「你說誰?」

  「我說夫子啊……」奇怪她幹麼那麼激動?

  「廢話!我是問你,你方才說什麼名字?」

  「龍浩天,那夫子叫龍浩天。」

  「唉呀、唉呀、唉呀……」龍錦鳳驚恐地運返好幾步。怎麼可能?昨兒個才放鴿子給他的啊!難道大哥的輕功已經恐怖到這等地步?竟然立刻殺到京城來,還應徵了人家的夫子?恐怖、恐怖,大哥想幹麼?完了……完了……

  眶當!阿明笨手笨腳的摔破了一隻酒壺,正縮起肩膀等著老闆娘下一刻的咆哮,沒想到睜開眼看見老闆娘比他還驚恐,臉都嚇綠了……

  安怎?他也是一副驚恐地望著老闆娘。

  只聽得她喃喃自語。「大哥親自下山?完了、完了,這回他真是氣壞了……事情大條了……」她慌慌張張奔上樓喊:「心意、心意,小寶貝、小寶貝?」

  推開龍心意的房間,只見心意從山上帶下來的寵物,花花和飛飛在床上爬呀爬。

  一看見那兩尾恐怖的玩意見,錦鳳只敢挨在門邊。「心意?」唉……這丫頭跑去哪兒了?

  ☆☆☆☆☆☆

  譚逸胖胖的身軀狂奔向阿伯住曲度廳,一進廳內看見正和人玩門蟋蟀的譚鶴,立即哭著奔進他懷中。

  「怎麼啦、怎麼啦?」他輕易地一把抱起侄子,溫柔地問。

  「阿伯、阿伯……你不是說你出的考題誰都考不過嗎?」

  「是啊、是啊……阿叔不是要你別緊張嗎?」

  譚逸放聲大哭。「陳四喜說我要有夫子了,有人考過了……嗚……我不要、我不要……阿伯你騙我!」

  不可能!譚銘鶴踱出廳外高聲喚:「四喜?四喜?」這外頭怎麼鬧烘烘的?下人們忙碌地奔來跑去,他對此番景況感到納悶不解。

  四喜人還沒到,喜孜孜的譚老爺倒是先來了,一看見兒子就仰身呵呵狂笑。「兒啊……不是有一句叫什麼天下無難事,只怕……只怕……」他沉吟半晌還想不出。

  「只怕有心人。」譚銘鶴索性接了詞。

  「是是,就這句,說得好、好極了……」他樂得直拍手。「你以為你曾是博奔國手,就沒人贏得過你嗎?哈哈哈……哈哈哈……沒想到來了一個天才,人家才二十歲哪!」龍心意還多報了兩歲。如果她說出自己是女人,恐怕就不只是天才,簡直可以說是怪物了。

  譚老爺狠狠瞪了孫子譚逸一眼。「你呀,以後不准再撒野,夫子可是會打人的……哦——呵呵呵呵……呵呵呵……」譚老爺得意地笑著離開,一邊還興奮地嚷嚷:「我要開宴大肆慶祝慶祝……簡直是老天有眼,皇天不負什麼、什麼的……呵呵呵……呵呵呵……」

  「哇……」譚逸又踢又叫,大哭特哭。

  「逸兒別哭……」譚銘鶴將侄子放下。「阿伯去看看怎麼回事。搞不好人家是作弊的。」這世界上除了蓉蓉,沒人可以有如此高的棋藝,絕不可能。

  一步進書房,迎面是陳總管春風似的微笑,他眼底明顯盈滿勝利的光彩,嘴角忍不住得意地微微上揚。

  「大少爺。」他恭恭敬敬打了個揖,聲音卻比平常高上起碼三個分貝。簡直像是下一刻就要狂笑起來。很久沒看見大少爺如此認真的表情了。

  譚銘鶴瞪了他一眼,然後看見背對他坐著的纖瘦背影,白色衣衫鬆垮垮的,顯然撐不住他太過瘦弱的身子。

  這樣的人破了他的棋局?.

  龍心意聽見陳總管的聲音轉過身子,她站起來。

  是的……那夜相遇的人就是他沒錯。心又開始了那劇烈又緊張的跳動,他的黑髮依然淩亂,隨性的髮絲垂落額旁,她竟然有股衝動想伸手幫他撫順,而他的眼睛依然佈滿疲倦的紅血絲,清醒時的他眼底沒有那夜的溫柔,只是空洞、不帶任何感情地看著她,當然溫柔的嗓音也不復聽聞。

  「先生如何稱呼?」客氣卻疏離的口氣。

  龍心意鎮定下來拱手道:「在下龍浩天。」

  譚銘鶴艘向書桌俯身察看棋局,步步珠璣,每一路都可見下棋者心思之敏捷,條理清晰冷靜,實非一個區區二十歲少年該有的智慧,他看了好一會兒,自蓉蓉死後,他頭一回感到一股激動興奮的情緒衝擊著他,突然地拍桌大喝一句:「四喜,備棋!」他抬頭凝視龍心意。

  每一次他專注的凝視都教心意失了神,讓她以為他眼底有什麼訊息,以為那眼神代表著什麼……

  其實什麼都沒有,他只是笑道:「龍公子,譚某可有榮幸和你對弈一周?」

  「當然……這是小弟的榮幸。」

  陳總管笑瞇瞇地差人準備,又吩咐下人備上上等的佳餚美酒。難得看主子臉上有了活力和光彩,他心頭也跟著歡喜起來……

  ☆☆☆☆☆☆

  時至入夜,夕陽已經隱沒,晚風習習。譚府書房燭火通明,房門一直關著,裡頭的人已經七個時辰了都還沒出來。

  陳總管一張老臉偷偷貼在紙窗上聽著裡頭的動靜,他身後還有譚老爺,以及一些看熱鬧的下人們。

  譚老爺興奮地搓著手間個不停。「怎麼樣、怎麼樣啊?」

  只聽得裡面偶爾傳來大少爺清朗愉悅的笑聲,他時而拍桌、時而嚷嚷:「妙哉、妙哉……下得好、下得好……」

  陳四喜臉上掩不住書悅。「大少爺好像很高興哪!」

  「是嗎?是嗎?」譚老爺比兒子還興奮。「你說他是真的開心,還是假的開心?他平常也是這麼瘋瘋癲癲的人……」

  「老爺,我看大少爺是真的很開心,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這真的是真的,它真的發生了……」

  「四喜,這簡直是人神奇了。」譚老爺愛子心切,撚著鬍鬚不禁淚盈眼眶歎道:「自從蓉蓉死後,就再沒有人有本事和銘鶴對奔。看來這個龍公子挺有本事的,竟然可以撐這麼多個時辰還沒有輸!呵呵呵……這樣的人到哪兒去找?難得,真難得……」譚老爺咳嗽幾聲向四喜吩咐道:「四喜,給我重重的打賞這位龍公子,另外,把原先要給夫子的待遇雙倍奉上,無論如何都要留住龍公子。」

  「是、是!」四喜點頭如搗蒜。

  ☆☆☆☆☆☆

  書房裡,燭燈幽弱地吐著暈黃的光芒……

  龍心意將最後的一粒白子擱落,它吃掉譚銘鶴殘餘約三粒黑子。

  「唉呀!我輸了……呵呵呵……」譚銘鶴不但不惱,反而輸得很開心。

  龍心意凝視著他,忽然一句:「為什麼故意讓我?」明明他是可以和她打成平手,龍心意看得出他在最後並沒有使出實力,有幾步他甚至故意失掉。

  聞言,譚銘鶴一陣愕然,他抬起頭,有半晌錯愕

  他竟忘記了和他對弈的人不是蓉蓉,從前他總是會習慣性地在最後讓蓉蓉贏的,為的是要讓她開心。

  他失神地望著眼前面容清秀的年輕公子,一顆心往下沉,眼底不經意地閃過一絲落寞。他不是蓉蓉呀,只是已經很久沒人有本事和他對弈這樣久,他竟然一時恍惚的忘記了……

  他苦澀地笑了,否認道:「我沒讓你,是你有本事,怎麼,贏了棋不開心?」

  龍心意看見了那一閃即逝清清楚楚的寂寞,想必他是想起了那位蓉蓉吧?為什麼她心頭竟會漾起一陣酸楚?為什麼失落的感受是那麼的清楚?

  「譚少爺……」龍心意起身想告辭。

  「以後叫我譚大哥就行。」他溫和地凝視這位太過年輕的少年。「真沒想到你這樣年輕卻如此聰明。敢問是誰家的子弟?」他好奇起來。

  「鶴大哥問起這個,莫非是擔心我的身家不清不白?」她巧妙地迴避這個問題。

  「當然不是,以你的智慧,我很放心將侄子交給你管教,只怕……」

  「只怕什麼?」

  他微笑道:「怕我那頑劣的侄子會欺負你。」

  「不怕。」心意語調清亮自信地回他。「當夫子的應當因材施教,我自有本事管束他。」

  這少年任是狂妄,譚銘鶴欣賞的呵呵笑開,他期待地下了邀請。「明日我們再對弈一局?」

  「行,可不准再放水。」她直言道。

  這話惹得他又是一陣笑聲……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0-12-17 21:39: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去年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能,花月正春風!

  那是一張很年輕、很年輕的臉,任蓉蓉的臉色永遠是蒼白的,眼神永遠是孤獨的,說話總是細細柔柔的。她心疼地伸手撫摸譚銘鶴滄桑的臉,一如往常般的撫摸他濃濃的黑眉,還有粗獷個性的鬢角……

  然後她依然習慣地說出那句話。「銘鶴……你這麼好、這麼出色,我死後,你肯定沒多久就會把我給忘了……」

  「蓉蓉……我不會,你會一直活著。」他安慰她的說著。

  「但這世上有這麼多美麗且身子好的女人……」

  「誰也不能代替你!」他真誠地說著。

  蓉蓉突然俱進他的胸膛顫抖地說:「那麼你發誓,再也不受上任何人,再也 不對任何人說『我愛你』這三個字!你敢發誓嗎?」

  他樓緊她太過纖瘦的身子,依她的要求發誓。

  她哭著抬起臉凝視他。「我是不是很自私?銘鶴,我死了,你卻得繼續活下去,我並不怕死,但我卻是怕寂寞的,我怕死了之後一個人孤伶伶……」

  「蓉蓉……」他限用力、限用力地抱緊她,以為這樣她就不會消失,可是突然地她就像煙般消散不見。他驚恐發慌地大聲喚她……剎那間,他從夢中驚醒過來。

  他已經很久沒在自家過夜了,怕的就是半夜驚醒的這一刻,他從床上坐起,只覺得渾身乏力。

  透窗而來的風,把寒燈吹熄,房裡登時陷入一片黑暗,耳畔清楚地聽見窗外下雨的聲音,雨滴頻頻滴落在空階上。

  「蓉蓉……」這種心痛的滋味,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希望夢見蓉蓉,卻又矛盾得害怕夢見她,怕夢醒時枕畔清冷,只有殘酷的寂寞啃蝕他空洞的心房。

  他開始漸漸明白,死去的人比活下來的人幸福,他的魂魄已經被強烈的思念給撕碎,破裂而不再完整了。

  譚銘鶴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狼狽……

  ☆☆☆☆☆☆

  此時的龍鳳酒館,龍錦鳳還在嘀咕個不停。

  「原來是你冒用你爹的名字,丫頭,拜託你,姑姑不年輕了,別把姑姑嚇死好不好?真是……你腦袋在想什麼?跑去應徵夫子?我是帶你來京城開眼界的,可沒要你去兼差,女扮男裝很好玩嗎?你阿爹知道了,肯定要剝我一層皮……」

  龍心意任憑姑姑囉唆半天,她逕自吃著姑姑準備的宵夜。嘴巴得了空,才雲淡風清地說:「阿爹才不會剝你的皮,娘倒是挺可能!」

  「就是、就是……你阿娘武功被你爹教得可比我厲害好幾倍,姑姑早晚被你害慘,打也打不贏她……」

  「放心啦姑姑……我自有主意,我可以自己負責……」

  「誰理你負不負責,一旦出了事,他們還不是全算到我頭上?一口咬定是我帶壞你,心意……」龍錦鳳撐起下巴打量她這個漂亮的侄女。「不是姑姑愛說……你阿姑我平常撒野放肆慣了,可怎麼也沒想到你不做則已、一做驚人,竟敢去女扮男裝引而且還跑到城裡最大戶的人家去,人……你不怕人家拆穿你,把你送進官府嗎?小寶貝,你的膽子是拿什麼做的?」

  心意抬起臉來笑問:「這算不算『青出於藍、勝於藍』?」

  「去!」虧她緊張了半天,這心意倒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心意反倒過來安慰姑姑。「不怕、不怕,終離山那麼遠,反正信裡已經說了我一個月後回去,到時你別送我上山,那麼他們就沒法子找你算帳,頂多罵我幾句就是了。」心意指著桌上一道菜。「姑姑……這是什麼?好好吃……」

  一聽見侄女誇好吃,錦鳳眉開眼笑好不得意道:「沒吃過是吧?這是野豬肉哪!上好的野味……」

  「肉?」心意有些詫異。

  「千真萬確,紮紮實實的肉。」龍錦鳳頗不以為然道。「搞不懂你娘,自己吃素就算了,非得拉你們都跟著吃素,怎樣?這是你生平第一次吃肉吧?你娘一吃到葷的就反胃嗯心,你呢?」

  心意大大啃了一口,用力點頭。「嗯,好吃!」多麼新鮮的滋味,這一切一切,紅塵俗事都讓她迷戀喜愛,終離山的世界彷彿已經全被拋至腦後。

  「心意,你還沒告訴姑姑,你幹麼非要去那個譚府當夫子?難道你當真想當夫子?」

  當然不是,心意抹抹嘴望著一臉好奇的姑姑,她該怎麼告訴姑姑?關於瓦捨裡那一場奇遇和那個男人……她沉默半晌,這是頭一回心意弄不清自己的感受,最後她只好簡單的敷衍一句。「好玩吧!」

  「好玩?」錦鳳瞪她一眼,挾了一塊肉進她碗裡。「你當心玩出火……」

  這句話不知何故聽在心意耳裡,竟別有一番意思,彷彿在預言著什麼似的。

  ☆☆☆☆☆☆

  好吧……譚逸一大早就將他養在花園雞籠裡的秘密武器抓出來,那是一條黑白相間的大草蛇,平時他專門拿來伺候他特討厭的人物。這蛇他自己可不敢抓,於是他命令貼身小廝去抓進布袋裡。

  小廝才十二歲,一邊抓、一邊尖叫,還一邊哭,折騰了半天才勉強用竹竿將蛇趕進麻袋裡,到此兩人已經緊張得出了一身汗,恰巧陳總管經過,一看見那頑劣的小少爺,他得意而幸災樂禍地嘿嘿笑著走過來。

  「小少爺準備好了嗎?別忘了夫子要來上課了!是不是好開心啊?」他還真希望那年輕又聰明的夫子,可以好好地教育這頑劣的小子。

  譚逸笑得可燦爛了。「是呀,開心極了,這一切都要感激您……」

  喔?呵呵呵,陳四喜和小少爺唇槍舌劍起來,他諷刺地笑腿謎道:「小少爺真是人客氣了。」

  「對了……為了感謝你,特地讓你看看我的寶物,不過您得先閉起眼睛!」

  寶物?四喜好奇起來,小少爺的寶物肯定是亟亟與眾不同的東西,他暗忖著,又聽見小少爺說:「要是看了您喜歡,我願意割愛……」

  不會吧?這樣大方?!他望著譚逸一臉天真無邪的表情。

  譚逸稚氣地說:「昨晚我已經答應阿伯,以後要聽您還有夫子的話,我再也不頑皮了!」

  小少爺終於懂得反省了,陳四喜欣慰地點點頭。「小少爺懂得就好。老爺聘夫子也是為了小少爺好啊,可說是用心良苦……」

  「您眼睛快閉起來,這特棒的寶物保證您會永生難忘……」

  「是嗎?是嗎?」呵呵呵,小孩子有時還是頂可愛的,他閉上眼。「好好好,我閉上眼睛就是了……」他完全沒注意到一旁小廝拚命給他使的眼色。

  譚逸又說:「手伸出來。」這個死總管,本少爺要讓你再也笑不出來!他用眼神命令小廝將那條大草蛇抓出來放到總管手上。

  「什麼東西?」陳總管發現手心一涼,他睜開眼睛,嘴巴張得好大好大,連尖叫都來不及,兩眼一瞪,就昏倒在地。天殺的,陳總管最怕最怕的莫過於長蟲……

  一下子譚府又被小少爺整得翻天覆地,陳四喜總管被抬進房間,就差沒口吐白沫,一雙腿是軟得站不起來,兩眼空洞,有氣無力地直嚷嚷。「蛇呀、蛇呀……」看樣子他有好一陣子得躺在床上了。

  因為這小插曲,午後,當龍心意扮了男裝踏進譚府時,迎接她的是副總管。

  她禮貌地問一聲:「陳總管呢?'」那老人挺慈祥的。

  副總管眼神閃爍支支吾吾回道:「人……病了,受了點風寒……」

  「是嗎?昨天不還好好的?」她被迎進書房,只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背對著她坐在書桌前。

  副總管追不及待地離開小少爺的書房,譚府的下人都知道沒必要的話,能躲小少爺就躲,而且躲得越遠越好,省得發生什麼意外。

  副總管人一走,小少爺回過身來雙手抱在胸前,兩眼晶亮亮地瞪住眼前的陌生男子,一看見對方長得如此纖瘦,一派斯文的模樣,看樣子很好欺負。

  「你……」龍心意打量這坐在桌上霸王似的小子。「是不是應該下來和夫子打聲招呼?」

  譚逸眨眨黑胖跳下桌子,然後從桌子後面抬出一個麻袋交給龍心意。「我準備了禮物給你……」

  心意不覺有詐,笑瞇瞇地說:「真的嗎?」她將麻袋鬆開,驚見一條粗肥的草蛇。

  譚逸等著看她尖叫,他咧起嘴注意夫子的反應,只見夫子非但沒有驚慌的模樣,竟然……譚逸瞪大眼睛,有沒有搞錯?他揉揉眼,張大嘴巴不敢置信地看她將手伸進袋裡,不慌不忙的將那條蛇抓出來,草蛇拚命掙紮扭動身軀…:

  「不曾吧?」

  龍心意抓著蛇興奮地向他走過來。「我正想幫我的『花花』找個伴哪,謝謝你……」花花是她的寵物——一條曾經咬過龍錦鳳的花蛇。

  「你別過來……」譚逸恐懼得直往後退。

  龍心意笑得可燦爛了。「別怕,這種蛇沒毒,不如今天我們就先說說蛇吧,你摸摸看……」

  「媽呀!」譚逸轉身就往外跑,心意直覺就往外追。

  「喂,你別跑啊!」正說著呢!腳被門檻絆倒,手一滑那條肥蛇飛出去,譚逸正好回過臉來,看見直往他飛來的蛇,他頓時一某,下一刻那條蛇直直打中他的臉,他驚恐尖嚷,跌倒地上,嚇得昏厥過去……

  正在迴廊上的一千僕役見到這一幕全都傻了。

  「那是什麼?」有人訥訥地問。

  「是蛇呀!」有人看清楚了。「蛇在小少爺臉上……」而且是新來夫子扔的!

  ☆☆☆☆☆☆

  長長的走廊,譚逸的貼身小廝滿身是汗急速的跑呀跑,跑進陳四喜總管的房間裡,陳總管面色蒼白地坐在床上服用大夫開給他的壓驚藥,那小廝一進房就在陳總管耳朵旁嘀咕了幾句,只見陳四喜一聽,雙眼一瞪,兩人仰頭爆笑起來。

  小少爺被人嚇昏這可是生平第一遭,平時吃慣小少爺苦頭的一干下人們背地裡拍手叫好,暗暗偷笑。

  不過譚逸的生母王素雲可笑不出來,她一邊和街坊的貴夫人們玩牌,一邊滔滔不絕地怒罵新來的夫子。「是你把蛇扔到我寶貝身上?」她瞄了一眼夫子。「有沒有搞錯?我們譚逸要出了什麼差錯,你就算賠上性命也賠不起!你是教書的,怎麼把蛇帶進來?你到底懂不懂規矩?」

  「事情不是你您想的那樣!」心意解釋著。

  王素雲將牌往桌上一扔,憤斥道:「明明你就是故意的,教不動我的兒子就拿蛇嚇他,陳總管真是瞎了眼才召你這個爛夫子,我看你這麼年輕會教個什麼?明天起你不用來了!」

  「誰說他不用來?」譚銘鶴聽見了消息趕來。「他是我請的夫子,你要不滿意儘管去同老爺反應!沒必要叫我的人站在這裡聽訓。」

  一看見譚銘鶴,王素雲的銳氣立即被殺掉一半,在譚府誰都知道連老爺都聽譚銘鶴的話,她可不希望得罪這個人。

  「你可知道他對逸兒幹了什麼?」

  「聽說了……」

  「那你還……」

  「龍公子——」他根本沒把王素雲放在眼底,直接向龍浩天。「我的朋友們聽聞你的棋藝,急著想認識你,走吧……」他直接將心意帶走,拋下震怒的王素雲。

  「我不是故意……」心意仍想解釋。

  他手一揮打斷她的話。「我明白。快,和我去酒樓。」

  「酒樓?」心意跟著他疾步走出譚府。

  他回頭笑道:「沒去過嗎?」

  龍心意搖搖頭,姑姑開的是酒館,和酒樓不知是否一樣。

  他豪邁地將臂膀往心意肩頭猛地一攬,俯身凝視她。「溫柔鄉,你懂嗎?」他笑這年輕人的天真。

  這個過分親近的舉動讓心意嚇了一跳,瞬間記起他其實是把她當男人對待。

  「怎麼?」他注意到「龍浩天」一時的恍惚。

  「沒事、沒事……」溫柔鄉?莫非是妓院!?

  ☆☆☆☆☆☆

  著名的八仙樓,是城中文人雅士的最愛,詩人們和友人群聚於此,在杯光酒影中揮毫,留下許多醉時因靈感乍現寫下的詩詞,而在八仙樓執業的藝妓們也絕非泛泛之輩,至少要能識字,最好還懂點詩詞,又因為個個美若天仙、氣質不凡,所以八仙樓名揚京城,成了上流人物的最愛。

  龍心意坐在最豪華的包廂內,譚銘鶴和一干友人們早已備妥圍棋,準備好好對葬一番。

  「別看浩天小弟如此年輕,詩詞書畫可不比你們差……」譚銘鶴朗聲向他的朋友們介紹起「龍浩天」。

  而龍心意卻只是眼睜睜地注視著名喚梅菁菁的名妓,她一邊幫譚銘鶴斟酒,一面有意無意地直往他懷裡鑽。她看傻了,心底不知何故有把火燒起,當梅菁菁笑瞇瞇想往譚銘鶴懷裡躺時,心意下意識直覺地傾身過去,伸手擋住她倒下的身子。

  「幹麼?」悔菁菁坐直了身子,瞪著眼前這年輕人。

  「扼……」心意一見大夥都莫名其妙地盯住她,於是趕忙說:「菁菁姑娘可以幫我斟酒嗎?」一向只服侍譚銘鶴的梅菁菁不悅道:「你那頭不是也有姑娘?」

  譚銘鶴和友人都笑了,他的摯友亦是京申名詩人,曹梓有趣地打量「龍浩天」,取笑道:「看來菁菁姑娘的美貌就連夫子都擋不住!」

  「你喜歡菁菁?不如我和你換位子?」譚銘鶴體貼地問「龍浩天」。

  喜歡個鬼,大家都是女人,她有的心意也有,可心意即忙點頭不停地道:「好呀、好呀!」

  這臭小子!梅菁菁氣熬了,眼睜睜看那心愛的、英俊瀟灑的譚銘鶴起身,和那瘦巴巴的『龍浩天』掉換位子。她不甘不願口氣硬邦邦敷衍地問道:「龍公子喝啥啊!?我倒給你!」

  「哇刊態度差這麼多?」曹梓笑諷,席間人等一聽也狂笑不止。

  梅菁菁一臉撫媚地嬌憨道:「討厭,你們別笑奴家!」

  討厭,你們別笑奴家!噁心!心意暗暗反胃,長得美又如何?我若穿回女裝不知比她美上幾千幾百倍呢!她暗自嘀咕著。

  席間開始玩起文字令,心意注意到譚銘鶴只是借酒裝瘋,一杯又一杯搶著飲,一副買醉的模樣,而桌上的酒全景最烈、最易醉倒的醇酒。

  他們玩起酒籌令——

  有人嚷道:「人面桃花相映紅……」

  這句意思是面紅者飲,大家一致公認非菁菁莫屬,她又開始嗲道:「唉呀……銘鶴,他們都欺負我,你幫我嘛!」她蹶起嘴將留有她唇印的酒杯直往譚銘鶴面前送。「你最寵我了,幫人家喝嘛……」譚銘鶴正要接過來,龍心意手往前一件,咕嚕一響,在眾目睽睽之下,在大夥還來不及阻止下,將那杯烈酒一飲而盡。

  「你……」譚銘鶴詫異極了,這可不是一般的薄酒!他真那麼中意梅菁菁嗎?

  莫說他傻了,梅菁菁也看呆了,她回神過來將杯子搶了回去,生氣地喚來小侍。「換只乾淨的杯子給我……」

  一下子灌下那麼烈的酒,心意面頰立即發燙,她打了一個酒隔,搗住嘴巴。

  譚銘鶴友善地樓住她纖瘦的膀子低頭輕聲間:「你還好嗎?這樣逞強!?」而他那結實溫熱的臂彎,讓心意的臉頰更燙更紅了,五臟六肺全因為他而熱了。

  心意抬起臉凝視他溫柔滄桑的雙眸,想到自己今晚一切一切失常的舉止,她忽然明白過來,她是在妒嫉,莫非她已經喜歡上譚銘鶴!?

  然而他看她的眼神,卻只是對一個兄弟如常的關切,並不代表什麼。想及此,體內的酒精化成失落的苦澀開始發酵……

  譚銘鶴並未察覺她異常的表情,行酒令又再開始玩起,他一杯又一杯的飲,直至爛醉。

  時已至深宵,友人逐一告別,譚銘鶴搖搖晃晃地被梅菁菁扶起,曹梓向梅姑娘拱手道:「一如往常,銘鶴就交給你了。」

  交給她?心意忙問曹梓:「曹大哥,鶴大哥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悔菁菁緊緊撬住譚銘鶴高大的身子。「別說笑了,誰都知道這些年來,銘鶴幾乎部在我這兒過夜,他醉成這樣哪走得回去?」

  「我送他回去!」心意一把拉住譚銘鶴。

  「不必了,多謝!」梅菁菁忙抓牢銘鶴,這臭小子幹麼老找她麻煩?.

  「甭麻煩你了。」心意將銘鶴扯住自己。

  「不麻煩、不麻煩!J菁菁哪裡肯放手,兩人就這麼扯過來、扯過去。

  曾梓看了哈哈大笑,他以為是『龍浩天』不想讓菁菁和譚銘鶴睡,這小子任是有趣!他勸道:「好啦、好啦,別拉了,等會兒把銘鶴給扯傷了,浩天老弟要是真那麼喜歡菁菁姑娘,不如買她一晚!銘鶴由我將他送回去好了。」

  「不行!」

  「不行!」

  兩人幾乎是同時脫口而出。

  開玩笑,要她和這個娘娘腔的臭小子過夜?多沒意思!臭美……說什麼梅菁菁也不願。

  心意瞪著梅菁菁,哪裡能跟她睡?那麼她扮男裝的事豈不被拆穿!?

  「哦?這也不行!?」曹梓頭大地蒙住臉搖搖手往大門去。「算了、算了,你們自己搞定吧,我困了,告辭……」留下龍心意和梅菁菁兩人抓著譚銘鶴大眼瞪小眼。

  「你到底想怎樣?」梅菁菁不耐煩地間。

  龍心意眼睛一轉,索性嘿嘿的一副好色模樣,一雙手便往梅菁菁身上摸去。「不如我們三人一起睡……」

  「你放尊重點,下流!」

  龍心意不肯放手,還直往她胸脯摸去。「陪我一晚不行嗎?」

  梅菁菁尖嚷著厭惡地推開心意,同時也放開了譚銘鶴。「你走、你走!」她興致全消,掉頭氣憤離去。

  譚銘鶴高大的身子沉重得幾乎要壓垮了心意,她見梅菁菁氣跑了,開心得笑起來,她溫柔地攙扶住譚銘鶴的身子,搖搖晃晃地將他帶離風月場所。

  酒樓外寒氣逼人,一輪明月高掛天際,白霧似的煙瀰漫長街上,店家都關了,心意腳步顛簸,吃力地攙扶住他,一路上兩人的影子在地上交疊纏繞,心意甚覺有趣,邊看著搖晃的影、邊往譚府踱去……

  譚銘鶴輕輕低聲含糊地說著醉話,熱氣從他嘴裡呼出全化成一縷輕煙……

  「就快到了、就快到了……」眼見就要到譚府,心意身心俱疲,她一時大意踉蹌地跌了一蛟,竟將他摔了出去……

  「糟糕……」她連忙察看跌落地上的譚銘鶴,擔心地問:「摔到哪兒了?疼不疼?」情急之下忘了裝男聲。

  譚銘鶴昏眩地睜開眼,他靠在心意懷中,身子搖搖晃晃。

  「你沒事吧?」她試著將他扶起。

  譚銘鶴血紅的眼睛靜靜地、深深地凝視她,他伸出手輕輕撫上她蒼白的面頰。

  「蓉蓉……」

  「我不是蓉——」電光石火間,心意瞪大雙眸,他溫熱的唇印上她的。他吻了她?心意詫異得睜大眸子,而時間彷彿凝結在這一刻……

  譚銘鶴一隻手繞至心意腦後,將她的臉扳向自己,加深他的吻,而火燙的舌頭侵入她青澀的唇瓣裡和她的舌糾纏……他的吻,炙熱而霸道。

  龍心意從沒經歷過這樣的事,完全失了主意,濃鬱的酒味在她舌尖發酵,煙騰的霧氣籠罩住他們,檬攏了他們的身影。

  他沒有停止的打算,激烈地索取她唇內的芳香,強壯的雙臂用力抱住她,他在她唇上輾轉熱吻,鬍渣刺著她下領……

  突然心意回過神來推開他——他只是把她當成了蓉蓉……他吻的是蓉蓉,不是龍心意!

  明月還是靜默無言地地高掛天上,月色如白煉垂落一地,彷彿在暗暗嘲笑她的愚癡。

  「蓉蓉……」他依舊胡言亂語地倒在她懷裡,根本不曾清醒。

  龍心意愕然地望著他的臉,她竟然將自己的初吻給了一個醉酒糊塗的人……簡直就是一場笑話!

  你小心玩出火!

  她想起姑姑的話,玩?不……她已經認真起來,不知道為什麼,望著月色下他的臉,眼眶竟然紅了起來,心底不知為什麼感到悲哀,龍心意的眼眶濕了。這是第一次,聰明的她不知該怎麼辦好……

  面對這個只有過去、只愛過去的男人,抱著他,她彷彿也一併失去了未來……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0-12-17 21:39:3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龍錦鳳望著一身男裝失魂落魄的侄女,她第一次看見心意揪著眉頭黯然的模樣。「而且你渾身的酒味,心意……至多半個月你就要回去了,可別交上壞朋友,你呀你,到底是長年在終離山上,性子太單純,城裡的人都很複雜,你可不要……」

  「姑姑!」龍心意打斷她的話。她已經夠煩了,實在禁不住姑姑這樣囉唆下去,何況她已經累得只想倒頭就睡。

  她敷衍地搖著手。「我知道、我知道,姑姑你放心,你侄女那麼聰明不曾吃虧……也不會學壞的……」她頭痛地步上樓回房裡去。

  龍錦鳳望著侄女纖瘦的身子,明顯地覺得不對勁,心意一直都是信心滿滿、眉開眼笑的模樣;可這幾日卻只見她煩惱的模樣,要不就唉聲歎氣,再不然就是恍恍惚惚心不在焉的發呆……

  心意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困擾?龍錦鳳這幾日一直在反省,也許這次帶侄女下山真的是太衝動了,她好怕心意出事……

  ☆☆☆☆☆☆

  房間裡心意點燃燭怡,紅紅的火光映上她的臉,換回了女裝也梳開了縛住的長髮,銅鏡裡的年輕女子正值豈蔻年華,唇紅齒白膚如凝雪,長長黜黑的睫毛底下襯著一雙剔透澄淨、黑白分明的胖子。

  龍心意一直知道自己是美麗的,一如地出塵絕色的母親,心意的美還添了一股慧黠的靈氣。

  可是……她伸出食指輕輕壓住濕潤的紅唇,彷彿還殘留著他的溫度。

  蓉蓉長得漂亮嗎?比自己出色嗎?一定是的,否則怎麼能夠讓一個男人如此念念不忘?

  龍心意對自己的自信,在遇上譚銘鶴時逐漸瓦解,點點崩潰。就算換固女裝,地也不敢確定他是否會喜歡上自己。

  「心意……」龍錦鳳突然闖進來。

  「姑姑….」心意望著姑姑,知道她很擔心自己。姑姑的眼角皺紋已經悄悄地

  逐步蔓延……不知何故她看了有些難過。

  「心意……」錦鳳溫柔地撫摸侄女光滑的面頰。「你要是在這裡待的不開心,

  別怕姑姑難過,儘管回終離山。姑姑不想你為難……」

  「傻姑姑……」心意微笑地握住姑姑的手。「我這輩子從沒有像現在這樣開心、這樣充實有趣過……」也沒有這樣的不安和失意過。她溫柔地將臉貼上姑姑的臉,這是小時候常和姑姑玩的遊戲,心意合上眼小聲道:「這世上我最愛的就是姑姑了。」

  錦鳳感動得紅了眼眶。「姑姑也一樣,只有心意對姑姑最好了。」青春已經逝去大半,她好勝的性子令自己付出相當大的代價,到最後竟然會覺得寂寞,竟然渴望能找個伴,生個像心意這樣可愛的女兒。

  然而能錦鳳知道,她的眼光太高又不肯屈就,因而這世上是很難遇見令她心動的男子了……

  「姑姑……」心意將臉枕在錦鳳肩上,銅鏡裡隱約看得見姑姑已經有了幾絲白髮。「姑姑……你從沒遇見過喜歡的男人嗎?」

  「大半的男人又蠢又可惡又粗俗……」她不禁歎氣。「這要講緣分的,強求也沒用……」

  「要是有天姑姑真遇上了喜歡的男人,你會怎麼做?」

  「那可真難得了,恐怕會拿刀舞劍的使出渾身解數逼人家娶我吧!絕不放過!」

  她的話叫心意噗嚇一聲笑出來。「你是說真的?」

  「那當然……」錦鳳放開侄女。「想想人海茫茫,要遇上一個會令你喜歡心動的男人多麼困難、多麼不簡單,一旦遇上了怎麼可以輕易放過?」

  是啊……怎麼可以任緣分就這麼溜走?心意恍惚地望著鏡中的自己。她不想錯過,她不想等老了、青春逝丟了,才後悔、才遺憾沒有好好把握住緣分……。她更不要像錦鳳姑姑一個人孤單的生活、孤單地等待老去,母親找到了情深的父親,那之間不也經過好一番曲折?如今,地也想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屬於她龍心意的愛情,就算要吃點苦頭、就算要冒點險,那又如何,這世上豈有不勞而獲的愛情?心意振作精神,如果逃避不了蓉蓉的陰影,那麼她就勇敢去接受、勇敢的去設法幫助譚銘鶴遺忘蓉蓉這個人,然後讓他清清楚楚地正視龍心意。

  「謝謝你,姑姑……」她又找回了勇氣與自信。

  「謝我什麼?」錦鳳一臉的莫名其妙,而心意只是個笑不語。

  ☆☆☆☆☆☆

  「我不是說,要讓長生藥鋪的老闆寬限幾天嗎?」譚老爺頭大地望著次子譚聶樊,如今家裡的生意應他的要求悉數交予他管理,可是他和譚銘鶴完全不同的作風,實在令譚老爺不敢苟同。

  譚聶樊今晨才從江南趕回來,他將長生藥鋪給封了,逼老闆償債。藥材也全數沒收變賣。「爹,長生差不多快倒了,我若不請衙門封了他的店舖,萬一將來倒了,他欠咱家的銀兩要上哪兒討?」

  「聶樊,你才接管生意兩年,就和十餘家藥鋪決裂,狗急會跳牆,你這樣咄咄逼人的討債,到處結怨,這樣對我們的生意會有影響的。」

  譚聶樊拉下臉。「怎麼,我幫你把債都討回來,您還不高興?」就只有大娘生

  的譚銘鶴是他的寶,不論自己如何努力,似乎部得不到父親的肯定。

  譚老爺凝視著急於出頭的兒子。「聶樊,爹知道你很努力了,可是……」

  「可是就是不如大哥對嗎?」他憤聲駁道。

  「爹沒這麼說,只是做生意要看長遠的,最忌和人結怨,你……」

  「罷了、罷了!」他掉頭離開。「我累死了,別跟我說教!」

  譚老爺望著這個脾氣倔強的兒子,只有搖頭歎氣的分……

  ☆☆☆☆☆☆

  而另一頭,譚聶樊的兒子譚逸,一邊抽噎、一邊握著毛筆習字。眼淚一直淌、一直淌,弄糊了宣紙。

  今早爹一回來,就問他習字習的如何?發現他一點進步也沒有,就發了好大一頓脾氣,此刻他紅著眼眶跟著夫子學寫字。

  龍心意教他寫自己的名字,這個譚逸今兒個倒很安分,乖乖的寫,只是一邊寫著卻一邊掉眼淚,不知和誰在鬧情緒。

  「譚逸,你是不是討厭寫名字?那麼你想習什麼字告訴先生,我教你好不好?」

  「……」他不高興地抬頭瞄了心意一眼,又低下頭繼續寫。

  心意還是溫和地間:「怎樣?想寫什麼字?」

  「寫個屁!」他罵道。以為夫子會生氣,沒想到心意即笑了。

  龍心意拿起毛筆寫了一個大大的「屁」字。「這樣,會寫嗎?」

  「會個屁!」他頑劣道。故意和心意作對。上次大蛇的帳還沒和他算呢!

  龍心意擱下毛筆,雙手交叉胸前打量這孩子,看樣子他真的是有欠管教。「你再說一個屁,我就抓你去洗嘴!」她的眉毛威脅她挑起。

  譚逸張大嘴巴很慢、很慢但很清楚的一連聲:「屁屁屁屁屁!」

  龍心意的嘴角微微揚起,她抓起桌上的大尺,一把揪起譚逸。「我想一定沒人對你這樣做過,但我保證你將會永生難忘!」

  她揪住拚命掙紮的譚逸直往花園的池塘去,譚逸拚命地吼:「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我可是小少爺,你別亂來,救命、救命啊!」

  龍心意將他整個人扔進池裡,然後她挽起袖子抓住譚逸掙紮的身子撈起水用力洗他的嘴,他們的身後站了一堆看傻了的僕人。

  從沒看過這樣野蠻的夫子,上次拿蛇扔小少爺,這回直接把小少爺扔進池裡,他們一致認為小少爺是遇上剋星了。

  「我討厭你!」譚逸挫折地咆哮。

  龍心意用力洗他嘴巴冷冷回敬道:「彼此彼此!」

  「我殺了你!」

  「那也得等你長得比我高、比我壯以後再說……」

  「OXX#OX……」他開始罵起一連串的髒話。

  聽得心意是大為震驚。「唉呀,嘴這樣髒!」她回頭對身後圍觀的下人嚷道:

  「拿把刷子來!」

  譚逸立刻識相地閉上嘴,他開始發現這個夫子不好惹,於是他不罵了,繼而崩潰地放聲慟哭!

  ☆☆☆☆☆☆

  龍心意的舉動自然是震驚了譚逸的父母,他們忿忿不平地向老爺反應,沒想到譚老爺不愁反笑。「唉呀!逸兒是該吃吃苦頭了,不然將來野了,誰管得了他?.」這「龍浩天」真行,昨兒個陳總管還說他親自將爛醉的銘鶴從酒樓送回府裡,真是順了他的意,他一向就不喜歡銘鶴在那種地方過夜。總之他對這個夫子可是滿意得不得了,他堅決要兒子及媳婦不准干涉。

  因此心意並沒有像上回被任何人找去罵,她等下人幫譚逸換上乾淨的衣服,然後微笑地瞪著譚逸道:「看樣子這回沒有人救你了!」

  譚逸張嘴正要發潑,心意忙提醒他:「ㄟ……小心你的措辭,除非你愛上在池塘泡水的滋味……」

  譚逸氣得滿臉通紅,卻只能乾瞪眼,這時陳總管帶著譚逸的小廝進來。

  「夫子,抱歉,二娘想找小少爺出府辦事,今日不如就上到這兒吧!」

  「嘖嘖嘖……真有救星來啦!」

  譚逸哼了一聲棧道:「我看你明日就被革職啦!我等會兒就告訴娘,你是怎樣『教』我的!」

  「小少爺——」陳總管好笑地咳了咳道。「老爺剛才下了命令,要誰都不准撤夫子的職,而且還不准任何人干涉夫子管教您,所以……」

  譚逸一張臉登時慘綠一片,看得龍心意笑岔了氣,她微笑地同她的學生道:「那麼明日見嘍!等你喔……」

  哼!譚逸在心中砍了夫子千萬刀,氣沖沖地跳下椅子和小廝走了。

  「夫子委屈了。」四喜拱手恭敬道。「不過我家老爺對於您管教小少爺的方式非常讚賞,他特地交代我轉告您,請您儘管放手去教小少爺,免得他將來學壞……」

  席上通窗殃來的花影隨著日光偏移,心意沉默了半晌,突然大膽地問陳總管。「在下有一事想請教總管……」

  「夫子別客氣,想問什麼儘管問。」陳四喜親切地回應。

  「我想間關於蓉蓉的事,她和大少爺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大少爺成日買醉?」

  陳總管一聽見蓉蓉二字,立刻掩面慌慌張張敷衍地往門外退,龍心意上前攔住他。

  「怎麼?總管不是要我儘管問的嗎?」

  陳四喜躲無可躲,只好放手小聲回道:「蓉蓉是我們譚府的忌諱……」

  「陳總管放心跟龍某說,在下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幫幫大少爺……」

  「唉……」陳總管看「龍浩天」一臉誠意,索性說了出來。「夫子別看咱家大少爺成日買醉,人少爺曾經是京城裡叱哇風雲的大人物啊,人少爺自小天資聰穎過人,十八歲就進京考中狀元,皇上還特地召見他,後來因為他對仕途無興趣,才沒當官的。可是人少爺因為精通博弈,被皇上特選為國手,他聰明機智的程度可說是讓咱們譚家名利雙收,老爺也著實風光過好一陣子。」

  「那麼為什麼如今……」

  「唉……」陳總管一提及大少爺的事,軌忍不住唉聲歎氣起來。「這都是命!當初號稱才氣過人的大少爺,被老爺送去和咱們是世交的藥師任無邪學醫,那任無邪脾氣古怪,住在偏僻的深山裡,他有個病弱的女兒,小咱們大少爺五歲,但是聰慧卻不在大少爺之下。大少爺在那兒一住就是七年,和那位蓉蓉姑娘也就產生了感情,可那蓉蓉姑娘註定是活不久的,也因為這樣大少爺這段感情談得可說是備為艱辛,自然地分外的刻骨銘心。大少爺本來名喚賦軒,後來老爺聽了算命師父的話,說是改了現在這個名字,以為可以遠離情感的糾纏,可是結果還不是一樣,人少爺仍然想不開……」

  「那麼那位蓉蓉姑娘……」

  「死了。很諷刺的是任無邪學醫卻無法救活自己的女兒,大少爺自蓉蓉死後,回來就變了一個人,始終不肯相信蓉蓉死了,據說蓉蓉死前曾要求他今生都不可再戀上別人,而大少爺竟然真的信守諾言,老爺替他娶了七個老婆,他一個也沒有圓房。他老說醉了以後,蓉蓉就會來找他。所以成日買醉,不理會家裡的生意,也不打算有什麼寄託,他一直活在過去,怎麼也不肯看清事實。」

  「難道你們就任他這樣墮落下去?」

  「要不然能怎樣?誰敢對他發脾氣?誰能揭穿他的糊塗?大家只有跟著裝傻應付他,畢竟他已經這樣痛苦了,老爺就怕再逼他、再刺激他,他會想不開。這些年他常到八仙樓去過夜,只因為那兒一位名妓長得和蓉蓉很像,他就這麼自欺欺人的沉淪下去……」

  龍心意聽了屬於譚銘鶴的故事,胸臆間溢滿了苦澀。原來蓉蓉已經死了,龍心意啊龍心意,你縱有通天的本領,要如何去跟一個死人爭輸贏?

  「那麼大少爺人呢?」

  「他不到日頭西下是不曾起床的……夫子、夫子……你要去哪兒?」

  龍心意離開書房,回頭問了大少爺房間的位置,軌急速地艘往那裡,陳四喜莫名其妙地跟在後頭問道:「您要找大少爺幹麼?他還沒起床哪,夫子、夫子?」

  心意不理會他,一勁地往裡頭去……

  ☆☆☆☆☆☆

  譚銘鶴昏沉地睡著,一半是因為宿醉的關係,一半是討厭白日刺眼的陽光。可是怎麼也沒想到,有人竟敢大膽地將他一把揪起。「蓉蓉?」

  「不是蓉蓉!」心意大聲道。

  陳四喜緊張地頻頻拉夫子的衣袖。「別吵大少爺啊,夫子……」聲音細如蚊鳴。

  譚銘鶴血紅的眼睛睜開,明顯不悅地瞪著吵醒他的人。「原來是夫子,有什麼事嗎?」

  「已經很晚了,日頭都曬進房裡了,起來吧!」

  簡直是莫名其妙,譚銘鶴沒好氣地回道:「你要教的人是逸兒不是我,你是不是搞錯了?」

  「上樑不正下樑歪,我得先糾正你這根上樑……」

  譚銘鶴不發一語,但他緊繃的臉色已經足夠教四喜顫抖。他瞄了四喜一眼淡淡命令:「把他趕出去!」他已經很久不曾如此動怒。

  他繼續倒頭欲睡,然而一隻手硬是將他再一次拉起。現下的他簡直可以感受到胸口的怒焰即將爆發。這「龍浩天」是吃錯藥了?

  「夫子……」四喜害怕得直扯心意的衣角,半強迫地想將這個不識相的夫子帶走,偏偏此時夫子又說了一句駭到最高點的話,像一把利刀簡直嚇熬了四喜,四喜一聽直想就地昏死算了。

  「你以為這樣睡下去,蓉蓉就會出現嗎?」龍心意大聲說出全譚府無人敢說的話。

  震驚的不只陳四喜,譚銘鶴聞言表情更是為之凝結。不敢相信這個才來沒幾天的夫子竟敢……

  龍心意直言不諱地往下說:「別傻了,任蓉蓉已經死了,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她!」

  「她沒有死!」譚銘鶴突然大聲咆哮。

  「你來……」龍心意硬是將他往門外拖,拖往花園…

  譚銘鶴憤怒地嚷嚷:「你幹麼,你放手,你好大的膽子!」

  這……這……完了、完了,事情大條了,陳四喜趕緊往老爺那兒奔去。

  而譚府的下人們都被人少爺的嚷嚷聲吸引過去,目瞪口呆地看著新來的夫子竟然將大少爺一把推進池塘……他、他、他不是剛扔過小少爺嗎?怎麼這會兒又換大少爺……這夫子是不是脾氣太火爆了些?

  譚銘鶴沒料到他竟敢將自己扔到水裡,一時,吞了好幾口髒水,這下他著實醒了,睡意盡消。

  他氣呼呼從池塘裡站起,聽見「龍浩天」清亮的聲音——

  「譚銘鶴,你該醒醒了!浪費這麼多年光陰,夠了!」

  「幹你什麼事?龍浩天,你被開除了!明天起你不用來,我們譚府不歡迎你,你立刻滾、滾,滾得越遠越好!」

  他震怒的咆哮聲讓心意渾身不覺一震,看見他一身濕灑灑、一臉厭惡地怒瞪著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否太過火了一點?

  「誰說要開除夫子的?」譚老爺在四喜的撬扶下艘向池塘,看見兒子的狼狼樣,他皺起眉頭,問夫子:「你真把他給扔進池塘?」

  現在龍心意才意識到周圍已經佇立了那麼多人,她略帶歉意道:「是的,對不住,我……」

  譚老爺手一揮凝睇兒子一眼,忽然呵呵地笑了起來。「幹得好呀、幹得好!」

  「爹!」譚銘鶴不悅地瞪著父親。「這很好笑嗎?這夫子顯然粗魯野蟄,根本不適任教書一職,我已經把他開除了!」他氣憤說著,毫不隱瞞他的厭惡!

  龍心意忽然有一種心如刀割的感覺。

  然而譚老爺似乎很覺有趣,他頭一回這麼堅決地命令道:「我說過誰都不准革夫子的職,往後龍公子直接向我負責。你呀你……」他指指兒子。「說他好的是你,說他不好的也是你,弄到最後我看最差勁的就是你,已經荒唐了這麼多年,你還要繼續放蕩下去嗎?你爹爹已經這樣老了,你看不出來嗎?譚銘鶴,你還要傷爹爹的心多久?夫子說的對,蓉蓉已經死了,蓉蓉已經死了!」

  每一句話都像針般尖銳,硬是刺進他刻意關上的耳朵裡,硬是刺痛他的心。

  譚銘鶴愣住了,他孤獨而狼狠地看見水裡自己的倒影,是那樣樵粹那樣疲憊……

  他喃喃自語道:「不,她還活著……」他塢住自己胸口。「活在這裡!對你們而言她死了,對我而言並沒有!」

  ☆☆☆☆☆☆

  龍鳳酒館人聲沸騰嘗雜,天慢慢黑了,龍心意隻身坐在二樓的窗旁,手肘擱在桌上,她失神地將酒壺提高,將那唬珀色液體緩緩注入夜光杯裡,身後酒客的喧鬧聲彷彿都與地無關。

  怎麼會毫無理由的這麼喜歡一個人?冒著被討厭的危險,寧願去激怒他?這太沒道理了。

  龍心意失神地凝視窗外的街景,如果是終離山,這個季節這種氣候,應該已經下雪了,她舉起夜光杯,對著空氣乾杯,苦澀地將之一口飲乾。她伸手抹去唇角殘留的酒漬。

  這時看見熟悉的人影踱向東街,那是譚銘鶴和他的朋友們,他們喧嘩地往八仙樓去買醉,在那堆朋友間,譚銘鶴沉默著,臉上的表情落寞而孤獨,看得心意一陣心痛。

  他還在為著她的話難過嗎?事實總是殘忍的。要如何才算對他最好?心意失去主意,彷彿只有蓉蓉可以將這一切解開……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0-12-17 21:39:5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彷彿是為了賭氣,譚銘鶴非但沒有振作,反而喝得比往常還兇猛,朋友勸都勸不住,曹梓搖頭道:「你今天是怎麼了?受了什麼刺激?」

  譚銘鶴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悶悶地開了一價又一價的酒,他連連向侍者喊酒名。「宜賜碧春、瓊花露,錦波春,銀光,蒙泉……」他喝得頭昏腦脹,而名妓梅菁菁想他今兒個肯定又要在這兒過夜了,頻頻遞酒眉開眼笑。

  這時突然老鵠笑瞇瞇地踱進廂房,對賓客們宣佈道:「我們今兒個來了個新姑娘,叫蓉蓉,哪位大爺有興趣?」

  蓉蓉?譚銘鶴渾身一僵,拉住老鵠。「你說叫什麼名字?」

  「蓉蓉呀!?」

  眾人喧嘩。「怎有這樣巧的事?」

  「銘鶴你別激動——」曹梓安撫好友。「叫蓉蓉的多得是……」真正的任蓉蓉早死了。

  然而這名字依然教譚銘鶴悸動,他起身對老鵠說道:「我要會會這位姑娘!」

  梅菁青嫉妒地向媽媽桑抱怨。「姨娘,你幹麼來攪局嘛!我陪譚公子陪得好好的,你這是幹啥刊擺明讓我難看!」

  「你呀你,什麼時候輪到你作主了?」老鵠笑腿腿地對譚銘鶴道:「譚公子,這位蓉蓉姑娘開的價碼可不低,而且想和她過夜還得看她的意思,不過我保證她的三絃琴彈得好極了,氣質是一流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呢!」

  譚銘鶴不廢話,拿出一錠金子遞到老鵠面前。「麻煩你幫我引見……」

  「大爺請跟我來……」老鵠笑瞇瞇地收下金子,領著他上樓。

  ☆☆☆☆☆☆

  步進樓上的廂房.撲鼻的植香味迎面襲來。房裡燭燈微弱,比一般房間暗上許多。譚銘鶴因之無法看清楚桌前坐著的女子,然而他並不在意她的容貌,他來是因為她的名字。

  「你叫蓉蓉?」

  「是的,小女子叫任蓉蓉……」她的聲音溫婉細膩,十分悅耳動人。

  任蓉蓉?譚銘鶴幾乎窒息,這是一場夢嗎?如果是,他害怕輕輕一個呼氣,都會將夢驚醒。

  任蓉蓉清靈的雙眸裡,倒映著他驚愕的臉。「大爺要不要聽小女子彈琴?」

  譚銘鶴緩緩生了下來,她伸手彈指輕輕撥動懷裡的三絃琴,低喃如泣的旋律似水輕瀉,她的手彷彿也撥動了他心底無聲的那把弦。

  「蓉蓉……」他沉吟道。「那只夜光杯你拿去了是嗎?」

  「公子似乎醉了……」她客氣地詢問。

  譚銘鶴忽然想到蓉蓉很喜歡的一闕詞——————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如此貼切地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他寧願相信此刻坐在對面的就是蓉蓉。

  「公子常來這兒嗎?」

  譚銘鶴沉默地倒了一杯酒,覺得傭懶而昏眩。

  她停了弦音。「公子,相談無趣,不如來行酒令。」

  譚銘鶴苦澀地笑了。「贏了如何?輸又如何?」

  「贏了蓉蓉陪您一晚,輸了公子再不踏進八仙樓,公子敢賭嗎?」

  他呵呵笑了。「我不可能輸的,你可知你在和誰打賭?」

  「在和一個酒鬼賭。」她伶俐道。是啊,在她眼中他的的確確是個爛醉的酒客。早已沒有昔日意氣風發的豐采。

  「蓉蓉……」他的聲音如此溫柔。「我和你賭。」

  她自信滿滿地出題。「就對拆字令!」不可能輸的,這是她最拿手的。

  「好,就對拆字令,請。」

  「章,剖為六,立、日、十、早、及章。」

  他雖醉腦子卻依然竅活,迅速回她。「查:剖為十、木、日、旦、一、及查。」

  如此來回十幾次不分勝負,她於是提議改下圍棋。

  譚銘鶴爽快地答應下來,蓉蓉使白子,一路主攻,眼看就要大勝黑子,豈料在關鍵的一步,譚銘鶴身子忽然傾近,低問:「你真是蓉蓉?」棋下得這樣出色。

  她因他的靠近而緊張得後退,白子下錯一路,情勢竟大大逆轉,黑子一路攻破她的路數,殲滅她最後一粒白子。

  她竟然輸了?怎麼可能?這不在龍心意意料之中!她一向是聰明過人的啊……

  譚銘鶴猛的抓住她手臂,將她整個人從椅上垃起,電光石火間炙熱地吻上她的唇,她的心房瞬間崩塌瓦解,輸的可不只是一盤棋……

  窗外細雨綿綿,雨滴答答敲打濕灑的屋簷,窗內只有月光透窗蔓延,燭燈已滅。床上紅艷的鴛鴦被裹著纏綿約兩個人,熱燙的體溫驅走寒意。

  「蓉蓉……」譚銘鶴親吻她的面頰,久違的情條讓他禁不住眼眶發燙。

  然而眼眶發燙的不只他一人,心意的心是激動而惶恐的,她該阻止他嗎?腦中不停地掙紮這個問題,當他溫暖的手解開她衣襟,她該出聲阻止……當他濕熱的吻在她頸上蔓延,她該阻止……可是她竟然沒有,她竟然只是昏眩,只是無助她聽見他喊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

  他的手掌又太又溫暖,輕輕覆上她圓潤的胸脯,她如雪般細緻光滑的皮膚,軌著月光他在她身上用吻烙印,點燃一族又一簇火焰,粗糙的手在她身上如輕撫遊移,結實的身體壓在她纖瘦玲瓏的嬌軀上。

  龍心意已經亂了分寸,如何應對?她對他的親密感到羞怯又新奇刺激,只能任他帶領,只能相信直覺……

  慾望的產生是那麼自然,譚銘鶴侵略似的將她扳過身子,啃咬她的肩膀,他沙啞地低喃,輕咬著她的耳垂。「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

  幾乎是憤怒而激動地囁咬她的頸背。他將她的雙手狠狠按至床頭,毫不猶豫地侵入她體內,剎那間因她溫熱的柔軟而深深悸動。

  龍心意卻驚恐得渾身僵直,她感受到慾望初始的劇痛,感覺到他的巨大和粗魯撕裂她,她卻咬著牙吞沒那令地想吶喊的疼痛,他的衝刺兇猛而強烈,他的溫柔因炙熱的情感而變得殘酷,像是要將她狠狠嵌進體內般劇烈地佔有她,絲毫末覺她的異樣。

  龍心意嘗到鹹鹹的血腥味,原來她竟痛得咬破了唇。他的汗滴落上她赤裸的背,濡濕了她的身體……她幾乎是被迫地習慣他的存在,然而卻在一陣痛楚後感到不可思議的充實。

  他將她轉過身來親吻她額上的冷汗,緊密的衝刺並未停止,每一次退開都讓她空虛,每一次強烈的進入都讓她忘我她感到滿足……是怎樣矛盾的滋味?

  龍心意雪白的雙手攀上他的肩膀,他的汗水烙印在她身上,當那衝刺變得激烈,她開始有一股想呼喊的衝動,莫名強烈的快感在他的勾勒下甦醒而澎潛起來,她咬唇抓牢他的背,在狂野而深猛的撞擊下,攀上極樂的顛峰,激動的眼淚奪眶而出,在他背上,留下一道鮮紅的爪痕。

  這種瘋狂而激烈的感受,今生不會有第二次,龍心意知道她將永生難忘……

  纏綿過後,譚銘鶴只管緊緊樓抱住她赤裸的胴體,他沒有勇氣去點燃蠟燭看清楚她的臉,心底著實明白她不是那個的蓉蓉。

  激情消褪了,他竟是更覺無助空虛和悲傷,藉她的體溫來暖心口的傷,然而慰藉過後,疼痛卻加倍了,像是在傷口上撒鹽,令自己疼痛難抑更加憔悴。

  真奇怪,心痛成那樣卻不會死,活著又活成行屍走肉,他想起龍浩天的話……真不明白龍浩天哪兒來的勇氣,敢一句一句殘酷地挑明蓉蓉已死的事實。

  「你不是我的蓉蓉……」他感慨地歎息。

  龍心意背對著他凝視窗外逐漸隱沒的月光。「是的……我不是。」心也在逐漸的下沉。

  然後他疲倦地環抱著她睡了,而龍心意即一夜未合眼。

  她回身,在黑暗中凝視他的臉,他睡得很沈,像一個無辜又可憐的孩童。青色的鬍髭一點點,纏綿的時候刺痛了她的頰,薄薄的嘴唇性感迷人,滄桑的面容,頹廢的氣質,他的身上散發著一股特殊的魅力吸引著她,也許是因為那雙迷濛深情的眼瞳,令她禁不住受他勾引。他是那樣出色的一個男人,那樣約滿腹才情,卻為情所困掙脫不出,龍心意迷戀上他為情受苦的傻勁,諷刺的是她竟也跟著他一塊兒淪陷了……

  ☆☆☆☆☆☆

  天色漸漸亮起,公雞開始啼叫,晨霧一被曙光映照便頃刻消散,宛如這握不牢的愛意,理不清的情愫,龍心意傾身在他唇上留下一個吻,和衣穿戴整齊地步出廂房,她按約定給老鵠一錠銀子當謝禮,然後隻身步入寒冷陰晦的長街,踱往龍鳳酒館,將昨夜的纏綿拋落身後……

  龍心意走後不久,譚銘鶴便甦醒過來,他睜開眼看見曙光射進窗內,宿醉的頭疼依舊侵擾著他,揉著額際想起昨夜如夢般的纏綿,轉身枕畔已不見佳人蹤影 ,淡色床襟上赫然驚見一抹赭紅,怵目驚心地烙印著,他登時睡意全消,難道昨晚是那女子的初夜!?

  譚銘鶴心中一緊,立即下床詢問女子的去向,得到的竟是她已離去,沒有任何消息,她像謎一般的失去蹤影。而他連她的長相都不曾看清楚,有的只是一個隱約模糊的影子……

  ☆☆☆☆☆☆

  「你在哪兒過夜?」等了一夜的門,龍錦鳳難得地對心愛的侄女發起脾氣。

  心意抿抿唇,她知道姑姑的性子,不問個清楚是不曾罷休的。她坐到床上,狠下心直截了當道:「姑姑……我遇上喜歡的男人了!」

  錦鳳著實嚇了好大一跳,她詫異地瞪著心意,她凝視著侄女艷紅的容顏,莫非?莫非……「你該不會?你是不是?那麼你昨天……」

  一向直爽的龍錦鳳竟震驚得結結巴巴起來,反倒是龍心意爽快道:「是的……我昨夜和喜歡的男人一起……」

  「那你有沒有……你有沒有?」

  「有沒有肌膚之親?有的!」

  完了!毀了!龍錦鳳跟艙退了幾步跌坐椅子上,這下子大哥不抓狂才怪,一定會將她宰了!這丫頭怎麼會?未免也太突然了,等等……龍錦鳳霎時一陣昏眩,頭疼地摀住臉。

  「姑姑……你別慌……我不後悔!」

  龍錦鳳深深吸了好幾口氣終於鎮定下來,她望著心意耐住性子間她:「是誰?姓啥名誰住哪裡做什麼的?」

  龍心意研究著姑姑的表情,眉宇間有著明顯的殺氣。「我不能說!」

  「你不能說?」錦鳳忍不住拍桌咆哮。「你太糊塗了,丫頭,你可知貞操對一個女人是多重要的事,你不能說?你這丫頭怎麼這樣隨便?那男人是誰,姑姑去找他負責!」

  「我不會說的,況且是我自己甘願的,他要負什麼責?」

  真是氣死我了,怎麼比她娘還拗?「心意,你快告訴我是誰,他如果肯娶你那便罷,他要是不擔下責任,心意,這輩子你都別想有男人會接納你!」

  「我不在乎!」心意頭一回對姑姑咆哮。「阿姑,你自個兒也說緣分是這樣難得,我遇到了令我心動的男人,就算他不愛我,他不負責,我也想和他糾纏一段,哪怕是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你知道我在終離山不曾有過這樣悸動震撼的感覺,不曾這樣快樂也不曾這樣失落,不曾這樣興奮得想尖叫,也不曾這樣失望得想哭泣,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體驗……姑姑,你如果真愛我,就別理會那些俗世的規矩教條;你如果真愛我,就請瞭解我真正的需要和感受。是的,我是人衝動、太糊塗,也太過隨便,但是姑姑……」心意眼眶不禁濕了,連聲音也變得哽咽。「我只知道當他望著我時,當我抱住他的時候,我的心從來沒有那麼滿足過,那剎那我竟然感動得想哭,姑姑……我根本沒辦法再思考其他,即使我再聰明,腦袋也只是一片空白……我想,這就是愛吧,姑姑……」

  這就是愛?這就是龍錦鳳不曾體驗過的愛情?有這麼偉大、這麼神奇嗎?

  「心意……」錦鳳心疼侄女的眼淚。「心意……」她衝過去抱住侄女,緊緊地將她攬進懷裡。「傻瓜,姑姑當然是最疼你的,只是,你這樣值得嗎?」

  值得嗎?如何衡量?那是要很久以後才能曉得的答案吧?如今她只是盲目地用直覺去闖、去做,一切都是茫然而未知的。

  她只是頭暈目眩地被感覺拉著走,不是有一闕詞如此說的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

  譚銘鶴和譚逸叔侄二人並排坐在書桌前,兩人愁眉苦臉動作一致地雙手撐著下巴唉聲歎氣。

  「唉……」譚銘鶴這一聲歎,是喚他爹硬要他為著昨天的話跟夫子賠罪。

  「唉……」譚逸這一歎,是為著那可惡恐怖討厭的夫子又要來虐待荼毒他了。不過他發現有個人和他同病相憐,他抬頭看看伯伯灰敗的臉色,忍不住噗嚇笑了。「阿伯,聽說您昨兒個跟我一樣被人扔進水裡啦?!阿伯,什麼叫『請神容易送神難』?什麼叫『自作自受』?什麼又叫『害人害己』?」

  「哼哼哼……」他瞪著侄子那張幸災樂禍的臉回敬一句。「那什麼又叫『禍從口出』?」

  譚逸識相地嘿嘿嘿閉上嘴。

  「唉……」門口突然有個比他們更誇張的歎氣聲響起,陳四喜鬱卒地踱進來,加入這歎氣的行列。

  「你歎什麼氣啊!」他們異口同聲問。

  陳四喜搖搖頭道:「夫子遲遲沒來,害我被老爺罵了好大一頓,說我辦事不力,連夫子住哪兒都不知道……大少爺,我看您昨兒個真把人家罵得過分了,那夫子恐怕不來教書了!」

  「我罵得很過分嗎?」譚銘鶴一臉無辜。

  陳四喜學起他的口氣,句句清晰地幫他回憶道:「龍浩天,你被開除了,明天起你別來了,我們譚府不歡迎你,滾滾滾,滾得越遠越好!」他又學起另一段。「老爺,這夫子顯然粗魯野蠻……」

  「是是是,四喜我知道您老的記憶很好,別說了!」譚銘鶴頭痛起來。好像真的說得太過分了。

  這四喜分明想讓大少爺內疚。「人家夫子其實也是為你好嘛!想想他犯不著這樣冒險頂撞您,所謂忠言逆耳,他可是不可多得的好夫子,更是難得的好朋友。」

  譚逸打鼻孔哼了一聲。「我說阿伯是罵得好、罵得妙、罵得頂天立地呱呱叫。」

  「唉喲!」四喜故意特誇張的嚷嚷。「瞧小少爺口齒變得多伶俐,可見這夫子真是會教,可惜喔,人家這樣用心、這樣好意,卻被當是瘋狗吠……我要是他肯定嘔死了!」

  「本來就是他雞婆、他多事!」譚銘鶴嘴硬道,倔強地撇過臉去,心底卻擋不住一絲絲蔓生的愧疚感。

  譚逸則是對陳四喜咆哮。「四喜,你再多嘴我把你扁成四爛!」鬼才稀罕那個爛夫子!

  結果夫子真的一直都沒來,譚銘鶴今日破天荒的滴酒末沾,他清醒地坐在涼亭裡望著池塘發呆:至於譚逸則對擺脫了那個可惡的夫子相當高興,他頤指氣使 地吆喝著小廝去抓池裡的金魚。

  池而被日光映得波光鄰鄰,秋風吹動著樹梢,沙沙作響。譚銘鶴煩惱著自己對龍浩天的失禮,更惱著昨夜他對那同叫蓉蓉的女子太過粗暴,他並不知她還是處子之身,如果早早明白,如果沒有喝醉,他絕不會去碰她純潔的身子,畢竟那是她最珍貴的第一次,他不該去招惹,就算那是她自己甘願付出的籌碼。

  譚銘鶴不禁困惑起她的真實身份,有誰會拿自己的清白當賭注?她應該不是歡場女子,何以又會出現在那裡?她的目的是什麼?她圖的是什麼?

  譚銘鶴想了一天,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只記得她的眼睛似曾相識。

  「大少爺……喝杯茶吧!」陳四喜親自送熱茶來給他,真難得今日大少爺沒有喝醉,更難得的是早早便起了床。難道是夫子的一番話真奏效了?

  「四喜……」譚銘鶴只手撐著下領,若有所思地問道:「蓉蓉死了多久了?」

  陳四喜詫異地抬起臉望著大少爺,這是第一次,他主動說起蓉蓉已死的話。陳四喜顫抖激動地回道:「三年有了吧!」

  譚銘鶴靜默半晌。「今日的夕陽好像特別美麗。」

  「是啊,人少爺……您很久沒這樣好好的坐著欣賞風景了。」四喜竟然激動得紅了眼眶。

  「四喜,這三年來家裡生意可有什麼變化?」

  真不敢相信,人少爺終於關心起家裡的生意了,四喜積極地回道:「自從二少爺經手後,我們一直和江南的藥鋪處得不好,雖然生意是越做越大,但是二少爺把藥材的銀兩定得很高,引起了不少糾紛……大少爺,老爺一直希望你能接手……」

  譚銘鶴揮揮手。「二少爺若有興趣,就讓他打理吧!」

  「可是……」

  「不打緊,再給他一點時間。」

  「那要是不行的話,人少爺願意接手嘍?」

  譚銘鶴抬起臉正視四喜,只是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四喜,我不會再上八仙樓買醉,三年了,的確是該醒來的時候了。」

  「大少爺……」陳四喜一時忘了規矩,竟激動得樓住譚銘鶴哭了起來。「我和老爺等這天等了好久了!」

  譚銘鶴溫柔地笑著環住陳四喜,輕輕拍著他的肩安撫他。「怎麼哭了呢?」看樣子他真的讓太多人擔心了……

  是夜,譚銘鶴沐浴時,感到背脊刺痛,他回頭凝視身後架上的銅鏡,看見蒸氣梟梟中,他古銅色背上有幾道明顯的紅色爪痕。

  是她抓的?他心申沒來由一緊,想起昨夜短暫的激情,她纖弱的身子在他底下隱隱的顫抖,那時他弄疼了她吧?'

  應該更溫柔,更溫柔一點……

  忽然,譚銘鶴為自己的念頭感到驚愕。

  蓉蓉的聲音彷彿在耳畔責怪他。「你答應這輩子不會再愛上任何人的,你忘了嗎?」

  「不!」他用力槌打水面,激起的水花濺濕了他的髮。「蓉蓉,我沒有忘記你,蓉蓉……」他痛苦地低吼。

  ☆☆☆☆☆☆

  「我以為你不會再來了。」隔日龍浩天出現了。譚銘鶴一看見他進府,立即攔住他。

  龍心意迴避他的視線……不過只是聽見他的聲音,她竟然臉就紅了。「我……昨兒個身體不適。」她撒謊道,其實是經過了那夜纏綿後,她不知該怎麼面對他。但是————她還是來了,情不自禁地踏進譚府。

  譚銘鶴忽然伸手碰觸他的面頰。「是不是著了風寒?臉這麼紅?」

  不是風寒,是因為你!心意慌慌張張地點個頭往書房去。「多謝關心,我去給譚逸上課了。」

  「浩天!」譚銘鶴追上來。「今晚請賞臉讓譚某擺一席賠罪。」

  「賠罪?」因為奪走她的初夜嗎?她一臉愕然。

  當然不是,心意想偏了……

  譚銘鶴微笑道:「為著前日譚某的失言,你說的對,我是該清醒了。」

  龍心意凝視他的面容,他看來很清醒,身上也沒有酒味,難道他想開了?難道他決心忘記蓉蓉了?心意忽然對這無望的感情重燃信心,她忍不住笑了。

  「那麼,恭喜你了。」

  「龍浩天」的笑容讓他有剎那的恍惚,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可否認「龍浩天」的確長得太過俊美,俊美得不似男人。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0-12-17 21:40:0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餐館裡人聲鼎沸,譚銘鶴帶「龍浩天」去的是城裡最有名的饞繡餐坊,在這兒出入的幾乎都是城裡叫得出名字的大人物,一進到裡頭,掌櫃的一見譚銘鶴立即嚷嚷著奔來招呼。「譚少爺,真的是您?」已經三年不曾見他踏進這兒。他興沖沖地安排了最好的位子給他們,那是個正對著窗的位子。「今兒個到底是吹了什麼風啊,把您給吹來啦!」

  譚銘鶴笑道:「別嚷嚷了,嚇壞我的朋友。」的確是很久沒來這兒了。就怕回憶太濃烈。

  掌櫃的親自幫他點菜。「還是那幾樣嗎?」

  「哪幾樣你還記著麼?」他反問。

  只見那掌櫃倒背如流。「蓮花鴨、百味羹、錦雞簽、兩熟紫蘇魚,當然少不了您最愛的『酸醋拌河豚』!」

  這麼厲害?龍心意看傻了眼,她瞄了譚銘鶴一眼。「對嗎?」

  譚銘鶴冷淡回了掌櫃一句。「行行行,做生意就這麼滑頭,專揀貴的菜色念,我不也是吃炒野菜的麼?」

  這會兒三人齊聲笑了,那掌櫃怪不好意思地嗔一句。「您有財有勢別取笑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了,我這就去幫您準備準備,一會兒就來。您先喝點茶解解渴。」他忙著去招呼其他人了。

  心意坦白一句。「他說的菜名我聽都沒聽過。」

  譚銘鶴笑著解釋。「做營生的就愛賣弄巧樣兒討客人喜愛,蓮花鴨不過就是鴨,百味羹不過就是料多放一點的羹,錦雞簽就是……」

  「我知道,就是把雞燒成了紙簽樣!那多劃不來,細癟癟的,怎吃得飽?!」她這話逗得他哈哈大笑,心意征住了,貪看他難得的真心笑臉。

  「浩天,再這麼說下去,可能會沒了食慾。」他幫他倒了一杯茶。

  見他心情頂好,趁著菜還沒上的空檔,龍心意問他:「你以前都做些什麼?」

  「以前?」

  「對呀,聽說你博弈是全國出了名的,除了這個以外呢?」

  「你倒是挺好奇的嘛!」

  對他的一切她都好奇。「說說無妨吧?」

  「我幫爹尋找藥材,還有研究新的藥方,有時得到很遠的地方採購藥材。我們譚府主要的生意就是批發藥材,不過我已經很久不管這方面的事了。」

  「為什麼?」

  「為什麼?」譚銘鶴拿起茶杯輟飲一口熱茶,隔著杯沿凝視他。「你的問題真多。」

  他凝視窗外漆黑空中那一輪咬月。「有時候我覺得很空虛,有時候我會想,人庸庸碌碌到最後到底擁有了什麼?每一次的快樂都嫌太短暫,每一次分別都要柔腸寸斷,每一次相聚都怕不曾永久,可是偏偏總會走到生離死別的時候……」

  「那又如何,總比不曾相識、相聚來得好。」龍心意開朗回道。

  譚銘鶴突然認真地凝視心意半晌,然後傾身沙啞地間:「那麼你有沒有想過,這些相識、相聚最後都成了什麼?」

  龍心意不瞭解他的意思。

  他接下去說:「都成了『回憶』,我想你還不能明白,回憶是最殘忍的折磨,如果你深深愛過一個人,你就能明白離開那剎那的痛根本不算什麼,可是將來想起她時,回憶就像一把小刀,一片片、一痕痕地淩遲你的生命,你想拋都拋不掉,那種滋味,沒經歷過的人是不曾明瞭的……」

  他是笑著說,卻說得心意背脊發寒,額心冒汗——

  不知是因為他形容得太殘酷;還是她意識到她正在織造和譚銘鶴的回憶?

  菜陸續端上,譚銘鶴特意指著其中一道。「這就是酸醋拌河豚,我最喜歡吃這一道,曾經希望蓉蓉有天也能親自來嘗嘗這道菜獨特的滋味。河豚的血和內臟有劇毒,要是廚子稍稍粗心,吃的人肯定喪命。所以每一次吃它都是冒險,偏偏它的肉質太鮮美,總是有人禁不住誘惑甘願冒險。你敢吃嗎?」

  愛上他何嘗不是一種最大的冒險?龍心意挾起一塊河豚肉,鮮嫩的汁液登時冒著熱氣滲出,薄薄的晶瑩剔透的一層裹住了鮮白的豚肉。她輕輕放進唇內,像是什麼瞬間在她舌上融化了,那沁沁潤脾的剎那,因那甜美特殊的滋味而忘了言語,可惜那歡愉也只剎那,瞬間融化後舌尖只感覺到一陣空虛。

  「怎麼樣?」譚銘鶴微笑地望著她驚愕的表情。

  此刻,龍心意能夠明白為什麼總有人甘願冒險,她竟然捨不得張嘴說話,只想留住餘味。

  然後她說:「這麼好吃的東西嘗過以後會上癮的。」

  譚銘鶴將整盤河豚都讓與心意吃。「所以你要有心理準備,將來吃不到時會有多空虛。」

  龍心意燦爛地笑了。「那麼我得好好享受這一刻,狠狠記著這一刻。」

  「沒錯!」他亦笑了。

  ☆☆☆☆☆☆

  譚逸對於夫子的態度還是非常一致而徹底的討厭,然而礙於情勢比人強,非但爺爺挺夫子,現下連最疼他的伯伯都背叛他,和夫子稱兄道弟成了好友,譚逸只好忍氣吞聲暫且安分一段日子,不甘不願地習起字來,由於心意思路敏捷加上譚逸本身反應靈敏,初冬的時候,他已經能默起碼五十餘首的詩詞,論語也念熟了幾篇。

  龍心意當常設法親近他。「我是來教你學問的,你沒必要把我當仇人吧?」

  譚逸哼了一聲,不掩他的厭惡。「你故意拉攏我阿伯,我告訴你,我不曾因為阿伯和你變成朋友,我就喜歡你,我告訴你,你上回整我的事我可沒忘,將來長大了,我要找你報仇,你給我小心!」

  龍心意見他乳臭未乾,竟還大言不慚,瞧他那副咬牙切齒握拳透爪的模樣,讓她差點兒沒笑岔了氣。

  她微笑地望住他。「我欣賞你阿伯,並沒有故意拉攏他什麼的。」

  「你分明是看上我家財產,故意和阿伯混熟,將來想利用我家圖利,哼!別人看不清楚,我可是看得特清楚,你老和我阿伯混一起,分明有陰謀!」

  哈哈哈哈……這會兒她真笑得直不起腰,原來在這孩子天真的眼中,她是如此陰險的人,真笑死她了。突然覺得這譚逸頗有趣的,竟然還覺得他挺可愛的,她俯下身子溫柔地笑著凝視他。「你說的對,我的確有陰謀……」她圖的不是譚府的錢財,而是譚銘鶴的愛,她戀上和他相處的時光,也如願以償地和他成了知己,他們甚至拜把成了兄弟。譚銘鶴漸漸熟悉起她的存在,他會和地分享心事,和她回憶過往,只可惜他一直以為她是男人。

  龍錦鳳一直催她該回終離山了,可是龍心意一直拖延、一直敷衍。

  無法想像生活裡沒有譚銘鶴的身影,光是想就空虛得無法呼吸,雖然覺得對不起父母,但她真的不想回終離山。

  今日冬陽特別溫暖,譚銘鶴突然興致高昂地嚷嚷著闖了進來,一把抱起他的侄兒。「逸兒,阿伯設計的畫舫今兒個制好了,走……阿伯頭一個讓你坐……」

  「坐船?好呀、好呀!」他樓住譚銘鶴的頸子興奮地歡呼。

  譚銘鶴望著「龍浩天」。「浩天,你也一起來吧!」

  心意正開心的要跟上前,誰知譚逸哇哇的發起脾氣,他爭寵似的嚷道:「別讓他去,我不要和他一起去。」

  「逸兒,怎麼可以這樣和夫子說話,太沒禮貌了!」譚銘鶴怒目斥喝。

  譚逸甚覺委屈更加發潑。「阿伯,他如果要去找就不去!我討厭他!」

  「那你別去好了!最討厭的就是你!」譚銘鶴冷冷回道。這是頭一回他認真的對譚逸發脾氣,譚逸第一次發現自己被冷落了。

  他難過得大哭起來,龍心意趨前安撫他。「別哭別哭,你阿伯說著玩的!」

  「走開、走開……你少來假好心!」他氣呼呼地推開心意。

  適巧陳總管進來催促。「大少爺,好了嗎?」

  譚銘鶴將譚逸放下來任他去哭個夠,這娃兒被寵壞了,他握住譚逸哭濕的小手回頭對「浩天」笑道:「走吧……」

  譚銘鶴對她的重視令心意既尷尬又忍不住覺得歡喜,而陳總管照例是慈祥親切地頻頻笑說:「夫子也要去啊?那好、那好,我們大少爺設計的船是一流的,你可以開開眼界了。」

  ☆☆☆☆☆☆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點綴著各種畫妨、遊艇。青山綠樹倒映湖中如似人間仙境,湖堤上遊人姍姍,有文雅人士們吟詩作對,也有富豪人家請來的藝妓在船上在湖畔唱歌彈曲助興。

  龍心意同譚銘鶴並肩佇立橋頭,心意被眼花撩亂的船隻吸引,瞧得目瞪口呆,陳總管在後頭撬著譚逸興奮、驕傲地對那些船隻指指點點。「夫子,那艘是我們大少爺題的字,那頭那個青色的是人少爺設計的圖案,那邊的也是……」

  心意看得頭暈目眩、眼花撩亂,那些畫舫圖案美麗,雕工精巧,有長約二十餘丈,也有十餘丈的,舫名個個不同,船約兩邊用不同顏色的布題詩作畫為棚裝飾,精緻美麗,各有特色、各有巧妙。

  陳總管得意道:「光是幫人設計這些畫舫,人少爺就可以賺進幾萬兩的銀子哪!偏偏大少爺一個子兒都不拿……」

  譚銘鶴回頭笑瞪總管一眼。「你真是越老越聒噪了,不是說了我只是為著興趣做的嗎?提什麼銀子?你呀你、越老越俗氣!」

  心意聽得是崇拜極了。「要設計一艘船讓它能在湖上漂行,肯定要有很深的學問吧?」

  譚銘鶴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學學就會的,沒那麼難!」

  陳總管禁不住嚷嚷。「我們大少爺是沒人比得上的!」

  他這老頑童似的叫嚷惹得一船人呵呵大笑。

  譚逸眼淚還沒幹兀自生著悶氣,看見他們無視他的存在和樂融融的模樣,他既難過又生氣。根本沒有人在乎他,而阿伯更是只忙著招呼夫子,陳總管也是慇勤地圍著夫子興高采烈地和夫子聊天。

  自從這夫子來了以後,大家的注意力彷彿都給他吸引去了。自從這夫子來了以後,他的日子開始難過,阿伯也開始討厭他,都是這個夫子,他為什麼要來,討厭,討厭死了!

  譚逸心中這麼一想,瞪著眼前夫子的背影,越想越氣、越想越火,突然他雙手往前用力一堆……

  心意沒料到身後突來的一股蠻力,整個人往前栽,霎時譚銘鶴雙手一件想將她搶回,豈料竟抓到她異常柔軟的胸脯,他大吃一篇,嚇得鬆開了手,這時整船的人駭叫起來,龍心意往湖面直直墜落……

  冬季的湖水又冷又冰,龍心意不諳水性在湖裡掙紮著,硬是吞進好幾口水,痛苦得喘不過氣,身子直往下沉……

  「救我……救我……」她虛弱地在湖面載浮載沈,模糊間看見譚銘鶴自混亂的人群中毅然跳下來……

  她的身子好似要爆炸了,開始往下沉、往下沉,湖面那焦急的喧嘩聲逐漸模糊、逐漸遠離……好冷,眼睛被冰冷的湖水刺得睜不開,好痛苦,她的雙手努力掙紮著試圖要抓住什麼,卻只是撥著冰冷的湖水……我還不想死啊!他還不知道我是女人,他還不知道我是龍心意,他還不知道我愛他……他甚至不知道我們曾經激情的纏綿過……

  我不甘心、我不要,龍心意冷得漸漸失去力氣掙紮,連意識也逐漸模糊,她像一株水草任湖水圍繞搖晃至深處……突然有人抓住她張開的雙手,將她往上垃,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睜開眼,看見譚銘鶴焦急的眼神,正試圖將她拉上水面……

  他來了……來保護她了,心意合上眼睛,感到一股不可思議的平靜……

  ☆☆☆☆☆☆

  譚銘鶴將渾身濕透的「龍浩天」抱回來,他暫且先將她安置於自己房裡床上,回頭命令陳總管請大夫。

  陳總管慌慌張張地下去,譚銘鶴斥退所有的下人,然後將房門關上。

  他趨前俯身凝視已然沒有了呼吸的「龍浩天」,他顫抖而害怕地伸手探她鼻息,不可能、不可能……

  譚銘鶴用力地搖晃她,她只是蒼白地躺著,一點甦醒的跡象也沒有。他心中一緊往床沿一坐將她攬進懷裡,毅然低下臉去深深吻住她的唇,將自己的氣息灌入她冰冷的唇內。

  溫熱的氣息剎那嗆進心意冰冷的心房,她終於雙手往他一抓猛的咳起來,吐出好些污水,虛弱地倒進他懷裡,終於有了微弱的呼吸。

  譚銘鴿鬆了口氣,抱著她纖弱柔軟的身軀,他已然明瞭她是姑娘家的事實,他靜靜打量她姣好的面容,心情複雜矛盾,面容深不可測。

  此時門外下人敲門。「大少爺,幫夫子送乾淨的衣服來了。」

  他擱下她,然後去開門,接過衣服。「先下去,我來換就好。」

  那下人很是詫異,但看見大少爺難得嚴厲的表情,不敢多間,將衣服交予他便退下了。

  譚銘鶴不希望她的姑娘身份被拆穿。

  她究竟是誰?為什麼女扮男裝?他竟然下意識地抗拒去瞭解、去詢問。然而當他褪去她濕透的衣服時,雪白的胴體依然震動了他的心。

  方纔是那樣的驚恐自己會失去她,那種心痛、那種恐懼,令他多麼憎恨、多麼矛盾!他冷靜地幫她換上乾淨的衣服,心底卻激烈澎湃,當他的指尖碰觸她光滑的肌膚時,竟然恨不能好好撫摸她那細膩的身軀,他克制體內那股熱烈燃燒的慾望,當他換妥時,熱汗已濕透了背脊。

  望著她沉睡的面容,譚銘鶴不自覺雙手握緊,他憤怒,憤怒她偽裝自己是男人,然而輕易地闖入他的心坎,甚至分享他最隱匿的喜怒哀樂,如此狡猾,那種受騙的感覺,讓他十分不好受。

  可是……為什麼方才抱住她的時候,竟然……抑制不住的悸動,那是什麼?是什麼在狠狠撞擊他的心扉?

  門外陳總管帶來了大夫,譚銘鶴聞聲開門,讓身給大夫進來,跟著他拉住總管低聲在他耳畔說了幾句話。

  只見陳總管震驚地望瞭望床上的「龍浩天」,然後又看了看主子,他點頭保證。「是的,人少爺,我會小心則讓外頭的人進來。」

  「不准張揚,一切就當如常……」

  大少爺難道不想追究?也不想問清楚?陳總管心底納悶著,可是看人少爺認真的表情,他不敢多間,靜靜退下……

  請來的大夫,先是幫龍心意把脈,跟著又探她額頭。隨即詫異地回頭凝視譚少爺。「在下不明白……夫子的氣息微弱且體性陰柔……」他看夫子太過清秀的面容,心底似乎已有了答案。「難道……」

  「沒錯!」譚銘鶴直言道,他嚴肅而認真地拱手道:「請大夫切莫聲張,在下肯定會好好打賞。」

  「譚少爺莫客氣,您要在下不說,在下肯定會幫著保密。不過……」大夫神情凝重地說道。「氣候正值濕冷,她落水受了寒氣,恐將引發惡寒,今晚得特別小心她的身子,若喊冷,將厚被緊裹逼出體內寒氣,若嚷熱,需將濕巾敷於額上直至熱度退去,安然過了今夜,天明即可放心。」他迅速開了藥引。「譚少爺,這些藥材您比我還熟悉,該怎麼煎熬在下就不多解釋了。」

  譚銘鶴接過藥單看過後點頭收下。「譚某明白,多謝大夫。」

  「那麼在下告辭……」

  譚銘鶴喊了陳總管進來送大夫離開。

  ☆☆☆☆☆☆

  譚聶樊擋在兒子面前,阻止情緒激動的譚銘鶴。

  譚逸在父親身後迭聲否認。「我沒推他,是夫子自己沒站好!」

  「住口!」譚銘鶴心痛而失望地厲聲斥道。「有多少人、多少對眼睛在你身後看得清清楚楚?逸兒,你簡直不知輕重;任性到了極點,你可知差點鬧出人命?!」枉費他平時這麼疼寵這個侄兒,竟如此不知輕重!

  「阿伯……我真的沒有。」他見譚銘鶴如此憤怒更不敢承認了。

  譚聶樊不耐地替兒子辯駁。「我兒子都說沒有了!大哥因何直賴到我兒子身上?」他一向就愛和他作對!

  譚銘鶴瞞起眼睛怒道:「聶樊,你長年奔走在外,從沒費心教導過你兒子,更不曾關切過逸兒,你如何能一口咬定他是清白的?你可知他有多頑劣?你這樣袒護他是應該的嗎?」

  「大哥言下之意是我聶樊不會教孩子曠?」他面容僵硬聲音冷漠隱著一股怒氣。

  「我只是提醒你多費點心在逸兒身上。」

  「哼!」聶樊冷笑一聲。「不知道是誰墮落了這麼多年?不知道是誰為了區區一個死去的女人沉淪多年?你有資格說我嗎?」

  譚銘鶴禁不住也動了氣。「若不是我退出,譚府豈輪得到你出頭?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我隨時可以接手家裡的生意。」

  他說的是實話,正因為是實話,令得譚聶樊惱羞成怒咆哮道:「是,你最出色,從來就搶盡鋒頭,永遠受人崇拜,光鮮奪目。哼,你有沒有想過,像你這樣不得了的人物,恐怕任蓉蓉就是被你剋死的!」

  「你!」譚銘鶴怒不可遏,而此時一直躲在父親身後的譚逸竟幫起阿伯。

  「爹爹,你別罵阿伯!」畢竟心底明白只有阿伯和他最親。

  譚聶樊詫異地轉過身,沒想到連自己的兒子都站在譚銘鶴那邊。「渾小子!」

  他一時氣急攻心抬手就要摔他耳光,霎時被讀銘鶴一手擋下。

  「別動手!」銘鶴硬是抓牢他的手。「孩子不是用打罵來教的。」

  譚聶樊用力摔開他的手。「你聰明、你冷靜,別人要花上一整年才習會、才做好的事,你只要兩、三天就通曉,你受盡爹的寵愛,受盡譚府上上下下的崇拜,但是我最厭惡的就是你,譚銘鶴,你可知道在你身後的人,永遠跟不上你、比不上你的滋味?你哪裡知道你讓別人多疲倦?你讓我壓力有多大?為什麼這世上要有你?!」

  譚銘鶴語重心長歎氣道:「為什麼你要拿我當假想敵?為什麼你不去歡喜你已擁有的?你這是何苦?」他黑眸深遂燃著淡淡哀傷。「可知我羨慕你有妻、有子,一家同在?」

  他語畢恫悵離去……

  ☆☆☆☆☆☆

  龍錦鳳按住直跳的眼皮,擔心地佇立在深宵陰冷的長街上,心意怎麼還不回來?難道又和喜歡的人一起?這丫頭怎麼這樣不曉事?

  龍錦鳳對誰都挺有辦法的,可以吼、可以叫、可以打、可以罵,偏偏一槓上心意這個小煞星,她便一點轍也沒有。罵她?她可以說出一番大道理,反而讓錦鳳自個兒不好意思起來。打她?那更是天方夜譚,疼她都嫌來不及了。吼她那更不可能了,心意如果覺得自己沒錯,就算吼到自己倒嗓,她都可以無動於衷的照樣一意孤行,至今連她喜歡的人是誰,一句都不肯透露。

  龍錦鳳唉聲歎氣地踅返酒館內,看樣子她又要擔心到天亮了。這樣下去不行的,怎麼辦呢?要如何才能讓心意乖乖返回終離山?真諷刺.當初巴不得將她拐下山來作伴,而如今卻怕她繼續待下去會出事,巴不得想她趕快回去,真是夠矛盾了!

  ☆☆☆☆☆☆

  晚煙迷濛,月色茫茫落照屋簷上,冷風習習深竹浮煙,屋內燭燈淒迷,將人影映上了壁牆搖晃。

  譚銘鶴細心照料龍心意,她時而清醒、時而昏茫,忽而喊冷,霎時又嚷熱。

  譚銘鶴坐在床沿忙不迭地更換她額上的濕巾,濕巾檸了不下十數次,一會兒她又皺著眉頭嚷冷,譚銘鶴將一旁備妥的厚被俐落地往她身上一蓋,然後傾身將她整個人暖暖的裹住。

  「我好冷、好冷……」心意不住地冷顫。

  譚銘鶴見狀,只好將她整個人連帶裹著的被子攬進懷裡緊緊抱住。

  她纖弱嬌小,可憐地在厚被裡虛弱的呼吸,額上滲著晶瑩的一層薄汗,長髮被汗濡濕,纏在自習的頸上,竟令他看得出神,怎麼從來沒發現她是如此撫媚動人的婢婷女子?

  他頭頭地伸手輕輕撥去她頸上那糾結著濕了的髮,因為發燒的緣故,她的唇紅艷濕潤,嬌嫩欲滴,而眉頭輕蹙,蝶翅般濃密細軟的睫毛輕輕垂落美麗的臉上。

  是這樣絕色靈秀的可人兒,竟然在他不知不覺中侵入他的心,他卻也渾然末覺,譚銘鶴心情複雜,他一直當她如兄弟,甚至傻傻的以為自己遇上了知己,暗自為這段友情歡喜——而她竟然是個女子?

  在譚銘鶴的懷中,龍心意的情況似乎穩定下來,眉頭漸漸舒展,她規律地呼吸,沉沉墜入夢裡——一個很溫暖的夢。

  她夢見譚銘鶴溫柔地抱著她,一直默默地抱著她。她能感受他的體溫穿透厚被穿透衣衫,她能感受到他溫柔的注目,她的夢想好似已經成真,被他寵愛呵護……

  的確,譚銘鶴一直溫柔地抱著她、看護她,凝視她的睡容整整一夜,直至清晨才離去。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0-12-17 21:40:2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近午時,龍心意已經醒來,她沒有看見譚銘鶴的身影,一名婢女來餵她喝藥,她發現自己已經換上乾淨的男裝。她的身份應該已經揭露,然而服侍她的婢女似乎還不知情。

  「夫子,大少爺特地叮嚀要您趁熱喝了這藥湯。」

  心意接過碗,心裡暗暗回想昨兒個落水的經過,靜靜將藥湯飲盡。

  這時一夜未眠的譚銘鶴進房,他遣退下人,以一如往常的口吻和心意說話。「浩天,好點沒?還有哪兒不適嗎?」他趨前詢問。

  心意抬起臉來打量他的表情,一如往常平靜的面容,看不穿的疏離表情。她的心直直往下落,昨夜他的溫柔呵護果真只是一場夢?醒來淡得沒有一點痕跡……

  「我想喝水。」心意凝視他半晌開口道。

  他轉身幫她倒了一杯水,遞給她。

  「你可以餵我麼?」她是故意的。

  他遲疑了一晌。「可以,當然……」他俯身將杯沿靠近她的唇,一貫的冷靜自持。

  龍心意飲了一口推開。「行了。」

  他擱妥杯子,然後淡淡地說著。「我必須向你道歉 ,逸兒真是太過分了。還望夫子莫計較,我已經狠狠的教訓過他,我想他會好好反省的……」龍心意躺回床上根本不想聽這些,她轉過身子背對他,虛弱不耐煩地。「我好累,你走吧……」

  譚銘鶴凝視她纖弱的背影,房裡有一陣子的沉默。

  然後龍心意聽見他不帶感情的回道 :「……也好,大夫說你需要好好休息,等身體好了,再給逸兒上課吧!」他說著起身離開。

  聽見房門關上,同時她的眼淚也不爭氣地奪眶而出。整顆心撕扯扭緊,龍心意抓緊被單啞聲地悄悄哭泣。

  他分明已經知道她是女人,他分明已經感受到她對他的愛慕,他分明知道真相,卻寧願扮傻,寧願繼續把她當男兒身看待。

  眼淚滔滔不止,濕了美麗的臉龐也濕了枕巾,他是逃避她的感情?或是根本就對地無心?

  房門外,譚銘鶴還末離去,方才看見她眼底隱藏的失望和哀傷,他不是沒有感覺的,當她轉過身去背對他時,背脊是緊繃的。

  難道她已經看出他的逃避、他的偽裝?

  譚銘鶴突然煩躁地對空擊出一拳,挫折地咆哮一聲,然後沮喪地離開。

  ☆☆☆☆☆☆

  當他踏進譚府大廳時,發現來了三位陌生客人,其中一名中年男子相貌堂堂面容冷俊,著棕色開襟大袍,腰間還佩了一把彎刀。          

  譚老爺一見到兒子立即趨前拉住他臂膀低聲道:「兒啊,我正要找你,你說這是怎麼回事?」他瞟了眼那行人道:「那位大爺說他叫龍浩天,我們的夫子不是也叫龍浩天嗎?怎麼會有兩個龍浩天?」譚老爺還搞不清楚狀況。「我叫陳總管去請夫子了……」

  譚銘鶴打量那位大爺的眉目,以及他身邊那名白衣靜默著的絕色少婦,彷彿已經有了答案。

  龍浩天表情莫測直言一句。「我來找我的女兒龍心意。」聲音低沉有力。

  「是啊、是啊——」龍錦鳳已經被追來的大哥罵得臭頭了。「心意呢?快叫她出來……」再不出現她的皮肯定要被剝下一層來。

  譚銘鶴趨前禮貌地拱手道:「三位先請坐……」

  「不必。」龍浩天眼神冷峻。「我妹子私自將心意帶上京城,聽聞女兒在您府上叨擾,現下我將她帶走立刻告辭。」他說得簡潔乾脆。錦鳳吭都不敢吭半聲。

  「你女兒?」譚老爺正要回說沒這個人,譚銘鶴擋住他的話。

  「爹……」龍心意一身男子打扮隨總管步進大廳。「娘……」

  龍浩天一見女兒的裝扮,心底震驚,臉上卻沒有露出詫異的神色,只是淡淡說道:「我和你娘來帶你回去。」他一直是寵愛這女兒的。

  白雨荷只是嚴厲地凝視女兒一眼,然後趨前冷淡一句。「走吧,心意……」

  「是啊、是啊,心意快走吧,姑姑已經被你爹罵到臭頭了!」錦鳳拚命向心意丟出求救的眼神,等會兒可要勞她幫忙說些好話,免得大哥繼續跟她生氣。

  「我真糊塗了……」譚老爺上前問心意。「您不是我請來的夫子嗎?怎麼現下又是人家的女兒,你叫龍浩天,他也是龍浩天?你是他女兒,那麼你……」譚老爺詫異地倒抽一口氣。「難道……難道你是……」是女人?!

  「沒錯,譚老爺,得罪了。姑娘本名心意……」她轉頭回爹爹一句。「爹、娘,我不能跟你們回去!」

  「心意?」錦鳳忙拉住侄女低聲說道:「丫頭,你發神經啦?別考驗你爹的耐哇!」

  白雨荷臉色驟變,她難得洩漏情緒。「心意,你還要任性到什麼時候?」這孩子已經叫他們擔心了個把月,她和浩天這些日子的膽戰心驚、提心吊膽,非三言兩語可形容,好不容易打聽到下落找到她,她竟說她不回去刊

  心意聰慧的雙胖似乎已有她的打算,她深深凝視譚銘鶴俊朗卻冷漠的面容,竟在所有人面前驚人地宣佈道:「我不走,我想嫁給譚銘鶴!」

  此話一出,譚老爺震驚得嚷出聲來。「你說啥?」

  陳總管亦聽得目瞪口呆。

  譚銘鶴殘酷地當眾回她。「我不會娶你!」他冷漠地迎著她的目光。

  「你得娶我……」她說出更驚人的話。「因為我們已經有夫妻之實。那一晚和你在八仙樓的不是蓉蓉,是我,龍心意。」此話一出,譚銘鶴立即征住,瞬間場面一片混亂。

  譚老爺驚呼。「鶴兒!你怎麼……」

  「混帳!」龍浩天一聽再難冷靜,他刀子一提刀鞘應聲而出,電光石火間冷例的刀鋒已然架上譚銘鶴的頸子。

  同時刻龍心意只是輕輕說一句。「爹,你要動他一根寒毛,我這輩子再也不理你了。」

  她的話比刀子更快、更有威力——

  那柄刀子硬生生打住動作,龍浩天硬是將力道收回。

  「心意……」白雨荷瞇起眼睛,她冰冷的目光直視譚銘鶴漠然無懼的表情,他根本無視那把架在他額上冷例的刀鋒,那張滄桑寡情的臉和當年為情痛苦受困的龍浩天如出一轍。「心意,你沒聽見他的回答嗎?」這人看來不怕死!

  「聽見了,聽得清清楚楚。」她低低地回話。

  「那麼你還待在這兒幹麼?跟娘回去。」強要來的姻緣不曾幸福,就算已經有

  了肌膚之親,她也不會把女兒嫁給他。

  錦鳳氣呼呼地指著譚銘鶴對大哥嚷嚷。「宰了他,快宰了他!竟敢不娶我們心意,他玩弄我的心肝寶貝,讓他不得好死,大哥,你還等什麼?」

  譚老爺嚇壞了。「不要哇、不要哇,我們娶、我們娶,反正我已經幫他娶了七個,不差這一個!」

  「啥?」龍錦鳳火冒三丈。「他已經有七個老婆?竟然還敢招惹心意!渾小子,下流貨!」龍錦鳳呸道,不等大哥動手,她腳下一磴內功一運掌風劈了出去,白雨荷身子往前一躍,回身俐落地擋回那道狠勁的掌風,還將龍錦鳳擊退了好幾步,差點跌個狗吃屎。

  「你……」

  白雨荷不理會錦鳳,兀自對女兒厲聲道:「跟娘走……」

  「不!」心意固執回絕。

  「我再說一次,跟娘回去!」

  心意還是堅決果斷地回她。「不!」

  只見白雨荷伸手俐落地往女兒頸後一劈——

  「心意!」譚銘鶴下意識推開龍浩天,接住龍心意倒下的身子。「你做什麼?竟然對自己女兒動手?」

  白雨荷面對他的咆哮只是淡淡應一句。「譚公子,你的行為未免矛盾。」

  譚銘鶴聞言愕然,白雨荷猛的推開他,接過心意輕易地拋向龍浩天。龍浩天接

  住心意,夫妻倆交換默契的一個眼神。

  「女兒我帶走了,告辭……」她冷傲地向譚老爺撂下話,挽著丈夫和錦鳳離開。

  「等等……」譚銘鶴喊住她。「你將心意怎麼了?你要將她帶去哪兒?」

  白雨荷停步,只是冷淡一句。「與你無關不是嗎?」

  他們踏出譚府大廳離開,譚銘鶴握拳木然地目送他們離去。心中一陣酸楚洶湧而上……

  ☆☆☆☆☆☆

  龍鳳酒館心意的廂房裡,白雨荷正迅速地幫心意打包物品。她兀自對坐在床上的女兒說著。「等會兒你爹上街採買回來,東西備齊了我們就上路。趁天黑前先趕出城關,腳程快些的話,不用半個月就可以回到終離山。」

  「我不走!」心意疲倦地回母親。「我說了我不回去,我討厭那個悶地方,娘,你別逼我!」她惡寒末愈,虛弱頭疼,一大聲說話就覺頭昏。

  「你問的還不夠嗎?將自己的清白給了人家,結果人家還不娶你,在大家的面前說出自己的私事,你以後要怎麼做人?心意,你考慮過後果沒有!你姑姑糊塗慣了,你呢?也要學著她嗎?」

  心意反駁道:「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我只想他娶我!」

  「就算他真娶你了,他會愛你嗎?你用強迫的手段得來的姻緣,他會怎麼想,他搞不好會鄙視你,心意,你天生聰慧,怎麼會把自己弄得這樣沒有尊嚴?竟然要用這樣不堪的手段去得到他的人?」白雨荷口氣嚴厲,可心底是為著女兒不值和心疼。

  心意一意孤行,她自有她的道理,她告訴母親。「你放心,譚銘鶴是愛我的,他只是還需要一點時間,只要我們成了親,朝夕相處,他自然會接受我的。」心意極力為他辯護。「娘,他是好人,真的,只是他有他的心結要解,他……」

  「你不要說了!」白雨荷大喝一聲,心意頭一回見到母親如此震怒,她渾身一震,愕然地住口。

  「娘……」她眼眶泛紅,緊緊眠唇。

  白雨荷是很有過歷練的人,一向比誰都冷靜內斂,可這回她顯然是護女心切,她狠狠對心意罵道:「你要再執迷的要嫁那根本不要你的混帳,好,你去嫁,你留在京城,就當我白雨荷沒生過你這個不肖的女兒,我們斷絕母女關係!」

  心意聞言委屈地咆哮起來。「你真自私,在終離山你有爹,我有什麼?你根本不知道我多寂寞?你根本不瞭解我也想有人作伴,你只會說是為我好,可我要什麼你又知道嗎?我真正需要什麼你懂嗎?娘,」她負氣頂嘴。「告訴你,就算我嫁給一個不愛我的人,就算是被他折磨,都好過跟你們在終離山發悶!」

  啪!熱辣巴掌摔上心意臉頰。

  白雨荷心痛失望地望住女兒,氣得渾身顫抖。「好、好,你說得好極了,我不配做你的娘,龍心意,你要作踐自己就去好了……」她扔下話掉頭離去,將房門重重摔上。

  龍心意心碎地倒床痛哭,怎麼自己會說出這樣殘酷的話?這樣傷人的話?只是為了要留下?龍心意呀龍心意,你何嘗不自私?簡直可惡至極,那出口的話惡毒得令地想咬斷自己的舌頭,當她看見母親那心碎的表情,那痛苦失望的眼神,她立刻就後悔了。

  但是傷害已經造成,親情和愛情令她陷入兩難,混亂撕扯她的心房,雖然她表現得自信滿滿,可其實心底根本沒把握譚銘鶴是否愛她。

  心意哭得撕心扯肺,遇見譚銘鶴以後,她原來愛笑的臉龐失去光彩,笑容不時被眼淚取代,她是越來越不像自己,從前的她不曾這樣沒自信,從前的她什麼都可以處理好,什麼都難不倒她,怎麼偏偏這時竟使不上力,她竟失控至此?

  沒有人支援,沒有人看好,甚至連譚銘鶴都以冷漠相待,龍心意,你究竟在期待什麼?

  淚水只是任性地直淌,這蝕骨的痛、這盲目失控的滋味,狠狠折磨著心意,她憔粹而疲倦,頭昏而目眩,虛弱地沉沉睡去……

  ☆☆☆☆☆☆

  而在譚府,譚銘鶴亦不好過。

  「兒啊,這不是挺好的嗎?我幫你要的老婆,反正你沒一個喜歡的,至今就只有逸兒一個孫子,那龍姑琅原來不是和你處得極好?她又聰明又懂棋弈,現下你們又有夫妻之實,多好,就差一個成親的儀式,這包在爹身上,她耍多風光就有多風光……嘿嘿嘿,只要快些幫我添個孫子就行……」他一個人說得任是得意,說得任是過癮,彷彿已經看見一幅兒孫滿堂的前景。

  譚銘鶴卻潑他冷水。「我不能娶她!」

  「你不能?」譚老爺可生氣了。「你已經將人家……那個那個……怎麼可以不負起責任?」

  譚銘鶴想得比爹長遠。「娶了她才是不負責任。爹……你自作主張幫我買了七個老婆回來,可她們住的蘭頤軒我一步也沒踏進過,七個豈蔻少女就這麼磋蛇青春,你不覺得內疚嗎?」

  「誰叫你佔著毛坑不拉屎引」嗯,他搗住嘴巴,怎麼把人家比喻成毛坑?他尷尬地咳了咳,自找台階的解釋。「她們都是窮苦人家的女兒,我要她們進來當我媳婦,有吃有穿又有銀兩使,她們的爹娘一家子全有了著落,還不夠好嗎?我有什麼好內疚?再說……再說……這都要怪你,誰要你一個都看不上眼。」

  「我答應過蓉蓉……」

  「那又怎樣,她已經去投胎了,只有你還在傻傻的遵守諾言,什麼蓉蓉、蓉蓉的,她現在搞不好是叫阿花阿綠……」他被兒子犀利一瞪,住了口。

  譚銘鶴沉思牛晌。「龍心意的事我會想個對大家都好的辦法出來。」

  「真奇怪,不過就娶了她嘛,怎麼我買都買七個了,你只是行個儀式和她成親罷了,你到底在固執什麼?我說你是怕娶她……別以為爹老了,爹的眼睛可清楚咧,當初我買七個老婆進來,你連抗議都懶,現下怎麼這麼執拗起來?莫非你怕真愛上龍心意?」

  這話直直擊中譚銘鶴心坎,他迴避父親感興趣的目光,敷衍回他。「總之……這事你別管,我自會處理。我會補償她,她不嫁我,將來可能還有機會遇見一個可以給她完整而全部的愛的男人,這對她最好。」

  譚老爺重重歎氣。「曖,我一直以為你聰明,現在才知道你也有笨死的時候。你要補償她?」他搖頭笑起來。「傻兒子,你看不出那姑娘真的愛上你了嗎?對她最好的不是補償而是愛她。」

  譚銘鶴拒絕父親的提議:只是低下臉,發愁地啜飲手中杯裡的熱茶。

  ☆☆☆☆☆☆

  已經是深夜,龍鳳酒館剛打烊,龍氏一家人正圍桌吃宵夜。

  龍浩天對妹子的氣還沒消,他揪著眉向心虛地埋頭苦吃的錦鳳問道:「心意晚膳用了沒?」

  「喊了幾次,她推說想睡,沒吃。」說著,她嫖白雨荷一眼。「嫂子,你是不是罵了心意?我方才上樓見她眼睛腫得似核桃那般大。」

  雨荷悶著臉淡淡一句。「她不吃,讓她餓死算了!」

  「大哥您看看,她這人心怎麼這麼硬!聽她說那是啥話?」

  「你住口!」龍浩天厲聲喝住錦鳳。「這一切一切是誰引起的?」

  錦鳳心虛地低頭猛扒幾口飯,在這關頭可不能再激怒他。

  龍浩天暗暗研究著雨荷,他靜靜挾了一塊素豬肚擱進她碗裡。

  她心思正飄得老遠,突然抬起臉來,看見他一臉的關心,他總是能看穿她心底真正的想法。

  白雨荷是擔心心意的,即使她往往倔強負氣的口不對心,然而畢竟是自個兒的骨肉,自小拉拔到大怎麼可能說不理就不理?一見到相公那瞭然的表情,她不禁鼻頭就酸了,只是很努力地壓抑住自己的情緒。

  龍浩天輕輕在她耳畔道:「你安心吃,等會兒我去看看那丫頭,哄她吃點東西……」

  龍錦鳳見大哥對白雨荷說話那般輕聲細語的模樣,不禁翻個白眼別過臉去,她心頭暗暗不滿嘀咕——哼,跟自家妹子說話就橫眉豎眼的,恁是不公平!

  一會兒龍浩天上樓去看心意,他先是敲門,等著,沒聽見回應,只好擅自推門進去。

  房裡透著一股寒冷的氣息,他發現女兒任窗戶敞開,冷例的風剌剌地吹得窗板啪啪作響,他上前將窗戶闔上,回頭見心意背對著他睡著,不理不睬地。

  女兒似乎瘦了不少,被單裡的身形如此單薄,他不禁心疼地放柔眼眉,聲音溫和地。「心意,是爹爹。」

  龍心意還是不理睬他。

  龍浩天歎息著趨前。「還在賭氣?已經一天都沒吃東西,這樣下去怎可以?」他往床沿坐下。「你是知道你娘的脾氣,她從不說什麼好聽話的,又固執得要命,人又死腦筋,但是她心底其實是疼你的,你這樣她很難過,跟爹爹下樓吃點東西好麼?」

  「……」心意還是默不作聲,往常只要龍浩天這樣哄哄她,心意不論多氣,也捨不得讓爹爹沒面子,總會眉開眼笑地妥協,她從沒有這樣堅持過。

  「心意?還是不肯?還氣?」他俯身搖晃她,卻被她滾燙的身子驚嚇住。「心意……」他扳過她的身子,看見女兒臉頰燙紅昏迷著,額上全是冷汗。

  「心意?!」龍浩天迅速拉上被子緊緊裹住心意,他回頭嚷錦鳳去請大夫。

  ☆☆☆☆☆☆

  大夫在深夜趕來,那時街上已經開始飄起細雪,心意陷入高燒引起的昏迷,大夫立即準備幫心意放血。

  「她的情況很差,恐怕是之前有舊疾引起的高燒症狀,體內熱度難消,再這樣下去,她的身子一定會熬不住。」大夫自藥箱裡拿出三支銀針。「你們誰可以幫我?此人必須相當冷靜。」

  「我來……」白雨荷往床沿一坐,接過銀針,龍浩天按住妻的肩膀給她勇氣。大夫指示了心意的頸穴、手腕還有食指指尖。「將針利入這三個地方。」

  錦鳳聽了眉頭揪得死緊,可憐的小寶貝,她看向白雨荷面色沉靜,彷彿一點都不緊張。

  白雨荷撥開心意的髮,露出雪白纖細的頸子,然後她將銀針俐落地戳刺進去,暗紅色的血液立即滲出,心意虛弱地呻吟一聲,龍錦鳳鼻頭一酸眼眶紅了起來。

  這丫頭何曾吃過這苦頭?她一定很痛。

  白雨荷沒被泊泊而出的血液給驚嚇,她鎮靜地依著大夫的話,迅速確實地將針刺向另外幾處。

  大夫不禁暗暗佩服這位少婦的冷靜,看來不是平常女子。他注意著血液的顏色,當色澤轉為鮮紅,他就立刻拔出銀針。

  龍心意似乎很痛苦,皺著眉頭連連呻吟冷汗直冒。

  一番折騰下來,昏迷的臉色由高燒的紅轉為蒼白。

  大夫收回銀針開了幾帖藥,然後叮嚀了注意的事項後便告辭。白雨荷起身欲送大夫,人才站起一陣昏眩襲來,龍浩天忙接住倒下的妻子。

  ☆☆☆☆☆☆

  猶記當時相見,瓦捨裡諸般戲曲輪番上演,人聲喧嘩,燈籠高掛,喧騰的夜,不見黑暗只是墮落的紅,小孩玩的爆竹磁磁燃著眩目的火花,煙霧四處瀰漫……

  她一時大意被人群推撞,這一撞怎麼就如此宿命地撞進他的懷裡?這一撞怎麼就撞出了她的心蕩神馳和意亂情迷?

  他卻只是醉著沙啞地歎息:瓦捨……來時瓦合去時瓦解,易聚易散。

  不、她不要散、她不要就此告別!一定還有別的辦法,一定可以留下來,留在他懷裡。不……怎麼他只是疏離而冷漠地用那抗拒的眼神望她?不……不要這麼殘酷!

  心意驚醒過來,看見母親擔心的眼神。

  「作噩夢?」白雨荷溫柔地間。

  心意環顧四幹,她只覺得頭昏、疲倦和虛弱。「娘……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她注意到母親蒼白疲倦的面容。

  「傻孩子,是你睡糊塗了,已經兩天過去。」

  「是麼?」竟然睡了這麼久?心意逐漸清醒過來,眉心一皺,感到頸間傳來疼痛,手指也是。她看見指尖瘀青,還有暗紅的痂。「我怎麼了?」

  怎麼了?瞧這孩子渾然不知,教他們怎能不擔心、不害怕。白雨荷低下臉,想她自己多乖舛的命運,這輩子原以為再沒什麼會令得她驚嚇,沒想竟因見著自個兒女兒的折磨,那鮮紅的血液竟讓她昏厥。情感,果真是致命的要害。她抬起臉望著女兒那張單純年輕的容顏——

  「心意……我和你爹商量過了,如果你真想待在京城等那男子願意娶你,我們也不勉強你回終離山。只要你懂得好好照顧自己。」

  「娘……」心意鼻頭一酸,便咽起來。「原諒我……」這句原諒我,等於是代替了回答,她依然堅持著不肯放棄離開。

  白雨荷俯身,難得親密地摸摸心意的額頭。「意見,你一向聰明。如果能得到一個結果自然是好的,倘若不行,最後何時該離開,你應該明白。」她溫柔地勸女兒。「愛情就似賭局,輸贏多少,不是重點。聰明的往往是知道何時該退出的人。」

  「我不想退出,一旦我退出,等於是永遠失去了。」

  「不……」雨荷清麗的眼眸裡藏著深沉的智慧。「你會『走路』嗎?」

  走路?心意不解。「有誰不會走路?」她當然會。

  「當後腳提起時,才能往前是不?」

  「對呀!」

  「如果執著,兩腳死死抓緊路面,哪兒也不能去,你如何前進?有時放棄,不執著,反而是另一個生機,反而可以打破僵局。」

  心意聽得似懂非懂,白雨荷微笑地凝視女兒那困惑的表情,心意畢竟還年輕。

  「你記得了,某天你也許就開竅、明白了。現下好好躺著休息,娘在這兒照顧你。」

  心意聽話地合上眼睛,她抓住母親的手。「娘……這世上我最愛你。」

  白雨荷眼眶一紅,禁不住笑道:「你對每個人都這麼說。」

  心意知道娘指的是那個瘋癲的姑姑,她也笑了。「你知道我說真的……」她真的喜愛瀟灑豪邁的爹爹,孤僻冷傲的親娘,甚至是粗魯瘋狂的姑姑。

  但此刻她奮不顧身想得到的,竟是譚銘鶴的愛。她好想他……

  ☆☆☆☆☆☆

  回頭,白雨荷躺在丈夫懷裡,她輕聲地說:「我和那丫頭談好了。」

  龍浩天抱著心愛的妻子坐在床上,他幫妻子糾結的長髮用手指梳順,知道妻子還是放心不下女兒,他手臂一攬,讓她紮實地忱在他的肩上,他吻她雪白的臉頰。

  白雨荷臺上眼睛納悶地說:「我不懂,為什麼我們不留在城裡久一些,至少也要幫著心意看那男的打算怎麼處理,難道你不擔心女兒?」

  龍浩天溫柔沙啞地貼著她耳際道:「雨荷……你見過貓麼?」

  「當然。」

  「母貓在小貓出生不久,學會走路後,就試著遺棄它們,就算小貓跌蛟、就算小貓叫得再傷心,母貓也只是遠遠地冷眼旁觀。」龍浩天圈住愛妻纖細的頸子。「越是愛它們越是希望它們獨立,我們不可能一輩子都在女兒身旁,讓心意去走她自己的路,讓她跌倒了,然後明白如何靠自己站起來,否則當我們不在時,她啥都不懂不會,豈不是更慘?」

  只有丈夫的話會讓白雨荷心服口服,她抬手攀上丈夫結實的手臂。「浩天,你總是想得比我長遠,就依你的話,讓心意自己去處理吧!」

  ☆☆☆☆☆☆

  江南長生藥鋪的老闆,在酒樓和幾個面貌兇惡猥瑣的莽漢低聲討論事情,他自懷裡掏出一袋銀子,推給莽漢裡帶頭的,江湖人稱「紅鬼子」的薛老大。

  「薛大,我特意差人找你們下山,就是請您上京給譚聶樊一點教訓。這是我們這兒藥鋪老闆們的一點心意。」譚聶樊霸道的做事態度,害他們連著幾間藥鋪都紛紛關門。

  長生藥鋪如今被衙門查封,他實在餘恨難消,於是召集了吃過譚聶樊虧的老闆們,決定給囂張的譚聶樊一點苦頭吃,哪怕是揍他幾拳也好。

  紅鬼子嘴裡嚼著煙草,汙黃的牙暴凸,眼睛充滿殺氣,他冷笑著接下銀子,點了點數量,跟著問:「聽說……譚府在京城赫赫有名,長年壟斷藥材市場,看樣子是挺有點身家的,你給的銀兩未免也太少了!」他了呸一口。

  長生老闆被他壯碩的身形嚇得死死地。「呃……小弟只出得起這些。」

  「近來,我們成日在山寨裡悶得慌,衙門追得可緊,弟兄們個個等銀子使哩!老兄……您說這譚聶樊是不是一隻大肥羊?嗯?」

  他身後的弟兄們聽見老大這話兒,個個眼睛發亮,摩拳擦掌起來。

  長生見他們一副歹樣,深怕連累了自己,慌亂地只管說:「銀子可是給你們了,你們要幹麼小的啥都不知、啥都不知!」他唯唯諾諾地除了撇清和他們的關係,也聰明的暗示自己絕不會洩漏口風。

  紅鬼子一見他那膽小如鼠的模樣,回頭瞟了兄弟們一眼狂笑起來,他準備好好大幹一場。

  ☆☆☆☆☆☆

  送走爹和娘,心意茫然地佇立城門下,她目送娘和爹的身影逐漸隱沒風雪中。

  「真難得,他們肯讓你留下。」龍錦鳳雙手交叉胸前,低聲一句。「丫頭,快走吧,你身子還很弱。」

  龍心意攏緊風衣。「我讓他們很失望……」

  「傻瓜,他們才不會,真要失望的話,肯定姑姑拿第一名。你爹說我是龍家最不肖的女人了!」她握住侄女的手,發現那小手是如此的冰冷。「心意……你害怕麼?」

  「怕?姑姑……我明天就去找譚銘鶴,一定要他娶我。」是的,她真的怕。

  ☆☆☆☆☆☆

  誰知當夜,譚銘鶴自己打聽到龍鳳酒館來了。那時她正在窗口發呆,看見他挺拔拔的身影踱進酒館,她緊張得將桌上的夜光杯收進匣子裡,聽見姑姑嚷嚷著帶他上來。樓。

  心意慌亂地隨手梳攏長髮,心砰砰的跳,他畢竟是在乎她的,否則怎麼會找上門來?她的雀躍是掩飾不住的,面容不禁綻放光彩。

  她推開門,撞見正準備敲門的他。

  龍錦鳳在一旁加油添醋地。「我們心意這些天病得差點丟了命,算你有良心,還知道找上門來!」

  「姑姑!」心意給姑姑使眼色。「你樓下生意正好呢,這兒我招呼就行。」

  「是是是,我在這兒礙事,這就下去,你們小倆口進房聊吧!」她囉囉嗦嗦的下去。

  姑姑的話令心意尷尬得臉色緋紅,她退身讓譚銘鶴進去。

  他凝視著心意,發現著女服的她何等的明媚、何等的清麗。烏黑的長髮繫著奶黃色的絲帶,一身嫩黃層疊略微透明的絲質衣衫更將她雪白的膚色襯得發亮,細緻聰慧的面容坦然地望著他。

  面對那直接坦率的目光,他竟沒來由的心痛心虛。

  「身體還沒好麼?」他關切地問。

  「不礙事的。」她幫他倒了一杯茶。「坐吧。」他果然是關心她的,分明是愛著她的。

  譚銘鶴靜靜凝視她半晌,心意倒也不急著說話,她喜歡這樣沉默地和他相對,哪怕彼此無言,任時光逝去、任美景虛設,只要能這樣看著他,已經值得。

  那雙黑睜裡,不似他冷漠疏離的表情,那雙黑眸往往洩漏他真正的情緒,此刻他似乎看見了什麼,他伸手輕輕碰觸她頸上紅痂的傷口。「怎麼了?」他憐惜的口吻。

  心意開朗地笑了。「前天發燒,退不了熱,大夫用針放血。」

  他的表情放柔。「很痛吧?」

  聽見你這句再痛都值得了!她微微垂下臉,精靈的眼睛凝視他。「我們來談婚事吧!」她直接說道。

  以為譚銘鶴正是為此而來,可沒想到此話一出,他臉色驟變,表情僵硬。

  龍心意何等聰慧、何等敏感,這樣一個小小不經意的表情已暗暗重創她,她的笑容隱去,臉色漸漸蒼白。

  聽見他殘酷道:「我不是來談婚事的,龍姑娘,我不能娶你。」

  龍姑娘?叫得多麼客氣疏遠!「既然你都肯娶了七個老婆,難道我比那七個都不如?」她的自尊心嚴重受損。

  「不,你比那七個女人都重要,她們對我沒有任何意義,你卻不同。」

  她抬起臉,終於又再露出笑容。「既然如此,為什麼……」

  「心意,我欣賞你的才華,這世上難得有棋逢對手的知己,我們的喜好如此契合、如此接近,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言下之意是希望他們維持朋友的關係。

  是什麼刺傷她的心坎?一句句一聲聲,一把鋒利的小刀,他的話竟似溫柔的淩遲。龍心意低下臉,看見他的手擱在桌面上,這雙手那夜炙熱地抱住她,那麼溫暖、那麼熱情,彷彿她是唯一。

  「我不可能和你繼續當朋友。」她的聲音微微顫抖,是努力壓抑幾乎崩潰的情緒。「譚銘鶴,我從來沒拿你當朋友看,你抱過我,你忘了嗎?一個女人會將自己的初夜給一個當是朋友的男人嗎?」

  「這是我對你最感到抱歉的,那夜我不知道是你。」

  她不禁苦澀地冷笑一聲。「這意思是如果知道是我,你逃都來不及。」

  「不是的,而是你值得更好的人愛。」

  「但我只要你……」

  「我的心早就死了,我的愛已經一點都不剩了。」

  不要這麼說,不要這麼說,她的眼淚就要控制不住了。

  「心意……」他溫柔地喚她。「這幾日我深思熟慮,怎樣對你最好,既然你的初夜已經……心意,我知道你不甘心,我也怕你因此失去後半輩子的幸福,讓我照顧你生活上的需要,直到你找到更好的男人,直到你出嫁為止。不要嫁給我,那是浪費你的青春,我不想辜負你。」

  「你想用金錢來彌補我?」她雙手不禁握緊。

  「不是,我想讓你在生活上沒有顧慮。」他是誠心誠意的。

  龍心意霍地起身,轉過身艘向窗,她用力推開窗,一陣冷風條地穿透她的身子,她傾身雙手撐在窗框上,就這麼靜靜望著雪花紛飛。

  譚銘鶴不解地凝視她的突來舉止。「心意?」

  龍心意的雙肩微微顫著,她努力咬緊唇瓣,努力嚥下喉頭的苦澀,背對他,就怕他看見那不爭氣的淚水。漫天的雪花可憐無助她任風戲弄搖晃,那麼的沒有自己的主張,譚銘鶴的話似一朵朵雪花,將她那熱愛他的心深深地掩埋了。

  眼淚再度攻陷她的眼睛,滾燙的淚珠紛紛滑落她冰冷的面頰,地無聲地哭泣,靜默地抽噎,忍住痛哭的崩潰情緒,佯裝著冷靜不在意……原來需要耗費這麼多的力氣,她用力抓緊窗欄,就怕忍不住心底的失望,痛心地叫嚷。

  譚銘鶴不傻,他起身,踱近她身後,看見她抽擂的瘦弱肩膀。

  她在哭泣,譚銘鶴的心也跟著痛了,她是這樣的無助、這樣的痛苦,她虛弱憔悴可憐的樣子,令他情不自禁地張開雙臂衝動地想將她緊緊抱進懷裡安慰。可那雙手臂硬是遲疑地停在半空,他又放下來。

  既然不能給她完整的愛,何苦再給她希望、何苦再傷她?

  他頹然地和心意望著同一片風景,同一剎那的雪花,他的心沒有比心意好過,往事在折磨他,感情在掙紮,他已經是一腳踏在泥沼裡,何苦拉她一起作伴?寂寞讓他一個人來嘗,痛苦讓他一個人來擔。就算往後要後悔,也讓他一個人煎熬。

  心意……你會遇上更好的人,譚某不值得你來珍惜,不值得你期待……他默默地祝福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淚被冷風吹乾,龍心意轉過身來,露出燦爛的笑容。

  「我明白,就讓我們當朋友。」我不會成為你的包袱。

  那是一個如何堅強又如何難堪的笑容?

  譚銘鶴只是愕然地望著她。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Rank: 17

論壇特頒成就勳章 超級版主勳章 發帖狂人勳章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生活智慧王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IQ博士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SOGO搞笑之星勳章 手工藝勳章 福爾摩沙龍勳章 發明家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旅遊玩家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0-12-17 21:40:4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龍鳳酒館深夜一聲長嘯,幾乎掀了屋頂。

  「做朋友?」龍錦鳳雙手插腰怒咆。「他都上了你,怎麼,吃幹抹淨就撇得乾乾淨淨的!他以為你是誰?」簡直欺負得夠徹底。

  心意的眼淚已經流乾,心已經冷到穀底,反而有一種認命的瀟灑,她無視姑姑的怒火,兀自啃著雞腿,她胃口可好呢。

  「丫頭,他這樣對你,你還有心情吃東西?」先前不是還為他哭得死去活來的嗎?

  「我想開了,能當朋友也不錯啊!」至少還能留在他身邊。她不想再哭哭啼啼了,更討厭譚銘鶴那愧疚的表情。

  「心意,你別假了。」錦鳳拍拍侄女肩膀,露出冷笑。「你一定恨得要死對不對?像這種薄悻的男人,姑姑幫你懲罰他,我先把他抓來,跟著將他綁起來——」錦鳳一手握緊拳頭、一腳踩在椅子上,目露凶光。「然後姑姑給你一把刀,我們姑侄倆一人一刀,一小片、一小片將他的皮掀開,再將他的肉一塊一塊割下……」她越說越得意,簡直身臨其境般,說得咬牙切齒、血脈賁張。「然後姑姑將他的肉醃了做成下酒菜拿來賤價出售,你覺得怎麼樣?」

  嘩!龍心意目瞪口呆、崇拜至極地張著嘴,望著姑姑那張兇惡的臉,終於知道為啥銀淩縣的人都稱姑姑辣鳳子,終於明白姑姑何以至今尚未出嫁,試問世上有哪個男人壓得住這樣兇悍的女人。

  心意打了一個冷顫,吞吞吐吐地。「不……不用了……姑姑……」她打賭姑姑真的敢這樣放肆。

  「丫頭,你不用跟姑姑客氣。」她豪爽地拍了一下心意的背。

  心意連咳幾聲猛搖頭。「真的不要。」我還想和他做朋友哩!

  「敢情你真甘願就如他所說的只當朋友?」

  心意刻意地一臉平靜。「是,只當朋友。」

  「心意……你犯不著這麼委屈。」

  「不要說了姑姑……」就做朋友吧!縱然心底苦澀卻不敢要求更多。她問自己,是聰明或是情願糊塗?是的,她情願糊塗。地想等待奇跡,可能……可能會有奇跡。

  留下來,當朋友,還有一個等待奇跡的機會。心意想得很清楚,而如果離開,她等於永遠失去機會。

  ☆☆☆☆☆☆

  翌日譚府,夫子引起的風暴暫時平靜,譚老爺不但不追究,還非常慇勤地、和善地,且幾乎是卑微地,搓著手對著女夫子說話。

  「龍姑娘……原來是這麼漂亮的女孩。」嘿嘿嘿,他例著嘴撚著鬍鬚笑腿腿地。「請坐、請坐,陳總管去帶逸兒了。」

  龍心意見譚老爺圍住她不停地傻笑,不停地打量,她有趣地撐起下巴索性任他看個夠。

  「龍姑娘可喜歡這兒的環境?」這丫頭這麼標緻肯定能生出品質優良的孫子來。

  「再好沒有了。」心意笑腿腿地。他的心思她還不清楚麼?無妨,這幾日悲情夠了,陪他玩玩也好。

  「是嗎?」龍老爺大樂。「那麼我幫你準備一間廂房,你住下來,我聘你當譚逸隨身的夫子好麼?那麼你也不用這樣日夜往返,省卻麻煩!」

  她嘴角一揚。「好呀!」

  喔呵呵呵呵,他笑得牙齒都快掉下嘍!「那,就安排你住在銘鶴隔壁,你說怎麼樣?」

  心意眼睛一亮。「再好沒有了!」

  他見心意這樣爽快,乾脆打開天窗說亮話。「我說不如這樣好了,你嫁進我們譚府吧!」

  心意笑瞇瞇地嗲聲道:「你兒子不娶我呢!」

  「你管他?他哪次會心甘情願娶的!別理他,老爺我作主,這兒我最大,明兒個就請人挑個好日子,我幫你辦個風風光光的婚禮!」

  「爹!」譚銘鶴親自帶逸兒過來,在門口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尷尬頭大地。「你又在攪和什麼?」

  龍心意一把拉住譚逸就往門外走。「你們父子聊吧,我帶我的學生去書房了。」經過譚銘鶴身旁時,她笑著頑皮地對他眨眨眼悄聲道:「你放心,我沒當真。」

  一步出大廳,那笑容隱去,是麼,沒當真?心意,你騙誰?騙他?騙自己?

  「騙子!」譚逸甩開她。

  騙子?心意一驚,低頭看見譚逸一雙晶亮的眸子瞪著她。「大騙子,原來是個女的。」

  心意停下腳步,雙手抱胸凝視譚逸,嗯哼,幾日不見差點忘了和這小子鬥嘴的滋味了。「我哪兒騙人了?」

  譚逸理直氣壯仰著臉指著她罵。「明明是個女的,卻喬扮成男的,猥猥瑣瑣,別有居心。」

  心意靈巧地駁道:「我有跟你們說我是個男的嗎?我有說我不是女的嗎?我哪張嘴騙了你?」

  譚逸眼睜得更大了。「你故意穿男人衣服,還應徵夫子!」這還不叫騙?

  「女人不能穿男人衣服嗎?女人不能當夫子嗎?是你眼睛有問題,看不出我是個女的,怪誰?」以為譚逸要破口大罵了,豈料……

  「哼……」譚逸竟然摸著下巴,瞧著她冷冷地不懷好意一逕地笑。

  他這種一反平日嚷嚷的態度,反而令心意感到背脊冷颼颼地。這小子這麼鎮定,吃錯藥啦?

  突然譚逸胖胖的臉綻出邪惡的光彩,他忽然扮起女人的聲音,學起心意那日說的話——

  「爹、娘,我不走,我要嫁給譚銘鶴!」隨即,譚逸換個臉色和聲音扮起伯伯。「我不會娶你!」跟著他又扮心意。「不,你得娶我!」

  心意先是愕然,跟著一陣熱燙羞愧的感覺燒上面頰,向來口齒伶俐的她竟然張著嘴找不到話駁他。譚銘鶴是她的致命傷、是她最大的弱點。

  頭一回見夫子這般,譚逸越發得意,他仰頭雙手插腰淩厲地嚷:「笑死人了,真不要臉,逼我伯伯娶你?還說什麼和他已經有夫妻之實,啥是夫妻之實?我伯伯這輩子只認蓉蓉阿姨是他老婆,至於你,你算哪根蔥?你以為你是誰?丟死人了!還想當我夫子,哼……你配嗎?我阿伯最討厭這種死巴著他的不要臉女人了,一年裡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找上門來說親,他煩都煩死啦,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孩子的話原來可以這麼傷人,心意冷冷地凝視譚逸。「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難道我的樣子像是喜歡你?你頭腦阿達啦?白目成這樣,怪不得會臭美到以為我阿伯會中意你。」

  「很好,今後我不再是你的夫子。就如你所願,你好自為之吧!」她掉頭就走,聽到身後譚逸又蹦又跳地拍手歡呼。

  「好耶、好耶!」終於趕跑了討厭鬼,勝利勝利!

  ☆☆☆☆☆☆

  龍鳳酒館,阿明和夥計們正一人一邊地架住抓著菜刀發狂的老闆娘。

  大當家的,冷靜、冷靜啊!」阿明嚇得直抖。「人家是客人哪!」

  「他媽的!從來沒有人敢說我辣鳳子賣的酒難喝,竟然還給我退酒?」她脹紅了臉衝動地喝道:「是誰?哪個沒長眼睛、舌頭有問題的?」

  客人們一見老闆娘抓著菜刀瘋狂的模樣,早嚇得一哄而散,只有靠窗座位,一個白髮白服的老夫,不為所動地兀自品嚐桌上的小菜。身旁的喧嘩毫不放在眼底。

  錦鳳腿起眼睛。「是他嗎?」一個老頭子?

  阿明緩緩地、輕輕地說:「是……」媽呀!話還沒說完,錦鳳一聲「王八蛋」,一把亮晃晃的菜刀直直飛過他眼前,媽呀,要出人命啦!他哇哇大叫,搗起眼睛最怕那種血腥的畫面。

  只見那長鬚老夫身子微微一偏,剛剛好躲過那把菜刀,咚!菜刀深深插進桌面起碼兩吋,足見使刀人的功力。

  他頭也沒抬只是凝視著那把菜刀,悠哉地撫摸白鬚,冷淡地低聲一句。「是誰敢在老夫用膳時撒野?」

  錦鳳囂張狂妄地摔開夥計的手高聲道:「是我,辣鳳子!」死老頭,沒被刀子插中算你走狗屎運!

  白衣老夫緩緩轉過臉來,如麻般犀利的眸子叫錦鳳不禁心頭一震,這人不簡單。

  極沙啞的聲音。「這般潑辣?怪不得釀的酒只嗆不甘,只烈不濃——想必沒真正愛過男人!」

  「你說什麼?」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直說到她的痛處,錦鳳雙胖睜如銅鈴。「死老頭,你不想活了,我幫你!」她雙腿一磴,身子俐落地往他斜飛過去,長腿直直劈向他老臉。「吃老娘一記龍鳳腿……呀……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阿明驚愕得下巴就差沒掉下來,那個老頭子竟起身輕輕鬆鬆地伸手將她的腿一抓,只見老闆娘頭下腳上滑稽地掙紮咆哮著。

  怎麼有人比老闆娘還厲害?店裡的夥計全看傻了眼。

  白衣老夫掂了掂錦鳳的重量,冷冷地諷刺她。「龍鳳腿?是雞爪吧!」

  可惡!錦鳳張嘴就往他腿上狠狠咬下去……嗚哇……她又是一聲慘烈的叫嚷,痛得牙齒差點落下來,眼淚噴出一滴。怎麼那麼硬?

  只見那老夫悠哉地伸手自袍裡拿出一隻扁平的長形鐵盒,他的黑胖嘲笑地俯望狠狠的龍錦鳳。「忘了提醒你,這兒有個貼身藥箱。還有——」他揚眉斯文地說。「只有瘋狗才亂吠、亂咬!」

  言下之意是將她比做瘋狗,龍錦鳳氣得在他的鉗制下又踢又叫,還罵了一長串不堪入耳卻流利至極的刻薄話,那老夫靜靜等地咆哮完,也不動怒,其說:「我猜你還沒嫁人是不~」

  錦鳳已經被吊得頭昏腦脹。「是又怎樣,死老頭!小心我闊了你做成老人鞭泡酒喝!

  嘖嘖嘖……老夫望向退縮在牆角的一干夥計們。「你們當家的一向這麼潑辣粗魯麼?」

  誰敢說是?他們只是恐懼地搗住嘴巴,一副說了會死的模樣。

  那老夫似乎甚覺有趣,他突然鬆開手,錦鳳呀地慘叫著跌到地上,眼冒金星,頭重腳輕,剎那分不出東南西北,可她那張嘴還是頂犀利地罵聲連連。「欺負女人你算啥好漢?王八烏龜絕子絕孫,別栽在我手裡,我見一次打一次、見十次我踢十次,讓我大哥來的話,包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頭和屁股分家,手和腳分離,皮和肉永別,眼睛具子嘴巴耳朵刮的刮割的割挖的挖,不得好死!」

  嘩……他簡直不得不佩服她的嘴惡毒至此,不禁拍手叫好。「厲害厲害……」被摔成這樣,牙齒也咬傷了,竟然還能說這麼多話!

  龍錦鳳狼狽地捂著發脹的頭。「呸,知道怕了吧!」

  「沒想到城裡有這麼兇悍的老女人,真是世上罕見!」他趨前突然往她肩後一按。

  「幹什麼?」不妙,她身子一陣麻,被點穴了。

  「你這麼會罵,不如站在街上罵個夠。這樣吧,我再幫你補個妝讓你風光點、漂亮些……」

  錦鳳看他不懷好意的臉,驚駭恐懼地嚷道:「你幹麼?臭老頭,別亂來,我有靠山的……別碰我、別碰我,色狼、王八……」她無助她破口大罵,卻被他扛起來往店外走!要死了,今天犯煞麼?!他要幹麼?

  ☆☆☆☆☆☆

  街上行人紛紛走過龍鳳酒館,泰半都裝作是偶然路過,其實全是聽見消息趕來湊熱鬧的,路人一見到佇立在大門口的龍錦鳳「無不是掩面竊笑,或是強自鎮定地抖著雙肩忍耐著經過龍錦鳳面前,才爆笑出聲。

  在今日以前,誰敢這樣取笑龍錦鳳,那根本就是尋死,可是……怎麼也沒想到風水輪流轉,她竟有如此狼狽的時候。

  龍心意花市集閒晃了一下午才返回酒館,一見到門前的姑姑,她張大著嘴不敢相信地呆了。

  「怎麼了?」穿著紅衣宴的姑姑,竟動也不動地擺著個罵人的姿勢,踩著弓箭步,一隻手滑稽地指著天,臉上被人寫了四個大字:潑婦罵街。

  「姑姑?」心意衝上前,看樣子姑姑被點了穴道。糟糕,她不會武功。

  「心……意……」這聲「心意」可嚇壞了心意。

  「怎麼聲音啞成這樣?!」簡直像是殺豬的聲音。

  龍錦鳳虛弱地努力用那恐怖的聲音解釋。「我罵了一下午罵啞的。」凡是路過膽敢多看她糗樣一眼的,無不被她用粗話招待,可一下午罵下來,反倒把自個兒的嗓子喊壞了。

  心意看見酒館內,那些個雇來的夥計竟只是膽小地蹲在一旁,她難得動怒,嚴肅地高聲問:「你們就任我姑姑站在這兒被人笑麼?過來幫我抱她進去!」

  「不行哪!」眾人面色蒼白回道。「那個白髮魔說誰敢幫她就殺誰哪!」

  心意瞇起眼睛,這群笨蛋,酒館裡除了他們哪來的白髮魔?「再沒人出來幫我,我肯定讓他後半輩子不好過!別說是啥白髮魔,我可以找紅髮魔、綠髮魔、藍髮魔,你們還不過來!」她突然大聲一喝,果然將他們的魂魄都嚇飛了,這個龍心意向來聰明精靈得過分,他們不敢冒險,手忙腳亂地將老闆娘抬進店裡。

  他們一邊抬老闆娘,一邊還遭憤怒的老闆娘一路用白眼伺候,個個怕得魂不附體。

  心意命人打桶水過來,她幫姑姑將那可笑的四個大字擦掉,擦到一半,也許是時辰到了,穴道自動打通,她呻吟一聲,手腳恢復自由。眶當往桌上一趴,四肢酸痛得眼眶泛紅。

  張嘴想誼咒那個老頭子,可連聲音都沒了。

  心意攙姑姑回房,幫她按摩酸痛的身子。問清了始末,她不得不念起姑姑。「姑呀!這回你可踢到鐵板了吧!」

  錦鳳趴在床上唉聲歎氣呻吟連連。「那人不知啥來歷,要死了,怎麼會有人功夫跟你爹一樣好?真是倒楣!我辣鳳子一世英名傲人風姿,還有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威風全毀了!」

  「你還說,今天人家擺明瞭只是嚇唬嚇唬你,你呀,再這麼衝動潑辣,早晚連命都糊?糊塗賠掉。」

  「這全要怪你爹!」她忍不住又要埋怨起龍浩天。「誰叫他把咱家蓋世的龍門武功全傳給那女人,卻不肯全數教我,害我今天打輸人家!」

  心意用力掐了姑姑脖子一把,她痛得唉唉叫。「還敢說,爹就怕你鬧事。看吧,以前你揍人家,現在輪到別人治你了吧!還被人家寫了潑婦罵街……」此刻心情放鬆下來,想起姑姑方纔的滑稽樣,心意忍不住掩嘴偷偷笑了。

  「小寶貝,別以為姑姑背後浪長眼就偷笑姑姑!」話題一轉,她關心地問道:「今天譚府還好吧?那臭娃兒知道你是女人,有沒有欺負你啊,『女夫子』?」她虧起侄女。

  龍錦鳳沒看見心意失落的表情,只聽見心意清亮的聲音。「誰敢欺負我啊?我欺負他都來不及!」

  「好氣魄!不愧是我辣鳳子的侄女,但是心意,你要是瞧見了個古裏古怪的白衣老頭,千萬小心,別像姑姑給人寫了潑婦罵街!」

  這話叫心意笑得噴出眼淚……要說潑婦,她還差姑姑一大截哩。

  正笑著,阿明跑來敲門。「小姐,譚府的大少爺找您。」

  譚銘鶴?

  龍錦鳳翻過身來笑謎瞇地。「別下去、別下去,阿姑左肩還有點疼,幫姑姑再捏幾下。」

  一聽見譚銘鶴來,心意哪還有心思理姑姑,魂都飛下去了,她為難她看著姑姑。「親愛的阿姑,我去去就來。」

  這沒心肝的丫頭,平日還說全世界最愛的就是姑姑,龍錦鳳存心戲弄她。「怎麼,他一來你就非得立刻下去會他呀?他那麼偉大麼?他那麼重要麼?比姑姑還重要?他是啥東西?你呀你,就是這副巴著他的模樣才讓他跩成這樣,你就讓他等,讓他知道你可沒多稀罕他……」等等……錦鳳打住話,人呢?房裡已經沒有心意的身影,這丫頭要死了,動作幾時比她還快了?

  「怎麼突然跑回去了?」譚銘鶴特地走這一趟,他擔心地間。「是不是逸兒又使壞了?告訴我,回頭我教訓他。」

  心意和他佇立店門前,細雪紛飛,他一路過來肩上積了厚厚一層雪,他穿了一件深褐色的厚重雪衣,連傘都沒撐,店門上的屋簷掛了紅紅燈籠映照著兩人身影。

  對於他的擔心,心意只是低下臉,搖搖頭漫不經心地。「譚逸有沒有告訴你,我不教他了。」

  一定是逸兒說了什麼難聽話,譚銘鶴凝視她細雪般秀氣細緻約五官,她眼底的難堪和對他無言的忍耐,全逃不過他的眼睛。她不可能拿他當朋友看待,眉眼間總是流露出對他的情感,就算是故做輕鬆地拿笑臉對他,那笑裡確有他不忍看的堅強和哀傷。

  譚銘鶴深深吸口氣,是不是已經在辜負她了?他為她的體貼和溫柔難過。

  「心意……想不想去夜市?」

  「夜市?」她抬起臉好奇興奮地睜大眼睜。「這兒有夜市?」

  城內盛行的夜市,從紅雀門到龍經橋一帶是最熱鬧的地方,每當夜幕降臨,月上樹梢,這兒行人也就陸續多了起來,住家的當前屋往往就是各種店舖,而這些店舖又以小吃店最多,經營各種不同風味,如北方口味的李四家,南方口味的金家,專制滷味的段家……雖然都是些居家小店,但都相當有實力,「客要一、二十味下酒,隨索目下便有之」。

  此刻冬夜寒氣逼人,街上雪花翻飛,店舖中爐火正旺,滿街魚肉飄香,店舖裡擠滿了人,一桌一桌熱鬧地和衣挨著圍坐,不怕冷的吃著水晶皂兒、麻飲細粉、荔枝膏。一日的疲勞立即煙消雲散,怕冷的圍著店舖火爐,炙皮豬肉、盤兔肉、紅燒豬肉一盤一盤叫。

  龍心意一路被讀銘鶴領著走,那熱鬧的景象看得她目不暇給,譚銘鶴拉她走進其中一家搭棚內,店小二忙過來招呼。「大爺、夫人,想用點什麼?」顯然當他們是夫妻。

  龍心意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譚銘鶴似乎懶得糾正他,只是訕訕地點了幾樣熱食。

  兩人圍著爐火坐下,心意打了一個噴曉,譚銘鶴細看著她被爐火熏紅的臉蛋,有些懊惱地低歎道:「糟糕,忘了你病剛好,不該帶你出來吹風的。」

  「不礙事。」她高興都來不及呢!突然肩上一暖,他將雪衣騰出一半覆蓋她的身子。她愕然地抬起臉,看見深遂黜黑如星夜一般的眸子。

  「你那麼瘦,這大衣夠我們兩個人穿。別凍著了。」

  大衣下她柔軟的身子於是緊緊挨著他,龍心意眨眨慧黠的一雙大眼睛,傻傻地對著爐火微笑。他堅實身體傳來的溫度比那爐火還要暖,他們難得靠得如此近,眼前是美麗的夜景,氣氛何等融洽,她不禁傻傻地想像自己真是他的妻,想像他其實熱愛著她,回味他曾經如何和她纏綿……

  譚銘鶴注意到她兀自發呆的模樣,想什麼想到出神?那可愛的模樣不禁令他發笑,她柔軟黑得發亮的髮絲,不時被風吹拂上他的臉,他有一點困擾想將她的髮絲撥開,只因那微微利癢的感覺,令他的心跟著莫名騷動。

  燙好的酒端土來了,香噴噴冒著蒸氣的熱食也跟著一道一道送上,他幫心意將大塊的肉切割成小塊再遞給她,兩人聊起閒話,吟上幾句臨時興起的詩詞,欣悅貼心的感受不在話下,然而正當酒酣耳熱,兩人聊得正起勁時,突然一名白衣老夫不客氣地往他們桌前坐下。

  心意詫異地打住話語,眼前是一位白髮蒼蒼的長鬚老夫。譚銘鶴一見來者立刻詫異而恭敬地拱手道:「師父?!怎麼突然來京城?」

  那老夫悶哼一聲,犀利的目光掃了心意一眼。

  譚銘鶴於是明白過來介紹著。「師父,這位是我的朋友,龍姑娘。心意,這是我師父,藥師任無邪。」

  任無邪?任?莫非……心意不動聲色研究起這位白衣老夫,莫非和任蓉蓉有關係?莫非是她的父親?

  那對犀利的眸子看了她一眼後,兀自拿過譚銘鶴的杯子倒了酒喝一口。

  氣氛變得凝重起來,譚銘鶴一向對嚴厲的師父相當尊重,他恭敬地問師父想用點什麼?

  任無邪將飲了一半的酒遞還給他,另外要了一個杯子。「和為師乾一杯吧!」

  譚銘鶴依言和師父對飲一杯。「師父一向不喜京城的生活,這回上來是為著什麼事?」

  任無邪不理他,只是靜靜將杯裡的酒飲乾。然後他擱下酒杯,打量著他和龍姑娘,跟著他冷冷地笑了。「徒兒,為師本擔心你因蓉蓉的事鬱鬱寡歡,不過如今看來我是多慮了,你氣色頂好的。」話裡的諷刺意味相當濃。

  譚銘鶴沉默著,臉色甚是難看。他並不打算反駁,倒是龍心意突然主動幫任無邪斟起酒。

  她冷靜地既不討好他不生氣地清晰道:「上一杯酒乾了,讓這杯酒繼續……總要喝酒的……」

  任無邪眼睛一瞪電光石火間抓住她手腕,那力道是威脅地猛。

  「師父!」譚銘鶴立即按住師父的手,怕他傷了心意。

  任無邪對龍心意那無懼的表情腿起眼睛,他沙啞嚴厲的聲音裡有著警告。「丫頭,話裡的意思別以為老夫聽不懂,恨我賣弄機靈?有沒有嘗過骨頭粉碎的滋 味?」

  「師父!她是我的朋友,無意冒犯,請師父大人大量別跟她計較。」

  心意非但不怕還出言譏笑。「譚大哥,此言差矣,他若是大人就不曾欺負小女子,他若是大量,就不會說什麼骨頭碎不碎的嚇唬小女子!」

  「心意,你別……」

  呵呵呵呵……任無邪突然大笑。「臭丫頭,用激將法?我若是捏碎了你的骨頭豈不是代表我是小人?」這丫頭恁是大膽。

  譚銘鶴已經丟了半條魂,師父的脾氣他還不清楚麼?他深怕心意會出事。「師父,放開她吧!」

  「徒兒——」他沒放,反而厲聲地問譚銘鶴。「答應蓉蓉的事你忘了嗎?」

  「銘鶴末敢遺忘分毫。」

  「胡扯!」他怒喝。「你分明又愛上別人!什麼朋友?方才老夫看你們倆親熱的模樣分明就是不單純。這世上豈有人敢欺騙我任無邪的女兒?!」

  心意試著抽出手,卻被任無邪抓得死緊。這人恁是野蠻!

  譚銘鶴檸起眉頭鄭重否認。「龍姑娘真的只是朋友,我心底自始至終從來只有蓉蓉。」

  「是麼?」他冷笑一聲,突然抽出一把短刀就往心意手腕一劃,鮮血殷紅滲出,心意眠緊嘴硬是忍住將出口的痛呼,眉心滲出冷汗……

  同時譚銘鶴想出手制止,可心頭突然一陣刺痛,他痛苦地俯身搗住胸口。「師父……」他下了藥?

  「臭老頭,你對他做了什麼?」心意憤怒大喝。

  任無邪冷漠地凝視譚銘鶴痛苦的表情。「哼,銘鶴,你還說對蓉蓉至死不變?還答應她今生不再動情,那麼何以此刻中了諫情劑的你,會因龍姑娘受傷而心痛如絞?枉費我女兒死前還對你一片癡心,枉費她對你深信不疑,你對得起蓉蓉麼?你真讓為師失望!」

  龍心意奮力掙脫他的鉗制,擔心地樓住他身子。「你要不要緊?」

  「你走……」譚銘鶴低著頭,痛苦地迴避她的視線拒絕她的關心。「你走!」

  心意震驚地鬆手,他口氣裡的厭惡毫不掩飾。她受傷她征征地退後幾步,譚銘鶴抬起臉,那黑眸殘酷又冰冷地瞪著她,他大聲對她咆哮。「走,你走!」

  眼淚瞬間湧上美麗的眸子,他在趕她走?那麼憎惡的口氣,心意的自尊在他無情的咆哮下崩潰,她深吸一口氣挫敗地奔進大街淹沒在人群裡,消失在紛飛的大雪中。

  ☆☆☆☆☆☆

  回到酒館,心意直接奔回自己廂房,她沒有點燈,一路上母親的話依稀迴盪在耳畔——心意,你一向是聰明的,何時該離開,你應該明白……

  是讓退出的時候了,因為,已經連朋友都做不成,再強留下去只是令他討厭而已。龍心意摸黑著拿出匣子,掀開匣蓋,夜光杯靜靜躺著,眼淚情不自禁淌了下來,濕了夜光杯。

  她拿起杯子,坐在窗畔趁著依稀的夜色欣賞它——

  「夜光杯,夜光杯……」她對著美麗的杯子感慨起來。本是遙遠偏僻祁連山上遺世孤冷的一塊玉石,是什麼緣分,它被有心人發現?又是什麼樣的際遇,被有心人鑄成夜光杯?拿來盛過美酒無數,當初那位有心人而今安在否?那些歡愉過的美酒如今又何在?經歷又淪落過多少人手中?領受過多少讚歎的目光?又被多少藏家捧在手上細細呵護過?

  而今那些人呢?經過多少顛沛流離如今落到她的手上,不能不說身世堪憐。

  也許它也只要一個人的寵愛,心意握緊杯子,但是……終要分開的吧!譚銘鶴,譚銘鶴,在他心中自己莫非只是一個包袱、一個累贅?對他並沒有任何意義?他真沒有愛過自己麼?一點都沒有?

  敲門聲忽然響起,心意慌亂地抹掉眼淚將杯子擱到桌上,然後前去開門。

  「姑姑?」

  龍錦鳳皺著眉頭走進來。「我聽人說你回來了,怎麼不點燈,黑漆漆的……」她摸黑找起燭燈。

  「姑姑怎麼還沒睡?」

  「還說,都是你,說什麼去去就來,一會兒連個人影都沒有,阿姑擔心你啊!怎麼,你跑去哪兒?」她好似摸到了打火石。「可找到了,燈呢?」手肘一橫,撞了什麼,突然眶噹一聲。「唉呀!摔了什麼東西?」

  心意渾身一僵,彷彿已經知道姑姑摔碎了什麼。

  龍錦鳳點燃燭燈,房間一亮,她驚嚷起來。「要死了,我……我……我把夜光杯摔碎了!」她錯愕地瞧著地上那碎裂成一片片的杯子,原本就薄如蛋殼,哪裡經得起這一摔。她害怕自責地瞧望侄女,然而心意只是冷靜地凝視地上那一片狼藉。

  「心意……阿姑……唉……對不住、對不住,怎麼辦?」

  心意蹲下來望著碎裂的夜光杯,就連碎片都晶瑩得做夜裡的星光。「阿姑……明天敢程回終離山。」她冷靜堅持地說。

  「不曾吧?」錦鳳吃驚地。「這麼氣阿姑?阿姑答應你想辦法再找一個夜光杯給你,真的,不論多困難都去找一隻給你。」她緊張起來。

  「我沒生你的氣。」她抬起臉平靜地望著姑姑。

  「胡說,你分明是氣我打碎了夜光杯,要不怎會突然想回去?」

  心意起身溫柔地拉姑姑坐下。「是我沒有緣分擁有它,這麼美麗、這麼脆弱的東西,誰都握不牢吧?」她能強求什麼?「碎了就碎了,阿姑,我……我要走是因為我想回終離山,這裡我膩了。」

  「膩了?」錦鳳詫異地凝視心愛的侄女,她臉上有錦鳳未曾見過的表情,是什麼?失望?灰心?憫悵?「心意……」她好似明白方才發生了什麼,前一刻她還興致勃勃歡歡喜喜地奔下去會譚銘鶴,怎麼下一刻卻是如此失落的模樣刊「心意……你哭過了?」錦鳳伸手碰觸她泛紅的眼眶。「姑姑不應該帶你下山的。你看你,變成一個愛哭鬼。在終離山機時見你哭過?」

  心意倒進姑姑溫暖的懷中。「傻姑姑……若沒有你讓我經歷這一遭,讓我往後在終離山可以回味這一段,我的人生不知道會有多悶、多無聊,現在,我真的沒有遺憾了,軌當這兒發生的一切是一段難得的經歷,多麼刺激、多麼可貴,我真的很開心……」她合上眼睛,忍不住淚水氾濫,好像又被他抱在懷裡,那麼溫暖、那麼貼近。

  錦鳳隱約猜到心意失戀了,隱約知道她又哭了,錦鳳疼愛地撫摸著心意的髮。「傻孩子,比姑姑還傻,要是姑姑才不讓他這麼好過呢,你太好欺負了,真傻。這樣善良,是他笨是他沒長眼睛,是他沒福氣,現在就算他跪下來求我把你嫁給他,阿姑都不要不准,呸,那小子不配!」

  心意在姑姑憤慨的咒罵聲裡,苦澀地笑了,將臉埋得更深,想藏住流不盡的眼淚。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7-23 23:07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