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之間(一)穿越

星其

現在要寫一封信，只要坐在電腦前面使用鍵盤敲敲打打，然後再從通訊錄上點選自己欲寄予的朋友e-mail，一封電子信函可以簡單又迅速的完成。在時間既是金錢的前提下，電腦不可不謂是人類近代最偉大的發明之一。


然而，忙碌的現代生活裡，在各類e化產品的便利普及下，可曾想想，自己有多久沒有動手或是接到一封手寫的信呢？在一次五六個朋友聚會的場合上，手寫信突然被提起。對於四十歲左右的我們而言，信，除了偶而在聖誕節的前夕，會接到久未見面的親朋寄來「簽名」聖誕卡之外，收一封信大都已經是久遠的事了。不要說是手寫信，就連一封普通的信函也是少之又少，偶而郵差送來的信件，不是日常紅白帖，要不就是車子的罰單、信用卡帳單、水費、電費，瓦斯費....，生活中收到的信函清一色幾乎全是透過電腦列印出來的信函，而且好像都是寄來向你要錢的。這是我們所做的簡單結論。


我一直喜歡動手寫信，更喜歡收到朋友寄來的手寫信。收信、展信、閱讀這樣簡單的動作，在這個時候已經離我們越來越遙遠。寫信是一個極具情感的動作，因為心裡有話，所以透過書寫給想要訴說的對象，所有的心情透過信紙的承載傳遞給對方。相戀的情人，更是利用信件的往返相繫彼此的心。也許這樣說來很封建，但人的感情就是要保守細釀才會更顯得珍貴，在還沒電子化普及的年代，大家不都是這樣經歷過，寄信者的心情，全然刻畫在一筆一劃的文字中。隨著日月相推，一段時日之後，這些老舊發黃的信件，便是滋養每個人記憶的養分。


關於信，不可不提的便是郵票，當初郵票的發明就是因為要資付郵件交寄的費用。一九七零年，當時的我五歲。記得我在那個時候，每天會在中午時分期待著某個人的出現；他總是一身綠色衣著，頭上戴著一頂大盤帽，騎著一輛也是綠色的腳踏車。沒錯，我等的人就是郵差。才五歲的我，並不知道這位每天騎著腳踏車送來東西的叔叔叫郵差。所以，小時候三合院一群沒到學齡的孩童都喊他「綠色的人」。為什麼我要每天等綠色的人呢？當年家人工作的關係，家裡配給了一份報紙。鄉下地方有報紙的人家少，村子裡有報紙的家數大概只有三戶。也就是因為這樣的因素，那時候的報紙是透過郵局寄送，而不是現在每天一大早穿街撞巷的送報員遞送。比較有趣的是通常收到的報紙都不是當天的報紙，而是前一天的「舊新聞」，透過郵寄的報紙經常會慢個一天或是兩天才送到，如果遇到颱風天，還會有多天份的報紙綁成一綑一起來的情形。當然，這些都是後來我識字之後才曉得的事。


那時的我並不是要閱讀報紙(學齡前哪會識字？)，而是要寄來的報紙上，貼在報社名稱下方的那張彩色小圖片，差不多就方寸面積的大小，每天都有一張，平常總是會一連幾天相同，然後再一連幾天又是另外一張相似卻不相同的圖樣。這樣新奇的事對五歲的我充滿著致命的吸引，所以我每天的中午都盼望郵差叔叔的到來，殷切地等著他那輛老舊腳踏車來到時所發出的刺耳煞車聲，然後第一時間衝出門外欣狂地從他手上接下報紙，期待可以發現不同前一天的方寸圖樣。


就這樣，我逐漸地開始收集它們。郵票，跟小時候口袋裡的彈珠一樣，我早就忘記如何遺落了孩童時擁有的第一顆彈珠，而我第一張擁有的郵票當然也是跟彈珠相同的命運，只是，與彈珠不同的是，郵票並未與彈珠一起遺落在童年，一直到現在，它們仍舊是我要好的朋友。多年來，除了在外求學與服役期間曾經短暫的間斷之外，一直以來它們都伴著我，而我也對他們極盡呵護、寵愛有加，也不知在多少個夜裡替這些郵票們「搬家」，從舊小的集郵冊一張一張小心翼翼地移換到新的集郵冊上。玉石的收藏講究玉質、雕工與紋路，郵票收藏的講究一點也不輸玉石，甚至於更加勞心費力。郵票講究正面的彩度、背膠是否完整、齒度也需要丈量，如再加上發行前的設計與原由，小小方寸的探索更是繁瑣無比。


早年台灣多數的民眾生活並不寬裕，所以集郵的人口不多，主要的集郵人以醫生與軍公教人員有固定收入者居多。後來隨著台灣經濟起步發展，人民所得提升，投入集郵行列的人也漸漸增加，其中又以四、五年級的朋友為最多。一九六八年，台灣郵政總局以故宮博物院的藏圖「清明上河圖」為藍本，發行了一套五張連刷的古畫郵票，由於印刷精美，不僅得到了國內集郵人的好評，同時也擄獲不少外國人士喜歡台灣的郵票，票發行不久就銷售一空，這算是為臺灣集郵界帶來了一波的小高潮。一九七０年間郵政總局打鐵趁熱，打著「怡情、益智、儲財」的口號，一邊鞏固原先就對郵票死忠的老顧客，一邊將駐鵠集郵世界外面的好奇人們給拉進了集郵行列，我就是屬於後者，完全是因為儲財兩個字而流連在郵票的世界裡。


記得小學的時候，班上一群男生幾乎每人手上都有一本集郵冊，沒有集郵冊的人就將郵票放在國語或是數學課本裡面。一下課，一群人聚圍起來賭玩郵票，每人出一張郵票蓋住在第一頁，猜拳決定先後順序，依序對郵票面值的總和作猜測，最後由估價最接近的人贏得所有的郵票。這跟賭彈珠有著異曲同工的樂趣，現在回想起來，不禁要對自己小學時候的這種行為，小小感到污蔑了集郵的風雅。


再年長一些，父母偶而會給零用錢或是外面用餐的錢，我都能省則省，不能省的也省，所節存下來的錢幾乎全都悉數進了郵局或是集郵社，一直到現在還是樂此不疲。買件襯衫的時候，心裡想著這些錢不如用來買某某郵票，逛夜市想吃個什麼的，還是省下來買郵票；甚至於也曾在搭公車時想說，如果我走個幾天的路，那麼這省下來的錢不就可以買下個月郵局要發行的郵票。郵票幾乎成了我的生活重心，我也常聽幾位已婚的郵友老婆抱怨說：「老公都在半夜起床摸郵票，而不碰她們。」吃盡了郵票的醋。而我也就是因為多年來一直毒惡自己善待郵票，讓我現在郵票多的自己都無法統計歸檔清楚了。無形的怡情益智對我的增長有限，倒是有形的儲財真的就這麼地在無形中累積下來了。


此時回顧，在方寸的世界裡已然三十多年了，一張小小面積的郵票魔力無窮，方寸之間包羅萬象，細考其間與發行設計，不僅是為時代的反應，更可以從中窺探一個國家的政治、文化、地理、經濟...等等之歷史的演進。集郵世界中不僅止於郵票，還包括了信封、郵簡、郵戳、明信片，裡頭的名堂與學問多的學不完，有人專門收集郵票，也有人喜歡收集信封與明信片，更有人獨醉於郵戳的研考。蒐集郵票相關物品，除了實質上如郵局所說的怡情、益智、儲財口號外，以郵會友則是集郵人最大的收穫，基植在相同嗜好的郵友們，行遨在方寸郵海之中，分享既是最大的喜樂來源。


你，不見得一定得加入集郵的行列，但是絕對不能拒絕接近郵票。多久沒寫信？找個時間到郵局去一趟，挑選幾套喜愛的專題郵票吧，把它們貼在信封上，動手寫封信給你久未通信的親朋好友，相信他們在收到信展讀的時候，除了意外的驚喜之外，更會隨著信件回到昔日寫信的時光隧道裡。


一封信絕對不算是生活的必需，但由信勾起的記憶，則不得不為人生所必需。畢竟，人要是沒有了記憶，那還剩下什麼呢？


《文建會文化視窗第六十六期》
感謝作者林先生授權分享貼文

scowa

很興奮sogo越來越優質,也希望本版能有更多高人參與
謝謝版大發文..

zpqmtb4568

謝謝版大發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