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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單煒晴]無與倫比的美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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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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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4 19:37:2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無與倫比的美麗 作者:單煒晴

一場車禍讓她瞬間由天堂墜入地獄!  
從歌壇美聲小天后變成人見人怕的怪物
雪中送炭的人沒有,想拍下她毀容照的狗仔卻多得是
無所謂,她絕對不會輸給那些落井下石的敗類!
她也不需要別人同情,尤其不要他這個前夫的憐憫──
打一開始他們的婚姻就並非建立在愛情,而是相互利益上
就是怕他會利用丈夫的身分趁機敲詐,她才執意要離婚
他卻無視她拒人於外的態度,硬要重新走進她的生命……
這個男人看起來謙遜恭順,彷彿人畜無害
但她清楚那只是表相,真正的他其實霸道張狂
明明不想隨他起舞,偏偏她老管不住一顆心
他不過隨便說個幾句,她就被牽著鼻子走──
該死!她笨得老是學不會教訓
放任一個早知道會背叛自己的人在身邊
忍不住貪求起他的溫度和關懷,以為他待她是真心的
結果,她卻是再一次的嚐到了背叛的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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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4 19:38: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繼耍大牌後史嘉蕾新歌詞曲爆抄襲

Now電子新聞更新日期:2010/05/22記者章子遠/臺北報導

新生代歌壇小天后史嘉蕾轉戰戲劇,挑戰拍古裝電影,不斷被劇組人員踢爆擺臭臉、遲到、耍大牌,見到同劇演員也不打招呼,嫌棄劇組準備的菜色……在大陸算新人的史嘉蕾,種種大頭症引起同劇人員不滿。戲中為第二女主角的大陸女星魏明明更是私下和劇組人員透露看不慣史嘉蕾。

歷經耍大牌傳言美聲天后神秘高雅的形象跌落穀底

史嘉蕾對甚囂塵上的耍大牌流言秉持三不政策,即「不回應、不理會、不澄清」。但是傳言並沒有因為戲殺青而逐漸平息,反而引起史嘉蕾和魏明明的粉絲在網路上互嗆,電影官網論壇一日便擠爆萬人,一度使伺服器當機、中斷作業許久。

史嘉蕾的粉絲對她應對八卦傳言的態度表示贊成,不過也有部分粉絲認為她該站出來講清楚,給支持她的粉絲一個交代。

大頭症風波未過新歌「戀江山」又被爆抄襲

耳尖的大陸網友指稱史嘉蕾為首部電影「金戈鐵馬」獻聲,並親自填詞譜曲的主題曲「戀江山」,與二○○三年發行的「唐華」有異曲同工之處,尤其是副歌的部分,旋律幾乎一樣,歌詞中更是出現許多相同的辭彙,例如:忠誠、正道、流芳百世、梟雄諸侯、遺臭萬年等。

昨日參加慈善活動被問到是否抄襲「唐華」一事,史嘉蕾頓時臉色大變,迅速轉身離開,連慈善活動的宗旨都沒能好好傳達,未善盡代言人之職。相關慈善團體商議後決定緊急撤換代言人,今日一早,史嘉蕾為公益活動拍攝的人形立牌及海報已全數撤掉,詢問現場人員,只得到立牌和海報上宣傳標語印刷有誤,需要更改的回應……

也許很難想像,但是世界百大企業裏,有一家是製造防彈衣起家的企業。

總公司位於紐約,該企業的負責人淩厲,為了追妻,暫時把重心移到臺灣中部,並帶了最精銳的員工和機要秘書團遠渡重洋,一起過來。

在中長期租用的辦公大樓外,淩厲的菁英秘書團簇擁著秘書長徐秀岩,大步走進大廳。

他們一出現,大廳裏登時引起一陣騷動。

「是第一機要秘書團耶!」

「這次跟著老闆一起來,大家都有自己是數一數二出色員工的自覺,但是和這群菁英中的菁英一比,尤其是徐先生,我看根本沒人囂張的起來。」

「畢竟徐先生一人可當十人用啊!」

「長得又帥,而且總是斯文謙虛,無論面對誰都笑臉迎人。」

「和老闆是截然不同的類型呢!」

「完美的男人。」

幾個女人曖昧的眨眼輕笑。

其中一個突然壓低嗓音,「聽說秘書團之所以分第一和第二,就是因為有太多女秘書用盡心機想爬上徐先生的床,無心工作,所以才把男秘書和女秘書分開。」

「如果要我在老闆和徐先生之間選一個,我也會選徐先生呀!」

「因為老闆死會了嗎?」

「死會也能活標啊!重點是老闆的眼神太兇狠了一點,感覺接近就會受傷。」

「那是你不懂,壞男人才會製造情趣。」

「老闆看起來一點情趣也沒有。」

「他看起來是心狠手辣的壞,不是風流倜儻那種。」

一群女職員聊得樂不可支,其中一個比較專心的忙制止她們,「噓!徐先生要經過了!」

吱吱喳喳的女人們馬上閉嘴,站成一排,恭敬的等候徐秀岩和秘書團到來。

「徐先生,早。」女職員們在他們經過時道早安。

「你們早。」揚起淺笑,徐秀岩淡道。

在場的女職員們立刻化為一攤春水,都用傾慕的眼光望著他離去。

溫文爾雅,透著一股俊秀書卷氣的徐秀岩,工作能力優秀,處在那群辦事能力超高的秘書團裏,絲毫不見鋒芒被遮掩。對所有員工來說,光是能站在他身邊,就是種身分的象徵,更別提與他一起工作了。

捧著超大本厚厚的行事曆,戴著銀色細框眼鏡的徐秀岩從容悠然走過大廳,同時聆聽身旁的秘書報告今天的行程和工作。

「法比安先生中午會到,他要求一定要和老闆見上一面。」拿著PDA的秘書從第一件事情開始報告。

「答應他,我會負責跟臺灣這邊的客戶婉拒餐會。」徐秀岩立刻下決定。

秘書再看了PDA一眼,又說:「日本方面也有買家,他們聽說老闆最近將重心移到臺灣,爭相安排會面時間。」

「把名單給我,人選我來過濾。」

「還有就是……義大利那邊的生意數目上出了差錯,買方要求補償,要我們增加商品總數的兩成。」

「我從沒聽過合約簽妥以後還能更改的,派人去確認過了?」徐秀岩來到電梯前,瞥了秘書一眼。

即使是眼角微彎的笑臉,負責報告的秘書仍然感覺得出其中的魄力,忍不住結巴,「不……這個……」

「那筆生意是老闆親自去談,出差錯絕對不是他樂見的。請買方不要拆封,等我們的人員過去確認後,再來商討賠償細節。」徐秀岩頓了頓,又道:「合約上清楚寫著賠償方法的細項,不要因為客戶的來頭大或是氣勢強就被牽著走,那會暴露你是個新手。」

「是。」對他的教訓虛心接受的秘書馬上回答。

徐秀岩這才轉回頭,跨進電梯裏,同時問:「還有嗎?」

秘書快速流覽PDA,然後道:「還有一位律師。」

律師?

徐秀岩回憶著最近是否有需要和律師接洽的事,一邊交代:「先請他到會客室,我去通知老闆。」

秘書搖搖頭,「不是的,那位律師是來找徐先生你的。」

在會客室等了一陣子的律師一看見徐秀岩,立即起身和他握手。

「徐先生,你好。」

「你好。」徐秀岩神情帶著疑問。

「敝姓鄭。」律師拿出名片交給徐秀岩。

「鄭律師……」徐秀岩瞄了名片上的名字一眼,確定一點印象也沒有,「找我有事?」

通常他是不會在工作時間處理私人事情,但是現在還有一點空閒,他希望這位鄭律師能速戰速決。

「我看徐先生很忙的樣子,不如省去客套話,直接進入正題。」鄭律師雖然沒看出徐秀岩的心思,但是從等待的時間,也能明白他的身分在這間公司裏非常重要,「我是史小姐的律師。」

徐秀岩很想跟上律師的話,卻花了幾秒鐘思考他口中的「史小姐」是誰,最後不想浪費時間的他決定放棄。

「史嘉蕾小姐,你的妻子。」鄭律師在他開口問之前先說了。

「啊……」徐秀岩這才露出恍然的眼神。

雖然都七年了,但他仍然常常忘了自己已經結婚的事實。

沒辦法,他和史嘉蕾的婚姻並非建立在愛情,而是相互利益上──不干涉對方的工作和自由,不需要過分涉足對方的生活,只在應付雙方父母時表現出相敬如賓即可。

當初他們會結婚,就是因為兩人的父母親互相熟識。

因為工作的關係,他必須長時間在各國奔走,回想他自從結婚後,到目前為止只回家長住過一星期,還是因為兩方父母看他們各自忙於事業,於是問他們何時生小孩的關係。他和史嘉蕾討論過後,決定即使彼此沒有愛,為了婚前協議書裏規範的義務以及耳根子的清淨,他們確實為「做人」努力過,雖然最後沒有成功,奇怪的是來自父母的壓力也沒了,於是他再也沒回家過。

至於雙方家長則由兩人各自去應付。他們都有默契,用含糊的方式交代兩人相處的細節和時間。

所以結婚到現在都七年了,但兩個人一點都不熟。

鄭律師確定他想起自己的妻子後,從公事包中拿出裝在牛皮紙袋裏的檔,「這是史小姐委託我交給徐先生的離婚協議書,她希望你能立刻簽字,讓我在今天內辦妥。」

徐秀岩從聽見離婚協議書的瞬間,便保持沉默。

「由於你們沒有小孩,加上婚前有簽過協議書,約定如有一方主動提及離婚,另一方不得拒絕,且清楚注明婚後各自擁有的財產,不得向對方索討贍養費,所以你們的離婚手續非常簡便。」鄭律師邊說邊把檔推到他面前。

徐秀岩仍是不吭一聲,向來精明的腦袋短暫空白。

鄭律師見他凝視著史嘉蕾已簽妥的姓名,以為他不相信,於是拿出她的簽名照讓他比對字跡。

「這確實是史嘉蕾小姐的親筆真跡。」

徐秀岩轉移目光,盯著照片上風采奪人的女人,最後才看了簽名。

對了,他的妻子好像是明星。

「你隨身攜帶她的簽名照?」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如此問。

「是史小姐要我準備的,她知道徐先生一定會懷疑。」就連剛才主動提醒他史嘉蕾是誰,都是史小姐的指示。

雖然律師早已明白他們的婚姻實情,但親眼證實還是有些訝異。

只能說世風日下,什麼光怪陸離的事都有。

徐秀岩又將視線轉回離婚協議書上。

懷疑?

不,他只是在想自己竟對她的筆跡如此陌生。

「她有提過原因嗎?」

說實在的,他很慶倖結婚的物件是她,因為他非常瞭解自己是個工作狂,而適婚年齡一過,父母一定會逼迫他結婚。

不過現在離婚,對他而言實在是個麻煩。

「徐先生難道不知道嗎?」鄭律師的表情有點驚訝。

「什麼?」敏銳的察覺不對勁,徐秀岩問。

「喔,不,恕我失言了。」律師改口,「請在這兒簽名。」

有什麼事被隱瞞著。

徐秀岩不是傻子,一下子便明白。

但,那又如何呢?

婚前協議書上寫得清清楚楚,若要離婚,他只能答應。

於是徐秀岩簽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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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4 19:38: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滾!都給我滾!」

VIP病房裏,充斥了砸東西的碎裂聲音,幾名護士和碗盤花瓶一起被轟出來,最後只能關上病房門,狼狽逃開,當這裏住的是頭兇猛的噴火龍,不再進去。

事實上也差不多了。

白色的病房裏,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探病花束,此刻全被扔在地上,玻璃及花瓶碎片佈滿地,還有斑斑血跡,床被推歪,枕頭內的棉花被扯出來四散,整個病房看起來活似經過第三次世界大戰。

在護士們抱頭鼠竄後,一名穿著西裝,頭髮經過精密計算挑染後白黑相間,宛如老紳士的男人悄悄走了進來。

他避開地上的碎片,眼底透著一絲無奈,床上、廁所,四處都不見病人,最後他是在歪斜的病床和牆壁包夾出的小空間內找到抱著自己坐在地上的史嘉蕾。

她盯著拉上窗簾只露出一條細縫的玻璃窗,一絲光線投射在那張白瓷般的面容,仔細看會發現臉上佈滿手術縫線,還有為傷而剃掉頭發的頭,即使眼裏的倔強怒火燃燒得炙熱,她也不一樣了。

以前那個讓他一眼驚豔,擁有難以言喻的風采的史嘉蕾,不復在了。現在的她是用不服輸在死撐,那樣的光芒籠罩了她,一點也不討人喜歡。

風采懾人的史嘉蕾已經死了,只剩下憤世嫉俗。

暗歎了口氣,錢尼把帶來探病的花擱在床上,開口道:「唱片公司說要提前解約,違約金的部分會照實賠給你,但是無法出席唱片和電影宣傳的部分,將由你自己支付。」對現在的她而言,這是雪上加霜的打擊,他還是必須告訴她事實。

史嘉蕾動也不動,五官緊繃。

「剛好合約也快到期了,我想這是個讓你好好休息的機會,最近太多是非流言,把你搞得身心俱疲,也許放個長假對你來說是好事……」

錢尼的話還沒說完,史嘉蕾蒼白的唇諷刺的蠕動,「好事?什麼叫做好事?」

「你……你的聲音怎麼會──」錢尼幾乎失聲驚叫。

史嘉蕾擁有任何人都無法拒絕的美聲佳音,可是現在變得幹啞、粗嗄,像是砂紙相互摩擦,令人反感的氣音,這要以唱歌維生的她如何活下去?

「你怎麼可能會奇怪?不正是因為我的聲音變成這樣,你們才會撇開我?」好面子,也只剩下自尊的史嘉蕾縱使說起話來感到痛苦,仍堅持說完話才喘氣,而且是不著痕跡的。

錢尼啞口無言。

史嘉蕾臉上浮現嘲弄,「被流言抹黑中傷、慈善代言被撤換、新歌被報抄襲、被狗仔死命跟蹤,因而車禍重傷入院、被沒有良心的唱片公司一腳踹開……現在你又來通知要冷凍我,這裏頭哪一件是好事?」

微微一窒,錢尼接著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沒有人說要冷凍你,只是現在你身受重傷,難道不想休息一陣子?好好放個假,到沒有人認識你的地方走走,這樣不是很棒嗎?」

「很棒?」史嘉蕾歪歪倒倒的站起身,這麼簡單的動作,卻讓她全身上下痛得直喘氣,但是她表現出來的只有巨大痛楚的百分之一。她拒絕讓人看穿內在的痛,卻要經紀人正視外表的傷,「你看清楚我這張臉,再告訴我一切都不會改變!」

她右臉上有幾道可怕的疤,右眼皮從中間裂開,兩旁往上翻,因而閉不起來,鼻子也歪了,上唇還有撕裂傷,右手打著石膏吊在胸前,露出來的雙腿皮膚上有程度不一的燒傷,沒有燒傷的部分則是縫線──她看起來像個被人重組拼湊過後的娃娃。

「……做人凡事往好的方向想比較好。」吞了吞口水,錢尼只能這麼說。

先前只在她全身被紗布包起的時候看過一次,現在拆了紗布才知道情況有多嚴重,看來短時間內她是不可能複出了。

「比較好的方向?怎麼做?」他們把她捨棄了,就像對待爛瘤一樣,輕易的切割捨棄,她除了這張醜陋的臉,這身可恨的傷和可怕的聲音外,還有什麼?!

史嘉蕾越想越怒不可抑,把一切都怪在錢尼身上,「都是你的錯!當初那些不要臉的狗仔會包圍保母車,讓我上不了車,就是因為你讓保母車先開出去的!如果不是那樣的話,我會坐上保母車,也就不會發生為了躲避狗仔跟拍而出車禍的悲劇!」

錢尼被她不分青紅皂白的指控,給惹得不開心了,「說要自己先開車離開的是你。」

那天保母車會在活動結束之前就開出地下室的停車場,是因為史嘉蕾說簽唱會結束後,絕對不要留下來面對那些記者,才要保母車先做好隨時離開的準備。他還提醒過她保母車先開出去會被記者包圍,結果情況就像他說的一樣;而趕著離開的她見到保母車被記者包圍,耐性不佳的發起大小姐脾氣,堅持不管怎樣都要立刻走人,他才會和工作人員借車,誰知不到二十分鐘,就接到她車禍重傷的消息。

「在那種情況下,難道我該繼續待在那裏?」史嘉蕾略微揚高聲音反駁,但是一說完,便猛咳起來。

原本還想數落她,但錢尼體諒她身受重傷,於是緩和臉色,「我明白從前一陣子開始,你就遇到許多抹黑的流言和批評,但人紅是非多,有些事聽聽就算了,偏偏你太在意才會釀成大禍。」

這些話他不曉得告訴過她多少遍了,但史嘉蕾在這個圈子待太久,讓她開始介意起別人的眼光,無法克制自己去看那些別人對她的評價和負面批評,然後不解失望、暴躁易怒、挫敗痛苦,終於把自己逼進死胡同。

她的心,再也沒有自由過。

史嘉蕾被他說得臉一陣青一陣白,最後怒火沖天的抓起床上的花束,往他臉上用力甩過去。

「是你讓我變成這樣的!是你們害的!但是我卻得一個人承擔一切!」

都是他們害的!

她從入行以來就沒有自由過,無論髮型、穿著、吃什麼、去哪里、做什麼樣的表情、說什麼話、寫什麼樣的歌、曲子該有的長度和題材……所有事情他們都要控制她,但是她妥協的結果卻是被人批評抄襲!

她的人生都是被這些荒誕的事情給毀了!

「你沒看到那些在醫院外苦苦守候你的歌迷嗎?那些曾幫過你的工作人員又算什麼?你還懂不懂感恩?這話你怎麼說得出口?!」錢尼實在受不了她只會責怪別人,現在的她和以前那個會替人著想的她差太多了。

「閉嘴!閉嘴!」史嘉蕾氣急敗壞地想捂住耳朵,在發現另一隻手因受傷而動彈不得時,懊惱的猛捶床墊,怒喊:「你們什麼也沒幫過我!今天的成就全都是靠我一個人努力來的!」

錢尼見她已經不可理喻,也不想待下去,臨去前忍不住撂下狠話:「若不是看在你能替公司賺大錢的份上,誰也不願意和你這個目空一切、驕傲自大的人相處!」

望著經紀人離去的背影,尊嚴彷佛被人踐踏在地的史嘉蕾使盡全身力氣,不放過任何能摔能砸的東西,等到再也找不到能破壞的東西後,她痛得邊哭邊吼:「別以為我希罕!」

徐秀岩的辦公室外,一名員工腳下踩到某樣東西,於是低下頭,撿起那張照片,仔細一看──

「是史嘉蕾的簽名照耶!」他看看四周,好奇是誰落下的。「這東西怎麼會在這裏?」

員工伸手敲敲門,得到裏頭上司的回應後,才開門走進去。

「徐──」他甫開口,徐秀岩舉起手要他等一下。

偌大的辦公室裏乾乾淨淨,桌上非常整潔,連等待處理的檔都沒有,所有的檔就是他正在看的那份,而且也飛快的被處理完,交到一旁等候的人手中。

並非要處理的公事太少,而是徐秀岩的工作能力太高。

「有事?」解決手上的文件,徐秀岩推了推眼鏡,笑容溫和。

「是的,有關三天前簽下的合約,有個地方有問題──」

徐秀岩和員工開始討論起公事,不過在員工眼中有問題的困難事,到了他手上很快就找到解決之道。

解決了問題,員工露出松了口氣的笑容,正要離開時,突地想起那張簽名照,於是開口問:「徐先生,你是史嘉蕾的粉絲嗎?」

徐秀岩揚眉,「你認識史嘉蕾?」

他並沒有說出史嘉蕾是自己的妻子。

因為她職業的關係,他們結婚的事隱瞞了所有人,除了雙方的父親,和必要的人之外,連親友都不知道。

「喔,當然,在臺灣誰不認識史嘉蕾?雖然我也是聽樓下的警衛跟我介紹後才開始聽的。不過她的歌聲真的很好聽,詞曲都是她自己創作的……」員工連珠炮般說了一大串。

「那她最近如何?」徐秀岩始終維持淺笑。

看來陌生的妻子也許比起他想得要來得更出名。

「最近她的負面傳聞很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死忠的粉絲很支持,貶低她的人也不少,我只聽歌,對她的人品有所保留,畢竟人家說無風不起浪嘛!即使不是全部,她也一定做過某些令人不開心的事。」

徐秀岩心裏有種詭異的感覺。

這是不是有點奇怪?

他們都已經簽字離婚了,他才開始認識自己的前妻過著怎樣的生活,是個怎樣的人。

員工突然臉色一改,道:「史嘉蕾在一個多月前出了非常嚴重的車禍,聽說是為了躲避狗仔跟拍,就像戴安娜王妃那樣。當時跟在後頭的狗仔在車禍發生後,只顧拍照,沒有打電話報警,圍觀的路人被記者給吸引,紛紛上前觀看,所以報紙登出來的照片非常血腥真實。」

車禍?

一個多月前?

徐秀岩擰起眉,完全沒想到自己在臺灣生活了快三個月,竟然連妻子的近況都不知道……不,應該說前妻才對。

「有見報?」他訝異於自己的喉嚨略略發啞。

「當然有,史嘉蕾可是臺灣的美聲小天后啊!車禍發生後,無論是電視新聞還是報章新聞,社會版和娛樂版都是頭條。」員工想了一下,「網路上應該還能查得到舊電子新聞吧。」

「報紙呢?」

「一個多月前的報紙沒人會留著啦!」員工笑言,又補了一句:「搞不好她的粉絲會有。」

徐秀岩說不出個原因,但是下屬用那種玩笑的語氣說這些話,著實令人感到不悅。

公眾人物必須忍受的辛酸和苦楚,不過短短一個多月竟成了別人眼中的笑話。倘若是重傷的話,只花一個多月也不會好吧,當事人身上的痛都還沒被撫平,卻已然成為可笑的往事。

「替我找來,無論是報紙還是電子新聞。」徐秀岩掛著淡淡的笑痕,黑眸垂下,他知道自己不用等太久。

那名員工一聽,立刻明白要找什麼,在離去前還不忘把簽名照留下「還給」他。

徐秀岩十指交握抵著額頭,凝視照片上陌生的女子。

他該認識她,卻想不起七年前那個奉父母之命嫁給他的女人的容貌。因為彼此工作的關係,父母親也都瞭解他們相聚的時間不多,不過事實上他們相處的時間比兩方家長以為的更少。

他們並非刻意,卻也遵守著協議書上不干涉彼此工作生活的條款。他始終認為那是維持這段「方便婚姻關係」的最佳方法,結果不然,所以他今天花了些時間思考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她決定提離婚。

如今聽到她車禍重傷的消息,他突然有種直覺──這是兩人離婚的原因。

是遲來的愧疚感嗎?

即使已經離婚,于情於理,他也該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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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4 19:38:5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當晚,徐秀岩出現在醫院的VIP病房前,得到的卻是史嘉蕾失蹤的消息。

──正確來說,她逃院了。

「你這混小子!為何到現在才來看她?」

接到通知趕來的徐家雙親,一見到兒子立刻怒氣衝衝的教訓一頓,反而是史家二老幫忙緩頰。

「親家,別罵秀岩了,即使他來了,嘉蕾那拗脾氣也不會讓他進去的。」

打從史嘉蕾醒來,徐、史兩家的父母天天都在吃史嘉蕾的閉門羹,早已明白。

「是我的錯。」徐秀岩斂起臉上的笑容,認真的向父母以及岳父岳母道歉。

從自己的父母也到醫院的這點來看,他猜想兩人離婚的事,雙方家長都還不知道,現在也不是個說明的好時機。

「無論誰有錯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嘉蕾到底去哪里了?」史媽媽臉上滿是憂心,雙手緊握著手機,看來已經打過電話卻都沒有史嘉蕾的下落。

畢竟她拖著一身傷,亂跑實在是危險至極!

「秀岩,你知道嘉蕾去哪嗎?」徐爸爸理所當然問自己的兒子。

「兒子,仔細想想,老婆會去哪里,你應該有個頭緒吧!」

徐媽媽在旁安撫丈夫的怒火,對兒子晚了這麼久才到醫院一事也感到不悅,但是嘉蕾不准他們聯絡秀岩,又說如果他來,她就立刻打開窗戶跳下去……都以死相逼了,能怎麼辦?何況打電話給兒子,總是轉到語音信箱,若非放不下嘉蕾,他們早就搭飛機到美國把兒子抓回來!

再說史嘉蕾在臺灣是知名度相當高的藝人,報章雜誌隨便都有她的消息,不知道兒子回臺灣的兩家長輩都認為即使徐秀岩在國外也一定會看到相關報導。

「我知道。」徐秀岩沉穩的回答。

「在哪里?!」四名長輩登時驚問。

「我會去找,確定以後再聯絡你們。」徐秀岩說完,恭敬的向長輩們說了幾句要他們保重的話,才離開。

雖然現在他還不知道,但是要不了多久,曾為重大刑案調查幹員,擁有許多門路和手段的他就能查到一切。

到時候,他要好好看看是怎樣的女人,渾身是傷還能到處趴趴走。

史嘉蕾忍著痛,在還炎熱的初秋穿上寬大的鐵灰混白毛料外套,圍上大大的圍巾,戴著毛帽、大墨鏡,穿著長度及膝的漆皮長靴,坐在高鐵列車上。

她用大外套遮住自己打石膏的右手,毛帽掩蓋帶傷的頭,圍巾遮住半張臉,再加上非常大的墨鏡,根本看不見她的長相,卻還是害怕別人會認出自己這張臉,更不想被人看見那些可怕的傷口,於是她從頭到尾都低著頭。

半個小時前她躲過醫生和護士,以及守在醫院外頭的歌迷,搭計程車回到家,千辛萬苦的換上衣服,帶著皮夾裏僅有的現金和手機坐計程車到臺北火車站,然後搭上高鐵,直奔幾年前在中部山區建造的別墅;因為用的是父母的名字,所以記者並沒有報導過,是她目前最理想的「自我放逐」之地。

「呵……」發出只有自己能聽見的痛吟,她注意到捂著嘴巴的圍巾內側有點濕,八成是她痛得不自覺張開嘴喘息流下的口水,於是用左手調整圍巾角度,並不時把圍巾拉得更高,頭埋得更深。

史嘉蕾沒有自覺,但是不合時宜的打扮和靠近些就能聽見的詭異呼吸,看在其他乘客眼中是非常可疑的,就連服務人員都不斷來查看她有沒有奇怪的動靜。

她痛得快要難以忍受,根本無心去管別人怎麼想,一心只有逃離那可怕的地方,和不讓任何人看見她現在醜陋的模樣這兩件事而已。

下了高鐵,不知道該怎麼走的她,偷聽了幾個乘客的對話,確定他們要去的地方跟她相同,才漠然的跟著走。將近半個小時後,她步履蹣跚,臉色憔悴的步出高鐵台中車站,隨便坐上一輛計程車,拿出寫著地址紙條,卻被司機以路程太遠,以及懷疑她沒有錢的目光打量後趕下車。

備感難堪之余,史嘉蕾刻意站到那輛計程車司機看得到的地方,重新招來一輛計程車,把寫著位址的紙遞出去的同時,從上衣口袋裏掏出幾張千元大鈔,並抽出一張給司機,然後刻意往拒載的司機斜睨一眼,才用從容不迫的高姿態坐上計程車。

上了計程車,對載到好野人心情很好的司機開口試圖和穿著詭異的乘客攀談,但是史嘉蕾上車後便擺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碰了幾次釘子後司機就放棄了。

黑色的墨鏡後,史嘉蕾冷冷的瞪了司機一眼。

不知從何時起,她總認為所有路人都是為了簽名、或是說那些早已聽膩的恭維讚賞而與她攀談,所以她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和工作以外的人說話了。

因為不喜歡,也沒必要。

那是棟倚靠山勢建造,外觀走美式簡約風格的別墅。

徐秀岩熄了火,從車子走出來,除了蟲鳴和不知名的鳥叫外,周圍一片灰暗,是不見人氣的樹林。

其實在來時路上,他經過了許多民宿,偏偏這間別墅的主人刻意想遠離人煙,挑選在這偏僻的地方蓋別墅,雖然其想法可以理解就是了。

徐秀岩沒想到自己從中部開車北上到醫院去探視前妻撲了個空後,經過一個小時調閱監視器的循線追查,竟又回到中部的山區。

走到別墅門前,仔細觀察那精密複雜的電子防盜鎖,徐秀岩拿出PDA大小的解鎖器,沒花多少功夫就順利進入室內。

滿室岑寂,昏暗無光。

伸手摸向牆壁上的電燈開關,但一點反應都沒有,他猜想應該是主電源沒打開,於是朝看得見月光的方向走去。

每走一步,光線就增加一些,每走一步,看得越清楚,房子裏淩亂成一片,許多家飾擺設不是倒在地上,就是碎裂成塊。

徐秀岩觀察著,腦海裏閃過許多假設,直到他看見一雙女性的漆皮長靴和毛料大衣隨意扔在地上後,他小心繞過,走到落地窗前,終於瞧見躺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動也不動,不知是睡著還是昏過去的史嘉蕾。

她身穿一襲黑色長袖小洋裝,右手的袖子被剪掉,好讓打著石膏的手能順利穿過去,頭頂有傷痕,臉上更是可怕,歪斜的鼻樑,合不緊的外翻眼皮,腫脹的臉頰,洋裝下露出的大腿上有好幾處燒傷痕跡……

徐秀岩回想起離開前醫生解說過她的情況──

車子高速行駛緊急煞車的力量加上碰撞後安全氣囊未開,她整個人被側甩出去撞上擋風玻璃,所以右邊臉頰才會傷得這麼嚴重,右手則是開放性骨折,不過最嚴重的是腹部上的傷口,聽說她被發現的時候,整個人是攔腰掛在破了個大洞的擋風玻璃中,車子又因為油箱破裂,引燃緊急煞車冒出的火星,釀成火勢,所以她的下半身有程度不一的燒傷,全身上下還有多處挫傷、玻璃刮傷,看起來體無完膚。

受了這麼嚴重的傷,她究竟是憑怎樣超強的意志力,拖著這副身子,獨自一人來到這裏?

雖然還不大瞭解她,但是眼前這個外表看起來可怕的女子,已經在他心裏留下難以抹滅的印象,比這七年來見過面的任何一次都還要深刻。

擔心她的傷口可能會裂開,徐秀岩蹲下身,先探過她的鼻息,猜測她是睡著了,這才動手解開洋裝的扣子。

「看夠了嗎?」

突然,一道沙啞難聽的聲音冷冷響起。

徐秀岩停頓片刻,替她把扣子一個一個重新扣上,才慢條斯理的抬起頭。

「放下。」他說,一手按住她抓著拆信刀的手。

史嘉蕾並沒有第一眼就認出他。

跟他一樣,她對他只有生疏,可一會兒後,她就想起他的身分,不過仍沒有鬆開手。

「你不該在這裏,我們已經離婚了。」她背對著窗外的月光,即使如此,在對上他目光時,依然下意識閃躲。

她不要任何人看見自己現在的模樣,即使將因此退出演藝圈,也要保留世人眼中完美的她!

「放下。」徐秀岩又說了一次,悅耳的男中音溫和中帶著不容拒絕的態度。

史嘉蕾因為疼痛而蹙緊的眉心稍微放鬆了些,依言慢慢鬆開了拆信刀。

徐秀岩把拆信刀拿起,擱在一旁的桌上,甫回頭──

啪!

一記巴掌甩在他臉上,銀框眼鏡被打飛出去,在他高挺的鼻樑上劃出一道血痕。

「你也是來嘲笑我的?還是想來拍我現在的樣子,再把照片高價賣給報社?」史嘉蕾冷然鄙夷的瞪視,聲音裏有著濃濃的不屑。

撿起撞上桌子破碎的眼鏡收進西裝口袋裏,徐秀岩不吭一聲,表情十分平靜。

相較於他的雲淡風輕,史嘉蕾覺得自己輕易動搖的心非常可笑,更加羞憤難當。

他不會懂!

因為事情不是發生在他身上,所以他能嘲笑她,就像其他人一樣!像那些記者一樣!

他們不會救她,只會在她的傷口上撒鹽!

該死的所有人都一樣!

「滾!給我滾出去!這裏是我的別墅,再不走,我就報警抓你!」惱羞成怒的史嘉蕾抓起所有拿得到的東西往他身上扔。

憑她只有一隻手能動,又是個受傷的人,徐秀岩要制止她再簡單不過,卻不想傷害她。

覷準時機,徐秀岩迅速出手抓她唯一能動的左手,不容置喙地把她打橫抱起。

「放我下來!」史嘉蕾因為突如其來的揚聲尖叫,發出氣啞以外的聲音。

徐秀岩腳步一頓。

史嘉蕾頓時明白是自己的聲音使然,立刻抿緊唇,粉顎繃得死緊。

曾經引以為傲的優點,變成現在這副連鬼聽了都會嚇到的缺陷,她的傲氣不允許自己向人示弱,但是別人再細微的反應都會造成她很大的心理傷害。

她是個敏感的人,對他人的批判一直無法用平常心看待,才會活得這麼痛苦。

徐秀岩在光線微弱的屋子裏,抱著安靜的她,來去自如的走動。

雖然沒來過這裏,他憑直覺和摸索找到了主臥房,將她放在大床上,然後他在床沿坐下。

「你該打通電話給爸媽。」他淡聲道,目光直視她的眼。

如果是在以前,男人直視她的眼睛時,不是被她吸引,就是想吸引她的注意力,但是現在,除了眼睛外,她全身上下還找得到其他能看的地方嗎?

史嘉蕾冷笑,「我們離婚了。」

「不然就由我來打。」徐秀岩給了她第二個選擇。

「也好,記得告訴他們,你已經不再是他們的女婿,還有不准他們過來!」史嘉蕾說完,用力推了他一把。

不用猜,徐秀岩知道全身都是傷的她,一定連稍微動一下都痛到不行。但是從醒來到現在,她的一舉一動都像在折磨自己,粗魯、莽撞,彷佛想看看痛楚的底限在哪里。

他替她蓋上棉被,把她那只完好的手放進棉被裏,動作輕柔得宛如對待最疼惜的事物。

「不用你假好心!」史嘉蕾惡狠狠的瞪著他,將他所有舉動都解釋為別有用心。

就是因為怕他會利用丈夫的身分敲詐她,或散佈她現在的照片,才會不准他到醫院,並與他離婚……雖然是在醒來很多天后才想起這件事,但是這個從來不回家的「前夫」,突然回頭找她,甚至有辦法在她才到不久,就找到這處幾乎無人知曉的別墅,她的懷疑絕對其來有自。

面對她的兇狠,徐秀岩絲毫沒有動怒的跡象,「需要什麼?」

「用不著對我獻殷勤,如果我醒來你還在,我保證會打電話報警。」史嘉蕾不領情的威脅。

不,她不會。

看穿「前妻」對現在外貌的自卑和在意,她不會想讓員警進屋抓人的。

徐秀岩沒有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反而露出今晚第一抹淺笑,在門口留下一句:「不要傷了你自己。」

隨後帶上門離去,留下一臉驚惶震懾的史嘉蕾。

她很難受。

在醫院有止痛藥可以減輕痛感,還有安眠藥幫助她從車禍和流言蜚語的惡夢中驚醒時能夠再度入睡,但是在這裏她什麼也沒有,在疼痛和恐懼的雙重襲擊下,即使一身疲憊也無法安穩睡著。

她認為自己睡著了,但是意識好像分成兩層,有一層淩駕在睡意上,非常清楚,偏偏眼睛又張不開。

好痛……

好難過……

好想死……

「嘉蕾。」一道令人舒服的嗓音衝破腦袋的烏雲,被聽覺接收到,可是她還是醒不過來。

「醒醒,嘉蕾。」溫熱的掌心輕拍她的左臉,聲音持續呼喚她。

徐秀岩聽到她的呻吟,走進主臥室,發現她渾身是汗,痛得抽搐,似乎陷在惡夢中。

「嘉蕾、嘉蕾。」他又喚了幾聲,心底對自己能如此順口叫出她的名字感到怪異。

是誰?

誰在叫她?

她不是擺脫了所有人?不是所有人都棄她而去了?

她也不需要別人……對吧?

即使在夢中,眼眶仍然一陣刺痛,痛意的喘息漸漸滲入心裏煎熬的啜泣,史嘉蕾整張臉皺成一團,加上扭曲的傷疤,看來非常駭人。

「嘉蕾,快醒過來,你只是在作夢。」忽略心裏怪異的感覺,徐秀岩繼續催她清醒。他向來以耐心著稱,但是在見到她眼角滲淚時,一股莫名的煩躁跟著湧現心頭。

說也奇怪,他竟出於擔心,而決定留下來觀察她的情況。

他並沒有因為她的態度而生氣,相反的,看見她因打擊而怨天尤人的模樣,竟升起了保護欲;無論這股保護欲是出自不該有的罪惡感,還是其他無法解釋的複雜原因,他想幫助這個女人走出陰霾低潮,想要瞭解意氣風發時的她是何種模樣。

而且,也沒有人會扔下這個全身充滿不安定因數的女人,她看起來隨時會把自己逼瘋,或者跳下懸崖自殺。

徐秀岩小心將她從床上扶起,期望這樣能讓她儘快醒來。

一個沒注意,她的頭無力地向後仰,晶瑩的淚珠就順著無法合緊的眼皮流到額頭,模樣非常淒慘,格外令人心疼。

他眉心蹙起,沉聲喝道:「嘉蕾!」

史嘉蕾雙眼驟瞠,低喘了聲,終於醒過來。

眉心松了些,徐秀岩端起一旁的水杯給她,「喝點水。」一隻手還輕撫著她的背。

她驚疑不定,似乎還不能確定發生什麼事,目光遲緩茫然,握著被塞進左手的水杯半天沒能反應。

徐秀岩揚起無害的笑容,柔聲道:「一場夢而已,喝點水,壓壓驚。」說完,他幫她抬起手,把水杯就唇。

史嘉蕾惶惶不安的望著他,張口沾了一下白開水就放下,察覺房內亮起燈光,她急忙抓起被子遮住自己,驚慌失措地喊:「不准看!」宛如一頭受傷的野獸。

徐秀岩沒料到她反應如此大,立刻關掉電燈,只扭開床頭燈。

「關掉!關掉!你這個他媽的混蛋!快把燈給我關掉!」她咒駡,聲音粗啞刺耳。

沒辦法,徐秀岩只好拉開窗簾,讓月光透進來,才關掉床頭燈。

感覺到床沿再度下陷,史嘉蕾露出一隻眼睛,如一頭受驚的小鹿,確定沒有危險後,立刻恢復高傲的姿態,拉下被子,适才的慌張全然不復見。

「你怎麼還在?」她問,刻意使聲音聽起來一點也不在意,更不像個剛從惡夢中被叫醒的人。

他不是應該被她氣走了嗎?怎麼還在?

徐秀岩挑了挑眉,「我以為你的期限是明天早上。」他掏出一小罐藥瓶,倒出一粒給她。

「你想毒死我?」她嘶啞訕笑。

不介意她尖酸刻薄的用詞,徐秀岩雖然笑著,語氣卻正經認真,「我相信你的遺書上不會有我的名字。」

言下之意,他沒有那麼做的理由。

史嘉蕾拉下臉,冷哼了聲,這才接過藥丸,「但願這是安眠藥。」

「我認為你會比較需要止痛劑。」身為萬能的秘書,又因工作環境特殊,他身上常備許多必要的藥品。

「安眠藥是維持我冷靜理智的良方。」話雖這麼說,她還是吞掉止痛劑。

「你只需要一杯熱可哥就能睡著。」徐秀岩說,同時起身準備去替她泡一杯。

送她上床後,他先接通整棟屋子的電力,以及確認屋裏的糧食,發現冰箱裏的食材新鮮,罐頭和零食離保存日期至少還有兩到三個月的時間,肯定是定期有人來打掃補充。

「熱可哥?那是三歲小孩喝的東西,威士卡對我而言比較有用。」史嘉蕾一臉輕蔑,當他是在說笑話。

「酒對現在的你不好。」他說完,閃身離開,只剩下聲音飄進來,「起居室我已經替你整理好了,明天用不著其他人來幫忙。」

沒發現那是徐秀岩摸清楚自己的心思,特別提醒的話,正在喝水的史嘉蕾嗆了下,想起別墅每隔兩個禮拜就會有人來打掃一次,可確切的時間她並不清楚。

她可不希望明天醒來後和幫傭的人打照面!

「現在打電話是很不體貼的行為。」端著泡好的熱可哥,徐秀岩阻止她在半夜三點打電話打擾人家的睡眠。

但史嘉蕾才不理會。

多年來由她發號施令,別人服從已經成為一種習慣,她愛怎麼做就怎麼做,也因此養成她越來越任性的公主脾氣。

其實史嘉蕾也知道,那些人之所以照她說的話做,只是想把她哄得服服帖帖,然後在重要的事情上不斷限制掌控她。這種做法讓她和那些原本合作愉快的人產生嫌隙,越來越少溝通,見面時總想著對方一開口就會是那些要她修改曲子或歌詞,嫌她做得不夠好、不順應主流市場的話,壓力於是不斷累積,她只好從被縱容任性的地方下手,不斷要求無法滿足自己,也不能紓解欲望的事情,最後把自己困在壓力中。

她都知道的,只是已經改不掉這個壞習慣。

徐秀岩抽走手機,把冒著白煙的熱可哥放進她手中,同時切斷撥號。

史嘉蕾瞪大雙眼,很不能接受有人反抗她。

他以為他是誰?憑什麼這麼做!

「我一早離開時會替你打電話。」他把手機收進口袋中。

「那樣就太晚了。」聽了他的話,史嘉蕾別開眼,咕噥幾句,放棄跟他爭辯,但拒絕喝熱可哥。

她可不是信任他,只是、只是……想不出個原因,史嘉蕾滿臉懊惱。

徐秀岩猜想她是真的累了,否則對於手機一事,她會更執著──畢竟她要離開臺北時,除了錢以外,她只帶了手機,代表這脾氣暴躁的噴火龍小姐心裏還住著一個害怕寂寞的小女孩。

「不會。」他保證自己不會忘記。

誠懇的俊容映入眼簾,史嘉蕾微微一窒,幾乎有點相信他,可理智的警告聲隨即響起。

難道忘了嗎?

難道忘了曾有多少人像他這樣欺騙她?

「誰知道?」冷哼了聲,史嘉蕾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鑽回被子裏。

他若不是個偽善者,就是個天才演員,妄想以高超的演技博得她的信任後,再加以陷害抹黑,把她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就像她拍「金戈鐵馬」時那個同戲女演員魏明明。

主動說要當她的朋友,在她卸下心防,向其傾吐為毫無根據的流言傷神後,才發現魏明明正是在背後散播有關她負面謠言的人。她氣急敗壞的跑去找魏明明理論,得到的是不滿她一個隻會唱歌的歌手,演的卻是第一女主角的話,而且那女人還說,她現在耍大牌的形象深植媒體和觀眾的心裏,不管說什麼都沒用,而且只要不辭演,她會讓她嘗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她一直是要做就要做到最好、自尊比天高的人,忍受了那些幾乎逼瘋自己的惡意中傷,硬是把戲演完了,也為戲寫了主題曲,然後迎接另一波的批評……痛徹心肺的煎熬。

對演藝圈來說,這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經紀人錢尼要她別想太多,專心在工作上,公司會想辦法消毒流言。但是沒有,無論過得再久,流言只是不斷更新,彷佛每分每秒都有人監視著她,用放大鏡在曲解她無心無意的一舉一動。

長時間累積的壓力、遭人背叛的痛、無處宣洩的心傷混合在一起,她每天都以為自己醒來後會發瘋,也隨時都以為自己已經瘋了。

現在,她已經無法不再懷疑接近自己的人了。

SOGO超級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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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4 19:39: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史嘉蕾再度醒來時,屋裏已經找不到徐秀岩的人影,也沒有他停留的痕跡。

昨晚他泡給她的熱可哥和水杯都被收拾的一乾二淨,被她弄亂的起居室煥然一新,只有流理臺上擱著一份早餐,其他就像樣品屋一樣整整齊齊。

她不信邪,昨天那個在半夜把她從惡夢中喚醒,演技高竿的男人不可能這麼乾脆就走了,他一定是躲在某個地方,打算看準時機跳出來嘲笑她!

將早餐連同盤子扔進水槽中,史嘉蕾嗓音沙啞地說:「我知道你還在,但是我絕對不會吃你做的東西!」

回應她的只有滿室靜默。

史嘉蕾用沒有受傷的左手拿出一隻杯子,倒了一杯白開水,看也不看水槽裏報銷的早餐一眼,喝了口水,一雙眼還四處留意,猜想他會躲在哪里,或是從哪里冒出來。

「不出來也無所謂,但是你最好趁我還沒報警之前快滾出我的房子!」她威脅道。

屋子裏仍然靜悄悄的,史嘉蕾神經質的到處走,把每個櫃子都打開,第個櫃子都翻出來,更倒出裏頭琳琅滿目,各式各樣的物品--床單、衣物、食物、緊急用品,就是找不到徐秀岩。

「快出來!」翻遍所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又把整間屋子搞得亂七八糟的史嘉蕾,不耐煩地叫道。

她掀開沙發,探頭到床底下,搜尋特別隔音的錄音室,書房和客房,神情狂亂、眼神專注又迷惘,像個強迫症的患者,漫無目的,又停不下來。

「我知道你在!你一定在!」她低聲告訴自己,眼底有著近乎瘋狂的執著,失落卻開始在心裏蔓延開來。

這間偌大的屋子裏除了她,確實一個人也沒有了。

「真的走了……」明白這個事實,她愣愣地坐在落地窗前的搖椅上。

她說不出此刻的心情,明明是她要他離開的,為什麼真的找不到他的人,心底會升起一股空虛的感覺。

發了一會兒呆,史嘉蕾突然像是被什麼驚醒,跌跌撞撞的沖進房裏,轉了一圈,在桌上看見自己的手機後,仿佛怕被人搶走般,飛撲上去一把抓住。

「還在……還在……沒事的……我一個人也沒事……」確定手機有電,她喃喃念著,最後倒回床上,抱緊自己。

是的……她不需要任何人。

這是徐秀岩的工作狂人生中,第二次準時下班,但因為塞車的關係,回到別墅的路程花了三個多小時,都可以從台中開到屏東了。

現在,他佇立在玄關,看著昨天他花了一個半小時整理的起居室,又變回颱風過境的慘樣。

那只暴躁的噴火龍又做了什麼?

徐秀岩習慣性的想扶鼻樑上的眼鏡,才想到眼鏡昨天已經摔壞,還沒拿去修。他伸手扶正倒在地上的矮凳,整理掛畫的玻璃碎片,然後他走進屋子裏,發現不只客廳,甚至是廚房、書房、客房主、娛樂室均無一倖免,比昨天更可怕。

他乾脆當作沒看到,閃過滿地淩亂,他先來到廚房,看見水槽中的殘局,再打開冰箱,出門前做好的三明治,完好如初的放在那裏,他拿出來,撕開保鮮膜,拿起一個咬了一口,然後端著盤子,往二樓的主臥房走去,從容得就像在自己家一樣。

噴火龍小姐蜷曲著身子,身上還是昨天那件黑色洋裝,下裝身裹在棉被之中,睡得很平穩。

徐秀岩兩三口把三明治吞下,拍掉指尖的麵包屑,然後覆上傷痕累累的額頭,確定她沒有發燒後,搬了張椅子坐下,優雅的繼續吃著三明治,看起來就像發明三明治的三明治伯爵。

倒是裝睡的史嘉蕾快要忍受不了。

他幹嘛一直盯著她?

毫不掩飾的視線好像小蟲搔癢皮膚,她因為緊張而口乾舌燥起來,全身僵硬得不得了。

都怪自己餓醒時,他正好出現,也不知怎麼的,她下意識地躺回床上,閉上眼睛裝睡;現在他又吃著三明治,明明是透著冰過氣味的三膽治,她大概是餓昏了,連那種味道都覺得引誘人食欲。

討厭,他幹嘛要回來?

史嘉蕾覺得口水快要流出來,想吞,又怕被他發現自己醒著,忍得好辛苦。

乾脆假裝翻身,趁機偷吞口水好了。

「再不醒來,我就吃完了。」早已發現她醒著的徐秀岩出聲,算是給了她臺階下。

但是對史嘉蕾來說,只有被拆穿的羞窘而已。

「這是什麼?」她張開眼,坐起身,眼角微眯。

眉峰高高挑起,徐秀岩莞爾一笑,「你連三明治都沒見過?」

「我當然知道這是三明治!」被當成沒有見識的笨蛋,她不悅地啞吼,然後嫌惡的用兩根手指掐著最上層的吐司,掀開來,輕蔑的瞄了一眼,「蛋皮,」再掀開第二層吐司,「火腿,」最後掀開第三層,「又是蛋皮。」她高傲地宣佈:「全都抹美乃滋,中間那層火腿還塗上鮮奶油,更重要的是四片吐司,你知道這會讓我增加多少脂肪和體重嗎?我才不吃!」

她把三明治貶得一無是處,別開眼,不敢去看,怕會忍不住露出饞樣。

「你明明沒吃過,怎麼知道中間塗的是鮮奶油?」

史嘉蕾一窒,神色怪異,張了張嘴,好半天才吐出話:「要、要你管啊!」

她確實沒有吃三明治,但是那些食物都是她進入演藝圈後就沒有再碰過的,對於氣味當然很敏感……但這種話怎麼能告訴他?好像她真的很想吃一樣。

徐秀岩臉上掛著慣有的笑容,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目光直盯著她。

史嘉蕾強忍食欲,警告的瞪了他一眼,才不屑的別開眼。

不想吃、不想吃,她才不想吃。

「你吃牛肉嗎?」他碰過不少不吃牛肉的人,所以才會有此一問。

「如果你想請我吃飯,我拒絕我。」她趾高氣揚的說。

「從這裏開車到市區太遠了,就吃頓飯的經濟效益而言划不來,再說我也沒說過要請你吃飯。」徐秀岩不疾不徐地回道。

「那你問什麼?」極不爽地瞪了他一眼,史嘉蕾惡狠狠的回嘴。

徐秀岩笑而不答,反問:「不在意燈了?」

史嘉蕾這才注意到他開了房間的電燈,慌張的想遮住自己的臉,卻已經來不及了,她受傷的臉早就他看光光。

該死的!她怎麼會為了區區一個三明治,連最在乎的事都給忘了?

「王八蛋!」她毫無氣質的啐了一口,抓起枕頭就往他扔過去。

徐秀岩側頭一偏,輕易閃過飛來的頭。「雖然平地市區很熱,但是山裏的夜晚很涼,這種時候如果能來碗熱熱的濃湯,例如海鮮巧達湯、玉米濃湯、蘑菇濃湯之類的當開胃菜,一定會胃口大開。」

她眉一橫,「你說這些幹嘛?」

現在是在說燈光的問題!

想是這麼想,史嘉蕾倒是忘了要遮,對他看著自己這件事也忘了要介意。

徐秀岩沒理會她,繼續說:「早上我去上班的途中,看見很多賣高山蔬果的,便買了一些回來,做成水果沙拉應該不錯,主菜就做墨西哥法士達和牛肉塔可,至於飯後甜點,冰箱裏有霜淇淋、乳酪和布丁,還有許多零食……」

「閉嘴、閉嘴、閉嘴!」史嘉蕾用濃濁的嗓音怒吼。

他說的每一句都勾起她的食欲,她已經兩天沒好好吃過東西了,今天因為賭氣,只拆了幾包洋芋片,但是又怕胖,一包只敢吃一片,最多兩片,現在可真是餓死了!

「我只是在思考今晚的菜單,若是不小心挑起你的食欲真抱歉。」徐秀岩笑得好無辜,解決了最後一個三明治,從椅子上起身,把椅子放在原處後,旋身離去,毫不戀棧。

氣他故意說的話,史嘉蕾忿忿別過臉。

她才不希罕!

偏偏肚子發出饑餓的抗議聲,史嘉蕾瞬間有些浮躁,最後終於忍不住跟了出去。

真是個討人厭的男人!他隨便說個幾句,她就被牽著鼻子走了。

暗斥自己心意不堅,史嘉蕾卻停不下腳步。

廚房裏的無火安全電子爐上已經有個鍋子在熱了,徐秀岩挺拔頎長的身影在流理台前來回忙碌,看起來有點不協調。

史嘉蕾東摸摸西摸摸,狀似不經意的慢慢靠過去,隔著流理台,站在對面,神情高傲的看著他做菜,一句話也不說,甚至不問他有沒有替她準備一份。

徐秀岩也當作沒發現她,默默地做菜,途中還抽空打開電視,轉到新聞台。

她立刻攏緊眉,臉色難看地命令:「不准看新聞。」

新聞一定會有關於她的消息。

徐秀岩聳聳肩,轉到國家地理頻道,她又睨了他一眼,於是換成綜藝節目,她的鼻翼開始噴氣,然後他挑了一部電影,她大翻白眼,又換到購物台,她的牙根緊咬……幾乎把所有頻道都轉過一次,最後,他乾脆轉到迪士尼看卡通。

「你真是沒用!」她暗啞喝斥,他則停下手邊動作,薄唇沒了笑容。

沒注意到他神情改變,史嘉蕾手向他討遙控器,「給我!」

徐秀岩無言遞出遙控器,卻在她握住的瞬間,使勁把她往面前扯,同時傾身靠近她,兩人在流理台的上方以非常近的距離互望,他的呼吸交纏著她的。

一瞬間,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兩頰微微發熱。

「如果你想抱怨某些事,不一定得用人身攻擊的方法,懂嗎?」深邃的黑眸目不轉睛地瞅著她,他用溫醇的男中音說著聽不出指責意味的教訓。

當面被指責,适才莫名的害羞飛到十萬八千里外,史嘉蕾眯起眼。

「你說得太文言了,我聽不懂。」連罵人都不敢光明正大的罵,他還是不是男人啊?

她惡意挖苦,把他當作一隻沒有脾氣的小綿羊。

徐秀岩輕「啊」了聲,稍微退後了些,神情淡雅地說:「白話一點就是,我討厭被真正一無是處的人說沒用。」

史嘉蕾被他的話嚇了一跳,忘了回嘴。

「懂了嗎?」他又靠近了些,說話的同時嘴唇幾乎碰到她,可是一點曖昧的氣氛也沒有。

那聲音聽起來有些毛骨悚然,瞧出他不容妥協的強勢,一陣惡寒從史嘉蕾的腳底湧上來。

這個男人看起來謙遜恭順,仿佛人畜無害,但此刻她明白那只是表相,真正的他比願意讓人看見的那一面,還要霸道、張狂。

他是個騙子。

而且還是個有危險性的騙子!

他是個騙子。

他是個騙子。

鬆開握住遙控器的手,史嘉蕾後退幾步,拿出口袋裏的手機,飛快按下一一零,但還沒來得及撥出,徐秀岩的話先想起——

「如果員警來的話,你能站到他們面前,告訴他們我的身份嗎?」他淡淡的問。

他的問題不只包含她現在沒有勇氣見任何人的心態,還有兩人從未對外公開的關係……即使是過去式,又形同陌路,她仍得承認他為「前夫」。

史嘉蕾緊咬下唇,幽靜有空的怒瞪他,不悅的放下手機。

「你是個騙子!」她用咒駡的口氣吐出這句話。

「難道別人看不出真正的我,錯也在我?」他的笑已經恢復成平常那樣如沐春風。

徐秀岩有一套「老二哲學」,凡事不喜歡強出頭,隱身在別人身後,冷靜處理並看待事情的發展,照自己所希望的進行,比站在前方發號施令更能讓他享受到更大的成就感,所以他喜歡當「老二」,當成功者背後的一道影子,也擅長隱藏本性中剛烈的一面。

王者必須是火一般猛烈統治,而能臣要恰似水,逆來順受,能屈能伸。

其實他也沒有把真正的自己,在她面前表現出來的意思,只是那句話非常難得的戳到他收斂在表面下的自我,本想聽過就算了,她現在因為受傷的打擊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悲情中,認為全世界最可憐的就是自己,所以說話難免刺耳尖銳——不過這樣的想法,立刻被她嫌棄的表情蓋掉,他決定教訓這只噴火龍。

「你這個人說話真討厭!」認定自己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史嘉蕾痛斥。

她可沒有被人吃死的經驗,無法用叫員警來威脅他離開的這點,令她很沒有安全感。

「大部分和我說話的人都沒有這種感覺。」徐秀岩露出無辜的表情,「會不會是你自我感覺過剩了?」

「你!」她吐不出反駁。

討厭、討厭!這個男人真的很討厭!

徐秀岩沒有理會她,專心切切剁剁,調製沙拉醬的同時還看著濃湯的溫度;製作法士達的面皮時,又把切成細條狀的牛肉絲、洋蔥絲、甜椒、油放進炒菜鍋裏拌炒均勻,然後加入調味料;再準備法士達的醬汁,把做好的料理一一裝盤,動作行雲流水毫不含糊,頗有「型男大主廚」的風範。

原本張了張嘴,想再諷刺他幾句,可史嘉蕾從食物的香氣開始散發後,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僅能默默觀察他的動作,眼底不自覺散發饑渴的光芒。

好吧,這個男人是討厭了一點,但是做的料理看起來很好吃……

「我可不是在等你做給我吃。」發現他替她弄了一份,她立刻仰起下顎,高傲的來到餐桌前,坐入他拉開的椅子中,驕傲地說。

徐秀岩在她身後彎下腰,對著她的耳朵嘲弄似的低語:「我中午忙得沒空吃飯,相信我,這些食物我一個人吃都嫌不夠。」

好聽的男嗓鼓動她的耳膜,她的心跳漏了拍,然後開始加速。

不得不說,他擁有連身為歌手的她都心動的聲音,非常、非常誘人的嗓音。

她可以想像如果他要勾引一個女人,根本不用花太多手段,只需要在那女人的耳邊說幾句話就可以了。

而她,向來喜歡好聽的聲音。

「……你說是嗎?」問句竄進耳裏,沒仔細聽的史嘉蕾一頓,趕緊拉回心思,暗罵自己胡思亂想。

她假裝什麼事也沒有,冷聲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她說的是事實,不過語氣聽起來像是訕諷的反問。

徐秀岩直起身,走到她對面坐下,別具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才說:「吃飯吧。」

「我最討厭別人命令我。」史嘉蕾厭惡地眯起眼。

「這句話相當於‘開動吧’,每位廚師把料理端上桌後都會這麼說,如果你硬要聽成是命令,那也沒辦法。」徐秀岩一點也不在意,逕自開始用餐。

史嘉蕾雙目一瞪,已經提起一口氣要說些什麼,偏偏肚子發出咕嚕咕嚕聲,害她困窘的低下頭,抓起湯匙用左手舀著濃湯。

「如果我會做菜,才不需要你。」她小聲嘀咕,努力讓自己的動作看起來如同平常一樣自然優雅。

她是個要求完美的人。

試了幾次後,她懊惱的放下湯匙,推開還有八分滿的濃湯,抿緊唇,氣鼓鼓的瞪著自己的左手。

徐秀岩觀察她的舉動。

真是有趣。

儘管她不斷表現出任性、暴躁的一面,但不會把每件事都推到別人的頭上,就像現在,她只是痛恨自己做不到,並沒有遷怒他……其實這只噴火龍不如表現出來的不明理。

雖然彆扭,卻也很可愛。

察覺她又開始生起悶氣,徐秀岩跟著擱下湯匙,拿起餐巾擦擦嘴,開玩笑道:「看來你不只不會做菜,連吃東西都要人喂了。」

「我吃飽了,不行嗎?」她撇了撇嘴。

「如果你仔細留意,應該不難發現這裏只有我。」他從玻璃碗裏夾出一些沙拉放到她面前的盤子裏。

「我又沒瞎!」她不耐煩的回嘴,目光停留在叉子上,片刻後才瞭解他的話意。

他是要她別在意嗎?

史嘉蕾忍不住瞥他一眼,神情複雜。

真是個怪男人。

難道他以為裝作一副不介意的樣子,就能博取她的信任?她已經受夠別人假惺惺的接近自己,無論背後打著什麼樣的主意,最後受傷害的都是她。

縱然一時間趕不走他,也不代表她逐漸信任他。

只是想看看他圖什麼而已,不是因為她貪圖別人的陪伴……

史嘉蕾忽視心中小小的反駁,告誡自己別再被騙了,也不准動搖。所有的動搖都是錯覺,他做的事是見縫插針,利用她的脆弱,找機會扳倒她而已。

「不用你雞婆。」想是這麼想,史嘉蕾卻忘了最重要的事——徐秀岩根本沒有把她推到穀底的理由。

也許是想不出他對自己好的原因,於是很自然的就往反方向想了。

徐秀岩聳聳肩,也不生氣,端過她喝過的湯喝完,接著吃了一半的沙拉,才開始吃墨西哥法士達和塔可,從頭到尾都沒有等她的意思,也不問她想不想吃,維持流暢的速度,優雅進食。

史嘉蕾完全跟不上他的動作,又因為拉不下臉,只好不吭一聲,握緊雙手,心中的怒火越來越熾。

他能感覺出面前有一座快要爆發的活火山,分神瞧了她一眼,眼神像在說:我早說過自己很餓,是你不信。

這可讓「史氏火山」到達爆炸的臨界點,熱燙的岩漿——不,是被岩漿般滾燙的怒意驅使,史嘉蕾一手搶走他包好的法士達,送到嘴中,大口咬下,還故意用鼻子哼了聲。

徐秀岩笑著看她示威的舉動,進食的速度放慢了些。

沒喝到濃湯和吃到沙拉的史嘉蕾不再顧忌儀態和吃相,大口大口的咀嚼,連嘴上沾上醬汁都不理會,不讓他繼續囂張的念頭漸漸轉化成對食物的驚歎,盈滿心頭。

這是什麼?

她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打定主意喂飽她,徐秀岩的動作已經從吃變成包了,「哪種醬?」

「綠色的。」說不出醬料的名字,史嘉蕾指了指,然後吮了吮指尖,好久以來第一次因為吃,漂亮的眼裏閃動著光芒。

「鱷梨醬。」他三兩下就包好她指定的配料,目不轉晴的瞅著她。

看過照片裏以前的她,現在這麼說是很奇怪,但她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很美,至少在他眼中是。

也許是因為真實許多……

史嘉蕾不知從何時起,開始指揮他,眉心的怒痕也少了些,反倒是將注意力放在他做的法士達上。

回想起來,她已經好幾年沒吃得這麼開心了。不管車禍前的體重控制,還是車禍後被告誡不可以吃的一些東西,能像現在這樣大口的吃,竟是令人如此滿足的事,心情也莫名的好轉起來。

史嘉蕾接過他不斷遞來的法士達,吃到最後,鼻子有點酸。

很久很久,沒有吃過別人親手做的食物了,也很久很久,沒有在無人監控下任意進食,為什麼這種看似再單純不過的事,令人如此懷念呢?

為了自己熱愛的工作,她究竟放棄了多少平常人習以為常的自由?

喉頭一陣哽咽,她放下吃了一半的法士達,跑到客廳去,整個人縮在沙發上。

徐秀岩想了想,推開椅子,站起身——

「別過來!」她聲音帶著模糊的哭腔,雖然和車禍聲帶受損的啞嗓比起來並不明顯,徐秀岩還是聽出來了。

他開始收拾餐桌上的狼籍,沒有走過去,二十分鐘後才端了杯熱可哥,走到她面前。

「我說了叫你別過來。」把臉埋在雙腿間,史嘉蕾悶悶地說。

徐秀岩沒有答腔,抓起她的左手,把熱可哥塞進手中,然後才說:「我要去洗澡了。」

也許是聽到這句話,她沒有把馬克杯朝他臉上扔回去。

對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徐秀岩按了按她戴著毛帽的頭,靜靜離開。

聽見遠離的腳步聲,史嘉蕾抬起頭,把熱可哥端到面前,凝視杯裏溫暖的顏色好半響,忍不住低語:「都說我不喜歡熱可哥了……」

真是堅持的男人。

摸摸被他觸碰過的地方,史嘉蕾想起除了昨晚他無禮的解開她洋裝的扣子之外,其他每次碰她都是在非常必要的時刻,只有剛才這下不是,卻最令她難以忽略。

望了他消失的方向一眼,她舉高杯子,啜了一口熱可哥,面容褪去憤怒和怨恨的痕跡,顯得平靜深沉。

他究竟為何而來?

頭一次,史嘉蕾對前夫的行為產生了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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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4 19:39:3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徐秀岩站在蓮蓬頭下,任由溫水當頭灑落,向來堆滿工作的腦子難得淨空,偶爾閃過該從何整理滿屋子的淩亂:這一切得由他自己動手,完全不能期望那只噴火龍小姐幫上任何忙,除非想要自找麻煩;而且也不可能找專業人士來處理,否則史氏火山會再度爆發……之類的念頭。

原本只是找不到適當的機會對四位長輩說明他們已經離婚的事實,和一股詭異的使命感使然,才承諾自己一定會找到史嘉蕾,也打算在確定她沒事,給長輩們一個交代後,從此與她井水河水互不相干的。

今天早上他打電話通知雙方家長,告訴他們已經找到史嘉蕾,以及她不希望被人打擾後,隨即被嚴格命令和強烈拜託要好好照顧她不可,迫於無奈,以及被父母念出來的罪惡感,他只得接下這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要照顧這個曾經高高在上,如今卻跌得淒慘的女人,絕對很辛苦。

他拿起洗髮乳,倒了一些在手心裏,開始洗頭。

她讓他想起一個幹員前輩--為了保護他而受傷,從此一蹶不振的人。

也許是把那個人投射在史嘉蕾身上,他才會有罪惡感,想幫助她恢復,而不是永遠失去希望。

這……可能是自我滿足的補償心態而已。

是吧?

「史嘉蕾所屬的唱片公司於傍晚發表聲明,提前與她解除唱片約,同時針對未能履行的工作部分,違約金將由公司負擔,只希望她現在能好好休息,不再受任何輿論的影響,放鬆心情,儘快養好傷勢,調理好身體,重新回到娛樂圈來,更希望媒體和網友還她一個安靜的休養空間……」

史嘉蕾冷眼看著新聞報導。

其實是不想看的,但是轉到和自己有關的新聞,就是無法克制會去還看,無法克制自己不去介懷。

違約金將由公司負責?

這跟錢尼告訴她的完全不同,誰說的是真話她也能分辨。

當然,她很清楚自己再怎麼也鬥不過唱片公司,畢竟媒體的操作,他們比她還擅長,而且一旦認定了公司是上司的這種心態,下意識就會產生懦弱的妥協,只因上司是發薪水的人,如果抗議的話,他們有本事把她搞垮,讓她在娛樂圈待不下去,惡性封殺她。

但是把唱歌從她身上剝奪後,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這便是把興趣變成工作的悲哀。

是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看清楚自己有多無能為力,在跌落穀底的時候,還被人一腳踹開。

「好冷……」是人情的冷暖,還是天氣真的很冷?

全身冰冷的史嘉蕾握緊杯子,仿佛這是僅有的溫暖,她緩緩站起身,失魂落魄地走回房間,將自己縮進被窩裏,又打開房裏的電視,在幾台新聞台間來回轉著,如果看到自己的新聞就停下來,如果沒看到,就像發了瘋地狂轉臺。

她是個愚蠢的人,所以擺脫不了心魔,只能受其控制。

徐秀岩赤裸著身子從浴室走出來,看見的就是這副景象,電視以飛快的速度在換台,她的眼神近乎癡狂,連他出來了都沒發現。

用毛巾擦拭濕潤的黑髮,他不發一語觀察她的神情,這時她突然停下手指的動作,但電視臺仍在轉換,她臉上浮現慌張的神色,等到頻道停止轉換,又急急忙忙的用比較慢的速度調整頻道。

螢幕停在有關她的新聞上。

這下徐秀岩總算明白她在做什麼,他走了過去,握住她緊握遙控器的手,以強勢但不失輕柔的動作拿走。

史嘉蕾如大夢初醒般,愣愣地瞪著他。

「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他說,同時握了握她的手。

垂下腦袋,她的神情有點迷惘,似乎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只是一個勁兒地在他和電視新聞上來回,看起來好脆弱。

「好冷……」她不安的望了他一眼,嗓音水啞的低喃。

徐秀岩蹙起眉心,看到她惶惑的表情,心口有點悶悶沉沉的感覺,忍不住坐上床沿,結果史嘉蕾突然朝他撲過去,圈住他的腰,他先是頓住,而後才笨拙的拍拍她的背。

也許她沒發現,但他可沒穿衣服。

並非因為她的靠近而起了生理反應,但他不自在的挪動身軀,想拉開兩人的距離,偏偏她感覺到唯一的溫暖來源要離開了,立刻緊緊依偎上去,似乎很怕他不見。

這真是奇妙的感覺。

直到剛才都還抗拒他的噴火龍小姐,如今竟主動靠近,有點像喂了一個禮拜的野貓,終於放下警覺性,願意親近自己,幸運的話還可以摸摸它的頭那樣。

如果不是因為其他事情使她變得畏怯的話,也許是令人開心的事吧!

察覺她渾身輕顫,徐秀岩抱著她往後坐進枕頭堆裏,小心翼翼地喬好位置,讓她那只受傷的手不會因壓到而不舒服。

把電視隨便轉到西片台,他目光直視電視,注意力全在懷中的小女人身上,直到她的顫抖停止,他立刻垂下腦袋,溫聲問:「要我替你再泡一杯嗎?」

史嘉蕾難得安分,沒有口出惡言,醜化他的體貼。

這不是她第一次被別人背叛,但是合作了那麼久的唱片公司,把她當垃圾一樣丟棄,她卻只能躲在這個無人知曉的地方黯然神傷。

她需要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卻也需要別人的體溫,整個人早已因為強大的壓力成為矛盾的綜合體……直到他的聲音穿透腦內的層層烏雲,她才猛然驚醒,抬起頭,發現自己竟然依靠著他。

一個她不願相信的人。

「你……怎麼會在這裏?」她呆傻地瞅著他。

這是第二次了。這是他的聲音第二次把她從深沉的惡夢中喚醒。

只是用名字或是毫無特殊意義的句子就做到……為什麼?

徐秀岩揚起有趣的笑,「這個問題你應該在昨天見到我的時候問才對。」

不知道是不是靠得太近,他俊雅溫柔的笑容,令她許久未曾因男人而跳動的心狂跳起來,瞬間把剛才惹人心煩的新聞都給拋到腦後,眼底、腦海裏只有他。

見她瞬也不瞬地瞧著自己,徐秀岩黑眸微斂,蘊藏著難解的光芒,放在她背上的大掌悄悄收緊。

他認得這個眼神。

啊,對了,他並非真的對她一點印象也沒有。也許一開始是為了傳宗接代的義務抱她,但是隨著次數增加,當她那雙因為情欲而迷蒙的眼只映照出自己時,他確實為她動心、沉淪過,只是時間太匆促,在緊急被召回總公司,他把那種感覺當作是類似「吊橋效應」處理,緊鎖進心裏,久而久之便被工作給遺忘。

現在他才明白那時候並不只是吊橋效應,他是對她有反應,而非僅僅對情欲有反應。

徐秀岩總算弄清楚那股保護欲和留下來的原因。

瞬間,觸碰著她的手心酥癢起來,這會兒更鑽進心口裏。

她亦然,心兒悄悄加快了速度。

史嘉蕾想自己可能病了,或是有哪里不舒服,才會覺得呼吸困難,口乾舌燥。

她深吸口氣,仰高下鄂,做出驕傲的表情,「昨天那個時候,某人正試圖剝光我。」

但是她失敗了,因為臉上那絲窘意,使她看起來像是在撒嬌的小貓兒,偶爾伸出利爪,無害的搔搔主人。

「那麼,該怎麼解釋現在的情況?」他似笑非笑,眉峰微揚。

史嘉蕾沒聽懂他的意思,在他的示意下退後了些……看清楚全身赤裸的男人,尤其是發現擠在兩人之間某樣半蘇醒的棒狀物體,她詫異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你、你你你……」

徐秀岩瞧了一眼,語氣非常輕鬆,「如果一個女人雙腳叉開坐在一個男人身上,所有男人都會有這種反應。」

他太在乎她的情緒,連自己的生理反應都沒注意到。

他的話讓史嘉蕾回想起雙方父母催促他們快生個孩子,讓他們可以含飴弄孫,他們在討論後,決定在這段婚姻裏盡彼此該盡的義務,所以該做的都做了,尤其是……

她目光局促的盯著他口中的自然反應,發現在她的注意下,它反應更大,一張小臉羞窘得漲紅,匆匆別開目光。

下半身過於誠實並不會造成思緒阻礙,徐秀岩似乎明白她在想什麼,把她心裏想的說出來,「我想你一定沒忘記這玩意兒,畢竟那時候為了我有限的假期,只要一找到時間,隨時隨地,我們都在做愛。」

沒錯,他說的事實。

因為兩人在時間上要配合非常困難,所以只要找到彼此有空檔的時段,他們就會相約見面,因此,無論是廚房、書房、浴室、停車場、車上、電梯裏,任何可能不可能的地方,他們都試過。

為什麼那時候只認為是義務,從來不曾如此害臊過?

「只可惜時間好像沒弄對,儘管每次都是真槍實彈的上,最後卻沒有成功。」他沉吟。

看一個舉止面容都很優雅的男人說出略顯粗魯的話,絕對會令那些對他抱著幻想的女人破滅,可是史嘉蕾因他的話臉色黯淡下來,離開溫暖的懷抱,背對著他躺下,抓起被子蓋過自己的頭。

很奇怪,她低迷的情緒比其他的事情都還能影響他。

徐秀岩也跟著躺下來,納悶問:「怎麼了?」

被子下的史嘉蕾一聲未吭。

黑眸閃過一抹不悅,他寧可她大發脾氣,也不喜歡她面對自己卻無言以對。

「也許你認為我找到你是偶然,不過要查出你家祖譜和最不為人知的秘密,對我而言並不困難。」漾著淺淺的笑,徐秀岩的證據有著明顯的威脅。

若不是看在那是困擾她心情的事,他會用更直接的方法逼她就範。

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又冒了出來,史嘉蕾也不曉得自己怎麼就失去了對抗的決心,腦袋一片模糊,不自覺吐出--

「有的……」

被子下傳來她遲疑的回答。

「什麼?」精明如徐秀岩,卻沒聽懂她的話。

「……我曾經懷孕過。」她閉上眼睛,沉重的說出這句話,隨即感覺頭頂上的被子被掀開。

「你說什麼?」徐秀岩這下真的傻了。

史嘉蕾睜開眼,一見到他的表情,差點說不下去。

這個秘密,她要兩家父母隱瞞已經有好幾年的時間,從來也不覺得愧疚,如今親口對他說起,怎麼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過了好一會兒,她鼓足勇氣,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三年前,在你離開後一個半月的某天早上,我從錄音室回到家發現自己下半身都是血,到了醫院才知道流產。」

徐秀岩蹙緊眉心,莞爾已經從他臉上褪去,十分嚴肅的看著她。

「就這樣?」他問。

她短促的抽了幾口氣,接著恢復平靜,「就這樣。」

「醫生沒說為什麼?」她沒有怎樣?

她的臉色瞬間刷白,聲音終於顫抖起來:「你、你不需要知道……」

那正是她逼近雙方父母隱瞞徐秀岩的原因--不要他知道她流產的真正原因!

徐秀岩抓住她的左手,表情冷漠的質問:「你對我們未出世就夭折的孩子的感想就是‘你不需要知道’,做的反應就是‘用不著通知你?’」

那是他的孩子,他當然有權利知道一切!

史嘉蕾用力抽回手,「死都死了,能怎麼辦?」她淡淡反問,好像不在乎一樣,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握得死緊,指尖都發白了。

「死都死了?」徐秀岩開口重複她的話。

史嘉蕾明白他生氣了,但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如果要解釋,就得連不想說的一併說出來,所以她選擇沉默。

已經忍了這麼久,再難過的事她都自己挺了過來,現在也不需要說出來換取別人的同情。

「那是一條生命。」徐秀岩口氣冷硬。

史喜嘉蕾聽了這句話,臉色瞬間慘白,但她垂下面容,淡漠的開口:「一個月而已,她或他不過就是顆受精卵,連完整的人形都還沒有。」

冷酷無情的批判即使是原本同情她失去孩子的人聽來都會改觀,訝異這個「曾為」母親的女人如何能說得這麼殘酷冷漠,事不關己。

徐秀岩抬眼看著她,深邃的眸子裏一點感情也沒有。

「你知道嗎?原本我以為你只是因為車禍受到的打擊太大,才會說話尖酸刻薄了些,但現在我認為這就是你原本的個性,你天生就是個無情狠毒的女人。」他用陳述事實的證據平鋪直述,卻比用怒駡的口氣要來得有殺傷力。

史嘉蕾胸口驟縮,呼吸有些困難,可一點也不願意表現出來。

「我本來就是這樣的女人,而這與你無關。」她逼自己看起來冷漠,那會讓她好過一些。

……不那麼認為自己很可悲。

徐秀岩長腿一跨,下了床,從更衣間裏拿了一件不合身的浴袍穿上,去意堅決的步伐在門口處稍作停頓。

「我會查到你隱瞞的事情,所有事情。」

這是威脅,也是宣告,是她惹怒他必須付出的代價。

史嘉蕾沒有懷疑他話裏的真實性。

「你當然可以去查,只是我會恨你。」她傲慢的仰起頭,藉以掩飾眼底的水霧,閃閃地補了一句,「不過我想你一點也不會在意。」

如果不在意,他就會去查!

如果在意,他也該去查!

那麼他還在等什麼?

取下臉上的眼鏡,徐秀岩十指交叉,抵在額頭前,臉上難得失了笑意,不禁慶倖現在是午餐時間,員工都去用餐了,沒有人會發現他的異樣--或者他曾經不小心流露出蛛絲馬跡?

嗯,這並非沒有可能,因為一整天看到他的人都用異樣眼光打量他,代表這件事對他的影響非常深,甚至無法隱藏起來。

事實上的確如此。

三年前,他們兩個人都有共識,即使有了孩子,彼此的生活也不會改變,他們可能會喜歡上那個受到雙方家長期待的孩子,增加相處的時間,但並不會因此對彼此產生感情……最後並沒有孩子出世,而隨著工作繁忙他也忘了這件事,照那時候的心態來說,這個未出世就夭折的孩子不該讓他如此掛記。

偏偏他為此心煩,尤其她最後那一句話,更是煩躁不已。

如果他不在意史嘉蕾會恨他,他應該去查;如果他在意孩子流掉的原因,就更應該去查。

明明結果都是去查,可一想到昨天她說那番話時故作冷靜,卻隱隱透露悽惶的嗓音,即使沒有去查,他都能猜到她心裏一定也是驚濤駭浪,激動得無以復加。

所以要他如何去查?

如果查了,會撕開她好不容易結痂的傷疤,他真的做不到。

從何時起他變得如此在乎她了?

徐秀岩心中閃過這個疑問,接著一個揶揄的聲音響起--

「我想我來的不是時候。」

他猛地抬起頭,發現壯大直屬的保鏢隼就站在門口,臉上帶著玩味的笑意。

「因為你該先去人事室報到。」徐秀岩試圖掛上笑容,卻略顯僵硬。

「我去過了。不過不是人事室,是總裁辦公室,但你猜怎麼著?」發色褪成淡金,臉上、耳朵有許多環和鋼珠,打扮前衛的隼大剌剌走進來,朝他擠眉弄眼。

徐秀岩登時明白。

「于小姐來了?」實在太不專心了,他竟然一點印象都沒有。

「來了好一陣子,也應該會再待一陣子。」隼聳聳肩,略帶教訓意味的說:「真該有人教教他樂而不淫的真意。」

隼口中的「他」不是別人,正是為了追女人,大費周章把公司遷到臺灣的龍頭老大,他們的頂頭上司,淩厲。

「我想老闆比較懂得‘飽暖思淫欲’這句話的道理。」徐秀岩開玩笑。

隼看出他心不在焉,遂著:「怎麼,連你也開始沉湎淫逸了?」這話當然是打趣。

徐秀岩在這個合作多年的老夥伴面前,比較放鬆,但仍不至於完全鬆口。

--他猜,縱使離婚了,她也不會希望這段關係曝光。

徐秀岩發現,自己滿腦子想的都是史嘉蕾會怎麼想。

「你當然可以不用說,但是我已在你臉上看見去年淩厲在峇裏島時的神情。」隼嘀咕。

「那還真是可怕。我能想像這間公司很快將面臨倒閉的窘境,原來就是該認真工作的人都跑去過荒淫無度的生活了。」徐秀岩溫文的笑著,表情已經一掃陰霾。

當他決心要隱瞞的時候,便再也沒有人能看穿他的心思。

「如果是淩厲的話我相信,你?實在看不出來。」隼一臉別開玩笑的表情。

「別想套我的話。」徐秀岩聽出他別有用心。

隼一改隨性的態度,認真道:「說真的,你臉上精彩的表情讓人懷疑你最近日子過得高潮迭起。」

若不是朋友,就算再會觀察別人的人,都不見得能從表情看出這些,更別提隼還敢開口問了。

煩惱被人拆穿,徐秀岩的警覺鬆懈不少,差點鬆口,最後,猛的頓住,只是歎了聲,「事實上也差不多了。」

「棘手的事?」不待他有任何的表示,隼話鋒一轉,又問:「你知道淩厲最近要到南非去嗎?」

「我是他的秘書。」徐秀岩提醒,爾雅的面容似笑非笑。

「我想這就是他此刻在辦公室裏快活的原因,畢竟生物都有繁衍生命、維持物種的本能。」隼發表自己的看法。

南非有多危險,已經是晚上散步都有可能會被刀抵著脖子的情況,所以淩厲很可能是怕自己不小心死在那裏,要先留下子嗣。

徐秀岩被他的話給逗笑了。

「嘿,我可不是在跟你開玩笑。」隼白了他一眼,「淩厲那叫未雨綢繆,令人欣賞。我相信你沒忘記當他要出國時,你也得跟著去,所以,若有惦記在心裏的事最好快點解決,在那裏心不在焉是很危險的。」

隼邊抱怨他會給自己添麻煩的話,邊像來時般的離開了。

徐秀岩這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不自覺沉默了起來。

想說的話?還有什麼是應該要說的呢?

她都已經把話說得那麼絕情,他既不能去查,就只有等她願意開口了。

「也許現在離開是件好事也不一定。」讓他能夠仔細沉澱心中的焦躁不安。

至少要先解決眼前的事才行。

他們吵完架的隔天,徐秀岩按照平常的時間去上班。

史嘉蕾悄悄撩開窗簾的一角,看著絕塵而去的車子,認定他不會再出現了。

但是那天晚上,他和前一天回來的時間差不多,進門後立刻煮晚餐,照樣弄了兩份,照樣兩人一起共進晚餐,只是誰也沒說一句話。晚餐後,他清洗過碗盤,泡了一杯熱可哥放在她旁邊的桌上,便走進還沒整理好的書房繼續整理;她則在起居室看了一下電視才回到房間,替自己擦洗身體,接著上床,側耳聆聽書房裏的動靜,她終於閉上眼睛,卻沒能入睡。

那一夜,沒了吵架和夾槍帶棒的諷刺,整個屋子好安靜,令人不安的安靜。

隔天,同樣的情況不變,他離開,他上班,他回來,他做晚餐,他泡熱可哥,他整理……接連好幾天,都是這樣過去的。

沒有交談,沒有說話的聲音,同在一個屋簷下,彼此各做各的事,仿佛不再有交集,心中沒有對方,卻又還拖著沒有離婚的失和夫妻。

只有史嘉蕾自己明白,她並非表現出來的那般不在意。

因為她夜夜都在等,等那個會把她從惡夢中喚醒,養成她喝熱可哥的習慣,即使吵架也不會離開她的男人,在入睡後來到她的床前,只要摸摸她,或是看看她就好。

可是好幾次從惡夢中叫醒她的是自己可怕的尖叫聲後,她開始想,他真的不再守在她附近,真的……不理會她了。

於是,她的心漸漸沉寂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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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4 19:39:5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他並沒有列入淩厲出發到南非的隨行人員。

先不說其他人了,徐秀岩自己都非常訝異。

於是他成了暫代淩厲位子的人,但是工作並不會比之前繁忙,因為淩厲的工作本來就都需要經過他之手,在他看過以後才呈交給他,所以他上下班的時間一如往常。

「徐先生,令堂線上上。」助理從辦公室的門後探出頭,對他說。

徐秀岩挑起眉。

他提醒過父母除非是生死關頭的要緊事,否則別打公司的電話給他,尊重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父母通常只會打他的手機。而上班時間他不接私人電話,常常是等到下班後才回,如今他母親打了公司的電話,一定是有急事。

「轉進來。」徐秀岩吩咐。

「二線。」助理的聲音很快又傳進來。

「早安,媽。」接起電話,徐秀岩讓聲音聽起來愉快,和往常沒有不同,「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們想問……你和嘉蕾是不是……」徐媽媽吞吞吐吐的,這讓徐秀岩起了戒心。

「媽,有話你就說,要說不說的,讓我很緊張。」他心想父母是不是已經知道他們離婚的事。

徐媽媽沉默了片刻,才說:「你最近都跟嘉蕾在一起對吧?」

「嗯,我答應過你們會好好照顧她。」只是現在他已經想不起來是單純因為答應了他們,還是因為那個女人在他心中變得複雜起來。

曾經有過的心動,在他心裏添加了不同的色彩,令人再難忽略。

徐秀岩握著筆的手,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桌面。

「那……該做的都做了嗎?」徐媽媽遲疑地問。

「你是指?」

「就是夫妻間的親密事啊!你還要我這個當媽的說那麼清楚嗎?」徐媽媽怪叫道,頗有小女子嬌羞的意味。

她現在的情況不適合。徐秀岩斟酌著怎樣的回答才是母親要聽的,最後認為實話是最安全的答覆。

「所以你們什麼也沒做了……」徐媽媽的話聽起來有些寬心,又有點惋惜。

徐秀岩立刻就明白父母還不知道他們離婚的消息。

「媽,如果你打電話來就是為了關心我的夫妻生活,那麼我還有工作要處理,先不說了。」

「啊……嗯……」徐媽媽支支吾吾,似乎還有事情想說。

「媽,你到底想說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擔心嘉蕾的身體……」

沒等到母親的下文,徐秀岩介面道:「她很好,暫時不需要擔心,如果需要醫生的幫助,我自然會帶她上醫院。」

「喜蕾的情況特殊,如果醫院不能保護她病情的秘密,那不安全……」徐媽媽的聲音多了一絲擔憂。

「不安全?」他不太理解母親的意思。

徐媽媽突然一改方才的不安,沉穩道:「對嘉蕾的身心都是。」

身心?

也許是對自己能力的自信,徐秀岩一直沒想到要問父母有關她的事——而這明明是最簡單的路徑。

雖然有些投機取巧,但如果是父母主動「告訴」他的,不算數吧!

徐秀岩在出發北上前,撥了一通電話。

「陳太太,可以請你大約一點半的時候,到史小姐家裏準備晚餐嗎?」之前打電話給陳太太,要她這段時間都不用去打掃別墅,但是他擔心史嘉蕾今天沒有晚飯可吃,於是決定請陳太太幫忙。

當然是有擔書的。

相處了一段日子,徐秀岩知道一點半到五點是史嘉蕾午睡的時間,她會待在主臥房,絕對不會出來。

「去做晚餐就可以了嗎?」有著一口濃濃原住民腔調的陳太太問,「要不要我順便打掃?」

每隔一陣子打電話聯絡的人都不一樣,所以陳太太並沒有懷疑徐秀岩的話。倒是偶爾會懷疑史小姐是個虛構的人物,事實上那間別墅的主人根本是別人,畢竟從來沒看到史小姐這號人物,或聽到她的聲音。

「請你活動的範圍在廚房和起居室,其他的地方都不用打掃,也不用整理。還有,絕對不要進主臥室,史小姐在午睡,千萬不要打擾她。」

如此一來,史嘉蕾不用擔心被人看到,也不會被突然闖入的陳太太給嚇一跳。徐秀岩都設想好了。

「沒問題、沒問題。」

得到陳太太的回應,他放心地掛掉電話。

她討厭冷戰。

溝通不良是她和唱片公司有嫌隙的主要原因,所以她非常害怕什麼都不說的沉默,然而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半個月。

不喜歡,她真的討厭這樣。

但是要她道歉並主動說明那件事……不可能,因為那實在傷她太深太深了,她好不容易才從責怪自己中恢復。

下午三點,史嘉蕾在房間午睡,可能是睡得太沉,或是在作夢,眼皮一顫一顫的。

其實她搞不清楚自己睡著了沒。

睡得太多,近來,她發現自己能夠邊睡邊想事情……當然也不算真正清醒,有時候她會覺得不是在想事情,而是在作夢。

作一些很真實的夢,於是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就在這時,門板傳來輕敲聲,史嘉蕾發出淺淺的呼吸聲,看來是睡沉了,沒聽到。

「奇怪,那位先生明明說史小姐會在主臥室裏睡覺的……」門外的陳太太低喃,又敲了幾下。

她把煮好的食物放在桌上,打算要走了,但是越想越不妥,其中幾樣菜如果不加熱的話會很難吃,但她又不識字,無法寫下來告訴史小姐,便想說告知她一聲,應該不會造成史小姐太大的困擾才對。

陳太太心想打開門,叫醒她說一聲就好。出於好意,她扭動門把,沒有鎖的門一下子便打開了。

陳太太探頭入內,發現裏頭拉上窗簾,光線昏暗,不過還是能看見床上隆起的身形,面容讓被子遮去一半,背對著門的方向,面朝窗。

「史小姐?」陳太太叫了聲,並沒有得到回應。

「這樣睡下去會忘記醒來呀……」陳太太嘀咕,躡手躡腳地走進去,繞過雙人床,想拉開一點窗簾,這樣史小姐才不會睡傻了。

史嘉蕾聽見細碎聲音,還當是在作夢,直到陽光照上閉不緊的眼皮,還有那聲刺耳的驚叫聲——

「老天啊!」打開了窗簾,陳太太回頭正想叫醒她,看見了她可怕的面容,頓時發出尖叫。

史嘉蕾迷迷糊糊被嚇醒,從床上彈坐起向,發現房內有人,還是不認識的中年婦女,便想也不想地大罵:「出去!不管你是誰,立刻給我滾出去!」

她抓起放在邊桌的水杯,往嚇壞的陳太太砸過去。

沒有徐秀岩那般好反應的陳太太被砸中腦門,呼痛的同時,也跌跌撞撞的跑出去,還頻頻回頭,似乎想把她那副恐怖的模樣瞧清楚,證明自己沒有看錯。

「快滾!」即使躲在被子下,史嘉蕾都能感覺那打量的刺眼視線,一時間怒紅了眼。

陳太太見她抓起床頭櫃上的相框,嚇得跑得更快,沒多久便傳來門被關上的聲音。

史嘉蕾手上的相框丟了出去,砰的一聲砸到門,玻璃碎了一地。她望著碎片上照映出面孔扭曲的自己,心頭一陣刺痛,然後碎片上的女人五官更回猙獰醜陋,連她都快認不出那是誰。

怒氣衝衝的跳下床,她氣憤地往玻璃碎片上猛捶,不顧碎片劃破紮入皮肉中,她像發了瘋的拼命捶,想把所有碎片都搗碎到再也照不出自己為止。

被看到了……她現在人人嫌惡的難看樣貌被看到了……

是誰讓那婦人進來的?

應該沒有人知道她在這裏!

驀地,腦海中閃過一張熟悉的面孔——難道是他?!

這屋子的鑰匙只有她有,其他的別說是經紀人,連她父母親都沒有……除了可以隨意進出的徐秀岩之外,不會有別人!

她做了什麼?放任一個早知道會背叛自己的人在身邊,忍不住貪求起別人的溫度和關懷,天真地以為會沒事,結果又嘗到了同樣的背叛……

史嘉雷的左手已經捶得血肉模糊,右手的石膏也幾乎碎裂,但是身體上的痛,遠比不上心裏的,所以她只能用這種狂暴的方法發洩出心中的苦悶和怨恨,可是無論再怎麼用力,胸口的黑洞只有不斷地擴大。

發洩了痛,就換恨補足;發洩了恨,又變成痛填滿,無盡的輪回宛如身在地獄看不見光明,最後她只能用壞掉的嗓子發出痛徹心扉的咆哮。

——她以為這次會不一樣的!

即使徐秀岩有自家鑰匙,仍然按了電鈴。

正在廚房燒菜的徐媽媽一聽到電鈴聲,急急忙忙趕出來開門。

「我回來了。」他摟了摟母親的肩。

徐媽媽在他背後探頭探腦,「怎麼就你一個人回來,嘉蕾呢?你把她丟著?」

「我有請人去照顧她。」徐秀岩避重就輕地解釋。

徐媽媽一聽,緊張地問:「真的?是誰?嘉蕾信任的人嗎?」

「什麼意思?」

「嘉蕾是個明星,如果不是信任的人,怎麼能確定他們會不會偷拍她的照片,拿去賣給報社?嘉蕾很在意這些事的。」

「我只是讓幫傭的太太去替她煮晚餐,而且交代過她不准進主臥室,嘉蕾應該在睡覺,不會被發現。」

「是熟悉的人就好……」徐媽媽的擔心少了些,但仍存有幾許猶豫。

徐秀岩把母親推進門裏,隨口問:「爸還沒回來?」

「今天和朋友有約,大概會晚一點回來。我有告訴你爸你今天要回家,叫他別在外面吃過東西才回家,誰知道他會不會聽。」徐媽媽翻了記白眼。

「嗯。」徐秀岩心不在焉地應了聲,滿腦子只想儘快將話題導入正題。

「你今天回來是有事情吧。」不愧是做母親的,徐媽媽老早就猜中兒子的來意。

徐秀岩坐在流理台前,隨手捏了顆葡萄扔進嘴裏,狀似不經意地開口:「最近老闆把公司總部暫時遷到臺灣,我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台中,所以想在那裏買棟房子,和嘉蕾一起住,你覺得如何?」

「你要搬回臺灣定居了?那當然是好啊!」徐媽媽驚喜地說,飛快拿起電話,「我得快點通知你爸和親家,這一定會讓他們很開心!」

徐秀岩沒有阻止,繼續說:「我想自己也老大不小了,應該快點和嘉蕾生個孩子。」

徐媽媽撥電話的手僵住了,沉默了一下,佯裝出愉快的語氣說:「其實也不用那麼急,現在嘉蕾的情況不太適合吧。」

「我會為她找全世界最好的整形醫生,把她的臉恢復到原本的模樣,我也會陪在她身邊照顧她,所以不用等太久。」徐秀岩保證。

「唉,你這孩子怎麼突然執著起來?前幾年要你快點生個孫子給我們抱,還得三催四請地才把你從美國叫回來,現在倒是急了?」徐媽媽放下電話,重新切起菜來,語氣帶著好笑的無奈,卻不敢看他一眼。

「既然之前你們頻頻催我,為何突然又不催了?」

徐媽媽切菜的動作停了一下:「……也不是那麼急,反正嘉蕾和你都還年輕,彼此也都在為事業打拼……」

「媽,三年前嘉蕾曾經懷孕又流產,為什麼沒人告訴我?」徐秀岩不想再聽這些刻意隱瞞某些事的逃避謊言,直接問。

鏘!

手一個不穩,菜刀滑進水槽裏,發出鋼鐵相接的冷硬聲響。

徐秀岩從椅子上起向,走到母親身旁,「媽,你也知道我來是有事情要問,而這就是我的疑問。」

徐媽媽凝視兒子認真的面容,歎了口氣,「你是從哪里知道這件事的?」

「嘉蕾說的,但是她不肯告訴我流產的原因。」

「啊……是嘉蕾自己說的……」徐媽媽扭開水龍頭,沖洗雙手,然後走到餐桌旁坐下,臉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想著該怎麼解釋。

徐秀岩在她面前坐下,握住母親的手,無聲催促她。

又歎了口氣後,徐媽媽這才開始敍述三年前的真相。

「是壓力。醫生說,流產的原因概略可分為六種:染色體異常占百分之五、子宮畸形占百分之十二、內分泌異常占百分之十七、發炎感染占百分之五、免疫機能異常占百分之五十,以及其他原因則是百分之十。被歸類在其他原因的有工作繁忙、緊張壓力、使用藥物、胎盤異常、合併內科疾病、精子異常、卵子不新鮮、受精時間不恰當、過分激烈運動等許多原因。」因為事情的發生太過令人悲傷,她永遠難以忘記當時醫生說過的話。

「這麼多原因去分那百分之十的比例真的很少見啊!偏偏就是巨大壓力造成嘉蕾流產的。」徐媽媽的語氣不勝唏噓。

「壓力?」到底是多大的壓力才能使一條寶貴的生命消失?

「藝人為了維持上鏡頭好看的形象,嘉蕾平常的飲食就受到嚴格的控制,再加上那陣子她正好在錄新專輯,要求完美的個性,使她的壓力大到幾乎不吃不喝,營養不良,身體負荷不了,才會流產。嘉蕾自覺是自己的錯,所以要我們絕對不能告訴你。」

「她知道是自己的錯?」徐秀岩想起她那番可惡至極的話,餘怒未消。

「不許你這麼說她!」徐媽媽斥責,「嘉蕾是真的很自責,我從她小學的時候看她長大,從來沒見過她哭過一次——」

徐秀岩尖銳的截斷母親的話,「也許是因為你很少看見她。」

徐媽媽瞪了兒子一眼,「你要不要讓我說?」見他舉起雙手作出投降的動作,才續道:「知道自己流產,一開始嘉蕾發了好幾天呆,之後就大哭大鬧的,說孩子沒有死,還在她肚子裏,要醫生替她檢查,但有時候又見她很認真地在寫歌,吵著說要出院錄音,為什麼把她關在醫院裏……就這樣反反覆覆,吵吵鬧鬧,好幾次我們都以為她瘋了,因為她的一舉一動都很不尋常,醫生說大概是打擊太大了,一時間沒辦法面對事實才會那樣。」

原本還很生氣的徐秀岩,聽著聽著,臉色越發沉重,等到母親說完,已經說不出話來。

「嘉蕾是真的愛那個孩子的,畢竟她是那麼的為自己的不小心感到懺悔,而且醫生說她以後要懷孕恐怕也很難了,這教我們怎麼忍心再催你們生個孫子……」徐媽媽說到這裏,聲音已經哽咽。

徐秀岩被母親的話和眼淚弄得心煩意亂。

難怪她不想說!

不但流產,還被告知可能不孕……如果這就是他想知道的事實,那麼那天對她說的話,豈不是太過分了?

明明察覺她為了隱瞞真相,而把話說得殘酷無情,他還是相信了她的演技,被那些話給左右,氣得口不擇言,說她是個冷血狠毒的女人。

其實仔細想想就知道,如果真的不介意,怎麼可能會說「她或他」?這代表她曾經想過,想過那個孩子的性別,想過孩子出生的情況,畢竟那孩子身上流有一半她的血啊!

都怪當時他太生氣了。

「秀岩,媽跟你說,千萬別怪罪嘉蕾,身為公眾人物的壓力讓她成為會因為一點小小的事情就崩潰的人,為了保護她,我們都很小心那些記者,因為他們太愛搬弄是非。你應該知道嘉蕾會發生車禍是為了躲避狗仔的跟蹤吧!但是車禍發生時,那些狗仔不但沒有替她叫救護車,反而不斷地拍照,促使路人圍觀,最後救護車來了也無法順利進行急救,還把車禍的慘況在媒體上大肆播放,若不是車子翻不起來,記者可能會把她的頭轉過來,看她的模樣有多慘!」一說起記者的可惡,徐媽媽悲憤不已。

「而且要不是醫院的院長是你爸的朋友,恐怕記者還會想辦法混進病房去拍她車禍後不願見人的模樣。」他們就好幾次看到疑似記者的人在醫院大廳裏徘徊,怕有護士或醫生被記者買通,雙方家長只好輪流守在病房外保護她。

這些事徐秀岩也有聽過,那時沒什麼感覺,現在聽來卻非常憤怒。想到那些記者造成她多大的恐懼,以至於她現在那麼不相信別人,害怕每個接近她的人都是想來拍照賣給報社……他發誓回去後要更謹慎,並且讓她明白,自己絕對不是那種人。

他會保護她!

比以往更強烈的保護欲冒出來,連徐秀岩自己都嚇了一跳,不過很快就接受。

她是個倔強的女人,看起來高傲又脆弱,在這段冷戰的日子裏,他能看出她好幾次想要開口說話,即使不是抱歉,她的眼神隱隱透露出害怕他離開的訊息,她想依賴他,又無法老實說出口,只因為不敢再相信別人。

這樣的她牽動了他的心,令他放不下。

徐秀岩突然很想馬上見到她。

「媽,我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要回去了。」他握了握母親的手,神情難掩焦急。

「嗯?什麼重要的事?」徐媽媽一愣,從兒子心急的表情看出些許端倪,泛起笑容,「是要回去找嘉蕾?那就快回去吧,她很怕寂寞的。」

徐媽媽含笑把兒子送出門外。

「抱歉,等嘉蕾穩定下來,我一定會帶她回來,再給我一點時間,也幫我跟岳父岳母說一聲。」徐秀岩擁抱了下母親。

「沒問題的,我會跟他們說,不過讓嘉蕾打通電話吧,親家很擔心。」徐媽媽摸摸兒子的頭髮,提醒。

徐秀岩點點頭,道別後跳止車,直奔回台中。

臺北台中兩地來回奔波,等徐秀岩回到別墅時,已經過了午夜。

下了車,他直覺不對勁,因為整棟別墅就像第一天那樣靜悄悄,且沒有半點光芒。

但,這是很久沒發生過的事了。

徐秀岩快速回別墅裏,打開電燈,訝異起居室並沒有噴火龍過境的慘況,於是他直奔主臥室。電燈亮起時,地上大片的血跡、玻璃碎片和石膏塊,使他腳步驟停,以為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直到看見窗前的搖椅有個黑影,才松了口氣。

「嘉蕾?」他試探性地喚了聲,慶倖自己急得忘了脫鞋,走過去不會有危險。

搖椅上,史嘉蕾的腦袋軟綿綿地向前倒。

徐秀岩走到搖椅前蹲下身子,以為她睡著了,隨即發現那雙眼雖然無神,卻是睜開的。

「嘉蕾?」他又喚了聲,同時伸手摸摸她的左臉。

指尖下的她,冷冰冰的,仿佛一絲氣息也沒有的死人。他繼續往下看,擺放在扶手上的兩隻手都佈滿血跡以及玻璃碎片,右手還剩有三分之二的石膏。

她怎麼了?

為何把自己折磨成這副德行?

感覺到他的溫度,史嘉蕾一僵,可眼底仍是空洞無神。

「家裏遭小偷嗎?」他知道這絕不可能,因為整個屋子裏僅主臥室有淩亂的血跡,但是除此之外,一時間他竟擔心得想不出其他可能性。

史嘉蕾沒有答腔,連看也沒看他一眼。

徐秀岩先是感到憂心,同時也感覺怒火貫穿全身,他小心翼翼地檢查她血淋淋的兩隻手,她沒有反對也不阻止,全身像松了線的傀儡娃娃,軟軟的,一絲力氣也沒有。

他看了老半天,判定自己無法解決,當機立斷要把她帶到醫院——無論她是否抵抗!

徐秀岩正想把她從搖椅上抱起,史嘉蕾突然毫無起伏地開口:「你為何這樣對我?」

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小心翼翼地問:「你說什麼?」

「要多少錢你才肯離開?一百萬?一千萬?一億?或者要多少錢你才願意把照片銷毀,不賣給媒體?」史嘉蕾語調平衡地說出訕諷的話。

「慢點,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他需要前因後果,才能把事情連結起來。

「你怎麼會聽不懂?」她搖頭失笑,毫無感情也沒有理智的笑,「算了,你只要告訴我一個數字就好。出個價,就算我現在沒有,去賣血賣器官賣身,我都會籌到那些錢給你。」

她的語氣好輕好輕,卻深深地刺進他的心裏,使得胸口一緊。

「什麼照片?我從沒替你拍過照。」

「不用你親自動手……」她顫抖的喘了口氣,露出難看的嘲笑,「你都派人來拍了不是嗎?現在還來不來得及?拜託,告訴我你要什麼,我全都可以給你,只要你答應不公佈照片……」

為什麼她看起來如此悲傷且無力?難道他做錯了什麼?

「我沒有派過任何人來幫你拍照,也不需要這麼做。」她深沉的哀戚動搖了徐秀岩的心,他沉聲喝道。

她說的,他一點都聽不懂。

「有!你有!」史嘉蕾終於看向他,眼底盈滿怨憤的怒火,筆直燒向他。

直到此刻,她還能回想起那婦人的尖叫聲和詫異震驚的眼神,那仿佛說明了她現在有多不可見人,而這在她傷痕累累的心補了一刀。

那婦人進來多久了?這期間是不是還有其他人趁她睡著時進來過?

一想到他表面上待她甚好,卻在背地裏放任人參觀她,令她的心都凍結了。

「我沒有!」徐秀岩低喊,「我沒有讓任何人靠近你,連你父母和我父母也都是我擋下來的,這樣你還不相信我?」

「那今天那個女人是誰?」相較於他怒急的神色,史喜蕾的語氣平靜了些,但是眼裏的怨懟和不信任是貨真價實的。

「女人?今天有人來過?」徐秀岩比她更訝異。

史嘉蕾差點因為他的表情而相信他,即使沒有,也動搖了。

「有!有個說話不清不楚的歐巴桑!」她吼著,警告自己不能再蠢得相信他。

歐巴桑?

徐秀岩飛快地想了一下,想起早上交代過陳太太來做晚餐,而陳太太確實有口原住名腔調……

「你見到陳太太了?」猜到女人的身份,他冷靜下來。

「她故意拉開窗簾,不但看到我的臉,還沖著我尖叫,用鄙夷的目光看我!」史嘉蕾邊說,邊又高高抬起下巴,嘴唇卻忍不住顫抖。

徐秀岩知道這是她防禦性的舉動,每當她開始害怕,想保護自己,就會這樣。

而現在,她快要哭了。

「我交代過她不准進主臥室。」他皺起眉,臉上布下陰霾。

「交代過她?你根本不該讓她進來!」心底已經信了他的話,她氣憤地捶了他一拳,眼眶不爭氣的紅了大半,態度不再那麼尖銳怨恨,反而更顯脆弱。

徐秀岩明白就算陳太太有她自己的理由和解釋,對史嘉蕾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經被人看到,那才是她最在乎的。

「對不起,我今天有事趕不回來,怕你沒有晚餐可以吃,才會找原本就替你打掃這間別墅的陳太太來煮晚飯。」他此刻真的感到懊悔。

他以為只要交代清楚,就不會有差池,怎料凡事皆有意外,結果卻令她傷心難過。

最近他怎麼總是在傷害她?連為流產吵架的事都還沒親口向她道歉,需要道歉的事又添了一樁。

「我寧可餓死,也不要被別人看到現在的樣子!你懂嗎?」她大聲嚷著,淚水懸在眼角,泫然欲泣的神情讓人好不心疼。

徐秀岩一臉嚴肅,難得詞窮,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話語,只得任由她不斷地捶打自己,發洩情緒。

史嘉蕾聽了他的解釋後,明白他是出於擔心才這麼做,並不是她想的那樣。

得知他並非背叛自己,她松了一口氣,但是隱憂仍在,於是把氣都出在他身上,偏偏他一副逆來順受,任由她欺淩,打不回手,罵不還口,只求她能消氣的模樣,最後她再難打下去。

徐秀岩用後悔懊惱交雜的表情凝睇她,張開雙手,慢慢抱住她。

「對不起。」他在她耳邊低聲道。

她抬手抱住他,終於失聲痛哭,「從明天開始,這裏就會有媒體包圍,我再也沒有地方可以躲了……」

「不,不會的!我會替你解決這一切,你什麼都不用擔心。」他不斷在她耳邊保證,心裏想的是明天首件要事是解雇陳太太,並收回鑰匙,以及用各種方法逼她不能透露史嘉蕾在這裏的事。

必要的話,把陳太太一家送至國外都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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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4 19:40:4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臺灣媒體這麼多,新聞怎麼報?

這個問題如果去問Now電子新聞的章子遠,他絕對不會說出「亂報就對了」這樣不負責任的話,因為他的所有報導,都是腳踏實地地追來的——或者說是「跟蹤」來的。

畢竟是娛樂圈的記者,在這個連是個人都有機會成為媒體追蹤目標的時代,成為打死不退的狗仔是順應潮流的趨勢,也是最快在娛樂新聞線成名賺大錢的方法。

他追逐報導的秘訣就是——緊咬不放。

無論發生什麼情況,正在追的新聞絕對不會放棄,捕風捉影、看圖說故事則是撰寫新聞內容的最高指標——管他是不是真實,人們只想看辛辣刺激的標題,聳動浮誇的新聞內容,反正一段時間後,新聞變舊聞,那就什麼也不是,更不會有人記得。

所以那些藝人還得感謝狗仔的存在,替他們搏版面,大出名咧!

「小章,你追史嘉蕾的新聞也夠久了吧,她入院後兩個星期記者就都撤光去追悟空妹的新聞,你怎麼還緊追著史嘉蕾不放?就算拍到她車禍現場的血腥照片,讓你受到老總稱讚,她的新聞點也早過了,唱片公司和她解約的新聞就沒那麼高的收看率,我看你也該去追悟空妹了。」

章子遠不理會同事的話,「你說我迷信也好,我從開始跑娛樂線以來,一直沒跑過什麼令人驚豔的大新聞,直到三年前,那個小男模跟我爆料說他和史嘉蕾有曖昧關係,兩人一起去過汽車旅館,還進過史嘉蕾豪宅的那則新聞,讓我明白了娛樂新聞的操作技巧,也知道大眾愛看的是什麼,從此以後,只要碰到和史嘉蕾有關的新聞,都有辦法創造出我的事業高峰。」

女同事不以為然地說:「你完全把她當升官之道了。」

「我聞得出來,史嘉蕾還有新聞點,她還有東西值得挖掘。」章子遠眼裏閃爍著豺狼般貪婪的眼神。

「半夜三點還有什麼點?都被你挖光了吧!」

「到目前為止,還沒人拍到她車禍後的模樣不是嗎?我好不容易才從醫院的清潔人員口中套出她出院的事,現在我只要守在她家就行了,一定拍得到。」章子遠信心滿滿。

「如果她不在家呢?」

「她父母家我也派人守在那裏了。總之,先監視個四五天再說。」章子遠大口吃掉在便利商店買來的飯團,拿起一疊厚厚的資料,背起相機和背包準備離開,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回頭說:「如果你有聽任何關於史嘉蕾的消息,記得馬上通知我。」

「知道啦!」女同事無奈的揮揮手。

拗不過史嘉蕾不上醫院的堅持,徐秀岩只好替她把雙手和雙腳皮肉中的玻璃碎片一片一片用鑷子挑出來,並用雙氧水消毒,再包紮起來,只是對她右手上的石膏感到頭大。

見他緊擰眉頭,臉色不甚好看,史嘉蕾忽道:「你睡得很少。」

「怎說?」他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分神問。

因為他每天早上五點出門,晚上過了八點才進門,又要替她煮飯燒菜,整理家裏,洗完澡後也沒有立刻就寢,而是打開電腦開視訊會議,常常過了淩晨兩點才熄燈。

「……感覺。」史嘉蕾沒有說出自己觀察的結果,怕被他發現,她隨時都在注意他。

「睡眠對我而言並不重要,一天三小時就夠了。」徐秀岩還在想她的右手該如何處理。

「喔……」她的情緒和稍早的狂亂比起來好了許多,仔細看還能發現一絲赧然。

他沒有背叛她。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徘徊不去,心裏微微泛酸,不是不舒服的酸意,卻又很難解釋那種酸到底還帶著甜甜的滋味。

她始終不確定該不該信任他,偏偏心像是有自己的意識,選擇相信眼前這個男人,她的前夫。

是啊,他們可是離婚的夫妻。

他為何還要來找她?是同情嗎?

史嘉蕾眨眨眼,對這個想法並不開心,卻想不出有其他足以留下他的可能原因,頓時一陣怏怏不悅。

「我小學時的美術成績雖然不差,但紙黏土向來不是我的強項。」徐秀岩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什麼?」她愣了愣,聽不懂。

他抬眸看她,一瞬間有些閃神。

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出現如此鬆懈的表情,就算所有人認為她現在的樣子非常嚇人,他卻那麼覺得。若不是因為車禍和離婚的事,他不會有機會看見、認識這樣的她。

「你說什麼?」她又問了一次。

徐秀岩這才回神,故作沒事的淡聲道:「你的右手需要看醫生。」

聞言,史嘉蕾臉色驟沉,僵硬否決,「不要。」

「這是石膏,不是我買幾包紙黏土來替你糊一糊就可以的。」

史嘉蕾臭著一張臉,不說話了。

「聽著,因為工作的關係,我認識一個醫生,類似密醫,他的口風非常緊,任何傷都會治,我們讓他試試看,好嗎?」

史嘉蕾因他的話,左胸一震。

他說……「我們」,仿佛他們還是夫妻,而且是相愛的夫妻。

一股熱熱的暖流淌過心窩,她出神的望著他,幾乎忍不住傻笑。

「你身上的手術縫線也早該拆了,再不拆絕對會留痕跡,交給他處理,如果不好的話——」

她截斷他的話,「不可能好的。」垂下褪去光彩的黯淡眼眸。

「誰說的?」他的眼略略一眯。

「醫生。」

「醫生怎麼說?」

「……他說我的臉傷得嚴重,以現今的整形技術,無論如何都會留下疤痕。更別提身上大大小小的燒傷、割傷和撕裂傷,不可能恢復成原本模樣的!」她說到最後,語氣激動。

不可能恢復?

只要有錢,不可能都會變成可能。

「那個庸醫,他隨便說,你隨便聽聽就算了。」徐秀岩溫聲道。

史嘉蕾提高了嗓音,「你怎麼知道?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呢?那我寧可——」

「寧可不嘗試治療嗎?」他介面。

徐秀岩漸漸明白她的思考模式。

她是個要求完美的女人,尤其是曾經擁有過的,她放不下,所以才會那麼執著。

史嘉蕾又抿緊嘴巴不說話了。

「嘉蕾,你聽我說,凡是可以慢慢來,多少重傷瀕臨死亡的人,最後不也活下來——」

「對呀,斷手斷腳的活著。」她訕笑。

徐秀岩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難道你想一輩子這樣?」

這句話問到她的心坎裏了。

她確實不願意在臉上、身上留下疤痕,偏偏醫生說留疤是無法避免的,這讓她失望透頂,才會賭氣不治。

瞧她沒有開口,徐秀岩知道自己猜對了。

「不然就先讓他替你重上石膏就好,其他的等你想做再做。」他退一步,摸摸她的臉,動作透著溫柔。

突如其來的親匿舉動和厚掌的溫度,引起一陣像小蟲在皮膚上爬的搔癢感,然後鑽牙鑽,鑽進心底,融化成一波波的熱流,史嘉蕾小臉一紅,莫名的羞澀襲上心頭,連怎麼拒絕都忘了。

徐秀岩觀察她害羞的反應,嘴角忍不住向上勾起溫柔的弧度,黑眸深處浮現煦煦柔軟。

久經工作磨練,他習慣用笑容來隱藏過於精銳的眼神,久而久之連笑容都成了疏離和戒備。唯獨這個小女人,堅強中偶爾顯露脆弱和單純的模樣,令他難以防備,不自覺便跟著她的情緒走了。

小心的把她自搖椅上抱起,放回床上,發現她神情有異地瞧著自己。

「怎麼了?」他在床沿坐下。

史嘉蕾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會兒,最後搖搖頭,「只是有點餓了……」

他笑了笑,「想吃什麼?」

那不是沒事的表情,她從來不會老實的承認自己的需要,這表示她在隱瞞什麼。

是流產的事?還是其他?

認定現在不適合談太重口味的話題,徐秀岩暗自決定將來找個機會好好和她談一談。

「……熱可哥。」史嘉蕾垂下腦袋,小小聲說了一句,有點困窘。

這些日子以來,她不知不覺間把熱可哥的溫度當成他的溫度,那比安眠藥還要容易哄她入睡;偏偏她自己就是泡不出那種溫度和味道。

「不吃點東西?」

她搖搖頭,用無辜的眼神望著他。

徐秀岩不著痕跡倒抽口氣,壓下莫名躁動的欲流,好半天才應了聲,匆促離開。

這是他第一次因為女人的一個眼神而起了怪念頭!

摸摸重新上好的石膏,戴著毛帽、墨鏡、圍圍巾的史嘉蕾若有所思,聽著門半掩的房外,徐秀岩和那個「密醫」交談的聲音。

「現在雖然是慢了些,但還可以拆,等傷口再癒合下去就真的很麻煩了。」

她的小手摸上平坦的小腹,即使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凹凸不平的疤痕。

現在還是會痛,但沒那麼痛了。

「當然臉部重建也是儘早開始比較好,久了傷口長出肉芽,處理起來問題比較多。」

她的小手往上移,摸摸歪斜的鼻樑和看起來像兔唇的傷。

現在臉已經不腫了,雖然仍醜陋。

「燒傷呢?現在有人工植皮,不能做到和以前沒有不同嗎?」徐秀岩詢問得很仔細。

「我倒覺得該從心理建設先下功夫,才能承受長時間的治療,而不至於打擊病人的信心。」

「那聲音……」徐秀岩壓低聲音問。

醫生也配合減低音量,「得照內視鏡才能知道是傷到聲帶,還是血腫壓迫到聲帶,當然還有其他可能,例如喉返神經受損。」

「差別是?」他忙問。

「前兩者還好,能治癒,只是需要花時間,但如果是喉返神經受損就非常麻煩了,因為神經斷了就是斷了。」醫生簡單解釋。

「那不會好了?」徐秀岩沉了臉色。

「難說,復原有限吧。不過還是得看情況,有時候不可能救活的傷偏偏就好了,有時候簡單的小感冒也能致命。」醫生瞧了門內史嘉蕾的背影一眼,又說:「如果有需要的話,再跟我說吧。」

從她只願意打上石膏,其他傷連看都不願意給她診斷一下的情況,最重要的還是從心理著手,否則說再多也沒用。

徐秀岩也明白他的意思,點點頭,送他離開。

「醫生走了。」聽見他走回來的腳步聲,史嘉蕾先開口。

「嗯。」他應了聲,走到她對面的位置坐下。

「好平滑。」她摸著手上的石膏,「想不到在家就可以打石膏,而且這位醫生做得真好。」

「我事先跟他提過,所以他把工具都帶來了,畢竟你不想到醫院去吧。」他無奈道。

史嘉蕾不以為然地轉移話題,「你說他是密醫,難道還有診所?」

「沒有,他在世界各地的醫院被踢來踢去,當人球醫生。」徐秀岩眨眨眼。

史嘉蕾笑了幾聲,感覺有點緊張。

黑眸一黯,他突然問:「要不要到外面走走?」

她老是悶在家裏,該出去透透氣,心情才不會越來越灰暗,趁今天他休假,陪她到附近散散步,應該是個不錯的決定。

「不要!」她想也不想就拒絕,墨鏡下的眼裏溢滿驚訝。

「如果你擔心陳太太的話,我已經提醒過她不要跟任何人說。」因為陳太太不會想經歷第二遍的方式「提醒」。

見她還是猶豫,他又說:「況且她完全沒認出你是誰。」

「不代表別人也認不出來!」史嘉蕾握緊雙手,態度開始強硬起來。

「距離這裏最近的一間民房,步行要三十分鐘以上,不會有人來的。」他放軟聲音說服她。

史嘉蕾用顫抖地手摘下墨鏡,問了一個問題:「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嗎?包含家人?」

徐秀岩當然也想到這點,也詢問過陳太太的家人。「所有知道的人,我都提醒過他們不得再轉述。」

「你以為這樣就夠了嗎?她家有會用電腦的孩子吧,你能把他們的網路線都斷掉嗎?你知道網路是這世界訊息散播速度最快,且毫無阻礙的媒介嗎?」

徐秀岩想起有關她被網友批評的報導,霎時詞窮了。

「網路是最不用負責的傳播管道,人人都可以自由發表言論,自由攻擊別人。」她憤慨道。

「但是陳太太並不知道你是史嘉蕾,就算有人上網寫了什麼,或有什麼流言,也不會有人知道是你。」

「有心人就會做很多聯想,穿鑿附會,隨意抹黑。」史嘉蕾譏刺的口氣十分強烈,「到時候,你將會發現‘有心人’到處都是。」

徐秀岩蹙起眉心,發現她簡直是草木皆兵。

難道公眾人物都得像她承受這樣的壓力?

那他寧可把她關起來,永遠別讓任何人見到她。

從來沒有面對過媒體的徐秀岩無法感同身受,只知道這逼得她精神緊繃,每當提起這件事,都會令她難以克制的發火、遷怒。

他的心擰緊。

史嘉蕾起身,繞過他,走到窗前,左手抓住窗簾,但沒有拉開,「其實……我只是想唱歌,唱自己的歌給大家聽而已。」

那曾是個很單純的心願。

「只要有人願意聽,寫自己想唱的歌,寫自己想寫的東西就好……第一次被唱片公司賞識,我好高興,他們說我寫的題材很新穎,表達的方式很特別,希望我繼續努力下去。為了不辜負稱讚我的人的期望,我好努力好努力的寫,認為自己真的很行,不管寫什麼都會成功。」

她的眼神有些迷惘,但是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回想起過去美好的時光。

徐秀岩緩步踱到她身側,只能瞅著她。

史嘉蕾仿佛沒發現他的目光,繼續說:「剛開始,我做得很好,陸續出了幾張專輯,都被歌迷所喜歡,走在街上都能聽到我的歌曲被播放,雖然也曾經被指點過哪些題材是不適合那時的我,但是初入行,一切對我來說都很新奇,唱片公司的人說什麼我都聽。漸漸的,我寫的歌越來越長,也越來越不符合主流市場,公司看我能賺錢,便好聲好氣的要我修改,我也聽了他們的話改了好幾次,偏偏越改,我越搞不懂這是自己原本想要表達的歌曲嗎?是我自己的東西嗎?他們明明說過我的創作是主流音樂中的一股清流,卻又要我走回主流音樂的路上,偏偏這些歌曲,確實把我推上歌壇一線歌手的地位。

「不過我心中的不滿並沒有因此消失,我還有想要發表的歌曲,想自我作主,但隨著與公司在詞曲創作上的理念不同,我漸漸感到不快樂。也許是自視甚高吧,別人的好意提醒聽在我耳裏變成批評,說話的口氣也很沖,動不動就擺臭臉,認為他們不瞭解我。有一次,我終於受不了,用續約為籌碼和公司談判,要求做一張由我自己擔任製作人,全權策劃的專輯。公司拗不過我,答應了。

「能夠做自己想做的歌曲,我把這視為自己積極爭取的機會,發表了一張全創作的專輯,裏頭有許多題材,多元曲風,就是沒有和愛情有關的主流歌曲。我信心滿滿,認為這集大成的專輯會突破以往的銷售量……結果出爐,那不只是我賣得最慘的一張,也是當年度各家唱片公司中排行榜倒數有名的。

「公司數落我,唯有歌迷才是我的衣食父母,他們要什麼,就給他們什麼,這就是在演藝圈生存下去的方式——假如我還想繼續走這行的話,就必須這麼做!

「那一刻,我終於看清楚了,我喜歡的東西,不是每個人都喜歡的,我不能擁有自我,因為自我在別人眼中不過是個屁!所以我開始在一起別人的眼光,沉溺其中,不可自拔。有時候我會討厭那些支持我的人,因為他們喜歡一成不變的東西,害得我只能在有限的範圍裏創作一些不再喜歡的東西;但我更厭惡那些批評我的人,只因為他們可能連聽都沒有聽過,也沒有接觸過我的音樂,就任一把我貶得一文不值。」

史嘉蕾首次在他面前說了這麼多話,把從未對人說過的過去和心情一字一句,全盤吐露。

她回過頭,扯了扯嘴角,「我曾經一點都不在意的,別人愛說什麼就說什麼,我只要做我自己就好,也可以大大方方的和男性友人出去吃飯,不怕被狗仔跟拍。可是現在,我卻連拉開窗簾的勇氣也沒有。」她抓著窗簾的手因使力而泛白。

徐秀岩能嗅出她的恐懼,聽著她有時淡漠,有時氣憤的敍述,他的心好像被捏在她手中,隨之起伏。

他不喜歡她惶惑不安的模樣,張開健壯的臂膀,將她小心翼翼摟進懷中,幾度張口,喉頭好像鯁了魚刺,吐不出聲音來。

史嘉蕾安靜地動也不動,似乎感覺不到他的懷抱。

「你知道嗎?以前我常常聽到旋律,無論是走在某條第一次前往的路上、吃到好吃的店家、在機場看到情侶重逢的情景……好多好多時候,仿佛有人把音樂塞進了我的腦袋,要我寫出來。」她閉上眼,企圖再聽見那聲音,最後只能挫敗又無奈的睜開眼,迎向他的目光,「但是現在,我什麼都聽不到了。」

也許她的時代已經過了,接下來輪到別人,她應該急流勇退,趁這機會不再固執堅持。

史嘉蕾伸手抱住他,渾身散發著沮喪。

他用所能給予的溫度包圍她,毫不保留,同時眼神沉靜,若有所思。

「如果是我的話,就會去說。我很討厭溝通不良,任何事情只要肯說,不管要說幾次對方才聽得懂,我都願意去說。」

她只是太壓抑了,又不敢跟別人說,才會把自己推落穀底。

「說?說給誰聽?」沒有人會聽她的解釋,多說,只是多被扭曲而已。

「我會體聽。」徐秀岩退了一步,要她看清楚自己的認真,「儘管說給我聽。即使是一點點小事,開心的、難過的,當你找不回自己的時候,我幫你。」

他的話並不是特別動聽,任何人都會說,她也聽過許多人對她說。

但是她的心卻獨獨對他的話有反應。

為什麼呢?

史嘉蕾解釋不出個原因,鼻酸的感覺直往上沖,連眼眶都刺痛不已,但心口漲得滿滿的,漸漸踏實了起來。

「你為什麼不走呢?」她再也忍不住的問。

明明沒有人願意留在她身邊,所有人都等著看她一蹶不振,他怎麼不像其他人一樣對她置之不理就好?

「大概是因為發現前妻奇貨可居吧。」他似真似假的說。

史嘉蕾聽了,表情可緊張。

「說笑的。」徐秀岩捏捏她的臉,見她痛得眨眼,眼色頓時深了些,「在你準備好之前,我隨時可以替你擦藥,但是等你準備好了,一定要告訴我,到時候,再好的醫生,我也替你請來。」

凝視他嚴肅正經的神色,史嘉蕾整個腦袋鬧哄哄的。

為什麼他要對她這麼好?

那種敷衍的回答,只是讓她更加困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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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0-12-24 19:41:0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要開門了。」

溫淳悅耳的男聲慎重其事的開口。

「我想還是算了……」猶豫的女人往後退了幾步。

「算了?」一手搭在門把上,徐秀岩不置可否得挑眉。

「今天太陽很大,我們還是晚上再出去好了。」史嘉蕾隨便找了個藉口,不安在水眸深處跳動。

自從有了帶她出去走走的念頭,徐秀岩開始嘗試許多方法,一有機會便勸她離開屋子。

她願意走出房子的第一天,並非任何令人驚訝的原因,單純是那天晚上月亮很圓,天氣很好,他提早回家,邀請她到屋頂的游泳池畔野餐,也許是因為屋頂算是自家範圍,其他人無法任意入侵,她考慮了一下就答應了。

其後幾天,他開始在吃完飯後撥出一點時間到門口走走晃晃。起先他每天都對她交代一聲「我就在外頭,要找我就大聲喊」,然後他會繞著落地窗看得見的地方,走個幾圈,抽根煙就回來,她也只是用目光追尋他。

有一天他告訴她:「我在回來的路上看到幾隻松鼠,所以今天要走遠一點,我會帶手電筒。」她開始遲疑,似乎不想他離開自己看得見的範圍,又不知道在考慮什麼,最後不太愉快,仍點頭放人。

其實他是希望能讓她跟著他去,不過也不急著一下子就成功。接連幾天,他都以找松鼠為由,到比較遠的地方,一次大概去半個小時,回來便會見她守在門口,像被主人遺棄在家裏的小貓,縮在那兒等他回家。

必須承認,見到那樣的她,他揪心不已,但又很清楚如果因為心疼她而留下來,只是陪她一起放逐自我,不再振作而已。為了重建她的信心,他不得不狠下心來這麼做。直到那一天,她在晚餐時,主動要求和他一起去看松鼠,多天來的努力終於有了回報。

從那之後,她願意在晚上和他出去散步,但僅止於附近,太遠的地方還是不行,白天更是不可能。

「你忘了昨天晚上散步時答應過我什麼嗎?」沒辦法,他只好抬出她曾給的承諾。

「也不用執意要在今天啊!下雨天再出去也行。」她的語氣聽起來有點不爽。

雨天天色比較陰暗,還可以撐著傘,如果路上碰到別人的話,比較不用擔心被看清楚。

徐秀岩又怎會不知道她能拖就拖的心思?

「那樣不方便,再說地上濕滑泥濘,你不小心滑到了,豈不是得不償失?」他對她曉以大義,同時在心裏衡量到什麼程度才不會失去她好不容易對他付出的信任。

「可是……」史嘉蕾還是一臉遲疑。

「你都已經戴了毛帽和墨鏡,又穿長褲長袖,別擔心啦!」他握住她的手,聲音輕快的說,「而且這裏絕對沒有人會來。」

他拉開大門,一鼓作氣的把她推了出去,還能聽見她咕噥著「我一定會後悔」、「也許該加件被單」之類的話。

但是一見到陽光,她眨眨眼,瞬間就說不出話來。

天好高,卻仿佛觸手可及;雲好深,卻在她的四周漂浮——這是她第一次看清楚自己住的地方!

還記得從醫院跑出來時,一路上因為止痛藥剛退,全身疼痛不已的她,根本沒有辦法思考其他事,只想著不被別人看到,要快點到最安全。沒有人知道的避難所,連周圍風景都無心留意。

來到這裏之後,她只有晚上才會拉開窗簾,其他時候都把窗簾拉起來,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感受到陽光灑在身上的感覺——即使現在已經是初冬了,陽光的味道依然令人懷念。

都三個月了。

從她出車禍到現在,已經三個月了,由秋天跨到冬天也不奇怪。

「山上比平地要冷得多,非常有冬天的味道。」徐秀岩牽起她的手,領她向前走。

史嘉蕾被他的話吸引,側頭看過去。

「現在平地白天還是熱得接近三十度,但是待在這裏就像冬天了。」每天都要山上平地兩邊跑的他,已經習慣這種「溫差」。

她沒有搭腔,於是他也不再說話。

跟著他走在白天從未走過的散步小徑上,她一雙眼四處看,仿佛在比對夜晚和白天的不同。

徐秀岩悄悄觀察她,能從那佯作鎮定的表面下看出,她其實很開心,雖然還帶點迷惑,但是她比夜晚時更願意觸摸樹幹,蹲下來嗅嗅花香,眼神也從一開始的沉重,被久違的放鬆給取代。

兩個人走了好一會兒,直到他找到適合的地點,攤開帶出來的野餐巾,兩人躺在上頭,望著藍天白雲,許久都未開口說話。

「真不可思議,我好像很久很久沒有出來了。」不知過了多久,史嘉蕾打破沉默,雙眸亮燦燦的。

她竟然錯過一整個季節的山景!

倘若不是他苦心安排,也許她就要忘記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了。

見她放下憂慮,徐秀岩打趣的重複,「你確實很久很久沒有出來。」

史嘉蕾斜睨他一眼,哼了聲,坐起身,雙手撐在身旁,悠閒的享受難得的冬日午後。

徐秀岩聳聳肩,閉上眼。

驀地,沙啞的聲音徐緩流瀉出咬字清晰的歌詞——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無奈

當你覺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會在這裏衷心的祝福你

每當夕陽西沉的時候

我總是在這裏盼望你

天空中雖然飄著雨

我依然等待你的歸期

——「外面的世界」詞曲:齊秦

她在唱歌。

初時,他感到訝異,但是沒有表現出來,怕驚擾到她,於是壓抑著心中莫名而起的激動,聆聽她的歌聲。

雖然沙啞,雖然刺耳,換氣的頻率過高,她唱著,唱不停,有落寞,有辛酸,也有不仔細聽聽不出的坦然。

「……天空今天也飄著雨,我依然……依然等待歸期。」稍微改了的歌詞,似乎唱出她的心聲。

她在等待自己的天空放晴……已經開始期待。

當尾音如最後一滴澄澈的水滴輕盈落下,寬厚的手掌不知何時包住她的小手,無聲給予安慰。

史嘉蕾反手握住帶繭的大掌,沒有看他,小臉仰得高高的,只有眼角閃過一絲水光。

「謝謝你。」她說。

謝謝他沒有放棄她,謝謝他逼她踏出第一步,才終於能看見這片景色。

所以,謝謝,願意守護她的人。

徐秀岩更加握緊那傷痕交雜的手,「你喜歡就好,喜歡就好。」

「我聽說你要請特休。」

隼悠閒的晃進徐秀岩的辦公室,在沙發上蹺起二郎腿,悠然問。

「原本想一次清完年假,但老闆不准,最多一個禮拜。」徐秀岩的口氣有些不滿。

「夠多了,依現在的工作量而言,老闆沒拒絕你請特修,還給一個禮拜真的不錯了。」

哪像他才從南非回來不久,馬上又要準備跟著淩厲出國。

這時秘書送來隼交代的食物,佈滿整張桌子,各式各樣的料理都有,是從員工餐廳直接送上來的。

「如果出國的話就不算了。」徐秀岩睨了眼在他辦公室裏大喇喇享用美食,卻完全沒有詢問主人需不需要的同事。

「你要出國休假?那恐怕只能找鄰近國家了。」隼把牛排切成三大塊,一口便吞下一塊。「例如日本、韓國之類的。啊,最近南北韓關係緊張,如果你不是想趁休假的時候去拓展商機,還是別去的好。要是考慮日本的話,倒是可以和我一起回北海道。」

「我又不是去出差。」徐秀岩咕噥了一句,「就是因為不是鄰近國家,才需要長時間的特休。」

「你要去哪里?」自稱自己做的是勞力工作的隼,三口就把牛排給掃進腹中。

「美國。」

「那就不是休假了吧。」根本是回總公司啊!

徐秀岩搖搖頭,還忙著處理手上的文件。

「去幹嘛?」隼問得很隨意,他的注意力早已轉向面前十層的大漢堡——那是這間美式作風的公司餐廳裏的招牌菜。

徐秀岩停頓片刻,老實道:「帶前妻去看醫生。」

啪!

十層大漢堡掉落在玻璃桌面上,裏頭的料全散了出來。

「我有沒有聽錯?」詫異寫滿那張長相秀氣、卻氣質粗獷的臉上。

雖然之前見到徐秀岩的時候,他就有這傢伙和淩厲走上同一條不歸路的感覺,沒想到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他不但結婚還又離婚了?!

「你是指出國為了看醫生的事?」

「我是說你前妻的事!」隼可沒笨到連他故意閃躲都聽不出來。

徐秀岩本就沒有繼續隱瞞的意思,至少現在,他是真的認為讓一些親近的好友知道,將來要找徵婚人比較容易。

「改天你來我家吃飯,我很樂意把她介紹給你認識。」他笑得人畜無害,徹底敷衍。

「我只能說你手腳也太快,而且有人會對前妻那麼好嗎?還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還帶出國去看醫生……那應該是還沒離婚前做的事吧!

徐秀岩明白隼在想什麼,但是要說明前因後果需要花時間,現在他趕著下班,沒空解釋。

「下次有空再告訴你吧。」

「嘿,別告訴我你現在就要出發了。」

正打算把檔交給助理,徐秀岩頓了一下,「沒錯,我還沒訂機票。」

聽見他的自我叮嚀,隼只能翻個白眼。

現在他真的考慮要多兼一些其他工作,以預防將來失業了!

最近,史嘉蕾的感覺良好。

也許真的如其他人所說,她把自己逼得太緊,又沒有利用度假放鬆一下,當她開始每天出來散步,每天發現四周一點點細微的改變時,她的心情越發輕鬆起來,仿佛有人替她把壓在心頭上的大石一顆一顆搬開。

現在,她已經能自在的在別墅附近一個人散步了,而且有越走越遠的趨勢。

她不會走到有人的地方,在她心裏捏了一把尺,走到一定距離,她就會退回去,像是縮回自己的殼裏。

但今天,她的心情特別好,也許是因為下了點小雨,空氣中聞起來有股不同於平常的味道,這讓近來愛上改變的她感到新奇,有些旋律從腦袋冒出來。

那是一種熟悉的驚喜……她好久沒聽到的「靈感」的發芽聲。

所以她忍不住一路走呀走,超過了平常的範圍,往樹林的深處走,以防被其他人看見。

幾個月過去,她之前被玻璃碎片劃出的傷痕大多好了,繃帶也拆掉,右手雖然還打著石膏,也用不著像之前那樣吊在脖子上,並且在徐秀岩軟硬兼施的巧計下,又請之前的密醫來替她拆了縫線和檢視臉上的傷疤,幾天前更將傷口上的肉芽軟化清除。

那簡單的「清除手術」,剛開始她非常難以忍受,因為早已癒合的部分要重新劃開,尤其是眼皮正中間的裂縫,醫生告訴她如果不導正癒合的正確方向,到時候可能連眼睫毛的生長方向都會改變。

若非醫生和徐秀岩不斷解釋安撫,她可能又會拒絕。

後天,密醫介紹的整形醫生就回來,只要耐心等待,恢復的日子指日可待——因為有徐秀岩的陪伴,她的信心一天比一天增加,即使偶爾懷疑,他都會不斷給她信心。

現在,她已經開始期待重新走入人群的日子。

「……再過兩天就好。」她蹲下來,低喃,嘴角勾起欣喜的笑意。

眼前的草叢忽然窸窣動了起來,史嘉蕾嚇了一跳,立即往後退了好幾步,直到重心不穩,一屁股跌坐在地,才被迫停止,渾身顫抖的瞪著沙沙作響的草叢。

驀地,一隻黃金獵犬從草叢中跑了出來,見到她立刻撲上去,熱情的舔舐她的臉。

原本嚇得動憚不得的史嘉蕾看清楚黃金獵犬無害溫和的長相,登時驚喘了口氣,感覺它不斷舔著自己,片刻才回過神來,輕笑了幾聲。

「原來是狗……」還好不是人。

但下一瞬,草叢後出現了人影——

「咦——有人。」那是一名大約二十出頭的男孩子,應該是黃金獵犬的主人。

「什麼?有人?」又是另一個男孩子。

「噢,天啊!她是人嗎?長得好可怕!佩茲快過來,別舔了!會生病的!」說話的是個女孩子,她看見史嘉蕾臉上幾道扭曲的疤痕,不願意上前把狗兒帶回來,只敢站在原地呼叫。

另外兩個男孩子出現,其中一個開口問:「她也是民宿的客人?」

「或者是附近的居民?」另一個男孩臉上明顯寫著嫌惡。

大學生模樣的四男一女組合,穿過草叢,走到距離史嘉蕾兩公尺之外的地方。

突如其來的變化,令史嘉蕾當場愣住,傻傻地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對話,全然不知作何反應。

女孩彎腰為走回面前的黃金獵犬勾上系繩,阻止他亂跑,突然道:「喂!等等,我知道你是誰了,昨天晚上我到便利商店買東西的時候,聽到幾個高中生坐在門口談論這附近有間非常豪華的別墅……」

「對,那正是我們今天要去探險的地方。」一個男孩打斷了她。

女孩白了同伴一眼,「別打斷我的話。那幾個高中生說,那棟別墅裏住著一個全身上下像用幾張人皮縫起來的怪物……搞不好就是說她。」

史嘉蕾身上的縫線雖然拆掉,但還是留下疤痕,印證了這個說法。

不用想,她知道那是那個大嘴女人說出去的!

她就說謠言不可能制止,有心人只會不斷的散播!

「怪物?」幾個男孩子互看一眼,接著興致勃勃地轉向她。

來到民宿才知道附近能看能逛能玩的東西根本不多,這下碰上了一個「怪物」,怎麼能不教這些愛找樂子和刺激的大學生為之瘋狂呢?

史嘉蕾驚覺情況不妙,慌張地從地上爬起,拔腿就跑。

「喂!怪物要跑了!還不快追!」一個男孩子帶頭喊,更加挑起其他人亢奮的情緒,一群人立刻追逐起來。

可以清楚聽到後頭追逐的奔跑聲,一股恐懼從腳底升起,史嘉蕾驚慌失措地在樹林裏逃竄,連方向都看不清楚。

他們為什麼要追她?

為什麼不能帶走狗就離開?

她真的可怕到讓人想一探究竟的地步嗎?

史嘉蕾害怕的猜想,不斷回頭,那些男孩臉上閃動著興奮,宛如獵食動物般熠熠發光的雙眼,她覺得自己像只倉皇逃本的小鹿,全身止不住顫抖。

要逃往哪里?

哪里是回家的方向?

她已經辨不清方向,只能埋著頭往前方跑,無論有沒有路,她都不敢停下腳步。

「快追!她往左邊跑了!」帶頭的男孩指揮其中一人快繞過去,再只會另外兩人朝反方向跑,打算從兩側包夾。

他們是男孩子,根本沒道理跑輸一個「女怪物」,除非她真是「怪物」。

史嘉蕾雖然一路跑得踉蹌,但慶倖都沒摔倒,直到眼簾閃進一道影子,她猝然止住奔勢,差點跌個狗吃屎,急急轉彎,朝反方向跑去。

後方追上來的男孩幾度撈到她的衣角,前方又出現新的攔截者,那種即將遇到傷害的預感,讓史嘉蕾渾身發冷。

「你們要幹嘛?」她大聲喊道,聲音粗啞,似男又似女。

男孩們把她團團包圍,無視她焦慮不安的表情,其中一個訕笑道:「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她的聲音比烏鴉還難聽!」

史嘉蕾臉色刷白,墨鏡後的雙眼在幾個男孩身上來回,防備著他們。

「怪物還穿得挺好的。」追上來的女孩喘了幾口氣,才說。

史嘉蕾看著包圍她的人越來越多,經過一陣快跑的心臟難以負荷,再加上緊張而開始喘息。

「聽說她整個人是用人皮縫起來的,不如我們來確認看看?」有人這麼提議。

「怎麼做?」

「剝光她的衣服看看不就知道了?」

「這倒是個好主意。」其他幾個人紛紛贊成。

史嘉蕾聞言,臉上浮現懼意,不斷搖頭,「不、不要……求求你們不要這麼做……」

男孩已經被「獵物」之心給驅使,腎上腺素激增,使他們難以保持理智的思考。

史嘉蕾慌亂中瞥見沒有附和躁動的女孩,急忙對她哀求:「求求你,別讓他們這麼做,拜託!」

豈料女孩牽著因為快跑而興奮的狗,站到一旁去,聳聳肩,「喂,那墨鏡挺潮的,可以給我嗎?」

她並不是在問史嘉蕾,而是對幾個男孩說。

瞬間,史嘉蕾的心跌入穀底,瞧著那些男孩朝她逼近,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她不懂。

自己只是在散步,為何轉眼間風雲變色?

她不懂。

明明沒有得罪任何人,他們卻要這麼對待她……

被壓倒在地,史嘉蕾又怒又恨,扭頭對上因為無聊抽起煙的女孩,剛才的黃金獵犬,此刻對著她咆吼,已經不復原先的熱情,男孩們面容她已經看不清楚,一個個都像戴著邪惡面具的黑衣人,那麼猙獰,那麼可怕。

直到墨鏡被硬生生扯下來,她的心裏只有一個疑問——

為什麼?

看看手錶上顯示的時間,下午兩點,徐秀岩猜想這個時候,她應該散步回家了。

修長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敲著愉快的節奏,他忍不住踩下油門,加速。

忽地,前方有個影子連滾帶爬的沖了出來,撲倒在地,徐秀岩心一驚,放開油門,猛踩刹車。

車子發出尖銳的聲響,停下時沒看到那道影子。

那是什麼?動物嗎?還是人?

徐秀岩驚魂未定,推開車門要去查看,但是長腿才剛跨出車外,幾個年輕人便朝他喊:「喂——」

他頓住了腳步,回頭看去。

四男一女的年輕人,從一邊的山路上慢慢下來,其中一人對他說:「先生,你撞到我們的朋友了!」

徐秀岩一聽,明白車前的是人,卻沒有慌張,因為他沒有車子撞到東西的感覺,所以不會任由這幾個毛頭小子胡亂栽贓。

搞不好這就是他們車亂敲詐的騙術。

「先讓我看看。」徐秀岩開口要求,頎長的身形和精明的眼神帶給這群年輕人無形的壓力。

其中一男一女互使了一記眼色,接著就聽另外兩名男孩高喊:「沒事、沒事,她只是摔了一跤,車子沒有撞到。」

「原來沒有撞到,先生,你還真幸運!」女孩說,還拍拍他的手臂。

徐秀岩察覺有異,為何沒撞到人,幸運的不是他們的朋友,而是他呢?

「喂,好了,我們快走吧!」那兩個男孩攙扶起一個軟綿綿的人,對同伴說。

徐秀岩瞄了那人一眼,眼色頓時鷙森冷。

即使沒有抬起頭,他都不會錯認史嘉蕾!

但是她怎麼了?為何看起來奄奄一息?是這些小鬼頭對她做了什麼嗎?

「你們是誰?」徐秀岩上前一步,狠戾的眼神掃過一群年輕人,眸光足以凍結大地。

那群年輕人似乎察覺不對勁,立刻換了表情,一個個目露凶光,警戒的看著他。

「嗯……」這時,滾落山坡而昏厥過去的史嘉蕾發出痛吟。

心頭一緊,徐秀岩在那群年輕人沒來得及反應之前,迅速出拳,一拳一個的擊倒離自己最近的兩個年輕人,無分男女,下手同樣的勁道。

「你、你認識這個怪物?」擋在史嘉蕾前面的男孩驚問。

怪物?

這難聽的稱呼讓徐秀岩更加怒不可抑。

「放開她。」他冷冷的開口,沒了笑意,俊容鐵青。

男孩看著倒地的兩個同伴,有些驚怕,但隨即又想到他們的人比較多,剛才是徐秀岩沒有知會一聲,就卑鄙的先動起手來,他們才會沒時間反應,於是決定和他拼了。

「快打!」男孩對著兩個同伴命令。

其餘兩人馬上拋下史嘉蕾,過來幫忙。

徐秀岩眼見他們粗魯的動作,眸光一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照樣一拳一個,解決掉男孩們,然後迅速來到史嘉蕾的身邊,把她從地上抱起來。

渾身無力、眼見昏過去的史嘉蕾,身上衣服被扯破,還添了許多新傷,全身上下淩亂不堪,模樣狼狽。

黑眸冷硬,下顎抽搐,徐秀岩發現自己幾乎要咬碎一口牙,卻還是難消心頭之怒。

他們到底做了什麼?

什麼原因讓他們把她折磨成這樣?

她已經很脆弱了呀!

「隼先生。」徐秀岩緩緩開口。

決定跟來看看徐秀岩的前妻,一直在車上沒有吭聲看著這一切發生的隼,這才下了車。

「你真狠,連女人也打。」他一點也不同情。

徐秀岩的聲音比北風還要寒冷,「我向來一視同仁。」尤其是對欺負史嘉蕾的人。

「你現在想怎麼辦?」隼問,伸腳踹了一擊就昏的其中一個男孩。

是現在的年輕人太虛弱,還是徐秀岩深藏不露?

「臺灣是個法治的國家,叫員警吧。」小心翼翼的把史嘉蕾抱進車子裏,他又說:「必要的話,我會出庭作證。」

言下之意,他絕對不會讓這幾個年輕男女以年齡或者任何法律漏洞,獲得減刑。

他們不配!

明白他的話意,隼吹了一聲口哨,掏出手機聯絡警方。

雖然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只能說這幾個年輕人不長眼,惹到了不該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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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4 19:42:0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徐秀岩把引擎熄火時,史嘉蕾因為聲音而發出驚喘,從昏迷中瞬間轉醒,抬起兩手擋在身前,嘶啞的喊:「不、不要過來……不要看我……」

他聽到她的聲音,忙回過頭,還沒有任何動作,便被她驚恐萬分的舉動給嚇了一跳。

「嘉蕾,是我。」他伸出手想讓她明白危險已經過去,此刻有他在,再也沒有人能傷害她。

但是浸淫在被追逐的恐懼感當中無法自拔,理智盡失的史嘉蕾本能的抗拒:「不要!不要傷害我,拜託!」

徐秀岩沉默了,不敢貿然上前。

他不怕被她攻擊,卻害怕自己的碰觸會令她留下不良印象,與之前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重疊,只好心急又無助地守在一旁,看她像失心瘋般,驅趕著不存在的人。

他發現她右手的石膏有被尖銳東西劃過的痕跡,衣服上沾滿泥土和草屑,嘴角還有血絲……看了只是讓他後悔沒有狠狠揍那群喪心病狂的年輕人一頓。

偏偏,他無法不去看!

史嘉蕾突然打開車門,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怕她傷害到自己,徐秀岩趕忙追了過去,但反而讓還沉浸在惡夢中的史嘉蕾更加狂亂。

原本不敢太靠近的徐秀岩,眼看她腳步踉蹌隨時都會摔倒,只好快步追上去,一把抓住她。

「放開我--放開--」史嘉蕾以為又被那些企圖傷害她的人給抓住,拼命掙扎。

徐秀岩緊緊抱住她,不斷呼喚她的名字,一次比一次大聲,一次比一次憂心,直到抖個不停的史嘉蕾漸漸聽進了他的聲音,感覺熟悉的體溫,才慢慢停下抵抗。

「秀……岩……」她虛弱的開口。

徐秀岩立刻鬆開手,審視那對逐漸清晰的眼。

「沒事了。」他說,卻無法揚起能夠欺騙她相信的溫柔笑容。

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沒事,教他要如何自欺欺人?

史嘉蕾迷惘地望著他,喃喃開口:「有人……」

「沒有了。」他連忙搖頭,「只有我。」

他發現自己懦弱的不敢去問她發生何事,怕她一想到就會難受。

「有……他們在追我……」她神情迷蒙,卻很堅持,「他們說我是怪物……他們想看看怪物長什麼樣子……」

「你不是!」徐秀岩低吼。

眼眶浮上一層水霧,小嘴顫抖的微張,氣息氣促,史嘉蕾抖動的手試了好幾次才抓住他的衣服。

「他們想抓住我……」眼淚終於滴落下來,她看著他眼底盈滿焦虛和惶恐,「他們扯開我的衣服,只為了看我有多醜……」

他們那麼做,只為一時興起,想看看她有多醜,醜得多不可思議……只是那麼無所謂的原因啊……

為什麼有人可以為了自己高興就去傷害別人?

為什麼在他們做那些事情的時候,沒想過別人受到的傷害有多深?

徐秀岩看著她越說越怨恨,怒意和懊喪,以及逞強侵蝕了近來重拾笑容的她,讓他的努力霎時白費。

他可以看見在她身上重新燃起的火花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不解、挫折和絕望。

「只是想看我有多醜而已……」她不斷重複這句話,神情空洞漠然,眼淚卻沒有停止過。

而他,只能抱著她,什麼忙也幫不上。

章子遠跑完某位綜藝大哥兒子的女朋友的新聞後,回到公司,發現幾名跑不同線的同事聚在一起,正熱烈的討論某件新聞。

基於記者「受湊熱鬧」的職業天性,他也湊過去。

「怎麼了?聚在社會線這裏,又有什麼駭人聽聞的謀殺案嗎?」他問。

若不是「重口味」的案件,要讓一群同事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聊著,實在很困難。

「小章,你眼睛利,快過來看看這張照片有沒有作假。」離他最近的同事把他拱出來,指著桌上列印出來的照片問。

「這什麼?又是網路恐怖照片的熱門點閱?難道YOUTUBE上沒有影片嗎?」章子遠瞥了一眼,擠眉弄眼道。

拜現在網路發達之賜,過去的照片不比現在的,照片又不比影片來得吸引人,這是報新聞的鐵教條。

「明天要上的新聞,四男一女的兇殘大學生,在寧靜安詳的山上獵‘人’的駭人聽聞。五個大學生聽說民宿附近有一間鬼屋,裏頭住了個全身用人皮縫合的怪物,就像美國YA兇殺片的情節一樣,於是決定前去探險。誰知道好死不好,真讓他們發現‘怪物’的蹤跡。沒想到怪物不會殺人,還非常弱小,於是一群年輕人展開瘋狂的獵人行動。」

「說是怪物,聽說不過是個身受重傷的人,也不是用人皮縫合,而是手術後的縫線痕跡。結果被當地人訛傳訛,才會引起那些年輕人的興趣。」親自跑了這則新聞的記者說。

編輯播放大學生拍下的追逐和施暴的短片,說:「看時間,他們應該是拍完後,馬上藉由手機網路上傳到YOUTUBE,現在點閱率正持續增加。」

「這種影片比我們報的新聞還要可怕真實一萬倍,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有人感慨的說。

「就是說,現在的年輕人說好聽點是血氣方剛,實際上我們採訪過多少新聞,那已經不能用年輕氣盛來形容,根本是道德淪喪了!」

「這個人也真倒楣,不但受了傷,還被這群無冤無仇的大學生欺負,簡直是雪上加霜啊!」

章子遠沒將同事撻伐社會亂旬的話聽進耳裏,反而在仔細看完照片和短片後,驚呼道:「那是史嘉蕾對吧!影片中的那個人一定是史嘉蕾!」

編輯聞言,新聞雷達立刻豎起來,「你說那個被稱作‘人皮怪物’的主角是史嘉蕾?!」

「好啊!‘人皮怪物’這個標題下得可真貼切!」有人趁機拍馬屁。

章子遠移動滑鼠重新點開影片,「雖然他們刻意拍她側臉的傷痕,但有幾個畫面有拍到正面……你們看!雖然鼻樑有點歪,不過只看沒有疤痕的左半邊臉,不就是史嘉蕾嗎?」

幾個跑政治線的記者先放棄,而主跑社會線的記者雖然拍過史嘉蕾的車禍現場的照片,但對她並不熟,最後還是跑影劇線的記者看了好久,才半信半疑地說可能是。

「不是聽說她出國治療了嗎?」

「哎呀,經紀人說的話怎麼能信?」

「但是她的經紀人不也出國去了?搞不好真的是一場誤會,只是側臉有點相似而已,對不對,小章?」有人轉頭問章子遠,卻已經不見他的蹤影,連同那幾張照片。「咦?小章人咧?」

其他人異口同聲回答--

「一定是又去追史嘉蕾的新聞啦!」

滿室漆黑更勝以往,別墅又恢復到剛開始的死氣沉沉。

史嘉蕾把每一面鏡子都打破,電視也一樣,每一扇窗戶都用封箱膠帶和窗簾緊緊黏合住,然後把自己反鎖在主臥室裏,不許其他房間開燈,仿佛想徹底與世隔絕。

--徹底的,遠離傷害。

新傷舊傷集於一身,但沒有一道傷比得上心裏的傷來得更痛。

那一晚,主臥室不斷傳來哀哀戚戚的啜泣聲,徐秀岩的手幾度握住門把,幾度打開鎖,幾度入內,幾度被趕出來。

他幾度開口,她幾度以死相逼。

到頭來,連他,她都不願再見,甚至連聲音也不想聽到。

那一晚,他聽到她的心漸漸死去的聲音。

握緊早已錯過時間的機票,徐秀岩揉成一軒扔進垃圾桶裏,心裏有了一些計畫。

好靜……

仿佛身處在大海深處那般安靜,卻沒有浮潛時悠然徜徉的感覺。

不,那不是大海,反而比較像是一個無邊無際的黑洞。

以前她曾稱說那是愛麗絲的黑洞。在演藝圈這個大染缸裏,她跌下這個洞好幾次,雖然每次都是令人痛苦的事情,但洞裏卻有好多花花綠綠鮮豔的東西,就像愛麗絲夢游仙境時跌落的地洞一樣,酸甜苦辣都有。

每一次,她都以為自己跌得夠深了,但是當她猜想自己已經跌落谷底時,卻又發現繼續失控下墜。

哪一天才會到達真正的穀底?

說實在的,她已經累了……

史嘉蕾迷迷糊糊的哭著睡著了,醒了繼續哭,封緊的窗戶讓她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曾經有人殷切的叫喚過她的名字,但是現在,她連自己的哭泣聲都聽不見了,所以好靜、好靜……

不,不對,好吵!

史嘉蕾在半夢半醒間,感覺薄薄的眼皮有許多白光閃爍,和隱約的人聲,令她逐漸蘇醒。

醒了才發現,真的好吵。

她搖頭輕笑了一陣,大約在床邊坐了十分鐘,她失神地在床上摸索電視遙控器,又花了十分鐘,床上床下都找過一遍,才找到遙控器,回過神,想起電視已經被她砸壞。

握著遙控器,她倒回床上,不用多仔細聽,都能聽見外頭的聲音。

記者現在所在的位置是史嘉蕾的私人別墅……

昨天大學生獵人的駭人聽聞沒想到竟和小天后史嘉蕾有關……

聽說她人此刻就在記者身後的別墅裏……

啊……她受不了了……

史嘉蕾心想。

本台記者獨家為您訪問到曾經在別墅幫傭的陳太太……

奇怪……她明明受不了,為什麼還沒瘋呢?

史嘉蕾又想。

陳太太似乎被人下了封口令,表示從沒見過史嘉蕾本人,連別墅主人是誰都不清楚……

為什麼不能順那些人的意,乾脆瘋掉?

徐秀岩從史嘉蕾把自己鎖在房內後,便一直盯著電視和網路。

她怕任何有關自己的消息傳出來,他就想辦法替她擋著,一有報章新聞,即使必須動用到老闆淩厲的幫忙,他都不會猶豫;倘若是網路輿論,他更有辦法追查到發信的地點,癱瘓整個伺服器。

但是他沒想到記者如此神通廣大,竟然有辦法查到這裏!

聽說有記者去採訪那幾名大學生,徐秀岩還特地到警察局,確定那些大學生沒人認出史嘉蕾的身分後才離去。當晚他回到別墅,很快就發現「人皮怪物」的短片,已經在網路上引起極大的搜尋熱潮,他在最短的時間內撤掉短片,但還是有幾萬人的點閱率。

一整晚,他嚴陣以待,直到快早上才睡去,可能是花了太多心力,精神疲憊,所以睡得沉了些,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被外頭鼎沸的人聲給吵醒。

因為屋子的窗戶都被她給封起來,他正打算打開門時,卻先接到隼打來的電話。隼先是抱怨打了一整天他都沒接,跟著要他打開電視看新聞,他則告訴隼電視被前妻生氣的摔壞了。於是隼告訴他,原本只是一篇刊載在報紙上的新聞,突然間和一個車禍受傷的明星牽扯在一起,結果就被大肆報導。

他才知道史嘉蕾口中的「有心人」空間有多可怕--外頭已經是滿坑滿谷的記者。

他急忙跑到主臥室,怕史嘉蕾受到驚嚇,豈料房門緊閉的主臥室門已經打開,裏頭完全不見她的蹤影。

徐秀岩心頭一涼,在屋子裏到處尋找,偏偏都找不到,最後才想到屋頂的游泳池。雖然不認為她會在這種天氣上到頂樓,但是更不相信她會走出大門,是以,他還是上到頂樓去--

他打開玻璃天窗,跨出去,便看見她坐在泳池畔,由於和圍牆還有一段距離,加上山上天黑得很快,底下的媒體記者才沒發現他們。

「嘉蕾,你怎麼在這裏?」壓下心頭的疑問和擔心,徐秀岩扯出溫柔的笑容問道。

史嘉蕾雙腳放在同有水的泳池中晃著,夜風撫過她的臉頰,神情異常平靜。

「比起海,我更喜歡山。」她突然說,眼神掠過了底下燦爛奪目的光芒,看向遠方。

她的眼神非常安寧,徐秀岩卻有種暴風雨前的寧靜的預感。

「你看,」史嘉蕾站起來,向遠眺,「蓊鬱的樹海一層一層往外推,像是把我藏在最隱密安全的地方,有哪里比這兒更好?」她回過頭,笑笑問他。

他朝她走去,「嘉蕾,我們進屋去,我泡杯熱可哥給你。」

她不會跳,對吧?

那樣死的話太難看了,要求完美如她,絕對不會接受。

但是史嘉蕾毫不猶豫往圍牆走,也不管自己此刻的模樣,仿佛已經看開,放棄躲躲藏藏,要看,就給他們看個夠。

徐秀岩猜她現在是灰心失望,才會那麼做,他不希望她之後要面對逞一時之快的痛苦,急忙跟了過去。

「嘉蕾,聽我說,沒事的。你過來,讓我抱抱你好不好?」他笑容滿面,有男人在向心儀女人撒嬌的味道。

史嘉蕾搖搖頭,只差一公尺就走到圍牆前。

徐秀岩看得心驚膽戰,從來沒有為一個人如此飽嘗恐懼。

該死的!他不希望再聽見她哭泣整夜的聲音!

「但是現在……」史嘉蕾又往前走了一步,一手搭在及腰的圍牆上,回頭看著他,笑得好無奈,問:「我還能躲到哪里?」

話聲方落,閃光燈驟起,點亮了整片山頭。

她……幾乎見光。

徐秀岩在史嘉蕾打算面對照相機和攝影機的瞬間,脫下外套蓋住她,並把她抱起拖進屋內。

整個過程中,都聽見她瘋癲的狂笑聲。

她每笑一聲,他就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只因她的笑,聽起來比哭還要難過。

所有拒絕、憤怒、彷徨、煎熬和消沉化成笑聲,清清楚楚的告訴他,她有多麼的絕望……

那一晚,她沒哭,只在笑完後,要求他去買一台電視,然後她要徹夜觀看自己的新聞。

因為外頭的媒體就像鯊魚,隨時等等餌食走出屋外,徐秀岩只好拜託隼替他送一台電視過來,並且有些事想請隼代為傳達。

隼到達時,就像往常一樣,穿著軍綠色的大衣、黑色的軍靴和黑長褲,跟一台四十寸的大電視從天而降。

是的,從天而降。

「你不能用比較不引人注目的方法進來嗎?」徐秀岩在屋頂迎接搭直升機出現的隼,臉上帶著疲倦的笑意。

換個角度想,至少現在記者們的注意力會轉移到直升機上,誰管他們會怎麼說。

「這是我所能想到最快速的方式。」隼瞥了眼下方固守不離的各家媒體記者,他寧可單挑一整個黑幫,也不要走過那裏。「你說有事要拜託我,是什麼?」

「我希望你替我帶個口信給老闆,如果有任何關於史嘉蕾的新聞,麻煩他替我壓下來……全部。」徐秀岩神情沉鬱的說。

「你怎麼不打通電話自己跟他說?」

徐秀岩一愣,接著疲困的合上雙眼,喃喃道:「對,我忘了,這麼簡單的問題,我竟然忘了……」

隼注意到他難看的臉色,「嘿,兄弟,振作一點,你看起來比之前淩厲得知莫莉被綁架的時候還要可怕。」

媒體記者才聚集一天,他就已經像打了幾天的硬仗,連思考的能力都減退了。

事實上也差不多了,徐秀岩一整天都守在史嘉蕾身旁,深怕她會傷害自己,那比連續工作二十四個小時還要更花心思,更累人。

但是他沒有抱怨過半句。

如果在這時候放任好不管,他有預感情況會更糟,所以他不時對她說話,儘管她一點回應都沒有。

……說起來,他離開的有點久了。

「總之,謝謝你。」徐秀岩打算送客了。

「媒體磨掉你的待客之道了?」隼好笑的問。

「她的狀況不是很好。」簡短的一句話,卻隱含了千言萬語也難以敍述的真實情況。

隼看了他一眼,「秀岩,說實在的,你大可不用做到這種程度,她有父母吧!」

「什麼意思?」徐秀岩神色陰晴不定地問。

「她只是你的前妻。」隼說。

「我不會和丟下她不管。」徐秀岩不悅地說,「至少在她恢復正常生活以前。」

隼頗不以為然,「她是個有名氣的明星,有許多人會幫助她。你留在這裏,看起來就像陪著她走進地獄深淵一樣糟糕。」

「即使她可以找到很多人來,但我不一樣。」徐秀岩定定地說。

他這麼說並非對自己有信心。

「你前妻愛你之深?」深到不願意放開他?那幹嘛離婚?

徐秀岩露出苦笑,「不,是我離不開她。」然後回屋裏。

隼挑了挑眉,跳上一旁的繩梯,俐落的爬回直升機內。

算了,他從來搞不懂這些沉浸在愛河裏的男人在想什麼。

徐秀岩踏進主臥室,她正用指甲刮著窗簾。

他默默把電視放在櫃子上,插上插頭,卻沒有打開;而她正試圖撕開窗戶的膠帶。

「打開,你會後悔一輩子。」他走到她身後,把她拉進懷中。

「但是他們不會。」長長的指甲還刮著、抓著。

「傷害自己,並不會讓你更好過。」他在她耳邊低喃。

「但是他們會。」她說,有點鼻酸。

聽出她低落的情緒,黑眸抹上一層暗影,他的神情冷冽起來。

「你知道嗎?你讓我想起一個人。」

「這世上還有第二個不幸的可憐蟲?」她輕笑,聲音卻沒有笑意。

「我當幹員時帶我的前輩。」他說,試圖吸引她的注意力,「他在一次攻堅行動中為了掩護我,而受到重傷,因此被迫退休,從此一蹶不振,我記得第一次到醫院探望他時,他對一切都很樂觀,他的個性原就是開朗積極的,怎麼知道最後他會自殺,雖然沒有成功,但是之後的他,日子過得行屍走肉。」

他曾經以為自己會永遠做下去,打擊犯罪是帶給他極高成就感的工作。

結果因為那個前輩的關係,他開始自責,也做不下去了,只好離開喜愛的工作。

「所以你留下來,只是為了補償?但我不是他。」史嘉蕾失笑,表情難看至極。

是嗎?連他也不是真心的……

為什麼到現在才知道根本沒有人願意真心待她?即使不是從她身上圖什麼的人,也有別的心思……

她真的懷疑有人會真正關心她了……

徐秀岩把頭埋在她的頸項裏,溫聲道:「沒錯,你不是他,所以我也不是為了補償。」

他只是明白她之於自己的重要,不希望她走上相同的路。

一句話,燃起了希望,史嘉蕾終於回眸,「那是為什麼?」

她又誤會這個男人了嗎?

還有讓他留下來的原因?

徐秀岩轉過她的身子,迎上她惶惑又緊張的眸光,頓時明白她想要的是什麼--不過就是有人重視、理解分擔她的痛苦而已。

現在,他真的懂了。

「因為放不下。」他說,在她唇上,輕輕印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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