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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官敏兒]憐憐憨情兒[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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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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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7 18:43:1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憐憐憨情兒 作者:官敏兒

什麼少主嘛!他人緣一定很不好,才會被人追殺,
然後噗通噗通的掉下山崖,現在還要勞煩她出馬去尋他這個未來姊夫,
嘿,她就好好表現表現,讓爹爹刮目相看,
她好高升爹娘掌上明珠之列;
可瞧瞧這冷少主的畫像活脫脫就像個豬頭,
臉有兩個肉餅大,眉毛像毛毛蟲,嘴巴比香腸條還粗,
嘖,跟阿吉怎麼比嘛!瞧人家她半路撿到的跟班眼是眼、鼻是鼻,
武功高得沒話說,又為善不欲人知,
咦?怎麼越看越像呢?
嗚,她不要啦,千辛萬苦找到心上人,居然要拱手讓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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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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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7 18:43:3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熱鬧喧嘩、人聲鼎沸,往來的人群穿梭在江貫省最繁華的東鋪大街上。

在此商舖林立、路邊小販叫賣聲不斷的鬧街裡,最引人注目的不是處處可見大方揮霍採買的富賈貴婦,而是前方一群由十多名佩刀俠土組成的前行隊伍……尤其是那一位騎乘著難得一見的野悍黑駒,率先引領著隊伍走在最前頭的男子——

一襲剪裁合身、繡工精緻的藏青色衣衫,完美地襯托出男子內斂、凌厲精幹與蘊藏蓄含的颯然風采。

「少主,眼看已經近午了,不如我們就在這東鋪大街上找個飯館茶棧用膳,等填飽肚子之後,再繼續前行取道荒魂崖這個捷徑,好返回武聖門。」

傲然挺坐在馬背上的武聖門掌門人的唯一公子——冷玨,默默聽著屬下的建議,凌眸一閃,轉向旁邊的茶棧……

「好,就這麼辦吧。」

矯健地縱身躍下馬背,他拍了拍自己野性剽悍的座騎側腹,靜默卻強勢地驅策它乖順的任由屬下牽往茶棧的馬房。

這畜生太野、太傲,任誰都無法駕馭,唯獨馴服於他的指令。

冷玨才跨下馬,立刻有一個衣衫檻樓的老翁拄著枴杖朝他走了過來。

「這位公子,有沒有時間讓老夫我替您看個相?」

「去、去,江湖術土總是一派胡言!別叨擾我家公子用餐的時間。」

冷玨伸手一擋,「無妨。你們先進去。」

或許是這老翁窮困檻樓的外表勾起他的憐憫,也或許是因為老人家的眼睛……這般精明洞悉一切的眼眸實在不像是一個靠誑騙維生的江湖術土所有。

「老叟要先在這裡跟公子賀喜,依面相來看,再過不久您就要願

遇上這一生注定與您相知相守的姑娘了。」

荒謬。「我已經訂親了。」

「不是,您命中注定的對象不是那位與您訂下親事的姑娘,而是她身邊的親人。」

荒誕不經。「既然已經訂下親事,冷某人絕不改變心意。」

冷玨背著手做然仁立,居高臨下地盯視著眼前的老叟,神采偉峻冷傲、氣勢卓絕。

所謂成親,不過是一個為了獲得後嗣的手段,無所謂獨鍾哪個女子。

「公子,話呢別說得太早,只怕屆時感情到了,任誰也抗拒不了。您沒聽說過就連大羅神仙遇上了宿命中的女子,也甘願拋棄修煉金身,只為白頭偕老嗎?」

可笑至極!「既然堂上父母已經訂下親事,我冷某人絕無反悔之意。」再者,以武聖門與劍英門兩家的交情和在江湖武林上的名望,毀親一事絕對會掀起一場劇烈波濤。

「冷某人不相信何謂情、何為愛,老人家您多慮了,我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絕對!

老翁不以為意的笑了笑,卻也不再辯駁。

「還有一件事提醒公子,您此行途中可能會發生一些無法預料的橫禍,請您務必小心啊!」

果然是江湖術士的一派湖言。

冷玨俊臉冷淡的轉過身,離開前在老翁懷裡扔下一錠銀兩,「憑我冷玨的武功和十多名親信護院的護送,相信這世上無人能傷得了我半縷毫髮。」

「公子,別忘了老叟今日的話啊!」

背著雙手、挺直了胸膛走進茶棧大門,冷玨難掩一身傲氣的邁步而行,對於身後老翁的低喊置若罔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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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1-1-17 18:44: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荒魂崖上冷風呼嘯而過,捲起一陣狂沙,下一刻直落底下千百丈的峭谷絕壁……

然而猛烈的風沙卻吹不走空氣中瀰漫的血腥與死亡的氣味。

「看樣子連老天都不幫你了,冷玨。」

三、四十名黑衣蒙面殺手手握著鋒利刀劍,一步步逼近位於懸崖處的冷玨。隨著他們的接近,刀劍上順沿滴落的鮮血,在滾滾漫煙塵沙中,留下一道道血痕——

眾人閃爍的眼神中,儘是一場瘋狂殺戮之後的殘佞和雀躍。

冷玨冷眼看著殺手們的逼近。

急遽刮起的驟風掀起他一襲藏青色的俊逸長衫,飛舞飄揚的衣衫在死亡陰影的籠罩下,宛如迎風飄搖的招魂幡。

「少主,這……」伸展雙臂擋在冷玨面前、拔刀狀似對抗眾殺手的男子,隱隱顫抖著聲音,顯現不安。

任由三、四十名殺手包圍自己,絲毫不顯懼意的冷玨瞇起了凌厲雙眼,盯視眼前這個保護自己的護院,譏誚中卻顯冷涼的口吻彷彿能吐出冰氣來,「何必再佯裝下去呢?你和這些人是同一夥的。」

護院背對著冷決的剽悍身軀明顯頓了頓,下一秒只見他轉過身形,手中的鋒利刀刃已經轉而指向自己的主子!

「沒想到還是讓你瞧出端倪來!」

「這些人對我們武聖門的人個個痛下殺手,只有在跟你過招時簡單虛應……」冷塊望著他,孤傲地噙起一抹冷笑,「你該不會以為我眼瞎了吧?」

「即便是在激烈打鬥中仍然被你看出破綻?」護院的臉上難掩懊惱。 果然是不容小覷啊,這個武聖門的少主……「不過無所謂。你就要死了,我反叛的事情絕不會傳回掌門的耳裡!」

「你這麼有把握?」冷玨依舊不改傲色。

「當然有把握!你若是想洩漏這件事,恐怕也只能去跟閻羅王

說了,受死吧,冷玨!」

「想殺我?憑你?」

護院握緊手中的刀刃,逼近懸崖處的他,略顯風霜的臉上露出殺戮的雀躍,「死到臨頭還能面不改色?哼,這一點我不得不佩服你。」

冷眼看著原本應該誓死保護自己的貼身護院將手中的利刃揮向自己,冷玨在刀刃刺及自己的前一刻,精淮地退身閃避,反手射出掌心中的匕首,當場在叛徒的臉上劃下一道深刻的血痕!

「該死的冷玨!我今天絕對要殺了你!」

面對眾殺手的舉刀包圍,冷玨淡淡扯嘴一笑。「死在你刀下?我寧願自己了斷。」

話才出口,只見他傲然的身形倏地一轉,在眾人的驚愕中,毫不猶豫地縱身躍入千百丈的深谷裡……

疾風中,颯然飄飛的藏青色衣衫自眼簾消失,宛如毅然飛墜深谷的鵬鳥,孤凜而逝。

***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烈日當空的午後,劍英門氣派恢弘的大廳裡,傳來掌門人薄震的怒吼聲。

「我不管!總之尋人這種苦差事,我絕對不許咱們侶兒去做!」哭得哽咽的薄夫人面對一臉惡狠的丈夫,態度卻依舊堅持。

「你一介女流懂得什麼?武聖門的少主冷玨墜崖失去蹤影,現在江湖上各大門派都派出高手協助尋找,咱們也理當幫忙啊!」

薄震見妻子儘是伸手抹淚沒有反應,一股怒火又冒了上來,「撇開別的不提,我們和武聖門的關係匪淺,侶兒她是冷玨未過門的未婚妻,說什麼我們都得要派人協助尋找。」

薄夫人收起淚勢,換上凶悍的一面,「我沒有說不派人幫忙尋找冷少主,我是說不要侶兒去找他。」

「為什麼?!」

「這尋人的路上又是山又是水的,我的侶兒生來就嬌貴,怎麼受得了這種顛簸?若真要派人出去……找月靜那丫頭吧!反正她命賤……跟她娘一樣。」

「夫人,你……」一提起這件事,薄震不由得喟出一聲歎息。

說到底,妻子始終忘不了自己先前的背叛,更對他帶回來的女兒月靜心懷怨懟,原因無他,因為月靜就是他在十多年前出軌之後,所生出的無辜女娃。

「夫人,其實月靜她——」

「我不管那丫頭怎麼樣,總之要我的侶兒出去跋山涉水,就是不可能!」薄夫人不由分說的站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望著氣派卻空蕩的大廳,薄震幽幽歎了口氣,洩漏他心底的淒涼。

為什麼雪柔要這麼早走?為什麼她生了個女兒給他,卻也在同時離開了他?他忍不住又低頭撫額重重一歎。

這就是命啊,獲得與失去都叫他遺憾的命啊!

管家劉叔悄悄踏進大廳,「老爺又想起雪柔夫人了嗎?」

薄震睨了他一眼,沒有回應他的話。「把月靜叫來,我有事找她。」

「老爺真的要月靜小姐代替侶兒小姐去尋找冷少主嗎?」

「夫人她已經這麼開口要求了。」

薄震心知自己若是不這麼做,肯定又會招來妻子一陣質疑與憤怒,認為他偏袒月靜,相信屆時又是一場風暴。

而受傷最探的,通常都是最無辜的月靜。

「老爺您要想清楚啊!月靜小姐沒見過世面,這一趟出去尋人,只怕要遇上壞人吃虧上當,怎麼能叫人放心呢?還是派其他人去…

「若是有其他人選,我還需要將月靜推出來嗎?你不是不知道咱們為了下個月初即將舉行的會師大典,動用多少人手物力,這個時候哪還有什麼人選?別說了,去把月靜叫來吧!」

「可是……為什麼侶兒小姐的未婚夫要月靜小姐去尋找呢?這實在不合常理啊!」

「管他合不合理!武聖門的冷掌門和咱們是什麼交情,如今他的獨生子有難,我們劍英門難不成要袖手旁觀嗎?」

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論是月靜還是侶兒都是他的女兒。只是……唉,誰叫月靜她娘走得早呢?

這就是沒有靠山的下場啊!

***

午後閒涼幽靜的後花園裡,隱約傳來劍刃揮舞與腳步跳躍的

聲音……

「呼、呼、呼!」

側耳聆聽著這一聲聲軟噥清麗的嗓音,劍英門的第一高手,也是管家劉叔的兒子劉穎賦,皺著眉頭走過來。

草地上,只見一抹鵝黃色的俏麗身影,不甚熟練地揮舞著劍,演練鱉腳的招式,每每險些跌倒的身影,還不時傳來「笑」聲——

「哈、哈、哈!」

「月靜?你在笑什麼呀?」

「穎賦哥?好過分,居然說我在笑……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在練劍嗎?」薄月靜停止舞劍的站直身,一陣慌亂中還險些踩到自己的裙擺而打了個踉蹌。

看著這一幕,不禁讓劉穎賦搖頭,月靜的武功就和她的平衡感一樣——差勁得讓人匪夷所思!

「練劍就練劍嘛,你犯得著哈哈大笑嗎?」

「我才沒有哈哈大笑。爹爹他跟我說過,每一個出招都要發出聲音,好彰顯自己的氣勢!」

說話的當口,薄月靜還不忘舞動小手中的長劍,鍛煉自己的劍術。

掩不住眼裡蕩漾的柔情,劉穎賦俯首瞅望著眼前嬌小純稚的她那認真向自己解釋的神情。

那一雙骨碌碌的圓瞳閃爍著晶亮耀眼的光彩,像是兩道柔美波光,自她的滴溜大眼中進射而出。

不是那種妖嬈嫵媚的冶艷,她的氣質純嫩嬌稚得讓人感到溫暖與舒服,眼波間流轉著一股迷人的嬌俏風采,更是緊緊攫住他的視線。

忍不住再向前跨近一步,他有些忘情的伸手探向薄月靜的額頭,輕撥她俏麗的劉海……

「穎賦哥?」她停下動作疑惑地看著他。

「哦,你的頭髮沾上一些樹葉,我幫你拔掉了。」

「謝謝。」心無城府的她對著他露出甜甜一笑。

當場又讓劉穎賦憐愛地望得失神!

「穎賦哥你怎麼啦,怎麼盡瞧著我發愣呢?」

她微側著螓首,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回看著他,那一頭如黑瀑般傾瀉而下的柔亮髮絲,順著她半側的小臉蛋而款款擺盪,在午後

陽光的映照下,宛如一面粼粼閃爍的沉水黑鏡,深深吸引著他的視

線。

「月靜?」

「嗯?」側轉過身軀的薄月靜心不在焉的應著,繼續全神貫注地舞動手中的長劍。

劉穎賦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慎重其事的扳過她的身子面對自己,「月靜,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什麼重要的事?」

「月靜,其實我、我對你……」

一道冷涼的嗓音截斷了他的話。「你想說什麼?」

薄月靜倏地轉頭凝望來人,難掩驚喜之色,「侶兒姐姐!」

薄侶兒絲毫沒有看向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她一雙淡寫恨意

的眼瞳緊緊握住那個高大的身影。

「不要告訴我你想在這裡跟她表白!」走到劉穎賦身邊,她以只

有他們兩人聽得見的聲音恨恨低語。

劉穎賦眉心一蹙,選擇避開她的視線。

「你說話呀!」她微微放大嗓門。

「侶兒小姐請你自重。」

「為什麼要叫我侶兒小姐?你可以直接喚月靜的名字,為什麼對我就不行?」

薄侶兒略顯恨意的眼眸中多了一抹深刻的怨懟,尤其當她的

視線轉向妹妹的瞬間,那抹怨……更深、更濃了!

「到大廳去!我剛剛聽劉叔說爹爹他在找你。」

「爹找我?」薄月靜難掩訝異。

薄震向來以剛毅嚴明的態度統御整個劍英門,即便是自己的

女兒也不曾稍加徇私。尤其是對於二女兒,礙於妻子的排斥,生性

原就嚴肅的他更是鮮少顯露和藹父愛的一面。

薄侶兒厭惡似的睨了妹妹一眼,「聽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交給

你去辦。」

聞言的瞬間,薄月靜那一雙晶亮閃爍的圓燦眼眸,似乎更加地

發光耀眼!

「真的嗎?爹爹真的有事要我幫忙嗎?」

這是第一次,薄月靜感覺到自己也有能力參與劍英門的事務!

這是不是表示她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被隔離在劍英門之外了?這

是否代表她已經被爹爹所接受了?

劉穎賦忍不住憂心的看向歡欣不已的薄月靜。

會是什麼事呢?憑她這樣三腳貓的武功,她能有什麼能力完成任務?更別提她那天真純稚的性情……

只怕任務沒完成,這小妮子已經被壞人騙得團團轉了!

「月靜,我和你一起去大廳見掌門吧!」劉穎賦憂心仲仲的跟隨在後。

「不准你去!」薄侶兒俏臉倨傲的上前搶步擋在他面前,「我娘找你,你得跟我走。」

她那高高在上的神態著實讓他厭惡!「你這是在使喚一隻狗嗎?」

面對他的慍色,薄侶兒終於有些氣弱,「我……」

有些不安的張望著薄侶兒和劉穎賦,薄月靜發覺自己籠罩在低氣壓裡,卻不懂身旁洶湧的暗潮究竟為誰而來。

「你們有事慢慢談,別吵架。爹爹找我……那我先去了。」

薄月靜一邊跑一邊往回望,結綁在髮梢間的鵝黃髮帶,隨著走動而搖擺躍動,煞是嬌俏美麗!

「小心跑,別踩著裙子摔跤啊!」

在劉穎賦開口叮嚀的同時,又見跑遠的薄月靜重心不穩的踉蹌幾步……然後慌慌張張的撩起裙擺,不顧形象的繼續往前跑。

瞅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他又憐又愛的搖頭,「這個小傻瓜怎麼老是學不會跑步練武呢?」真叫人忍不住擔心礙…

如果可以,他一定要守護月靜一輩子……一定要!

***

在薄震的命令下,薄月靜背著簡單的行囊,代替薄侶兒踏上尋「夫」之路。

離開劍英門約莫一天的時間了,她孤單一人漸漸遠離熱鬧的大街上,小手裡牽著一匹馬——她叫它阿年。

一人一馬緩緩走向人煙罕至的鄉道。手中拿著一幅武聖們失蹤少主的簡單畫像,她那明燦的嬌俏容顏上淡寫歡欣,漫步在這一片由落日餘暉與清涼樹蔭交錯而成的道路上,感到身心無限舒暢。

然而一個纖弱的女子牽著一匹瘦馬,這種組合彷彿是在召喚綠林間的大盜們趕快來采搶我吧!

果然,沒多久就有七、八名彪形大漢跳了出來……

「姑娘,要命的話就把背上的行囊留下!」五官幾乎被落腮鬍給覆滿的土匪頭子粗聲吼道。

薄月靜怔了怔,「為什麼?」

「還用問嗎?俺是在搶劫你啊!」

「搶劫?」她粉嫩小臉上的眼眸,因為他們手上殺氣光凜的大刀,而稍稍躍上懼意。

「沒錯!俺沒空跟你抬槓,快點把你身上值錢的東西交出來!」

「值錢的東西……」

薄月靜低著頭在自己身上左張右望,百般思量下最後小手一伸,遞出了那張被她捏縐的畫,「喏,這幅人像畫最值錢了,你要不要?」

這可是她這一趟出來的主要任務呢!

「一張畫?你要俺拿來擦屁股嗎?!別跟俺耍花招,快把錢拿出來!」

初出江湖的薄月靜幾時見過這等陣仗?望著那亮晃晃的刀光,她忍不住嚥了嚥口水,有些瑟縮。刀子耶!而且好像比她腰間掛著的長劍還要大支……不行啦,還是要拚一拚,好歹她也是個練武之人啊!

驀地抽出腰際的配劍,她鼓足了勇氣撐起氣勢。「不、不准搶我,否則我讓你們吃不完兜著走!」

瞧她那持劍對敵的模樣好像還真有那麼回事,土匪們彼此忌憚地對望一眼,紛紛舞刀備戰。

眼前每一個人揮刀的姿勢都比她還有架式,薄月靜的眉心忍不住開始冒汗。「呃,孔夫子曾經說過,上天有好生之德、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還有什麼……哦,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只要你們趕快走,姑娘我保證不為難你們。」

「少在俺面前咬文嚼字,俺是有聽沒有懂,還不快把值錢的東西留下來!」

怎麼辦,說不通耶,只好硬拚了……可是她好怕耶!

她咬著紅唇,握劍的小手隱隱顫抖,悄悄洩漏出她的恐懼。

「不要逼我出手哦,你們會後悔的!」不管武藝如何,她先撂下大話打心理戰術。

還真有一、兩個土匪被她給唬住了,「大哥,這女娃兒的武功好

像真的不賴啊,你說怎麼辦?」

「嗯……等她先出手,咱們再動作。」

就這樣,幾分鐘過去了。

晚風咻咻的刮了起來,兩造人馬就這樣保持著握劍對敵的姿勢動也不動,只聽到風吹過樹梢,葉子沙沙作響……

「格老子的,臭丫頭你到底要不要出招?俺等得都快睡著了!」

「你、你不要逼我哦……」

「你再不出招,俺要動手了!」

秉持著先下手為強的基本原則,薄月靜閉起了眼、心一橫刺出手中的長劍,「啊達!」

氣勢是很夠,土匪們也真的被她嚇了一跳……可是出招的同時,她竟然又踩上自己的裙擺,當場重心不穩的往前一跌——

不會吧?她又要跌跤了?!

她心頭一驚,急忙握劍抵住地面好穩住自己踉蹌的身形,剎那間劍尖挑起地上的一顆石子,誰知小石竟精準的往土匪頭兒身旁的弟兄砸去!

伴隨著一聲哀叫,只見被石於打中的大漢捂著鼻子,血流如注。

土匪頭子率先從驚愕中回過神,「小丫頭武功果然了得,竟然將『聲東擊西』一招運用得如此高超,真是看不出來哩!」

「呼、呼……」還以為自己就要跌個狗吃屎的薄月靜忍不住急急輕喘。真的被她打中了嗎?簡直不敢置信。「早跟你們說過不要逼我出手!」

「哼!大哥,這丫頭不過是運氣好罷了!」另一個土匪不服氣,操起大刀就往她的身上砍來。

「哇啊!」這下鐵定完蛋了……

她直覺地揮起長劍抵抗,沒想到劍 柄握得不牢,竟然讓對方的大刀給震飛了出去!

亮晃晃的長劍劃過土匪頭子的臉頰,當場削掉他半邊鬍髭,接著飛到另一頭插進樹幹裡一上一下的擺盪……

在眾人屏息沉默的當口,不知哪來嘰啦啪喳的奇怪聲音,所有人順著聲響,仰頭一看——

一截被削斷的樹木枝幹掉了下來,穩穩打中另一個嘍囉。

土匪頭子的驚叫聲與同伴的痛叫聲在林木間相互呼應。

薄月靜險些瞪凸了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天啊!自己說不定真的是個舞劍天才耶!

趕緊跑到大樹旁努力想拔出嵌進樹幹裡的長劍,她踮腳拔劍的同時,不忘自我吹噓道;「我早就警告過你們,只要我一出手就會有人受傷的。」

「這一招難不成就是頂頂有名的『一箭雙鵰』?大哥,這丫頭的武功實在太邪門了!咱們快走!」

「俺的鬍子礙…」

得意地看著土匪們狼狽逃竄,薄月靜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個武藝高超的女俠。奇怪了,怎麼從來都沒有人發現她原來這麼了不起呢?

順利地化解了眼前的危機,她將注意力轉而望向那一把依舊嵌在樹幹裡的長劍。

趕快把劍拔出來好趕路。嘿咻……怪哉,怎麼拔不出來呀?

她幾乎已經到了不顧形象的地步,直接跨腳踩在樹幹上使勁拔劍,一張粉撲小臉漲成了豬肝色,劍卻還是拔不出來!

怎麼辦?

「你剛才不是很行嗎?」一道冷涼中帶著譏誚意味的低沉嗓音,在入夜的林中響起。

「誰?」

樹梢間葛然傳來沙沙聲響,接著只見一個頎長俊逸的身形倏地從林木間一躍而下。

那是一個……男人?

薄月靜默默瞅著他,眨眨眼,他身上那一件襤褸的藏青色衣衫和他渾身上下所顯露出來的淡漠氣息,同樣顯眼!

晚風繼續輕徐拂來,淘氣地微微撩起她足邊的衣擺,鵝黃色的羅裙在腳邊舞起擺動。

男子背著手居高臨下的睇著她,英氣颯然的眉宇有一抹冷凜氣勢。幽暗中他冷冷開口,「把它給我。」

「什麼?!你也是搶匪嗎?」她心頭一驚,趕忙轉身要拔劍禦敵。

「你不要過來哦!等我把劍拔出來你就要倒大霉了,還不趁現在趕快走!你、你要幹嘛?別靠近我!我警告你哦,你不要……咦?」

情緒激昂的她愕然地看著他視而不見的越過自己,伸出了蒲扇大手,狀似輕鬆的將樹幹裡的長劍抽了出來。

他俊顏冷漠地將劍遞到她的手上,「拿去。」

「呃,謝謝。」

「這給我。」

在她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只見他伸出手探向自己。不過是眨眼間的動作,他竟身手利落地抽出她腰間的人像畫。

「原來你對這幅畫有興趣啊!」

見他只是肅然而專注的看著那一幅已經被她捏皺的畫,她發現他逐漸皺起颯氣眉宇。

「這幅畫像有什麼不對嗎?」她輕輕地貼近,流轉的眸光在他與畫像間來回。咦……「公子,你長得有點兒像這畫像裡的人耶!」

可他始終沉默,沒甩她。

薄月靜睜大了晶亮圓瞳努力想分辨……嗯,真的很像!

「公子?你到底是什麼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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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7 18:44: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對薄月靜方纔的疑問置若罔聞,男子的眉頭只是越皺越緊。

「說,這畫像打哪兒來的?」

他冷凜的口吻有一種不容敷衍的狂霸氣勢,讓薄月靜在不知不覺問柔順地開口,「我爹給我的。」

等了半晌依舊得不到他絲毫的回應,她又自動自發地接口道:「你別看這畫裡的公子長得額高臉大、豬頭豬腦的樣子,聽說這位公子還是個少主之類的哦,只是前些天,他不知道怎麼搞的,竟然噗通噗通滾下懸崖不見了,惹得現在有好多人都在找他。」

他鷹隼般凌厲的眼眸倏地瞇起,「懸崖?」

「嗯。」薄月靜又望了他一眼。 怪了,這會兒越看得仔細,越覺得他的某些地方和畫像裡的少主不一樣……

老實說,她覺得眼前這位公子長得比較俊挺耶!

所以他們應該不是同一個人吧?!

而且她才不相信自己這麼好運,才踏出劍英門的第一天就讓她瞎碰上眾人努力尋找的冷少主?如果真是這樣,那她也未免幸運得叫人咋舌了!

心念一轉,她將手中的劍收進劍鞘中,又回頭去找那一匹遇上壞人就先溜掉,躲在樹林中的馬。

「我聽爹爹說這個少主的武功與地位在武林中是數一數二的呢!」她一邊拖著那匹倔馬一邊回頭喊道。

「叫什麼名字?」

「我嗎?我叫薄月靜。」

他冷淡的膘了她一眼,「我問的是畫像裡的人。」

「哦。」熱切的情緒彷彿被人當場澆了一桶冷水一般,薄月靜悄悄地覷睇眼前的男子。這位公子肯定住在很冷的地方,不然他的表情、聲音為什麼都冷淡得沒有一點溫度……

「你還沒告訴我。」

她在他的注視下聳聳肩,「我也記不得了,聽爹爹說好像是……姓冷吧?還是姓仁呢?嗯,到底叫什麼……」

「憑你這樣也想要尋人?」

他瞬了她一眼,出乎她意料的策動掌力,掌心中的那幅人像畫當場碎成無法拼湊的紙屑,一片片的緩緩飄落地面。

「你怎麼可以這樣?!」

薄月靜震驚低叫著,閃亮圓瞳當場充滿熱淚。

「這是我爹他第一次派給我的任務耶!我才發過誓要好好表現給他看的!你怎麼可以!」嗚……這個人好過分!

男子冷眼膘視她激動的反應。「只不過是一張人像畫罷了。」

「這張畫很重要、它是我向爹爹證明能力的唯一機會!」跪在地上含淚拼湊散落的碎片,她抽抽搭搭地啜泣著,淚水一顆一顆的順著她的臉頰,緩緩滑落滲進泥土裡。

他背著雙手睇了睇她,飛快抽回目光,冷硬的俊臉上瞬間似乎隱隱顯露一抹情動……

「你知道我盼了多久,我爹他才終於主動找我!尤其他又派給我一個任務,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耶!我幾乎高興得要跳起來了,因為這表示他終於認定我的能力了……」

「不一定,可能只是單純的因為沒有其他人手。」

他冷淡的口吻登時止住薄月靜滂沱的淚勢,換來她一記憤怒的瞪視。

這個冷情冷血的壞蛋!

「你沒看到我在哭訴嗎?不要打斷我行不行,我的話還沒說完。」

他瞥了她一眼,聳聳肩。

這是怎麼回事?他竟然詭異的發現自己會覺得在意,但是……

至少她沒有再哭泣了。

「總之都是你的錯。沒跟我說一聲就自己拿畫像去看,而且還……」

「我只要跟你說一聲,你就不會再囉嗦了嗎?」

「話不能這樣講,至少你……」

「我把畫給撕了。」雖然晚了點,但是他也算是盡到告知的義務了。

「我曉得……」

「還是想不起來畫裡人像的名字?」

薄月靜搖搖頭。這人到底有沒有在聽她抱怨?

他再度瞟了嬌憨搖頭的她一眼,「我要走了。」

「不可以!」她急忙快手快腳的勾住他的衣角。

他回頭居高臨下的蹙眉睇著她。

「不准走!你還沒有把畫賠給我!」再度將慘淡的小臉轉向地上那一片片的殘骸,薄月靜益發死命地扯住他的衣角不肯放。

他的眉心蹙成一座小山,不耐煩地俯首睇她,原本彰顯於外的一身孤傲,卻在觸及她泫然欲泣的粼粼眸光時,一瞬間淡釋了。

他可以甩開她的拉扯轉頭離去,但是為什麼……

她的那一雙眼睛,瀰漫著淚霧的眼睛彷彿有著一股魔力,吸引他的目光停駐。

「你要我怎麼做?」

這句話說出口,他自己比薄月靜還要震驚!

「把畫賠給我。」

「辦不到。」

她當場氣結!「你這人怎麼這樣?撕破了我的畫還不賠給我,明明有意思要道歉卻又沒有誠意。那是我爹第一次交給我的任務耶,人家才想好好表現給他看……」說著說著眼淚又撲簌簌的滾了下來。

他挺直了厚實的胸膛硬著心腸不看她,卻堵不住自己的耳朵收入她那如泣如訴的哽咽……

這女娃兒的眼淚施了法嗎?

他緊蹙的眉心益發糾結,這是頭一次,他發覺有個人的眼淚能夠擾動他的心。

向晚的微風徐徐吹來隱約有些涼意,林木間沙沙的葉動聲更為薄月靜的哭泣增添幾抹哀傷的氣氛。

沉重的歎息聲驀然響起,隱隱透露著屈服的意味。「換一個要求,我一定答應你。」

「真的?」薄月靜連忙止住了哽咽、抹乾淚水,一張哭紅的小臉蛋歪傾著思考能有什麼補救的辦法……啊,對了!

「你跟著我吧!」

「什麼?!」

「反正我看你也無處可去嘛!不如就跟著我吧,和我一起去找這個畫像裡的人!」

「等、等等,我為什麼要……」

只見她扳著青蔥手指逕自盤算著,壓根沒理會他有些狼狽愕然的反應。

「現在唯一的畫像已經被你撕爛啦,我們根本就沒有什麼憑據可以找人。不過還好公子你和畫像裡的少主還有幾分相像,所以我們就拿你的臉去找人吧!好,就這麼辦!」

他的冷臉因為她的結論而瀕臨解凍,「有沒有搞錯?我只承諾幫個簡單的忙。」

「沒有搞錯啊,我只要借公子的臉,好尋找那個跟你長得有些相像的少主就好啦!」

「別開玩笑了!我絕對不……」

「這樣子感覺上也不錯呢,公子你說是不是?至少我們路上也有個伴嘛!」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我不可能……」

「糟糕,天黑了耶!我看我們還是趕快去找個住宿的地方吧!不說你不知道,我這匹馬阿年很厲害的,它別的不會,專門會找偷懶睡覺的地方,我們只要跟著它走,肯定有地方可睡!」

薄月靜撿起了地上的包袱,牽著那匹瘦馬率先往前走,原本淚眼婆娑的臉龐,這會兒換上了興高采烈的快活神情,似是因為旅途上多了個伴的緣故。

「別要我再說第二次,我已經告訴過你絕對不可能……喂,別往那兒走!笨蛋,那裡……我叫你回來!那邊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狼窩!」

他有些驚白了冷然俊臉,連忙矯健地縱身一躍,追上去攔人,只見一抹藏育色的衣袂在晚風中輕輕飄揚。

這會兒的他啊,哪兒還有方纔那股冷傲勁兒呢?

***

僵冷著一張孤傲俊臉,心不甘情不願的尾隨薄月靜而行,冷玨,沉部的臉上儘是對自己的不敢置信。

跟著她走在這荒煙蔓草間已經超過一個時辰了,至今不見一盞燈火、一處棲身之所,更別提不久前,他才莫名其妙的為了她而和七、八隻狼大打一架!

嚴格說起來,他都替她覺得不好意思!人家一群狼在窩裡睡得好好的,這丫頭偏偏不識趣的踩到人家家門口挑釁……

而且為什麼是他出面替她擺平?

簡直是多事!讓這沒常識的丫頭被狼群撕裂裹腹、沒個全屍豈不快哉?若是以前的他,肯定會這麼做。

望著前頭牽著馬匹亂走一通的薄月靜,冷玨的目光漸漸轉為凌厲。

這女娃到底是誰?她的存在似乎對他存在某種威脅……這讓他感到不安。

她給他的威脅不是對他生命的脅迫,而是另一種更深層的、他所沒有體驗過的,他能感到她有一種力量,彷彿能夠直搗他的心靈、勾動他不曾被誰觸動過的部分——連他自己也不曾發覺的部分。

前頭有一搭沒一搭的交談聲喚起他的注意,將視線瞟向前方那一抹纖弱的身影,他譏誚地抿起嘴。

這女人真愛說話,連跟一隻畜生都能聊得這麼起勁。

自己跟著她這樣漫無目的的走好嗎?他知道自己名叫冷玨,對於武聖門的一切以及自己少主的身份,他都沒有遺忘。

唯一喪失記憶的,就是他為什麼會墜崖?

隱約中,好像記得自己是被一個內賊所設計,要取他的首級,但是那是誰?

不行,他記不起來……

他的薄唇俏俏噙起一抹隱含殺氣的淡笑。

不管是誰,想動他的腦子,就得拿性命來換!

也罷,索性跟著這個無知的丫頭一起去尋找「冷玨」,或許能夠在路途上嗅出蛛絲馬跡,好揪出武聖門的內賊究竟是誰。

心念既定,他縱身一躍,蹬足來到薄月靜的身邊攬臂一提,輕而易舉的將她帶上馬背共騎。

「公子?」

「坐好。」

「我們要去哪兒?」

「鎮上。」這麼晚了,該找地方睡覺。

「可是阿年它是一匹又瘦又老的馬耶,我們這樣騎著它它會跑不動……說不定會死的。」

像是呼應薄月靜的話,胯下的馬匹開始裝出步履蹣跚、氣喘艱辛的模樣。

冷玨冷冷一笑,拉緊了韁繩益發驅策,「那正好,咱們今晚就吃測馬肉。」

當場,老馬死相一轉,立即精神抖擻的提足慢跑,體力好得像是腳下踩了哪吒的風火輪!

薄月靜在驚訝咋舌之際,不忘仰頭尋望他,「公子?」

「別叫我公子。」

煩。

還有她那隱約飄蕩在他鼻間的髮絲馨香……更煩!

「那你叫什麼名字?」

現在是非常時期,他怎能讓自己的名字曝光?「沒有。」

她一聽立即激動得自馬背上挺直背脊半回過身,「好過分!你爹娘沒有給你取名字嗎?」

冷玨懶得理她。

「那這樣好不好?我幫你取個名字,喂,就叫你……阿吉吧!」

那不如讓他死了算了!阿吉?嗟!

「還是叫阿泰?你覺得怎麼樣?不然阿明呢?這名字很好記耶!或者你喜歡阿亮、阿華?還是阿帕……」

他對她所想出的名字極度地嗤之以鼻。

在得不到任何回應的情況下,薄月靜終於決定,「我看還是叫你阿吉吧!」

繞了一圈又回到這個難聽到極點的名字,冷玨始終保持著沉默,只是冷峻的俊臉更加鐵青了。

「太好了,既然公子你都沒有意見,那麼我以後就這麼叫你吧,阿吉!」

她欣喜的愉悅嗓音淡淡消逝在沙沙的葉動聲中。

而胯下阿年傳來的幾聲噴氣聲,則像是對向來不可一世的冷少主的嘲諷!

***

「噯,阿吉。」

「不要叫我阿吉。」

坐在茶館的角落,冷玨一臉沉鬱的挾著牛肚咀嚼。

「喂,阿吉,你聽嘛!」

絲毫沒有察覺他俊臉上「生人勿近」的表情,薄月靜壓低了聲音,拐起肘子推了推他。

「隔壁桌那兩個人好像在討論冷玨耶!你聽到沒有,阿吉,他們嘴裡說的那個冷玨就是我們要找的人耶!」

突地「砰」的一聲,冷玨手中的竹筷子猛然拍打在木桌上,「不要叫我阿吉!還有——」

「什麼?」她眨眨眼,不解他為什麼激動。

說真的,阿吉的個性真奇怪!

他不是很冷淡,就是像現在這樣很激動,為什麼有人的反應能夠這麼兩極化呢?真是不可取的個性。

冷玨驀地瞇起鷹眼,回應她的凝視。

又拿這種眼神看他。

有沒有人跟她說過,她望著別人的時候,那一雙眼睛好像一眨一眨的會說話……

詭異。

冷玨心底的那分煩躁,又沒來由得因為她的凝神注視而悄然沉潛,再開口,語氣是刻意壓抑過的平和。「你吃你的飯,管人家說什麼。」

媽的,嘔!怎麼會讓他碰上這樣的女娃?

「當然要管啊!」薄月靜小臉慎重的望著他,刻意壓低的嗓音裡儘是理直氣壯的肯定,「我們也跟那些人一樣要尋找冷少主,可是手邊唯一的畫像又被你撕破了,現在只剩下你這張臉能夠帶著到處找人,所以我們要探聽敵情啊!」

接著她又小嘴一噘,有些不悅地瞪著他,「別忘了,是你撕破畫像,沒有畫像我就不能找人、幫不上我爹的忙了。」

總歸一句話,全是他的錯?

冷玨不想跟她辯,俊臉鬱悶非常的抄起飯碗、筷子默默扒飯。

誰知道才沒吃幾口飯菜,他眼角餘光一閃,只見一抹嬌小身影

端著碗筷筆直的走到隔壁桌去。

「喂!你——」

「噓,我去刺探敵情。」她回頭用嘴型悄聲說。

冷玨微愕,她這叫刺探敵情?都大搖大擺的走到人家面前,懷裡還死端著那副碗筷不放?哦,怎麼會讓他碰上這丫頭……

「兩位壯士,我剛剛好像聽見你們在說有關冷玨的事情?」

薄月靜笑嘻嘻的逕自坐下,她那微仰著螓首掬笑的天真模祥彷彿有種魔力,四周的空氣好像也在瞬間變得溫暖而柔和。

她的髮辮鬆散地盤在腦後結成一個髻,沒為她帶來利落的視覺感,反倒更加增添了她少女般純真嬌憨的柔俏神采。

兩個正大啖酒肉的彪形大漢頓了頓,「你是誰啊?」

「我是——」

冷玨連忙閃了過來,擠在她的身旁坐下,「她是我妹子。」

「不是啦,我才不是……哎唷!」

好痛!薄月靜突然頭一歪、苦著小臉瞪視冷玨。他做什麼呀?幹嘛扯她的頭髮?

「她是我妹子,叫阿靜。」他眼底暗含深意地瞟了她一眼,像是在警告她別開口。

「你妹子?那你又是誰?」兩個大漢不甚相信的望著他。

說他們是兄妹?不大可能。這男子的衣著雖然有些襤褸,但是那形於外的威傲氣勢可不是佯裝出來的。至於這個天真得像是個長不大的女娃嘛……兄妹?真的不像!

「他是我哥哥,叫阿吉。」薄月靜搶在冷玨開口之前,揚起筷子輕快喊道,那清脆愉快的嗓音襯上小臉蛋上柳眉飛揚的嬌俏神采格外讓人心動,也間接地消弭了兩名大漢大半的疑心。

「真的是哥哥嗎?」其中一名壯漢猶疑地再瞟了冷玨一眼。

「對,我是她哥哥……叫阿吉。」冷玨隱忍怒氣的低下頭。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薄月靜興匆匆的仰頭詢問,「兩位大哥,你們也在找冷玨嗎?」

「也?難道你們跟失蹤的冷少主有關係嗎?」

笨!她這叫刺探敵情?分明就是自動獻上自家的訊息!

冷玨沉著俊臉,悄悄扯了扯薄月靜的髮絲。「我們一路上常常聽見別人談論這個冷少主,所以我妹子有些好奇。」

壯漢們顯然對這說詞感到滿意,不再追究。「一個月前,武聖門的少主冷玨在完成各們派的聯絡工作後,本要返回武聖門,卻在途中遭到不明人士的攻擊。」

另一個壯漢頂了頂同伴的手肘,「跟他們說這些做什麼,反正又不干他們的事。」

薄月靜顰起兩道彎彎柳眉軟聲催促,「說嘛,我很好奇耶!因為我們現在手邊都沒有訊息可以……」

冷玨適時頂了她一肘,攔住她險些要露出的馬腳,「我家妹子平日生活單純,所以對這種江湖上的事情特別感興趣。」

「好吧,反正說出來你們就當故事聽聽。總之呢,與冷少主同行的十多名護院親信都死於荒魂崖上,當武聖門的冷掌門聞訊趕到的時候,大部分的屍骨都已經被山林裡的狼群給啃食得差不多了,可是他們怎麼找就是找不到冷少主的屍體,所以眾人都臆測,武功高強的冷少主可能躲過了殺手的追擊。」

始終沒有人注意到,一旁的冷玨臉色益發沉鬱。

微微低垂著俊臉狀似沉思的他,交握著十指完美地掩飾他此刻心底掀起的巨浪狂濤。

再次想起當時血腥殺戮的畫面,他不是恐懼,而是覺得心痛!那些死去的弟兄,可都是他的親信手足啊!

一思及此,對於那個背叛他的人,他更是鐵了心的決意要揪出他來,親手將其手刃替那些死去的弟兄報仇!

是誰?究竟是誰背叛了他……

他交握的十指霎時蓄滿了力勁,手背上青筋隱隱浮動、殺意重重。然而他抬起的臉上卻益發顯得冷靜,凝神專注地聆聽身旁的交談,只為搜集所有的情報。

「現在江湖上傳言甚囂啊!有人說冷少主因為傷勢過重,就算僥倖逃出魔掌,也可能死在某個洞穴裡了。」大漢捻了顆花生米扔進嘴裡。

「難說哦,也有人認為冷少主可能被那些殺手截走了,目的是要向冷掌門要脅交出武林至尊的位子!」

薄月靜疑惑地眨眨眼,「可是我聽說那個冷少主是墜下山崖了。」

冷玨悄悄蹙眉,這丫頭插什麼話?她還沒明白他先前要她住嘴的暗示嗎?

一名壯漢點點頭,「嗯,這也是大家猜測的版本之一啦!」



她轉了轉滴溜溜的明媚眼睛,一雙儂纖合度的纖白小足在桌面下晃啊晃的。「依我說呢,這個冷少主可能是被一群人拿著大刀包圍給嚇傻了!他呆住啦,忍不住一直往後退,結果腳下一個不小心踩了個空,就噗通噗通的滾下山崖去了……」

她兩手一攤,甜美朱唇輕輕揚起,顯然為自己得到的結論感到得意。「一定是因為這樣,所以大家才找不到他!」

冷玨忍不住翻白眼,哦,他真是被她打敗了,她以為他是她呀?居然把他當日的驚險說成這樣愚蠢可笑!

「這怎麼可能!依冷少主的蓋世武功,絕對不可能這麼鱉腳的!」

一旁的冷玨忍不住頻頻領首贊同。

「而且你要怎麼解釋,冷掌門出動了各門派的人手依舊找不到冷少主的事?如果沒有受傷的冷少主真的嚇得掉下山崖,憑他的輕功也有八成的可能能夠安然脫困返回武聖門。」

「那簡單啊!你們想不到嗎?」薄月靜一臉輕鬆的捻指挑起竹筷,得意地在兩名大漢面前點點。

閉嘴,你給我閉嘴。冷玨的臉色已經開始進入鐵青的階段。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冷少主不好意思回你們說的那個什麼剩門嘛!他被人家追殺表示人緣已經夠不好了,還嚇得不小心滾下山崖去……如果換成是你,你有臉繼續回去當那個少主嗎?」

她說到這兒,一旁的冷玨已經隱忍不住開始咯啦咯啦的扳動手指,準備揍人。

居然把他說成這樣?

很好,她是這世上第一人膽敢如此對鼎鼎大名的他出言不遜,他就讓她當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相較於冷玨幾欲脫韁的怒氣,兩名大漢笑得幾乎連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哎呀,你這女娃還挺會編故事逗人開心的嘛!」

這訕笑似的反應當場激得薄月靜小臉漲紅、兩腮怒鼓,「那你們倒是說說看啊!為什麼有這麼多人把這個冷少主當成皇帝一樣的崇拜?」

「我們不是把他當成皇帝,而是未來江湖武林中的唯一統帥。女娃你不知道,冷少主的父親冷掌門是江湖上各大門派唯一服膺的武林至尊。」

另一個彪形大漢接口,「而這個冷少主呢,不論是武功、謀略、才幹都比他的父親還要高竿,這也就是為什麼他一失蹤,立刻引發各大門派的緊張和全力支援搜尋。如果找不到冷少主,就表示將來武林中將會有一場權位爭奪戰,影響的層面實在太廣了啊!」

原來是這樣啊!薄月靜低下頭悄悄思忖,看來她還真小看了這位滾下山崖的冷少主了呢!

兩名壯漢瞥了瞥一旁始終沉默的冷玨,兩人有默契的對望一眼,其中一個人不動聲色的取手取出懷裡的人像畫。

眼前這個叫阿吉的男子,長得和畫裡的冷少主似乎有些相似

薄月靜瞥見他們兩人狐疑的視線與舉動,「你們懷疑阿吉他就是畫裡的冷少主嗎?」

她突然開口還將話講得這麼白,害兩個舉動偷偷摸摸的壯漢嚇了一跳!

冷玨低垂的俊臉微微頓了頓。

不會吧,這麼快就被人給拆穿?他還沒有找出究竟是誰背叛他

「別傻了,阿吉不可能是冷少主的!」

薄月靜揚起柳眉輕喊,甚至親切地傾身向前在畫像的上頭伸手指點比畫。

「你們看嘛!這畫像上的冷少主額頭有燒餅這麼寬、臉有兩個肉餅這麼大,還有他的眉毛,濃得像是掉進墨汁裡頭蘸過一樣……還有那嘴巴啊,閉起來大概有一條香腸這麼粗。接著麻煩各位往這兒看,反過來瞧瞧我們家的阿吉……」

她獻寶似的將他的臉扳過來面向大眾,「瞧!阿吉他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比這畫上的冷少主俊多了!」

「喂,也對、也對。」兩名大漢反覆看著冷塊與畫像,頻頻贊同頓首。

突然間,冷玨只覺得自己渾身沒勁兒,快癱了!

沒力氣說話、沒體力生氣,不過倒是有興致掐死這丫頭!

「好啦,飯飽酒足,大哥,咱們該上路繼續去找冷少主了。」兩名彪形大漢朝他們點了點頭後,結帳走人。

看著兩人拿著畫像離開,冷塊突然有一種體悟——

除非是他自己親自走回武聖門,否則,只怕沒有人能夠認出他

就是眾人千搜萬尋的冷少主了!

到底是誰畫了這幅該死的畫像?屆時他一定不忘一併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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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7 18:44: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冷玨開始懷疑自己當日是否瘋了或者是神志不清,否則怎麼會同意和這丫頭同行?

這丫頭沒才能、沒武功,常常莫名其妙的跌倒,還有一張閉起來就痛苦的長舌嘴。

更過分的是,她多管閒事的本事,是他這輩子活到現在所見過最大的缺點!

尤其是當她發覺他的武功竟然比她還要「好一些」、輕功居然比她還要「好兩些」的時候,她管起別人家的閒事來更是肆無忌憚,盡肖想著拿他的絕世武功,替她完成一籮筐不值得一提的芝麻綠豆大小事。

和她結伴至今,舉凡王二麻子家裡的蠢貓爬到煙窗頂不敢下來、烏溜裡的裡長大人走失兩隻水鴨、李阿婆田里的蘿蔔被笨賊掘走了三根……

不要懷疑,都是他——武聖門的少主、未來的武林至尊冷玨去解決的!

這幾天他所積的功德已經抵得過他這輩子所做過的壞事了!媽的,他到底走什麼運,竟然會遇上這丫頭?!

「阿吉,你剛剛又做了一件好事了耶!啊,心情真好!」

愉快地伸了伸懶腰,薄月靜任由夕陽薄暮在自己身上撒上了一層淡淡的金粉。

藕臂舒展時,她的小手不小心碰到了冷攻堅實的臂膀,他側轉俊臉感起颯眉凝視她,那一瞬間,她竟感到有些羞澀……

輕輕地抿嘴笑了笑,她略顯嬌羞地轉開小臉,不敢再回應他炯亮的目光。

阿吉的眼睛好漂亮!不曉得有沒有人跟他說過?

他雖然常常一副凶巴巴、不想理睬任何人的冷淡模樣,可是她感覺得到,其實他的心地很好,心腸也很軟!



儘管他老是罵她愛管閒事,總是心不甘情不願的臭著臉去幫助別人,但是他做的卻總是比她預料的還要多。

其實阿吉也很關心這些人吧。

真的耶,她真的常常覺得自己是瞭解他的,縱使他總是不喜歡開口說話,害她有些小小的寂寞。

「阿吉!」薄月靜突地漾著甜美桀笑,輕快地喚了他一聲。

「幹嘛?」

「沒事。」

「你!」要人啊?

冷玨瞪了她一眼,這丫頭竟然還有臉衝著他甜笑!他俊臉沉晦的繼續邁開步子往前走。

說到走路,他心底的一把火就竄了出來!

真搞不懂這丫頭到底在想什麼?

他們分明有一匹馬……好吧,他承認這匹馬的確不年輕了,而且脾氣怪得很。如果阿年是他的畜生,他早就把它抓來測馬肉了!搞不懂她為什麼還把它當成寶一樣的疼!

而且,他們騎馬還有「時間限制」。

阿年「用膳」之後的兩個時辰內不能騎它,因為她怕這隻畜生消化不良;正午的時候不能騎馬,因為太陽太大阿年會中暑。

快要傍晚的時候也不能騎,因為等一下尊貴的它就要吃飯了,不能讓它太勞動——畜生會沒有胃口。到了晚上更不能騎,怕它太累會睡不好……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冷玨在聽到薄月靜義正辭嚴的跟他解說這些限制時,他差點兒忍不住抓狂!

他一向以冷傲沉靜著稱,但是這丫頭卻總是破天荒的能夠挑起自己脾氣,到從來都不曾領會過的臨界點。

他究竟是該感激她,讓他瞭解到自己原來也是個容易勃然大怒的凡夫俗子呢?還是該早早一把掐死她,免得氣煞自己?!

「阿吉!」彷彿隨時隨地心情都是這麼雀躍的薄月靜,蹦蹦跳跳的牽著馬匹走到他的身邊。「我真想不到你這麼厲害耶!你不但武功不錯,而且腦子也挺棒的,隨隨便便轉個眼珠,就猜到是誰偷走了王阿婆的蘿蔔。」

冷玨面容顯露不屑,「這還需要猜嗎?蘿蔔坑旁邊就擺著那笨賊逃跑時落下的錢袋,錢袋上還大大的繡了那蠢蛋的姓名。我要是這笨賊啊早就一頭撞死了,留在世上丟人現眼!」

走在落日薄暮的鄉道上,林木青郁的大地被夕陽染成了一片溫馨的金黃。

冷玨悠閒地踩著一地的金亮,任由晚風徐拂,讓璀璨斜陽將自己的身影拉得無比瘦長。

這一刻,他竟沒有發覺自己對於與薄月靜並肩同行一事覺得是如此自然,更沒有察覺,他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融入了她的世界中,自然而然的與她交談著過去他一直不屑理會的芝麻小事。

然而對於薄月靜而言,冷玨方纔那冷漠譏誚的口吻與神采,刺傷了熱情純真的她。

突地,她嬌顏上的明燦笑靨悄悄斂起,原本陽光般燦爛的容顏有些黯然地望著他。「偷蘿蔔雖然不對,可是阿吉你也不應該說得這麼狠啊。」

哼,婦人之仁!「那王阿婆也真奇怪,不過是田里丟了三根營養不良的扁蘿蔔,倒在路邊哭得跟死了丈夫似的。」誇張。

她臉蛋上的太陽更加黯淡了。「怎麼能怪王阿婆呢,丟了蘿蔔她傷心嘛……」

她怎麼了?

冷玨察覺薄月靜語氣中的蕭瑟轉頭睇向她,她幹嘛擺這種委屈的臉色給他看?

她該不會以為這樣能夠影響他的心情吧?

哼,怎麼可能!你要皺眉癟嘴,隨你去!本少主還會關心你不成?

兩人靜靜地走著,任憑沉默與清風圍繞他們好半晌……

「你幹嘛啊?」最後,他終究還是忍不住一臉煩鬱的低問。

她柳眉顰蹙、小菱嘴一癟,「總覺得阿吉你對人好冷淡。」

他瞪眼。怎麼?她這是在怪罪他嗎?

「為什麼不喜歡他們呢?這些人其實都……」



「你又為什麼喜歡?」他冷冷打斷她的話,忍耐中的不悅已經悄悄顯露。「這些人不過都只是不相干的陌生人,這般的萍水相逢說不上什麼喜不喜歡,更遑論要出手幫他們了!」

薄月靜彷彿大受打擊,「阿吉你真的好冷淡……」

「我冷淡有什麼不對、什麼不好?像你這種愛管閒事的個性才讓人覺得奇怪。」

對於冷玨而言,獨善其身一向是他這二十多年來生活的方式與原則。

何必與不相干的人有交集,沒必要。

這種心態無所謂冷不冷淡,人生下來本來就是孤獨的一個個體,他秉持著這種態度觀念而活,誰有資格指責他?

而也就是因為這種根深蒂固的觀念,對於她對待陌生人的熱心與熱情,讓他無法體會、更無法接受。

可關於她的一切,他已慢慢的在適應中。

夕陽已經開始慢慢地沉落山頭的一端,在那最後一抹餘暉中,薄月靜清麗的臉龐布著一層淡黃色的亮服金粉。然而璀璨的金黃卻抹不去她眼瞳中不解的困惑與失望。

「為什麼會不喜歡人呢?我真的不懂……」

纖纖小手裡牽著韁繩,隨著跳躍的馬蹄聲沉步而行。

冷玨逕自走著,沒有回應。

「王二麻子叔叔對我們很親切啊,他甚至還過來拍拍我的頭……已經好久都沒有人伸手拍我的頭。」

她突然沉默了一下。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當王二麻子叔叔模她的頭的時候,她居然有種想哭的衝動!那一瞬間,她好像生出一股終於有人看到她的激動感,好傻氣呵,自己真的是太奇怪了!

吸了吸氣,她極力忍住喉頭的哽咽,「還有那個挺著大肚腩的里長伯伯,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像慈祥的爺爺,如果我有個爺爺,應該也會這樣和藹的看著我笑吧?」

傾聽著她自言自語似的呢喃,冷玨俊臉上的冰霜悄悄融化了,轉為一種若有所思的神情。

這丫頭自己有察覺出來嗎?

她此刻的口氣裡,儘是一種羨慕的渴求,讓她纖弱的身影更顯孤寂落寞。

「阿吉?」

「幹什麼?」不若先前的冷蔑譏消,他的語氣不自覺的放緩。

「有家人的感覺是不是就像那樣?像王二麻子叔叔、里長伯伯和王阿婆對待我、看著我笑的那個樣子?」

這一刻恍然大悟的冷玨,終於懂得她的心理了……而這讓他忍不住震驚!

「原來你這麼愛多管閒事,就是因為想借由幫助他們的過程中,從這些人身上獲取一丁點的親情?」

她微微皺眉,「什麼意思?阿吉,我不太懂。」

「我懂就行了。」

原來如此!這丫頭把所有對她好的陌生人,都當成了是自己的叔叔、爺爺、奶奶,甚至是爹或娘,因為這樣,所以她努力的想要給予這些人幫助,希望讓他們開心……

「之所以這麼愛管閒事,是因為你很孤單吧。」這是句陳述,而不是疑問。

誰知薄月靜竟像是被觸及心底最想隱藏的部分一樣,飛快地轉過頭避開他的視線。

可他已在那一刻及時瞧見她僵青的臉色。

「我、我怎麼可能會孤單?阿吉你別亂說話,我有爹,還有娘跟侶兒姐姐,怎麼會覺得孤單?」

「何必自欺欺人,你心底分明知道,你嘴裡所謂的爹娘根本沒有把你當成一家人看待。」他一針見血地說出事實。

她佯裝出的不在意至此變得薄弱不堪,「阿吉你什麼都不知道!事情根本不是這樣的……」

他冷酷的聲音繼續響起,「他們用什麼方式對待你、排擠你?或者是對你視而不見?」

「不是!什麼都不是!」鬆開了手中握著的緝繩,她伸手摀住耳朵逃避的低喊。

「絕對是這樣。」

「不要再說了!」

「你為什麼要否認?」

「不要再說了!不要這樣……為什麼要傷害我?為什麼要對我說這種話?!」薄月靜激惶的小臉蛋上寫滿了各種情緒,哀傷、慌亂、逃避、恐懼……



像是深埋在心底,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又再度被人狠狠地掀起,那種曾經被自己說服、粉飾太平過的傷痛,在經過塵封之後更是激烈洶湧,十幾年來的悲傷與委屈,壓得她緊緊抱住了頭卻依舊感到喘不過氣!

這是第一次,冷玨有些慌了,更覺得愧疚。

她雙肩顫抖、眼瞳中淚花翻飛的淒憐模樣,毫無因由地緊緊勾動他的心。他這樣做錯了嗎?挑起她的傷痛了嗎?可這也不是他願意的呀!

在他這二十多年來學習如何當個稱職的少主過程中,所有的訓練與認知都是要他敏銳地掌握住事情的癥結,要他務求一針見血的精準原則來解決問題——

這就是身為武聖門的少主,被要求應該具有的最基本條件。

冷玨從來不知道,這樣的個性會如此深刻地傷害到一個人…

他傷害了薄月靜,重重地!

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悲傷,一旁的阿年竟有靈性地上前,用長長的馬臉磨蹭著哭泣掉淚的薄月靜,然而卻依舊止不住她的抽泣,它仰頭嘶叫了幾聲後,轉向頂在冷玨的背後,將他推向她。

「別推我!當心我一掌劈死你,切成肉片涮馬肉!」有些無措的冷玨低斥。

詭異地這一回阿年竟然不害怕,晃動著長臉益發將他頂向她。

這會兒的他該說些什麼?

真沒用,堂堂叱吒江湖的冷少主竟然會對一個哭泣中的女娃沒轍?!哼,他才不相信自己這般無用!

「呃……」

他話才出口,薄月靜立刻撲了上來,埋進他的胸膛裡抽泣,一雙小拳緊緊地握起擂打他厚實的肩膀。

「阿吉你好壞!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話?為什麼要讓我想起來?我分明已經不再想了,你為什麼……嗚……嗚……」

那顫抖的纖細肩膀抖落一身的脆弱與委屈,讓冷玨向來孤傲的心底升起一種不曾有過的詭異感受,那是……

憐惜嗎?

他低望著薄月靜的髮旋忍不住自問。

沒有伸手輕輕拍撫她,更沒有一句勸慰的話,因為直覺地抗拒心中陌生感覺的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懷中的她依偎著自己,您情宣洩哭泣……

無意中,竟讓那一滴滴滑落的淚珠,悄然而無形地束縛了他冷狂倨傲的心。

***

艷陽高張的午後,頭頂上湛藍的晴空好高、好遠,天與地的距離是那麼地遙遠,所謂的天高地闊,或許就是此景的寫照吧!

眼前青翠菇郁的老木山林和山腳下清澄湖面裡的倒影兩相對映,徜徉自然氣息的靜謐中,林木間偶爾傳來清脆的鳥鳴聲,世界彷彿在瞬間變得遙遠了,而心卻沉靜了。

「阿吉!快看,那條滑溜魚就在你的腳邊!」

坐在湖邊的岩石上,薄月靜一雙儂纖合度的雪肌玉足愉快地踢打著湖水。

清澈的湖水在她的腳畔揚起陣陣波光水花,寧靜的山巒澄湖間,只聽見她愉悅的唬亮嗓音雀躍地響著,為這沉寂了許久的湖光山色增添一抹動人生氣。

「阿吉,快點伸手抓住它!哎呀,你好笨!被它逃掉了。」

相較於她閒適地坐在湖邊嚷叫喳呼,衣擺濕透的冷玨,站在冰沁的湖水裡,挽起了衣袖撈魚,他可算是動手不動口的「勞動階級」了。

堂堂的武聖門少主在湖裡抓魚?

自從和這丫頭在一起後,他發覺自己總是做著一些叫人難以置信的蒜皮小事,只是……他側身悄睇了俏臉歡欣的薄月靜一眼。

算了,她開心便罷。

他或許沒有那麼清楚的意識到,他已一點一滴的在改變,做著那些「過去的冷少主」絕對不能容忍、而現在的他卻已經漸漸的習以為常的事情。

像是撩高了衣衫下水抓魚。

「阿吉!啊,快呀!魚兒就在你的手邊溜來溜去啊!還不快抓它

……哎呀,又被逃了!阿吉,你真的太笨了啦!」

「當心你的小嘴,丫頭。這已經是你第二次罵我笨了。」

從沒有人膽敢罵他笨。

「但是是真的啊,阿吉,你本來就笨手笨腳的嘛!」

站在湖裡的冷玨厲眼瞪了薄月靜一眼,沒發現自己早在好久之前,就已經破天荒地容許了她對向來高高在上的自己無理的僭越;他更沒有察覺到,他似乎對於當初厭惡至極的「阿吉」這個名字,已然完全地接受。

還有,聰穎敏銳如他更沒有體會到一件事,他所有的改變都是薄月靜造成的。

帶著些許煩悶烘意的夏風徐緩地吹送而來,悄悄告知盛夏午後的炙熱與寧靜。迎面而來的清風拂起冷玨鬢間的短薄髮絲,他沒有在意,就像他始終忽略了她已經在他心底的「存在」。

「笨手笨腳的笨阿吉!」薄月靜一邊踢著水一邊嘀咕。

「閉上你的嘴。」囉嗦。「剛剛要你生的火呢?」

她一聽小菱嘴一癟,「天氣好熱……」

「去生火,沒有火怎麼烤魚?」

她肚子不餓有踢水的興致,他可沒有。

「哼,說大話!我看憑阿吉你撈魚的功力,只怕我們在這兒待到天黑,還沒有魚兒上岸……」

薄月靜的話還沒說完,只見冷玨左手一勾、右手一撂,兩、三尾肥美的大魚就被扔上了湖岸,活蹦亂跳。

「火。」

「嘎?」

湖裡的冷玨站直了身蹙眉瞬她,「你到底想不想吃午膳?」

「當然想啊!」她的肚子現下可比擂鼓呢!

「所以,火。」

只見她小臉一垂,幾乎要埋進衣領裡,悶聲哼出,「我不會。」

沒啥稀奇,他早料到。「你剛剛誇口說會。」

「我想阿吉你的武功這麼厲害,說不定有個什麼武功秘技,讓你握著魚就能把它給烤熟了嘛……」

天真。

他翻了翻白眼,如果他真練成了這等詭異神功,他何必去當武聖門的少主?去大酒樓裡當掌廚不更濟事?

心不甘情不願的瞪了她一眼,他緩緩自湖裡走上岸,慢條斯理的整平打折的衣袖。

「把魚處理一下,我去生火。」

「阿吉!」

聽到她低喚裡頭所隱含的焦急、無措、苦惱、祈求,他頓了頓,認命而緩慢的回過頭,「不要跟我說……」

「我不會殺魚。」

又是那一張低垂著小臉,埋進衣領裡的慚愧模樣。

她既然有時間慚愧,為什麼不乾脆將這些力氣拿去學升火、學如何殺魚?

他已經無力咆哮罵人了。

「你這是在告訴我,姑娘你擺明了坐著等吃魚?」

愧疚的小臉蛋垂得更低了。

冷玨蹙起兩道眉,瞅視著湖畔那抹低垂著像首的嬌小身影,她那青蔥般的纖細指尖,悄悄地揪著鵝黃色的裙擺。

一陣清風輕輕拂過,撩起薄月靜的髮緩香鬃,映襯著背後的湖光山色,恍惚間竟有種嬌柔婉約的美……

悄然地帶走他一身的煩躁與不耐。

他再度認命地喟了口氣,蜇回湖邊拔出了綁在長靴上的短匕,開始替今天的午餐開腸破肚。

他為什麼要紓尊降貴到這種地步?他陰沉著俊臉悶聲自問。

向來只有別人來服侍自己的冷少主,現在居然要伺候一個丫頭吃飯?當他生起火、將魚用樹枝串起烘烤的時候,仍忍不住這麼疑問著。

這個叫薄月靜的丫頭為什麼能將他改變到這種地步?這究競代表著什麼樣的含意?

刻意將烤魚的火維生在隔著一片小竹林,湖濱的另一頭的他,徒勞無功的想借此而將她的身影暫時隔離於心思之外。

竹葉沙沙隨風搖曳之際,突然間湖畔傳來一聲驚惶的尖叫聲。

「阿吉!」

「薄月靜?!」冷玨霍然站起身,其勢之猛幾乎將整個魚架給掀翻!他不假思索的提氣縱身躍向湖邊……

在聽到她的呼救瞬間,他首次嘗到了恐懼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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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阿吉!快、快救我……」

「誰敢動薄月靜一根寒毛,我冷玨絕不放過!」

他森冷的口吻借由內力傳至山巒的另一端,驀然竄身衝出竹林來到湖畔,可他只見空蕩蕩的一片,哪來薄月靜的嬌小身影?

「阿吉、阿吉,我在這裡……咕嚕咕嚕……」

他聞聲飛快轉頭,赫然看見湖心中薄月靜瘦小的身影載浮載沉!

笨丫頭沒事跑到湖中間做什麼?

他咬牙暗眸,提氣矯健一躍,飛快的踩著湖面上的蓮葉來到湖心。他迅速地彎身,長臂一出立刻扣緊她的肩膀,然後轉身將她帶回湖岸。

來回不過眨眼之間。

「若是真想淹死自己,就別開口跟我求救。」難掩怒氣的冷玨忍不住冷聲怒啐。

該死的,她在發抖!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害怕?

他瞧見了她渾身打顫,也在自己未縮回的手掌看到了同樣的反應……他也在發抖?!

為什麼?

「阿吉!」薄月靜似是想起了什麼,顧不得渾身濕冷,急忙伸手攀住他的手臂,「有人掉進湖裡了,你快去救!」

他蹙眉,「什麼人?」

「好像是一個小孩子和他娘!我也不知道,當時太突然了,我沒來得及看清楚就趕快跳下湖裡救人……」

「救人?你難道不知道自己不會泅水嗎?!」她該死的幹嘛多管閒事!

「沒時間說了!阿吉,你武功好,趕快去救他們啊!」

「湖裡已經沒動靜了。」怕是淹死了。



「不會的!我剛剛分明還聽見小男娃的哭聲……阿吉,你聽!」

她為什麼要拿這種無比冀盼的眼神看他?

在對上她的眼眸的那一瞬間,冷玨彷彿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她對他的信任,誠摯的、不帶一絲猶疑。

他的嗓音突然喑症,「你為什麼要這麼相信我?」

「……什麼?」薄月靜楞了楞,沒空思索他眼眸中閃爍的複雜、困擾、煩鬱、不解等各種情緒。「阿吉,你快去救他們!我真的確定有一對母子掉進湖裡了……」

「告訴我啊!」他要地伸手攫住她纖細顫抖的雙肩,「你總是這麼容易相信一個人嗎?或者只是因為我是我?!」

他不懂自己為什麼在這一刻對這一點這般執著,為什麼?誰來告訴他?

向來自豪能完全掌控自己所有情緒的自己為何會在這個時候、面對眼前女子變成這副模樣?!

「阿吉!」她抓著他的手腕,焦急的淚水直流,「快救人啊!有什麼話你等一會兒再告訴我,先救人啊!求求你……」

她轉而望向湖面上,急得渾身顫抖著,巴不得再下水去找那一對落水的母子。

大掌施力銨下她想離開的身子,他既重且怒的歎了口氣,屈服的復又施展利落的輕功,踩著湖面上零落的蓮葉,尋找那早已消失蹤影的母子。

「阿吉!我好像看到一個東西浮上那邊的湖面了!」岸邊的薄月靜心急的揮了揮手。

冷玨睇了她一眼,順著她指的方向踩步而去。

突然間,另一道高大的身影從另一頭竄了出來。

在薄月靜吃驚的當口,只見那名男子趕在冷玨到達之前,將那一對在湖面上相擁浮沉的母子拉上岸——

冷玨與男子同時縱身翻躍回到湖邊。

「你是誰?」冷玨瞇起了凌眼戒備。

「穎賦哥?!」薄月靜詫異地低喊,難掩驚喜地衝上前。

「月靜,我終於找到你了!」激動的劉穎賦當場忘情地攬臂將她摟進懷中。

冷玨沉晦的俊臉在瞬間益發陰鷥,這人是誰?他和她是什麼關係?

「穎賦哥?你……」薄月靜輕輕掙開他的懷抱,退了開來。

她悄悄退回到冷玨的身邊,這個無意的舉動彷彿暗示了一些事。

兩個男子的臉上各有反應。劉穎賦的臉色變得僵硬,而冷玨俊臉上的沉冷則稍稍消淡了。

「阿吉,」薄月靜仰起小臉輕輕訴說,「這位是穎賦哥,他是我的大師兄。」

冷玨沒看她。「嗯。」

「阿吉?」劉穎賦睇了他一眼。

「對啊!穎賦哥,他叫做阿吉,這一路都和我一起作伴呢!」薄月靜愉快地說著,悄悄揚起眉睫睇視身旁的冷玨,她白皙清麗的臉蛋上泛著一絲甜美的神采,眼波中、眉宇間,儘是不自覺流露的美燦嬌麗。

月靜從來不曾拿這種神情看他!

一思及此,劉穎賦的臉更沉了。「月靜,你既然已經找到他了,為什麼不回咱們劍英門?」

「找到他?什麼人啊?」

相較於薄月靜小臉上的天真純稚,一旁的冷玨微微瞇起了眼,對上劉穎賦的視線……難道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冷少主,何必隱藏自己的身份?」劉穎賦沉穩地說著,昂起的臉上有著拆穿謊言的得意。

「冷少主?」薄月靜困惑地眨了眨眼,旋即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拍著小手,輕笑了出來,「一定是因為那一張畫像對不對?穎賦哥你搞錯了!阿吉他不是我們要找的冷少主,我知道你一定是覺得阿吉他長得很像畫像裡的冷玨,可是不是的,阿吉他……」

「他沒有跟你說實話。月靜,這個人騙了你。」

劉穎賦的話一字一句打進她的心口,她困惑的皺起小臉,「不是的,阿吉他真的不是冷少主……」

「月靜,難道你不相信我的話嗎?」劉穎賦在瞬間感到受傷。

「可是阿吉他真的不是我們要找的冷少主啊!他不是的,阿吉他甚至還陪我一起找人呢!怎麼可能會是那個冷玨呢?」

薄月靜難得激烈地辯駁,話語未了,還不忘仰起螓首,急切地掀動長睫毛瞅睬身旁的冷玨,那一雙炯然晶亮的眼眸中,始終有著堅信不疑的確定。

沉默的冷玨面對身旁一臉誠摯急切望著他的她,竟隱隱地感到愧疚與憂心。

她為什麼要這麼相信他?這個認知沒來由得讓他感到一陣煩躁!

他可以感覺到她的視線,然而卻沒有勇氣回應她的注視。 詭異的是,她那單純不疑的深信,已在他的心底掀起波濤狂瀾。

氣急敗壞的劉穎賦,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喜愛的小師妹,竟然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對眼前這個男子交付如此深的信任,他甚至不願去細想,這信任的背後究竟有著什麼樣的情感。

「冷少主,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欺騙月靜?我方才就是因為聽見你情急之下說的那句話,才循聲找到你和月靜的。」

冷玨凌眼一閃,摻雜著各種情緒。

感受到空氣中隱約的劍拔弩張,薄月靜轉動著螓首、眨動眼眸凝視兩人。

「阿吉他……剛剛說過什麼嗎?」

「不久前他以為你有危險,所以大聲喊出『誰敢動薄月靜一根寒毛,我冷玨絕不放過。』你懂了嗎,月靜,你口中的『阿吉』,自始至終都在欺騙你!」

薄月靜有些不敢置信地低下頭,慌亂地轉動眼眸思索著……對了,她剛剛躍進湖裡的時候好像有聽見這句話。

驀地仰起頭,她望向冷玨的眼神中,有著受到傷害的盈然淚意,「可是阿吉他……」

「月靜,你不該對冷少主這麼無禮。」再開口,劉穎賦的口吻中有著淡淡的得意,「冷少主,我師妹月靜若是有得罪的地方,在下先在這兒代她向你賠罪。」

冷玨冷冷地揚起鷹集瞳眸睨他一眼,「好說。」

這麼說……阿吉他承認了?

「你真的是冷少主?!」

難道說這些同行的日子以來,他都在騙她?即便他明知道她尋找的人就是他,阿吉……不對,冷玨卻依舊欺騙她?

「月靜,以後不能再喚冷少主阿吉這種登不上檯面的渾名了,知道嗎?」

劉穎賦走到薄月靜的身邊,伸手將她攬在身旁,迎上冷玨的視線,他彷彿看見冷玨停駐在薄月靜身上的眼神中,閃過一抹在意…

他益發地攬緊她,惡意地笑了笑,「月靜,往後你除了喚他冷少主之外,還有一個稱呼也可以。」

怔忡的她微微仰起螓首靜靜聆聽。

「你以後可以叫他『姐夫』。」

空氣當場凝結。

冷玨一雙深邃的眼眸緊緊鎖住她。

可薄月靜沒有抬頭看他,只是低垂著螓首,望向自己微微顫抖的掌心,彷彿聽見什麼東西在她的身體裡……

破碎了。

***

不知是先前落水感染了風寒,抑或是後來受到了打擊的緣故,薄月靜在幾個時辰之後,竟高燒不止,甚至有意識模糊的跡象。

「怎麼敢勞煩冷少主大駕,帶月靜至武聖門養病呢?」劉穎賦握著拳咬緊牙關,強忍欲爆發的怒氣,「我看還是讓我帶小師妹速速返回劍英門延醫治病吧!」

冷玨睇著他漠然蔑笑。「這丫頭和你回劍英門,肯定被磨掉半條命。」

「冷少主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是在暗示我們劍英門虐待月靜嗎?」

稜角分明的嘴角輕輕抿起,冷玨微微昂起倨傲的俊臉,眼眸中有著不容質疑的堅決。「是否虐待她我不曉得,但是虧待絕對有。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薄掌門和掌門夫人對這丫頭是怎麼樣的態度,她跟你回去,只會遭到冷酷的擱置與漠視。」

他筆直迎上劉穎賦的怒視,冷傲的視線中寫明他的輕蔑與決心。

他也不懂自己究竟為何會對這個丫頭如此執著。

關心?不可能,她和他無親無故,何來關心之說。

同情?沒必要,他向來冷情冷血,逞論同情。

那麼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他不知道,也無暇深思,他只知白己已然放不開她,更無法容許讓這個劉穎賦帶走她!

劉穎賦在瞬間沉默了下來。

他明白冷玨說得都對,月靜和他回去只會拖延她的病情。以掌

門夫人對月靜的厭惡來看,她的確只會受到冷漠的對待,甚至是任由她高燒不止,最後在病重之餘香消玉殞……

「好,月靜讓你帶走。」

冷玨的鷹眼睨了他一記。

他那剎那間射來的視線好凌厲,一下讓身經百戰的劉穎賦不自覺地感到卻步。「冷少主,我……」

「你認為我冷玨做事需要任何人的同意嗎?」森冷的口吻在空氣中飄散,冷玨蔑然地轉身抱起昏迷中的薄月靜,躍身上馬。

「我回劍英門票告掌門人這件事情之後,會立刻趕往武聖門,屆時一定將小師妹帶回去。」

噠噠的馬蹄聲掩去了身後劉穎賦的吼叫,頑固的老馬似乎是感受到主子的病重,也不鬧彆扭的載著他們,急速狂奔前往武林重地武聖門。

一手掌控著韁繩、一手緊抱著薄月靜虛軟的身軀,冷玨不時低下頭關懷懷中人兒的情況。

伸手撫上她蒼白的額際,他俊臉微沉。

還是很燙。

細心替她調整好披覆的長褂,他身上那一襲藏青色的長衫,早已褪下成為她專屬的保暖物。

昏迷中的她,虛軟無力地棲靠在他的胸膛上不住地輕喘著,蒼白乾裂的小嘴一閉一合地不知在呢喃些什麼。

看著她時而昏迷、時而囈語的模樣,他的心竟不自覺地揪了起來!

「就快到武聖門了,月靜。再撐著點兒,我馬上替你請大夫。」

益發驅策著馬匹撒蹄急奔,冷玨早已忘了要防備那個還隱藏在暗處、處心積慮想置他於死地的內賊。

說不出在心裡翻騰洶湧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感,理不出自己到底對她有著什麼樣的情緒,他瞅望著她蒼白虛弱的臉龐,只想讓她早日恢復元氣。

他到底是怎麼了?她究竟對他下了什麼蠱?

他發覺自己,竟然渴望再次聽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無禮地喚他一聲「阿吉」!

***

恍惚中,薄月靜傷拂感覺到有人溫柔地抱起了自己,接著隨著步履的移動,她像置身在一艘堅實穩固的船上,搖搖晃晃的。

耳邊聆聽到的,是一聲聲沉穩的心跳聲。

怦、怦、怦……好溫暖、好神奇,讓她覺得好安心。

鼻翼間嗅聞到的,是這些日子以來她早已熟悉的氣味。

還有那一雙雖然冷漠卻蘊含著淡淡溫柔的眼神,儘管總是讓她一個人自說自話,卻會在她感到寂寞無題的時候,適時地開口跟她說上幾句話……

那是阿吉。

即便是閉上雙眼,她也能清晰地在心底描繪出他的模樣,俊挺卻冷淡高傲的模樣。

可是他也是冷玨,那個她日夜尋找的冷少主。

為什麼要騙她?為什麼瞞著她?難道他覺得看她這樣尋找他很有趣嗎?

她悄悄忍住委屈的哽咽,意識模糊中,她彷彿聽見冷玨要帶她走的話。

「不要,我不要跟你去……」

她意識恍惚間的抗議到了嘴邊卻成了虛弱無力的囁嚅,乾裂的小嘴一張一合,看在冷玨的眼裡更加憂心。

迷濛間她攀住了他的手,虛弱的抗拒,「不要,不要帶我走……我不要離開。」

由於高燒不止,薄月靜的意識飄向了悠遠的那一方,那是她幼時的記憶——

大家都笑她沒有爹,他們說不跟沒有爹的小孩玩。

她也沒有娘,只有婆婆。

婆婆的手好粗好皺,可是只有她會摸她的頭。她好喜歡那種感覺,所以有婆婆是好的。

可是有一天婆婆不摸她了,也不去賣糖水了,只喜歡躺在床上,後來有人拿了一塊白布將婆婆蓋住。

他們說婆婆老了,走了。

去哪?騙人!婆婆明明在床上,沒有走。

最討厭說謊騙她的人!他們都不讓她靠近婆婆,也不讓她跟婆婆說話。

為什麼?婆婆是她的!

肚子好餓!頭髮髒髒還有身體也臭臭的,沒有人要理她,然後

爹來了,說要帶她走,說要帶她回家,還要給她一個娘、一個姐姐…

可是事情卻不是她所想的那樣,爹也和其他人一樣不理會她,為什麼?她不懂,自己明明站在這裡,爹為什麼總是看不見她?不跟她說話?

她很聽話也很乖啊,可是娘卻老愛打她,還有侶兒姐姐看到她哭都會偷笑,所以她盡量不哭了!

因為她不喜歡姐姐笑她的模樣,讓她感覺好像受了傷似的好難過。

「不要帶我走,我不要離開,放我下來,我要留在這裡……」

婆婆……娘?她後悔了,不想要離開了,誰能讓她留下來?

「別哭……別再落淚了。」

一個低沉而悠遠的磁性嗓音穿透了記憶迷霧,抵達薄月靜的

腦海裡,那語意中的呵疼憐愛,更加催起她悲傷委屈的熱淚。

是阿吉,是他的聲音。

可是穎賦哥說阿吉他就是冷少主。

是她的姐夫。

恍然中,不知道什麼觸動了薄月靜的心弦,勾動了她更多的悲

傷,枕靠在冷玨堅實壯闊的懷中,她靜靜地落淚,傷心恍若無邊無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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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你說什麼?玨兒他回來了!」

武聖門氣派磅礡的大廳裡傳來一陣驚詫的低吼聲,冷傲天在乍然聽見這消息的當口,忍不住驚訝地站了起來。

「老爺,這……是真的嗎?」一旁的冷夫人既憂且喜,剎那間競有些不敢相信。

「是真的!掌門、夫人,少主他已經返回咱們武聖門了,而且是毫髮未傷啊!」

通報的守門人難掩驚喜。

「玨兒人呢?怎麼沒來大廳……」

「少主他抱著一個女子直接往『玉玨閣』去了。」

「女子?」

「玉玨閣?」冷傲天與妻子對望一眼,這女子是何來歷?竟能住進兒子的私院?

「是啊!少主要我來跟掌門及夫人通報一聲,告知他已經安全返抵武聖門的消息,接著他就忙著差人去找柳大夫了!」

「老爺,我們趕緊去玉玨閣看看吧!」

冷傲天與妻子快步來到玉玨閣,推開了門扉繞過偌大的宅院,直上樓閣的最頂端。

只見冷玨一身風塵僕僕,俊臉上長滿了短髭,難掩一臉憂忡地直望著床榻上的女子細瞧。

「玨兒?」

冷夫人不敢置信的低喚。

冷玨倏地回頭,「爹、娘!」

冷傲天驀地蹙眉,忍不住瞥眼瞞睨床榻上躺著的女子究竟何人,竟能讓他向來警覺心強的兒子忘卻了戒備,一臉關懷備至的模樣直瞧著她不放。

冷夫人哭喊著撲上前,「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啊!我日夜期盼的兒子終於安全回來了!」

「娘……」

面對至親的這一刻,向來冷然淡漠的冷玨,終於淡淡地噙起笑意,讓一抹暖馨浮現眼底。

刻意撤下一屋於服侍的僕役,他和父母簡單說起當日遇刺與自己不願落入內賊之手,毅然縱身躍入山崖的經過……

「這麼說來,是內賊設下陷阱想狙殺你?」冷傲天憤然握拳。

「是。那一天我墜下山崖後不知昏迷了多久,醒來時發覺自己什麼記憶都沒有,所幸在經過了幾天之後,才又慢慢地想起。」

冷夫人一邊聆聽一邊掉淚,「到底是誰害得咱們玨兒這麼慘?老爺,你一定要找出這個心懷不軌的叛徒啊!」

冷玨繼續道:「但是我對於當時逼殺我的內賊始終沒有印象,不想在貿然的情況下返回武聖門,於是便跟著這丫頭,想說或許在『尋找冷玨」的過程中,能回憶起一些蛛絲馬跡。」

一提起薄月靜,他不自覺地側轉俊臉,默然地瞅睇床上蒼白的容顏。

在這轉瞬間,向來盤踞在他眼神中的漠意早已消逝,剩下了一抹淡然的情感與來不及掩飾的溫柔,所幸在快馬奔馳下,他們及時趕回武聖門,方才柳大夫看診時還說,如果再拖上一個時辰,只怕這丫頭所受的風寒要轉為肺炎了!

幸好還來得及!

冷夫人與丈夫相視一眼,「玨兒,這位姑娘是?」

「她是劍英門薄掌門的二女兒,叫薄月靜。」

「劍英門的二小姐?」

冷夫人訝異不已,「這麼說來,她不就是你未過門的妻子薄侶兒的妹妹嗎?」

冷玨的眼神閃了閃,叫人看不出他有何想法。

「是的。」

「對了,玨兒,既然你已經安然返回,我和你爹想盡早將你與薄姑娘的婚事辦一辦。」她心頭一陣不對勁,促使她想早日辦妥兒子的終身大事。

「薄姑娘?」

他的視線忍不住飄向床榻上昏睡的薄月靜。

「是啊,你的親事也拖延了很久了,該將人家迎娶回來,以免耽擱了對方啊!」

冷玨背影一冷,「杯…侶兒是嗎?」

在妻子的示意下,冷傲天也跟著搭腔,「玨兒,你娘說得沒錯,咱們武聖門與劍英門兩家聯姻可是江湖一大盛事,你和薄侶兒的親事更是早就訂下,我看我們就盡早選個黃道吉日,讓你們成親了吧!」

冷玨再瞥了昏迷的薄月靜一眼,「不急於一時。」

「急!怎麼不急?我和你爹早想抱孫子了,這回你能平安順利歸來,我怎麼也不能再讓這件婚事繼續蹉跎下去!玨兒,你能體會娘的心情嗎?」

「玨兒,別忤逆你娘了,你就照她的意思吧!」

望著父母殷切冀盼的面孔,冷玨自床邊抽回目光,語氣中已不帶一絲溫度。「我無所謂。」

「太好了!老爺,你趕快捎封信跟薄掌門聯繫,咱們一起跳個好日子,好讓這對小兒女快快成親,屆時可要熱熱鬧鬧的辦上一場婚禮,順道給歷劫歸來的玨兒去去霉!」

「夫人你盡想著這些事,別忘了還有個內賦躲在暗處想對咱們不利呢!」

「這種江湖上腥風血雨的事情交給你就是了,至於玨兒你呢,就安心的等著當新郎倌吧!」

望著床榻上熟睡的薄月靜,不知為何,冷玨什麼也不想回應,只是視線緊緊地鎖住那抹蒼白的容顏,久久不願轉開。

***

苦澀的藥汁從薄月靜的嘴裡灌了進去,那難聞的藥味和衝至鼻腔裡的刺嗆感受,將她從悠然的昏迷中喚了回來。

「哎呀,夫人,薄姑娘醒了,她醒過來了啊!」

「薄姑娘真的醒了嗎?」

冷夫人欣喜的聲音自房裡響起。

「這裡……這裡是什麼地方?」

薄月靜眨動著疲 憊沉重的眼瞼張望,掙扎著想起身,可她卻連

伸手掀開被單都覺得困難。

這個房間是誰的?為什麼她總覺得空氣中有一種叫她感到莫名安心的氣味……

那是阿吉,是他的味道!

「薄姑娘,你總算醒過來了。」冷夫人勿勿放下手中的藥盅走到床榻前,「你整整昏迷了三天,把我們大家都給急壞了。怎麼樣?還有哪兒不舒服嗎?只管告訴我,我立刻要柳大夫來替你看診把脈。」

薄月靜轉動的眼珠滴溜溜地望著眼前風姿綽約的婦人,她臉上那慈祥和藹的容顏,竟沒來由得催出她點點熱淚。

就是這種感覺嗎?擁有疼愛自己的娘親就是這樣的感覺嗎?

「哎呀,怎麼了!怎麼紅了眼眶呢?」冷夫人趕忙坐在床沿,拿出手絹替她拭淚,「身子真的這麼不舒服嗎?冷香,你馬上去請柳大夫過來一趟。」

「不是的,夫人,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薄月靜急忙拉住冷夫人的衣袖。

「薄姑娘別跟我客套啊,倘若身子不舒服可得直說唷!」

「我沒有身體不舒服,只是……突然想起了我娘,想起婆婆。」

那些疼她、卻已經去世的親人礙…

「傻孩子。」不知道為什麼,冷夫人覺得和她挺投緣的。

「來,把這碗剛熬好的藥汁給喝了,受了風寒的身子才會趕快好起來。」

「味道好難聞……」

薄月靜忍不住皺起兩道彎彎柳眉。

「聽話。把這碗藥給喝了。」

這夫人的神情好溫柔,恍惚間,薄月靜感到一絲被寵溺的幸福。她柔順地領首,顫抖著小手想接過她手裡的藥盅。

「我來餵你喝吧,這可是玨兒他特地吩咐下人,到百里外的德方藥鋪買回來的上等藥材呢!」

薄月靜喝藥的動作乍停。

「……玨兒?」

「就是我家公子冷玨。」一旁的冷香笑著接口,「是少主帶薄姑娘你回來這兒的,你忘了嗎?」

薄月靜小臉一黯。是呵,他已經不是阿吉了,而是冷少主了。

勉強扯開乾裂的唇角,她又將臉埋進藥盅裡。「我沒忘,的確是冷少主。」

苦澀的藥汁一口一口的灌進嘴裡,她覺得她的心底也是苦的。

冷夫人滿意地看著她將整碗藥汁喝進肚裡,她隨手將留盡的藥盅交給冷香,轉身拿起手絹替她又是擦抹嘴角、又是撩開額頭上的劉海。

「說也真奇怪,薄姑娘你挺得我們冷家人的緣,連玨兒都肯破例讓你住進這玉玨閣,算起來你還是這裡的第一位嬌客呢!」

「玉玨閣?」

「是我們少主的宅院。」冷香體貼的拿來一件披風覆在薄月靜的肩上,「少主他從來不輕易讓其他人進入這裡的,卻獨獨願意讓你住進來,我們都在猜測啊,或許少主他是因為薄姑娘你是咱們未來的少主夫人侶兒姑娘的妹妹,所以才這麼特別吧!」

「薄姑娘才剛醒來,身體虛弱得很,別跟她閒扯一堆閒話,讓她好好休息才是。」

冷夫人輕斥著,「對了,有人去通報玨兒薄姑娘醒過來的事了嗎?」

冷秀回道:

「回夫人,奴婢的剛剛去過了,可是少主和掌門及其他幾位堂主在書房裡談話,奴婢不敢打擾。」

「沒關係的,冷夫人……」虛弱地躺在床榻上,薄月靜蒼白的乾裂小嘴輕聲囁嚅道:「月靜的事無關緊要,不敢勞煩冷少主,更不敢拿這種小事打擾他。」

「好吧,既然如此你再多睡一會兒好養足體力。」

輕輕閉上眼假寐,薄月靜聆聽著屋內的人陸續走出房外,關上房門。

她不想見他,那個所謂的冷少主。

但在這個房間裡,空氣中卻隱隱散佈著一縷縷叫她感到熟悉而心安的氣味,那是阿吉的味道……

她頓時鼻頭一酸、眼角微濕,小手輕輕揪住了絲被忍住哽咽。

抽泣間她吸入了更多屬於他的味道,那股熟悉猛然衝進鼻腔裡,灌進胸肺中,也紅了她的眼。

驀地伸手拉高被子,她將整張小臉埋進。

已經不是阿吉了,他是冷少主,這一路上始終欺騙她的人。

是她的姐夫……

她好想離開這兒,離開這種叫她莫名落淚的氣味。

***

入秋的午後陽光不再如夏日般刺眼,暖暖煦陽穿透晴空中的卷雲,將籠罩在大地上的薄涼空氣微微蒸暖,葉片間篩下的點點金光,伴隨著縷縷清風淺淺搖曳,是一片秋色中閃亮的點綴。

位於武聖門後山的花園涼亭裡,僕傭們來來回回忙碌的端來一盤盤糕點小吃,轉眼間,石桌上已經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精緻小點。

「少主,這些糕點都是廚子們依照你的吩咐特地做的,蒸的、煮的、炸的各式各樣應有盡有,請少主嘗嘗看。」

「嗯。」冷玨撣了撣衣袖上的塵灰,款然落座,「去把薄姑娘叫過來。」

她悶在房間裡這麼久,也該出來透透氣。算一算時間,他有十餘天的時間沒和她見上一面了。

這些日子以來,有一股始終縈繞在他心底的異樣感受揮之不去,似在催促他去見她,又似在叫他抗拒。

不是想念,他怎麼可能會想念她呢!

「少主,你今天真是好興致啊!」

在旁服侍的冷香勤快地為他斟上一杯酒,「你怎麼會丟下那些個堂主不管,反倒在花園裡開起了品嚐大會呢?「

冷玨淡漠地睇了她一眼,瀟灑地舉杯就口,仰首飲荊「有什麼話直說。」

冷香轉了轉眼珠,大膽地開口試探,「少主挺關心薄姑娘的?今天的糕點是你特地為了她而吩咐的吧?」丟下八、九名堂主不管,反而準備了薄酒、小點心在花園設宴等待薄姑娘,少主這等反常的行為該作何解釋呢?

他沒有回應。再開口,語氣更冷了,「斟酒。」

這下冷香不敢再造次了,拿起了酒盅連忙小心翼翼地倒酒。

再度仰首一飲而盡,冷玨其實也理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有著什麼樣的想法。

他很忙,自從返回武聖門之後,他不但要處理眾多的幫務,私下還要設計佈局,好揪出那個企圖謀害他的內賊。

千頭萬緒,每一件事情都比簿月靜那丫頭還要來得重要。

可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彎了彎手指示意冷香倒酒,若有所思的俊臉益發陰鬱。

腦中薄月靜的身影始終沒有因為繁忙的事務而稍淡,隨著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益發地鮮明。

為什麼?

一個僕役匆勿跑了過來,打斷他的思緒。

看著沒有人影走來的空蕩花徑,冷玨俊臉一冷。「那丫頭呢?」

「回少主,薄姑娘她說身體不舒服,不過來了。」

他聞言皺起了眉,隱約察覺到這些日子以來,薄月靜對他的排斥與疏遠,幾次開口道她到飯廳一同用膳,她連番拒絕推說頭痛;特地排開幫務要帶她去鎮上逛逛,她借口推說兩腳無力,不適合出門走動。

「她在躲我?」冷玨的口氣中怒氣逼人。

「不是的!少主別多心……」冷香心頭微駭,幾時見著向來目空一切的少主,為了一個女子這般動怒過?「薄姑娘可能真的是身子不舒服,她絕不是刻意躲避你的。昨天柳大夫還來替她診過脈,說她體內血氣滯礙不適合出門走動。」

冷玨原本握緊的拳頭因為這番解釋而鬆開。然而當地帶著冷慍的無儔俊臉看向滿桌的精緻美食,一股怒氣又從心頭竄起。

只見他倨傲的振臂一掃,一桌子的好料當場翻倒染塵!

「再傳柳大夫來看診!要他早日把那個病殃丫頭治好,否則我撤了他的藥仁堂!」

「是。」

冷香與一干下人連忙斂衽恭送一身怒氣的冷玨拂袖離開。

「香姐,這個薄姑娘和咱們少主到底是啥干係?不就只是未來的姐夫和姨子的關係嗎?怎麼少主好像很在乎她似的。」

冷香柳眉一蹙,「別亂說,當心被少主聽見了。」

「香姐,你去跟薄姑娘說一聲吧!她沒病沒痛的卻老是借口拒絕少主的邀請,現在不但柳大夫的藥仁堂可能不保,只怕哪一天,連咱們這些傳話的下人都要跟著遭殃倒霉啊!」

冷香重重一歎,「知道了。」

少主這廂因為見不到人而發飆,薄姑娘那兒則是成天吵著要離開武聖門……唉,這兩人的關係既麻煩又有種道不出的曖昧,或者該直接請出夫人來解決呢?

***

「薄姑娘,這碗參湯是少主特地要廚房熬給你喝的……薄姑娘?你拎著包袱做什麼?!」

冷香端著托盤走進門,險些被衝出來的薄月靜給撞倒。

「對不起,冷香姐姐!你有沒有撞傷啊?」薄月靜一臉愧疚地急忙穩住冷香的身子。

「撞傷是沒有,倒是珍貴的參湯撒了一地。」

她望了望翻倒的碗盅,有些負氣的轉過頭,「我才不要喝阿吉的東西!」

冷香有些好笑地腴著她那小女兒家賭氣嗔怒的慍臉,「這麼不夠義氣,即便要離開這兒,好歹也跟咱們少主說一聲。」

「我為什麼要跟阿吉說?他很忙嘛,他是少主啊,我才不敢勞煩他呢!」

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經聽說了好多關於他的事情。

聽著人人口中的冷少主是多麼俊雅卓越、武功了得、才氣縱橫,不單是統御能力強、才智氣魄更是懾人之類的話,越聽她的心就越涼,這個人人口中的冷少主和她心目中的阿吉越差越遠。

她知道的阿吉很行、武功很棒,可是,比起那個能撼動整個武林的冷少主,她怎麼就是無法把他們聯想成同一人。

而最叫她無法釋懷的,是他騙了她!

她最討厭別人騙她了!不想說實話沒關係,可以閉著嘴巴,但是就是別騙她!

阿吉是大壞蛋,還害她偷偷地流了不少眼淚……

薄月靜微微低下頭,還是不解自己為什麼一想到他,就會覺得心頭酸酸的——

因為,他是她的姐夫嗎?

「姐夫」這個稱謂不知怎的總讓她感到神傷,只見她小臉沒來由得一陣黯然。

「我要走了。」

冷香機警地伸手一攔,「你這樣突然離開會讓我家夫人傷心的!薄姑娘,你就算不理會少主,可是夫人對你可是疼進心坎,她要是知道你一聲不吭的離開,一定會難過的。」

薄月靜的小臉更黯淡了。

是呵,冷夫人的確對她很好,親娘也不過如此。要說離開這武聖門,她第一個捨不得的就是冷夫人了。

冷香見她有些苦惱、心意有些鬆動,連忙鼓動舌簧繼續勸說,「不如這樣吧!今天的晚膳薄姑娘你也就別推辭了,趁著用膳的時候再順道開口跟咱們夫人辭別,如此一來才不會失了禮數。」

「可是……」這樣她不就得跟阿吉……不是,是冷少主見面了嗎?

但是她就是不想看到他啊!雖然不可否認的,就算她閉上眼,他的身影依舊清晰,甚至比見面時還要清楚鮮明。

冷香看穿她的遲疑,「我剛剛聽馬房裡頭的馬伕說,少主臨時有事到五十里外的截翠湖處理事情了,今晚可能趕不回來。」

「這樣礙…」

阿吉不會回家。奇怪了,這是她離開的好時機啊!可是自己為什麼高興不起來?總覺得……這裡空空的。

青蔥小手輕輕揪著心口處的衣裳,她微低著螓首,難掩眉心間的那抹黯然與寂寥。

「或者薄姑娘你想等少主回來之後再離開?還是想要當面跟我們家少主說一聲?」

在冷香意有所指的興味眼神中,薄月靜忍不住鼓起紅通通的腮幫子負氣逞強道:「我才不要見他!我今晚絕對要走!」

哼,誰要見他?

她才不想他呢!

這些日子以來,她連一丁點兒都沒有想他,更沒有因為見不到他而覺得難過!

只是心底,怎麼一直有個聲音在否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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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7 18:46:2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冷玨驅策著胯下的剽悍黑駒,沿著官道風馳電掣地趕著路。

他不懂自己為何歸心似箭。

他可以一如往常的留在武聖門位於截翠湖的別館休息,那兒還有溫柔婉約的侍妾們恭候著他的到臨,而所有同行的部屬,也已經住入那兒準備用膳休息。

可他卻像是失了魂似的不知道在趕什麼,拖著疲 憊的身軀在入夜的道路上,忍受歸途的顛簸,就為了趕回武聖門!

難道就因為那裡多了個薄月靜,她對他的影響竟有如此之大?

這一路上,冷玨不只一遍的這麼自問著。

黑駒的噠噠蹄聲直接闖進了武聖門的馬房,嚇了留守的馬伕一跳!「少主?!」

冷玨收緊韁繩止住黑駒的腳步,旋即敏捷地躍下馬背,將韁繩扔到馬伕手上,「帶它進柵欄。」

「少主不是預計明早才回來的嗎?」

「知道薄姑娘在哪?」腳下沒有一刻停留,冷玨來去匆匆。

馬伕趕忙追上回答,「在飯廳裡用膳,聽說也將向掌門及掌門夫人辭行。她的馬匹我也已經準備好了,隨時能送她離開。」

冷玨腳步乍停。「辭行?離開?」

「是……是的,上頭吩咐說,薄姑娘今晚要離開武聖門……」

「該死……該死!」

她竟然想趁著他不在的時候離開?那個膽大包天的丫頭竟然想來個不告而別?!她的眼裡到底有沒有他的存在?

帶著滿身駭人的怒氣,冷玨眼底翻騰的怒火,將他往昔的冷傲沉靜全數席捲而去,只剩下渴望噬人的狂焰。

啪的一聲才開飯廳大門,他宛如一等冷傲的阿修羅矗立在門口。

「哈,是阿吉!」



冷玨才想宣洩他的怒氣,卻見一抹鵝黃色的纖細身影朝自己飛撲過來——

「薄月靜,你倒是自投羅網了!我還沒跟你算帳……」

「阿吉你要不要喝酒?」

整個人沒骨頭似的賴在他懷中的薄月靜,酡紅著粉嫩雙頰仰起螓首,獻寶似的舉高手中的酒盅,望著他的怒臉呆呆傻笑。

「不喝!這個時候獻殷憋也沒有用。你居然……」

「冷伯伯說這是難得一見的小桃酒耶!」

「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想趁我不在的時候離開!」

「原來阿吉不會喝酒?」

薄月靜倏地皺眉,望著他的惺忪酣醉眼神裡,有著濃濃的質疑與淡淡的嘲笑,當場看得冷玨火冒三丈!

一把搶過她手中的酒盅,他伸手扣住她纖細的腰肢,極其自然地攬住她不穩搖晃的身軀,瀟灑率性地仰首將酒液一飲而荊

薄月靜沒替他的狂放豪氣鼓掌叫好,反倒擂拳抱怨,「阿吉你好過分!你怎麼全喝光了?我還沒嘗夠小桃酒的滋味呢!」

他大掌一攫,精準地將她的柔荑整個包握在掌心中。「你醉了。」

「我沒有礙…」彷彿是掙扎得累了,她軟軟往他的懷裡躺去。

她信任依賴的神態,當場叫在場的冷傲天和妻子訝異地對視—眼。

而冷玨在下一刻更收緊雙臂,將酣醉的薄月靜擁入懷抱的接納與寵溺姿態,更是讓冷氏夫婦吃驚!

冷玨黑眼一挑,對上父母的眼神,「怎麼讓她喝酒呢?」

這口氣是……埋怨?兒子在埋怨他們?

冷傲天驚愕不已,直到妻子悄悄推了推自己,他才稍稍回神。「小桃酒剛剛釀好,難得薄姑娘在,所以我和你娘就順道請她一起試酒……」

「試酒也該有個限度啊。」

怎麼辦?冷氏夫婦又對看一眼。兒子真的在生氣,這還是生平頭一遭,而且還是為了一個女子。

「下次不會這樣了。」冷夫人小聲低吶。

接著冷玨冷怒的眼神關愛的轉到在自己懷裡蠢蠢蠕動的薄月靜,「喝酒喝成這樣,成何體統!」

「好吵……」

「一個女孩子家醉成這樣能見人嗎?」

「啊,煩……」

「嫌我煩?!」簡直氣死他了!

他忍不住慍怒的搖晃懷中的她,不意招來她一陣難受的蹙眉和乾嘔。

「阿吉,好難過……」

她迷迷濛濛的泣聲泣調隱隱消退了冷玨的怒意,勾起他心底一陣不知原由的憐惜。

「我帶你出去吹吹涼風,或許就會舒服一點。」

冷氏夫婦悄然地看著兒子親暱地擁著薄月靜,旁若無人的走了出去。

「玨兒到底把薄姑娘當做什麼了?」

冷夫人不知該怎麼回應丈夫的疑問,凝視門口的雙眸中有一抹掩不去的憂心,玨兒他……該不會是愛上薄姑娘了吧?

但她可是他未婚妻的妹妹呀!

***

秋涼如水的夜色靜靜籠罩整座後山,冷玨摟著薄月靜坐在花園的涼亭裡,任由沁涼的秋夜冷意,掃除她一身的酒意。

「哈啾!」

「覺得冷了?」他淡淡的睇睨懷中的她,有些不甘願地脫下外褂,披覆在她的身上。

「不要,熱……」酒意朦朧的薄月靜很不給面子的將外褂一把推開。

「你!」

他憤憤側身拾起,再度為她披上。「若是再染上風寒,別想要我請大夫來替你看診!」

「阿吉,我好熱。」緊緊揪著他的衣裳的她迷迷糊糊的咕噥著,又吐出那惹人憐愛、似情人呢喃的泣聲泣調。

他不禁沉重一歎,「你到底要我怎麼做?」麻煩!

揮開了外褂,薄月靜整個人益發窩進他寬闊的胸膛裡,被酒所染紅的小臉蛋枕在他的胸前,動了動、蠕了蠕,終於滿意似的喟了口氣,就這樣整個人毫無防備的貼靠在他的懷抱裡。



這丫頭上輩子是只小水蛭嗎?竟然這般黏人。可冷玨沒發覺,自己的臉色在頃刻間轉變得好淡、好柔。

突然間,她仰起了小臉朝他的頸脖間嗅了嗅,然後傻呵呵的笑了。

「阿吉的味道。」

「喜歡嗎?」他的嗓音倏地一陣粗嘎而低沉。

摟抱著她,他不解自己此刻盈滿心底的柔情因何而來。

就像他不懂向來忙不停的自己,為什麼會抱著她坐在這涼亭裡無所事事,卻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阿吉好……可是冷少主就不要。」

他蹙眉,「什麼意思?」

「阿吉會陪我,但是冷少主卻會騙我……」

一提起這件事,她就像是提起了傷心事似的沉下了嗓音,一張臉益發埋進冷玨的頸邊。

「那不是欺騙,我只是想找出刺殺我的內賊,所以才會……」察覺她沉穩的入眠氣息,他驀地住了口不再辯解。

入夜的後山花園瀰漫著神秘的靜溫之美,寂涼秋風颯然掃過,拂響樹梢葉片。他擁著她坐在涼亭裡,看著夜色中高掛的半弦月和幾片緩緩飄落的秋黃落葉。

他從沒有過這種寧靜而滿足的感覺。

抑不住情動的他伸指循著她的臉龐柔緩摩挲,笑睇酒醉的她像隻貓兒似的,在自己的指尖下蠕動討憐。

「丫頭?」冷玨在沉靜夜色中聽見自己低嘎濃沉的嗓音。

「嗯……」

「你姐姐……我的未婚妻……是個什麼樣的人?」

「唔……」

「她曾經欺負過你嗎?在劍英門裡,她也和其他人一樣漠視你嗎?」

不明白目己究竟懷有什麼感情,沉浸在秋涼夜空的神秘氛圍下,他無法掌握住自己的思緒,只能讓心底喧騰翻飛的莫名情愫,控制著他的一舉一動。

收緊雙臂;緊牢擁住懷中的她不肯放開,漸漸陷入酣眠的她,彷彿在他的緊箍下感到安全,甜甜地、淡淡地噙起一抹淺笑,柔順地枕躺在他的懷裡,輕輕喟出一聲嚶嚀悄歎。

這重重打進冷玨的心!

他伸手托高薄月靜的酡紅醉顏,凝望著她嬌憨純稚的臉蛋,那兩瓣如桃般嫣紅的檀口,輕輕抵在他的頸邊,似有若無地輕淺閉合著。

他著迷似的微瞇起眼眸,緩緩降下頭……

「少主?」

冷玨驚頓,飛快仰首。「什麼事!」

打擾的僕役不敢太過靠近,只是站在涼亭三尺外稟告著,「掌門要我來跟你通報一聲,說是方才收到了劍英門的飛鴿傳書,通知咱們對方約在明、後天抵達武聖門,將薄姑娘帶回去。」

他的眼神倏地變冷,「來的人是誰?」

「據說是劍英門的第一高手劉穎賦。」

低頭瞅望懷中的人兒,他俊臉覆上一層寒意。

果然還是來了,那個男人。

「另外掌門還要小的向少主你通報一聲,薄掌門也訂了兩家親事的日期。」

冷玨聞言只事不關己似的挑了挑眉。「哦?」

「掌門和夫人請少主現在過去一趟,說是要和你商討有關迎娶侶兒姑娘的婚事細節。」

不見冷玨給予半點回應。

半晌後,「少主?」

「這事他們自己主張便是,我沒空搭理。」好半晌,冷玨才口吻森漠的答道。

看著傳話的下人顫巍巍的離開,他這才小心翼翼地抱起薄月靜,踏出涼亭走向她的房間。

月光下的親暱儷影被拉得老長,兩人的身形漸漸地被樹影所吞沒,暗暗中隱含著一種沒有未來的淒涼。

***

冷香敲了敲房門走進來,「薄姑娘?你醒了嗎?」

床榻上傳來一聲痛苦似的低吟,回應她的詢問。「香姐姐,我的頭好痛……」薄月靜愁苦著臉掀開床簾。

冷香放下手中的洗臉盆走過來,「當然頭疼了,你知道自己昨晚喝了多少酒嗎?」



唔,香姐姐的聲音好大聲。 薄月靜皺緊了眉心,臉色益發青白。

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的腦子裡怎麼像塞進了一座大瀑布,水聲嘩啦嘩啦的大得嚇人……天啊,她的腦子好重、頭好痛……

「誰叫那小桃酒甘甘甜甜的好順口嘛……唔,好痛礙…」

冷香可不怎麼同情她,「別喊了,一會兒我叫冷梅泡一杯濃茶過來替你解解酒。瞧你這副爛醉的模樣,若是讓劉公子看見了,他還以為我們武聖門成天灌酒尋樂呢!」

「劉公子?」

「劉穎賦啊,你沒忘吧,他特地來接你返回劍英門了。」

「穎賦哥?」薄月靜睜大了眼眸驚愕不已!「他現在人在哪裡?」

「他在……」

一道低沉嗓音截斷了冷香的話。「我讓他在大廳候著。」

「少主。」冷香立刻彎身行禮。

也不知是什麼原因,薄月靜直覺的轉開身不想面對他,可此舉當場讓冷玨刷冷了俊臉!

「出去。」

「是,少主。」冷香不敢多留一刻,馬上走人,還不忘關門。

阿吉好凶……薄月靜悄悄地嚥了嚥口水,微僵著身形不敢動,任由房中的靜默一點一滴的催緊她的神經,直到快要繃斷為止,她吸了口氣鼓足勇氣,在他諱莫如深的視線下,緩慢地攤開布包收拾行李。

「你在做什麼。」

他低沉粗嘎的嗓音駭了她一跳!

「我……我要趕快準備,穎賦哥他在等我。」

她迴避閃躲的眼眸自始至終都不曾揚起,更別提看他一眼。

冷玨心頭怒火陡生!

理不清究竟是哪一種脫韁的情感,他衝動地跨上前,伸手扣住她纖細的手腕。「你就這麼急於離開這兒?」離開他的身邊?!

薄月靜的熱淚差點兒進出眼眶!「阿吉,我的手……好痛!」

「一聽見劉穎賦在大廳等你,你就迫不及待的收拾包袱想跟他走了嗎?」

打從劉穎賦抵達武聖門開始,他的心就沒平復過!像有一股強大而無法忽視的威脅臨頭,甚至比有人要他的性命這件事還要惹人心煩氣躁……他從來沒有過像現在這樣煩怒躁鬱。

這丫頭帶給他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影響?為什麼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阿吉,放開我,我的手……」

「別叫我阿吉!我是冷玨!」

她喊他阿吉的口氣中有一種醉人的甜膩,會讓他煩亂的心更加糾結紛擾!

薄月靜真的落淚了,她知道他是冷玨,是人人口中敬畏服從的冷少主,不是阿吉,她曉得。

雖然明白,但是心裡的那一個角落,還是盼望著他仍是那個陪著她天南地北四處尋人的阿吉,是她觸手可及的人,而不是現在這個她連想見他一面,都需要請人通報知會的矜高少主!

「為什麼哭泣?難道我阻止你和劉穎賦見面就讓你這麼傷心難過嗎?」

心底翻飛的躁怒與醋意狂掀,他忘了控制手勁,她臉龐上滴滴滑落的淚水太懾人,他竟無法思考……

突然間「啪」的一聲,手骨折斷的清脆聲與薄月靜的痛楚聲同時響起,大大震撼了冷玨的心!

「月靜?」

一聽聞門內異響,門外憂心等待的冷香顧不得什麼的衝了進來。「薄姑娘?!別哭、別哭……乖,別碰這隻手!我知道你很痛,冷梅?冷梅,快去把柳大夫請過來,快啊!」她壓下驚訝,焦急的喊人來幫忙,沒有理會一旁呆愣的冷玨。

接下來,是一場又一場的慌忙與混亂。

站在薄月靜的房門口,冷玨頭一次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少主,請你讓開,柳大夫來了!」冷梅匆忙推開門口處的冷玨,領著柳大夫進房。

冷夫人聽聞出事也跟著跑過來,「怎麼回事?我聽說薄姑娘她的手折斷了?」

「冷香,按住薄姑娘的肩膀,她這樣動來動去,柳大夫根本無法替她診治。」

一片喧嚷嘈雜中,薄月靜那想要壓抑卻抵不住痛楚的哭喊聲最為震撼淒厲。

冷玨靜靜看著自己的手,他就是用這隻手折斷了她纖細而脆弱的腕骨,再抬頭,耳邊只聽見她那壓抑痛楚的哭泣聲。

他又再度傷了她。

上一次傷的是她的心,這一次,他傷的是她的人。

似乎他總是在傷害她。

自己能給她的好像沒別的了,就只有反覆地傷害脆弱的她。

***

隨著時序的轉變已經來到了凜冽的冬季,純潔細白的雪花宛如輕柔的棉絮紛飛款落,白雪的舞動彷彿沒有休止的一天,將大地穹蒼染成了雪白一片。

噠然雜亂馬蹄聲由遠而近,一匹剽悍黑駒轉瞬間已由十里之外奔至武聖門的馬廄前。

「少主,你回來了。」馬伕趕緊迎上前。

拋出了手中的韁繩,冷玨在同時間身手矯健地躍下馬背。

依舊是那一襲將他的軒昂氣勢烘托得完美無缺的藏青色衣衫,外頭披罩著一件精緻昂貴的雪貂錦裘,柔軟雪亮的貂毛隨著他每一個步伐而起伏,在暖冬初陽的照射下,竟顯得亮晃璀璨、高不可攀。

「少主,這一趟的嶺東之行還順利嗎?」

「不錯。」

「聽冷威說,少主接下來預備到嵩巍山那兒巡視堂口?」

冷玨倏地沉下俊臉,「冷威?」

被點到名字的部下搔了搔頭,自馬廄後頭走了出來,「少主。」

「我的行蹤要你多嘴?」

冷玨的氣勢太凜冽,冷威和馬伕慌忙驚駭地低下頭,「我們方才只是閒來無事聊聊罷了。」

少主近來心情煩悶得駭人,連帶的臉色脾氣也實在叫人害怕,冷峻之勢更勝以往。

「到大廳去,冷盛有工作派給你。」他對冷威下了一道命令。

可昂藏的身形走了幾步,他突然回過頭瞧著冷威的臉,一道靈光在腦海中閃過。

他倏地瞇起黑陣,「你臉上的傷痕是怎麼回事?」

冷威愣了愣,不自然地伸手撫撫自己臉上的傷疤,「沒什麼,只是小的前陣子和冷竹她兒子玩的時候,不小心被那個胖小子劃傷了臉,謝少主關心!」

不,不是!他想起來了,那日在荒魂崖上,他劃了那叛賊一刀…

極力按捺住內心的波動,他不動聲色的淡然哼道:「是嗎?」

一旁心無城府的馬伕笑虧好友,「少主你不知道,冷威他對冷竹可熱絡了,直想著當她的丈夫、那個胖小子的爹呢!」

「別在少主面前說這種渾話啦!」冷威依舊是那副不自然的尷尬模樣。

冷玨高深莫測的神情稍稍舒緩,他心中已有了一個計劃。「快到大廳去。」

「是!」冷威立刻銜命而去。

離開了馬廄,冷玨急步走在通往書房的廊道上。

突然間,一抹雪花飄過了屋簷,款款落在他的眼前,他俊眼一轉,被眼前的飄雪景色給吸引,驀地停下腳步,腳跟一轉走向花園裡。

他不自覺的歎息出聲,在雪中呵出一道暖氣。都冬天了呵!那丫頭不知道怎麼樣了?

已經過了兩個多月,折傷的手骨應該痊癒了吧?他當時無心失控的力道,怕是讓她吃上一陣苦頭了。

不知她在劍英門裡過得好嗎?還會和以前一樣受到漠視嗎?或者情況好一點了?她還會為了得不到爹娘的關心而哭泣嗎?還是一樣喜歡多管閒事,期盼借由陌生人的笑容,獲得一些溫暖嗎?

冷玨不懂,自己為何思的念的都是她,過了那麼久,她的影像也早該消失了。

但是為什麼依舊還是那麼地清晰呢?他已經讓自己夠忙碌、夠疲 憊了,為什麼還是忘不了她的淚眼、她的笑顏?

他攤開了掌心承接款款而落的雪片,沁涼的冰晶在他的掌心中,轉眼間溶化成一滴雪水,他緩緩地握住,彷彿那是當初他無心傷害她時,她所落下的一滴淚……

驀地毅然決然地轉身離開花園,他俊臉上恢復了冷峻,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可走沒幾步路,卻被總管給攔了下來。

「少主,掌門和夫人請你到大廳一趟。」

「什麼事?」

「說是要和你商討前往劍英門下聘的事情。」

「這點瑣事要下人去辦就行了。」

冷玨的腳下不見一刻停留,誰知總管竟不死心的跟了上來,儘管他臉上是一臉的懼意。

「少主,掌門特地交代,這一次一定要你親自前往劍英門下聘,這件婚事籌辦至今,對方始終不見你登門拜訪,據說薄掌門頗為光火呢!」

「挺好。正巧把這樁婚事給取消。」

薄老頭想在他面前擺架?下輩子吧!

「少主!」

像是被追得煩了,冷玨倏地停下腳步——

「我不去劍英門。」去那裡代表會再見到她……

見到那丫頭,他腦海中對她的影像豈不更加鮮明清晰?

那麼這一次,他又要花多久的時間來強迫自己淡忘?

「不,我絕不去劍英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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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儘管劍英門的地理位置比起武聖門而言,更偏近南方,但是一旦進入了隆冬時節,依舊霜冷凜冽、皚皚雪景四處可見。

一個落雪稍停的早晨,薄侶兒直纏著母親訴苦抱怨。

「娘,你一定要替孩兒作主啊!我不要嫁給冷玨,絕對不要!」

「傻丫頭,婚事都已經籌備到這個階段了,你還在跟我鬧這件事,當心被你爹聽見,他肯定劈頭給你一頓大罵!」薄夫人被女兒纏得煩了,忍不住加快腳步想離開。

「我不管啦!你又不是不知道,孩兒喜歡的人……是穎賦哥啊!我才不要嫁給那個未曾謀面的冷少主!」

「就快見到面啦,據說冷玨已經出發,近幾日就能抵達咱們劍英門來下聘了。」

「冷玨要來?」薄侶兒著實吃驚。

「是啊!乖女兒,你等著見准夫婿吧!」一提起這件親事,薄夫人就眉開眼笑,得意極了。

「為什麼是我嫁給他?」薄侶兒幽怨地嘲起嘴,「如果真要嫁,叫月靜那丫頭嫁啊!」

「傻瓜!」薄夫人重重拉了女兒一記,「你知不知道冷玨在江湖上的地位與勢力?條件這麼卓越的對象,我當然要留給你啊!哪能平白便宜了那個賤丫頭!」哼,那丫頭配嗎?

「我不管啦!總之我不要嫁!」薄侶兒驕縱的粉臉上有著泣然欲泣的淚意,「人家的心,從小到大一直都是穎賦哥的嘛,娘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叫人家嫁別人……」

「侶兒你聽話,娘絕不會害你的。冷玨論人品、才識、武功,哪一點比不上穎賦?他還是江湖上公認將來的武林盟主呢!你嫁給他啊,絕不會吃苦的。娘和你爹為了替你找個好歸宿,不知花費了多少心思,好不容易攀上這門親事,你可別不知好歹啊!」

「我不要啦,娘,你一點都不疼我!」

薄夫人有些動怒,卻又捨不得對愛女生氣,「娘哪兒不疼你了?盡心盡力的為你的將來盤算,你看我幾時這麼替薄月靜那丫頭費心思了?娘最疼的當然是你啦!」

「可是……」

薄夫人憐愛地牽著女兒的手一邊走一邊勸說,眼神中流露的儘是對女兒的疼惜與放縱。

雪花又在不知不覺間開始飄落下來,綿密輕柔的雪片冰晶飄飄搖搖的款然落下,落在薄月靜精巧細緻的鼻尖上,那沁涼的凍意彷彿能稍稍澆退她心底翻湧的失落與羨慕。

有娘疼……真叫人傾羨啊!

她的娘呢?曾經疼過她的婆婆呢?

她垂下小臉,輕輕握起粉拳忍住眼眶內翻滾的淚水,卻抑不住鼻頭間濃濃的酸意。

還有阿吉……不對,是冷玨。他就要來了?!所以她有機會見到他嗎?能嗎?

怎麼告訴他,她其實很想他呢?

她要跟他說,自從她迷迷糊糊的被穎賦哥帶回劍英門之後,她就無時無刻不想他,還有他當日折傷了她的手,他一定會覺得好愧疚的,她該怎麼告訴他,其實她一點兒也不怪他。

好奇怪,她應該對他生氣的,但是她卻發覺自己怎麼也辦不到。

她對他沒有責怪、沒有怨戀,只有綿綿密密的思念,這般包容無怨的情感,究竟蘊含著怎生的心意?

她思念他思念得好痛苦,卻也在同時,感到不可饒恕的罪惡。因為她竟然在想念自己的姐夫?哦,天礙…

「月靜?你在這裡做什麼?」

聽見後頭的輕喚聲,薄月靜連忙伸手拭淚。「穎賦哥。」

「剛剛廚娘拿了一些自創的小糕點給我,我想讓你嘗嘗……你怎麼了?眼眶怎麼紅了,方才哭過?」

她輕輕一退,躲開他熱切的撫觸。

這無意間的動作卻讓劉穎賦著實受傷。他望著她低垂的臉龐,驀地握拳咬牙,而他手中的糕點全數落地。

「穎賦哥,你怎麼把桂花餅給捏碎了?好可惜哦,都掉到地上去了,穎賦哥……」

沒預警的被劉穎賦緊緊抱住,薄月靜嚇得說不出話!

「還不能接受我嗎?」他難掩語氣中的失望與急切,感覺到懷抱中她的掙扎,手臂益髮箍緊。「你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嗎,月靜?」

「放開我、穎賦哥,放開我!」使盡力氣拚命地逃開劉穎賦的懷抱,薄月靜急喘的臉龐上漾著驚魂未定的惶恐。

她在怕他?他痛苦地握起拳,「對像如果是冷玨,你就不會抗拒了嗎?」

這個名字倏地抽痛她的心。「什麼意思?」

又氣又惱的劉穎賦選擇忽略她的疑問,大聲咆哮,「他是你未來的姐夫!不管你對他懷有什麼樣的感情,他的身份都不會改變,不可能回應你的感情,因為他是你的姐夫、是薄侶兒婚配的丈夫!」

僵立在原地,薄月靜緊握著小拳,狠狠咬住自己的雙唇,抵禦剎那間心底翻飛的痛苦與震撼。

她知道、她曉得、她懂……

可是為什麼要說出來?穎賦哥為什麼要這樣赤裸裸的揭開她極力想隱藏、想撫平的情傷?

驀地轉開身,她懦弱的只想逃離。

「冷少主明天就會抵達劍英門了。」

劉穎賦冰冷的嗓音自她身後響起,她忍不住止住腳步,就算是一丁點也好,她想聽見他的消息,好想、好想。

「掌門已經吩咐下來,要所有人明天一律到門口迎接冷少主的蒞臨,劍英門該有的排場不能少。」

薄月靜靜靜聆聽,止不住心頭期盼的顫抖。

這麼說,她明天能夠見到阿吉一面了?

他看穿她的期待,冷酷咧嘴輕笑,「但是不包括你。掌門夫人特地點名交代的。」

所有的期盼和渴望,瞬間就像破碎的鏡子鏗鏘的墜落,在她滿懷希望的心底,刻劃下一道道銳利的傷痕。

***

「少主,前面就是劍英門了。唉,咱們趕了三天三夜的路總算到達了。」同行的冷威興高采烈的說著,難掩興奮之情。

威風騎乘在剽悍黑駒的背上,冷玨俊臉上深奧難測的神情,叫人看不出情緒端倪。

「少主,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呢!當初你不是怎麼也不肯親自走這一趟嗎?為什麼後來又改變心意,願意自己前來下聘呢?」

冷玨依舊沒有回應,只是漠然地睨了冷威一眼。

多嘴的他立刻低頭閉嘴。

踏踏的馬蹄聲在石板地上徐緩而雜雜地響著,自武聖門帶來的聘禮大大小小總共兩百多件,無一不顯名貴。但身為主角的冷玨臉上沒有任何的期待,更別提欣喜之色,冷傲莫測的臉龐上除了冷峻,就是漠然。

之所以親自走這一起,是因為他聽說那丫頭的手傷迄今未癒。

已經過了三個月了,她的手傷怎麼可能還沒好呢?劍英門到底是怎麼照顧她的?

不用說,他們肯定該死的一點兒也不在意她!

當日是他的錯,一時的情緒失控,害她纖弱無骨的手腕被他硬生生的折斷,那該會是多大的痛楚?瘦小的她怎受得住那樣的劇痛?

自責悔恨不已的他靜待著薄掌門上門責備,這可是心高氣傲的他難得第一回等待他人的責罵。

可是沒有。

薄掌門對於他折斷他女兒的手這件事自始至終沒有一點反應。

他應該鬆了口氣,可是他並不,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怒!

女兒被外人所傷,他這做父親的卻不見半點反應,他們到底把薄月靜當成什麼了?劍英門裡到底還有沒有那丫頭立足的空間?

冷玨是又憂又氣又著急。

對於下聘這件大事他表現得事不關己,反倒是在出發前,頻頻催著柳大夫開藥方、備藥材,只想趕著替薄月靜送藥來。

薄侶兒見不見在其次,下聘的事情順不順利也無所謂,但是薄月靜那丫頭的手傷,他不親眼瞧見復元狀況,實在放不下心!

「少主你瞧,劍英門的人已經在前頭擺出陣仗,等著迎接咱們啦:」

在劍英門大小僕役、門徒的列隊等候下,武聖門前來下聘的馬隊,浩浩蕩蕩的進入前庭。

冷玨伸手揮開披覆在身上的雪韶大裘,大裘揚起的瞬間,他順勢縱身下馬,矯健而利落。

「賢婿,歡迎歡迎!」薄震又得意又敬畏的迎上前。

「薄掌門。」

「賢婿,你該改口叫我岳父大人啦!哈哈!」

冷玨睇著他,挑了挑眉,「是嗎?」

他淡漠的回應絲毫沒有滅了薄震和薄夫人明顯的諂媚之意,「容老夫替你介紹,這位是我夫人,另外這一位呢,就是小女侶兒。」

薄夫人推了推女兒,「侶兒,還不快給冷少主請安?」

薄侶兒垂著頭,不甘不願的福了個身,「侶兒給冷少主請安。」

冷玨的回應沒比她熱切多少。

他凌厲的視線在眼前三人身上掃了一遍,「就這樣?」那丫頭呢?

同為薄家人的她,為什麼沒出來見他?

「唉,請冷少主別介意,侶兒她生性害羞,所以話比較少……」

沒將薄震會錯意的解釋話語聽進耳裡,冷玨淡然的臉龐悄然地左右張望,企圖在人群中尋覓那一抹叫他思念已久的嬌小身形。

「冷少主旅途勞頓想必餓了吧,請隨老夫進屋用膳。」

「……嗯。」冷淡的回應,他的目光仍是不放棄在人群中找尋薄月靜的身影。

尾隨在後進門的劉穎賦望著他的反應,忍不住怒瞇起眼,他當然沒錯過冷玨眼眸中悄然洩漏的想望與思念。

***

夜深入寂的闐靜夜裡透著凜冬的寒意,驅不走的冷冽陣陣逼人,彷彿就要鑽進骨子裡似的叫人忍不住顫抖。窗外深黑一片,除了偶爾傳來守更人的走動聲響之外,便是飄雪四落的寂靜。

「冷少主,你睡下了嗎?」劉叔在冷玨的房門外輕問。

房內沒有回應。

劉叔絞著手,也不知自己此刻究竟是該離開還是繼續開口。紙窗內隱約透著搖曳燭光,冷少主應該還醒著才對。他鼓起勇氣,逕自說明來意,「是這樣的,冷少主,我聽你手下說,你手上有一些治療手骨折傷的藥材,所以我想替月靜小姐……

門扉倏地敞開,冷玨昂藏傲然的矗立在門口。

劉叔惶恐地垂下頭,嚥了嚥口水。「叨擾冷少主休息,小人深感抱歉。」

「是薄掌門要你來的?」

「不是!」劉叔戒慎地左右望了望,「掌門和夫人並不知道我今晚來打擾你的事,如果可以的話,是否能請冷少主替我保密。」

冷玨不帶表情的臉龐上沒有變化,只是淡淡地挑了挑眉,「我聽到你提及薄月靜的事。」

他心底洶湧的怒火稍歇,自他踏入劍英門以來,這是第一個提及薄月靜的人。其他人呢?都當那丫頭不存在嗎?!可惡!

「冷少主,小人聽說你有一些可療愈手骨折傷的藥材,能否請你惠賜一些給我,我想讓月靜小姐在離開時帶一些在身上備用。」

「離開?」

「是、是啊!那丫頭說後天就是她娘和婆婆的忌日,所以她想去祭拜一下……掌門和夫人都無暇理會她,所以那丫頭就只有跟我說一聲,她說反正這裡也沒有人會注意到她在不在……」

該死!他此行前來就是為了見她呀!「人呢?」

「呃,她現在可能在馬廄裡備馬吧!」

冷決冷眼一掃,晚起嘴角勾勒出淡淡笑意,「還是那一匹老馬?」

劉叔著實吃驚!「冷少主也知道阿年那匹怪馬?」

他沒有回答,逕自越過劉叔跨出房外,「馬廄在哪兒?」

「在東院的盡頭。」劉叔緊跟著,有些趕不上他急快的步伐。「冷少主,治療手傷的藥材……」

「我自己拿給她。」

冷玨收起聲,循著劉叔手指的方向收起聲息提氣縱足急奔而去,不久之後,果然見到了一座馬廄,他驀地收緩腳步,踏雪悄然而行。

然而漆黑幽暗的馬廄裡根本沒有人!

夜空又開始飄下了陣陣飛雪,冷涼徹骨。

「月靜?」冷玨不死心的低喚,不認為那個管家有膽子騙他。

黑暗中,只有一匹剽悍黑駒認出了主子的聲音,昂首嘶鳴。

突然間,他腳下踩到了一樣東西。他飛快低頭一看,猛地彎身拾起,一雙深邃瞳眸瞇起——

月靜那Y頭的髮簪。是她的!

他毫不猶豫地吹了聲口哨,黑駒立刻氣勢勇猛地破欄而出!冷玨在座騎衝撞自己的前一刻縱身一躍,矯健地跨上馬背握緊了韁繩,旋即策馬離去。

馬蹄在冷涼雪夜中踢起朵朵雪片,雪花飛揚交錯的瞬間竟有一種義無反顧的美。

***

夜雪已經停了,冷塊坐在馬背上,手握著韁繩,靜靜望著黑暗中的那一抹緩慢移動的暗影,不知道自己究竟該笑還是該發怒。

他居然忘了!忘了薄月靜那一匹老馬是有騎乘的時間限制的。

自己滿心焦急的心想,騎馬離去的她也許已經遠奔至數十里外,於是他撤開韁繩,策馬狂奔,亟欲趕上遠去的她。

誰知追逐了近百里之後,卻始終沒有發現她的身影,直到偶然望見路邊一隻踽踽獨行的老狗,腳步沉重地從他面前走過,他這才赫然想起……

薄月靜的老馬也是這般德行!

懷著不甚確定的心,他調轉馬首開始往回逡巡……終於在暗夜中找到了她——

一名纖瘦女子,牽著一匹老馬走在官道旁。

冷玨幾乎快沒力了!既然不騎馬,她為什麼要帶那隻畜生出門呢?他實在搞不懂這丫頭的想法,難道帶它同行解悶嗎?

非常有可能!當冷玨再度熟悉地聽見薄月靜對阿年喃喃自語,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時,他更確定了。

「阿年,我還沒謝謝你呢!今年還是一樣,只有你陪我去祭拜我娘和婆婆。」

黑暗中傳來薄月靜低郁的嗓音,語氣中的寂寥與落寞,不知怎的竟緊緊揪痛冷玨的心。

阿年嘶鳴了一聲,像是在說不客氣。

「不知道阿吉他現在怎麼樣了?」

再次聽見這個睽違已久的渾名,他發覺自己居然莫名其妙的感到欣喜!

還是沒變,她喚著這渾名的時候,那語氣中淡淡的純稚甜膩,依舊沒有改變。

「為什麼娘她不讓我去迎接阿吉呢?阿年,你知道我想他的,對不對?可是我卻沒辦法去見他。」

「嘶……」

「唉,為了祭拜我娘和婆婆,我又不得不離開劍英門,只怕回來之後,阿吉他已經走了吧?結果到最後,我還是沒辦法見他一面。」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像現在這樣,讓滿腔的相思繼續氾濫好呢,還是該義無反顧的回頭見阿吉一面,然後錯過了娘和婆婆的忌日,最後還得看著阿吉在眾人的見證下,完成下聘,預備迎娶薄侶兒的畫面?

還在躊躇的當口,她的雙腳已經替她作了決定——離開。

畢竟親眼看著阿吉成為她的姐夫的畫面,很傷人吧?

她怕自己會出糗;不是當眾哭得呼天搶地,不然就是鼻涕淚水直流,搞得自己渾身狼狽。

而阿吉始終是她的姐夫,或者還會牽著侶兒姐姐的手,冷眼看著自己哭得像個瘋婆子。

這些無一不是打擊!

「阿年,天氣好冷,你當心著涼礙…哈、哈啾!」一個大大的噴嚏,說明薄月靜禁不住冰雪冷夜的凍寒,她忍不住整個人偎近老馬的腹側,希冀獲得一些溫暖。

冷玨沉重一歎!

躍下黑駒,他卸下肩上的雪貂大裘,上前披覆在她顫抖瑟縮的肩頭。

「咦?」

在薄月靜詫異的當口,一抹低沉卻飽含溫柔的嗓音自她頭頂上緩緩飄下。「明知道天冷卻還是執意要出門?」

這個聲音是……她驀然仰頭,急切地藉著微弱的月光,好看清身旁的人。

「阿吉?!」

「跟我回去。」這種天氣不適合外出,瘦弱如她更不適合。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哎呀,好痛!阿年,你別咬我的手……」

冷玨回頭一看,才發現老馬咬住了薄月靜的另一隻手,企圖和他展開拉鋸戰。

好樣的!它果真活得不耐煩了。

他俊眉一挑,走到阿年的面前,詭譎地笑了笑。「好久不見了,阿年。我思念測馬肉的滋味已經很久了,看樣子你打算讓我嘗一嘗是吧?」

話一說完,阿年的馬嘴不但立刻鬆開,甚至還嚇得倒退三步!

「阿吉!」薄月靜又氣又好笑。

好像在做夢一樣!眼前的他,又變成了先前和她一起找人的那個阿吉,而不是武聖門裡眾人尊祟的冷少主。

感覺到大裘籠罩下帶給自己的暖意,她彷彿依稀還能嗅聞屬於他的味道,一種叫她懷念不已的氣味。

她有些羞澀地咬住下唇,不太敢仰頭看他。「阿吉,你怎麼會在這裡?」

冷玨頓了頓,不知該如何回答,總不能說他是特地出來追趕她的吧?這種在乎示愛似的話,他才說不出口!

「我出來騎馬,誰知碰巧遇上你。」

嗯,不錯!自己這臨時掰出的借口,簡直完美到了極點。

「在大半夜騎馬礙…」

「這是鍛煉體魄的一種方式,是我們武聖門的獨特秘法。」

「哦。」

「跟我回去。這時節太冷,不適合出門。」他大手一扣,攫住她的手腕,誰知卻聽見她一記痛呼聲。

他倏地皺眉轉頭看她,正巧瞥見她咬牙吃痛的神情,他低頭望向她腫痛的手腕,三個月前自己無心之下傷害她的事,像記重拳捶打在他心上!

他像被火燒到了般,驀然鬆開她的手!

「我又傷到你了?」益發低沉的嗓音中有著濃烈的自責,冷玨收回的手緊緊握成拳頭,五指狠狠嵌入掌心中,暗自不住悔恨著自己對她的傷害。

「阿吉?」他好像在生氣?為什麼?

他猛然轉身,強迫自己避開她,再開口時,語氣中有著刻意的冷漠。「回去吧。」

「哈啾!」

「把大裘披好,免得著涼。」

薄月靜低下頭瞅望自己肩上的雪白大裘,好暖、好舒服,有阿吉的味道。

可是他為什麼不回頭看她?

喜歡的人就站在自己的眼前,但看見的卻是他的背影,讓她覺得好寂寞。

此時,薄夜走到了盡頭,轉成黎明灰濛濛的一片,雲層間隱約的光亮,彷彿訴說著白日的開始。

雪又開始下了,可空氣似乎不再凜冽,薄月靜望了望冷玨淡漠的背影,輕輕脫下身上的大裘走到他面前。「阿吉,還給你,你該回去了吧?不然被人發現你離開劍英門就不好了。」

她在跟他道別嗎?他背著手不打算收回大裘,「你呢?」

「我要去祭拜我娘和婆婆。」

「什麼時候回劍英門?」

「五天後吧。」

「屆時我已經離開劍英門了。」

唉……「我知道。」

這丫頭低垂的小臉和悵然的語調是為了他嗎?

冷玨沒來由得感到一陣好心情。

「把頭抬起來看我。」

薄月靜過了好半晌才仰起頭,眼眸中隱隱閃動著晶光,璀璨明亮如星子,緊緊攫住他流連的眼光。

「阿吉,有一件事情很重要,我一定要告訴你。」

「什麼。」

「我沒有生氣,也沒有難過,真的!我一點也不怪你弄傷了我的手,所以你別再怪自己了。」

她真的瞭解他?瞭解這件事情對他的打擊和震撼?!

那一瞬間,獲得寬恕的悸動彷彿是一股電流,穿透了冷玨的心頭,隱隱生起一道暖意……

「我跟你去吧。」低沉的嗓音裡有著淡淡的寵溺。

薄月靜驚訝地說不出話,只能傻傻地看著他。

他俯下俊臉回應她的注視,悄悄勾動唇角噙起一抹淡笑。

這樣天真純稚、善解人意的女子,他怎會願意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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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圃棉村的東方突然冒出陣陣濃煙,猛烈地竄向灰濛濛的天際,晨雪已停、凜意末減,村民們紛紛衝向起火的人家處,竄出濃煙的瓦院外頭,早巳圍了一圈觀看的人群。

「阿東啊,老顏他們家怎麼燒起來啦?」

「小毛頭玩火點燃屋子旁的稻草,火就這麼給燒了起來啦!更糟的是,顏老他們夫妻倆兒還沒出來吶!」

圍觀的人群莫不驚惶的望向熊熊燃燒的瓦屋,「有沒有人進去救人啊?」

「一位公子衝進去了!喏,就是跟那個姑娘在一起的公子。」

阿東大手一揮,指向兩頭馬匹所在的方向,薄月靜纖細的身影就佇立在馬匹中間,緊張得咬著唇瓣絞動手指。

只見她肩膀上披覆的雪貂大裘順著圓潤的肩頭往下披落,一身的毛絨雪白,在火光的輝照掩映下,更顯潔白奪目的光彩。

「阿吉……你快出來呀……」

薄月靜緊緊揪住大裘的一角握拳忍住恐懼,嘴裡喃喃嘟嚷著。隨著火光烈焰吞噬整個瓦屋,她倏地迸出熱淚、爆出大吼,「阿吉!」

她毫不猶豫地想往火場裡奔去,卻被一旁機警的村民攔了下來,「姑娘別進去啊!屋子就快塌啦!」

「放開我、放開我!阿吉還在裡頭!我要進去找他、我要去陪他!」

一陣拉扯中,薄月靜的髮飾簪環歪的歪、掉的掉,看來狼狽不堪。

村民抓不住她拚命揮舞掙扎的手,只得緊緊揪住她身上的雪貂大裘,誰知倉皇中力道過猛,竟然扯斷了大裘的繫繩。

薄月靜被一股猛烈的力道拉倒在地,全身擦破皮好幾處。

她跌跌撞撞的爬起來,顧不得滲出血絲的傷口,直要往瓦屋裡奔去——



眾人來不及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她不顧一切的往火場裡沖……驀然,出現一匹老馬咬住了她的頭髮,阻止她的衝動。

「阿年……放開我!」薄月靜眼淚鼻涕直流的低吼。

「哇,看吶!百年難得一見啊!」

村民這會兒的眼光不在火場上,反倒落在一旁的「奇觀」,緊盯著不放——

一匹馬咬住了女孩的長髮,另一匹氣勢雄赳的黑馬則緊黏在後頭,銜扣住老馬的尾巴。

這活像一掛馬肉串的畫面,看得村民一愣一愣的!

「你們在幹什麼?」一聲低沉中略顯粗嘎的嗓音緩緩響起。

薄月靜一怔,這個聲音是……

黑駒比她的反應更快,鬆開了阿年的尾巴,它雀躍地昂首嘶鳴一聲,像是在慶賀主人平安歸來。

「阿吉!」薄月靜連忙拍開阿年的馬嘴,反身衝進冷玨的懷裡!

敞開雙臂迎上她,他鐵臂一箍緊緊抱著她,嘴裡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別靠上來,我身上很髒。」

她在他的懷裡頻搖頭。「沒關係,只要阿吉活著,什麼都沒關係!」

「傻瓜。」

冷玨深深為之動容,低下頭吻了吻她的髮鬃,他悄悄埋進她的頸間,享受她的體溫與馨香。

一個驚魂未定的破碎嗓音打破了兩人之間的親暱。

「公子,老夫和內人還沒感謝你及時出手搭救。」

冷玨看了懷中的薄月靜一眼,轉頭對方才受困火場中的顏老夫婦淡淡一笑,「要謝就謝她吧!是這丫頭要我出手救人的。」

她這多管閒事的毛病還是沒改過。

而不知怎的,他心底抱怨的當口,卻又覺得喜悅。

薄月靜在他的胸膛裡仰起螓首,眼眸裡依舊掛著明亮晶燦的點點淚光。她睇了他一眼,乖順地又偎進他的胸口,「我是要你去救人,不是要你冒險送死,害人家嚇得都哭了,笨阿吉!」

冷玨藏不住嘴邊笑意。「你這麼關心我?」

「還說呢!我都要衝進屋子裡跟你一起死了。」說起方纔的驚險與慌亂,她不禁又淚眼婆婆起來。

他想起在火場中,隱約聽見她喊著要衝進屋子裡和他一起死的話……

他淡淡一笑,伸手拭去她眼角邊的淚水。

這丫頭說要跟他一起死,他怎能不感動?「傻瓜,別哭了。」他眷寵地理了理她凌亂的髮絲。

「都是阿年和你那一匹臭黑馬啦!咬住我的頭髮……」

黑駒像是曉得自己被罵了似的,不服氣地仰頭一陣嘶嗚。一旁的阿年倒顯得無動於衷,搖頭晃腦一副皮樣。

「公子,要不要到我家梳洗一下?」憨厚的村民熱烈地招呼,「你身上儘是灰燼煙塵,不如……」

冷玨淡淡回絕,「不用了。」

大手扣住薄月靜的腰肢,他展現強烈的佔有意味,「把大裘還給她吧,我們這就上路了。」

在村民的簇擁送別下,薄月靜和冷玨共乘黑駒,繼續踏上旅途。

馬蹄聲踏踏地響著,為了配合阿年的速度,向來急速奔馳的黑馬,這會兒竟也老老實實的踩著規律的步伐前進。

看來這兩匹原本互相敵視的馬兒,也開始建立起一種默契來了。

冷玨擁著薄月靜淡然一笑。

或者,拋棄所有的權勢地位,就這樣和她共乘一匹馬,兩人走遍遠山近水也不錯。

「阿吉,你冷不冷?」薄月靜回頭望上他俊美無儔的臉龐。

「怎麼?」

「大裘還你。」

他皺眉,「穿著!」

「可是你也會冷啊!你瞧,已經開始飄雪了呢!」

她抬起小手舉向天空承接款款而落的雪花,粉撲小臉有些雀躍。

冷玨睇著她柔美的側臉,看著她掌心中溶化成水的雪片,沒來由得想起那段她離開武聖門後的日子,這滿天飄落的飛雪,會讓他想起她的淚。

「喜歡雪嗎?」他溫柔眷寵地瞅著她,粗嘎輕語。

「喜歡!」

她剎那間展現的璀璨笑顏,幾乎迷炫了他的眼!

「看到雪就會讓我想起你。」

下雪的日子就和他的名字一樣,冷。雖然潔白耀眼,卻又冷凜凍人。

所以當雪花從天空中一片一片的掉下來的時候,她就會覺得,他好像在身邊陪著她,沒有離開。

可是這些話太曖昧,她不敢坦然跟他講,因為,他是她的姐夫,是侶兒姐姐的未婚夫。她還記得。

驀地,薄月靜的小臉一黯,「阿吉,你這樣放下婚事跟我走,會不會有麻煩?」

提起自己的婚事,冷塊的俊臉沉了下來。「不會。」

僵冷的靜默頓時籠罩四周。

「把大裘給我吧。」

「嗯。」她頷首,乖順遞上雪貂暖裘。

他將它披覆在自己的肩上,再伸手將她攬向自己的懷裡,然後拉起大裘自她的兩旁緊緊包住她,為她抵禦霜雪的寒凍,也在無形中,圈梏了彼此的心。

***

酒館裡人聲鼎沸,酒香、飯菜香陣陣撲鼻。

本該是飢腸轆轆、食指大動的時候,但是薄月靜卻獨自捧著碗筷,坐在一旁嘟嘴賭氣——

都是臭阿吉害的!

「公子,讓奴家替你斟酒。 別客氣,請盡量用菜啊!」

「是啊,公子,這道松子蝦是咱們廚子的拿手菜,來,讓奴婢餵你嘗—口吧!」

冷玨舉起酒杯就唇,揚起眉透過杯沿睇了薄月靜一眼,隨即仰頭一口飲盡酒液,狂妄瀟灑的姿態讓兩旁的歌女更加為之著迷。

薄月靜癟著小嘴狠狠瞪了他一眼。色鬼!

佯裝倔強地不想搭理他,她拿起筷子想夾萊,卻被一個歌女搶了先。

「公子,這是咱們這兒特有的橄香萊,你嘗嘗口味如何。」

那、那是我先夾的耶!

薄月靜緊捏著竹筷,瞪著假借餵食的名義在冷玨的身上磨磨蹭蹭的歌女,她快氣死了!

「公子,這百鞭酒可是有名的補陽酒,你不妨多喝些啊!」

補陽酒?薄月靜望著酒盅愣了愣,那是什麼東東啊?

她沒注意到歌女曖昧調笑的眼神,忍不住好奇,伸手將眼前的酒杯拿近鼻尖嗅了嗅……

唔,好腥!

她皺了皺鼻子想放下酒杯,卻又見坐在對面的冷玨似是享受的任由兩個歌女對自己大獻慇勤,一把嫉妒之火就竄了上來!

賭口氣,她呼嚕一口喝下它……噁,好恐怖的酒腥味!

嗯……不過好奇怪,一股熱氣好像從喉嚨溜了下去,直到腸胃裡繞了一圈之後,又竄進腦子裡!

薄月靜不曉得自己的小臉紅了,只覺得渾身好熱、舌頭刺刺辣辣的,可她還想喝!

眼神開始醺然的她又替自己倒了杯酒,一口灌下肚去,反正沒人理她,更別說阻止她了。

好,今晚要喝個痛快!什麼百鞭酒補陽灑的,正好,她要補個夠!

「公子。」歌女眼波帶媚的輕輕便向冷玨,伸手在他的胸口挲了挲,「今晚讓奴家去服侍你可好?」

他睇了她一眼,「我不知道原來歌女不僅賣唱還賣身?」

「那是要看對象的,公子,我們姐妹倆兒可不是人人都可以的。」

他俊臉冷情地推開她們倆,眼角一瞄,眉頭隨即一擰,那丫頭在幹什麼?

「公子?」

他沒搭理她們,伸手越過了桌面,扣住對面薄月靜的手腕。「別喝了。」

「唔……你是誰?」薄月靜眼神渙散的從酒杯中抬起頭,醉茫茫的視線裡失了焦距。

「回房吧!」

這丫頭醉了,而且是爛醉如泥!

他暗自搖頭,接過她手中的酒杯仰頭一口飲盡,彈指招來店小二,「上房在哪兒?帶路!」

「是!爺兒請這邊走!」

利落地橫抱起薄月靜,他不顧身旁兩名歌女的頻頻挽留,俊臉冷傲地直往樓上走。

薄月靜枕躺在他的胸膛上,小手虛軟地搭攬住他的頸項,眼波迷濛的隨著他的步履而晃動,她輕輕勾動小指捲繞他頸後的髮絲,醉態朦朧的望著他,「你是誰?」

冷玨不由得一股氣冒了上來!「你不認得我是誰卻讓我抱你?」

她傻傻一笑,靠回他的胸膛上。「有什麼關係嘛。」

「大有關係!」

猛地端開房門,他峻凜的氣勢嚇得店小二不敢多言的趕緊走開。

跨進房內出腳將門板端上,他毫不憐惜地鬆開雙手,讓她摔在床蹋上。

「好痛……」

薄月靜的酒意才稍減,就見冷玨俊臉欺了上來,精壯的身形也跨上床榻,整個覆壓在她的身上。

「我是誰?」

她嚥了嚥口水,突然發覺百鞭酒的效力在他的冷眼注視下,迅速消退。

「幹嘛問我這種問題……」

「說!我到底是誰!」

她眨著略帶懼意的眼珠望著他,轉了轉……突地嫣然一笑,「阿吉凶巴巴!」邊說她小手一攀,緊緊環住他的頸脖。

她這一喚、這一笑,倏地刷去了冷塊臉上的冷峻。

側頭點吻上她的髮鬃,他沉磁的嗓音不帶一絲怒意,「你到底清醒了沒?」

怪不得他懷疑,她若是當真清醒著,就不太可能對他這般熱切主動。

纖細小手緊緊揪住他的衣裳,薄月靜悄悄咬唇,神色黯淡了下來。

若是沒酒醉,她又怎能這般的抱住他呢?她需要一個可以親近他的借口啊!因為阿吉是她的姐夫……

「月靜?」

冷玨低沉眷寵的嗓音飄進她的耳裡,她摟著他的頸項,感受他說話時胸膛的震動起伏,沒來由得雙眼一濕,小手揪緊了他的衣裳,復又倏地放開!

「阿吉!好熱……討厭,好熱哦!」

冷決搖頭,這丫頭醉得有夠厲害。「你到底要怎麼樣?」

「我要睡覺!」

她身子一翻避開他的視線,蜷起了嬌小的身軀,讓如瀑般的髮絲遮掩住臉上所有的表情,不讓他看見她泫然的淚意。

冷玨起身瞅看著她蜷縮的身形,那溫馴嬌弱的模樣,深深勾動他的心,引來一陣難以遏抑的柔情。

「真的睡了?」

他大手輕柔地撫上她的頭顱,順著縷縷青絲徐緩而下,拂過她的肩頭來到纖瘦的脊背上……「月靜?」

「呼嚕,呼嚕……」薄月靜連忙發出假鼾聲。

他又氣又憐的搖頭輕歎,「這丫頭竟然醉成這樣,下次絕對不准你喝酒。」

百般仔細的替她調整好棉被,再將雪貂大裘輕柔覆蓋在被子上,冷玨望著她蜷縮畏寒的模樣,忍不住俯身欺近她,雙唇輕輕嗓吻上她的髮旋……

假寐的薄月靜頓了頓,益發不敢動。

好一會後,他才站起來走到門邊,「小二,燒幾桶熱水到我房裡,我要沐裕還有,沒經過我的允許,別讓任何人打擾這房間裡的姑娘。」

冷玨號令的話語消失在閉合的門板後頭。

薄月靜撐起手肘自床榻上爬起身,怔忡地瞅著門扉,淚水開始咱答咱答的墜了下來。

阿吉他以後也會這樣對侶兒姐姐嗎?

他也會這樣溫柔地替侶兒姐姐蓋被子、親吻她的髮嗎?

他寵溺疼愛的方式不只會用在她一個人身上嗎?

「砰」的一聲倒回床鋪上,她睜著眼眸失神的望著,心底開始為自己的貪得無饜感到羞愧與憤怒。

她好貪心,竟敢存有想要獨佔阿吉的念頭!

她不想讓阿吉回到劍英門、不希望讓他和侶兒姐姐有見面的機會,她巴不得阿吉永遠像現在這樣,帶著她四處遊走流浪,不要回去武聖門當他的冷少主,然後在大家的祝福下,和侶兒姐姐結為夫妻!

「可不可以不要?」薄月靜伸手摀住雙眼,卻止不住鼻頭一陣酸澀與泫然落下的熱淚。「我只要阿吉是我的……」

她什麼都不要、什麼都可以捨棄,只要阿吉陪在她的身邊。

明知道不可能,為什麼她就是沒辦法阻止自己別再癡心妄想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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