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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王莉]影子新娘[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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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3 20:51:32 |倒序瀏覽
影子新娘  作者:王莉

大家都說她命好被有錢人收養
只有她知道自己的人生從此屬於他
面對這樣一個陰陽怪氣的男人並不容易
但她心甘情願成為他沒有聲音的影子
做個的可靠的傀儡任他隨意操控
因為在初遇的那一刻她便愛上了他
只是他在人前與人後對她的態度迥異
絕口不提那段不堪回憶的過往
從來她要的很少,可是一樣也得不到
而且輕易對別人許下她嚮往已久的承諾
她不禁懷疑一開始她就不是必要的
——他之所以選她只是她正好站在他面前
如果她再怎麼努力也無法融入他封閉的世界
付出再多的愛也不能讓他走陰影
那麼看她欠他多少就一次統統還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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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3 20:52:59
第一章


  今天是相當重要的日子,對院裡來說。

  朝顏小心翼翼將熱水沖入茶杯,放上托盤,院長難得拿出他的雀舌,特別交代了謹慎使用。

  "姐姐。"約莫八、九歲的女孩推門進來,梳了兩條整齊的辮子,特地穿上的制服也熨得筆挺。

  "你在做什麼?"

  "泡茶,要送去院長辦公室的。"

  小敏挨到她身邊,得意地炫耀兩條麻花辮,

  "你看,今天扎得很漂亮對不對?還有我的制服也變得好白、好滑哦,都沒有皺皺的了,春梅老師說因為有很重要的客人,是誰啊?"平常她的衣服可沒這麼平整,頭髮也是隨意扎兩個橡皮圈了事,今天的客人一定比院長還大。

  "是董事。"朝顏對她微笑。

  "什麼是董事?"

  "就是提供我們生活的好人,你吃的飯、身上穿的衣服,還有唸書都是他們贊助的。"

  "喔。"小敏點點頭,望向窗外。"那輛汽車好大喔,董事一定很有錢。"她長大也想當"董事"。

  朝顏也往窗外看了一眼。聽說今天到訪的是"溫暖"最主要的贊助者,她從來沒見過,院長更緊張,深恐對方首次來訪是為了將長達二十多年的濟助收回。

  "賺那麼多錢一定要很久哦?"

  "嗯,大概吧。"

  "那他一定是個老爺爺。"小敏很確定地說。

  這朝顏就不清楚了,她端起托盤,點點小敏的鼻樑。"等他從辦公室出來你就可以看到啦。"

  "一定很老。"小敏反正很肯定。

  整所"溫暖之家"是以西式長捨建成,來到東側的院長辦公室前,朝顏輕叩兩聲才開門進去。

  "這裡是本院所有院童的資料,須句先生。"院長戴著老花眼鏡,正向對方展示一本藍皮紀錄冊子。

  坐在客座上的人兩腳交叉,雙手擺放在腿上,頸首低垂,用一種非常沉靜的姿態坐著,朝顏一進門就不由得注意到他,他並沒有小敏判定的雞皮鶴髮,短硬的髮絲是濃黑的,修長的肢干裹在墨色西服下,她注意到他連領帶也是黑色的,純白襯衫襯托那夜裡的色彩更為深沉,在她注視的同時,一種異樣的默契讓他抬頭,她倏地被那張年輕臉上的嚴厲所震懾!他的眼神棗

  "怎麼愣在那發呆?還不端過來。"院長看她杵著,面露不悅。

  "是。"

  "呵呵,這孩子就是這樣,鈍了一點。"一張老臉轉個方向表情跟著不一樣。

  他沒有說話,眸光投射在眼前放置茶杯的手上,緩緩移向她的臉蛋。

  "雖然不明白須句先生做什麼打算,不過本院自從接受令祖父捐助以來,一直以慈悲心懷為經營理念,至今也略有所成,著實為社會燃亮了不少黑暗的角落,這些無依的孩子也都視這兒為自己溫暖的家,如果頓失奧援……"院長暗示院方的困難。

  "慢用。"她告退。

  "好,你下去吧。呃,須句先生"

  "等一下。"他開口了,很淡冷的頻率。"過來這裡。"

  朝顏停下步伐,不確定他是不是喊她,直到院長招手才遲疑地折回。

  他面無表情,只上下簡單打量了她,朝顏不知所措地抱著托盤。她有做錯事嗎?還是冒犯了他?她小心翼翼站著不動,兩人的眼睛默然凝視。

  "幾歲?"

  "十……四。"

  他眼睛調向冊子,院長翻出她的檔案。

  "夏朝顏……"除此之外,一切空白,確定她的無所依怙。

  "學校成績如何?"

  "她上中學之後都拿獎學金的。"院長替她回答。

  他站了起來,朝顏不自覺地仰首,卻只看見他下顎優美的曲線。

  "須句先生!"

  "就她吧。"

  "那善款……"

  "我沒說要斷,就比照以往。"頎長的身形走向門口。

  "是!是!"院長興奮感激地送客。這位稚氣早脫的年輕人顯然沒有比他祖父大方,可也不小氣,總算安心了。

  "不用送了。"他睨她一眼,仍是淡冷,"手續下個星期就會辦好。"

  手續?朝顏不懂。

  院長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你很幸運哪。"

  "院長?"

  "須句可是豪門,你能被收養是修了八輩子的福氣,以後好命羅!別忘了常回來看看啊。"

  收養?!她訝異地瞪大眼睛,追了過去。

  "請等等,我……"

  他在司機打開的車門前回頭,午後的陽光落在臉上,清晰昭示冷峻的五官。

  "我已經十四歲了。"一般家庭收養小孩不都希望愈年幼愈好嗎?一旦過了讀小學的年齡就更不適合,她幾乎是院內最大的孩子了,為什麼要選她?她不明白。

  "你很美。"他竟然吐出這樣的答案。而且用的不是她這年紀適合的可愛或者淺淡的漂亮,

  "美"——由那弧形迷人的唇中說出別有一絲……不一樣,她不瞭解這感覺是什麼,只是陡然微顫,輕易地被炫惑。

  "將來想必更出色。"上車之前,他作好了決定,也決定她未來的人生。"適合當我的新娘。"

  一星期後,朝顏懷著不安的心情坐上了須句家派來的車。

  她原本以為須句懷還會親自來,但他沒有,接她的人是須句家的律師。

  "姓氏不必改變,你可以保留姓夏。關於學校方面,已經替你辦好轉學手續,你明天就可以去上課了。"侯叔敦翻著手上辦妥的文件一一對她說明。

  朝顏抱著包包,手指絞弄著帶子。

  "有沒有什麼問題?"她好像沒在聽他說話哩,又安靜得緊,和氣的律師放下資料,"你有許多困惑吧?說出來沒關係,我會告訴你的。"

  朝顏看了他半晌,這才開口,"我不明白,為什麼須句先生要收養我?"

  第一個問題就讓他答不出來了,侯叔敦抱歉地說:"這個呢,我想你還是詢問他本人比較清楚。"

  她問了,可是他的回答……好荒唐。朝顏兩頰飛上一抹紅,不確定自己是否聽錯。

  他是開玩笑的吧。

  "須句家有很多人嗎?"她好怕,對於新的環境。

  侯叔敦的眼睛黯了下來,浮上一層悲傷。"如果你是指須句家族的話,只有一個人。須句老爺上星期六過世了。"他也失去多年好友。

  上星期六,那不就是須句懷到"溫暖"來的前一天?!她想起他的黑色領帶。

  "葬禮在昨天舉行。懷才二十歲,唯一的爺爺也離開,現在真的是孤零零一個人了。"他的語氣裡充滿長輩的憐惜。"那孩子給人的感覺一向比較冷漠,這都是環境使然,我希望你不要怕他,他不可怕的。"

  "嗯。"朝顏溫順地點頭,忐忑的心跳好像安穩一些了。

  他才二十歲啊,當一個收養人實在太年輕了,和她的年齡差距正好是她和小敏的呢。

  "你既然被收養了,以後就要當自己是須句家的人,懂嗎?"

  "我會乖,不會惹麻煩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看起來滿認生的,要適應的地方恐怕很多。須句本族雖然人丁單薄,但旁支的遠房卻不少,難免都要接觸到,他們……"他驟然停口,掩飾地笑笑。"不知不覺,我好像說太多了。"

  "不,我覺得安心多了,謝謝你。"

  "那就好。來,下車吧,你的新家到了。"車子駛進幽靜的私人道路,他們置身在一座雙層的西班牙式華宅前,朝顏下了車,不可思議地張大眼睛,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會住進這樣華麗的房子。可是……她居然一點興奮的心情也沒有,不知為何,這宅子美歸美,她卻感覺四周饒著一般窒重的氛圍,空氣彷彿也沉悶得詭異,是太冷清的緣故吧,她猜。

  確實很冷清,沒有人出來迎接,雅致的庭園空蕩蕩的,只有花兒孤綻。

  "進去吧。"侯叔敦說,輕護著她向前。

  以後這就是她的家了,那張清峻冷厲的臉孔…不知道在不在?

  "懷兒,你聽表嬸說,表嬸也是為你好,須句家這麼大的產業一個年輕人管理實在是太冒險了,大家都是親戚,誰也不會想占誰的便宜,你還嫩的,不知商場上的人心險惡,還是讓你表叔、表哥分工代勞,賺來的錢還不都是你須句家的,喔?"

  "哼!人心險惡,誰?你自己嗎?"

  "鍾芬芬,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心知肚明!分工代勞,好讓你李家鯨吞蠶食才是吧?你打什麼算盤別以為我不知道。"

  "笑話!憑我的財勢會希罕這些嗎?你別把人瞧扁了。"

  "財勢?哈,現在誰不曉得李氏實業只剩一副空殼子,急著挖金磚補破牆,你李劉玉不希罕,好呀,那就走人啊,須句家的事不用你操心。"

  "喲,難道還需要你操心,你又算哪根蔥?"

  "憑我是懷兒的親姨媽!"

  "我呸!說白了還不是一個'貪'字!"

  "你……"

  愈接近屋內,雜亂的爭吵聲愈大,而且愈演愈烈。

  "是,大家都是親戚嘛,鬥什麼呢?都是想幫懷兒的,有話好好說。"有人想當和事佬。

  "我說姓戚的,這兒有你說話的餘地嗎?"李劉玉嘲諷。

  "喂,我可是——"

  "是什麼?娘家小星跟過來的拖油瓶,也好發想分一杯羹?"

  戚信淵當場臉紅脖子粗,"懷兒要喊我舅舅的!"

  "舅舅就不應該跟外甥要飯吃,看看你那副嘴臉。"鍾芬芬不屑道。

  "你們這兩個婊……賤婆娘!"

  富貴豪門的爭奪戰就是這樣嗎?並不比平凡百姓好看。

  須句懷冷眼旁觀眾堂表親人的爭鬥,像是麻木了般,完全不為所動,直到看見侯叔敦的加入。

  "你才是不事生產的垃圾,須句家的產業要是被你拿去,只有揮霍一途!"

  "你又多高尚?貼死幾個小白臉吧!"

  "你說什麼!"

  "怎樣!我說你……"

  鋼製的筆身冰冷地敲在桌面玻璃上,不特別使力,但緊隨的冷冽氣息已足夠凍住嘈雜的噪音。所有人閉上嘴巴,警覺到各自的失態,尷尬惶然地望向比自己年輕一半以上、心思卻老練深沉得不像話的須句集團繼承人。

  "鬧夠了沒?"他的聲音永遠透著淡涼,幾乎測不出溫度。

  "懷兒……"

  "須句家產的繼承人早已經一清二楚,我不認為有何爭端。"他眸光中的銳利輕易鎮住屋內四飛的煞氣。

  "這……不公平。"貪婪使人堅強,鍾芬芬提起膽不服地說:

  "怎麼說我們也是須句家的親戚,好歹多少該算上一份。"須句智柏寡情絕義,竟然讓這和他一樣六親不認的孫兒獨得所有財產,少說也有百億啊!

  "須句老爺的親筆遺囑明明白白,身後遺產由獨孫繼承,合情合理。"侯叔敦說話了。

  "哦?那卜明達又怎麼說?讓一個外人輔佐總公司的管理系統,難道我這親姨還比不上個家臣?"

  "這也是遵照須句老爺的遺囑辦理,在須句少爺有完全成熟的掌控能力之前由卜總監事暫為輔冀。"

  "我們是親人!不論遺囑有否交代,都有資格均分一部分的產業,法律上有這一條吧!"

  "是有的。不過——"

  "不過怎麼樣?懷兒,你聽到了吧?"從昨兒個鬧到現在總算還是有收穫,幾個遠親近戚臉上的表情貪涎得令人噁心。

  "除了我,這裡還有人姓須句嗎?有的話站出來,他可以分得百分之五。"

  須句家三代單傳,一句話抹掉所有人臉上光彩。

  "沒錯,這則條文僅限直系親屬適用。"

  "那個寡情絕義的老頭……"

  "滾。"

  "須句懷——"

  "滾!"他的聲音有溫度了,冰寒如霜。

  一群人猶含不甘,也只能悻悻離去,喧嚷之間無人留心注意多出來的陌生女孩。朝顏愕然瞠視衝擊的場景,有一刻,她竟慶幸自己是沒有親戚的。

  她來到了怎樣的環境?

  "懷,人我替你帶來了。"侯叔敦將朝顏帶到他面前。

  "謝謝你了,侯叔叔。"面對須句家三代的法律顧問,深厚的交情並沒有讓須句懷臉上出現一絲溫暖,他看侯叔敦的眼睛也是疏離的。"你可以走了。"

  侯叔敦在心裡無奈的慨歎,"我知道你不會聽我的話,但我還是得說出來。我大概猜得出你心裡的想法,老實說,我不贊成,但你也有你的選擇,總之我希望你能慎思而行,別傷害到無辜的人,更重要的是棗你自己。好嗎?"

  空氣沉窒了一會兒。"誠如你所言,我依循自己的思想。"

  "你瞭解我的意思就行了。"侯叔敦明白點到即止的道理,何況須句本家的事原就不是旁人能插手的,他轉向朝顏,"我的任務達成了,以後…希望你在這兒的生活快樂。"

  她看了看須句懷,緊張得不太想讓侯叔敦離開,相較之下,他肯定容易相處得多。

  於是律師先生還是走了,留下絞著包包帶子的朝顏和氣息陰沉的年輕收養人須句懷。

  她從低垂的眼瞼下偷偷看他,良久,才有勇氣問:"這裡還有別人嗎?"

  他也看著她,就在朝顏以為他不打算反應時回答:"一個司機,還有管家,待會兒她會帶你到二樓的房間。"

  又是一串靜寂。

  "方纔的場面嚇到你了?"

  "還好。"她選擇含蓄。

  "你最好學習適應,這不會是唯一的,洪水猛獸哪比得上人類貪邪的惡靈。"他尖銳地嘲諷,從椅中站起,走向她。

  朝顏是背光靠在落地窗前的,須句懷走過來,她身後的陽光一寸寸照拂在他男上,承受他趨近的壓力,她不自知地屏息。

  他很高,是瘦削修長的那一種,臉龐是端正略長的,比例十分完美。飛揚的雙眉同髮色一樣濃黑,鼻樑挺直,微薄的唇型也十分漂亮,他有相當清俊的五官。然而弱冠的稚氣提早從他身上褪去,深邃眸中的神韻早熟了十年有餘,讓人不由得感到恐懼,他的神態是威嚴、冷漠的,正如侯叔敦所說。

  "怕我?"須句懷停在她身前。

  "我……"朝顏這才發現身體為了防備不知不覺往後傾,"不。"

  他輕哼。

  "我要先謝謝你,須句先生。你真是個好心的人,我一定會很乖巧的,不會讓你後悔對我的恩惠。"她深深對他鞠躬,這是離開"溫暖"前院長特別交代一定要說的感謝詞。

  他笑了,卻比不笑更令人畏怯。"好心?我可沒給自己這麼高貴的評價,有些話我現在告訴你。"手臂展開抵住她背後的玻璃,朝顏初初發育的纖小身子突然被圍困,影射出未來的命運。"我不是那些偽善人士,我的一切行為都有自私的理由,你是我千挑萬選決定的人,因此從你踏進這棟屋子,這輩子就不可能有再離開的一天,由現在開始,不只是監護權,你的生命也都已經屬於我。"他揭開善行背後的目的。

  什麼?

  "你很乖巧?那很好,我正是需要一個聽話的人,完完全全服從我,你最好做得到。"

  朝顏被震撼住,一時之間消化不了她的話,怎麼會這樣?她是他千挑萬選出一輩子要服從他的人?感恩情懷凍凝,這……算不算陷阱?!

  "後悔了?"他看穿她的想法,"恐怕已經來不及,現在,你連孤兒院也回不去。"他決定的事,是不可能給他人改變的機會。

  夏朝顏的一生,竟遭如此霸道地侵佔了!

  "為什麼?"

  她慌亂脆弱的模樣並沒有使他心軟,須句懷的手指畫過她頰骨的曲線,捏住小巧的下巴。

  "因為我要栽培自己的新娘。"

  她的包包掉到地上,柔軟的嘴唇被強迫地刻上了他的印章。

  錦嫂是一位個兒矮瘦的婦人,四十開外年紀,臉上掛著嚴肅僵板的表情。

  司機小周則是剛退役的青年,也不多話。居住在這棟屋子裡的人似乎都感染了周圍沉悶的氣息。

  朝顏的房間在二樓走廊的盡頭。

  "新學校的制服已經準備好了,日常生活所需少爺也有交代,若是還有缺欠的,請吩咐一聲。"錦嫂的聲音和她的臉色一樣死板,十分制式化。

  "謝謝。"

  "用餐的時間是早晚七點,請準時。"

  "好的。"

  她欠身,關門退出前冷覷朝顏一眼。"還有,對面的書房和隔壁少爺的房間是不准隨便進入的,請記住。"每一句話、每一件說明後都不忘附上"請"字,然而沒有起伏的聲音只是毫無溫情的禮節。

  朝顏感覺出這是警告的口吻,"是。"

  房門在她順從配合的回答下合上了,寬敞的房內留下孤單的形影,她開始打量這間約莫八坪、深褐和純白相搭裝潢的臥房。所有的傢具包括地板都是高級的柚木建材,窗簾床單包括牆壁則是清一色的白,很簡單,不見任何佈置的心思,這原來是間房。

  朝顏蹲下身子坐到地板上,側著臉蛋趴進滑軟的床墊,絲緞被的涼意滲入肌膚,嘴唇的疼痛……依然清楚,她嚶嚶切切地終於哭了。

  她想回"溫暖"!可是正如須句懷所說,是不可能了,如果她回去了,一旦他收回供助,溫暖之家勢必要面臨倒閉,如果這樣,她反而害了大家。

  除了這兒之外,她哪裡也不能去了,一輩子都要待在這個屋子,他已經在她身上烙了印記!

  許久許久,她無助的淚水漸漸止息,也開始消極地認命。誰教她是個孤兒,從小就習慣了學習接受,接受自己的無父無母,接受了被遺棄,而現在,她必須接受這個"家庭"。

  朝顏開始整理帶來的一點行李,她拉開包包,打開衣櫥,卻發現了滿櫃子質料精緻的衣裳。

  他是認真的,真的要她當須句家的人,他未來的新娘。

  只是朝顏不明白,他千挑萬選,為什麼選上她?

  血紅的夕色隕落了,望向窗外,半月逐漸披上冷白的光華。

  像座華麗的牢籠,她在須句家的第一晚。

  為什麼選她?他有自己的答案。看著冷白的月光,倨傲的身影流洩出孤絕的喘息。

  她不是他千挑萬選出來的,他根本還未開始篩選,就先見到了她。

  青稚蒼白,純真無邪,充滿極佳的可塑性。

  美麗的女孩是動人的,她小小年紀已達到了及格的成績,黛眉杏眼、菱嘴翹鼻,而吸引他的是她的眼睛。

  她的雙眸相當靈動、聰明,而且溫馴。

  他要她,她會被訓練成為他的影子。

  只有影子,不懂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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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3 20:53:24
第二章


  轉進這所貴族女校兩個星期,朝顏一直沒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在須句家的生活已經慢慢適應了,只要準時下樓用餐,其他的時間都是自己的,她真的開始過著大小姐的生活,雖然對須句懷有些忌諱,但他之後就沒再有過突軌的舉動了,也不常見到人,相當地忙碌,彼此相安無事過著各司某職的生活。只除了對她有兩件要求,一是順從,另一點是棗他希望她不要結交朋友。

  朝顏心裡覺得奇怪。

  "無益的。"他如是說。

  難道他都沒有朋友?可能嗎?

  一個大大的V字突兀地冒出來,在她面前搖來晃去。"嗨!"

  她眼皮一眨,看到一個面貌清麗、笑容可掬的同學。

  "知不知道我是誰?"

  知道啊,她是班長。但是朝顏想起須句懷,就不說話了。

  "游、深、怡。游泳的游,深海的深,怡然的怡。我注意你很久了喔,夏朝顏。"怡然優遊在深海的游深怡說。

  朝顏靜靜著她。

  "你從哪裡轉過來的?"

  她沒有回答。

  "你很內向耶,不愛講話是不是?"

  她頭低下來。

  "這樣會沒有朋友喔。"

  她把眼光調到旁邊去。

  "唉,不要害羞,我做你的朋友,你別客氣,和我說一下話啦。"游深怡熱情地拉著她。她的人緣一向最好的,跟班上每個同學都能哈啦一下,怎能接受這個例外。

  朝顏的個性向來溫和,對這種熱絡纏粘最沒轍,小敏最愛這樣蹭著她撒嬌,可是…

  "你有點孤僻喲。"該不會踢到鐵板了?

  朝顏還是安安靜靜的,想她自討投趣大概就走了。

  "哎呀,真是沒有人情味。"游深怡撇撇嘴。

  只要這種態度,到畢業都沒人理睬應該是很容易的。

  "不行啦,我跟你說話嘛……喂!你是什麼意思?我請了這麼多你理都不理,看不起人哪!"

  太沒面子了,游深怡惱羞成怒一掌拍到桌子上,震得朝顏的原子筆掉下來,她連忙彎下身小去撿。"啊,好吧,看你這麼有誠意,就原諒你了。"

  咦?

  她抬起頭,對上眨眨眼,淘氣親切的笑。

  這個女孩子……滿有趣的,朝顏忍不住跟著笑出來,她想自己一定也拿她沒轍的。

  "我就說嘛,世界上怎麼可能有我擺不平的對手。"游深怡興奮地自動擠到她身旁坐下,"你今天午餐想吃什麼?"結果她奮鬥半天想跟她討論的只是中午的民生問題。

  "我——"朝顏才開口她就接下去說了。

  "餐廳的肉醬通心面有沒有吃過?超爛的!大家都認為是過期的番茄和奧勒岡的馬肉做的。"

  "真的?"

  "是呀,排骨飯也不好,油膩膩的,有礙美容。"

  "會嗎?"

  "會啦,還有那個日式拉麵,湯頭淡得像水一樣,完全漠視學生的味覺功能。"她也真挑的。

  "那你想吃什麼?"

  她露出垂涎三尺的期待笑容。"慕斯!蛋糕!我知道學校附近一家店很棒,一起出去買好不好?"那還真是一張讓人拒絕不了的笑,"好。"

  就一個朋友,應該不為過吧。

  "這是和'龍騰'合作的企劃案,競標價錢方面我認為再稍微高些會比較有利。"

  "成本計算額度是多少?"

  "三億六,我們的下游廠房和信用條件都優於其他公司,不過'鶴群'及'合錫'搶得太凶,'龍騰'的態度也還不明確,所以競爭力需要再提振。"卜明達分析。

  "我考慮看看。"

  "須句集團"第三十三層總栽辦公室裡,須句懷看著案卷,一邊聽取報告,腦袋神經同時做出最終的裁示。

  國小和中學各跳一級的緣故,他得以提早兩年正式接管掌權的位置。

  "另外,'崇泰'下個月要交的貨可能出現困難。"

  "困難?怎麼回事?"

  "據說是對已經簽定的合約內容有異議。"

  "他們想違約嗎?"須句懷攢眉,顯示不悅。

  "是內部自己人發生爭議,新生代的兄弟檔這陣子鬥得相當嚴重,互扯後腿,誰也不服誰。"

  又是內鬨!

  "對我們有多大影響?"

  "違約金的補償沒有好處,如果三個月內貨填不上,青黃不接,廠房的作業要大停擺了。"連帶對外的營運都要受波及。

  "崇泰"是合作多年的公司,出貨進度也是第一次有問題,他握著鋼筆。

  "寬限他們半個月的時間解決,另外派一個公司的人過去調解……就負責接洽的吳副總,可以嗎?"他突然詢問卜明達的意見。

  "他是相當合適的人選。"卜明達溫和答道,從方才就一直觀察他的沉穩表現。

  "董事長有你承志如此,相信在天之靈也感欣慰。"他慨歎地說。

  須句懷抬頭,沒有多說什麼,看看時間,拿了外套起身。"中午了,一塊兒用飯吧,卜叔叔?"

  "也好。"兩人一同步入專屬電梯。

  "你的藥還有按時在吃嗎?"對於須句家的老臣,須句懷似乎多了一絲關懷。

  "有,哪能不吃?鈺蕾那丫頭盯我盯得可緊呢!比她母親還嚴。她呀,不像企管人,倒比較像念護理系的。"說到獨生女兒,卜明達笑得全不攏嘴。

  "她很孝順。"

  "是啊,就怕我再嚇她一次。"卜明達兩年前曾發過一次心臟病,從此成為藥罐子。"你有好一陣子沒見到她了吧?她常念著你,知道你忙,也不好意思隨便到公司來。"

  "有空我會去看她的。"

  "那好,年輕人是該多聊聊。"談到這,他想起一件事。"對了,我聽說你最近收留了一名女孩到家裡,是真的嗎?怎麼回事?"

  "只是個孤女。"他輕描淡寫的說。

  "那不是來歷不明?"

  "是錦嫂親戚那邊的女兒,父母最近意外過世了,就剩錦嫂一個遠親,來投靠她,家裡空房間多,就借她住下了。"這是他對外一致的說法。

  "這樣子啊,也怪可憐的。"

  當,電梯降到了底樓。

  "懷,那些人……還去找過你麻煩嗎?"

  須句懷跨出的腳步頓了一下。"上回剛鬧過,暫時是不會了。"

  朝顏被拐出校門後才發現游深怡的交遊廣闊,結果她和十幾個活潑多話的同班同學一起歡度西點屋的午餐時光,一份一口嘗了十幾種美味甜點。

  須句懷要是知道一定會不高興的,她真是對不起他。可是坦白說她好喜歡這種氣氛,一堆小女生粘在一塊兒,相近的年齡、相近的話題,即使僅是靜靜縮在一角聽別人吱吱喳喳也是很愉悅的享受,她究竟是個平凡的女孩,真的不能沒有朋友呀。

  不過回家的路上她就開始懺悔了,總是覺得自己不對,以後他說的話她一定不違背她走進前門的庭園,錦嫂紮著頭巾,正在整理薔薇。

  "我回來了。"她說,但也明白是不會得到回答的。

  不用敏銳的感覺,她很清楚地領受到錦嫂對自己莫名的敵意。她的態度總是生疏而過分有禮,聲音永遠平析得聽不見一絲人性的情緒,然而朝顏總能在不經意間發現她斜睨的冷眸。

  有一回她不過因為在她清掃時看她瘦小的身子提水太過吃力而善意地想幫忙,沒想到手臂才伸過去就被凌厲地推開,那張僵化的臉龐也在瞬間轉過來怒瞪了她一眼,嚇得朝顏縮手後退。

  "這是我分內的工作,請小姐不用干涉。"音調仍然沒有起伏,也不忘禮節,卻是充滿喝斥意味。

  她確定錦嫂不歡迎她,不贊成少爺收善一個陌生女孩的作法,她是一個多餘的人。

  但是朝顏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既來之則安之,慢慢也就不介懷了。

  錦嫂粗糙的手指俐落修剪雜分的枝葉,在她經過時才制式化地轉述:"少爺交代過,今晚會回來用餐。"

  須句懷要回家吃飯?這兩個星期朝顏都是一個人伴著冷清的長桌子,還沒機會在晚餐桌上和他見面;事實上她都是每天的早晨才會碰到他,須句懷一天十幾個小時的工作量、回來都是深夜,她的熄燈號已經吹了。

  所以今天是難得的。

  偶爾也會比較放鬆吧,她想。

  錦嫂剪了幾枝盛綻的薔薇捧進屋裡,她慢慢跟在後面,上了樓,洗完澡,複習功課之後開始寫作業。

  "你滿用功的。"房門不知何時開放,多了一個人。

  毫無預警,她一怔,著見倚著門框的須句懷。他什麼時候回來的?悄無聲息,她都沒注意到。

  他的腳步很大,一下子就到她身後,扶著桌緣,傾身看她的習作本。

  高大的陰影籠罩,朝顏眼前的光線一下子黯淡了幾分,加上他的壓迫感使她握筆的手指突然緊張起來,她仰頭默默著他,兩人一上一下,眼睛僅差短短幾公分的距離。

  "繼續啊。"他說,沒有退開的意思。

  她又不能趕人,只好埋首繼續算試題。

  她的頭髮只到耳下兩公分左右,烏黑滑亮,露出白皙細緻的頸項,沐浴乳混合少女特有的清香隨著空氣縈迴飄散,是一種很舒服沁心的味道,他從來不曾接觸過。

  須句懷的眼瞳微微黯了。

  簡直比三個監考老師加在一起給人的壓力還大,朝顏很努力地靜心專注,鉛筆沙沙沙一一解出答案,順利寫到最後一道試題,突然停頓。

  討厭……

  "不會了?"

  她只得又仰起頭,"我忘了公式。"

  他接過她的筆,又俯低一些,右手放到她肩膀上,朝顏這才知道須句懷是左撇子。

  他的手掌很大,手指頭相對地修長,覆住她整個右肩,承受了他一些重量,她覺得臉頰有些發燙。

  正解平分這就出現了,他放下筆。"要再加強。"

  "嗯。"

  "吃飯吧。"

  她凝看他瀟灑走出的背影,他今天的態度比較柔和呢,不那麼冰冷、犀利了,是她的錯覺嗎?還是他其實……也是可以親近的?看看解出來的試題,公式代入,列算精短,相當地漂亮。

  "少爺,我多做了些萊,都是你喜歡的,你最近瘦了,多吃一點。"

  下樓時,錦嫂正端萊上桌,慇勤地對須句懷說話。

  "公司雖然忙也要記得注意健康呀,你一天工作十多個鐘頭就是鐵打的身體也吃不消,再這樣子下去可怎麼行呢?"她操心她說。

  朝顏走到餐廳來。

  "少爺……"

  須句懷看也不看錦嫂——眼,冷淡而不耐煩地開□:"你自個兒該做的工作做好就行,我的事情少管。"

  "是。"微僂的身子謙卑退下,到餐廳人口轉身時正好遇上朝顏,也因此讓她撞見了那蒼老臉上的一絲淒愴,朝顏很是訝然,錦嫂尷尬之際緊抿嘴巴,漠然別過頭折回廚房。

  她在他身側的位子坐下,須句懷拿起水晶杯,啜了一口餐前酒,從杯緣看她。

  "我還沒問過你,喜歡新的環境嗎?"

  她不搖頭也不點頭,只說:"我從來沒想到自己可以過這樣豪華的生活。"

  一下子由簡陋的環境竄升到上流頂層,可是她不確定這就是天堂。

  豪華——

  "豪華是用金錢煉成的毒品,你可以享受但最好別上了癮,沾染熏人的戾氣。"

  她又看見他孤冷的神色,沒有錯,就是初見時在他眼中所看到的,一種成了慣性的疏離。

  "學校呢?適應嗎?"他放下酒杯。

  "嗯。這兒的進度比以前的學校快,不過還能跟得上。"她舀起鮮美的濃湯。

  "我好像選對人了,你挺樂觀的。"他看她無憂的模樣,畢竟還是孩子。

  樂觀?朝顏從不這麼認為,她可能比較接近宿命。

  "你會這麼說,也許是你看起來不快樂的關係。"她一時欠考慮,竟率直答道。

  果然,他沉了臉。

  "因為我沒有快樂的理由。"

  她想問為什麼,但還是沒問出口,腦海很自然聯想起須句懷那些張牙舞爪的親戚,如果是她也快樂不起來。

  餐廳暖黃的燈光醞釀著一股特異的氣氛。

  "你真的很忙嗎?"她慢慢愈來愈敢主動對他說話。

  "我活該,不讓別人分一杯羹的報應。"他嘲諷地說。

  "其實錦嫂說的話,都是為你好。"

  他瞪她,顯然不悅。"你也想教訓我嗎?"

  "不是。"

  "不是就好,你是我的'影子',別人我不管,只有你絕對不准與我唱反調。"

  影子?"我不是你的影子。"

  "你是。你是我的新娘,我的影子,永遠聽話的'影子'。"他從盤中叉起一片食物餵進她嘴裡,"吃掉。"完完全全的霸道命令。

  這是什麼?黑黑的薄片,有很源郁的特殊香氣,口感……朝顏蹙眉。

  "不喜歡松露?你真沒有口福。"他端起水晶杯遞向她。

  朝顏迅速搖頭。

  "Kir,很淡的。"

  "我沒有喝過酒。"

  "聽我的話,喝一口。"很清楚地,他在試她。

  朝顏捏著手,畏縮地看著,他索性將杯子抵到她唇邊。

  "喝掉。"

  溫馴的眸子終是屈服輕眨,她接過杯腳,在他強勢的注視下飲進一口,讓微酸發酵的酒汁刺激地滑過喉嚨。

  "我選對了人。"他滿意地微笑。

  侯叔敦一身西裝和上流仕紳的派頭擠在公車人潮中相當地突兀,他自己卻完全不在意,衝著朝顏爽朗地笑。"我向錦嫂打聽到你都在這轉車,正好今天路過,就碰碰運氣。"

  他專程來看她的心意讓朝顏好感動。"您這麼忙,還記得我。"

  "當然記得呀!"他環顧四周,指指旁邊一個販售攤。"喜不喜歡那個?"

  她一看就笑了,用力點點頭。

  侯叔敦掏出皮夾上前,不一會兒又回到朝顏身邊。"喏,你的。我起碼十年沒吃過這個,都快遺忘自己的青春了。"坐在騎樓下的雕花木椅,一大一小幸福地舔著捲筒冰淇淋。

  "謝謝,我也一直很少有機會吃這個。"朝顏知道侯叔敦為人和氣,倒沒料到他還有如此平易近人的個性。

  "你過得好嗎?"

  "嗯。"

  "懷呢?他好不好相處?"

  她吃冰的動作頓了一下,"他人很好。"

  "是嗎?會不會覺得須句家太冷清,有點寂寞?"

  她想了想。"如果須句家有很多人,很熱鬧,我想我也不會被收養了。"

  "這……坦白說也是。"侯叔敦不否認,這點確實是須句懷的動機之一。"其實我剛剛就是從須句集團那兒過來。上回你也見識到了,須句家的親戚不論遠親近戚,只要沾上一丁點關家莫不對老爺子留下的財產眼紅,雖然有遺囑為憑加上懷無庸置疑的繼承血統,也是抵制不住那些貪婪的企圖心。"

  "會打官司嗎?"

  "這倒不是問題。傷神的是像上次那樣的大吵大鬧,無端惹事,我擔心以後多少會波及你,所以這方面你自己要多小心。"

  "我會的,謝謝侯律師。"

  候叔敦笑笑,"我啊,改不了的就是愛管閒事的毛病,早晚會被人嫌。"

  朝顏因為好奇,於是問了:"須句老爺是什麼樣的人呢?"

  "好人。"侯叔敦完全不用懷疑的口吻,"一個老好人。"

  朝顏接著想起須句懷的父母,他們過世多久了?然而不知怎地有股直覺警告她,那似乎是不能碰觸的傷口。

  "我的第一筆case就是受他委託,他很冒險的用一個初出茅廬、律師執照還熱呼呼的小伙子替他的須句集團打一場創業以來最重要的契約糾紛,那場官司不僅得到勝利,也讓我打開名氣,還揍足了錢開事務所,他是我的大恩人。"侯叔敦和須句家,是這樣子的淵源。"所以須句家的事我是不能不管的。"他等於有義務。

  朝顏明白的頜首。

  "看你過得不錯,我也放心了。"他掏出一隻銀箔盒,遞紿她一張事務所的名片。"不過要是有人陰陽怪氣得令你受不了,別忘了來找侯叔叔,你現在是須句家的人,我一樣關心的。"

  陰陽怪氣,朝顏大概知道他指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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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科舉制度廢於何時?"

  "清光緒末。"

  "錯!科舉制度根本沒有廢……天哪,這道試題怎麼算?!我們學校為什麼也參加聯招?繳錢就可以念了不是很好……朝顏,快點救我!"游深怡哇啦哇啦地鬼叫。

  "別鬧了,你理化最行的。"朝顏早已習慣她的無病呻吟。不偶爾這麼埋怨批評、對空哀號一番,游深怡就念不下去。

  "行個鬼,這些定律程式埋葬人家美少女的青春!"害她十五歲的肌膚活脫脫像三十五歲的女人,彈性疲乏。

  一年過去,朝顏升上國三了。

  她長高了些,氣色也比以往紅潤,閃耀豆寇年華的光彩。這一年,游深恰成了她最親近的朋友。

  "我告訴你,要不是我老哥那張毒嘴太利,老愛取笑我的成績單嘔得我抓狂,我是決計不念這麼多書的。"

  "你哥?你歸他管?"

  "是呀,我爸媽最最疼我,才捨不得我唸書念成死腦筋哩,只有他啦,比教父還嚴,不准我丟游家的臉。"游深怡攢著眉,一說起唯一的兄長就有氣,她又不想做大事業,家裡的公司他一個人管就行了,卻老想拖她下水。

  "我覺得他也是疼你呀,有哥哥真好。"

  "啐!"她嘴一撇,相當地不屑。"汝非吾,焉知吾之苦。你不會明白我的痛苦啦!"

  "我看不出你苦從何來。"她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等你見過那傢伙就不會這麼說了,嗚嗚,還是獨生女好,不會被欺負,我羨慕你。"

  朝顏安靜下來。深怡並不知道她的實際背景。

  "喂,朝顏,不要念了,一起出去玩吧。"她最愛慫恿她。

  "不要。"她故意說。

  "整間圖書室只剩我們兩個人耶,冷冷清清的,太寂寞了。"

  "這樣比較安靜。"

  "安靜?別開玩笑了,有我在的地方怎麼可能安靜?"她倒是非常誠實。朝顏噗嗤笑出來。

  "不是我說,你也太沒活力了,我們兩個應該交換才對,我老哥一定喜歡你這樣子的妹妹。"

  "我才喜歡你呢。"

  "謝謝!"游深怡肉麻兮兮,很感動地送她一個熱情擁抱,"得友如斯,夫復何求?請你吃一個銅鑼燒吧!"甜食是游深怡最大的動力來源。真是拿她沒辦法。

  這一天,司機小周來接她放學,朝顏疑惑地上了車,她一向是自己轉兩趟公車回去的。

  "少爺有其他事,吩咐我過來接小姐。"小周說。

  那須句懷怎麼回去呢?"你還要去接他嗎?"

  小周搖頭,木訥寡言的模樣讓朝顏也不好再問,她和這個司機幾乎沒說過話,他比錦嫂還不愛跟人打交道。

  須句家的人好像都一個樣子,如果不是受游深怡的影響,朝顏猜想自己大概也會被同化。

  回到了家她看見另一輛車子不在,是須句懷的銀籃積架,原來他自己開車出去了。這是偶爾的,他有時喜歡自己開車,去一些比較私人的地方,諸如俱樂部之類的,沒什麼好奇怪,只是錦嫂不知為何,今天的表情比起平常還要僵沉了些。不過朝顏並未察覺,因為她看習慣了。

  她知道錦嫂是不可能喜歡她的,一年來她對她的態度完全沒有改善。不過這麼說也不公平,應該是除了須句懷,她對誰都是一個樣。

  將近凌晨,朝顏坐在書桌前為明天的模擬考衝刺。淅瀝瀝,窗外下起了雨,伴著雨聲,她隱約聽見了車輪馳轉的聲音,因為有些倦意,她揉揉雙眼並不在意。

  又過了一會兒,她合上書本準備就寢,起身叫才發現窗戶開了一半,些微雨絲飄過陽台落了進來,她走到窗邊正要拉上窗,模模糊糊地,竟看見了人!

  誰?

  她房間的窗戶正對宅子的側園,半夜三更的,誰會在那兒?

  她覺得那身形很是熟悉,忍不住找了傘下樓。

  須句懷微微仰首,雙手插在口袋裡站在一棵樟樹前,深黑西裝,深黑領帶,藏在暗暗的夜中,冰涼的雨水淋濕了他的發,滑過他緊閉的眼睛,沿著清峻的臉龐落下,像哀傷的淚…

  朝顏舉起傘,遮在他頭上。

  她的腳步很輕,一直到走近他身畔時沉浸在回憶中的須句懷才發覺,他霍地睜開眼。

  "是你。"

  "下雨了,會感冒的。"她會不會看錯了?他好像在……

  他一把抹掉臉上的水,聲調平淡地說:"這麼晚了還不睡?"

  "我剛剛在看書,明天要考試。"

  "是嗎?"他將額頭濕垂的發撥開,"真用功,快進屋睡覺吧。"

  朝顏沒移動,眼睛盯著他被淋濕的身子。"為什麼站在這?"

  須句懷面無表情地看向她,"和你有關係嗎?"

  那是他慣性的疏離姿態。

  "雨愈來愈大了,你一直淋,會生病的。"她單純而擔心地說。

  簡單幾句話,冰墨的眸子卻緩緩升起了溫度,看她有些手酸仍是努力地撐著傘。

  "小周今天有去接你嗎?"

  "嗯。"

  "你到這兒多久了?"

  "一年了。"話說完,朝顏也隨即想起什麼,看向他的黑領帶。

  "今天……是我爺爺的忌日。"陳述的聲音有壓抑後的穩定,"也是我的生日。"

  她一聽,說不出話。

  "這棵樹是七歲生日那天,爺爺帶我一起種下的。"他撫著微滲香氣的樹幹。

  "你今天去看他了?"朝顏聽侯叔敦說過,孤傲的須句懷從小就只親近爺爺須句智柏,而他的生日和祖父的忌日居然碰上同一天,心裡一定分外難受吧!朝顏從須句懷眼中感覺到思念的落寞。

  他緊抿嘴唇,"人已經死了,看了也沒用。"

  說得彷彿毫無感情,但是朝顏不相信,他一定是去掃墓了,他的身上都是悲傷的顏色。

  她想安慰他,卻不知該怎麼做,最後輕輕地拉住他的衣袖。

  須句懷起初有點愕然,不久,他眼裡的溫度又升高了些,一種親近的悸動流洩,彼此都沒有抗拒。

  雨,下得更大了。

  "我們進去吧!"

  朝顏身上僅穿一件單簿的睡衣,在發抖了。須句懷接過傘,遮住兩人走向屋裡。

  "我去幫你拿毛巾。"她說,隨即到儲物室內抱了兩條干的大毛巾,回來時卻遲疑地停在門口。

  須句懷坐在床上,已經脫掉了上衣,露出光潔精實的胸膛,看她猶豫的樣子,不解地道:"進來啊!"

  "我聽錦嫂說,你的房間是不可以隨便進入的。"她對錦嫂交代的規定一直都謹慎遵守。

  他站起來,跨個大步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進房裡,關上了門,朝顏就被夾在門板和他的身體之間。"你不一樣。你是我的影子,你聽過影子不能跟著主人的嗎?只要我能去的地方你就能去。"

  他又這麼說了,她是他的"影子"。朝顏並不甚歡,那讓她覺得沒有自我,可是在第一次聽到之後她就不曾再反駁了,因為她更不願意違抗他,她希望和須句懷和諧相處。

  趁他坐回床邊擦乾頭髮時,她瀏覽這間一整年都不曾進來過的神秘房間。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比她的臥房大了的兩、三坪空間,其餘擺設質材幾乎一致,同樣的簡單,只除了多了幾抹深沉的蒼藍,在窗簾、床單及椅墊上。

  方纔遞毛巾時她感覺他的手指有些冰涼,他淋了一身的雨,很容易感冒的。"我沖一杯熱茶給你,好嗎?"

  他在毛巾下抬頭,頜首。

  她下樓燒水,端了一杯錫蘭茶上來,放到他床邊的茶几上。須句懷這時從浴室出來,換上了乾淨的衣服。

  "那……晚安。"她也該回房睡覺了。

  一絲難言的情緒侵襲了他,他在朝顏碰上門把前將她拉回,突然的動作嚇了她一跳。

  "須句哥哥——"

  他自背後抱住她,閉著眼睛,濃密的眼睫形成晦澀的陰影。"我的生日,從來都是和爺爺一起過。"

  朝顏清楚地感受他環在她胸口下方的雙手,方纔的冰涼逐漸恢復了原來的溫熱,忽然被人抱住讓她神經緊繃,然而在聽見他的話之後,她緊縮的肌肉便放鬆了。

  "今天可不可以陪我?"

  這是那個孤傲的,冷酷的,企業界最年輕的總裁須句懷嗎?她回頭看他,他張開的美麗眼睛,和房內的藍色一樣蒼涼。

  他需要留住她,她身上的清香,溫馴的眼神,令他安穩。

  她覺得他……好像很寂寞,現在離開實在很殘忍,她同情地輕撫鬚句懷濃密的黑髮,然後她被抱上他的床。

  如果他寂寞,是絕不會輕易向人表露的。

  她對他,是特殊的。

  早晨,朝顏被刺眼的陽光唉醒,她迷濛地睜開雙眼,想起身卻動彈不得,腰上的壓力一直沒有離開過。須句懷抱了她一整夜。

  他的胸膛寬闊、溫暖,相當地舒適,她本來還擔心可能會過度緊張而失眠,結果這是她睡過最甜美的一晚。

  輕翻過身和他的睡容相對,他睡著的神情是柔和的,從飽滿的額頭到略尖的下頰,微帶稚氣的俊美一覽無遺,她不由自主地盯得失神,心口被一種無名的力量撞擊著。一會兒,她悄悄扳開他的手指,想在不擾醒他的情況下起床,不料才稍動,須句懷已經驚醒。

  他張開了眼睛,和她咫尺相望。

  "早。"朝顏停下動作。

  他微微啟動嘴角,雙眸清澈凝看著面前的清秀容顏,感受她在自己懷中的安定。

  他昨天是有點失控了,孤寡的苦痛一時難抑,才會硬要她留下來,沒想到這副纖弱的身子這麼神奇,他從沒有一夜過得如此寧謐、靜心,他的懷抱與她的身體就像天生的契合。

  "你覺得好多了嗎?"她看他的表情好像滿愉快的。

  "沒什麼好不好。"他淡言。

  "可是你昨天——"

  "你擔心得太多了。"朝顏識相地閉嘴,一大清早,她不想惹他變臉,想起今天的模擬考,連忙起身。

  "你好瘦。"須句懷說,手指輕輕摩挲她纖細玲瓏得不可思議的柳腰,反而更加收攏。他這一收,她不但起不來,更靠到了他身上,雙手被迫撐上平滑的胸膛。

  "須句哥哥!"

  "你有沒有一根羽毛的體重?"

  "我要上課,快遲到了。"她提醒。

  "不要怕我。"

  "我沒有……"她真的不怕他,只不過他俊美的五官愈近看愈炫人,心跳的節拍愈是加快。她又感覺到了強烈的撞擊。

  趕不趕得上考試突然不重要了,她溫順地任他摟著。

  "要知道一個女人是不是麗質天生,聽說看她剛睡醒的德行就清楚了。"須句懷滿意地撫上她柔嫩細膩的小臉,有些逗玩的輕佻。"你算是得天獨厚。"

  朝顏楞著,似乎只有她,才能看見他不示外人的容顏。

  她靜靜趴在他身上,回應他的微笑,沉浸在夢幻般的氣氛中,聽須句懷認真地說:"我期待你長大後的美麗。"

  撞擊的力量持續著,那也許是情竇開放的聲音。

  須句懷有女朋友!

  事情就這麼巧合,星期六下午朝顏拗不過游深怡陪她去逛百貨公司,兩人乘著手扶梯上摟時,不經意從眼角餘光瞥見了眼熟的頎長身影,是須句杯,她意外地專注凝望,他的身邊跟著一位美麗的女子。

  "怎麼了?"游深怡問,不知道她幹嘛一直往下看。

  "沒有。"朝顏搖頭,但游深怡還是好奇地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一定是情侶。"游深怡說,好耀眼的一對儷影。

  "你怎麼知道?"

  "一著就知道啦,兩人的手牽得那麼緊。會是兄妹嗎?"她跟老哥可不會這樣子。

  須句懷沒有妹妹。

  胸口……為什麼升起刺痛的感覺?他當然有女朋友啊,他的條件好,年齡又正適合,有情人是很正常的,何況那女子真的很美。

  朝顏這麼告訴自己,竟還是覺得難受。

  除了她,他還有別的"影子"嗎?

  卜鈺蕾幸福甜蜜地緊握須句懷的手。

  通常見過她的人,十個有十個會用兩個字形容對她的評價——出色!

  一頭瀉至腰際的波浪長髮,恰到好處的淺蜜膚色,柳眉櫻唇鵝蛋臉,加上一對顧盼生姿的茁水大眼和窈窕有致的身段,K大企管系系花絕對是當之無愧。難得的是身為才貌兼備又家世良好的天之驕女,在她身上卻不見絲毫驅蠻氣息,也正是卜鈺蕾最討人喜愛的地方。

  "你今天抽空陪我,我好開心喔!"她甜孜孜地對須句懷說。

  他們是青梅竹馬,她也一直愛慕著他,無奈他總是像對其他人一樣冷僻以待,直到一、兩年前才轉疏為親,接受她的情意。

  須句懷給她一個溫柔的笑,他原就迷人,露出笑容更是魅力十足,深深勾住異性的靈魂。

  "你想好要挑什麼了?"他今天是陪她出來選卜夫人的壽禮。

  "嗯——"卜鈺蕾依著他的肩膀,嬌媚地傷著腦筋。"我媽咪喜歡珍珠和銀器,先去Tiffany看看好了。"

  他們往精品部走去。

  "哇,這只胸針好漂亮,款式很高雅。"卜鈺蕾被櫥窗內擺設的新品吸引,駐足而看。

  須句懷的目光突然移向手扶梯,敏銳卻又不確定地,他似乎看到了……

  "我自己也很喜歡百合花的設計呢。"

  是他的錯覺嗎?

  "懷,你在看什麼?"她拉拉他,喚回他的注意力。"遇到熟人了嗎?"

  "不。"他沒掛意,攬著她,"進去看吧。"

  卜鈺蕾選好了禮物,兩人到常去的"楓露"用晚餐,是一家包廂式的法國餐館。

  "我們兩個同年,你都畢業了我還在學校混,真是丟臉。"她不好意思地說。

  "你是K大的校花兼才女,旁人羨慕都來不及,怎麼會丟臉。"

  他的話語讓她心情愉悅,"你只是在安慰我。"

  "我說的是實話。"

  "真的?"她笑得好甜。

  須句懷啜著酒,涼淡的聲音在她面前有一份特異的柔和。"當然。"

  "我好高興,你不嫌我就好了。"她以前總覺得和他隔著一層高不可攀的距離,得到須句懷的青睞是她夢寐以求的希望,卜鈺蕾現在猶如踏在雲端上。

  自從須句老爺過世,卜家就是須句懷最親近的人了。

  他優雅的手指越過桌面,按住她的柔荑。

  "懷……"

  "你今天很漂亮,鈺蕾。"

  她真愛聽他喚她名字的旋律,像酌醇的酒汁熏得人心魂蕩漾,卜鈺蕾嬌羞又癡迷,心中載滿擄獲他的得意。

  她反手與他相握。"懷,你知道我為什麼選擇商學院就讀嗎?"

  他看她,等著她說。

  "爸爸常說我不像企管人,不夠強悍幹練,也不愛算計心思。"她笑,"其實他說得沒錯,我是不太適合念商,可是填志願的時候我一點也不猶豫,因為我想幫你,我想像爸爸一樣成為你的左右手,只要能幫你,即使只有一點點力量也行,懷,我好愛你!"她大方傾訴,毫不保留地讓他知道她對他的情思。

  她可以為他奉獻一切!

  接下來的幾秒鐘須句懷沒有出聲,然後他開口:"你的心意教我好感動,謝謝你了,鈺蕾。"

  她搖搖頭,幸福地笑著,"對你,我只有心甘情願。"

  "卜嬸嬸的壽宴是下月三號是嗎?"

  "是呀,媽咪也有好一陣子沒見到你了,你能來她一定很高興。"他是她訂下的男伴。

  "我會的。"

  "懷,我偶爾也到你家去看你好嗎?"她面色靦腆,試探地問。

  他臉一凜,"為什麼?"

  "我知道你在家不喜歡被人打攪,可是你忙,公司我又不能常去,像今天這樣見面的機會真的好少。我想要再多一點時間和你相處,而且棗"她欲言又止。

  "如何?"

  "我聽爸爸說,你家裡有個女孩……"

  他放開她的手。"只是個不起眼的孤女,和你沒有關係。"

  "你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她急急解釋,"只是聽了那孩子的身世實在挺可憐的,我在想偶爾過去看看她、陪她說說話,或者她也需要些什麼,有人關心會比較快樂,不是嗎?"卜鈺蕾完全是同情的口吻,沒有惡意。

  "她是錦嫂的親戚,有什麼需要,自然有錦嫂張羅。"他不想多談地帶過。

  "你生氣了?"

  他表情淡漠。"沒有,只是不想讓一個外人成為我們的話題,那很無趣。"

  "好嘛。"他沒興趣她自然也就不說,輕噘起小嘴,討他歡心的風情。"不談就不談,你不要生氣。"起身倚到他身旁,淺黃色的絲質洋裝沒有空隙地貼住他偉岸的身軀,慢慢摟住了他的頸項。

  "懷!"

  珍珠光澤的唇彩,印上須句懷簿涼的嘴唇,他閉上眼,享受溫甜爛漫的火熱。

  朝顏躺在床上,思緒仍然被下午所見的景象環繞,她睡不著。

  生平第一次失眠,她覺得自己好莫名其妙,翻來覆去,卻還是不能不想棗那個人是誰?

  她很美,屬於富家千金型的,是她見過氣質最高雅雍容的女性,璀璨奪目,像株貴氣逼人的香水百合,配須句懷……正好。

  她壓抑著湧上心懷的刺痛感,好討厭這樣的情緒反應!

  夜闌人靜,馳近的車聲格外清晰,朝顏屏神凝聽,爬下床,她走到窗邊掀開窗簾一角,默然遠覷。

  須句懷出了車庫步入皎潔的月色中,長長的陰影配合優閒的步伐自他腳底延伸,他經過屋側一邊爬梳微亂的額發,突然,他停下來指頭看她房間的窗,月光下,他仰望的眼睛閃耀的亮。

  朝顏捏著窗簾的手抬心虛一緊。他看到她了?

  似乎不是,她只露出一隻眼睛,而且距離也太遠,須句懷只是一時隨性的眺視罷了。但他停駐了很久,若有所思地,像在確定什麼。

  是她嗎?朝顏悄悄掩上窗簾,她猜他還是看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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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之後他們的距離沒有再起變化,很快地,三百多天隨著時光不歇的轉動流過。

  做為一個掌舵者,須句懷是相當強勢的,他承襲祖父優異的商業頭腦,雖然年紀輕輕,但青出於藍更甚於藍,對內權威懾人,對外及鋒而試,不過短短兩年的時間便大幅擴充了須句集團在各方市場的版圖,而其身邊最大功臣自然首推多年"家臣"卜明達。

  須句老爺有先見之明,指定這個忠心耿耿的下屬做為須句懷的輔翼,也只有他,是須句懷工作上唯一能相信的夥伴。

  "三百五十七萬,這麼點錢就把他的人格賣了?"

  "他……我想是不得已的。"

  "不得已?難道犯罪還有正當理由?"須句懷冷哼。

  "這——"卜明達為老同事羞愧,不禁低歎,"有困難怎麼不跟我商量呢?做這種傻事……"

  "他沒有困難,只是不幸當了火山孝子,才會晚節不保。"須句懷將虧空的公款清單往桌上一扔。

  高雄分公司的經理爆發侵吞公款案,堂堂元老級的主管竟為了外遇的風塵女子不惜奉上老本去填無底洞,弄到最後把腦筋動到了公款上,林林總總共計三百多萬,會計部已追蹤好一陣子,終於在昨天揭發。

  這樁事件最震撼的不在被虧空的款項,而是貪污者高層主管的身份,整個企業的風紀形象為此大受影響,須句懷的怒意可想而知。

  "你打算怎麼處置?"卜明達請示。

  "他有膽做,就要敢承擔後果。"

  "報警?"

  "沒有別的選擇。"

  "這樣好嗎?會不會太……絕情了?傳民好歹也曾為公司盡心盡力賣命過,你就當他老糊塗……"卜明達不忍地求情。

  "叔叔,你的心腸太軟了。"

  "留點餘地無可厚非呀。"

  須句懷完全不這麼認為。"你覺得這種行為可以縱容?"

  "不……我明白了,就依你的意思辦。"他展現服從精神,延續須句智柏時代的唯主是命。

  "殺一儆百,我希望不會發生第二次。"

  "是。"卜明達將相關調查文件收起,慎重地對他說:"你明天要到歐洲考察一星期,我會在你回來之前辦妥的。"

  從秘書室直撥的內線響起,須句懷接聽,稍後,他放下話筒。"這件事情交給期人。"

  "怎麼了?"

  "麻州的劃地出了問題,你替我跑一趟。"這是年度重要投資之一,總公司的人不出面不行。

  "劃地?廠房不是都開始興建了嗎?這時候還出事。"突發狀況最是麻煩,"我馬上訂機位。"

  "協調方面你是專家,交涉情形如何隨時再越洋聯絡。對外務必封鎖消息,以免影響'須句'的股價行情,讓一些有心之士逮住壓盤打劫的機會。"

  卜明達維持一貫的忠誠,"我會處理妥當的。"

  "跟你說了相信我沒錯,很好吃嘛,哦?"

  "深怡,大學沒有美食系真的是太可惜了。"

  "你一定要這麼刺激我嗎?這正是我目前最大的遺憾哩!"她塞入一口煙熏鮭魚,表情十分幸福。"我告訴你,這兒的甜點更棒喲。"提到美食她比唸書還有一百倍的興致,完全喪失免疫能力。

  直升學校的高中部,兩人很巧又是同班同學,想不粘在一塊兒都不行,週末下了課朝顏就被游深怡拉來這間她推薦一定要來一次的咖啡館。

  "如何?"

  朝顏叉起一塊熙森林,忍不住也露出和她一樣的滿足表情。"好吃!"

  "呵呵,看吧。"游深怡很是得意,不過幸好朝顏和自己一樣有吃不胖的本錢,要不然這些高熱量的糖類澱粉質發展到不該有的地方她可就罪過大了。"唉,二年級的選組你決定了嗎?"

  朝顏放下叉子,她的未來須句懷已做了安排。"我要念商。"

  "第一類組,看樣子咱們得分開了。"游深怡好捨不得喔,可是各人有各人的前程。

  "你真的下定決心要學醫?"她想像游深怡穿上白袍的樣子,"那你家裡怎麼辦?"據她所知,游深怡的背景也不簡單。

  "涼拌。我哥要我聽他的,他又得聽我爸媽的,我爸媽又一定聽我的,就這樣。"勝負已定。

  "真好。"

  "為什麼?難道你選組不是因為興趣?"如果不是自己的選擇還有什麼意思,朝顏有壓力嗎?說到這,游深怡想起她對朝顏的家庭狀況並不瞭解,她始終有一點點神秘。

  朝顏只是笑了笑。

  "嘿,我就覺得這高中制服很眼熟,游深怡,真巧啊。"一道溫潤悅耳的男中音忽然響起。

  游深怡聞聲,眉毛隨即一橫,很不客氣地對著來人說:"耶,你也挺閒的嘛,游深哲。"居然碰上他!

  朝顏抬頭,看見一位年輕男子,穿著米色西裝,高高瘦瘦很是斯文,微揚的嘴角呈現爽朗的弧度,他的輪廓紿她一種熟悉的感覺。

  "我哥啦。"游深怡說。

  游深哲走過來,不動聲色,一把就對準游深怡的後頸掐下去。

  "幹嘛!好痛喔!"她拍開他的手。

  "你這是看見哥哥的態度嗎?小妹。"竟敢給他掃興的臉色。

  "你怎麼會在這兒?"

  "跟朋友來吃午飯啊,倒沒想到會遇見你,哦——叫你不要吃太多甜食又不聽話,被我逮到了吧。"他張大雙眼看她桌上誇張的糕點盤。

  "少囉嗦,我在跟同學聚餐。"

  "同學?"聽她一說他注意到朝顏,眼裡閃現驚艷。

  "你朋友呢?讓人等太久不禮貌,去去去,不要打擾我們。"游深怡揮揮手,趕蒼蠅似地。

  "早就吃飽走人了。"游深哲很自動地坐下,帶著笑意看向朝顏。"奇怪,物以類聚,你應該沒有可愛的同學呀,這個是例外對不對?"

  "游深哲——"

  "嗨!"

  "嗨。"朝顏完全是禮貌回應。

  "不要理他。游深哲,你傷到我的自尊心了。"

  "自尊?兄妹十六年,你的自尊心早該被我磨光了。"有夠過分。

  游深怡放棄了,"朝顏,汝今知吾之苦否?這算好哥哥嗎?"她呸!

  坦白說,朝顏不是很同情她,甚至滿羨慕地觀賞他們之間夾槍帶棍的對話。

  "不必之乎者也了,你肚子裡那點墨水上不了台面。"

  "哼!"

  "你叫朝顏?"游深哲對她頗感興趣。

  "夏朝顏。你好,游大哥。"

  "你好。"不逗游深怡時,游深哲的舉止是很穩重的,很溫和舒服,他可能比須句懷還長一、兩歲,卻沒有他那樣給人喘不過氣的壓迫感覺。

  不自覺的就想起了他,朝顏有些懊惱。

  "咦,我沒有妨礙到你們吧?"游深哲好像這時不想起來自己是不速之客,可能不受歡迎;還是識相一點。

  朝顏搖搖頭,"不會的。"

  "沒關係,我看我也該走了。"

  "好呀,快滾吧。"游深怡說完腮幫子又挨了一記捏。"討厭啦!"

  "我最'疼'你了,小妹。"

  "是喲,既然這樣,那帳單就順便交給你處理,老哥,我們吃飽了。"她最大的報復就是跟他揩油。

  "是,遵命。"游深哲"恭敬"接過。

  "深怡——"

  "沒關係啦,這種機會不常有的。"她眨眨眼,得寸進尺地說:"還有呀,要回家了,我們兩人也一併交給你處理吧?"免錢司機豈有不利用的道理。

  游深哲左右看看,竟皺起了眉。"我可不可以只接收你同學?"

  游深怡踩了他一腳。

  這對兄妹感情哪裡不好,只是愛拌嘴罷了。感情愈吵愈熱、愈鬥愈好,朝顏相信他們就是最佳典範,一路鬥到她回家。

  "到了,就是這兒。"

  游深哲的白色寶馬停在須句家前,游深怡一看,瞠目驚歎,"朝顏,你家這麼漂亮啊?"著她平日儉樸,原來是深藏不露,這棟宅子和天母的游家相比恐怕還要大上兩倍哩。

  朝顏不希望游深怡誤會,以為她真有多顯赫的身份。"你別吃驚,我只是寄住在這兒而已。"

  平白無故哪來的華宅可以寄住啊?游深怡以為她是謙虛,朝顏的個性本來就不愛招搖的。

  游深哲很紳士地下車替朝顏打開車門。

  "謝謝你,游大哥。"

  "不客氣。"他笑咪咪。

  "喲,對我就沒這麼好!"有點反常喔,游深怡故意吃味地說。

  "這是當然的,紳士只為淑女服務嘛。"

  意思是她應該自我檢討?好刻薄!"喂——"

  "暫停!算我拜託你們,可不可以一分鐘不鬥?"聽了一路,朝顏夠佩服也夠受不了,這麼愛吵!

  兄妹兩人互看一眼,終於難得一致地異口同聲,"當然!"

  "某實這是我們獨特的相處方式,從小吵到大,習慣成自然了。"游深哲笑著解釋。

  游深怡忍不住補充,"是你愛欺負我才是吧。"又來了!

  為免沒完沒了,做大哥的只好先讓一步,不跟她番了。"下次我再請你們喝茶。"他看朝顏的眼睛別有更深一步的期待。

  這一幕,落入二樓陽台上的另一雙眼中。

  游深哲儒雅的面龐滿溢溫情對著朝顏微笑,畫面十分親近且協調。

  平和的眸光在瞬間化為暗冷,降至冰點,摩擦燃起一怒火芒,妒然轉身。

  "喲,朝顏,我哥和你很投緣喔!"游深怡嗅出一絲端倪,透著興味。游深哲幾乎不向女性提出邀約的,他明明很傲慢、被動。

  "是嗎?"朝顏笑笑,不以為意。

  "嘿,別說得我像小氣鬼好嗎?咱們兄妹哪次出門不是做哥哥的我當冤大頭?"

  "咱們兄妹一起出過門嗎?"是有啦,不過她假裝忘記了。

  "對喔,帶你出門太失顏面了。"說到口舌之爭,他是絕對不怕鬥輸游深怡的。

  游深怡的臉頰幾乎抽搐。"朝顏,你最好考慮考慮,做哥哥都這樣了,還能當朋友嗎?"

  "我說暫停一分鐘,你們還真的剛好一分鐘。"朝顏肯定自己是當不了和事佬的了。

  如果她有手足,也能像游家兄妹這樣毫無顧忌地拌嘴互損嗎?那一定滿有意思的,她想,但是想也沒用,她天生孤單。

  "是喲,不好意思,那先休戰吧。"游深哲求和地摸摸游深怡的發,卻乘機撥亂。

  "好呀,看在我同學份上,不跟你計較了。"游深怡也不忘記佔他便宜,探出頭對朝顏揚眉,壞心地指導,"把他的行動電話號碼記著,何只喝茶,以後吃喝玩樂都有後盾了。"

  若真如此,游深哲也願意,他真遞了張名片給朝顏。

  "游大哥——"

  "叫我游大哥了,以後就是朋友。"

  她接過來,心頭的笑著。"今天謝謝你。深怡,再見。"

  "拜拜!"

  目送車子卷塵離去,朝顏轉身愉快地走進宅園,在通往主屋的石徑上,遇見了須句懷。

  她一怔,沒有掩飾自己的意外,他不應該在家呀。

  "回來了?"他雙手插在褲袋中,站得筆直。

  她回應點頭,"午安,我以為你還在歐洲。"

  "事務進展比預定計劃順利,我提前一天回來。"

  "剛剛才到?"

  "上午。"

  她打量四周。他看出她的心思。

  "錦嫂不在,小周載她出門買東西去了,家裡只有我。"

  "噢。那你餓嗎?還是想喝點東西?"她以為須句懷下來是需要什麼。想叫她準備。

  他搖頭,目光炯炯直視著她,朝顏被他盯得不甚自在,失去原來的愉悅自然。

  "你下午去了哪裡?"他問。

  "我……在外面逛逛。抱歉,如果知道你今天回來,我會早一點回家的。"

  "你常常出去?"

  "今天是週末。"

  "你週末下午都會出去?"

  "偶爾,不可以嗎?"她記得他並不干涉她的行動自由。

  他不說話,在朝顏經過想進屋時拉住她的手肘,又問:"那個人是誰?"

  她仰首,對上他冷然炯亮的眼眸。

  "你不是一個人,送你回來的是誰?"

  "你看見了?"

  他輕扯唇角,"頂冠實業的少東,不應該在你生活接觸的範圍內,為什麼會開車送你回家?"

  他認得游深哲,手肘上的力道緊縛,朝顏感覺疼痛。"他是——"

  門鈴這時響起,須句懷掠過一抹受干擾的慍色,任那鈴聲按了許久,好半晌才放開她,不耐煩地打開側門。

  "鈺蕾!怎麼是你?"

  "懷,我就知道你在。"門外的卜鈺蕾一身明亮的桃紅套裝,巧笑倩兮望著為她應門的須句懷。"提早回國怎不通知我,我好去接機呀。"

  須句懷一手抵著門牆,不著痕跡地擋住門內的視野。"不想麻煩你。有事嗎?"

  "一定要有事嗎?來看著你嘛,我好久沒到須句莊園來了。"她是由父親那得知須句懷今天出差返國,下午不到公司,才特意來找他,製造一次浪漫的午後約會。

  卜鈺蕾以為這會是個不錯的驚喜,未料須句懷的臉色並未如她預期的悅然。

  "你太突然了,鈺蕾。"

  "人家本來想打電話嘛,可是……反正你在家,不是嗎?"她軟軟地笑,讓人無法生氣的神艷。

  須句懷文風不動,她向前附上他的腰,親密的動作顯示兩人不尋常的關係。

  越過他的肩膀,她不意瞥見站在他後方的朝顏,神情微愣。好……清靈的女孩!只消一眼,己足夠吸引任何人的眼光。

  卜鈺蕾不由得感受到強烈的威脅感,但她旋即捺下,提醒自己不該大驚小怪。"她就是那個孩子是嗎?"她溫和地問。

  須句懷輕蹙眉尖。

  "好可愛呢。"和她原來以為的乾瘦平凡全然不符,除了尚未脫卸的青澀氣質,幾乎可以將她此下去了。她走向朝顏,友善地開口;"告訴我你的名字好不好?我一直很想來看看你。"

  朝顏認出她是一年前在百貨公司看見偎在須句懷身邊的女子,她的美麗教人過目難忘,連聲音也配合容貌般地好聽。

  "夏朝顏。"

  "我是卜鈺蕾,是懷的好朋友,你可以叫我蕾姐。"卜鈺蕾熱情地說,向她伸出手。她是須句懷的女朋友。

  水汪汪的慧眸裡寫著這樣的昭示,朝顏在她親切的笑容下伸出自己的手。

  須句懷驟然拉回卜鈺蕾的手,阻斷了她們的接觸。

  "懷……"

  "不好意思,鈺蕾。我有點時差,這幾天奔波下來也夠忙碌的,實在需要休息,不能招待你,你先回去好嗎?"

  "可是我才剛來……"

  "我很累。"他溫和,但堅持。

  看他的眼神,卜鈺蕾清楚明白他的意思,只好順從地退開。"既然這樣,那我先回去了。"她不會傻到違抗須句懷,顯然自己來得確實不是時候。

  "還有,下次想找我,到公司來。"

  "我只是想給你一個驚喜。"

  "你知道我不喜歡這種驚喜。"

  糊塗!因為深受那些親戚騷擾的緣故,使得須句家一向不歡迎外人造訪,一切重要會客餐宴一律交代飯店,她卻以為自己是特別的。但要如此那夏朝顏……

  "好吧,我不會再來了。"她有些委屈。但他溫柔在臉頰上的一撫隨即消弭了所有抑鬱。

  "善體人意是你最大的優點。"須句懷說。

  送走了卜鈺蕾,他一關門轉身,瞄向朝顏,她莫名其妙承接他的不悅。

  "為什麼理她?"

  "我以為……她是你的朋友。"看樣子確實是啊,何況握手是基本禮貌,她不懂有何不安。

  "我沒有朋友!正如我以為你也沒有一樣。"他冷硬道,步伐劃開折向後園。

  她跟在他後面,"那只是我同學的哥哥。"

  "同學?原來你還有要好的同學人際關係做得真不錯。"一字一句都是嘲諷,譴責她對他的不聽從。

  她並不孤僻,怎麼可能沒有朋友。

  "只有一個而已,一個也不行嗎?"她問。

  須句懷停了下來,站在日光室裡,朝顏跟著他進去。他轉身與她相對,隔著三步距離。

  "一個而已,那游深哲呢?我看你跟他挺不錯的,不像只是'同學的哥哥'。"驀然理解,"哦,我幾乎忘了,你也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

  "我沒有!不是這樣的。"只是搭個便車這麼單純,為什麼要誤會呢?

  "不是嗎?"他眸光冷冽,同時注意到她握在左手裡的紙片,一把抽了過來。

  "那是——"他只看一眼,撕成兩半。

  "我是今天才認識他的,和同學吃飯時恰巧遇上,他順便送我回來罷了,只是這樣。"朝顏解釋,不光因為他對她的約束,還有她心裡一些複雜的悸動,她就是不希望他誤解。

  須句懷不動聲色,只是繼續凝看她,帶著他佔有的力量。"你聽不聽我的話?"

  朝顏明白自己對他不夠溫順,但除了這件事,她也不曾違背他。

  "脫掉。"

  什麼?她瞪大眼□。

  "你聽到我說的了。"

  她搖搖頭,眼神滿是屈辱,不敢置信他對她提出的要求。

  "不願意?我對你很失望。"他殘忍地說,話中的銳刺扎進朝顏耳中都是難堪的鞭笞。

  時間在彼此對峙之中流逝。

  她合緊眼瞼,放下書包,一顆一顆解開制服扣子,拉下水藍色的連身裙,纖細的身子曝露在陽光之下,日光的溫廢是和煦的,她卻抑止不住地發顫,像風中將折的脆弱小花,最後一絲剩餘的力氣凝聚到揩尖上,反手仰到背後,僅存的屏障隨之落下。

  若有甜美的芙羅拉,必是眼前的景致。她的皮膚柔滑完美得不見一絲瑕疵,修長勾稱的雙腿,玲瓏的腰肢,圓潤的胸脯,四灑的光線在她身上跳舞,奪去男人的呼吸和靈魂……

  從沒有一刻,她感覺如此羞辱!

  須句懷走向朝顏,抬起她的襯杉披到她肩上,俯下身,在玫瑰色的蓓蕾上烙下他在她身上的第二個印章。

  "你是我的人,記住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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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3 20:54:51
第五章


  她是他的人。

  朝顏非常瞭解,她和須句懷不會只有單純的牽扯。

  她的人生不是自己的,更可怕的是,她竟願意順服——他不只刻下印記,也對她下了咒語。

  日漸出落的美麗使她身邊逐漸出現傾慕的異性,她從不曾予人任何機會,連游深哲偶爾的邀約也必須推卻。而對於哥哥的心情,游深怡是看得透徹的,畢業典禮結束後,她拉住朝顏。

  "我知道,那傢伙很惹人嫌喔。"

  "深怡。"她頗無奈的表情。

  "不用客氣,我也認為讓你們認識是一項錯誤。游深哲的缺點實在太多了,嘴巴毒了點,品性也太差,小氣巴拉,愛摳腳趾又不刷牙……"經她列舉還真的不少,"難怪你敬而遠之。"

  "游大哥才沒這樣,你別譭謗他。"

  "拜託,自個兒老哥我怎會不清楚,他那個性引不起你的興趣,我早知道了。"她偏偏頭,"不然,你不會連照幾張相都要藉機閃躲了。"

  "深怡——"

  "坦白說,他確實很欣賞你。"哎,真不想替游深哲說話,要不是他那副苦樣……老天爺應該少紿她一點惻隱之心的。"我還沒見過他對哪個女人這麼慇勤、有耐心。"

  "我不值得。"兩年了,朝顏自然體會得出遊深哲的一片溫情。

  "你別低估自己的魅力。"連她看了都覺心動哩,一樣十八歲,上帝真是不公平!

  "不是這樣子。"

  "朝顏,我哥……不夠好嗎?"平心而論,游深哲外貌端俊、事業有成,人才內涵都算人中之龍。

  "深怡,現在說這些太早,我們要準備聯考。"

  "考完就可以討論了?"她顯然想知道結果。

  她搖頭,還是乾脆些比較好。"我不敢高攀。"

  "高攀?!"游深怡誇張怪叫,"我家哪裡可以給你高攀啊?"門當戶對還勉強說不定。

  "你一定要問嗎?"她是可以告訴她的。

  "朝顏……"怎麼那麼嚴肅的表情?

  "我告訴過你上次看到的那棟大宅子只是我寄住的地方,那不是韜光之語,是真的,我四年前被人收養後才住進那裡。"

  "那又如何?"

  "我是孤兒。"她輕輕清晰地說,等待游深怡可能的反應。

  游深怡果然不說話了,安靜了許久。

  然後,她的聲音比她更輕、更清晰,"你覺得我會看不起你?"

  朝顏正視她,手臂被擰了一記。"好疼!"

  "我是看不起你,你把我當成這種人!"

  "深怡,你應該明瞭我的心境。"

  "對。我是很意外,不過孤兒就不是人嗎?你為什麼不早跟我講?這就是你的理由?"根本不成理由!"我告訴你,我爸三歲就死爹、五歲就沒娘,他也是白手起家苦出來的。"

  "不光是這樣。"

  "好吧,你一次說明白,我好回去交代,教游深哲心甘情願死了這條心。"她已經看出老哥大抵沒指望了。

  朝顏深吸一口氣,"對游大哥,我只當朋友看,不可能有別的想法。此外,我也欠我的收養人人情,我一輩子不會談戀愛,因為我的'以後'都屬於他。"

  "你說什麼?"她有沒有聽錯?開哪門子的玩笑!豈有此理,他買奴隸啊!"游深怡氣憤地叫,第一次聽聞有這種"善心人士",她要去告他!

  "你不要激動。"

  "我幹嘛不激動,你被騙了知不知道?"沒道理呀,朝顏拿第一名畢業的,怎麼可能這麼笨,用幾年的恩德換一生。

  對方根本穩賺不賠。嘖,八成是個色老頭!她愈想愈為朝顏擔憂。

  "深怡,"朝顏按住她,正色而認真,說出來只是讓她瞭解,並無法改變狀況。"我們已經有約定了。"

  她是不是看見了什麼?在朝顏似水瑩亮的眼中,彷彿閃爍著一種沉陷的波動。

  "你……傻瓜。"

  學校、科系都是須句懷作的決定,放榜這天晚上,他帶她參加一場私人宴會,讓她正式對外陽光。

  "從現在開始這些將是你的生活環境之一,必須學習適應。"他執起她的手,牽她步進會場。

  她十八歲了,一步一步接近他的設定,甚至跨越他原先的預期,須句懷的眼光落在朝顏身上,她今晚的小禮服也是他挑選的,蕾絲滾邊的黑紫綢緞,瑩白的珍珠在邊緣練成點點星芒,貼身的設計完整呈現出她細緻姣美的身段,梳起的花髻也為她增添了幾分成熟清艷的質韻,每看一眼,他眸中的瞳色就更加深一些。

  超出他的預期大多了,這抹影子,會變成焦點。

  朝顏環視面前川流往來的衣香鬢影、富貴名流,豪門歡宴對她來說尚嫌陌生,她瀏覽四周之後看向須句懷,他給她一個安心的微笑,手指移握上她的腰。

  她紅了紅臉,粉嫣的膚色更為動人。

  "須句總裁,榮幸榮幸!"晚宴主人挺著圓滾身軀過來招呼貴客。

  須句懷掛上圓滑客氣的笑容,"恭喜你陳董,伉儷情深哪。"

  "哪裡!老夫老妻了。"他和夫人相視一笑,今天的宴會正是為了慶祝二十磁婚的紀念。

  "哎喲,好可愛的小姐。"女主人一眼就注意到朝顏,賞寶似她。"怎麼從來沒見過?"

  須句懷的手一直沒有離開她,相當濃烈的佔有意味,很社交地調笑說:"她是我的秘密武器。"

  陳董夫婦聞言都笑了出來,顯然十分適應這樣暗示性的語言,只有朝顏一張薄臉在那尷尬。

  "好手腕,可別害卜小姐吃醋才好。"鈺蕾和須句這兩年早已是上流社交圈半公開的一對,不過……男人嘛!特別是像他這樣的背景,不會有人對他另攜女伴赴宴感覺奇怪。

  須句懷只是微笑,簡短應付了幾句後帶著朝顏往其他賓客聚集的方向走去,沿途不斷停下與業界的熟人寒暄。

  她接過他遞來的雞尾酒,透明粉紅的汁液旋回在高腳玻璃杯裡,帶著誘人的晶瑩,她淺飲一口,冰冰涼涼的櫻桃味。

  "怎麼了?"他側身,見她直勾勾望著自己。

  "你戴著面具。"他明明不是一個熱絡的人。那些招呼顯得好浮應。

  "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戴著面具。"

  她別開眼,看向周圍的人。

  他輕哼,"不喜歡吧,所以我要你學習適應。"以後要見識的還多著。

  她對自己一點也沒有信心。

  "這麼多的人,沒有一個是你的朋友?"

  "朋友?"他笑得諷刺,對這名詞顯得相當不以為然。"你問了個笨問題,而且我很久以前就回答過了。"

  "你……不會寂寞嗎?"她一直觀察著他。

  他扳過她的下巴,讓她直視他眼中的熠亮。"我有你就夠了。"

  朝顏覺得身體正隨著他的眸光燃燒生熱,失措地推開他的手。最近愈來愈明顯了,看著須句懷,心跳節奏就不能控制地加快,伴隨這反應而來的,是一種對自己深深的無奈。

  他捉住她的手,"所以,你也不需要太多無聊的友誼。"

  他只用簡單幾個宇便能精準襲入她心坎,撩動她的純情,可是對他來說,她只是他的一件私有物?

  "我只有深怡。"須句懷知道的,而這也是他的界限。

  "大學裡的蜜蜂可不少,小心一點,別被沾上。"除非T大的男生眼睛瞎了,她這樣一朵花是不可能不招盯惹的,他事先告誡,好防範未然。

  "你高估我了。"

  "有沒有開學後你就會見識到了,我只要你記得我的話。"

  "是。"她已經習摜了用這個字回覆他。

  其實不必他提醒,對於拒絕異性,朝顏早就深具經驗。

  須句懷的薄唇滿意地輕勾,忽然拈起一塊甜點強迫餵進她口中,"獎勵你,你今晚的表現很好。"

  她錯愕地嚥下蛋糕,一些奶油殘留在嘴邊,他用拇指抹去,替她吃掉。

  看他再自然不過的動作,她的心跳又失速了……

  他逗弄地按捏她的嫩頰,玩趣般親暱。

  偶爾,他們會像這樣不設距離。

  朝顏卻覺得他更讓人著迷,事實也是如此,週遭不少美目秋波是流連在須句懷身上的,他年輕俊朗,體魄英挺,風度翩翩,何況多金——她不用猜也知道他一定非常吃得開。

  秀逸的嘴唇輕抿。

  "別這樣。"

  他沒有放手,反而很有心情享受她羞窘的模樣,他喜歡有她作陪的夜宴,不再那麼虛矯得難以忍受。

  "好多人在看。"她沒法將那些眼光視為無物,不自在地說。

  他眄睨四周,"讓她們看,我就是帶你出來露臉的。"這個圈子很快就會空出一個位置讓她立足。

  朝顏感覺出目光從須句像轉移到她身上,竊竊議論。

  "怕?你以後就會習慣了。"他撫過她粉皙的頸項,帶她到人跡較稀散的角落。

  為她鋪設的前方,究竟是什麼樣的路?

  "喲呵,這不是咱們懷兒嗎?"一聲尖銳的嗓音冒出。

  須句懷的臉色瞬間黯沉,閒興盡消。

  朝顏側身,看見一位衣飾華麗的貴婦走近,旁邊跟著個中年男子,形貌木訥畏縮。

  李劉玉熱絡地擺著笑,耳垂上的珠翠誇張地左右晃動。"真巧可不是,好久沒見了,嬸嬸常念著你呢。瞧瞧,愈長愈俊了。"

  "表叔,表嬸。"須句懷漠涼的語調完全沒有稱呼裡應有的感情,反而像在諷刺李劉玉假意的熱絡。

  他根本不承認這些早切斷關係的親戚。

  李劉玉也明白他的話意,笑臉僵了些,但又立即回熱。她也不是閒人!四年前雖然爭奪財產不成,可須句家雄厚的財勢背景還是教人覬覦的,她哪捨得和須句懷斷絕關係,衝著還是親戚這層,撈點抽水好處的念頭從來沒斷過。

  "哎呀,口氣這麼生疏,看樣子大家以後還得互相多走動走動才行,是不?"

  "那就不必了。"

  一頭冷水直兜而下,還真教她笑得難堪。

  簡直……跟那薄情無義的死老頭一模一樣!

  "也對,你公司忙嘛。"她尷尬她替自己找台階下,順便將話題一轉。"聽說這次'星馬'案的結構工程要找新的包商合作?"

  須句懷冷眼不語。

  "唉,當初表嬸就看好你一定能讓老爺子苦心經營的心血更往上一層樓,我果然沒看錯,'須句'光今年上半年度的營收就夠教人眼紅的,由你們發下來的案子利潤自然是沒話說,有不少公司在競爭吧?"

  "你想說什麼?"跟她多耗一分,都是浪費他的時間。

  李劉玉推推身旁的丈夫,示意他有所動作,別老教她烘著臉唱獨腳戲,一邊則笑笑,"懷兒,你也知道,這幾年不景氣,營造業慘淡,你表叔的建設公司經營得不太順利,我說好歹都是親戚嘛…"這麼熱絡巴結的態度當然不是平白無故。

  李昌接到太座的指示頗為為難,又畏於雌威,只得拉下老臉為自個兒的無能尋求幫助。"懷兒,表叔的公司這次就請你多幫幫忙了。"

  對須句懷來說,這樣趨炎附勢、攀親帶故走後門的嘴臉已經看多了,完全無動於衷。

  "這對你是舉手之勞,不為難吧?"

  "招標是采公開作業,沒有內定名單,我無權作主。"隨便帶過幾句,已是相當明白的答案。

  "你——"真這麼絕情!

  "呵,我說堂堂李氏,什麼時候也落到向後生小輩低聲下氣的地步了啊?"幸災樂禍的聲音摻

  合進來。鐘芬芬領著一雙兒女,不甘示弱地加入,她也清楚須句懷的好處,怎能讓李劉玉那女人佔了上風。

  "要說工程承包,我們姚家在業界的名氣可比李氏響亮得多,想走後門也不光掂掂自己的斤兩。"她刻薄地說。

  "鐘芬芬,你又來攪什麼局!"李劉玉一見她就咬牙切齒。

  "誰攪局了?李氏本來就只剩副空殼子,倒閉是遲早的事,哪個人不曉得?興瑞,妙儀,是吧?"不忘尋求兒女附議。

  姚興瑞、姚妙儀是一對雙生姐弟,長鬚句懷一歲。弟弟樣貌、體格都很普通,黃中泛白的膚色是不甚健康的,連帶使眼睛看起來也含著濁色,第一眼就不討喜;姚妙儀就不同了,她承襲了母系基因的艷麗,十足十的美人胚,身材高姚惹火,裹在銀色露背禮服裡相當搶眼,手指一勾輕易地就能征服男人,而她的眼神也有這樣的野心。

  她的眼睛,一看到須句懷便移不開了。

  想不到這個表弟竟如此俊魅,她驚異又驚歎。

  "是啊。"姚興瑞譏嘲的表情同母親一樣。

  李劉玉的臉色又青又白,氣到極點,漲成血紅。

  "懷,這是你表哥、表姐,小時候見過面的,沒印象了吧?阿姨特地帶他們過來大家敘敘舊。興瑞現在也在搞建設,對這次'星馬'案他很有興趣。"鐘芬芬轉向須句懷,目的竟和李劉玉一樣。

  "少來了,姚家又風光到哪去?照照鏡子,還不像條哈巴狗!"李劉玉冷笑。

  "哼,好歹總是強過你!"

  "姓鐘的——"

  朝顏站在須句懷身旁,看兩個貴婦模樣的女人像老母雞一般相互罵囂,而須句懷只是冰冷麻木地旁觀。

  洪水猛獸哪比得上人類貪邪的惡靈棗她想起他說過的這句話,這些所謂的親戚長輩只想爭他身上的利益而已,怎不教人覺得噁心。

  須句懷看向朝顏,像在無言地問她:你還覺得我需要朋友?

  她能怎麼說呢?

  "你們在幹什麼!"忿然的喝止聲出現,截斷了難看的畫面。

  "喲,我當是誰,原來是卜家大小姐。"鐘芬芬斜眼,撇著嘴道。

  卜鈺蕾站到須句懷身前,護衛地說:"不要煩他!"

  "你憑什麼資格說話,你父親都得敬我三分了,何況是你這丫頭,想想你的身份。"

  "我現在的身份是總裁特助,是須句集團的人,並且參與這次的工程篩選,你們想得標儘管拿出實力競爭,不要這時候才攀裙帶關係。"她毫不畏懼地反駁。

  "你……反了、反了,我們本來就是親戚,哪像你卜家,講得好聽是家臣,說穿了不過是外來的狗!"李劉玉罵她。

  "無恥。"卜鈺蕾不為自己受的羞辱屈債,心裡只替這些人對須句懷的態度氣怒不平。"你們以前當他是瘟疫般避之唯恐不及,現在才又為了利益奉承又算什麼!"

  瘟疫?

  朝顏望了須句杯一眼,只見他眼下極細微的一絲顫動,一閃即逝,又回歸原來的冷淡,讓人以為是錯覺。

  被她這麼一說,兩方人馬竟都心虛地面面相覷。

  "你這女人不要太過分!"

  "算了。"鐘芬芬拉住兒子,瞪著卜鈺蕾。"你也不用得意,跟須句家牽連過密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眼尾一掃連朝顏一同算進去,深切重複道:"都不會!"

  那一聲仿若詛咒,陰惡地淬寒。

  "懷,別理她的胡言亂語。"瞠視著他們離去,卜鈺蕾轉身輕聲對須句懷說。

  "我不會。"他的聲音就像臉色一樣平淡,深沉得不現一絲漣漪。

  她安心地微笑,眸波流轉,旋起意外,看他身旁的人。

  "你是……朝顏?"

  "蕾姐。"

  "好久不見了!真高興你還記得我,你長大許多,也變漂亮了。"卜鈺蕾笑吟吟的。

  "蕾姐更美。"確實,卜鈺蕾一身湖綠色銀繡晚裝,完全襯出她的高雅絕姿。

  她客氣地搖搖頭,受了讚賞的赫顏。

  "鈺蕾,卜叔呢?"

  "爸爸在另一邊,被幾位大老纏住了,正等你過去呢。"她很自然地拉起他的手。若非母親近日身體微恙不克出席,她今天的男伴應該是須句懷,從方才一抵會場她就尋找著他,才會正好介入剛剛的場面。

  須句懷轉向朝顏,對她說:"你先待在這,別亂走。"陳家的露天會場佔地數百坪,他不想待會兒找不著人。

  朝顏的眼光不由自主落在卜鈺蕾攀繞在他臂肘上的手,及她臉上、眼中的盈甜自然。都印證了陳董夫婦調侃的話。"抱歉羅,朝顏,冷落你一會兒。"卜鈺蕾不好意思地跟她告罪。

  須句懷只靜靜看著她,用眼神示意他所說的話,然後偕著卜鈺蕾穿過會場。

  朝顏心底升起一陣難受,是很不期然的。

  他明明說過,他沒有朋友……

  難受緩緩轉成模糊熟悉的刺疼,讓她不舒服。

  "沒想到你會帶她來。"終於,卜鈺蕾忍不住好奇地開口。她以為須句懷根本不會留意這女孩的存在,他紿她的感覺一直是如此,漫不經心、視若無睹,遑論還帶她參加宴會了。

  他雖孤冷,但絕絕對對不缺女伴的,社交圈內不知多少名媛千金殷望著他,並不需要就地取材找上朝顏這個寄居的小女孩,也難怪卜鈺蕾覺得好奇。

  難道只是一時新奇,帶她出來見見世面?

  須句懷的眼睛看著前方,"你以後會常常見到她的。"

  "懷?"她聽不懂。

  "關老!何董!"

  "須句總裁,難得難得!"

  他陸續加入卜明達與幾位政經大老的談話圈圈,而卜鈺蕾也適時扮演好自己的現任角色,成為沉默聆聽的貼身助理。月夜浪漫,和風怡涼,交響樂團輕輕奏起德弗乍克的小步舞曲。

  朝顏放下酒杯,發現雖然一個人站在角落也未必安寧,那柔揚的樂聲真美,以致她必須推拒一一前來邀舞的男士。

  沒想到須句懷會離開這麼久,留她孤孤單單的,成為四周最落寞的一抹影子。

  再次見到卜鈺蕾,感覺和前兩回一樣。她不希望如此,卻仍是讓那鬱悶襲住。

  她看得出須句懷對她的溫柔。

  我有你就夠了——他為何還要這麼說呢?

  "不知道換我試試會不會成功?"

  她倏然回神,為這聲音。"游大哥!"

  游深哲閒適爽朗的面容永遠如此親和。"這麼美的月色、這麼棒的音樂,不跳支舞豈不浪費,小姐,賞個臉吧?"

  朝顏沒有反應,眼神是忌諱而歉意的。

  看她的模樣,他臉上的笑意斂了些,卻是理解的。"你的事,深怡跟我說了。"

  "游大哥……"

  "別這麼歉疚的表情,你又不欠我。"他說,很有風度。"我明白。"感情這件事本就不能勉強。

  朝顏低下頭。

  游深哲將心中的落寞收起,看她一眼。輕輕歎了口氣,"倒是我那妹子才麻煩,你別低頭了,我現在比你還抬不起頭來,末戰即敗,我這笑柄已經娛樂她好幾天了。"難得被游深怡逮到他的笑話,別說安慰了,那妮子想到的只有雪上加霜,狠狠恥笑了他一番。

  這確實是深怡會做的事。朝顏同情地看他,只見游深哲眨眨眼,又歎了聲。

  "好難過啊,我現在才發現自己人緣好差,都沒有人肯安慰。"語畢,又看她。

  她被他看著看著,終於忍俊不住,伸出了手。

  "可是我不會跳舞。"

  "沒問題,跟著我!"

  "一曲喔。"只跳幾分鐘,她想須句懷還不會回來。

  "我的榮幸,來!"他滿足地笑了。

  她大膽違拗了須句懷的叮囑,隨游深哲加入中央舞池。或許,朝顏自己想,她是有一點點故意的。

  "沒想到會在這遇見游大哥。"

  "是啊,真是不錯的巧合。"他引領著她,"看,不難吧,你有天分喔。"

  兩人的腳步很完美地配合。

  "我會等的。"他突然說。

  聲音微低又夾雜著樂曲,朝顏聽得不是很清楚。"嗯?"

  游深哲沒有重複,反而若有所思地問道:"剛剛看你一個人站在角落,似乎不大愉快的樣子。"

  "會嗎?"她輕怔,不曉得自己的模樣這麼明顯。

  "你在等人,男伴?"他知道一定有人陪她。

  "我的收養人,他有事先暫時離開。"朝顏坦白說。

  "我沒料錯的話,他是不是……須句懷?"

  "你怎麼知道?"

  "真的是他!"游深哲的眼光落向她後方,皺起眉,有些不明所以。

  朝顏聽了順著他的視線回頭,身子跟著一僵。不知何時,須句懷已擺脫卜鈺蕾回到原來的地方,冷眼穿越舞池儷影看她和游深哲的輕舞言歡。

  "他好像比你更不愉快的樣子,我該不會做了什麼不當舉止吧?"素聞須句總裁性情古怪,想來是真,他居然會是朝顏的收養人,未免太年輕了!游深哲頷首回迎,心裡不解。

  須句懷完全不動,冷冷直視著朝顏,直到樂曲結束。

  她明白今晚的和諧已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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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路無言,煞車聲劃開繃緊的氣氛,不等司機開門,須句懷自行下車進屋,神情是冷凝的。

  朝顏咬著嘴唇跟在他後頭。

  "少爺,回來了。"錦嫂照例在廳口恭迎,替他換過拖鞋。"需不需要什麼?茶?或者咖啡好嗎?"

  "不用了。"他頭也不回,"不要上來打攪我。"

  朝顏沉默地跟上樓,一句話也不敢說。

  "今晚盡興嗎?"他停在房門前,喚住她的腳步。

  "為什麼不說話?我看你和他聊得倒非常開心。"他的聲音淡涼,然而眼中的諷刺與怒意卻再清楚不過。

  墨色的眸子是完全獨佔性的,無法忍受旁人招惹她的一分一毫,他擔住她的手腕。

  "對不起。"朝顏只有這一句。

  "帶你出去是見世面,習慣以後要應付的世界,不是讓你招蜂引蝶的!"

  "我沒有!"她辯駁,"游大哥只不過是深怡的——"

  "你不需要無聊的友誼!我已經告訴過你了。"他不信她渾沌不知,會看不出遊深哲的意圖。

  永遠都別想!

  那麼他呢?抑下酸澀的在意,她迷濛地看他,咬著下偏開頭,來不及考慮便開口。"我沒有你那麼冰冷的心。"

  這話很直接觸到須句懷的警雷,他眼色一沉,力道加緊,硬將她想抽回的手掌貼到自己胸膛上。

  朝顏話一脫口就後悔了,他狂烈的心跳撞擊掌心更添她的惶然。

  "對不起……"她彌補地道歉。太遲了。

  "我的心冷?很好,那就讓你來溫暖它吧。"門鎖旋開,一個轉跌,她便被拋落到他床上。

  一陣天旋地轉,她掙扎地起身,才剛坐起即被須句懷覆上的身軀壓回,意識到他的意圖,她驚恐地推拒。

  "我不要!"

  "我以為你夠溫馴了,結果仍然欠調教。"

  她真的激怒他了!

  朝顏慌亂地抵抗,然而須句懷的體熱和力量在在圍困了她。"不要!須句哥哥——"

  "懷。"他一手箝住她纖細的手臂,俯首抵著她的額骨,不容抗拒地命令道:"你是我帶回來的'影子',一輩子的女人,不是碰不得的

  '妹妹'。懷,以後你就這麼叫我。"話語方落,唇齒隨之跟上,擄掠了朝顏的。

  震撼太大,竟教她瞬間遺忘了掙扎。

  他曾吻過她,在她到須句家的第一天,以及兩年前在日光室裡,兩個吻都震駭了她,然而那究竟是宣告主權的淺印,完全不若現在他含住她柔軟的唇瓣,輕吮舔咬,在朝顏驚詫之時乘隙入侵,她無力逃開,頹然失守,癱軟地任他嘗盡她齒舌的甜美,勾動已然狂亂的心跳。

  須句懷空出的手由她的下顎移向胸口,脆弱的蕾絲應聲碎裂,雪白的凝乳被他的指掌完全籠罩。

  禮服下擺隨著一連串激烈的動作被拉起,她的雙腳也被迫分了開,承迎他欺襲的重量,除了衣料,兩人之間不存一絲空隙。

  他的力道毫不憐惜,非常霸道的需索,翻騰著朝顏的唇、舌、身、心,近似懲戒地一寸寸烙下只屬於他的印記。

  在他強悍的親吻中,她逐漸感覺窒息…

  終於,他離開了她的嘴唇,和她一樣急促地喘氣,黝黑的瞳眸牢牢鎖住她的。

  "我曾說過,不准和我唱反調。"

  她望入他深遽的眼中,清晰看見他強烈的佔據意念。

  "為什麼不聽話?"

  "對不起。"她一直在重複。

  他瞅視了她好久好久,低下頭,再一次奪走她的呼吸。

  原來警告意味的懲罰迅速變了質、收拾不住,因她太甜,也太美。

  在訓練朝顏成為自己的附屬之時,不知不覺,她也在他眼中形成最醒目的焦點。

  壓制的動作慢慢轉為愛撫的挑動那熾火由下而上,焚化她腦中所有知覺,燒燬余留的薄弱抗拒,禁錮的雙手不知何時被鬆開,朝顏得到自由,卻不再推他,任須句懷溫熱的唇齒、指尖融化她原始潛藏的真情,迷離之中,回應地擁抱住他的頸肩。

  她只是……只是幼稚地吃醋啊。

  她愛上他了,在時間的齒輪流轉間,不知不覺。

  他要她做他的影子,虛無的暗影,怎麼可能不愛上朝夕共處的正身呢?

  感受到她的回應。他繚繞的熱意更劇,蔓延的星火滑過她的下唇、頸間、鎖骨,順著指腹的摩挲來到顫挺的紅蕊,朝顏倒抽一口氣,他附和地輕歎,將胸前的絲緞全部拉下,然後撫上她的大腿,自衣擺往上握住她腰身…

  情熱交錯間,誰也沒有聽到門板上的剝啄,直到它愈來愈重,並加入錦嫂謹慎的呼喚。

  "少爺,少爺。"朝顏倏她屏氣,而須句懷攢起眉心。

  "少爺!"

  這一聲喊回他的理智,他挺身,面色潮紅地坐起,帶著煩躁。"什麼事?"

  "卜小姐打電話來,說有重要的公事,很急,一定要你聽啊。"若不是卜鈺蕾堅持,錦嫂也不敢上來吵他。

  須句懷花了兩秒鐘平復,拉正衣衫,隔著房門回答錦嫂:"知道了,我到書房接。"說完,目光回到朝顏身上。

  她也正忙著整理自己,羞窘萬分地撇開臉,他輕刮過她面頰。

  "別再讓我失望。"

  她仰首,只見他開門離去的背影。

  昂貴的禮服只穿一次就報銷了,朝顏無奈地看著胸口撕裂的美麗蕾絲,七零八落地包好自己,她真的最好最好別再惹須句懷動氣了!帶著末褪的紅霞下床,她只想盡快逃回自己房間。

  剛踏出門口她便怔住了。

  錦嫂按著樓梯扶手正準備下樓,看見朝顏狼狽凌亂的模樣,也明白自個兒打斷了什麼好事,僵硬的老臉到那出現驚愕、尷尬、微慍、憂愁等多重複雜的表情,她嘴巴動了動,想說些什麼。

  最後她什麼都沒說,冷然瞪了朝顏一眼,佝僂地下樓。

  當卜鈺蕾在公司看到朝顏時,終於瞭解須句懷的意思。

  她到公司來打工,賺取大學學費。

  "然後這些報表歸檔整理後,再依會議人數列印出來。懂了嗎?"條理分明交代好工作內容,她在一旁看著朝顏執行,"對,很好,你很聰明呢。"卜鈺蕾不吝惜地讚許,展現平易近人的好脾性。

  "謝謝蕾姐。"

  "別客氣,以後有不懂的地方盡可以問我,跟著我不用陪小心的。"

  "是。"

  她憐惜地看著朝顏,心裡有一份對她身世的同情,微笑地坐到她身過繼續說明其他事務。

  須句懷安排朝顏跟著卜鈺蕾是相當正確的,她是一位稱職仔細的指導者,朝顏用了不到一上午的時間便熟悉了所有流程。

  "開始雖然只是簡單的文書工作,不過慢慢會再接觸更多,對於你未來所學是非常好的實務經驗。"

  朝顏點點頭,專注聆聽。

  "還能適應嗎?"卜鈺蕾問。

  "嗯,可以的。"她笑,"那就好。朝顏,我們算起來也不陌生,遇到問題你儘管提出,我都會告訴你。"她把她當妹妹一般。

  "好的。"一個上午,也讓她領受到卜鈺蕾的親切。

  內線電話響起,總機通知特助約定的客人已到,卜鈺蕾掛斷電話進辦公室請須句懷,朝顏則繼續整理報表。

  "新擬的合約若順利按我們的估算,可以再讓對方鬆口百分之五。"

  "'聚光'的代表是誰?"

  "黃協理。"

  "他這次最好能令我滿意。"

  "他會的,這樣的條件並不過分,再談不成,他回去烏紗帽就難保了。"

  須句懷一邊聽著卜鈺蕾說話一邊從容步往會客室,經過朝顏所在的助理室前,隔著玻璃窗側目一瞥,相她的眼光相遇。

  "她怎麼樣?"

  "很好呀,學得很快。"卜鈺蕾據實以告。給窗內的朝顏一個鼓勵的眼神。

  "是嗎?"他的態度和與朝顏獨處時全然不同,像只是隨口問道,淡淡地調開視線離開,"那就好。"

  朝顏望著兩人偕行的親密形影,看了許久。

  然後她低下頭,將心裡所有困惑敲入鍵盤中。

  放下手中的調查報告,須句懷瞇起眼,沉思地眺向遠方。

  夏末午後,知了唧唧伴著微風很是愜意,不遠的園中,她正彎身清理薔薇枝莖。

  他唇角凝著的冷意,慢慢緩淡。

  "少爺。"錦嫂走過來,放下長方形的銀質托盤。

  "下去。"

  "是。"她恭敬地欠身,暗覷了他目光的方向,不甚自在地退下。

  朝顏剪了一枝花苞過來,插入玻璃瓶裡,看他收起資料。"那是什麼?"

  他垂了下眼瞼,大方遞向她。"有趣的東西。"

  她搖搖頭,並不真的好奇,坐下來端起托盤上的甕壺。

  他疊著腿,托著下巴看她注茶,欣賞朝顏清秀的側臉。微黯的眸光拂過嫣麗的唇頰、肩骨、胸脯以及紆腰,無袖上衣的袖口隨著擺動不意洩出一絲春色,他亦不客氣地收進眼底。

  "游深哲相當地喜歡你。"須句懷閒聊般開口,"他最近四處打聽了你不少事。"

  朝顏看他一眼,謹慎地繼續著動作,依據經驗,她明白還是別做任何多餘的解釋。游大哥為什麼還要打聽她?是關心吧,上次他見到的是須句懷最可怕的臉色。

  "他的眼光很好。"他隨性地說,眼神卻是熾烈的。

  朝顏的手莫名一斜,熱燙的茶水濺出,她的手背馬上紅了一片,須句懷見狀掏出手帕拉過她的手腕迅速包住。

  "沒有關係!"她不在意地說。但他還是拉她一起坐到椅上,小心檢視,然後地竟用舌尖舔舐她灼紅的部位…

  朝顏的心幾乎要跳出來了,身子禁不住地輕顫,但仍順服地不動,乖乖任須句懷大膽吮撫她的肌膚。

  咫尺之近,他懾人的俊逸令她迷惑,親密的動作更引她心悸不已,然而在這之外,他有時卻像陌生人,心思舉止都罩著層迷霧,她不瞭解他。他收養她,栽培她,她是他身邊最親近的人,而他的目的也在一開始就挑明了,既然如此,為何在公司卻視她如無物,與私下的態度迥異?

  須句懷抬起眼,牢牢盯著她的瞳眸。"他不會有機會的。"這是篤定的語氣,也是對她的命令。

  "我可不可以問一個問題?"

  "什麼?"

  "蕾姐她是不是你的…"

  "女人?"須句懷揚眉,很順暢地接口。

  朝顏想知道,她寧聽他親口說。

  "你介意?你們不是處得很好?"他勾住她纖細的頸項,微微一笑,"是,她是我的女人。"

  她的心一緊。

  "而你是我的影子。"無理又理所當然似的答案。兩具胸膛相貼,他吻住她。

  屋角的暗處,一對蒼老的眼睛收入這一幕。

  伴侶和分身,他兩者都要。

  朝顏對於須句懷的貪心無從置喙,她不敢想,也沒有資格。

  她完全成為他所要的樣子了吧,順從,馴服,一個依附而沒有聲音的影子。以他為中心,只有忠誠、沒有反叛,只有接受、沒有抗拒,她知道自己已是這樣了。

  但她不是全然無奈的,這是自然形成的選擇。她愛他。這愛像夜一般深,沉,濃。

  有東西撞擊的聲響,驚醒了朝顏,她張開眼坐起。

  是由書房傳出來的。那不像物品掉落的單純碰撞,而是比較類似激烈的動作所引起的,斷斷續續。

  她下床趨近,推開書房的門。

  "哇啊!"

  "是誰?"

  她迅速開燈,昏朦的視線大亮,只見房內一片散亂,司機小周挨了一拳痛苦趴地。

  "怎麼回事——"

  "別過來!"是須句懷的聲音。

  "少爺,饒了我!"

  "賊!"須句懷箝壓著他,"你好大的膽子,敢半夜到我書房偷竊資料,是誰?你收了什麼人的好處?"

  "沒有……"他心虛地掙扎。

  "快說!"

  小周偷東西,怎麼會?

  他木訥自閉,平日沉默得像不存在般,幾乎是個輕易就會被遺忘的角色,不像敢打這種主意的人。

  須句懷眼神陰霾,透著知悉的瞭然。"你想要'星馬'招標工程的評估資料,是哪一家公司收買你的?"愚蠢,用這樣不入流的方法。

  一把蝴蝶刀竄出,由下往上揮向須句懷,朝顏驚叫:"危險!"

  他一截,格開小周的手腕,搶過刀子,抓起他的衣領用力撞向地板。刀鋒刺落,劃過小周耳鬢,他臉色慘白的哀叫一聲。

  "我沒有!我沒有!"

  "我早就覺得你不太對,說,如果你不想吃牢飯的話。"

  "是……是……"他畏縮在凌厲的逼問下,"是李太太。"

  李劉玉。須句懷的表情並不意外,但仍露出一絲嘲諷。

  後門走不成,玩起陰的了。

  "小周,你……忘恩負義、沒有良心的東西,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少爺!"錦嫂趕來,驚駭地看著現場,憤怒向他咆哮。"當初要不是看你忠厚老實,老爺才賞你這口飯……枉費,枉費,你對得起須句家嗎?該死的東西!"激憤的神情恨不得咒他滾下地獄。

  朝顏頭一次見識錦嫂暴跳如雷的模樣,僵化的肌肉下藏著不堪刺激的歇斯底里。

  "我……需要錢……"

  "滾。"須句懷鬆手,推開他。

  "少爺!"反而是錦嫂不能原諒他,"我去報警,連那些指使他的人一併制裁。"

  "滾出去。"

  小週三步並作兩步跌跌撞撞地逃開,不敢有一點耽擱,唯恐須句懷下一秒鐘反悔。

  錦嫂不甘心地瞪著,沉痛地轉首,"少爺——"

  "出去。"須句懷低喃,無法忍受旁人多餘的一絲氣息。

  "出去,全都滾出去!"

  老眼垂垂,錦嫂淒愴地躬身。"……是。"

  "朝顏。"他在她跟著退出對出聲喚住她。

  錦嫂怔愣,隨即無言地帶上了門。

  她走到他身後,默默環抱他的腰,臉頰貼在他平挺的背上。

  "沒有人是可以信任的。"他自言自語的聲音憤世嫉俗,摻合著長久承受、累積的壓力,她聽得揪心。

  "不會的。"她能瞭解他的感受,生在豪門,財富與悲哀共存,但不能以偏概全哪。至少,還有她。

  她憑什麼這麼說,她懂什麼?!他握住她的腕骨,卻禁不住回頭。"你在發抖?"

  "剛才那一刀……我以為會刺到你。"她老實說。

  須句懷放開手,眼中映著她的坦白,他凝視朝顏,脫口而出:"刺中了,你不正好可以解脫?"

  "不要!"她大聲地喊,恐懼與羞澀同時在臉上燒染成緋紅,搖頭。"不要……"

  "為什麼?"他像終於有了良知,"我明明困住了你,難道你不會恨我?"

  現在才徵詢她的意見,也未免遲了。

  朝顏搖著頭。

  "為什麼?"他繼續問,浮現逼迫的氣壓,要聽她的理由。

  "我……"她囁嚅著。望入墨深的瞳眸,急促的心跳仍未平復。如果小周那一刀命中,她希望刺傷的是自己。朝顏咬咬唇,堅定且認真地回答:"我是你的影子啊。"

  一輩子的妥協,都在一句話中了。

  這正是須句懷想要的答案,銀月透窗的光澤溫融了他的神情,纏繞住朝顏的眉頭,也揉入他的懷中。

  印在地上相疊的形影,是最終永遠的烙記。

  夜更深一些,她離開他的房間,輕手輕腳地走下樓。

  錦嫂瘦小的身子突然出現在樓梯口。

  "少爺睡了?"看樣子她一直等在那兒。

  "是。"

  "小姐陪著他?"她問。

  朝顏點點頭,馬上就看見她複雜哀怨的眼色,有許多許多不為人知的情緒在那蒼老的眼中攪動,"我想喝杯水。"她說,想進廚房去。

  未料錦嫂雙膝一折,竟跪在她面前。

  "錦嫂?!"她嚇一跳。

  "少爺只相信你。"她老淚縱橫,哀求她說:"請你……千萬不要辜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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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姐姐,你好漂亮喔!"

  朝顏含著笑,"這家餐廳這麼好吃啊?"

  "人家跟你說真的啦。"小敏穿著高中制服,一臉崇拜、羨慕。"你變得好成熟、好有魅力,大老闆的特助果然不一樣,連穿起套裝也比別人幹練、神氣。"真真把她看呆了。

  "你也是呀。"多年不見,小敏長大好多,已經念高中了,而她自己大學也己畢業,正式為須句集團工作。

  "哎,我要是可以跟你一樣就好了。"小敏一直對她的際遇欣羨不已,"院長常說啊,我們那麼多個孩子裡就你最好命,能被數一數二的大公司老闆收養,過富裕的坐活,受最好的教育,我也這麼覺得。"她以後想像姐姐這樣出人頭地不知道得熬幾年哩!還好姐姐還記得她,而且仍像以前一樣親近可人,她好高興。

  "院長好嗎?"朝顏想起有一陣子沒和他聯絡了。

  "老樣子啊,不過他對我很不錯喔,我現在上了高中也不用打工,他還要我把時間全部用來專心唸書,不用擔心學費和生活的開銷,我看最近溫暖之家戶頭的善款一定多了不少。"

  朝顏笑了笑,沒說什麼。

  "你很忙吧,帶我出來沒關係嗎?"吃飽喝足,小敏突然謹慎地問,畢竟朝顏那一身光環還是讓她感覺到距離。

  "有關係我就不會出來了,別擔心這個。"不過她確實是難得抽出空的。跟在須句懷身邊工作量自是多得驚人,尤其他是吝於給她太多私人時間的,若非中午他和卜鈺蕾有約會,她也沒得離開。

  只有這時刻,他才不需要她。

  "那個大老闆真好。"小敏又是羨慕的口吻,"對了,我原來以為他是個老頭子呢,好可怕,居然還那麼年輕。"

  朝顏第一次見到須句懷也很意外。

  "我在報紙上看過他。"小敏對須句懷顯然相當感興趣,一臉夢幻的表情。"他好帥!"

  "是呀。"她坦承。

  "聽說他的女朋友……是你們分公司的新任經理對不對?"

  "嗯。"朝顏看小敏正在興頭上,也就滿足她的好奇心。

  小敏卻忽然認真地打量起她。"為什麼不是你呢,姐姐?"

  她一怔,不自在地笑,"你說什麼!"

  "你們不是住在一起嗎?你又不比她差啊,換做是我一定會比較喜歡你。"小敏率直地說道,渾然不知自己的無心之言直直搗進朝顏心底最大的私密處。

  她是影子,曝不得光。

  "你不是他啊。"她含糊回答。

  "也對喔。"小敏的眼珠轉了轉,拉著朝顏的手笑道:"那他眼光沒有我好!"

  "小孩子讀書比較重要,別胡思亂想了。"她佯怒地訓她,轉移了這個話題和小敏的注意力。

  說到讀書,小敏這才想起自己還有一項義務,她下午得幫院裡念國中的弟弟妹妹課外輔導,不能在外面逗留了。

  朝顏送她回"溫暖",因為得趕回公司,也沒能多待。她一邊開車,一邊接了通電話。

  "嗨,女強人。"

  "嗨,大醫師。"一聽這挖苦的聲音就知道是誰打來電話。

  "三年後再這麼叫我,我會非常驕傲地接受的。"游深怡打了個呵欠,訴苦地說:"我最近作業好多喔。"

  朝顏微笑,"能者多勞呀,加油。"

  "少來!你在做什麼?"

  "開車。"她說著將車停到路旁。

  "去吃飯哪?他在你旁邊嗎?"游深怡和須句懷見過幾次面,對他頗為忌諱。

  到現在還是不能理解有這種人,更不可思議的是朝顏的心甘情願,她一個外人雖管不著,總是十分不順眼。

  "我一個人。"

  "難得喲。"游深怡打趣地說,在她眼中朝顏根本不自由。

  "你才是,報告寫不完了還有空給我打電話?"

  "想你呀!不歡迎嗎?"游深怡故意凶凶的說。

  "開心都來不及。"

  她這才呵呵兩聲,興致高昂地繼續說下去,"我剛趕完一篇報告,好不容易解脫了,晚上有沒有空,出去吃飯吧?"

  "不行。"朝顏說,不得不掃她的興。

  "為什麼?!"

  "有個飯局,事關一份重要的合約,不能缺席。"

  "又是工作。"話筒彼端傳來頗不以為然的冷哼。

  "開會中,加班中,視察中,每次都這樣,你有沒有一點休閒時間,有沒有一點自控權啊?"須句懷真不是個東西,一等朝顏學校畢業就完全霸佔她整個人,到哪都要帶著,沒她會死啊,特別助理也不應該這麼沒自由,簡直是剝削。

  "工作嘛,對不起。"朝顏告罪。她是真的走不開,和"萬信"的合作計劃談了大半年,就差晚上的簽字。對須句懷而言重要的不只在利潤所得,還關係到一個月後的董事會議。

  "工作?是賣命吧。"游深怡為朝顏抱不平,忍不住想敲醒她。"我說你,這樣任勞任怨的,究竟得到什麼,到頭來人家的情人又不是你!"她一急躁起來,話就說得直。

  "深怡!"

  "我說錯了嗎?"上流社會誰不知曉須句懷的親密愛人是誰。

  "不是這個關係。"她咬著唇。怎麼今天小敏和深怡不約而同挑起相同的話?

  "對,都是那個爛約定。"游深怡冷嗤一聲,跟著又無奈地歎氣。

  "這是我的義務。"

  "把借口留給別人,我沒那麼粗神經。"朋友豈是當假的,天知,地知,她亦知。

  朝顏沉默了一陣,聲音很冷靜的說:"那你就給我留點餘地呀。"這些年,她接受積極栽培,嚴格訓練,循序步入須句懷為她設定的路,最後接替卜鈺蕾外升的遺缺。一切都是他的安排,他要她是貼心的分身、能幹的幫手,她也不負他所望。然而他與卜鈺蕾相偕的儷影,沒有她的位置。

  "天哪,我看不過去。要是做得到,我真希望能拉你一把,偏偏只能在旁邊看你沉淪。"游深怡氣自己的無能為力。

  "別這樣。"

  "你愛他哪裡?他簡直是自私變態,對你這麼壞。"

  朝顏不語,知道任何辯駁聽在正義感十足的游深怡耳中都是多餘的。

  "你真該看看身後四周,為你癡迷守節的大有人在,你知道嗎?游深哲——"

  "游大哥很堅持原則,寧缺無濫。"

  "才不是這樣。"

  "你要撩撥我的罪惡感嗎?"朝顏最頭痛的就是聽她提起這個。

  "愛情是瘟疫!"游深怡最後語重心長的說道,招惹的人只有吃虧傷心的份,她身邊有太多例子了。

  她是沉淪,她是沾上了瘟疫,她也對自己無能為力。

  共識達成,會談室內的氣氛十分和諧。

  "方董,請過目。"待秘書做慎重確認後,方董事長大方地同須句懷簽字,朝顏完成自己的工作,退坐至須句懷身側。

  "合作愉快。"須句杯伸手。

  "當然當然!"這筆生意也是萬信夢寐以求,對彼此的好處不可多得。"須句總裁,我可挺足面子呵,請動了你親自出馬。"

  "方董哪兒的話,須句集回對此樁開發案的重視絕對和萬信一樣。"

  "就是衝著這點,我信心滿滿。哈哈。"他爽朗地笑。只要條件談妥,和須句集團簽字就等於財源滾滾。

  "方董,你這次佔了大便宜呢。"卜明達說。

  "咱們互蒙其利,監事。"

  "自然,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我相信一定會的。"方董輕鬆地握住卜明達的手。他和須句老爺有一段老交情,也算得上是須句懷的父執輩,和卜明達甚是熟稔。

  "倒是你,現在可好,輔佐少主有成,又有個能幹的千金分勞,最近清心了不少吧?"

  "天生勞碌命,哪裡得閒呢?"卜明達笑著回應。

  "玩笑話,是公司少不了你才是。總裁,怎麼我身邊就沒這些盡心的幫手?"方董頗羨慕的說。

  "所以需要和我們合作呀。"須句懷泰然回答。

  "呵,說得是。"

  "方董,萬信也是人才濟濟。"

  "可惜就少了你這樣的人才,鈺蕾。"方董讚賞著,"這幾年你表現不俗,說來也辛苦了。"

  "在方董面前我哪敢喊一個苦字。"她巧妙地說。

  "丫頭,你好意思攀我,是整顆心都掛給人家了,才什麼苦都不覺得。"方董笑呵呵。

  鈺蕾臉一紅,"怎麼說到這兒嘛!"

  "我是關心你呀。我說監事,你忙東顧西的,怎麼就沒見你辦一件最重要的事。"方董想到什麼,意有所指。

  "什麼?"

  "喜事呀。"

  卜鈺蕾和須句懷對視一眼,忍不住窘笑。

  "這……"卜明達沒轍她說:"你別問我,年輕人的事我可管不了。"以卜家的身份來說,鈺蕾是高攀了,不過年輪人既然彼此喜歡,做長輩的也只能由著他們。

  "是嗎?玨蕾,你也老大不小了,急不急啊?我可是等著喝你的喜酒等很久羅。"方董說。

  "方董——"

  "總裁,可別辜負人家一片癡心哪,不知何時才有好消息宣佈?"方董愛牽紅線是出了名的,忍不住管起閒事替卜鈺蕾問明了,也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須句懷微微一笑,"下個月須句集團舉辦週年酒會,請方董務必賞光。"

  這句語的含意再明顯不過。

  "懷?"卜鈺蕾一怔,驚喜地若問他。真的嗎?這麼多年了,她一直就在等著他這句話,卻沒想到來得如此突然,他是不是認真的?她好高興。

  "你不反對吧?"他溫柔地問。

  當然不,一千一萬個不!

  "你的意思……恭喜恭喜!"方董會意過來,笑瞇瞇地連聲道賀,沒想到他一時興起隨口問問,真做了現成的媒人,這可是大好消息呀。

  卜明達並未掩飾自己的訝異,看看女兒和須句懷。"什麼時候決定的?鈺蕾,你怎麼沒說呢?"

  "爸爸……"

  "是今天,叔叔。"須句懷回答。

  "會不會太倉卒了?"

  "後續的程序慢慢再進行,我不會委屈鈺蕾的,叔叔放心。"他穩重的聲音就是最好的保證。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而是鈺蕾畢竟……"

  "爸爸!"好不容易終於盼到了須句杯開口,卜鈺蕾滿溢的幸福滋味就怕父親敬主心態作祟,不敢高攀。她和懷都在一起七、八年了,還有什麼好顧慮的呢?兩情相悅才是最重要的呀,何況他們一直就是人人稱羨的金童玉女,這幾年須句懷的身邊只有她這個親密的女伴,她已經認定他了。"您別反對嘛。"

  "你喲!"卜明達十分清楚女兒的死心塌地。

  卜鈺蕾帶著笑容握住須句懷的手,美好的畫面如甜美的歌,他惴惴的神色轉成了欣慰的笑意。

  "拿你沒辦法,也不曉得害臊。"就這麼大剌刺地,兩人是非有結果不可了。

  "如此算來,可說是三喜臨門。"週年慶加訂婚再加上談成這筆大生意,方董十分大方地表示心意,"江秘書,你到樓下去,請調酒師將我最珍貴的那瓶酒拿出來,大家好好慶祝。先恭喜你了,鈺蕾。"

  "謝謝方董。"卜鈺蕾雙頰嫣紅,興奮地接受他的道賀。

  這一晚的氣氛是歡暢的,除了朝顏。

  聽到這個消息她怎麼笑得出來?她連恭喜都說不出口。

  朝顏的錯愕藏在眼中,愴然封在心底,雖然她的外表仍是鎮定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一點也不平靜。

  這樣的結果在眾人的期盼之中,然而失落和抽扯仍摧擎著她,在毫無防備的狀況下,她木然面對眼前一片喜樂。

  "夏助理,你的老闆終於定下來了,你可得記得叫他推己及人,也給你介紹個好對象,別盡把青春耗在公司裡。"

  連方董跟她說笑,她也只能無力地牽動嘴角。

  她以為他會先告訴她,讓她做心理準備的。

  他沒有。

  她移動視線,目光飄忽,鎖不住一個定點,直到對上須句懷。

  他的笑,依然令她感覺不到溫度。

  "怎麼了?"他從公文中抬頭。

  朝顏頓了下,搖搖頭,繼續將他的指示及資料輸入手提電腦。

  "你安靜得出奇。"

  整個晚上她無聲無息,悶得像把自己隱形起來,他注意到了。

  現在也是,回來還沒有開過口。一逕沉默地陪他在書房辦公。

  "想一些事情。"

  "想什麼?"他問。

  朝顏看他一眼,"沒什麼。"

  須句懷斂目,放下公文。

  一會兒,他眉毛忽揚。"你在想我忘了自己曾說過的話,是嗎?"

  不是。從她第一次見到了卜鈺蕾,就不再相信那句話是認真的,她早沒有了期待,她只是他忠誠的助手,如此而已。

  雖然她的心不只如此。

  "我在想,應該搬到離公司近一點的地方。"

  "誰要搬家?"他瞅著她,面無表情。

  "當然是我。"

  "你休想。"平穩的音節沒有一絲絲提高。

  她停下動作,無奈地面對他。

  "你不可能離開這兒的,朝顏。"

  "可是——"

  "你想的問題就是這個?"

  她臉微偏,"我不想造成干擾。"

  "干擾?"他低低一笑,"沒有必要。"

  沒必要。他要她繼續留在這,擠在他和卜鈺蕾之間?她忍不住皺眉。"這樣不好,別人也會說閒話的。"他應該顧慮。

  "說什麼閒話?"他明知故問。

  "說……"她咬住嘴唇,倏地沉默下來。

  總之不會太好聽,他也知道。

  但須句懷似乎真的不當一回事。"你以為鈺蕾會在意?"

  朝顏十分清楚卜鈺蕾對須句懷的百依百順及好性情,她就像鬆軟的棉花,有彈性但沒脾氣,這些年待自己更像妹妹一般,她不會有意見的。

  "她不會。"她坦白回答。

  "那不就好了?"

  但是我呢?朝顏自問。她有感覺,怎能安之若素她看著他們在這屋裡卿卿我我?明白是一回事,親眼所見又是一回事,她沒那麼麻木,她想要眼不見為淨。

  須句懷研究著朝顏表情的變化,突然朝她揚手。"過來。"

  她起身,緩緩走向他。他修長的十指圍上她的纖腰,讓她坐到他腿上。

  他輕印她柔軟的嘴唇,看著她迷濛的眼睛。"你不開心?"

  "不。"

  "你臉上的表情卻不是這麼說。"事實上她一臉失落,在他面前是不可能掩飾的他探到她腦後解開髮夾,讓過肩的長髮披下,滑過她甜美的面龐,伴隨一抹親密的氣息她拿回夾子。

  "我只是……訝異。"

  "因為我沒有事先告訴你?"他撩勾著她烏黑的髮絲,神思渙斂。"有什麼好說的?鈺蕾跟著我這麼久,這是必然的結果,我總要給她一個交代。"理所當然,不是嗎?

  "你要在酒會中宣佈?"

  "當然,這是最合適的時機。"

  她頭一低,"我明白了。"

  "鈺蕾是個好女人。"

  你愛她?她不敢問。

  "我知道。"

  "知道?知道我們有多登對?"他像是故意這麼說。

  "是的。"他盯著她,放在她腰上的手指攏緊,使得她更加貼近他。"看著我。"

  她仰首,怔望向他。

  "我等這一天等很久了。"說這話的同時,他竟著迷地凝睇她眸中波光。

  一顆溫熱的水珠潦下,自朝顏唇角摘落。

  它垂直砸在須句懷的手背,散了開,他有一秒鐘的錯愣。

  "這是你的心情?"

  朝顏迅速抹去淚痕,他捉住她的手,將她拉向自己,然後沿著她小巧的唇形游移、吻撫。這一次,他撬開她的唇瓣,深深侵入、交纏,他的舌頭是溫暖的,熱融融的,帶著安慰的意味。

  而對他的吻,她總無能抗拒。

  "酒會的籌備就交由你主辦,我要見到最完美的酒會。"他附在她耳畔這麼交代。

  她的心情,他真的懂嗎?

  卜鈺蕾和須句懷即將訂婚的消息很快地傳開,引起社交圈不小的騷動,大家興致勃勃睜亮了眼、就等著他們正式宣佈。

  金童玉女,近水樓台。完成這一樁喜事,可以想像須句集團內部的向心力將更為緊密,也是美談。

  而這一陣子,卜鈺蕾到總公司的次數也增加了。

  原來她雖轉任分公司經理,仍舊是這兒的熟面孔,有時述職,有時則為私事,總之公私都離不開須句懷,他是卜總監事的掌上明珠唯一的重心。

  合該他們要有結果的,經營了八年,早已是粘膩相鑿、密不可分的感情,她的死心塌地是應換得他的承諾。

  卜鈺蕾掩不住的春風滿面,穿過接待室,輕快地敲了敲敞開的特助辦公室門。

  "朝顏!"

  "蕾姐。"朝顏像平常一樣和她打招呼,也明瞭她的目的。"對不起,總裁現在走不開。"

  "嗯,我知道,我剛問過,懷在開會?"

  "是的。"

  卜鈺蕾頷首,她今天一襲高雅的鵝黃套裝,指甲上是香檳色的寇丹,顯得成熟迷人,尤其她不摻驕橫的貴氣,總是予人可人大方的印象。

  她美,朝顏亦若。真要相比,也許朝顏的清純氣息還略勝她三分,但她們兩人卻有一點極大的不同,那就是卜鈺蕾是不給人距離感的,親和得令每個人都喜歡,包括朝顏。反觀她卻像四周圍了隔網一般,有一種被迫限制的疏離,完全全全就只是須句懷的"貼身",與同仁的共事十分和諧,卻沒有人敢自認與夏特助是

  "朋友"關係。

  "今天這麼晚?"雖然這麼說,她仍是一副耐心的模樣,相當習慣了須句懷超大的工作量。

  "新呈的評估資料有些問題,總裁正和幾位主管處理中,可能要何等一會兒。"朝顏請她坐下,"蕾姐有急事?"

  "哦,不,我等他。"她微笑,一派自若。"別招呼我,忙你的嘛。"

  "好的。"

  "最近事務特別繁重喔。"坐了一會兒,卜鈺蕾道。

  跟了須句懷幾年,她很清楚為了他的積進野心,下屬得要付出多少心力,今年幾件重要案子正陸續推行,加上將屆的董事改選及週年酒會,特助的忙碌與壓力是一定的。

  朝顏回應她的關心,"還好,我盡力跟上總裁的腳步。"

  對於她的能力,卜鈺蕾不懷疑,畢竟朝顏可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人才。

  其實卜鈺蕾當初並不樂意調升的,因為她捨不得離開須句懷身邊,只是他的決定正代表了對她的信賴,而她向來都是順從他的,因此才願接下懸著已久的分公司經理一職,而她空下的位置自然由朝顏接手。

  如果對朝顏曾生任何猜忌,也在這幾年消弭無形了,她甚至覺得自己以前小心眼得可笑。

  也許是缺乏自信吧,他身邊出現的女人總會令她小心翼翼。不過懷是個冷淡的男人,而這幾年她只見到他對自己的專注一意,以他的條件大可花心風流,但他沒有,這讓卜鈺蕾安下了心。

  當然最重要的理由是,他們就要訂婚了。她揚起甜美的笑。

  "聽說你想搬出須句家?"她突然拉起朗顏的手。

  須句懷告訴她的?

  "總裁不准。"

  "當然不准啊,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搬出去呢?"

  "蕾姐……"

  "你別太多心了,朝顏。錦嫂照顧了你這麼多年,你搬出去她會寂寞的。"幾年來的相處,卜鈺蕾早已習慣了朝顏的存在,對她來說並不是難題,她大方地勸說她。

  這樣的反應早在意料之中。

  "我明白,我會留下的。"朝顏也不多說什麼,點頭就是。

  "嗯。"卜鈺蕾放了心,對她一笑,忍不住道:"我好緊張喔!"

  "是為了後天的酒會?"

  "是不是很好笑?"她有些靦腆,"我都二十八歲了。"

  和須句懷廝守終生一直是她的夢想呀,好不容易就要實現了,怎可能不興奮?

  朝顏只是望著卜鈺蕾,感覺到她內心的甜蜜,那讓她羨慕,同時也酸楚。

  這滋味並不好受,無奈的是她還不能夠有絲毫表露。

  她想著須句懷,他冷峻的臉孔,他溫熱的親撫,他就要屬於別人了。

  "蕾姐,恭喜。"她訝異自己還能有這樣平靜的語氣。

  "謝謝!你真好,朝顏。"卜鈺蕾開心地接受她的祝福。

  "你們兩人聊得挺愉快的。"

  "懷!"

  須句懷和幾名主管走出來,"等很久了?"他問。

  "一會兒。"卜鈺蕾靠向他,很自然地挽上他的手臂,眼神溫恬醉人。

  "你們談完了,怎麼樣?"

  "一點小瑕疵,沒事。叔叔回去了吧?"

  "爸爸呀,這幾天晚上忙得很,都是一些老朋友的飯局。"她攬看須句懷,比較關心和他的約會。

  "唉,有個地方很不錯,今天陪我去好不好?"

  "當然好。"他對她微笑,然後轉向朝顏,深沉的眸子看著她黯然的眼睛。"你先回去。"

  "是。"她已經習慣這樣的命令。

  總是如此,只要在卜鈺蕾面前,他對她就是完全公事化的態度,與私下迥然不同,分得很明。不過朝顏知道自己之所以能避開閒言閒語,大柢也是這個原因。

  "明天見,朝顏。"卜鈺蕾跟著須句懷走進他的辦公室。

  "明天見。"她的聲音有些黯淡無力。

  離開了公司,她沒有直接返家,先到飯店會場為酒會的流程安排做最後確認,包括了所有細節與相關事宜,確定一切符合預期要求後才回到須句莊園。須句懷不在,錦嫂依然為她準備了豐盛的晚餐。

  一直到三更半夜他才回來,她已經就寢了,朦朧中,聽見他開門的聲響。

  約莫二十分鐘後,須句懷進了她的房間。他的指背撫過她白淨的臉龐,揉過她的發,朝顏張開眼,在黑暗中看他。

  兩人都沒有說話,一切動作靜悄自然。

  他俯身躺下,不留空隙地摟住她。

  她貼著他精實的胸瞠,鼻腔襲人猶帶濕氣、舒爽的香皂味,眷戀地合上眼,忍不住加重倚向他。

  這是最後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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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3 20:56:38
第八章


  自須句智柏創立須句集團迄今,已邁入第四十五年。歷任兩代掌門人,皆是難得的商業奇才、投資管理的金頭腦,經營版圖不斷延伸擴張,堆砌成為現今企業王國的規模。今年的週年慶祝酒會,須句懷決定特別盛大舉行。

  為什麼特別?大家心照不宣,當然是為了公開總裁訂婚的喜訊。

  酒會選在五星級飯店舉行,兩百坪的會場佈置得十分隆重,以深淺藍色綢緞為主要搭配,金色絲帶穿插其間,入口的廊道兩旁擺滿薔薇科的純白笑靨花,華麗之中顯現典雅。與會人士除了各企業代表.還有數位政要及媒體記者。

  隨著輕揚的曲調,一對男女相偕進場,男人是正式的三件式禮服,女人則是俐落的PRADA褲裝,充滿年輕氣息,眉宇間還有一抹與男子相似的英氣。

  "游深怡,想不到你也會出現在這裡啊。"率性的她一向最不喜歡這種拘束的場合,今天算是興致突發、心血來潮很難得的。

  游深怡攏攏發,對一位女士沉甸甸的翡翠耳環皺眉,真是折騰。"是哪,還不感謝我?"

  "幹嘛感謝你?我很丟人耶。"男子揚眉。

  "是嗎?那我回去好了,反正你也不愁沒人黏呀,大帥哥。"他以為她喜歡來啊!

  游深哲不自在地笑笑,拉著她不放。"求求你干萬不要丟下我!"

  "這還差不多。瞧你嚇的,膽子都被女人纏光了,簡直笑死人。"她忍不住損他。

  不知道要他純情還是怎地,都三十歲了,身邊那麼多個名媛淑女連看也不看上一眼,還避之唯恐不及。怪哉,真這麼癡心?她這哥哥實在是稀有動物。更讓游深怡想不透的是竟然有不少女人看上他這副德行為他傾心,使得游深哲年年登上鑽石單身漢之榜,不時招惹一堆趕不走的蝴蝶。須句懷被套牢之後就只剩這個有價值的男人了嗎?台灣的優質師哥都到哪兒去了?她天天皺眉納悶。

  "我總不好給了期望,教人家傷心吧?"游深哲坦白道。多少明白自己的份量,也就不謙虛。

  "我替那些姊姊妹妹謝謝你了。"

  "不客氣。誰教我有良知,無法不專情。"

  "哥。"游深怡正色,"我還是那句老話,死心吧。"

  "你別澆我冷水。"他淡淡地說,內心有著挫折。他不是傻瓜,那麼多年的等待,等到了現在,一切依然沒有變化,結局其實誰都明白。但他就是沒辦法忘懷,戀慕若能用理智輕易割斷,人間又哪來那麼多情傷。

  "你清醒一點。"

  "我很清醒呀。沒聽過'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這句話?"

  "要是會開早就開了。"她嘟囔,"都告訴你別白費心機了,朝顏她不適合你。"

  他橫她一眼,十分不服。"這是什麼理由?不幫忙就算了,少說風涼話。"她就只會打擊他的自信心。報仇嗎?

  游深怡撇嘴,沉默了,事實上她從來沒告訴游深哲該死心的真正理由。

  算了!也怪他自己遲鈍。不過今天……看這場面,當事人當然是喜上眉梢啊,而

  朝顏……她還好吧?

  "深怡!"朝顏今天的身份是招待,穿著白色露肩禮服的她,唯一搭配的飾品是腕上用桂葉及花瓣編成的手環,看起來純潔又高貴,她優雅地穿梭在賓客之間,然後發現了他們,很快走了過來。

  "你可終於看到我了!"

  "你沒告訴我會出席呀。"以游深怡的背景,參加宴會的機會多如流水,但除了餐桌上的點心,這些活動對她而言從沒有絲毫吸引之處,而甜點在蛋糕店裡就有很多了。

  "我能不來嗎?"她說。

  朝顏微微一笑,換個方向。"游大哥。"

  看見她,讓游深哲的心又動了。也有些痛,加上情不自禁的著迷。

  他不是沒頭沒腦就能迷戀一個女人如此之久。這幾年他一直看著她的成長,看她由清靈到妍麗、從單純至成熟,到工作上的傑出成就,每天不斷在進步當中,他欣賞她這些變化,一點一滴地被吸引,比起那些千金閨女的養尊處優,朝顏看實可愛太多!所以游深哲不再看她以外的女孩了。可惜,她的眼睛卻從不看他。即使看了,也和他的不一樣。實在教人氣餒。

  如果她是另有所愛就罷了,偏偏他知道許多優秀的二代公子都和自己一樣吃了閉門羹,她的身畔空空蕩蕩,難道真沒有人能得她青睞?

  "好一陣子不見了,朝顏,今晚真熱鬧。"他收起落寞的表情,熱切地說。

  "是呀,要特別感謝大家的捧場。"

  "特別?是很特別。"他輕鬆地說道,瀏覽四週一圈。"先跟你老闆說聲恭喜。"

  "總裁待會兒就入場了。"

  "哎,他的運氣真好,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兩情相悅的終生伴侶,羨煞我了。"他忍不住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

  朝顏明白他話裡的含意,只能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游大哥,最近好嗎?"

  他怔仲了一會兒,注視她平靜無波的眉眼。終究還是無奈的笑笑。"好,還好。"

  "聽說頂冠正擴充多條國外廠線,進展十分順利。"

  "你呢?"

  "我也好。"

  "我每次看到你都很忙。"

  "工作可能是我們共同的娛樂吧。"

  "呵呵,說得沒錯,不過今晚應該放鬆一些。"其實能同她這般話,他也滿足了。

  游深怡左看看右看看,看他們兩人愉快地一談,差點抓狂。

  這時,游深哲一位生意上往來的友人過來招呼,她乘隙拉著朝顏到一旁,氣惱地吼她:"有沒有搞錯?你瘋了是不是?"

  "深怡————"

  "你呆了或是傻了?須句懷今天晚上訂婚而你竟然鎮靜得救我不敢相信!"還若無其事地跟人說笑,她才不信她心裡也是這般平靜。

  朝顏抽回自己的手。

  "你懂不懂得'反彈'?"

  "沒有用的。"

  "見鬼。所以你就逆來順受,還了無尊嚴地幫他張羅一切排場?"太悲哀了。

  朝顏臉色一黯,"何必說得這麼難聽?"

  "天,你不瘋,我要瘋了。"她幾乎咬牙切齒,只要有點個性的人都不可能忍受這種待遇,深愛的男人在面前訂婚,女主角卻不是自己:"你就待在這看著?他呢?他讓你這樣?"

  "我是招待。"朝顏答得理所當然。

  "朝顏,我拜託你有點個性,我不相信你真受得了。"

  她當然受不了。事實上她好想逃,逃得遠遠的,什麼都看不到。她沒有高貴的情操,她的愛情也是自私的,她萬般不希望須句懷牽別人的手,即便是待她如妹、善良完美的卜鈺蕾。

  她的心好痛,但又能如何?她欠他,不能擁有他。

  "須句懷未免過分得離譜了!"

  "這個結果我早就知道了,我有心理準備,你不必為我抱不平。"她強自鎮定地說。

  "心理準備?那我問你,你以後呢,怎麼打算?"

  朝顏用靜默回答。

  "你不要告訴我你會繼續待在他身邊。"游深怡氣得要冒煙了。

  "這是我們的約定。"

  "我就說他是變態!"游深怡忍不住搖她,"你別跟著他瘋好不好?"

  "深怡,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相當相當懷疑!"

  朝顏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你也只能在一旁看看我沉淪,不是嗎?"

  游深怡皺眉,"是不是除了我,台灣已經沒有清醒的人了?"怎麼她身邊淨是些無藥可醫的癡情男女!她沒談過戀愛,到目前為止也沒興趣,實在不能瞭解他們的思考邏輯。她歎氣,心疼地望著朝顏。"要愛為什麼不愛對人呢?你愛須句懷愛得這麼深,他卻不能回報你。"

  這其實就是愛情的邏輯,沒有道理可循。

  樂聲逐漸緩停下來,四周跟著安靜,主角登場了,身後跟隨數位高價主管以及今晚另一個閃亮的焦點。

  "現在請總裁先生代表公司全體同仁致詞。"司儀朗聲宣佈。

  須句懷在熱烈的掌聲中步向舞台中央,從容沉穩的氣度完全是領導者的鳳范。從他的眼睛朝顏看得出來,他的心情是愉快的。他先環視整個會場,然後氣定神閒地開口,"今天是須句集團成立四十五週年慶祝酒會,在此首先感謝各界先進不棄,撥冗參加。須句集團自先父創業迄今經營四十餘載,一直以多元化發展為目標,創新與守成並進,深耕易耨,也有概成,今後亦將循此為進,還望繩衍糾謬,不吝指教。"場面話說完,他直接導入眾人矚目的話題,"在今晚之前,相信諸位已經預先知道我將宣佈的訊息,畢竟在這資訊發達的社會是沒有秘密可言的。"

  他後面這句話引起底下一片笑聲。

  朝顏別開口光,不讓視線停留在舞台上。

  游深怡拉著她,"走吧,別待在這兒了。"

  "不行,我不能走。"雖然這一片喜氣只會傷她。

  "現在,容我介紹我的未婚妻,她同時是大家十分熟悉的,在我身邊多年,一位美好的女子————"逡巡的眼睛與卜鈺蕾相對,她嬌嫣地微笑,和身上的紅紡禮服交映成幸福的光澤。

  "你真是欠他的!"游深怡忍不住低喃。

  朝顏閉上眼,再張開,終於看向舞台。

  須句懷的表情忽然顯得莫測高深,微微一哂,越過了紅影,飄向角落的一襲淡白。"我的特別助理,夏朝顏小姐。"

  在趨熱的氣氛中,這是誰都沒有想到的答案。有三秒鐘,所有的人全楞住了。

  聽錯了……是不是?和傳開的風聲不一樣呀,怎麼可能?

  台下騷動起來,焦點倏地分成了兩邊,一邊是卜鈺蕾,一邊是夏朝顏,須句懷的前後任助理,並且是前後任的未婚妻人選,須臾之間便易了位。

  "懷……"卜鈺蕾彷彿從雲端驟然被拉下來,身子發僵,難以置信地望著須句懷。

  卜明達夫婦臉上的欣喜也消失,難堪而不解。迷離的空氣只一下即被濃烈的掌聲化開,眾人識相地有再多疑惑也不會表現出來,因為男主角說了便算!

  "我的天,他居然良心發現了!"游深怡雖然也覺得情況詭異,但她顧不了其他,忙不迭推朝顏往前。她錯愕地瞪著台上的須句懷,腦中一片空白,而他仍是處變不驚的模樣,靜靜用眼神示意她過去。

  這……早就是他的安排?所以他堅持為她挑選這件白色禮服?她不明白!

  他握住了她微顫的小手,在掌心貼合的同時,她用驚愕困惑的眼神詢問,他只是揚起唇角,在象徵儀式結束後,俯首親吻她的頰邊。

  祝賀的掌聲更熱烈了。

  "我沒有忘記自己說過的話,你會是我的新娘,唯一的。"他低沉的聲音在她耳畔吹旋,只有她能聽見。"配合我。"

  朝顏隨他的要求,綻開靦腆的笑臉。當她的目光飄過整個會場,卜鈺蕾震撼哀傷的面龐形成一道強烈的光柱,刺痛地射進她眼眶,她彷彿凍結一般瞅著朝顏,那姿態令人同情而不安。一股窒重的罪惡感席捲了她。有人同樣受到了打擊!

  游深哲和其他人一樣,都被"誤導"了,對眼前驟變的安排感到意外及不可思議。

  朝顏不是沒有對象,她的對象就是須句懷!若是如此,他的一切疑惑就有解釋了,他怎沒早些看出來。他覺得自己遲鈍極了。

  有人靠過來,拍拍他的肩膀,他低頭,是游深怡。

  "這就是……原因嗎?"他問。

  她沒答話,還是拍拍他的肩膀、這就夠了,他瞭解了。

  "另外還有一項訊息必須在此說明,很遺憾,這並不是個好消息。基於健康理由的考量,本集團的重要元老卜總事已於日前提出退休的申請,為使卜老能安心調養身體,我已經批准,騰空下來的職司權務將由以下幾位主管暫替……"似乎嫌今晚的節目不夠精彩,須句懷冷不防又拋出了這一個意外。

  "為什麼?"

  私人休息室隔開了外界的騷亂、揣測,另成一團風暴。卜鈺蕾的聲音顫抖,虛弱地擋在須句懷與朝顏面前,她身上蜜膩膩的紅色在都成了反諷。不可能,她不相信懷會這麼對她!然而須句懷的眼睛冷淡得不見一絲感情。

  "你太激動了,鈺蕾。"他說,帶著無情的嘲弄。

  "懷,這是怎麼回事?"卜夫人也走上前,必須弄個清楚,這樣沒來由的轉變教她如何接受。這孩子糊塗了嗎?他沒有道理這樣做。

  "你開玩笑的,對不對?你不會……不要我的,我們明明說好,怎麼會變成朝顏?要和你訂婚的是我,她什麼都不是!"

  朝顏臉色一白,看看卜鈺蕾的咄咄逼人。

  "很遺憾,她現在'是'了。"

  "懷————"

  "鈺蕾,我向你求過婚嗎?"他突然問。

  "當然……"她一怔,忽地倒退一步,所有的確定一瞬間被模糊。"你是這個意思的,不是嗎?"

  "是嗎?"

  "你騙我!"她無法承受。

  "我只說了我準備訂婚,並詢問你們的意見而已,是你自己誤解了。"這根本是玩文字遊戲,任誰都明白。

  "你一開始就是這麼打算?他的溫柔,給她的期待,全是假的?"

  "是的。"他答得犀利而乾脆。

  "我愛了你這麼久————"

  "已經夠了。"他若一展柔顏,可以融化每個女人的心;但當他收起溫情,就是根荊棘。

  卜鈺蕾搖著頭,一直拒絕相信今晚發生的事。"沒有理由,你沒有理由這麼做,除了我和爸爸,還有誰值得你相信?你明知道我們的死心塌地,爸爸對公司赤膽忠誠,他一直幫著你,他根本不曾提出辭呈————"

  "沒有嗎?"須句懷淺笑,"很快就會有了。"

  "懷。"卜明達臉上有一層被羞辱的難堪,"你……覺得公司不需要我了可以直接明說,我會尊重你的意見。好歹我也是老董事長信任的人,這幾年盡心盡力為公司賣命,你不應該用這種方式……"

  "叔叔,你最近特別忙啊,和那些老朋友都敘完了嗎?"

  他臉色頓時大變。

  "你們都商量些什麼,退休生涯規劃?"

  "你————"

  "什麼意思?"卜鈺蕾聽不懂,但知道有些不對勁。"爸爸!"

  卜明達目光閃爍,不敢看自己的女兒。

  "哼,知人知面不知心。叔叔,我給你的'驚喜'怎麼比得上你送我的呢?"

  "懷,爸爸他做了什麼?"

  "你父親私下串連保守派的董事,以高價秘密收購他們所持的股份,預備在董事會時運作,撤掉我的職位取而代之。"

  "怎麼可能?爸爸不會做這種事的,絕對不會,一定是誤會,何況他根本沒有能力收購其他董事的股份,你冤枉他了。"卜鈺蕾肯定地為父親辯駁。

  "他有。是不是,叔叔!"須句懷面無表情,眼睛迸著清冷的光芒。"只要利用開發案促使投資信心炒作,雙倍的甜頭讓他們拋空,之後再借股東搬風的亂流壓低買進,加上這幾年你以人頭暗自收購的有效證券,對我的頭銜確實形成一大威脅。況且還有那麼多受你拉攏的董事為靠山,這麼龐大的壓力,屆時我不屈從也不行。"

  "即使如此也不可能"卜鈺蕾的話又被須句懷打斷。

  "他已經和美國的提斯集團談妥條件了,財力後盾不是問題。"

  "你一直在調查我?"卜明達問,領略到了須句懷的深沉、可畏,他竟從不曾察覺。

  "彼此彼此,比起你的老謀深算,這不算什麼。我爺爺當年是病糊塗了,才會看不出你老實面具下的野心,他怎麼也料不到唯一信任的'忠臣'為了權勢和慾望,竟不惜瓜分他一生建立的心血。你實在很會演戲呀,叔叔,傅民當時是替你頂罪的吧,所以你才會為他求情。不只是他,你還收買了不少嘍囉幫你作帳,瞞天過海吸取公款,這些把戲我早已看透了。"

  沒有什麼人是忠貞不二的,他很久以前就清楚這個道理,他其實從未真正信任依賴過卜明達。這老傢伙可以戴上慈祥忠厚的面具,他也可以付出虛假的溫情;他利用他鞏固在公司的聲威地位,他也同樣利用他的能力幫助自己。現在,整個集團的權力運作都在他手中了,而卜明達也終於露出把柄,須句懷便選擇最高明的方式將他從公司除名。

  "你甚至以為獻上自己的女兒,就能牽制我,即使最後露了相、撕破臉,也還有籌碼。"

  卜明達搖搖晃晃,站不穩了。

  "是真的嗎,爸爸?"卜鈺蕾問得小心翼翼,深恐答案是自己最不想聽的。"不會的,我不相信你會這樣!"

  須句懷冷冷地笑了。"很可惜,我少了一點點你以為的天真。"

  瞬間,卜明達彷彿老了十歲,面色蠟黃,溫厚的容顏不見了,貪私的野心亦被擊潰,只剩下狼狽的皺紋。他看著女兒,聲音沙啞,"一輩子為人奴才,我怎麼甘心呢?"

  卜鈺蕾要崩潰了,父親居然真的————

  "你好厲害,我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你卻摸得一清二楚,為什麼?"他問須句懷。他藏了許多年,連妻兒都不知曉。

  "因為我從來不曾對你放心。而那些與你接頭的人,不少都是我的安排。"

  至此,朝顏完全明白了,為何須句懷說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因為他要清算!

  她更訝異的是,自己待在他的身邊這麼久,竟絲毫不知。他把一切一切藏在心裡,暗暗反撲。

  "反間計,好厲害呀……你比你爺爺還行,青出於藍,是我低估了……"卜明達面容扭曲地笑看,腳步踉蹌。他戲演得好,唬過了須句智柏;須句懷更行,一個轉眼便扳倒了他。而最悲哀的,莫過於卜鈺蕾了。

  她不安地走向須句懷,近乎絕望地問:"你對我從不是認真的,只是利用我?"

  他的表情沒有變化,不見對她的一點憐惜,這才是他對她真正的感覺。

  "對你們來說,我的意義不也僅於此?"

  "不是!懷……"她乞憐地喚著,"我是真心的,你明知道。"

  "你只是你父親的棋子。"

  "我什麼都不曉得!"

  "是呀。所以我過不會委屈你的,鈺蕾,我說話算話,你的經理位置還是保得住,不必擔心。"

  這是什麼?一點施捨?她怎麼可能還待得下去!

  "你……根本沒愛過我,只是騙我而已,你好殘忍。"卜鈺蕾不能接受事實,須句懷居然跟她演了八年的戲!

  "恨我之前,先看看你那偽君子父親吧,他也騙了你。"是的,卜明達雖然表面裝作不敢高攀,但最初鼓勵女兒和須句懷親近的正是他自己。

  卜鈺蕾好不堪,哀痛地流淚,突然,她面向朝顏,眼中有些怨恨。"你早就知道了?"

  "我……"

  朝顏才開口,須句懷已擋在她面前。"你不必問她,這跟她扯不上關係。"

  "怎麼沒有,你培育她就是為了接替我!"難怪她會被外放,還愚蠢地替人作嫁,像個傻瓜。她不顧須句懷的阻擋,逼著朝顏,再也沒有親切可人的笑臉。"你不可能不知情,你一定早就知道了,為什麼不告訴我?故意看我的笑話嗎?枉費我把你當自己的妹妹一般!"

  對父親的失望、須句懷的殘酷,她一古腦全轉到朝顏身上。"天,我早該相信自己的直覺,你一直都是我的威脅。"她她那張清純無暇的面孔,是她搶走了她的一切。

  "蕾姊————"

  "你不要臉!"

  對於她的指控,朝顏不想辯駁,也無話可說。因為須句懷的決定就是她的選擇,此時此刻任何辯解都只是虛矯。

  "夠了沒?我沒多餘的時間耗在這,你們還是及早退席得好。"須句懷冷冽的聲音更勝冰刃。

  對這家人他已用盡最後的耐心,再也不想看上一眼。卜鈺蕾沉痛地望著他。

  咚!

  "明達!"卜夫人驚叫。

  "爸爸!"卜鈺蕾回頭,慌張地扶住父親。

  卜明達捂著胸口,臉色漲紅,艱困地喘氣。"藥……我的藥。"

  須句懷看他痛苦的樣子,面無表情,冷血到了極點。"叔叔,你的心臟不好,真的該休息了。"

  "懷!"卜鈺蕾崩潰地大喊。

  "我的藥……"

  朝顏找到藥瓶,迅速遞過去。"監事。"

  "你滾開!"卜鈺蕾推開她。

  須句懷拉起朝顏,對眼前的景況只有冷眼。"老而不死謂之賊。"

  她走進他的房間,他正站在窗前。

  "監事住院了。"她反覆思量,還是告訴他。

  須句懷轉過來.對這消息沒有反應反而認真地盯著朝顏,深沉的神態有幾分詭魅。"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

  今晚發生太多的事了,朝顏到現在還一團混亂,她不解地問:"為什麼這麼問?"

  "你一直站在門邊,像是怕我。"

  她搖頭,"我只是沒想到事情會這樣變化,一切都太突然了。"

  "我不告訴你,是不讓他們對你有戒心。"

  她有點意外他會對她解釋,他也在乎她的感覺吧。

  "你看起來仍在驚疑之中。"他說。

  "我……本來已經死心了。"她輕聲坦白。

  他喜歡她這句話,伸出了手。"過來。"

  她依言靠近,在半步之前被拉入他懷裡。

  "其實我的確可怕,你今天也看到了。"

  "我不怕。"她眸光如水,浸受他的一切。他的性情她是清楚的,如果恐懼,不會還乖乖留在這裡。而須句懷真的可怕嗎?其實可怕的應是那些戴著面具暗暗算計的人心!今晚朝顏已見識到最確實的例證,雖然下場令她同情。

  他微笑,揉撫她滑細的頸肩。"你是不應該怕,因為所有的人我只相信你,你是我萬中選一,唯一的。"

  他從來不曾這樣溫柔、親暱,將臉頰貼住她的,汲取她身上清新的香氣,薄熱的嘴唇吻著她的顴骨、下頜,到嫩紅的唇瓣。動作如此輕緩,帶著深濃的愛惜。"我喜歡你穿上我選的禮服,你是我的,這一輩子我都不會放開你。"

  朝顏眼迷離地看他,所有情思,盡展眼底。不知何時,她的白色禮服垂落,她還來不及因突然的涼意與羞怯顫抖,身子已被擁上柔軟的床。須句懷的眼睛竄著異樣的火。這對朝顏來說是陌生的。是的,因為他還不曾真正佔有過她。

  而她的心,就和身體一樣沒有防禦。他滿足她全心承迎的姿態。她靈美的氣息教他著迷,摟抱她入懷,總使他染上那一份安謐、自在。

  "你呢?"

  朝顏張開眼,須句懷的臉龐就在身前,他的臉也是紅的,但她知道不是害羞。

  "……我愛你。"

  他撥開了她額上的發,他們之間不再有一絲空隙。"吻我。"

  屋外吹過一陣暖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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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3 20:58:22
第九章


  那是一種沉重、窒息的感覺,惡作劇般重複地壓縮。須句懷睜開了眼,汗沁額心。

  陽光真實地穿射進來,照亮整個房間,他蹙眉瞇眼,一偏頭,看到依偎身邊熟睡的人兒。黑暗中他總是孤單一人,四周空無一物,沒有聲音、沒有溫度,只有一雙手,纖細青白,緊緊繞著、纏著,一雙要把他拖入地獄的手!他環住朝顏的身體,下意識用她暖潤的膚觸驅走可怖的情景。

  以為已經遠離了,原來依然存在。這是第一次,在她的身邊,他還會作這個夢。

  她也不夠可靠嗎!還是心裡的陰影真的太深!他默默端詳她的睡容,她真的長大了,完完全全是成熟的模樣,而且溫順、美麗,一如他的預期。她愛他……她是屬於他的,無庸置疑。

  須句懷眼色深濃,小心翼翼撫摸柔細的肌膚,那潮紅淡褪的光澤,訴說昨夜甜蜜的佔有。然而他輕微的動作還是撩醒了她,朝顏嚶嚀一聲,張開眼睛,看到他兩頰本能地染上了紅暈,但無一絲羞窘與尷尬,一切發生得如此自然。

  "醒了?"他的聲音一如昨晚呵護的溫柔,令人心悸。她學他,將手放到他頰上,他反手覆蓋她的柔美,深深纏綿地一吻。

  想起他曾經的狂襲,比起來,須句懷更適合這樣的溫柔,她不可自拔的心隨之再陷落幾分。

  愛他,從初遇那一刻,就是注定的事了。身與心結合,更多的情愫衍生、明朗,纏繞住兩人,比清晨的陽光還要溫暖。

  "朝顏,朝顏。"

  她應聲,然後發現須句懷只是反覆念著,享受地咀嚼她的名字。

  "感覺很有活力,誰取的?"

  她甜甜一笑,"是溫暖的院長,當年他是在圍牆外的花叢裡看到我,那天天亮得特別早,而且晴朗,他是出來澆花的,沒想到卻發現了我,聽我比其他的孩子反常,不但不哭,被他抱起的時候還笑得十分開心。早晨的笑顏,他覺得再貼切不過了。"

  他專注聽著,能夠瞭解,她的笑容確實有晨光花露的味道。她原該屬於陽光的,和他不一樣。

  "看到那張老臉還笑得出來,你的確很反常。"

  她眨眨眼,忍不住辯解,"其實院長不愛錢,只是孤兒院的經濟壓力太大,他很有愛心的。"

  "我知道。"他點住她的唇。看他溫和的表情,朝顏才明白須句懷在逗她。

  她握住他的手腕,衷心地;"希望……我能帶給你笑容。"

  他給了她一個微笑。"你可以。"

  "我說的是真正的笑。"

  他的笑意消失了,別開臉,起身坐在床沿。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有一點點無奈。"有時候我真希望你的觀察力不要這麼敏銳,我不喜歡。"

  朝顏知道須句懷討厭和人談論自己的心情,即使對象是她,那塊禁地,似乎連他自己也不任意觸碰,隔在一道道的鎖後。她看著他的背影,由後環抱住他。"可是我從來都看不見你快樂的樣子,從來沒有。"那讓她忍不住覺得心痛。

  "我說過我沒有快樂的理由。"他回頭,睨著她。"你也很清楚的不是嗎?有心思為我煩惱這些,不如多把精力放在公司的事情上。"

  經他一提,她擔憂地問:"董事會怎麼辦?還會順利嗎?"

  他不回答,慎重地看她,心裡有一個想法,拉她起身。"來。"

  兩人穿上晨褸,他帶她走進書房,拿出一疊資料,裝在黑色的紙袋裡。

  "幫我一個忙。"

  朝顏看看那黑色紙袋,"這是什麼?"

  "證據。從多次盜用公款的明細,到買賣人頭以及出賣公司商業機密等等,所有卜明達的犯罪證據,每一筆都夠他吃上好幾年的牢飯。"

  "這————"

  "這是備份,拿去送他。這次的董事會他肯定是起不了作用了,不過仍有幾個同他一心的老傢伙還留著,我不想多惹風波,看了這些東西,他會管好那幾個人的。"

  朝顏簡直不敢相信,"監事已經住院了,這個時候還讓他看到這些……"

  "對,是不小的刺激,他可能會二度病發,甚至一命嗚呼。"他的語氣聽不出任何在乎,"如果這樣也是報應。"

  他真狠心,完全不念舊情。

  "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朝顏,我把這件事交給你。"

  信任她,而這是考驗嗎?他明知道這很殘忍。

  "你會聽我的話吧?"

  她能拒絕嗎?她若拒絕呢!當然,她會令他失望,而須句懷會親自動手,那麼他的身上將多添一條無情的罪……她不要!她全心全意凝望著他,看見他眼中對她的期待,伸出手。

  "為了你,我願意做任何事。"

  "很好。"須句懷笑了,也許是真正的笑。

  她是他可靠的傀儡,任他操控。

  "出去!"隨著憤恨的巴掌聲,資料散落了一地。

  得到這種待遇,朝顏並不意外。這是卜鈺蕾第一次動手打人,但她一點也沒有客氣,看著朝顏毫不抵抗地承受這一耳光,她心中更是狂亂。她現在是上流社會最大的笑話,而這全是拜夏朝顏所賜。

  "你回去告訴懷……須句總裁,願賭服輸,我父親是咎由自取,他也認了,現在只求能安心養病,請他高抬實手,放我們一馬。"

  朝顏將東西收治整齊,她的左臉頰痛得幾乎發麻,語調卻是異常平和,"只要監事配合,不擾亂董事會的運作,總裁也不會為難他的。"

  "我們不會!我不會讓爸爸這麼做的。"她情緒激動地。她愛須句懷,太愛他了,即便到了這個地步,還是無法不為他設想。如此一心一意,卻只換來他的利用而已。

  "這樣……最好。"

  她瞪著朝顏,"你知道我現在最恨誰嗎?"

  "我。"想當然耳。

  "哼。"卜鈺蕾回頭看了眼病房的門。"是我父親,我一直以為他最疼我、最替我著想的,到頭來利用我最徹底的人也是他!是他的自私害了我,如果不是他的野心;我們不會變成這樣,我好恨……可是他畢竟是父親,我本不能做選擇。而你,你不過是過去的我而已。"

  她的話讓朝顏一楞。

  "你現在得意,認為自己擁有了他是不是!"她淒清的笑意裡有幾分看透的同情。"你以為他會愛你嗎!看看我,我認識須句懷二十多年了,付出了這麼多,到頭來呢!是一顆反制爸爸的棋子,用完了就被一腳踢開。我以為自己是特別的,以為他愛我,可是他根本就無法愛人,因為他太冷血了!"

  "蕾姊。"

  卜鈺蕾已經預見了她的未來。"他現在也不過是在利用你而已。"

  "我和你不一樣。"朝顏,心裡卻蒙上一層陰影。

  "你會比我幸運嗎!"她斷言,"懷不會愛你的,絕對不會,有一天……你會和我一樣可憐。"

  她的言語和神情,令人不安。

  朝顏留下資料,轉身離開了醫院。

  會嗎!她和卜鈺蕾一樣?走著走著她突然停下腳步,瞪地上的影子,那是她,也是須句懷塑造的形體,她是他的人,他過一輩子都不放開她。

  她相信他的話。

  剛回到公司,就見她的秘書助理戰戰兢兢走過來,一副要被殺頭的表情。

  "特助,怎麼辦!方才有兩個人說是總裁的親戚,有要事找他,我一時疏忽就讓警衛放行,可是總裁看到他們……臉色好可怕。"

  "現在呢?"

  她指指須句懷的辦公室,"在裡面,我恐怕是犯了大錯。"

  "我進去看看。"朝顏拍拍她,讓她回到工作崗位上。

  叩門走進,來客是一對男女,姚興瑞和姚妙儀。

  "哦,是你可愛的助理未婚妻,我看過報導了,表弟,恭喜。"姚興瑞很快地說,眼睛斜看著朝顏。

  同行的姚妙儀附和道:"你沒有邀請我們,讓媽媽很傷心呢。有空多來我家走走,她很想你……"她慇勤地笑著,想多吸引須句懷一些注意。"我也是。"

  這些熱絡的談話聽起來一點也不覺得舒服。他們來做什麼?朝顏無心看那兩人,她只關心須句懷的反應。

  他看她一眼,示意她到自己身邊,然後才空出注意力看向姚家姐弟,"是想我的財產吧。"

  "怎麼這麼說————"

  "好吧,你到底幫還是不幫!"公子哥模樣的姚興瑞沒多少耐心,要他求須句懷已經夠窩囊了,從剛剛到現在了一堆馬屁話也不知道有沒有用,若不是到了撐不下去的地步,他是不會來的。須句家的財產多得教人眼紅,"借"一些給親戚渡過難關也是人之常情,他自以為是地想,料定須句懷不好拒絕。

  "多少!"他漫不經心地問。

  姚興瑞毫不客氣的說了一個九位數字。

  須句懷點點頭,把玩著手上的鋼筆。"有沒有和鐘女士商量過!"

  "我媽?她當然知情。"鐘芬就是知道自己的老臉沒用了才要他們來,也許同輩比較好說話。

  "那她真是太不瞭解我了。"須句懷的聲音含諷,有一絲絲起伏。"一毛錢我都不可能借給你。"

  "你……我的公司快倒了!"

  "我知道,最多再撐兩個月吧,也許更快。"

  "你見死不救?"

  "你們不是都須句家的人寡情絕義、六親不認,的確是。"他面無表情地:"姚氏會垮的原因你自己清楚,我有何義務相救!適者生存,經營不善就要淘汰,這是市場定律。"

  "須句懷,我可是你表哥!"

  他終於皺眉,這是他最厭惡聽到的話。"我沒有親戚。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們,否則我保證姚氏一定垮得更快。"

  "你!"

  他按了分機,"黃秘書,你現在可以做一件正確的工作了,送客!"

  姚家姐弟狼狽地走了,偌大的辦公室只有他與朝顏兩個人。

  "辦好了?"

  "是的。"

  "你的臉怎麼了?"

  她連忙摀住左頰.轉到他看不見的角度。"沒有。"

  須句懷起身,拉下她的手。"我已經注意到了。"他托著她下顎仔細查看微腫的淤紅,那不可能是碰撞造成的。他眉頭一縮,帶她進旁邊的休息室內,從冰箱拿出冰塊,包在手巾裡。

  "其實這個……"

  "別動。"他很輕很輕地敷上她的臉。

  朝顏睜大眼看著他。

  "疼不疼?"

  她搖頭。

  須句懷握住她的後腦,讓她靠著他的胸膛,沒有再問,顯然明白是怎麼回事。

  "對不起。"

   ★  ★  ★   

  "媽的!根本是自取其辱!"

  "都怪你!那麼急,借錢還擺公子哥的架子,難怪把須句懷惹火,自己搞砸的。"姚妙儀責備弟弟。

  "我!你沒聽到他的話嗎!他連一毛都不可能拿出來,存心看我們死,再低聲下氣也是白搭。"

  "沒試怎麼知道。"

  姚興瑞一肚子火,"你試了嗎!一見人家長得俊就兩眼發直,也不想想他是誰,發什麼花癡。"

  "你敢說我,要不是你公司會敗光?行嘛,玩工程玩到牌桌上,輸了一屁股債,連我也被你拖下水!"

  "不要說了!"姚妙儀日擲千金的消費也沒他在牌桌上輸得多,加上幾項致命的失敗投資都是由他堅持主導,姚興瑞心虛地叫她住口。

  姚妙儀收斂怒氣,心裡開始盤算新的算計。"我會再去找須句懷的。"

  "那怎麼成,他話都撂得那麼絕了。"他可不想明天就看到公司倒閉,須句懷絕對有這個能耐。

  "再慘也只有現在這樣了,除了他,沒人幫得了我們。"她拿起化妝盒修飾臉上精緻的妝。

  "有用嗎?"

  "你看我有沒有用?"她給他一個斜眼,媚到極點。

  透過車窗,姚興瑞陰沉地瞪向須句集團。

  卜氏父女離開了,幾位背後不乾淨的職員也被迫黯然離職,徹底換血,而幾天後的董事會議在須句懷的強勢主導下,達成滿意的結果。事先周密的佈局使得這波震盪不僅未影響內外運作,反而更提高了部分投資信心,他要的棋,都乖乖走到指定位置。

  須句集團,完全是須句懷一個人的王國。

  "嗨!"

  須句懷淡然一瞥,難得好心情特地出來用餐,馬上就掃興了。

  "好巧呀,又見面了。"

  "這是私人包廂。"

  "這家餐廳的老闆是我的好朋友,我特地拜託他讓我進來的。"

  他擱下餐巾,"他以後不用做我的生意了。"

  "別這麼說嘛。"姚妙儀好不容易才打聽到他的行蹤,趁朝顏到化妝室的空檔進來,老實說不光是為了姚家亟需的援助,她自己更想再會會須句懷。"你的助理未婚妻呢?"她明知故問。

  "出去。"這不是回答,而是他的逐客令。

  她大膽不理,艷麗的明眸隨著身軀一步步向他靠近,盛滿受他的吸引。第一眼看到他,她就覺得須句懷俊美得教人心悸,他的氣質很冷,冷得有幾分勾人的邪氣,她一向喜歡這種調調。幾年的變化,他不但更有魅力,眉宇間的氣勢也更冷厲剛強,是她見過最棒的男人了。"我只是過來打聲招呼,不需要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吧!就算你不承認咱們的關係,事實還是事實,沒法改變的。"

  說起來也怪他們幾個家族太沒見識,把那些穿鑿附會的蠢話當真,自己破壞了和須句家原就薄弱的感情,想不到這些年來老的死,小的不爭氣,弄得一個比一個頹敗,只好涎著臉再來求人,真是報應。

  不過姚妙儀有自信須句懷不會拒絕她的。瞧,他雖然給了她臉色看,卻沒真的堅持攆她走,還有他的眼睛甚至盯著她性感的低胸領口,男人!她得意地嬌笑。

  "你那個未婚妻呀,比起姓卜的女人是好多了,不過我看她也只是個孩子而已。"她坐到他身邊,"聽你是有計劃地培養她?"

  他往椅背一靠,看她的自動自發。

  "外面都說她是你找來的玩偶,真的嗎!這種沒個性的娃娃有什麼好玩的!"

  "你聽說的事情倒不少。

  "我關心你!誰像你一樣無情。"她順勢搭上他的肩膀,渾身上下展露熟艷的風韻。

  須句懷垂眼,看她血腥的指尖。

  "唉,你真的一點都不幫忙!"見他未露慍色,姚妙儀更進一步把頭靠上,試探地問。"這麼冷血,傳出去對你名聲不太好吧!"

  "你在威脅我?"

  "我在求你給我們姚家指一條生路。我可是從不跟男人低頭的,今天為你算是破例了,看在我媽是你親阿姨的份上,過去有不對的我都在這裡賠罪了。怎樣,你也破個例幫我們渡過難關吧?"她說盡好話。

  "你的面子不夠大。"

  "你!"

  "如果是這件事就不必談了。"

  姚妙儀咬咬唇,有些看惱,瞪著一臉冷酷的須句懷。天,這麼近距離,他的清俊更是迷人,她不禁心顫。"那……如果是別的事呢?"

  他深逮的眼睛看她,看到她暖昧的神色。

  "你那個小未婚妻什麼都不懂吧?"

  "你要說什麼?"

  她微笑,"少來了,我想說什麼你會不知道!她一定不好玩,那麼嫩.只有澀味而已,滿足不了你的,你另外還有其他紅粉知己對不對!以你的條件,多得是女人為你瘋狂。"她更傾近他的臉龐,"就連我,都禁不住動心……"

  酒紅色的唇膏幾乎與他相印,畫面十分挑逗。

  須句懷動也不動,"你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我說的是真心話,我一直都好喜歡你。"她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抱我比抱那小鬼有意思多了。"在她看來朝顏清麗的外表就像小孩子,根本比不上她。

  "你連自己的表弟也敢勾引?"

  "喲,現在就承認是我表弟了?"她揚眉嬌笑,陶醉地欣賞他的冠玉之貌。"你俊得讓人無力抗拒。"一般男人都抵擋不住這等誘惑的。

  須句懷任姚妙儀親近,手往她的腰肢上移,摸到豐滿的胸口,她露出笑容想要親他,突然,他用力一推,姚妙儀冷不防摔到地上,跌了個可笑的姿勢。

  "哎喲!"她花容變色,簡直不敢相信。

  "婊子。"須句懷冷漠地低嗤。

  "你————"他居然敢這麼對她!

  "給我滾遠一點。"

  姚妙儀爬起來.羞憤交加,她惡狠地諷刺道:"你敢罵我,你自己呢!哼,裝什麼清高,還不是婊子生的!"他的身體像被針孔了一下,森冷地瞪她,表情相當嚇人。

  就在姚妙儀以為自己要遭殃時,朝顏走了進來,她剛好聽到後面這段話,錯愕地楞住。

  須句懷臉色晦暗,他不知道她站在那兒多久,聽到了多姚妙儀鬆了口氣,但心裡仍十分不甘心,故意走到朝顏身邊對她:"我可真佩服你,敢待在他身邊,須句家的血和正常人不一樣,跟著他們的人都沒有好下場。你試試看吧,有一天死得很難看,可別怨我沒警告你!"說完跺著腳離去。

  同樣的話,她也聽鐘芬過。朝顏望向須句懷,他也正看著她,並且搖頭。

  "什麼都別問。"

  照片上的人面容懼瘦,神態嚴肅,蒼老的眼睛閃著犀利的光芒。他是須句智柏,叱吒一時的企業元老,江水東去如今只留在青耳石做的墓碑中。

  朝顏雙手合十跟著須句懷默祭,未幾,她張開眼,墓園的風有些冷,他卻文風不動,她靜靜注他被吹亂的額發。他有秘密。這幾天她一直想著姚妙儀說過的話。他的家人,是造成他性情冷漠的原因嗎?為什麼他聽到姚妙儀那麼時,臉色鐵青充滿痛苦?

  為什麼不告訴她?

  這座私人墓園埋葬著須句家的歷代先人,他的父母應該也在這些安息的靈魂裡吧,可是須句懷從來只有祭拜祖父的墳。朝顏悄悄離開他身邊,往前方走去,在隱蔽的深處,她看到兩座並立的石碑,直覺地靠近

  "你走進來做什麼?"有人拉住她。

  "我……"

  須句懷看了墓碑一眼,放開手。"該回去了。"他,轉身。

  "你雙親的墓呢?不祭拜嗎?"她問。

  他停了一下,頭也不回。"今天是我爺爺的忌日。"

  "可是你沒有來拜過他們,是不是!"她忍不住。

  "他們死的時候我人小,沒有印象也沒有感情。"

  "他們……是怎麼過世的!"

  他有好幾秒的沉默,然後看她。"我告訴過你了,什麼都別問。"

  "連我也不能說嗎?"她以為他們之間沒有隔閡,她關心他,才禁不住希望瞭解。

  "收起你的好奇,已經過去的事我不想再提。"須句懷的神色如這天的天氣一般陰暗,復著烏雲。

  朝顏噤口,但掩不住受傷的表情。

  "別這樣看我。"他拍拍她的面頰,看看天空,牽起她的手離開。

  有人在此時走近墓園。

  "候律師。"朝顏喊。

  侯叔敦一身的黑,顯然也是來緬懷故人。他對朝顏微笑,再看須句懷,"來看你爺爺了?"

  "是的。"

  "他一定很高興。"

  沒有更多的交談,須句懷的態度是原因,淺淺的頷首就算道別。朝顏跟在他身後,她回過頭,看見侯叔敦輕歎一聲。

  夜裡下起了滂沱大雨。

  朝顏心情煩躁,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索性起身看著窗外的雨滴。也許還不習慣與人共寢吧,前些天她想回自己的房間,卻被須句懷的臉色乖乖召過來,他喜歡摟著她睡,她也只好由他。側過身,她眷戀地凝他的容顏,卻見須句懷的眉間沁著冷汗。

  "放手……"

  怎麼了?她碰到他的身體,好冰。他似乎很痛苦的樣子,攢著眉,面色蒼白,嘴裡喃喃囈語,極不安穩。朝顏搖他。

  "放開我!"須句懷大力揮開她,同時睜開眼。

  "你作惡夢了。"她撫著手,好痛。

  他喘氣,回到現實,懊惱地低語:"是呀,又來了。"

  難道這不是第一次?他經常作惡夢?"你夢見了什麼?他看她一眼,不思答覆。

  "是不是……你的父母?

  "你……"他臉一沉。

  "告訴我好不好?"如果回憶是痛苦的,她更希望他告訴她,讓她幫他負擔,減輕痛苦。

  但是須句懷什麼也不,歎了口氣,將她拉近。

  "做什麼?"

  "吻你。"他欺倒她,親吻她的嘴唇,也堵住她的聲音。這是很不高明的迴避方式,她討厭這種手段。

  "不要!"

  他退了開,居高臨下與她對峙,雙手擱在朝顏身側,對她的拒絕不甚適應,但很輕易地又將她的防備撤除。他的眼睛就是武器,她抗拒不了。大約只有兩秒,她就知道自己投降了,身上薄弱的屏障被卸下,他重新吻她,唇齒相濡,冰涼的身軀跟著生熱,他激烈地吮求,天在旋、地在轉,一個翻騰,她反壓在他身上。

  窗外的雨凍不了屋內的熾火、交融的靈魂。

  "我愛你。"深刻的心情,她要讓他知道。

  "不要離開我。"

  這是須句懷的回答,和她的期待截然不同。朝顏的身子不知怎地一凜,想起卜鈺蕾所說的話。

  "朝顏!"

  "侯律師,別來無羔。"

  "別來無羔。"他頗意外她會到事務所來。

  她必須來,候叔敦……應該有她想要的答案。他請她到會客室,吩咐助理端來兩杯茶。

  "聽說你們訂婚了,真好。"

  "您好像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當然,你們倆很登對,很適合。"

  真的嗎!"您的風濕痛還好吧!"

  "還好。"他微笑,"上了年齡的人哪,總有幾個地方不聽使喚,再過幾年也要準備退休了。"

  "候律師才五十出頭,還早呢。"

  "呵呵,謝謝你。"他細心打量她,正色道:"你是不是有事問我,朝顏!"

  而對侯叔敦的敏銳,她坦然點頭。"我心裡一直有些疑惑,對自己沒有信心,我……不瞭解他。"

  "懷?"

  "請您告訴我,侯律師!"

  "你想問什麼?"

  "您曾說過他陰陽怪氣。他的個性冷僻、對人缺乏信任不是天生的吧,為什麼?和他的父母是否有關?他們是怎麼去世的!"

  她的問題讓候叔敦一怔,臉色黯淡。"你想知道的就是這些!"

  "是的。"

  "懷怎麼說?"

  "他什麼郴不說,每次我一提就像犯了禁忌。"

  他點點頭,放下茶杯。"很抱歉,我也不會告訴你""

  "候律師!"她以為他會願意解開她的困惑。

  "既然他不讓你知道,我也不應該多嘴。"

  "為什麼?你和錦嫂一樣,處處細心替他考慮,他卻對你們冷漠至極,你不希望改變嗎?"

  "我很希望,可惜沒有能力。"

  "因為他不信任你。"她蹙眉,"這太奇怪了!"

  他的表情竟是不然,"不奇怪。我有何值得信任呢!卜明達為須句家賣命三十多年,他都會窩裡反了,何況是我這個外人,懷如何知道我是不是也在暗地算計著他!"候叔敦竟然這麼想。

  "不會的。"

  "你畢竟還單純,很多現實未曾經歷,並不瞭解。"

  "那就告訴我?"

  "如果你真想知道,就應試著自己打開他的心。你是懷最親密的人,和他相處的時間多過於我,若是有心,焉有不成之理。"候叔敦說,殷切地盯著她。

  朝顏搖頭,她不是沒有嘗試,然而就連一點點回應的愛也是奢求。不安感在她心中發酵,而且擴增。她對須句懷的意義,也許根本不如她自以為的特別。

  "很遺憾,這件事恐怕只能靠你自己。"

  朝顏若是以為候叔教會幫她,顯然是完全錯估了,他不愧是須句家的老律師,口風一點兒也不松。得不到想要的解答,她失望地離開律師事務所,帶著憂鬱的心情流連街頭。

  手機作響。

  朝顏急忙接聽,"喂?"

  "夏朝顏小姐?"

  "我是。"

  "你好,我是眾星週報的記者。"對方道出名號。是一家聲名狼藉的八封媒體,專以扒挖各界名流的緋聞軼事出名,她皺眉,正納悶這些傳媒的神通廣大,對方先連珠炮地發問了。

  "對於須句總裁與神崎小姐最近的密切來往我們十分感興趣,不知身為未婚妻的你有何想法?心裡不太好受吧,請談談好嗎?"

  神崎?神崎財團?

  朝顏莫名其妙,"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知道?"對方誇張的嚷著,"不可能吧,你沒有看過我們最新一期的獨家報導?須句總裁跟神崎小姐可是一見如故,私下正打得火熱呢,我們在日本拍到了照片。證據確鑿。"

  她怔楞。

  "前有卜鈺蕾,後有神崎小姐,看來訂婚並不是須句先生忠誠的保證,你覺得委屈嗎?或者甘心接受?畢竟你也是取卜鈺蕾而代之的。"尖銳如針的問題。

  "我沒有義務回答你。"

  但對方不放過她,"你現在的心情大家都很好奇,也非常關心,請務必————"

  朝顏不待聽完,切斷了電源,心裡一團亂。

  須句懷被拍了照片?他前陣子確實到日本出差五天,和神崎財團會談融資方案,而負責總招待的正是神崎會長的千金神崎亞繪香。沒什麼大不了的,這種八卦雜誌最喜歡無風起浪。然而經過便利商店時,玻璃窗裡的雜誌封面卻不知不覺地拖住了她的腳步。

  那是一張聳動的照片,照片中短髮俏麗的神崎亞繪香手握酒杯,嬌小的身子貼在須句懷胸前,一手攬在他腰上。他則低下頭專注地看她,兩人臉上帶笑,親密的神態不言而喻。附上的標題斗大————

  郎心如風難定!前拋後棄,文定佳人瞬成舊愛,東瀛另結新歡,俱樂部享夜情,多金公子好不風流?照片的焦距精準.拍攝得相當清晰。朝顏睜著以眼,失神凝視……有股窒流梗在她喉嚨內,像刺鑽進了心。

  四、五張照片。全是須句懷和神崎亞繪香,背景是銀座一家會員制俱樂部。

  內頁文字除了大肆渲染須句懷的感情生活、及這次追蹤過程的詳細報導,更多的是對她心情的揣測,評估她這只飛上枝頭變鳳凰的麻雀是否已成"下堂妻"。

  朝顏啪地合上雜誌。

  神崎亞繪香非常地漂亮。她很想無動於衷,可是做不到,照片中須句懷的表情是那樣自然愉快,恃別是看著神崎亞繪香時,他們又擁又摟,不見一絲拘禮,為什麼?她強烈地感到不安,一種被離棄的酸澀籠罩了所有恩。

  "小姐。"錦嫂站在她身後許久,也看到了那份雜誌。朝顏回頭,竟看見她柔軟的面容。

  "不要擔心。"

  "錦嫂……"

  "少爺只重視你一個人,真的,請你相信他。"

  錦嫂居然會安慰她?!朝顏露出一絲勉強的笑。"謝謝"我是說真的,真的!"怕朝顏不信,她懇切地重複。朝顏看她,忽然問:"錦嫂,你可以告訴我一些關於少爺父母的事情嗎?

  "這————"她倏地無言。

  "果然,連你也不願意說。"朝顏微微苦笑,覺得孤獨。她不是須句懷最親近的人,絕對不是。

  "在想什麼?心不在焉的。"他找到她,靠過來。

  朝顏怔怔瞪著園中的蘭花,"這兒好吵。"

  "所以就躲起來?你平常很能夠應付的。"

  "我不舒服。"她扶著頭,真的有些疲倦,這動作讓須句懷忘了她在晚宴的中途消失。

  "怎麼了!"他自然地伸手欲探她臉額,但還未碰著,朝顏站了起來。

  "不礙事,我到化妝室一下。"她幾乎沒看他,低著頭走開。

  須句懷收手,皺起了眉,有些微不確定的疑惑。她在躲他?

  她也不想如此!朝顏關上門。她一整天心神不寧的,看到須句懷就覺得心灰意冷,面對他成為一種困難。她沒有問過神崎亞繪香的事,即使問了。他也不會給她答案,一直就是這樣。但那不表示她不在乎,事實上她介意,非常介意,這幾天聽了更多他們的傳聞,繪聲影像是真的,須句懷應該也有耳聞,卻沒有絲毫動靜,在旁人看來等於是默認,一時間所有的眼睛都在等著看好戲,看她會不會落到和卜鈺蕾同樣的命運。

  這讓朝顏心寒。他掌握她的一切,卻從不肯讓她知道他封閉的過去;他佔有她的身心,卻吝於給她一個安心的解釋。她要的很少,可是一樣也得不到。

  訂婚……不過是個儀式,算不了什麼。

  "訂了婚又怎樣!男人說變就變,十匹馬也拴不住。"

  "就是啊。"

  幾個女人走進來,吱吱喳喳地。

  "其實我本來就不看好了,一個小助理哪裡夠格坐上總裁夫人的位置,不可能嘛!"

  "恐怕只是個擋箭牌,供須句懷方便掃除卜家勢力罷了。"

  "真慘,寶座還沒坐暖,馬上有人來搶了。"這話的人同情的聲音裡有幾分幸災樂禍的酸意。

  "也難怪啦,沒身份、沒背景的,以須句懷的地位,我若是他也要那個日本女人,神崎財團可是有名的金主。"

  "你是怨他沒要你吧!"有人取笑。

  "哼,既是神崎亞繪香我也服氣了,總勝過不自量力的人,想撿高枝飛,摔死了可沒人同情。真是夠蠢的了,也不曉得掂掂自己的斤兩,奴才!須句懷根本只是在利用她而已。"

  朝顏認出這幾個人的聲音,都是那些名門淑女。她聽不下去了.猛地開門,在驚楞、漲紅的臉色中徐步走出,不去理會任何一人。

  她不會讓她們知道她所受到的影響。

  回到空蕩的花園,須句懷還在,坐在她方纔的位置,五講著電話,流利的日語中夾雜了些輕昂優美的法文。她沒出聲,悄然看他的專注。

  "這真是好消息。"太專心了,他並未注意朝顏的回返,低沉的笑聲飄揚。"娃呀,該你的,我得好好謝謝你……當然行,等你開口而已,呵呵,我不介意,這是我們自己的事情。"

  她不動,保持幾步的距離,不去打斷。承他調教,她法、日語的能力皆在水準之上,是誰的來

  電!這樣日然的談話、笑語出自須句懷口中實在稀奇。

  "我已經想念你了,啊,你明白,這種默契是應該的。"他又笑了,笑得她心怔。

  "你真完美,無懈可擊。"

  這不像公事對話,她往前小小跨了一步。

  須句懷愉快的語調不曾中斷,又了一會兒,"好,就這麼定了……"他停頓一下.揚起微笑,"我也愛你,亞繪香。"

  握著電話,他不意轉頭,正好對上朝顏蒼白的臉蛋。她眼裡一片錯愕,未料到竟如此當面證實。

  有好半晌的空白在他們之間。然後,他的嘴角往下滑,降成原來的弧度,收了線,將黑色手機收起,臉色平靜如常。

  "你回來了。"

  "是的。"

  "好些了嗎?"

  "嗯。"

  他起身,淡淡地招手。"無聊的夜宴,待到現在算是給足主人面子了,回去吧。"

  她真驚訝他的泰然入定,不似她,整顆心像被燙看一般狂烈失序地跳動,每一震搏都是慌痛。

  "有什麼關係,反正你也已經得到補償了。"他回頭,奇異地看她。朝顏全身僵硬,為自己溜出口的話。

  "什麼?"

  "神崎亞繪香,你顯然和她聊得很愉快不是嗎!"

  他眨了下眼睛,不以為意。

  "你們最近成了大新聞。"

  "哦。"他好像瞭解她的意思,嘴角掠過一絲奇特的笑意,輕哼道:"我知道。傳到你耳邊了是嗎?你都聽到些什麼了?"他已習慣人們的八卦。

  很多,很多。

  我也愛你,亞繪香……

  一開始她就不是必要的,須句懷不過想找一個順從的玩偶,這個角色誰都可以勝任,只是正巧她站在他的面前而且符合條件。現在,他有更好的選擇。

  "該聽的都聽到了該看的都看見了,該懂的……都懂了。"

  "懂什麼!"

  朝顏沒有回答,向他走近。"我愛你。"

  他盯她,淡扯嘴角。"我知道。"

  就這樣。她也知道,就這樣,不會等到別的答案。

  他摩挲嬌嫩的臉龐,揉捻她軟潤的唇瓣,看那櫻紅誘惑的光澤,淺淺吻下,緩緩入深,嚙嘗專屬於他的醇美,包括朝顏的絕望。

  "你對她的話,我都聽見了。"她貼著他的唇說。

  "嗯。"

  "我對你算什麼呢?"她的聲音很輕,無力地飄浮,飄入須句懷耳中。他抬頭見到她不再有生氣,黯寒淒側的面容。"我曾覺得卜鈺蕾可憐,對你一心癡意,只因有卜明達那樣的父親,成了你反擊的道具;可是現在我更同情自己因為她是自己要失心,給了你機會,而我連一開始的選擇初會都沒有!"

  如果他沒有帶她離開孤兒院就好了,如果沒有"我要……離開你。

  "你休想!"

  "我就是想!你為何不放了我,給我自主的權利!反正你早晚要這麼做?"

  "你永遠也等不到那一天的。"他不知道她在鬧什麼彆扭,只是聽到離開這句話,手上的勁道就接近惶然地縛緊,他直直瞪著朝顏,心中直喊辦不到。

  撒謊,她已經被淘汰了,不是嗎?她是他的替身、工具、奴隸,所有一切價值的利用。他培植她,他束縛她,他需要她,他不愛她……

  夠了,朝顏覺得無法忍受了,對這一切一切!深怡曾說愛情是瘟疫,現在她同意了,她要在須句懷厭棄、給她更多的傷害之前,退場。

  "你沒有選擇.你是我的。"

  "這是你自己訂的規則。"

  "你同意的!"

  "我不要了!"

  "你愛我!"他大吼。

  "你愛我嗎?"

  他竟說不出話,只是睜著深黝的眸子看她,完完全全的猶豫。

  空氣凝滯成一團,周圍的空間,僵又冷。他看不出來嗎?看不出她受到的刺傷,看不出她的失落、疼痛,強烈的嫉妒。那麼輕易,他對別人許了她得不到的承諾。

  神崎亞繪香又算什麼?"你是我的影子,我不會放開你的,絕對不可能!"須句懷很憤怒,冷冷的低咆像冰刀。

  "已經沒有影子了!"她哭嚷,"沒有陽光,剩下的就是一片黑暗,只有黑暗而已,沒有影子,我再也不要做你的影子。"

  "不管遊戲規則如何,你已經在這之中了。這是你欠我的,我不准你脫身,不准你背叛我,聽到沒有!"他揪著她,用前所未有的強烈力量將她扯入庭園深處,牢牢糾纏,朝顏幾乎要痛叫,感覺到須句懷被激出的怒火,悶哼之際,薄燒的狂吻襲來。

  她的嘴唇被咬破了,一定有很多傷口。

  "我欠你多少!我還你,我統統還你就是了!"

  "你欠我一輩子,就這麼多。"

  "惡魔————"她被他緊鎖在身後,邊走邊狼狽地摀住血口和臉上的淚。好自私,他何必呢!不愛又硬要留住。"我恨你。"

  "你愛我、你恨我,你都是我的。"

  "須句懷!"

  他停下,冷冷地回頭。如果朝顏靜心細察,會在須句懷眼中發現恐懼的痛。

  她沒有,一道閃爍的光刺戳了她瞳孔一下,那迥異於晚宴上的銀燈溫亮,再一瞬,她來不及思考,最直接的反應,用驚人的力量撞開了須句懷。

  一聲槍響,小小的,因為裝了滅音器。那一閃,是瞄準器的光。

  他幾乎心顫而死,接住了她垂跌的身子。

  "朝顏!"

  大片的殷紅在她胸口迅速暈開,純絲的淺色衣裳跟著染了顏色。

  穿射的震擊,觸目的血泊,她瞠大雙眼看到他失去冷靜、扭曲狂亂的面孔,自己也很訝異,在陷入黑暗前,還能有一張帶笑的臉。"這是我……欠你的。"

  沒有陽光,沒有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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