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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陶樂思]分手才說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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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7 18:28:55 |倒序瀏覽
分手才說愛 作者:陶樂思

傳言這位當紅編劇作風神秘低調鮮少在公開場合露面,
而她卻陰錯陽差地認識了他,並且陷入了愛河?!
可是紫薰怎麼也沒想到,談戀愛竟然是這麼辛苦的事,
被愛人一再忽略的感覺更是讓她痛徹心肺……
心力交瘁的她真的已經累了,也不想再為愛受傷,
所以,她決定不再留戀地轉身離開——
想起她最後離去時的傷心背影,程峙就感到愧疚不已!
或許是因為習慣了她的體諒與包容,
他才會在不知不覺間把一切都視為理所當然,
完全沒有發覺自己的冷淡和忙碌已經深深傷害了她!
難道,真應驗了「失去才知擁有的珍貴」這句話?
不!他們之間不該是這樣的……
他一定要把她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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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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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7 18:29:17
第一章

初夏

知名五星級飯店的宴會廳裡,正在舉行一場某八點檔連續劇的慶功宴。

由於該劇收視率勇奪全台第一,還創下了前所未有的紀錄,因此老闆不但樂得發放獎金,還大手筆地辦了這場派對慰勞大家。

包括陣容龐大的演員在內,所有相關人員以及受到邀請的媒體也都齊聚一堂,場面熱鬧非凡。

此劇題材大膽、情節勁爆,沒有許多電視劇歹戲拖棚的惡習,灑狗血也灑得淋漓盡致,觀眾看得大呼過癮之餘,也讓向來是幕後藏鏡人的編劇受到矚目。

推不掉盛情邀約,不習慣在公開場合露面的程峙只好答應出席。

這檔戲寫下電視史上的收視率紀錄,不僅讓他徹底地揚眉吐氣,身價也水漲船高,隨著收視率扶搖直上,以優渥條件找他洽談合作的製作人更是一窩蜂地出現。

聲勢高漲的好處足不言而喻,只不過……他還必須學著去適應被大家包圍、吹捧的紅人身份。

這對不擅與人交際的他來說,感覺跟活受罪沒兩樣。

程峙聽完大老闆的讚揚稱許,好不容易才擁有片刻的清閒。

走至擺滿美食佳餚的長桌前,端起一杯香檳,極具個性的單眼皮俊眸迅速環顧場內一周,看著一張張恍若戴著面具的笑臉,聽著恭維、客套的聲浪,程峙忽然覺得自己在這裡顯得格格不入。

找個較無人的角落打發時間,待一會兒就走吧,反正人已來過,意思就到了。

有了!目光鎖定一隅,長腿邁出——

「程大編劇!」一個嗲到會牽絲的呼喚拉住他的步伐,頓時讓他雞皮疙瘩滿身爬。

還沒轉身,一名外型姣好的時髦女子就先出現在他面前。她是劇中的女配角天麗,本已過氣,卻因此戲而鹹魚翻身,重新受到觀眾的肯定。

程峙身形高瘦,穿著銀灰色的高級休閒西裝,半長不短的髮型彰顯出他不羈的個性。他有一雙迷人的單眼皮眼睛、高挺的鼻樑、厚薄適中的性感嘴唇,雖不是完美的帥哥典型,卻自有一股獨特的味道;再加上他本身散發的沉斂氣質烘托,使得他即使身處星光熠熠的場合也絲毫不遜色。

「你好,我是天麗,你……應該有看過我吧?」她掛上嬌美笑靨,眨眨眼朝他放電。無奈程峙像是沒感應到她的電力,於是她趕緊接著說:「戲裡的XX啊!就是那個嘴巴很壞,然後——」

「我知道,你找我有什麼事嗎?」她的說明,霍然終止在程峙淡淡的回應中。

「呃……」可能冷氣太強了,她突然覺得有點冷。「我是想問問程大編劇目前手上是不是有寫什麼新劇?」

傭懶如貓的目光,在她丟出問題之後,就這麼牢牢地鎖住她的眼睛,彷彿說著「關你什麼事」,頓時令她感到個分窘迫。

天麗連忙解釋:「你以前的戲我都看過哦,對於你編寫的戲劇我都非常欣賞……」順便用力吹捧。

「謝謝你的欣賞。我手上是有新劇本在進行,但不方便透露,請問還有什麼事嗎?」程峙有禮而生疏地揚了一抹笑。

哇咧……這帥哥編劇定是北極來的喔!天麗臉上的笑容險些瓦解。

「是這樣的啦,不知程大編劇的新劇本裡,是不是有哪些角色適合我扮演?我的戲路很廣的,從十八歲到六十歲都行……」好啦,就挑明了說,她開始老王賣瓜。

「我只負責寫好劇本,其他的事,不在我的權限裡。」他坦白說。

為了爭取更多演出機會,她不怕軟釘於。「我知道,可是要是你願意幫忙開個口提名一下,導演、製作人一定會採納你的提議的。」有編劇界的當紅炸子雞金口支持,比什麼都有用。

「你的演技純熟,我想不需我提議,他們應該都會想到你的。」四兩撥千斤,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在她啞口無言的表情中,程峙一個頷首,越過她朝方才相中的角落步去。

不料,耳邊又傳來另一聲叫喚——

「程大編劇!」這回聲音沒牽絲,但來者似乎感冒了——嚴重鼻塞。

程峙一頓,瞧見左前方另一女配角B扭腰擺臀地接近。

「對不起,我還有事。」他迅速婉拒。

僻靜角落就在前方一百公尺,繼續邁步。

「程大編劇!」發嗲、鼻音也不及這一個的噁心——

程峙臉色很難看,單眼皮眼睛此刻變為死魚眼,瞪著從前方角落、踩著直線步伐而來的男配角。

媽的!聲音分叉也就算了,一個大男人居然學女人做作發嗲,嗯得他體內不知死了多少細胞,真想一拳呼過去!

「別阻擋我,我要去洗手間。」程峙下假思索地轉向九十度角,放棄角落,改變目標——宴會廳門口。

受不了,他決定落跑。



過五關,斬六將,程峙總算穿越重重阻礙,從飯店地不停車場驅車離開。

按下車窗,呼出胸口的莫名窒悶,頓時覺得重新呼吸到自由的空氣。

他厭惡束縛。

一直以來,從事的都是與寫作相關的工作。一來是興趣,二來是天分,再者,時間自由,可以自己分配……呃,好吧,從前些日子起,沒法再那麼輕鬆隨興了,因為戲紅了、人紅了,相對地就忙。

然而,縱使不喜歡約束的感覺,他對自己的人生也該有所規劃。 畢竟已經三十二歲了,多少有些危機意識,童年孤苦、中年辛苦,他不能一生苦到底,上了年紀還一事無成,以致老年貧苦。

其實,有野心、有事業心的感覺也滿不賴的。

米色LEXUS休旅車拐進一條巷弄,道路兩側停滿了車。在台北開車需要一些技術,兩邊照後鏡跟其他車的間隔都很接近,稍微恍神就會有閃失。

不過程峙對這裡十分熟悉,因為他經常光顧附近的一間咖啡廳。那間咖啡廳不僅咖啡煮得好,餐點也做得美味。適才在慶功宴裡,他連杯香檳都沒法好好喝完,這會兒肚子已大聲發出抗議了。

前方不遠處有輛車正要離開,程峙眼明手快,迅速卡位。

運氣不錯,他心情大好。

車子停好,拔下鑰匙,打開車門,動作一氣呵成——

「砰!」車門彈了回來,幸奸他的腳還沒跨出,否則就得和鐵拐李結拜當兄弟了!

「啊!」伴隨著碰撞聲揚起的痛呼來自於一名女性。「鏗鏗鏘鏘」……接著又是一陣物品落地聲。

夏紫薰和突然打開的車門撞個正著,還倒彈得跌坐在地,手裡提著的化妝箱也飛了出去,裡頭的化妝用品像天女散花似的掉了滿地。

「好痛……」一張甜美的小臉頓時皺得跟肉包子沒兩樣,不知該撫哪裡才好。

個子不高的她撞上休旅車的車門,從額頭到膝蓋,無一倖免,全身都痛!

嗚……她的鼻子、胸部、小屁屁,一定都扁了啦!哪個凸肚短命的傢伙……

「你還好吧?」程峙下車關切。

聞聲抬頭,一道陰影當頭罩下,背光的角度使得紫薰一時看不清他的臉孔。,

「不好!」揉撫著疼痛的胸口別開臉,紫薰沒好氣地應。

這一轉移視線,吃飯傢伙「橫屍遍野」的景況映入她眼簾,霎時像被雷打到。

「天哪……」她抖著手捂唇,瞪大了眼,一顆心跌入冰窖。

「抱歉,我……」雖然雙方都有疏失,但身為男性,理該表現風度。然而,她卻像受到了莫大的刺激,對他的歉語置若罔聞。

「我的寶貝……」心痛啊!紫薰爬向「粉身碎骨」的化妝用品一一拾起,欲哭無淚。

見狀,程峙也幫著她撿起其他分散各處的「殘骸」。這才知道令她激動得忘了自身疼痛的「寶貝」,全是各式各樣的化妝品和用具。

她八成從事與化妝相關的工作,他猜。

驀地有道強光射來,警示的喇叭衝著他們猛響,程峙和紫薰動作一致地分別朝道路兩側彈開。

第一輛機車呼嘯而過。「啊…」

第二輛緊跟在後。「呃啊…」

第三輛毫不留情地把「殘骸」輾得更加稀巴爛。「呃啊啊啊啊…」

眼睜睜看著寶貝們落得如此淒慘的下場,紫薰彷彿感同身受地跟著連連哀嚎。

這下子,連「甭甭仔用」的可能性都蕩然無存了,她聽見自己的心在滴血啊!

頹喪的她欲振乏力地呆立著,只覺烏鴉成群從頭頂嘎嘎地飛過。

驀地,她眼睛一亮,瞧見十點鐘方向好像還有一個看似完好的「生還者」!

她喜出望外。能救一個,就少賠一個,她不假思索地衝出——

「叭——」

「小心!看車!」程峙反應奇快,身手敏捷地衝向她,衝力將她朝原方向推回。

紫薰驚魂未定,卻又看見可能是唯一的「生還者」慘死機車輪下。

「你站在這裡不要亂動,我來幫你撿就好。」程峙將她安置在紅磚道上,叮嚀過後,當機立斷地拿起蓋子已不知飛到哪兒的化妝箱,自個兒回到路中,加快速度「收屍」。

「嗚嗚……安息吧!」

紫薰抱起陪著她南征北討多年的心愛化妝箱,神情悲慟得像是痛失好友。那可是她打從學生時代就用到現在的耶,居然因為這場意外而和她從此「天人永隔」。

「小姐……」程峙輕聲叫喚,試圖安慰,可惜她連以眼角看他都沒有,逕自唱哭調。

「嗚嗚……可憐哦!英年早逝……」

擱下已解體的化妝箱,她改捧起一盒今年春夏最流行的四色眼影——現在已碎成細末,混在一塊。她上星期買的,才用不到幾次竟然就此陣亡了。

看到鬼喔!連英年早逝都用上了,難不成當這些東西有生命啊!程峙睨著她,感到眼角抽搐。

「小姐。」程峙這次的叫喚多了些按捺,可惜她照樣充耳不聞。

的確,在紫薰眼中,這裡每一件東西都是她精心挑選的寶貝,缺一不可,要說它們有生命,她也不反對。

「你……唔,放心,我不會因為你殘廢了就遺棄你,黏一黏就好了。」

她心疼地拿起一支貂毛刷。雖然柄斷了,好有有撿回來,家裡放到快發霉的膠帶在這種時候就可發派上用場了。

紫薰垮著一張小臉,忙碌地篩選出勉強還能用的化妝品,嘴裡邊嘀咕個不停。

難辭其咎的程峙陪著她蹲在紅磚道上,聽著她恍似「超渡亡魂」的自言自語,神態如入無人之境,額際不禁滑下一滴冷汗。

這女人衣面看起來跟平常人沒兩樣,相貌挺清秀的,可是從她說的話,以及對他視若無睹的反應看來,精神似乎不大正常。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他最後一次以蚊蚋般的聲音試探。這回完全是想矇混混過關的心態了。

最後再覷她一眼,確定她還是不甩他,抬腿程峙唰地起身,向後轉,抬腿邁步——

「好膽麥罩!」

就在這一瞬,氣勢磅礡的喝止聲霍然揚起。糟糕!走得不夠快,「她」捉狂了!程峙的右腳就這麼停格在懸空的狀態——還沒來得及轉身面對她,肩膀就被一記鐵沙掌一推,程峙失去平衡,踉蹌了兩步。

「你害我的吃飯傢伙全摔爛了,還想拍拍屁股走人?」紫薰氣呼呼地擺出備戰姿態——兩腿叉開,雙手插腰,

坦白說,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竟敢這麼直接地攔阻對方,口氣還如此鏗鏘有力!

「小姐,我陪你蹲在路邊已經超過三分鐘了,是你一直不搭理我,我才決定不要自討沒趣的。」程峙旋踵和她面對面,似笑非笑地為自己辯解。

剛剛顧著哀悼,沒有正眼瞧他,這會兒當他的模樣清楚地映入眼簾,她的心恍遭電擊。

帥哥!

單眼皮帥哥!

身邊的親友都曉得,她夏紫薰打從懂得欣賞異性的年齡開始,就特別獨鍾單眼皮男生,所以許志安、周傑倫等等單眼皮男星都是她的偶像。

而眼前這位,更是單眼皮男人的極品。他的眼睛沒有因單眼皮而像永遠沒睡飽似的惺忪,反倒明亮有神,注視的目光充滿一種令人心慌意亂、手足無措的特殊魅力。

咻!邱比特的箭,射向那少女情竇初開的心坎上。紫薰當場給他煞到!

唉!她又在發愣了。懶得再瞎耗,程峙切入重點。「小姐,這場意外,我們雙方都有疏忽,你的東西因為這樣摔壞了,我深感遺憾,但我還有事,必須先走一步。」吃飯皇帝大,他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沒閒情跟她再瞎耗。

回神,眨眼,她不敢置信耳朵所聽見。

就這樣?深、感、遺、憾?!還真有誠意!

啪!邱比特的箭當場被現實的紫薰給折斷。

「你不能走,你要負責!」兩隻小手揪住他的手臂,力道堅定。

關係到錢,就非同小可,硬著頭皮也得豁出去了。

那些東西若要重新買過,少說也要四、五萬。她為了出國進修拚命case錢,現在憑空多出這一大筆開銷,教她怎麼甘心。

而且,事出突然,情況緊急,她明天上午就有case,某偶像劇的演員要定裝,身為化妝師的她所有「家當」都得帶齊啊!

「負責什麼?人死不能復生不是嗎?」程峙側過頭,出其下意地以她之前自言自語的論調回答她。

嗄?蝦咪?紫薰愣住。

看著她反應不過來的呆呆表情,程峙有股想笑的衝動。

近看才發現,她的睫毛很長,微張的嘴唇閃著果凍般的光澤,皮膚好得晶瑩剔透,他敢說,摔壞的那些化妝品,不是在她臉上作畫用的。

紫薰意識到他在取笑她,訕訕地閉上嘴巴。

「你、你不要跟我裝傻了,那麼一大堆化妝用品,你知道我得花多少錢才能買齊嗎?沒了它們,我的飯碗就不保了,而且明天就得用上耶!

「這全都要怪你,你車裡黑抹抹的,我根本不知道正有人要開門出來;再說,你開門前也得先看看周圍有沒有人車經過啊,撞得我不知有沒有得內傷,我不跟你要精神和醫療賠償,但你至少拿點紳士該有的責任心出來好不好?這些化妝用品……」

她辟哩啪啦的抱怨像老太婆的裹腳布,又臭又長,聽得程峙是「鬢邊嚇嚇叫」,最後終於受不了,伸手分別扣住她的後腦、搗住她的嘴巴。

「要多少?」他冷冷睥睨,以三個字堵住她的魔音穿腦。

紫薰杏眸圓瞠。他的氣息隨著他的靠近入侵她的呼吸,被他指掌所碰觸到的臉部肌膚像觸電似的,又熱又麻,她緊抿唇瓣,就怕一個蠕動就吻上他的掌心。

怦怦怦怦……她心跳在瞬間直衝兩百,速度快得她懷疑起自己是不是有先天性的心臟疾病。

搗唇的化學作用不只發生在紫薰身上,連程峙也升起了奇異的感受。

她的髮絲像雲絮、她的皮膚像豆腐,她的滋味一定甜美、她的身體一定柔軟……該死!他居然對一個陌生女人產生了遐想。

「多少?說。」程峙收回手,以沒好氣的催促來掩飾手中觸感所引起的怪異悸動。

被他沉聲一催,紫薰反射地舉起三根纖長的指頭,想想不妥,縮回了一根。

「是三萬還是兩萬?」看她三心二意,他不禁再確認。

「兩萬就好啦!你不要以為我是那種獅子大開口的人,既然你說雙方都有疏失,那我自己承擔一半,你負責一半,而且再優惠你,幫你無條件捨去尾數,跟你拿兩萬就好。你要是不相信,我買了以後可以拿發票……」不希望被他認定是乘機敲竹槓,紫薰一派寬宏大量的模樣,連珠炮似的解釋著。

計較是因為錢難賺?!心軟是因為她有良知,所以她選了個折衷的方式。

程峙睨著她,沒想到三萬還是兩萬這種簡單的選擇題,她也能當作申論題來答!由此可知她真的很「厚話」。

不過「厚話」還好,至少她還有理智,沒有開出無理的要求,胡鬧一通。

「等我一下。」截斷她落落長的話,他越過她走向自己的車,重新坐進駕駛座裡。

紫薰小跑步地跟了上來,站在車外監視,深怕他發動引擎,方向盤一打就放她鴿子。

只見程峙從身上的皮夾裡拿出了一張對折再對折的紙,然後在車子裡翻出了一枝筆,開始在紙上寫字。

下一會兒,他搖下車窗,拾手招她過來,二話不說就把支票交到她手裡。

五萬?!紫薰看了金額後,小嘴張成了o形。

「為了不讓你有話說,為了證明我是個負責任的人,我願意負擔你那些化妝品的全部損失。」

要是換作以前還沒有竄紅的時候,他鐵定跟她槓到底。但今非昔此,這區區五萬對現在的他來說,只是九牛一毛,差別只在於「奇檬子」的問題。

這麼大方?看來,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可是……有可能不需要這麼多。」太多錢反倒令紫薰不安,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嘛。

「多的就算了,你不是說還有精神和醫療賠償沒算嗎?」程峙又拿她的話諷她。

「那這樣好了,你留個電話給我,多的我到時還你。」她巴住車窗,表情十分誠懇,相較於剛剛斤斤計較的模樣,此刻看來像個老實的乖寶寶。

「不必了。」

「不行、不行,我這人很有原則的,該是我拿的我不會客氣,但是……」

為免她再發揮魔音穿腦的功力,程峙最後不得不留下電話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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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7 18:29:35
第二章

夏紫薰再見到程峙,已是兩個月以後的事情。

雖然相隔有點久,但這不代表她把他拋到腦後,只是因為工作必須配合偶像劇開拍的關係,她天天都得上工,令她忙得不可開交。然而,手裡使用的全是向程峙索償買來的化妝用品,從上妝、補妝、卸妝……她幾乎時時刻刻都想起他,想忘也忘不了。

因此,隨著片子殺青,她終於可以放鬆一些時,她立刻撥了電話給程峙,費盡唇舌約他出來見面。

可別以為她有不良企圖哦,她只是因為那五萬元還有剩,而以她這種善良直率又誠實的個性,向來是絕不貪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所以啦,她這麼積極地想約他出來,「純粹」是要把多餘的錢還。給他。

嗯,就是這樣。紫薰一直反覆這麼告訴自己。

只是……坐在餐廳靠窗座位的她,從玻璃反映出的影像看見自己——經過粉妝細心雕琢的臉蛋、特別去美髮沙龍吹整的髮型、翻遍衣櫃才決定的浪漫絲質小洋裝、此刻期待又欣喜的心情——在在顯示她的目的不是那麼「純粹」。

對街馬路驀然出現那抹始終不曾淡忘的挺拔身影,紫薰眼睛一亮,心坎震盪,連忙順順頭髮、整理衣服,坐得端正。

看來,想念令原先的好感撥酵,愛慕之意在心裡早生根發芽了。

程峙穿越馬路而來,在侍者的恭迎下,大步跨進餐廳。他在領台處站定,接受侍者詢問的同時,搜尋的目光迅速環視,話還沒說完,就看見了紫薰。

這間頗富盛名的個性餐廳生意向來很好,尤其在用餐時間,座位更是供不應求,但是他卻不用三秒鐘,就能一眼在人群中瞧見她,彷彿她所在的位置光線特別明亮。

向侍者示意後,程峙走向紫薰,在她對面落坐。

「嗨!好久不見。」

望向神采奕奕的程峙,紫薰漾開靦腆的笑容,以口吻輕快的開場白掩飾益發劇烈的心跳。

「嗯。」瞥看一眼熱絡的她,程峙漫應了聲,有些不大情願。他寫劇本的期間最忌被人打擾,偏偏又不能關機。之前把電話號碼給這女人,無疑是最大的錯誤,她根本不把他的冷淡和拒絕當作一回事,死賴活賴非得他答應邀約才肯罷休。

思緒再三受到干擾而中斷,靈感不翼而飛,慍惱又無奈之餘,他最後只好答應出來赴約,不然肯定不得安寧。

侍者同時送上Menu,紫薰搶先開口:「這個時間你應該還沒吃吧?我請你。」

程峙淡淡抬眸,不置可否,倒是翻了翻Menu後,點了份套餐,算是沒拒絕她的好意。

點過餐後,一等侍者離開,紫薰便迫下及待打開話匣子。「這些是我買化妝品的發票和收據,一共花了四萬六千七百一十四元,這裡是剩下的三千兩百八十六元。」她每一筆款項都算得很清楚,有禮地將錢和票據推向他的桌面。

程峙視線調向桌面——大小不一的收據、發票已經過整理,由大至小堆疊,並用一個粉紅色的夾子夾著;錢也依面額大小堆放,八十六元的硬幣堆成小山。這都透露出,她若不是個做事認真的人,就是對這次的見面做過準備。

他再把目光移向她,甜美臉龐上妝點的淡淡色彩,正搭配身上粉嫩色系的洋裝。她將自己打扮得優雅而迷人,看得出她對和他見面的重視,程峙的心情莫名變好。

「原來你說的還剩很多,不過才三千多塊!」他淡淡勾唇,斜睞她一眼,並沒收下那些錢。

「這還不多嗎?」那多少才叫多?紫薰詫異地輕嚷。顯然,他和她的價值觀有不小的出入。

「跟你說過多的不用再還我,你就非得把我的工作打斷,硬約我出來不可。」

雖說心情已好轉,他還是不免怪罪。

「不還你怎麼行,明明就是多的呀!你要我良心不安嗎?」她又將錢朝他推得更近。

「喔,收下五萬元支票時怎就沒見你良心不安?」他涼涼揶揄。

對他來說,她的做法矛盾。五萬元都敢收了,竟計較著還剩三千多元非還不可?

「這不能混為一談,那是你該負責、我該收下的。什麼該、什麼不該,我可是分得很清楚呢。用了多少就實報,現在有多餘的,就該還你。」她抬起圓潤的下巴說,自有一套邏輯。

侍者在這時送上第一道菜。程峙蹙起眉頭,桌上擺著一堆錢,多難看!於是他對紫薰低聲說道:「把錢拿回去。要是你覺得會良心不安,這頓飯待會兒就用這筆錢買單。」態度已是不容置喙。

「那好吧。」看出他的堅決,她努努嘴,伸手拿回,沒再違逆。

他們拿起餐具開動,紫薰的心思卻全繞著眼前的他打轉。

真有他的,她沒說話,他也索性不開口,放任氣氛降到低溫。

嘖!活到二十三歲了,生平第一次主動想和異性做朋友,偏偏他冷冷淡淡,讓她緊張得手心冒汗。她邊吃邊覷著他,努力想著話題,好跟他多聊聊。

聊什麼呢?問他有沒有女朋友……不好,企圖太明顯。

那問他家裡還有些什麼人好了……還不熟就想做身家調查,還不是同樣企圖明顯!

真尷尬!難道就這樣在冷到極點的氣氛中吃完一頓晚餐,然後揮揮手、說byebye,回到原本的平行線,從此不相干?

不!她心裡清楚地否決掉這個想法。

好吧,她承認,她對這個有些孤傲的男人產生了莫名其妙的好感,所以才會以這種蹩腳的理由硬把人家約出來。既然如此,那她得努力克服女性的矜持、好好把握機會才行。

不如……就聊工作吧!這應該是最簡單且不會太過唐突的切人點。下午打電話給他的時候他是在家,剛剛又說她打斷他的工作,她猜——

「你是SOH0族嗎?」她不太確定地問。

「嗯,算是。」他抬眸,答得十分簡短,像多說一字會浪費口水似的。

「是……什麼設計師嗎?還是……」見他沒直接說明,她循著話題再問,以免氣氛繼續冷下去。

「編劇。」又是簡明扼要兩個字。

「編劇?!」她忽地拔高嗓音,瞠圓了一雙水亮的眼睛。

她誇張的反應讓程峙停下了用餐的動作。「小聲點,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他低斥。

「啊!等等……我想起來了!」對他的制止置若罔聞,她音調依然高昂。「你就是程峙,是那個寫紅人XXX的程峙!」將支票軋進戶頭時,她曾看過印鑑的名字,當時只覺眼熟,並沒有細想,現在一聽他說,她倒是恍然大悟。

程峙扯了扯唇,露出一記敷衍的笑。唉!接下來,一定是一連串好奇探問,例如靈感哪來啊結局怎樣啦……巴啦巴啦的。

「真的是你!」他沒否認便是證實了她的揣測,頓時,她直視他的眼裡進射出崇拜的閃亮光芒,她熱切地揪住他結實的手臂。

呃……太激動了吧?程峙試著抽回手,誰知她興奮地緊抓不放。

「你知道嗎?我是你的戲迷耶!你寫的劇本好精彩哦,像現在最紅的那部戲我每集都有看哦!你真了不起,這麼錯綜複雜的情節都想得出來,而且每個角色都塑造得讓人印象深刻……」她毫不掩飾對他的欣賞和崇拜,由衷地讚美,

傳言這位當紅編劇作風低調神秘,鮮少在公開場合露面,沒想到,她竟陰錯陽差地認識他。然而,當下當紅不是重點,最重要的是,她好喜歡看他寫的戲劇。

她誇張卻又坦率的模樣,認真又熱烈的神情,令程峙微愕,同時也攫住了他向來冷淡的目光。

以往,聽見這類似的話,他總覺得虛偽又客套,奉承諂媚的成分居多。但此刻她說出口,他不但感受不到半點虛情假意,還從那雙澄澈的眼晴裡看見真誠和崇拜。

不諱言的,她令他生出一股驕傲。他薄唇一勾,由衷地笑了。

咦?他笑了!她發現他笑起來真好看!單眼皮眼睛瞇了起來,彎彎的,冷淡的臉部線條軟化,變得平易近人之餘,更加俊美了。

紫薰張著嘴,一時忘了說話,也愣愣地鬆了手。

笑容的魔力有多大?她這會兒是見識到了。她的心,因這單純的一抹笑,在他身上淪陷。

「原來你也喜歡灑狗血的劇情。」手臂重獲自由,他繼續用餐,心情很好地自我調侃。

「如果劇情需要,灑的時機正好,那灑些狗血又何妨?」她才不認同他貶低自己呢。

說得正合他心意,程峙總是冷淡的眸子,也漾起了柔和的笑意。「你呢?你是哪方面的化妝師?」他打開心防,也主動找話聊了,這對紫薰來說,無疑是最大的鼓舞。

「說起來,我們也算是同一個圈子哦,我大部分是做藝人的專屬化妝師,偶爾會接下劇組工作……」她毫不保留地自我介紹,對於相處情形有了進展而感到開心不已。

這頓晚餐的氣氛就像倒吃甘蔗、漸入佳境,輕鬆愉快地度過……



買單後,程峙和紫薰站在餐廳門口的人行道上話別——

「你開車來嗎?」唉!廢話。紫薰自覺問得很蠢。

「嗯,你呢?有開車嗎?需不需要我送你?」很奇怪,他並不習慣和人熱絡,即便是已吃過一頓飯;但是對她,像是一下子就跳進了熟識的階段。

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們竟聊到餐廳打烊,還欲罷不能。

「嗄?我……有開車來。」嘖!真蠢。話一出口,她就想咬斷自己的舌頭。那麼老實幹麼?假裝沒開車,他就會護送她回家,他們就能多相處一段時間呀。

「喔,那——」很詭異,他此刻竟有不想結束的感覺……

「啊!剛剛晚餐還不到兩千耶,你今晚還有其他事情嗎?不如我們把剩下的一千多塊也用掉吧?」無獨有偶的,紫薰也不希望就這麼結束,於是急急想出借口打斷他。

「好,去哪?」他回答的速度好快。

兩人不約而同一笑,似是看穿彼此的想法。紫薰笑得羞赧,芙頰泛起淡淡的紅暈,看著她甜美的笑靨,程峙隱約覺得心受了牽引,向來情感內斂的他,眼眸為之一亮。

「貓空泡茶如何?」她歪著頭想了想,慧點雙眼睇看他。

「沒問題。」他聳聳肩,爽快同意。

不曉得是什麼因素讓他感覺變了,原先心不甘、情不願地赴約,現在是意猶未盡想績攤;對她的最初印象是聒噪,現在倒覺得和她聊天好愉快。

他想,多半是她說話坦率、表情生動,像是孩子般的單純笑容,容易讓人心情跟著飛揚的原因吧。

即使他大部分時間都在聆聽,但聽得津津有味,還覺得她這種活潑的性格和他近乎孤僻的個性會是最好的互補。

不知是不是獨來獨往太久了,難得遇到契合的伴,今晚的心情隱隱有股蠢蠢欲動的放縱。他甚至懷疑,就算她現在提議一路飆到墾丁去,他也會舉雙手贊成。



那個晚上,即使沒有連夜飆到墾丁去,也夠瘋狂的了。

貓空泡茶之後,程峙和紫薰一時興起跑到基隆廟口,只為了吃一杯小小的泡泡冰;接著,兩人又心血來潮地買了一袋子的啤酒和零食轉戰陽明山,從滿天星斗待到日出東方,才隨著上班人潮回到各自的窩。

經過一夜,他們變得熟絡。

之後的半個多月,正好都是彼此工作的空檔,所以見面的次數十分頻繁。當然,主動邀約的那個人一直是紫薰,不過值得欣慰的是,程峙很給面子,並沒有讓她踢到鐵板。

然而,天天見面的結果,是自然而然地養成了習慣,習慣看見彼此,習慣聽見對方的聲音,而當一方開始忙碌時,思念就成了最嚴重的後遺症。

紫薰的彩妝專業能力頗受肯定,在圈內逐漸打響名號,因此接受了唱片公司的邀請,擔任某知名偶像歌手的專屬化妝師,隨著前往澳洲進行為期十天的音樂特輯拍攝工作。

一分離,潛伏在彼此心中的異樣情愫全數浮現,具體得再也難以忽視。

對紫薰而言,更是真切地體認到,對程峙的戀慕,已到達了連自己都料想不到的程度。她渴望見他,渴望自己對他的喜歡能得到相同的回應。

好不容易捱過了難熬的十天,一回到台灣,紫薰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向家人報平安,而是打電活聯絡程峙——

「Hello,我回來啦!」輕快的嗓音完全表露出她愉悅的心情。

「嗯。」聽見是她,儘管回應冷淡,程峙淡漠的臉龐,露出了淺淺的笑。

「少了我打擾,你的劇本是不是有很大的進展啁?」她自我揶揄地笑問。

「那是當然的,進度突飛猛進。」他也毫不客氣地順應她的話。

事實上,她不在的這些天,他居然覺得無聊至極,只好埋頭寫劇本。

在不認識她之前,程峙鮮少與人打交道,日子照樣這麼過,從來不覺得無趣。

可她的出現,使得他如軌道般一成不變的生活熱鬧了起來;雖然他偶爾會嫌她話多,但她一不在,寂寞的感覺就顯得特別清晰,竟然令他不適應。

她可以說是第一個能讓他這樣記在心頭的女人,神奇的是,每每想到她,嘴角還會莫名其妙地揚起……這些感受對他來說,都是前所未有的改變。

「是嗎?」語調輕揚,聽見他工作認真,她也覺得高興。「不知我有沒有榮幸當你的第一個讀者啊?」她想著趕緊見面呢。

「要收錢。」他開玩笑。、

「夫!說到錢太現實了,用紀念品交換吧!我可是挑了個『大』禮物要給你唷!」「大」字還經過刻意強調。她可是人在澳洲,心在他身上,不論看到什麼,都會想到他。

「這麼好?」知道她將他惦著,他唇邊笑意加深。

「我又不是某人,像沒血沒目屎的Taco王。」她虧他性格冷漠。

「謝謝你的讚美。Byebye,再聯絡。」不甘被損,他作勢要掛斷。

「欽……你別掛啊!」她急喊,聽見他逸出笑聲,才知被唬了。「哼!小氣鬼,開開玩笑也不行。」她嗔罵。

「好了,你到底是要繼續抬槓,還是要碰面?」他止住笑間道,以免沒完沒了。

「當然是見面再繼續抬槓嘍!」她兩樣都要。「那你等我回家整理一不行李,大概要兩個小時哦!」他們十天不見了,她起碼要回家洗個香噴噴的澡,把自己整理得乾乾淨淨,才能去見他啊。

「兩個小時太久,我不喜歡等人,你最好快點,否則逾時不候。」他拽得很。

明知她容易緊張,還故意先撂狠話嚇唬她再收線。

厚!這男人愈來愈霸道了!

紫薰對著結束通話的手機瞪眼,未幾,紅潤的唇畔卻勾起了一抹甜蜜的笑弧。



事實證明,警告絕對有用。

程峙家的電鈴,在時鐘上的分針繞過一圈後,就叮叮咚咚地響起,一記意料之中的笑容同時在他的嘴角泛開。

而他不知道的是,根本用不著他催促,紫薰懷著迫不及待的心情,哪能容許自己摸太久,回到家是行李一拋,花十五分鐘洗了個戰鬥澡,就驅車直奔他家了。

他起身應門,棕色龐然大物出乎意料地堵在門口,他愕然一愣。

「嚇一跳吧?你看我多大方,給你這麼「大」的禮物。」紫薰從大玩偶後方探出頭來,眉彎眼笑。

這個大禮物,因為高達一百三十公分,讓她有理由可堅持親自送到他家,得以踏進程峙的私人天地。這對她而言不但是一大進展,還具有非凡的意義——據說他這個新購半年多的住所,還不曾有其他客人造訪過,身為第一,她不禁暗自竊喜著。

「原來你說的禮物,就是這隻看起來很欠扁的袋鼠玩偶。」害他小小地期待了下。程峙訕訕地說,將門打得更開,用挑眉睨視的傲態迎接「他們」進屋。

「很欠扁哦?!」聽他這麼精準的形容,紫薰眼睛一亮。「我也這麼覺得耶!你看它,很少有玩偶能做得這麼傳神哦,拽拽的、很臭屁、用眼角看人,一副很欠扁的樣子……難怪我一見到它就覺得很親切,因為這簡直就是你的翻版嘛!所以我才會大老遠不辭辛苦地搬回台灣來給你,夠有心了吧!呵呵……」

她掐住袋鼠玩偶的脖子,拿到程峙臉旁對照,發揮無限想像力,逕自形容得口沫橫飛,一時忽略了被批評的那個人,臉色愈來愈陰鬱,眼色愈來愈危險。

還呵呵!?程峙使出一陽指,狠狠戳向紫薰額頭。從她頭顱霍然向後仰的動作,就可看出那力道有多不憐香惜玉。

「噢!」笑容戛止,轉為痛呼,樂極生悲的她揉撫著額頭,用控訴的眼神覷他。

程峙砰地關上門,然後模仿那只袋鼠的神情瞪她一眼。「你信不信,我可以像得更徹底?」

「嗄?」

「袋鼠腿力舉世聞名,我可以一腳把你踹到嵌進牆壁去。」他戲譫地瞇起眼威嚇。

「呃……」紫薰放開袋鼠,咚咚咚地跳到一邊去,立即跟他保持距離,以策安全。「嘿嘿嘿……大家都是斯文人,怎麼可以有這麼野蠻的念頭咧?」她皮皮地繞過他,朝沙發步去。

只是屁股還沒碰上那柔軟的羊皮座墊,整個人就被一記強勁的力道拉了起來。

「坐什麼,走了!」程峙不由分說地扯著她走。

「喂喂喂……我才剛來耶,你做主人的還沒帶我參觀、參觀,就惱羞成怒要把我攆出去哦!」紫薰哇哇叫,好半晌才愕然發現自己的小手被他包覆在大掌裡,倏然住口。

他他他……牽了她的手?!他們牽手了?!

隨著他走進電梯,紫薰因那熨著她掌心的暖熱而一陣悸動。她垂眸盯著兩人交握的手,紅雲悄悄在雙頰浮現。

電梯裡,只聽得見空調運轉的聲音,紫薰難得的安靜,細細感受空氣間流動的甜蜜氛圍,而她的心正喜悅地敲出愛情的節奏……



程峙帶著紫薰來到離住家最近的超級市場,而不是真的「雞仔腸、鳥仔肚」,因為一個小小的玩笑就惱羞成怒要攆紫薰走。

坦白說,他不得不承認,她對他的確觀察入微,所以才形容得這麼貼切,就連自己也愈想愈覺得跟那隻袋鼠有兄弟臉。

睨向身旁個頭嬌小的她,程峙露出一抹幾不可察的寵溺笑容。

他缺乏熱情因子的性格,一遇上她,竟就像曝曬在驕陽下的冰塊,一點一滴地融化,生命彷彿豐富活躍起來。

因為孤傲,他知心的朋友不多,也不習慣分享。唯獨對她,不論好消息。壞消息,他都想在第一時間告訴她,然後聽她直率的反應,或歡呼、或哀歎,或讚美、或斥罵,都能教他的心情獲得抒發。

「哇!你對我真好,為了歡迎我回國,連鮑魚都肯『殘殘』買下去哦!」

生鮮超市裡,紫薰的喳呼聲仍不絕於耳。撇開首次牽手的喜悅不提,聽他說要在家裡吹冷氣、吃火鍋,她的心情就一直處於亢奮狀態,天知道,她最最愛吃的就是火鍋了。

「你別往臉上貼金了,我要慶祝的是其他事情。」程峙毫不留情地吐槽。

被潑冷水也不以為忤,是紫薰與程峙這個急凍人的相處之道。「什麼好康的事情啊?」她歪頭湊身在手推車和他之間,笑瞇瞇又賊溜溜地探聽秘密。

他瞥了她一眼,發現自己對她真的沒轍,她的開朗活潑教人很難板得起臉。

「我簽下新合約了。」他淡淡地宣佈,繼續往蔬果區邁進。

「嗄?真的嗎?談攏了嗎?就是你屬意的那家電視台嗎?」紫薰慢一拍地跟了上來,揪著他的衣袖迭聲發問,見他點頭,不禁抓著他又蹦又跳。「啊,太好了!真是恭喜你耶!」

受了她的影響,程峙不由得也漾開了笑容。

她滿臉欣喜,一雙大眼睛閃閃發亮,十指交握地歡呼著,沒有一絲矯情偽飾的造作。他知道,她是完全發自內心為他高興,而她如此的表現看在他的眼中,熱了他冰冷的心。

注視她的深黝眼眸逸出柔光,程峙出其不意地伸臂一攬,勾住她的頸子,大掌揉亂了她的髮絲,就如同她擾亂了他心湖。

而被箍制住的紫薰,教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徹底震住了,直到他鬆開她,推著手推車往前走,她仍怔怔地杵在原地。

出國一趟回來,情況好像變得更明朗了!看來,分離的連鎖效應不只發生在她身上,連程峙也有所影響。

否則,今天他怎會連連對她做出親暱的舉動?!

凝視前方那挺拔的背影,撫著方才被他揉亂的頭髮,紫薰情不自禁地露出傻笑。好幸福哦……

「還不快跟上,發什麼呆?」程峙回頭催促,打斷她的幸福情境,態度依舊跟溫柔扯不上邊。

「呵呵,來了。」紫薰即刻回神,快步跟上。

人哪,有了愛情的薰陶,整個世界就彷彿變得不同了。

不但超市裡瀰漫的榴撻氣味聞起來都會覺得芬芳,就連平凡無奇的白色花椰菜,看起來也比盛放的玫瑰還要嬌艷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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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7 18:31:24
第三章

程峙居住的地方向來維持著最高品質——靜悄悄。

然而,清幽歸清幽,卻缺少了一份人味,直接一點的說法就是——像墓地。

此刻,火鍋沸騰的聲音、白煙和香氣,以及嘰嘰喳喳的說話聲融合在一塊,驅除了那種寂寥之感,使得這屋子裡第一次有了屬於家的溫暖氛圍,在程峙的心裡,也形成了不小的衝擊。

或許是孤單太久了吧,也或許……是醺醉的感覺讓人心變得脆弱,他竟嚮往起有人可以作伴的生活。

紫薰笑語嫣然,又要說又要笑,小嘴忙個不停;一下為他張羅吃的,一下挾給自己,手也忙個不停。看著她為他而忙,唇畔的笑意卻不曾卸下,他突然覺得好滿足,整間屋子因她的存在而明亮了起米。,黑眸熠熠地凝視著紫薰率真的一顰一笑,酒精將她粉嫩的俏臉渲染得一片酡紅,就像誘人品嚐的紅蘋果……她不知道,此時在他眼裡的她,正散發著獨一無二、一種天真與性感並存的魅力。

「你一定很喜歡我吧?」突然的,他冒出這麼一句。其實他已經知道答案,否則很少人不被他的冷淡孤傲給嚇跑,只是今天他選擇把曖昧不明的情況直接挑明了。

「嗄?」心事冷不防被提及,紫薰的笑容凝結在嘴角,手跟著一震,舀湯的湯匙歪,裡頭的東西啪啦啪啦地掉回沸的鍋裡,熱湯濺了出來。

「啊!」他們從位子上彈起,她的手背和他的T恤同時遭殃。

「燙到了嗎?要不要緊?」看見她反射地縮起手,程峙連忙捉起她的手察看。

「還好。」她訥訥地回答,在他堅定的力道中抽不回手,於是窘赧垂眸,正好瞥見他T恤上的一片湯漬,布料服貼著胸膛。

喝!露點了!她頓時面紅耳赤。

「什麼還好,都紅成這樣了。」一抹心疼在胸臆間掠過,導致他口氣不佳。他稍嫌粗魯地拖著她進浴室,扭開洗臉盆的水龍頭,將她的手定在盆裡沖水,好冷卻炙熱的溫度。

紫薰不發一語,他的在意教她心甜。事實上,被他圈住的手腕遠比方才濺到的手背還要燙多了!

他就在她身後,挺拔的身軀將她包圍在洗臉盆和他之間,從他身上傳來的體溫說明了他們靠得有多近,近到她屏住呼吸,還能聞到一股混著沐浴乳和淡淡煙草味的氣息飄進她鼻間。

倘若再多一分醉意,她說不定就敢大膽地向後枕去,枕向那片她渴望已久的寬厚胸膛。只可惜,矜持仍堅守崗位地留在腦子裡,適時發揮它的效力。

「我沒事了,你的T恤也被弄髒了,快擦擦吧!」她覷空轉身,隨手拿了條毛巾要遞給他。

「不用擦,直接換掉不就得了。」程峙低頭檢視自己的情況,沒有多想就大刺刺地脫去T恤。

來不及阻止的紫薰倒抽了口氣。性感結實的胸膛就這麼展現在眼前,她一雙眼睛頓時睜得像銅鈴一樣大。

程峙外型高瘦,沒想到原來這麼有料耶!

和一個上身裸露的男人處在空間有限的浴室裡,這有多噯昧?!

一時之間,紫薰也忘了該避諱,只記得把握時間欣賞「男色」,直到一聲哧笑竄入耳膜,她才驚覺自己居然像個色女似的望著他發愣。

「你還沒吃飽嗎?」程峙戲譫地揶掄,在她不解的表情中續道:「要不,怎麼一臉飢渴的表情?」他隨興地拿著脫下來的上衣擦拭身體。

「我、我、我哪有!」她拔高音量藉以掩飾,心慌意亂地要離開浴室,無奈程峙就這麼杵在門口,讓她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就是找不到大一點的縫隙鑽出去。

看她這樣困窘地在浴室裡爆走,逗弄的念頭在程峙心裡浮現。同時,他也想到造成這場混亂的問題還沒得到解答——

「別急著走,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伸臂圈住她,深黝眼眸逼近她無措的雙眼。

「什、什麼問、問題?」她怔看著他,緊張得說話跳針,下意識和他拉開距離,往一旁的牆壁退。

程峙喝醉了嗎?若不是,那好聽的低沉嗓音中,怎會帶著一股濃濃的蠱惑意味,就連那慵懶的眼神都透著一股魅惑?還是喝醉的人是她,所以才會出現幻覺?

「你喜歡我。」他直接將疑問句改成肯定句,雙臂定在她兩側的牆壁上,偉岸的身軀將她整個人包覆住,讓她無所遁逃。

「……」否認,是違逆了自己的心意;承認,又覺得難為情……哎唷!教她怎麼回應呀?

他的眼眸和她平視,那目光像是要看進她的內心深處。紫薰覺得呼吸困難,心跳狂野得彷彿像要從胸口進出來。

程峙看著她難得嬌羞的模樣,胸脯因微喘而快速起伏,紅唇因微啟而顯得誘人,他情生意動,一簇簇的火苗在眼底燃起。

「程峙……」她想說些什麼,想問問他,她喜歡他,那他呢?可是他眼底燃燒的炙熱火焰,害她的話猶未出口就都被焚燒光了。

霍然問,蝶棲般的輕吻毫無預警地落在她的唇瓣。儘管這樣的接觸是她期待的,但她還是不可避免地微微一顫。

程峙退開一些距離,瞅著眸光迷惑無辜的她。

他吻了她?這……是否就代表她內心疑問的答案了?一定是的,有些話,不是非得說出口才算數。很快的,她逕自解讀了這個吻的涵義。

交會的目光在半空中激盪出熱情的火花,一股強烈的佔有慾望漲滿程峙的胸臆,他旋即捧起她的臉蛋,烙下更熱情的深吻。

紫薰腦袋立刻當機,迷醉在不太真實的情境裡,隨著他狂熱的擁吻,身體虛軟,雙手卻自有意識地環上他的頸項,羞澀卻不失熱情地與他糾纏。

糾纏的唇舌,引發妙不可言的完美感受。程峙沒想到,她會如此甜蜜得令人愛不釋手,他雖然主宰了她的呼吸,她卻在不知不覺中挑動了他潛伏的慾望。

俊美的唇喘息地呵著熱氣,攻掠範圍從她粉嫩的臉頰、弧線優美的耳廓,一路擴大到她雪白的頸項,隔著衣料,停駐在那令人著迷的可愛胸脯。

她溫軟的身子貼靠著他,情潮沸沸騰騰地在體內竄流,渴求更多的指掌滑進衣擺,撫上那絲緞般滑嫩的肌膚,一寸寸地開始探索之旅。

明亮浴室在紫薰情慾氤氳的眼眸中變得像是迷離幻境,最沒有情調的場所因對他的滿滿情意而變得浪漫唯美。

當他褪去彼此的衣物,撫觸她的最私密,泛開的顫慄說明了她的無力招架,出走的神智說明了她的淪陷沉溺。紫蘸只能將自己交給他,由著他帶領兩人一步步通往歡愉的殿堂。

狂熱的糾纏、交融的氣息、忘情的呻吟,在小小的空間裡交織成旖旎的春意。

夜,在激情的風暴中沸騰……



他們的關係不同了,親密接觸之後,從朋友晉升為戀人。

對程峙而言,這項改變並不會影響他太多,反正他本來就是那種死個性,我行我素,依舊照著自己的計劃和步調在過生活。

相對的,暗戀得到回應、開心都來不及的紫薰,自然就會調整自己的時間,盡可能挪出空檔來和程峙多多相處。

和一般情侶一樣,兩人過了「一段」熱戀該有的甜蜜生活,只是這「一段」是濃縮的,大約只有一、兩個禮拜時間吧,接著兩人就分別因為工作的關係不得不回到現實,沒法再天天見面。

紫薰的工作時間很不一定,或早或晚隨時待命,趕場不稀奇,熬夜是正常。閒一點,就能像之前,每天有辦法挪出一些時間和他相聚;開始忙的話,三五天抽不開身都有可能。

耐不住想念,憂鬱染上紫薰眉間,每次分離她都依依不捨地苦著一張臉,若不是家裡還有大人在,不能經常上演夜不歸營的戲碼,她真想賴在程峙家住下。

不過想歸想,程峙都不曾開口說什麼了,她怎麼可能那麼「大面神」!

「我要回家了。」

像小貓般蜷縮在程峙腿邊的紫薰,百般不願地爬了起來,用超慢的速度穿上拖鞋,紅唇噘起的高度足以掛上三斤豬肉。那委屈的模樣彷彿她是被人趕走,而不是主動要離開的。

程峙停下了敲打鍵盤的動作,側頭看她,為了方便她撒嬌,他試著改變窩在書房才寫得出來的怪癬,將筆記型電腦帶到客廳來寫,不過還是不習慣。

「這麼早,才十點。」瞥了眼牆上的鐘,他道。

「明早六點的通告,得跟劇組到山上出外景。」她像幽靈似的飄向玄關,背對著他拎包包、穿鞋子。她很想笑瞇瞇地跟他說拜拜,可是捨不得離開的心情拉垮她的嘴角,揚下起微笑。

濃濃的怨氣飄散,在她頭頂凝聚成烏雲。對於她的悶悶不樂,程峙豈會不瞭解?他眸光一黯,胸臆間閃過疼惜。

「你過來。」喚住她,他走向電視櫃,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小盒子,轉身交給她。

這是裝珠寶的絨盒耶!難道……程峙要跟她求婚?紫薰喜出望外,霎時烏雲盡散。

倘若真如她的臆測,那她該怎麼辦?要答應嗎?噢,My god!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呢!

「什麼日子?你送我禮物?裡面是什麼?可以馬上打開嗎?」紫薰盛著欣喜的雙眸瞅看他,掩不住好奇地迭聲發問。

程峙但笑不語地點了點頭。

得到允許,紫薰開心地打開盒子,只見裡頭裝的不是戒指,而是一支鑰匙。

「這……」秀眉打成中國結,她拿起它,納悶抬眸。

「這是我家鑰匙。」洞悉她的疑惑,他即刻宣佈答案。

什麼意思?她一時還是反應不過來。

「過一陣子我也得開始忙了,作息會更不穩定,給你我家的鑰匙,讓你可以隨時進門。」他黝黑的眸子亮亮地笑著,有著連他自己也未察覺的溫柔。

心坎滲出一陣甜蜜的暖流,湧上鼻間,濕了她的眼眶,幸福滿足的感覺令她好想哭喔!

她綻放燦爛的笑靨,給了他一個感動的擁抱。

他賦予她自由出入他家的權利,等同願意讓她完全進駐他的生活,這也意味著他們之間邁進另一個更穩定的階段啊!



紫薰認識程峙的第八個月,正值農曆新年。

除夕的前一天早上,紫薰正好有空,程峙拉著她採買了一大堆東西,其中除了一些南北貨,還有著更多的文具、玩具,甚至包括幾大袋的童裝。接著,便驅車離開了台北市,往南下方向行進。

他什麼都沒說,紫薰快被自己的好奇心給殺死,沿途暗自猜測到底要去哪。

她猜,程峙可能要帶她去他家拜早年,所以才會大袋小袋地當「伴手」,不過,那幾大袋的童裝文具,要分給二十個小孩都嫌太多。難道他家有這麼多小孩哦?但想想又不太對,既是拜年那也得事先跟她說一聲啊,不然他這一回家,除夕鐵定走不開,那她怎麼辦?自己搭車回台北嗎?

話說回來,他們交往至今,程峙從沒有提過他的家人呢!有時她探問,他也總是顧左右而言他,亂神秘的。

車子下了高速公路,又往郊區開去,開始爬著婉蜒的山路,她實在忍不住了,非問個清楚不可。

「我們到底要去哪裡啊?」

「山上。」他專注開車,更寡言。

紫薰翻了個白眼。「右邊是山壁、左邊是山崖,眼睛所看到的全是植物,我當然知道是山上啊,難不成是海邊啊?你有答跟沒答一樣嘛,人家我是問……」嘰哩呱啦地碎碎念。

「育幼院。」他淡淡地堵住她。

「育幼院?!」她像鸚鵡似的重複,瞠眼看他的目光像是看見史前巨鱷。

哦……原來那些東西是要送給孤兒們用的。她恍然大悟。

「嘿,真看不出來你那麼有愛心耶!」她眉眼彎彎,笑嘻嘻地推了他一把,褒中帶貶。

他冷瞟了她一眼。「怎麼?我在你心裡評價這麼差啊?」口氣也冷颼颼的。

「呵呵,不是啦,是你平時真的冷冰冰的咩,對很多事都漠不關心,所以很難想像你會這麼做嘛!」她趕緊解釋,挨近他露出討好的笑。

「我對你有冷冰冰嗎?那好,等我們一回家,我就讓你感受一下什麼叫熱情!」程峙順勢空出一手掃住她的脖子,將她拉了過來,在香嫩的臉頰上啵了一記響吻。

「喂,山路耶,你好好開車啦!」紫薰掙脫箍制,緊張瞠罵。他的意有所指,令她的臉紅透。

達到逗弄她的目的,促狹的笑意在他唇畔泛了開來。

瞧見他的笑,她不由得賞他一記衛生眼。

和程峙相處久了,才知道他也有悶騷的一面,只是想看到這一面,機率就像對中統一發票的頭獎一樣低。可見,他今天心情很不錯。

山間的空氣冷冽清新,鳥叫蟲鳴傳進未關窗的車內,融洽的氣氛一直持續到抵達了育幼院。

院童們發現有人造訪,興高采烈地歡迎他們,看來對程峙是十分熟稔,而他的態度也顯得相當自在,就像……回到家一樣。

紫薰陪著程峙和院長以及工作人員簡單地打過招呼後,便被程峙指派任務——

發送禮物給院童們,他則悠哉地和院長在不遠處的涼亭下聊天。

平易近人的紫薰沒花多少時間就博得了孩子們的好感,個個都纏著她玩鬧撒嬌,忙得她暈頭轉向,卻從未卸下臉上的笑意。

時間過得很快,夕陽西下,絢麗的紅霞染滿大地,少了溫暖陽光照耀,山裡的氣溫很快地降低。

「回去吧,這裡晚上天氣很冷。」院長與程峙的話家常告一段落,明白他打從離開育幼院後,回來探望卻從不久留的習慣。

「嗯,有機會我再回來看您。」程峙扶著院長起身,走出涼亭外。

「很開朗的女孩子。」望著不遠處與孩童嘻鬧的紫薰,院長揚起笑容讚道。

「嗯。」程峙輕應了聲,卻沒多談。

「如果合得來,你可得好好把握哦!」院長噙著一抹慈藹的笑容,望向一旁足足高過她兩個頭的程峙。

若說他性格沉穩,倒不如說他太過壓抑。自小被父母離棄,環境的現實令程峙的想法比一般孩子早熟獨立,久而久之,他變成習慣隱藏情緒,對誰都是那麼冷冷淡淡的。

好難得,向來都是一個人回育幼院探視的他,這次突然帶了個人來,而且還是個女孩子,這其中的意義已不言而喻。

程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看著紫薰活力四射地又蹦又跳,完全就像個大孩子,他的笑容裡添了分寵溺。

「人哪,總是需要有個伴的,否則無論你在事業上多努力,成就再耀眼,要是在感情路上找不到歸途,當夜闌人靜時,只會感到深深的孤獨和落寞。」院長意味深長地說。程峙卻沒搭腔,僅斂起了笑容,讓人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

唉!悶葫蘆,還是直截了當地提醒他比較快。院長搖頭哧笑。

「院長老嘍,看著你們一個個成家立業是我最大的滿足,就你,都三十歲了還沒消沒息,要是有人適應得了你冷漠沈悶的性格啊,你可是千萬不能錯過。」拍拍他的臂膀,一手帶大他的院長自然是最瞭解他個性中的缺點。

「現在說這些還太早,您就不用為我操心了。」程峙回以一記安撫的笑容,搭住院長的肩膀,施力摟了摟。「您保重,我回去了。」在院長關懷的目光中,大步邁向紫薰。

「走了,跟他們說再見吧。」程峙一把揪住正在玩老鷹捉小雞的紫薰。

「要走了啊?」那口吻,像是意猶未荊「好吧。Byebye嘍,姐姐要回家了!」紫薰跟孩子們道別,又向不遠處的院長揮揮手示意,趕緊跟隨程峙上車。

幾個熟練俐落的轉彎,不一會兒,他們的車子已行駛在來時的婉蜒山路上了。

「噢,好久沒有這麼激烈的運動了!」紫薰的歎息在車廂裡響起。

程峙睇看她一眼,抽了張面紙遞給她。天氣那麼涼,她卻滿頭大汗,兩邊臉頰都紅通通的,可見是玩瘋了。

「那些孩子好可愛哦!」她又歎,心情還在亢奮之中尚未平復。「你不覺得嗎?」

「還好。」他淡淡應了聲。

聽出他的冷淡,紫薰奇怪地覷了他一眼。「你不喜歡小孩子,那幹麼特地來育幼院?」她噘起嘴,興奮的聲音當場降了十六度。

程峙忽地陷入沉默,呼嘯而過的風聲變得特別明顯。就在紫薰又要追問之際,他卻突然開口了。

「那是我成長的地方。」他的語調沒有起伏,她卻聽得訝然瞠目。

「嗄?」交往好一段時間了,這是他第一次提及身世,太突然了,所以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出生在一個破碎的家庭,不務正業的爸爸酗酒成性,醉了就打人,逼死了我媽媽。後來我爸酒後駕車,發生意外過世。親戚們本來就對我們家避之唯恐不及,所以當時也沒有人對我伸出援手……那年我才八歲,無依無靠的,社工人員只好把我送進了育幼院。」程峙續道。

紫薰震驚極了,沒有想到他會有這樣的過去。難怪,他的個性會如此冷僻內斂,這全是受了坎坷環境的影響。他算好的了,有些孩子,可能會因此而產生叛逆、偏激的想法,日後誤人歧途,而他今日還能功成名就,更讓人佩服其中的努力。

不過,縱使他敘述的口吻再怎樣的雲淡風輕,但她明白,孤苦的童年必定會在心中留下深刻的遺憾。

「程峙……」看著他操控著方向盤的剛毅側臉,她不知該如何表達,訥訥地斟酌著用詞。

「所以我從小就得幫著照顧一些比我年紀小的弟弟妹妹,當你被煩怕了、吵怕了,我想也就不會覺得多喜歡小孩了。」他淡淡地牽了牽嘴角。「坦白說,我之所以一有謀生能力就趕緊離開育幼院,主要是想脫離整群孩子一起生活的環境,原因無非就是討厭小孩。」

沒錯,他一點都不喜歡小孩、討厭嘈雜的環境,否則也不會高中畢業就半工半讀,靠著工資和獎學金讀大學,從此脫離育幼院,一年才回去探望院長一次。

雖然他有足夠的經濟能力,卻從沒忘記要回饋,偶爾寄一些錢或東西給育幼院,希望憑著自己的一點貢獻,能讓他們在沒有親情的狀況下,不至於連物質也太過缺乏。但這純粹只是一種對孤苦無依的感同身受,並不代表他喜歡小孩子。

她明白了……一股熱氣衝上紫薰的眼眶。想到他困苦的經歷,她就覺得好心疼哦!而且,他今天的釋放更像征著已完全接納她走進他的世界!

見她聽完後沒應聲,程峙瞥了她一眼。

「幹麼用那種眼神看我?」只見她睜著水汪汪的眸子,直直地凝視著他。程峙蹙起眉,沒好氣地道。

「話先說在前頭哦,我最討厭別人同情!」他嚴正警告。不愛提及往事,就是討厭看見別人異樣或同情的眼光。會告訴她,甚至這次回育幼院也帶著她同行,則是因為他在心裡已將她當成了最親的人,不想瞞著她這些事。

「我不是同情,是心疼啊!」側身將螓首輕輕枕靠向他的肩膀,紫薰的母性完全被激發。「想到你曾經吃過那麼多苦,我眼睛就發酸。」

「阿峙,以後,你就把我當成你的家人,一輩子的家人,好不好?」她用著撒嬌乞求的口吻化解他對自尊的堅持。

她的話是否意味著什麼?承諾?婚姻?不,關於婚姻,他一點都還不想去思考這個難題。

目前為止,他都很滿意於兩人維持的男女朋友關係,各自還有各自的空間,不至於束縛得讓人覺得無法喘息。

但是,一輩子的家人……好動聽的一句話,這無疑是孤單的他,內心深處最夢寐以求的渴望呀。

程峙抿起唇,沒說話了。不曉得為什麼,向來討厭別人同情的他,聽著她軟綿綿的嗓音,像是有一股溫暖的氣流將他圍繞,心湖像是被投進一顆大石子,掀起一陣波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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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過年團圓時沒有家人可圍爐,和跟情人節時沒有情人陪伴的感覺是一樣地糟糕。

紫薰以行動表現出成為他家人的誠意,因此跟自己的家人掰了個工作忙碌的借口,陪伴程峙過年。

當天早上,他們便相偕到傳統市場買菜,還去逛了趟百貨公司,替自己買了新衣,也替家中的擺設添上新意。晚上則圍爐看電視,還一起守歲玩撲克牌,這對程峙來說,已經有了他所嚮往的濃濃家庭味。

不過,年假之後就是忙碌的開始。尤其是程峙,雖然編劇的工作應該是很自由的,但隨著他所寫的戲劇收視率再創新高,他的編劇事業也同時攀上高峰,也必須把握當前受歡迎的優勢,繼續努力衝刺:更遑論他還有合約在身,因此分身乏術已不是以形容他的忙碌。

男友有上進心,且才華再三受到大眾肯定,紫薰本該感到高興;可是,逐漸的,她嘗到何謂深宮怨婦的淒涼滋味。

不知是他無暇花費心思,還是內斂務實、不擅表達感情的個性使然,又或者可能是覺得戀情穩定,她表現得很死忠……總之,他全心全意栽進工作之中,把感情放兩旁,事業擺中間。

「阿峙……休息一下,該吃晚餐了,我煮了幾樣菜都是你愛吃的。」打開書房的門,紫薰探頭。太過專注於某件事的情況不容易受到驚嚇,所以她輕敲門板,小小聲地喚。

好吧,事實上,她是因為曾經打擾到他,而受了幾次他不耐的臉色,以及不悅的口氣後,才發現程峙忙起來有些六親不認,脾氣古怪到最高點。有了幾次經驗,她變得格外小心翼翼,以免好心被雷親。

「等一下。」連頭都沒抬地漫應,程峙專心地在電腦鍵盤上敲字。

「哦。」她垮下嘴角,看了他一會兒,見他完全沒再搭理她,只好失望地將門靠上。

餐桌上熱騰騰的飯菜冒著孤單的白煙,她繞到客廳看電視。「等他一下吧。」

半個小時過去,書房卻沒有半點動靜。

空洞的視線停在電視螢光幕上,紫薰心不在焉,腦袋裡反覆猶豫著,該不該再去提醒他?

飯菜涼了,現在已經八點半,再不吃,晚餐就要變宵夜了……而且,她從中午就來他家到現在,他跟她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

想著,雙腳已自有意識地邁向書房,手也自作主張地推開門,她杵在門邊,躊躇著該怎麼提醒他。

「幹麼?」察覺到她的存在,程峙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開口。

「呃……那個我把飯菜熱一下,你快出來吃。」她有些侷促地絞著衣擺,很怕再三催促會讓他覺得煩。

她的話表示晚餐早煮好了,而他忙得根本不記得她在等他吃飯,使得飯菜都涼了。

「你自己先吃吧,我不餓。」怕她繼續等而餓壞了,他說。旋即又將注意力挪回電腦螢幕上。

「可是三餐不正常,會鬧胃病的,你好歹吃一點,要寫再回來寫嘛!」她毫不掩飾對他的關心。

他驀地重重歎了口氣。「紫薰——」那聲叫喚拖長了尾音,洩漏出了他正壓抑著煩躁的情緒。

「我很忙,真的很忙,每天都得趕進度,否則會開天窗,你不用管我,餓了我自然會找東西吃。」他的口氣隱含抱怨,聽起來像是她嚴重影響了他。

紫薰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存在讓他感到困擾。難堪的感覺讓她的耳根子熱了起來。

「那好吧,你餓了要記得出來吃哦,我不吵你了。」她僵硬地咧出一抹笑,交代後便退出書房。

目前最當紅的八點檔正是程峙的作品,因為大受好評,製作人要求要把劇情加長,現在演員們幾乎是今天拿到劇本就要馬上拍攝,兩天後播出,程峙的壓力之大可想而知。

她能體諒的。她明白,他的不耐、煩躁和冷淡,都是因為工作的關係。

離開程峙家時,她不斷告訴自己,她一定要體諒。



程峙的作品加上劇中演員的詮釋,引起影劇圈不少的話題,而程峙的忙碌當然也與他的聲望成正比。

他對紫薰的忽略變本加厲。一開始熾烈的感情降了溫度,紫薰再主動積極,也常碰到軟釘子,她不知程峙的冷淡是有意還是無心,只好假裝自己神經大條,不要多想。然而,不安的感覺在紫薰心底卻已泛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房裡的電話鈴響,紫薰接起,心裡期待是程峙來電,但彼端傳來的是熟悉的女性嗓音。

「生日快樂!」開朗的祝賀來自於她的好姐妹——傅芮涵。

「謝謝。」聞聲,紫薰漾開了笑。為了談戀愛,她全副心神都放在程峙身上,好一陣子沒和芮涵聯絡了,多虧她記得她的生日,好……不是當假的,果然有心。

「嘿,有沒有安排節目啁?你出來,我請你吃飯。」傅芮涵提出邀約,以往慶生,她們都會約幾個朋友一同出來唱KTV,徹夜狂歡。

「我有約了耶!改天換我請你呀。」紫薰不好意思地道。

一年只有一次的生日、認識程峙之後的第一個生日,她老早就把時間給了他,只好「見色忘友」,相信好友能諒解的。

「喉!跟男朋友哦?我知道啦,一定有燭光晚餐吧?」芮涵故意曖昧地說著。

「嘿,約好了晚上一起吃飯的。」紫薰笑得好不甜蜜。和程峙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相聚,幾天前,她提起今天是她生日時,也許他心情好吧,一口答應要跟她去吃一頓生日晚餐,替她慶生。因此她訂了一間氣氛不錯的餐廳,等程峙來家裡接她這個壽星。

「呵呵……只有吃飯嗎?」賊不溜丟的語氣。

「喂!你這女人,愈來愈邪惡嘍!」紫薰瞠道,唇邊的笑靨卻張揚著她的喜悅。

「欽,我到現在還沒看過你男朋友耶,你們交往有一年了吧?改天大家出來見個面,認識一下嘛!」芮涵只在聊天時聽紫薰聊過,還不曾見過那位神秘男友咧。

「好啦,有機會再約。」她是很想介紹他給她身邊的親友認識,但孤僻的程峙不愛面對人群,尤其處在陌生的環境又會讓氣氛冷到極點,為免尷尬,他沒主動提起,她也不太敢向他開口提出。

「嗯,一言為定唷,那你今天不讓我請,改天你就要請我哦。」

「Ok,bye。」收了線,紫薰的嘴角依然微揚。爽朗的芮涵、溫暖的友誼帶來愉快的心情。

她今晚是壽星,不曉得程峙會準備什麼禮物給她?其實,單純的她要的不多,只要他能抽空陪伴、偶爾關懷,心安定了,即使是一張卡片、一盒巧克力、一記親吻,就能是最好的禮物。

時間快到了,紫薰趕緊為自己打扮,滿心期待著程峙的到來。



「請問是夏小姐嗎?」

「是,我是。」

「您好,這裡是XX餐廳,您預訂的時間已經超過,我們保留的十五分鐘已經到了,請問您位置還要嗎?」服務人員有禮地詢問。

「要,你再幫我保留好嗎?」紫薰脫口請求。

「由於我們現場還有等候的客人,所以我必須先把位置給他們,我幫您把預約時間再往後移一點,這樣可以嗎?」訓練有素的服務人員說辭很婉轉。

「好好好。」她迭聲同意。

「那請問大概幾點比較方便呢?」

突然,紫薰答不出來了。

幾點?她不曉得。她居然聯絡不上程峙!

記得昨天下午,她才提醒過他,要他今天起床就打電話給她。抱著不願打擾他睡眠、不催促他的想法,她一直到預約時間快到了,才打電話問他出發來接她了沒,沒想到,家裡沒人接,手機也不通。

「最晚可以預約到幾點?」她問。

「我們十二點打烊,所以最晚的預約時間只到十點。」

「好吧,那就十點。」她一點都沒有把握。

接著,她心不在焉地聽完服務人員制式的重複,然後怔怔地放回電話。

程峙是忘了,還是出了什麼事?

她惴惴不安,失望難過,各種情緒在胸臆間交錯流竄。

不知撥了幾次電話給程峙,按號碼鍵的動作幾乎變成無意識的。視線不斷移向牆上的時鐘,分秒的流逝竟變得像慢動作似的漫長磨人。

索性,到他家瞧瞧好了。

紫薰驅車前往程峙家,拿著他給她的鑰匙進屋,裡頭黑鴉鴉一片,說明了主人並不在家。

「怎麼搞的?跟人家約好了還跑出去!」滿心煩憂,她忍不住嘀咕。

整問屋子繞過一遍,她最後在書房的角落發現正立在充電器上的手機。

「噴,居然連手機都沒帶在身上!」她看了眼關機狀態的手機,幸悻然地擱回桌上。電力已充滿,可見充電時間很久了,程峙出門也很久了。

唉!現在除了等,還有什麼辦法呢?

百無聊賴地晃到客廳,在沙發上蜷起雙腳,有些寂寞地將抱枕抱在胸前,她按下電視開關,讓電視機的聲音驅走太過寂寞的氛圍。

後來,她的手機響了幾回,每次都以為是程峙來電,高興地接起,結果全是錯的,那些電話全是來自同事朋友的祝賀……

為什麼同事朋友都記得她的生日,而她最親密的男朋友居然在她前一天才提醒的情況下,忘得一乾二淨?!

就算他無法赴約,好歹也該打電話通知她一聲啊,而不是讓她推掉所有朋友好意的邀約,傻傻地枯等。

她等得心好酸。想一走了之又走不開,心裡牽 掛著他是不是發生什麼事!

一陣音樂鈴聲又響起,她看了眼來電顯示,陌生的號碼燃起心中希望,揣測是程峙從某個地方打來的。

「喂!是程峙嗎?」她急急地開口。

「夏小姐您好,您的訂位已超過時間,我先幫您取消了,您若還要來用餐,到現場就行了。」又是XX餐廳服務人員的通知,完全準確地擊中她此刻不堪的心情。

「好,就取消吧,反正今天是不可能會去了!」紫薰有點遷怒,口氣也不好,一收線,就將手機扔進沙發裡。

這通電話提醒她現在已經十點十五分,距離明天,只剩兩個鐘頭不到,今天都要結束了,還慶什麼生!

生日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但起碼該開開心心、高高興興的,哪像她現在,難過得只想掉眼淚。

今年是她有史以來最下快樂的生日,沒想到,始作俑者居然是她有史以來最深愛的男人!

早知道,她一開始就該答應芮涵的邀約,也不會落得現在癡癡等待、寂寞失望的下場。

這幾個月來,她和程峙聚少離多,工作的因素常將兩人的作息錯開,就算她有時間來找他,他卻不是在睡覺就是在寫稿,而這兩件事,他都最忌被打擾。

她好惶恐,「事業」這冠冕堂皇的理由橫亙在兩人的愛情之間,讓她居於弱勢。

愛情是需要滋潤的,她愛他,不能任它枯萎。

所以,她開始費心安排一些名目,好讓兩人都能在約定的時間內抽出空來。可是……程峙真的太忙,硬抽出空來約會的結果都不是很好。而這次,她的生日之約居然被他拋到九霄雲外去!

胸口悶悶沉沉的,紫薰紅著眼眶,回想著近來的情況,無力的感覺一直朝她席捲而來,好茫然。

不知過了多久,大門傳來開鎖的聲音,紫薰心一緊,反射地看過去——是程峙,他終於回來了!

視線再調向時鐘——十一點三十分。很好,正好趕上結束。

她不曉得該因為他平安無事而鬆口氣,還是該板起臉生他的氣,或者,該將那一瞬閃過的欣喜表現出來?沒有太多時間讓她反應,最後,她只面無表情地瞅看著他。

「你來啦!什麼時候來的?」剛進門的程峙瞧見似乎在沙發窩很久的她,淡淡地揚起唇角。

「來很久了。」她瞅著他,語調沒有起伏,眼神卻帶有埋怨。

「咦?穿這麼漂亮去哪裡啊?」擱下鑰匙,他移到客廳,仔細瞧清楚她。

紫薰咬唇不語。去哪裡?要跟你去約會啦!結果咧?被你放鴿子,還一臉無辜地問我去哪裡!

「你呢?你這麼晚才回來,去哪裡了?」她試探地問。

他將自己摔進沙發裡,好似終於放鬆地歎了口氣。「去公司,製作人臨時召我去討論劇本,當中又有一個演員遲到,忙到現在才告一個段落,累死了,編劇這工作真不是人幹的!」他閉目養神,傭懶的嗓音在屋裡迴盪。

此刻,他是站在人生的巔峰上,要乘機多賺一些錢,等賺夠了:就急流湧退,改變為重質不重量的方式,一年寫一、兩出戲就好,紫薰也不必那麼辛苦,老是趕場替人化妝。

這些計劃裡有紫薰,但是,他習慣把事情放在心裡,不曾告訴她這些想法。

紫薰靜靜地凝視他疲憊的臉龐,一股心疼湧現,將早先的怨慰取而代之。她怎會不瞭解,她也是忙碌之下的受害者啊!

看樣子,他是真的把今天的事忘得乾乾淨淨了。

相較於他的工作和疲累,她的生日奸像變得微不是道,倘若在這種時候還跟他爭執那些,她是不是太不體貼了?

她只好安慰自己,男人往往不拘小節,他是忘了,而不是不重視她。

「躺下來,我幫你按摩一下。」沒再追究,她轉移話題。唉!要說她不爭氣也行,她就是捨不得看他辛苦。

程峙依言躺下,枕在她腿上,感受那溫柔的指腹揉按他的肩頸和額頭。

兩人的互動很自然,或許該說,因為習慣了有她在,所以一切都變得這樣理所當然。他完全沒有自覺,不為誰改變的冷僻習性已在不知不覺中傷了紫薰的心。

「你還沒說,今天穿那麼漂亮是去哪裡?」察覺到紫薰特別安靜,不像往常那樣健談,程峙主動找話聊。

「來找你。」不說話還好,一提就又覺得悶了。

來找他,他又突然不在,這小妮子一定是不開心了。感覺到氣氛下太對,於是程峙解釋道:「臨時被挖去公司,又忘了帶手機,你有沒有在背後偷罵我?」還難得地幽默一下。

「有,何止罵你,我還詛咒你,」她氣得牙癢癢,還敢問。

「怪不得我整晚都心神不寧。」這句倒是真的。他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心裡下怎麼踏實。

他是忘了,但他潛意識還是惦著的。抿起唇,紫薰不說話了,捉起他一隻手掌,按壓著他的關節。長時間敲鍵盤,程峙的手指三不五時就發炎。

「那我不能常常陪你,你豈不是天天詛咒我當消遣?」感覺出她似乎在壓抑著什麼,程峙反捉住她的手,睜開眼睛仰望上方的她。

紫薰睇看他探索的眼眸,內心掙扎著要不要攤開來講。

「你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思緒紊亂,她只理得出這一句。

「什麼日子?」他一臉疑惑。

她撇了撇唇。「算了,當我沒問過。」她很克制地不願自己變成小鼻子、小眼睛的女人。

「到底什麼日子?」起了頭又不說完,故意吊人胃口啊!程峙追問。

有話不說很痛苦,既然他再追問,那她就說了。

「我生日。」她瞥了眼時鐘,分針正好朝十二前進。「噢,今天在前一秒已經結束了,現在該說是昨天了。」

程峙閒適的臉色驟然一變,倏地從她腿上躍起,錯愕地看著她。

該死!他居然忙忘了!難怪他總覺得今天好像有什麼事,卻一直想不起來。

「對不起。」再多的解釋都於事無補,除了道歉,說什麼都沒有意義。

「算了,反正都過了。」她牽強一笑,瞥開眼。

「還沒過!你忘了我家時鐘快了五分鐘嗎?」他握住她的肩膀,漾開笑臉。

「那又怎樣?」她無精打采,愈說愈覺得委屈。

「雖然來不及去吃燭光晚餐,但至少我來得及給你一聲祝福和禮物。」語落,他覆上她的唇,展開一記熾烈纏綿的熱吻,吻得她暈頭轉向,胸腔缺氧,才稍微鬆開她,以性感沙啞的嗓音在她敏感的耳畔輕訴「生日快樂」。

當晚,熱吻延續,慾火狂燃,兩人擁著彼此的身體,汲取對方的氣息與體溫,親密糾纏……



這幾天,紫薰食慾不振、精神萎靡,腸胃不適,頻頻欲嘔,再加上和程峙的相處情況沒有改善,心情一直不開朗,整個人看起來憔悴極了。

「欽,你這樣子哪像戀愛中的女人啊!」咖啡廳裡,傅芮涵控制不住音量地嚷嚷。

太誇張了!與紫薰才幾個月沒見面,她怎麼變了個人似的,昔日陽光朝氣的模樣都不見了!

「我最近不太舒服。」紫薰撩了下頰側的髮絲,勉強地揚起笑容解釋。出門前照過鏡子,她知道自己的樣子看起來有點糟。

「怎麼了?」立刻送上關切。

「大概是吃壞肚子了,腸胃很不舒服。」她撫著胃部,才說著,又感到一陣噁心,教她的臉色愈加蒼白。

傅芮涵連忙坐到她身邊來,伸手拍撫著她,心裡卻浮出一個想法。「阿薰……你那個是不是都沒來?」

聞言,紫薰猛然抬頭,震驚錯愕全寫在她臉上。她知道芮涵猜的是什麼!

「不……會……吧?!」她惶然地抖著唇。

「你雖然是三、四個月才會來一次的體質,懷孕機率比一般女性低,但並不代表你不會懷孕啊!」身為紫薰的閨中密友,傅芮涵清楚得很。當初,那不需月月承受不適的體質,可是羨慕死她了。

「那、那、那……」太突然,紫薰不知所措地望著好友。

芮涵握住她冰冷的手,給她安定的力量。

「不要怕,我們先去買驗孕劑驗驗看。」

沒吃過豬,也看過豬走路,雖然她傅芮涵還是黃花大閨女,但這點常識還是有的。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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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7 18:32:01
第五章

一個小時後——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紫薰拿著已使用過的驗孕劑,恍惚地從芮涵房間的浴室裡晃出來,嘴裡還因驚嚇而喃念不停。

驗孕這種事,紫薰不敢在家裡進行,正好傅家兩老外務繁忙,芮涵就把她帶到家裡。反正家裡沒大人,要怎麼大聲嚷嚷都行。

「怎麼樣?反應是陽性還是陰性?」芮涵趕緊湊上前看。

除了「怎麼辦」,紫薰已說不出其他的話來回答她。

「陽性反應,有了!」芮涵瞠目看著她,暗暗揣測她的心意。

「對……有了……慘了……完蛋了……」俏臉此刻比苦瓜還苦,感覺就像火星人人侵地球似的大禍臨頭。

「阿薰,你不想要有小孩嗎?」印象中,紫薰很喜歡小孩子的,現在自己有了,難道不高興?

六神無主的紫薰緩緩搖頭。現在不是她個人想不想要的問題,重點是程峙。此刻,程峙曾表示過討厭小孩的言論正在她的腦袋瓜裡鑽來竄去……

除了那次去育幼院後的談話,他也曾在兩人編織未來時,清楚排除小孩子的加入。

實在看不懂她搖頭的意思耶!是不對,她想要;還是她不想要?!芮涵一頭霧水,繼續猜測。

「還是……你男朋友不想要有小孩?」

紫薰抿起唇,落寞地垂眼。芮涵也明白了她為何一開始聽到可能懷孕就驚惶失措的原因。

「程峙討厭小孩,他說小孩子又吵又煩,生下來後還得背負他往後成長教養的重擔,沒必要拿石頭來砸自己的腳,破壞自在的日子……」在心慌意亂的無助下,紫薰對芮涵坦白。

她愈說,愈覺得過於壓抑的心情獲得紆解,於是將這段戀情從濃轉淡的歷程,一股腦兒地向好友傾訴。

而兩個女人討論的結果是——找程峙攤牌。



懷著忐忑惶恐的心情,紫薰餚著眼前極度震驚的男人。

三分鐘前,她踏進他家門;一分鐘前,她向他宣佈懷孕的消息,然後,他就呈現這樣下巴差點脫落、舌頭被貓叼走似的模樣。

將心比心,她能理解他的反應,即使他的反應令她有點失望。

乍聞這消息在一時之間是很難接受的,就算她比他早幾個小時知道,至今也尚未完全消化。

好吧,她提醒自己不要現在就介意這小細節,畢竟消化這個消息之後,他會用什麼樣的態度面對問題,比一開始的反應是如何來得重要。

她期盼,他能為了她,破例喜歡孩子。就算無法多喜歡,至少也不要討厭,能坦然接受。

「是什麼時候?」程峙蹙起眉低問,

「大概是生日那天晚上吧。」知道他問的是什麼時候受孕,紫薰瞅著他答道,盡量要自己表現得平靜。

那個晚上,大概他是覺得虧待了她,而她則極需他的佔有來慰借晃蕩不安的心,因此他們都比平常要熱情許多……她累得迷迷糊糊的,反反覆覆到天明,一共愛了幾次,記不太清楚了。

然而,他們打從那天晚上之後到現在,卻足足有一個月又十天沒有好好擁抱、親吻過了。她不是非要親熱不可,但是……對一個正常男人來說,雖然以公事繁忙為由,卻對她這個親密女友忽略得夠徹底了。

「該死。」突然地,他低咒一聲,煩躁地吐了口氣。

他的咒罵宛如一根長針,往紫薰心口扎去。程峙向來冷靜,這一聲咒罵超乎尋常,好比一桶冰水淋上她熱燙的心,溫度驟降的瞬間,沮喪的白煙滋滋地冒出。

「早知道那天就不該……」他低頭,手指埋入髮間,看來懊悔不已。

儘管他後悔的話語音量極小,但耳尖的紫薰還是清楚聽見了。一股羞惱怒氣在胸口沸騰,她看著他,突然有種感覺——他明明就在她身邊,卻為何覺得如此遙遠?

不該?什麼叫做不該?好傷人的話!他為什麼不乾脆說不該相戀、不該認識她算了?

瞅看他的眼神裡慢慢滲入了怨慰和失望,不爭氣浮現的水霧被她用最大的意志力給抑了下去。

「現在討論過去什麼該、什麼不該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重要的是你認為我們該怎麼樣來面對這件事。」她刻意不要讓心底鼓噪的不悅造成聲嗓的波動。愛上程峙,她學會包容、體諒,此刻,她學會在傷心混亂中保持理性。

「你……想要留嗎?」他神色複雜地望著她。

「你不想要留嗎?」她不答反問,但話問出口,卻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她怕他狠心的回答會抹煞她對他的愛意,繼而扼殺兩人的愛情……

「我……」程峙猶豫著該怎麼開口。太突然了,他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他的心很亂,腦袋無法正常運作,不曉得怎麼決定才對。

紫薰卻急急地截斷他的話。「你不用現在就告訴我決定,畢竟這關係著一條小生命,我再給你一點時間考慮。」

語落,她不待他反應,便拎著皮包匆忙離開。她的身影,以落荒而逃來形容也不為過。

她現在才知道自己有多懦弱,竟像鴕鳥般不敢聽他的答案。

她怕,怕愛情終結在他的答案裡。

他很錯愕、很猶豫、很懊悔……種種表現中,就是沒有一點近似欣喜的情緒。

多渴望剛剛看到的,是他欣然接受他們倆產生了愛情結晶的反應,但很可惜,並沒有。

所以她逃避了,說是給他一點時間考慮,其實是她自己未雨綢繆,需要時間做好面對各種答案的心理建設。

然而她卻沒想到,那「一點時間」是很模稜兩可的說法,程峙這一考慮,竟是沒消沒息……



五天後,紫薰再次來到了程峙家中。然而這一回,她對他的希望,已經有如風中殘燭,隨時會熄滅。

畢竟,從告知懷孕的消息到現在,已經整整五天,他卻不曾打過一通電話給她,逃避的意味十分明顯。

沒人知道她是怎麼度過這煎熬的五天。她身體不適,心理也不適,整個人難過得想死掉,只除了知道這個秘密的好友芮涵。

在這種最需要人扶持的時候,身為親密男友的程峙在哪裡?他非但沒有提供一個寬闊的肩膀讓她依靠,那不聞不問的態度無疑是令她的心情雪上加霜。

除此之外,她還一直不安地反覆揣測著程峙到底會怎麼決定……

若接受孩子,那她當然鬆了口氣,該高興他是珍惜她、疼愛她的,願意為她改變,試著喜歡小孩。

假使,他不接受,她又該如何呢?她想,她會對他很失望,對他大打折扣,愛意說不定因而淡化。

但是,她的猜想都沒用,因為她怎麼都沒想到,他會逃避到這種地步,根本不表態!所以她不定決心,今天下午親自來找程峙要個答案。然而她更想不到,即使她來找他了,人就這麼站在他眼前,他的態度仍舊是猶豫逃避!

五天時間還不夠?她不相信。

事情至此,他的意思已昭然若揭,她何必再苦苦相逼,硬要他把說不出口的狠心話說出來呢?他一定是不想要這孩子,又不好自私表示要她墮胎,才會一直閃躲,不願面對。

除了這點,她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讓他如此閃避。

而她,儘管絕望得想臭罵他一頓,卻已無力去做出那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激烈反應。

「分手吧!」

道出簡短三個字,紫薰的眼神哀戚,口吻幽冷而堅定。

宛如一記響雷劈進程峙煩躁的灰色心情中,震得他愕然地杵在原地,怔怔看她,像是不相信這句話會出自她的口中。

她有多愛他,他是最清楚的,怎麼可能說結束就結束?!

他……只是還沒有考慮清楚,還沒有做好準備,還沒有……她怎能用分手來逼他決定!

紫薰望定他,深深地,氣氛在彼此的沉默中僵凝。

一分一秒流逝,消失的不僅僅是時間,還帶走了她殘存的愛與希望。未幾,她暗暗深吸氣,抑住鼻間的酸澀。

愛耗盡,心,已碎了一地。

再三給他機會,消磨的卻是自己的尊嚴,夠了,她已心力交瘁。

愛情,是需要用心灌溉的,可他總是在不經意間一而再地破壞,久了,她也會累、也會倦啊!維繫—段感情,不能單單只靠她一個人的努力!

哀莫大於心死,正是她目前的寫照。

她平靜轉身,在他的猶豫不決中,不再留戀地離去。

程峙心悸。從來不曾看過她這樣決絕的神情,記憶中的她,一直是開朗的、活潑的;曾幾何時,愁容取代了她的笑顏,煩憂進駐了他們的戀情?

而他,不是一直都是那個處於被動狀態、表面彷彿無關緊要的人嗎?怎麼此刻會有一股前所未見的心慌在胸臆間升起?

跨出一步,他下意識地要攔阻她,手卻僵在半空中,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門開、門關,她的身影在視線內消失,鴕鳥心態仍驅使著他逃避問題。

他告訴自己,她一定是在使性子,不用三兩天,她氣一消,就會若無其事地來找他了……這樣也好,他們面臨的,可是人生大事,多幾天時間讓彼此徹底冷靜,仔細思考未來的路該怎麼走。

然而,這時的程峙還沒有認知到,眼前那扇緊閉的門扉,區隔的不只是門裡、門外,而是將他與紫薰原本相連的世界,從此一分為二——



天色灰濛濛的,刮起了一陣風,整個城市,籠罩在一股蕭瑟的氛圍裡。

談判分手,毅然將戀情結束,紫薰從程峙家離開,像幽魂似的晃了一段路,腦子裡轉的想的,全是和程峙的相識相戀。隨著往事的回憶,快樂和難過,歷歷在目,鮮明得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

不知何時,細雨紛飛,使她不自覺地緩下腳步,停在人行道上愣望著天空,恍惚地任由雨絲打濕她單薄的衣衫。

稍早來時,陽光燦爛,這會兒太陽不但躲得不見蹤影,還下起毛毛雨了!

難道是上天看出她已經隱忍到極限,所以先為她哭泣了?

倘若不然,那還真是巧得沒話說,這場雨來得十分應景,完全符合了她此刻的心境——晦暗陰沉。

從來沒有的晦暗陰沉!

刻意忽略的惆悵心情被快速轉換的多變天氣所挑起,紫薰不禁歎息。世事難料啊,在愛上程峙時,她怎麼也沒想到他們的戀情會走到這一步!

原來,她所以為的幸福、她所抱持的期望,都是如此不堪一擊,一個意外,就能全部幻滅。

他們曾擁有的甜蜜溫存,從今天起,都成了過往雲煙。

故作的堅強洩了氣,她垂下肩膀,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朦朧了她的視線,也分不清是濕意還是心寒令她身子不住地輕顫。

開口分手,是她預想過的結局,然而,即使是做了幾百次的心理準備,但是結束戀情的一瞬間,心還是痛得難以忍受啊!

其實,委屈情緒已壓抑多時,只是這次懷孕事件讓她豁然想通了許多事,日積月累的委屈才會整個爆炸開來。不過她深信,這會是他和她的解脫。

行人忙躲雨,她卻在雨下仰首佇立。反常的行徑引來側目,她卻已無心顧忌他人的眼光,沉浸在深沉的哀戚中,獨自舔舐情傷。

未幾,一陣轟隆隆的雷聲響起,她猛然一震,瞬間從遠揚的思緒撤離,像是這才回到現實之中。

疲倦的感覺像波濤席捲而來,她的茫然愁緒需要慰借,走到騎樓下,撥開黏在臉上的髮絲,正要從手提袋裡拿出行動電話,手機鈴聲竟巧合地同時響起——

「喂……」按下接聽鍵,她聽見自己嗓音瘖啞得像個老太婆。

「阿薰,事情怎麼樣了?」傅芮涵劈頭就問,清楚知道今日是她歷經幾日煎熬後,決定鼓起勇氣向程峙要個答案的關鍵時刻。

「解決了。」紫薰簡單明瞭地答。

「耶!太好了,那男人的腦袋終於開竅了。」以為結果圓滿,傅芮涵替好友感到歡喜。

「開竅的不是他的腦袋,而是我的。」吸吸氣,紫薰苦澀地微揚唇瓣自嘲道。

「嗄?」芮涵一愣。

「我想,不用讓他那麼為難了,在那麼為難的情況下,就算他做出願意接受的決定,我也不見得會覺得安慰高興。」她逕自續道。

「那現在到底是怎樣?」直率開朗的紫薰經過這件事,彷彿變了個人似的,連話都講得那麼深奧,她聽得霧煞煞啦!

「分手了,他就不用為難了。」紫薰的口吻是那麼地雲淡風輕,可宣佈的答案卻像是一枚驚人的炸彈。

「嗄?」詫異的嘴形可以塞進一顆鹵蛋。

分手?!不是說去跟他要個答案而已嗎?怎麼演變成分手?

紫薰說過好愛程峙的,怎麼可能捨得分手……啊!該死的,難道是……

「程峙說要分手?」芮涵拔高的嗓音中蘊涵憤怒。要是他敢,她就找一台怪手把他家剷平了!

「不是他,是我。」脫口又是一句令她反應不過來的驚人之語。

「嗄?」呆滯的音節之後是一陣鏘鈴匡啷。芮涵太過震驚,一時沒坐穩,從椅子上摔倒,好一會兒才爬了回來。「為什麼?」連連三次「嗄」,她已被滿頭的問號敲昏了。

「芮涵,現在有空嗎?」紫薰沒回答,反倒問她。

「呃……有啊!」多年情誼所建立的默契,她已接收到求助訊息。

「陪陪我好不好?」她的嗓音夾帶著一絲壓抑過的哽咽,聽起來好不可憐。

「好,你在哪裡?」芮涵二話不說,立刻答應。這個時候,靜靜的陪伴強過長篇大論的勸慰。

沒辦法,失戀的人最偉大,誰教她向來是最重義氣的呢!也只好捨命陪君子了。



輕快奔放的英文鄉村歌曲流洩在燈光暈黃、氣氛熱鬧的美式餐廳裡,幾乎被鼎沸的人聲所掩蓋。

紫薰在芮涵的陪伴下,從客人寥寥無幾一直喝到高朋滿座。這樣的地方,往往是愈夜愈沸騰。

心情低落,紫薰發洩地點了一桌子的菜,大吃特吃;當然,更大吐特吐。芮涵看得心驚,所有勸阻又都被她打了回票,直說什麼都不必再講,只管陪她吃就是,讓她不知怎麼辦才好。

第三次,她扶著紫薰從女廁嘔吐完畢出來,實在看不下去了。這樣吃完吐、吐完吃,很可怕耶!

「阿薰,你之前胃口不是都很差嗎?今天怎麼能吃這麼多?這樣塞,你的腸胃吃得消嗎?別忘了你是孕婦耶,吐得太嚴重也會影響到肚子的寶寶哦!」從學生時代開始,紫薰就有心情不好便狂吃的怪癖,而今天更是有史以來最恐怖的一次,可見她心情真的差到極點。

「歟,夠了啦,我們該走了,你心情不好,我們換個方式排解,這兩天我就跟我阿爸請假,載你到郊外散心,好不好?」芮涵家裡經營的是小型建材公司,她畢業之後就待在自家公司裡擔任會計,也因為老闆是爸爸,萬事好說話,所以請假不難,她才說得這麼爽快。

咻!正中紅心。紫薰驀然一僵,定睛看她。她的話直射向她目前最不願面對的問題點——

她是孕婦。

此刻,她肚子裡正孕育著和程峙共同創造出的小生命。而導致他們分手的原因,也就是這個突如其來的「斜意外。

「好,你請假陪我。」她忽然嚴肅地說。

「嗯嗯,你想去哪裡走走?」心喜她採納自己的提議,芮涵熱切地傾身,眨著眼睛問道。

「婦、產、科。」紫薰眸光炯亮望著遠處的某一點,說得鏗鏘有力,仰首就灌下一大杯的可樂。

哇咧……芮涵差點又要跌下椅子。有人到婦產科散心的嗎?

她反應過來後,試探地開口:「呃……你是想做產檢還是……」以往,她可以猜出阿薰的想法,但今天,她完全摸不透她的思考方式了,好比開口說分手就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墮胎。」她沉痛地做了決定。

芮涵脆弱的心臟又被震撼力十足的兩個字炸到。「你之前不是一直很猶豫嗎?」怎麼這會兒說得這麼斬釘截鐵?

「就是猶豫了這麼久,才不能再拖下去。」紫薰鼻酸了,從和芮涵見面就一直壓抑的淚意開始在眼眶中凝聚。

不是她狠心,而是基於現實的考量,不得不這麼做。她才二十五歲,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倘若當上未婚媽媽,她無法想像要付出的代價。

「你不再考慮了?」該怎麼說呢?她——方面不贊成墮胎這檔事,一方面站在紫薰好友的立場,也不能看她未婚生子而誤了往後的人生,實在很矛盾啊!

「再考慮下去,胎兒愈來愈大,反而更不好。」趁現在才剛發現,一切還來得及。

「那……你打算讓伯母知道嗎?」芮涵不安地問。聽說墮胎就跟生孩子一樣,很傷身體,需要好好照料調養,她從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不知怎麼照顧阿薰才好!

紫薰猛地抬頭,像是聽見外星語似的看她。開什麼玩笑,媽媽知道,爸爸就會知道,想看她被打斷腿嗎?

「當然不能讓我媽知道!」她的嗓音不自主地升高八度。

「喔……」自知問得有點蠢,芮涵訥訥地應聲。

「你不用再費唇舌說服我,我已經決定了。」她的堅決中伴隨著剜心刨骨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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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7 18:32:24
第六章

紫薰要求分手,程峙並沒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反而覺得渾身都不對勁。

雖然他告訴自己,紫薰只是一時負氣,很快就能調整心情,再來好好談懷孕的事。但是一天過去,等不到她主動來找他,他心神不寧,什麼事都不能做,整個腦子渾渾沌沌的,不安極了。

說實話,孩子的來臨對他而言是很沉重的壓力。或許因為自己是孤兒的關係,潛意識有某些觀念和想法影響著他,所以在他看米,經營兩個成人的感情都沒有把握了,哪有能耐再多加一個孩子呢?

生育孩子是件重大的事情,需要從長計議,需要有周全的心理準備,而不是在這樣意外、突然的情況下非接受不可……

程峙眉頭深鎖地靜坐在客廳裡,煙灰缸裡滿滿的煙頭說明了他有多心煩。

思緒翻飛,他就這麼從月升耗到了月落,天空從灰灰的藍變成了艷陽高照,茫然不知地又過了一晚,直到驀然響起的電話將他飄忽的心神給喚回。

「是阿薰。」他恍如遭電擊般,頹喪的神色一振,從沙發上一躍而起,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向電話,途中還踢歪茶几、撞歪沙發,足見他有多心急、多在意。

他就知道,她只是負氣……她這樣愛他,怎麼可能放棄他!瞧,才兩天,她就知道自己是意氣用事了……好吧,待會兒就當作若無其事,原諒她好了。

「喂!」口氣裡有掩不住的欣喜。

「呃……請問是程編劇嗎?」來電者愣了一下,問得很疑惑,因為那口吻太熱切,和程峙的冷漠是強烈對比。

「我是,什麼事?」大失所望,他垮下臉,語氣也沉了。

「來關心一下呀,這次新劇的結局你要寫完了沒?」她是近期和程峙密切合作的導演——文騫惠,兩出極富好評的戲劇讓她的身價也跟著水漲船高,因此對程峙熱絡的程度更甚其他人。

「沒。」他煩躁地蹙眉,懶得多說一字。

「那你打算最後讓男主角跟誰在一起?」雖然戲才插了一半,卻已經有許多觀眾在猜測追問,連演員們都很好奇,可惜結局還在編劇的腦子裡,除了他,沒人知道。

「還沒決定。」這兩天紫薰和他鬧脾氣,害得他無法安心把最後階段給趕完。

「嗄……」文騫惠哀一聲,顯然很失望。

「放心,我會來得及交給你們。」他捏捏眉心,覺得好疲憊,沒有一股安定的力量做支撐,忙碌彷彿變得難以忍受。

「我知道,我還想問你有沒有——」「空」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她的邀請就被硬生生地截斷。

「我這幾天很忙,劇本大概下星期才會完成。」程峙逕自說道,也順勢讓她就此打住,別再提公事以外的事。

他不是不知道文騫惠對他有好感,但是他心裡有了人,就不會再動其他念頭。

「喔……那好吧,我就不打擾你了,保持聯絡,再見。」畢竟是有足夠社會經驗的女人,她聽得出他的意思,於是識趣地畫上句點。

吐了口氣,程峙瞥向時間——已經快要下午兩點,這一天都已過了一半,紫薰當真還不打來?

他們即使因為工作而沒有天天見面,但每天至少都會有兩通電話的,而且主動打電話的一定是她。說要讓他考慮的那幾天,由於下意識想要逃避,所以她沒找他,他反而覺得鬆了口氣。可這次不一樣了,從不曾說過重話的她竟撂下那樣的話,現在又過了四十五小時又五十四分鐘而完全沒有聯繫……意識到情況真的非常不對勁,程峙心慌了。

他捉起電話,撥紫薰的手機——

「您撥的號碼未開機,請稍後再撥。」制式甜美卻令人不耐的語音傳來,程峙甩上話筒,未幾,又不願放棄地再撥,可相同的回應教他感到慍惱。

難道,她存心躲他?她說的分手是真的?!

生平第一次,他打到紫薰家——

「請問夏紫薰在不在?」因為是紫薰的家人,他口吻客氣有禮。

「她不在耶。」夏母答道,心中暗忖這嗓音陌生的男人和紫薰有什麼關係。

「請問知道她去哪裡了嗎?」沒有追問他人行蹤的經驗,程峙的臉隱隱地發熱。

「去哪裡是不知道,但她是和芮涵出去的。請問你是哪位啊?」也不管對方知不知道芮涵是誰,夏母很誠實地回答,但終究耐不住好奇地反問他。

「我是……她朋友。」很含糊的答案,但程峙一時不知該怎麼自我介紹,孤僻的性格令他不懂得如何熱絡的攀談——雖然他心裡掠過一絲這個念頭。

「姓咧?」夏母不放棄,憑著女人的第六感,她直覺這男人與女兒這陣子的情緒低落有關。

「我姓程,叫程峙,不好意思再請問一下,她大概什麼時候會回來?」硬著頭皮繼續發問。

「不知道,不然你打她手機。」呵呵,問這麼多,一定不是普通朋友哦!

等阿薰回來一定要好好問一間。

「我打過了,她沒開機。」

「那不然你留下電話,等她回來我告訴她。」夏母很熱心。

「不用了,您跟她說程峙找她,她就知道了。」不明白自己在慌亂些什麼,他話說得有些快。「麻煩您了,再見。」匆匆掛上電話。

不在家、不接電話,那他要怎麼找她呢?

程峙赫然發覺自己竟除了撥電話,似乎就沒有其他方式可以找到紫薰了。

驀地,許許多多的問題爭相竄出——

紫薰是什麼血型?偏好什麼顏色?喜歡吃什麼東西?家裡成員有哪些人……該死!他沒有一項能明確答出。

反觀紫薰,她知道他的血型——A型,常笑他怪不得個性宇宙無敵;曉得他顏色偏好黑與白,幫他挑選東西一定特別注意。他最愛火鍋和川菜,尤其嗜吃水餃,所以她總會趁空自己包一些,冰在冷凍摩裡讓他隨時想吃就有得吃;她替他將家裡打理得有條不紊、關心他的健康、體貼他工作繁忙……

她對他全心全意,而他呢?

一問三不知,忘了生日、忘了約會、忘東又忘西,看他這個男朋友當得有多不稱職。這樣還好意思說自己有多在意她、多喜歡她?別說騙別人了,連他自己都懷疑!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豁然領悟,紫薰提分手,絕不單單只因為他對懷孕的事未表態,而是他對她的忽略已在她心頭堆積出太多埋怨。

天!這一年多來,他為她做了什麼?又帶給她什麼?

當他全神投注在事業上時,被忽略在一旁的她是什麼感受?

當她得知懷孕,徬徨無助時,他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人,而他卻是用什麼樣的態度對待?

這次她丟下分手的話,然後一反往常地完全不跟他聯絡,徹底勾起了他的自省能力,這也才明白,原來自己是有恃無恐,因為她對他好得毫不保留、愛得一心一意,所以他自私地利用她的體貼,懶惰地沒有花費心思去善待她,讓她獨自忙著灌溉他們的愛情,卻仍舊被他傷了心。

想起她最後離去時背對他的身影,似在譴責他的冷血無情,他就愧疚不已。

難道,真應驗了「失去才知擁有的珍貴」這句話?

不,他們之間不該演變成這樣的,他在乎她,也希望兩人能一直走下去。他不是不接受孩於,畢竟那是她和他的骨肉,只是……太快了,他也會慌亂、也會不知所措,一時之間當然做不出合宜的反應。

不可諱言,他害怕她真的棄他而去……

倘若,孩子是挽回她的條件,那麼,他無論如何也是願意的呀!

意識到紫薰在心裡的地位如此重要,程峙振作起來,打算憑著平時閒聊的片段,去拼湊出她家的大概位置。他決定要化被動為主動,親自去紫薰家附近等她,讓她知道他心裡的想法。



下了兩天的大雨直到今日才停,久違的陽光張揚著它的熱情。

紫薰坐在芮涵的車裡,隨著婦產科醫院的接近,她只覺得蓋頂的烏雲愈來愈厚重,完全阻隔太陽的光明與暖意。

芮涵趁著停紅綠燈的空檔,看了看一直望著窗外的紫薰,突然覺得,昔日嘻嘻哈哈的好友臉上,那憂愁中帶著堅毅的神情判若兩人。

唉,愛情真是害人不淺哪!

「阿、阿薰啊,你、你別害怕,聽說很快的,這幾天你就多休息,我有空就帶你去吃吃營養的東西。」芮涵安慰地握住紫薰擱在腿上的手,卻發現自己的手比她還要冰,連講起話來都舌頭打結。

哎,醫院就在前面了,她愈來愈緊張,緊張的程度甚至比紫薰這個當事人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墮胎耶……壓根兒沒遇過這種事,可紫薰跟她那麼麻吉,找她陪伴,她是義不容辭,只是……心裡真的毛毛的咩!

而且,雖然聽說很快,卻不一定OK啊,潛伏的危險可一點都不少,失敗的例子時有耳聞,要是被衰神眷顧,遇上個庸醫,賠掉生育能力還不算最嚴重,更甚者,一命嗚呼都有可能耶……

「你才別害怕。」紫薰牽強地微揚唇角。若換作是以前,她肯定哇哈哈地嘲笑芮涵。

「我,我才沒有害怕咧。」死鴨子嘴硬,她哪可能承認自己那麼遜。

很快的,車子駛進診所附設的小型停車場,她們下了車,一同進了診所裡。幸好紫薰事先掛了號,否則要等眼前排排坐的婦女同胞們輪完,可能都要晚上了。

「芮涵,我好猶豫……」紫薰幽幽地說,眼睛盯著一個個大腹便便的孕婦,臉上無不漾著為人母的光華,心中升起不確定的感覺。

「唉……我也很矛盾。」明白紫薰想詢問她的看法,芮涵搔搔頭,滿臉為難。

「其實,這只能看你自己怎麼決定,外人是不能干涉你的想法的。」攸關一條生命和她的未來耶,除了她自己,誰敢說話呀。

「我突然……想留下來。」她撫向尚平坦的小腹,覺得自己墮胎的念頭好殘忍。

「夏紫薰小姐請進。」正當芮涵開口之際,護土小姐正好從診間探頭出來叫喚。

紫薰忐忑地起身,手心冒汗。

「先讓醫生檢查一下再說吧。」進門前,芮涵陪在她身旁安撫。

五分鐘後——

「嗄?」異口同聲的詫異驚呼來自兩名下巴險些脫落的女人。

「可是、可是……」仍處在訝異之中的女人又做出不約而同的反應。

「坊間的驗孕劑準確率是百分之九十九,但是使用方法正不正確也會影響到結果,你應該就是那百分之一吧。」醫生由方纔的問診資料中得知她已私下驗過孕,所以明白她們的「可是」是什麼。

「那、那……」那紫薰是在「裝肖仔」哦!芮涵已經說不出話來。

「那為什麼我會想吐?」紫薰率先找回理智,向醫生確認。

「你有去腸胃科看過嗎?」醫生用撲克臉看向她。

這,言下之意是……搖搖頭,紫薰不敢再多說話了。站在一旁的芮涵翻了一個大白眼。兩人都有同一個念頭——挖地洞,帶著對方一起埋起來。

「有可能是慢性腸胃炎,你轉去腸胃科看看吧。」語罷,醫生轉向桌上的電腦螢幕,擺明懶得再理她們。

「下一位,XXX小姐。」像暗號似的,看醫生這舉動,極有默契的護士小姐立刻叫喚下位病患。

要了這麼個大烏龍,有自知之明的紫薰和芮涵趕緊摸摸鼻子讓位,

兩人連忙離開丟臉現場,一路上嘴裡還不停碎碎念。

「走啦走啦,現在去找腸、胃、科、看、病。」拖著紫薰走向停車場開車,芮涵咬牙切齒地強調最後五個字。

「慢性腸胃炎當成懷孕,真是有夠天兵了。」虛驚一場,紫薰自嘲。

儘管覺得很蠢,但比起如釋重負、豁然開朗的情緒,丟臉算什麼?

她不必再舉棋不定,不必被種種的情緒壓得喘不過氣來,還有:什麼比這個更令她高興的消息?

「蠢斃了,居然搞錯?!」芮涵啐念。「不過也不能怪你啦,突然一直噁心想吐,月經又都沒來,當然會往懷孕的方向想啦。」當初是她先提起的,繞了一大圈才發現凸槌,她難辭其咎。

「說得也是。我向來是健康寶寶,所以根本沒想到是腸胃出問題。」坐上車,繫上安全帶,紫薰給自己的迷糊找理由。

「要怪都怪那間藥局啦,賣的什麼爛驗孕劑,竟然不准,還賣得那麼貴!」發動車子,芮涵開始「牽拖」。

「兩、三百塊是小錢,重點是,它讓我不得不正視和程峙之間的問題。」紫薰惆悵。

「去跟他說你反悔,不想分手就好了咩。」逕自解讀成紫薰不捨分手,芮涵說得很阿莎力,開車上路的俐落操控也同樣很阿莎力。

「你以為是辦家家酒啊。」賞她一記白眼,落寞在紫薰臉上現形。

這次的事情,正好讓她看清了程峙對感情不負責任的態度,而日積月累的怨懟在這個時候也變得愈加清晰,在徹底傷了她的心之餘,一併提升了她開口說分手的勇氣。

她不後悔。雖然覺得結束一段感情很可惜、離開程峙很心痛,但長痛不如短痛,與其被他的忽略一刀一刀地割著,倒不如趁此快刀斬亂麻,慧劍斬情絲。

明明有伴卻覺得孤單的感覺太可悲,她不想再陷回那種患得患失、彷彿她一個人在唱獨角戲的愛情裡,她不要再辛苦地愛著,她相信無愛一身輕。

「有什麼關係,任性是女人的權利咩!」噘起嘴,芮涵擺出大女人主義至上的拽樣。

她完全不瞭解紫薰的問題癥結不在於有沒有懷孕,而是他們之間的相處方式讓她覺得疲累。

紫薰唇畔揚起一抹苦澀的笑,思緒紊亂不已。

這場戀情當然有過甜蜜,但淡得太快,讓她適應不良。

或許有人認為,一個專心在事業上衝刺的男人,不花天酒地、不拈花惹草,還有什麼好不滿意的呢?

然而,誰不希望被重視寵愛、被呵護關懷,但程峙,除了忽視和冷淡,只能施捨偶爾的溫存給她……要說她貪心也行,但她就是覺得好空虛,像泅泳在大海裡,飄蕩浮沉,無所歸依。

回想起來,程峙甚至連一句愛語也不曾對她說過。

他真的愛過她嗎?或者愛情只是一個現代都市男女排除寂寞的棲身之處而已,否則熱情怎會降溫得如此迅速?

而她呢?當真能說不愛,就不愛了?

側頭靠上車窗,紫薰疲憊地合眼,悄然喟歎。

愛他與否還重要嗎?抽離了快樂的愛情只剩沉重…

不用再想了,反正,她已經決定離開他,離開那段令人寂寞的愛情。



走了一趟腸胃科診所,證實婦產科醫生的推測無誤,紫薰的的確確是患了慢性腸胃炎,還有些潰瘍現象。

這些病症她拖了那麼久,成天不舒服,理所當然整個人精神不振、體力虛弱,而且有些人懷孕也是會變得病假慨的……總而言之,胃炎和懷孕會混為一談,都是陰錯陽差,誤會巧合啦!

折騰了大半天,芮涵送紫薰回家時,已是夕陽西下、華燈初上了。

「……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調養你的爛胃,你那工作時間太不穩定,飲食不好也不正常,就先請個幾天假讓自己休息,要不然胃穿孔你就慘了,其他的先別管了吧」在轉進夏家巷口前,芮涵發揮老母雞性格,不斷叮嚀提醒。

「我的大小姐,你是唱片跳針還是鬼打牆,這話你三分鐘前已經說過了,我不是三歲小孩,聽過一次就知道了啦廠紫薰揉揉太陽穴,對她的碎碎念有些哭笑不得,但心頭對芮涵的溫馨友情仍是感動不已。

「有嗎?我剛說過了嗎?」芮涵還不知自己犯毛玻「欺,那我就不陪你進去嘍,你家這裡超難停車的。」在一處公寓門前停下,她最後說道。

就在此刻,紫薰陡然一僵,一雙眼瞠得老大,直勾勾地盯著前方的一輛車子,緩緩從她們的車旁開過……車身交會時,駕駛張望的視線正好與她的目光交會——

是程峙!

紫薰的心口震盪,怦怦怦地急跳了起來。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是路過,還是來找她的?一絲絲的期待,情不自禁地升起。

隨即,她暗斥自己不爭氣的情緒。即便是專程來找她又如何?她都已經打定主意在他們之間劃上休止符了不是嗎?

「喂,你家到了,還下下車,發什麼愣啊」芮涵見她杵著不動,推了她一把。

「哦,那我回去了,Bye。」紫薰這才回神,匆匆下車,跟她道別。

只是,芮涵的車才剛從右方揚長而去,程峙的車早在左方不遠處、硬是從窄狹的巷道回轉過來,戛然停在紫薰面前。

她嚇一跳,倒抽了口氣。大概是不知分手後該拿什麼樣的態度面對他吧,她旋即倉皇轉身,感覺自己的心好慌、好亂,卻下明白為何而慌亂,為何會有這種類似落荒而逃的反應。

「阿薰!你別走!」程峙急切的嗓音似定身咒般,喚住她離去的腳步。

她背對他而立,繃緊了神經,有一瞬間,腦子裡是一片空白。

他要跟她說什麼?而她又該跟他說什麼?

「你為什麼不接我電話?」帶著質問的口氣,程峙橫至她面前,淡漠的眸子底下盈滿關切。

他主動打電話找她了?真難得……她都要忘了起初相戀時,乍然接獲他來電時的喜悅了。

壓下那雖欣慰卻感傷的感受,紫薰抿了抿唇,視線調向一旁,不願接觸他的目光。她需要偽裝出冷漠來凸顯自己的決心。「我們分手了。」她淡淡地說,意味著沒有接聽他電話的必要。

「你別鬧脾氣了,這件事,我們慢慢再來商量。」他握住她的臂膀,要她抬頭正視他。

「慢?要多慢?」她略顯激動地拔尖嗓音。慢到她肚子都隆起的時候嗎?真到那種時候,即使他決定不要,也由不得她了!

除了工作,他對什麼事彷彿都無關緊要似的,就連懷孕這件事,他也一點都不積極,一如他對待她的態度。

所以,她並不想跟他解釋來懷孕的事。 畢竟,知曉她懷孕,他都逃避面對了,那未懷孕又何必特地告訴他!

「我還沒有足夠的時間,去做好心理準備接受——」他苦惱地欲解釋,卻被她尖銳地打斷。

「從告訴你到現在已經將近一個星期了,還不夠?呵,如果依你那種速度要做好心理準備,恐怕孩子都要出生了吧!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有多惶恐無助?這種時候非但得不到你的陪伴和支持,得到的只是苦苦等待你答案時的忐忑不安。你讓我覺得自己是厚著臉皮纏著你,硬要賴你負責似的……這些日子來被冷落忽視的苦澀,我已經不能再忍受了,交往才一年半就如此疲倦,我不再確定未來能不能夠和這樣的你繼續走下去」她滿眼怨懟地瞅看他,頭一次對他做出責難和控訴,然而隨即又想,好聚好散,不需要冷嘲熱諷。

「算了,你不用再費心、再為難,分手對你我都好,少了羈絆,你會比較自由,也不會有人打擾。而我,也不用再等待,奢望你可以施捨一些時間來和我相處。」她軟下語氣,卻以堅定的力道掙出了他的箍制。

沒想到她一股腦兒地丟出這麼多抱怨,分手的心意這麼堅決,程峙相當錯愕。

「阿薰,我不是故意冷落你,我只是認為我們感情已經穩定,我應該把握時機在事業上多做努力……你一直都能體諒我的不是嗎?」她表現出來的都是包容與體諒,所以他渾然不知她心裡已堆積出這樣多的不平委屈呀!

他伸手欲攫住她,她卻宛如驚弓之鳥般後退,跟他拉出好大的距離。她的反應,宛如一記猛拳擊痛了程峙的心,落了空的手,握住的只有強烈的失落。

紫薰一怔。難道是她的體諒縱容了他的忽視?

「體諒也是有限度的,如果你多在乎我一點,就會察覺自己的冷落忽視是否過分了。」終歸一句,他不如她想像的愛她,更或者,他一點都不愛她,才會導致他們的戀情冷卻得這麼快。

程峙啞口無言。他似乎真的是仗著她的體諒,而沒有多加經營兩人的感情……

但他完全沒想過,情況會嚴重到分手的地步。

不過,此刻比分手還重要的,則是孩子的問題。

「阿薰,孩子的事,我想過了,你要是喜歡,我們就留下來吧。」

這段時間他反覆思量,他承認自己的心態過於自私,只想到自己不喜歡,而沒有考慮到她的感受。每個女人都有當母親的權利,他既然不能沒有她,就得顧及她的想法。

再說,不是所有小孩都是又吵又鬧的,他們兩人的結晶……一個像他也像她的孩子,這麼一想,倒也覺得期待了。

紫薰定睛看他,他的話在她胸口撞出複雜的心情。他願意為了她,改變自己的想法?!

但是——

「孩子的事已經不關你的事了」倘若不是一場烏龍,那這個下午,她或許就已經去做手術了,他卻到此刻才這麼說,豈不造成一場無法彌補的遺憾?

遲了。她苦苦等待時,等不到答覆,他的遲疑狠狠地傷了她。在她心灰意冷、決心割捨這段失溫的戀情之後,遲來的答案只是徒增悵然。

很多事,都是錯過了便不能再挽回的。一如她的等待、她的愛……

「怎麼會不關我的事?」他反駁。

「都分手了,當然就是我一個人的事,你不用再煩惱為難。」她幽幽扯唇。

連她自己也不知是什麼樣的心態,她故意語意不清,沒有言明孩子還在不在,也不想現在就告訴他是一場誤會,似乎存心要他的良心過意不去,要他把這件事擱在心上,好平衡她總是被冷落忽視的不甘。

「阿薰,不要開口閉口說分手,我們心平氣和溝通,你說清楚一點,到底……」程峙臉色沉下來,眉間堆起皺折。

公寓大門在這當口忽然打開,住戶走了出來,紫薰乘機終結窒悶的談話。「我人很累,要回家休息了。」語落,在大門未合上前擠身進入公寓裡。

程峙才反應過來欲揪住她,門板已「喀」的一聲關上。

面對她冷淡、疏離的態度,程峙完全無法適應。

記憶之中,紫薰活潑開朗、愛笑健談,然而,曾幾何時,她的笑靨逐漸減少,連開朗陽光的神色都不見了……

是因為他嗎?他令她不快樂至此?他真那麼糟糕?

方纔,她那冷淡的眸光,明白彰顯著情感已收斂的絕然,令他心慌。

他這不是確實感受到事情的嚴重性了。平時溫和的小女人一旦執拗起來,情況絕對很糟……

或許,要不要孩子,他心裡還很猶疑,但是,留住紫薰的念頭,卻是再確定不過了。

他在乎她、喜歡她,他的未來裡不能缺少她。

那麼,他當然不能放她走,當然不能同意分手。目前該做的,是必須讓她對他重拾信心才行,這得好好自我反省一番。

不過,他料準了紫薰不是鐵石心腸的人,他相信兩人的關係一定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內恢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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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以為不聽、不看、不想,就能避掉所有混亂,但紫薰萬萬沒想到,不過是從母親口中聽見程峙這個名字,就教她無法落實那三不政策。

「阿薰哪,今天有個男的打電話來找你耶。」聽見開門聲,夏母那福態的身子立刻從廚房裡晃了出來。

「有說是誰嗎?」彎身脫下鞋子,紫薰不以為意。

「他說跟你說他是程峙,你就知道了。」夏母在圍裙上抹著手,一雙眼盯著女兒的反應。

人家隔壁王太太的女兒和阿薰同年紀,前年嫁人,去年就請大家吃油飯了,多得意;他們家阿薰乖巧甜美,絲毫不輸王家女兒,卻連個男朋友都沒聽說,多奇怪本來呢,姻緣天注定,她是覺得沒什麼好著急。但日子一久,阿薰都快二十五歲了,成天工作往外跑,最近連個性也愈變愈古怪,她這個做母親的就不免感到擔心了。所以程峙的出現,急切的詢問,讓她的好奇心與想像力飆到最高點。

「誰?」紫薰腳一拐,差點跌倒。

「程峙。那男人說話聲音滿好聽的,斯文又有禮貌,間你的行蹤問得很急哦。」夏母回想,臉上浮現滿意的笑。

這一回,母親的發音更標準,紫薰錯辨不了。但她很懷疑,母親形容的人是不是程峙。

斯文有禮貌?!還向她媽媽問她的行蹤問得「很急」?

嗅!傑克,這真是太神奇了!

姑且不論他從不曾打電話到她家,光想像那孤僻的人用斯文有禮的口吻跟她媽交談,就很令她驚奇了。尤其,她很難想像對任何事物都漠不關心的他,還會急問她的行蹤。

她以為,他對她是滿不在乎的……心口一陣震盪,紫薰覺得鼻子酸酸的。

他為什麼不早一點對她投注多些關心呢?

她是多麼容易滿足的人呀,即使只是一句愛語,口頭上的噓寒問暖,只要他用了心,她就能感受得到的,那愛情的火焰也不至於熄滅埃

或許人的劣根性吧,非得等到傷了別人,才明白自己疏失;非得等到她心灰意冷了,他才能有所領悟?

「喔。」紫薰漫應了聲,轉身就要進屋,藉以掩飾劇烈擺盪的心情

欺?就這樣?沒得到預期的反應,哪能滿足夏母高漲的好奇心。

「這個程峙是什麼人啊?」

「台灣人。」紫薰想要唬瞬過去。

「嗟。」夏母對她的回答啐了聲,索性直接發問,不拐彎抹角。「他在追求你嗎?他是不是你的男朋友?」

腳步有一秒鐘的停頓,紫薰的心情蕩到谷底。「他沒追求過我。」

從一開始,她就是比較主動的一方,先喜歡上他、先約會他……難道因為這樣,她才得不到該有的珍惜?

紫薰關上房門,回到自己的私人天地中獨自郁卒。

門外,夏母想法倒是相當樂觀。

「沒追求過又不代表永遠不會追求。」她嘀咕著回到廚房繼續跟她的鍋碗瓢盆作戰。



自公寓門前那番談話之後,有五天時間程峙都不再出現,對此,紫薰感到十分失望。

既會失望,就代表存有希望,那麼,先前所說的絕望豈不成那一時的意氣用事?

她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無疑是自打嘴巴,可偏偏就是管不住繞著他轉的思緒。

才碰一次釘子,他就打退堂鼓了?她所受的委屈,哪是撒一次釘子就能撫平的!

再說,一年半的感情,難道不值得他再多做一些努力來挽回?

在這麼想的同時,紫薰沒有意識到自己已在兩人之間預留了能夠轉圜的餘地。

雖然,她還是氣他、怨他,但是,他願意為了她接受孩子、願意為了聯絡她而改變一年半來不主動認識她家人的孤僻,甚至還在不知確切地址的情況下跑來找她的行徑,在她心裡又造成了波動。

這一波動,怨念也就不再那麼堅固深厚。

然而,心軟意味著不爭氣,女人有權利拒絕不被珍惜,卻總在無意間賦予男人不珍惜她的機會。有過一次經驗,紫薰這回懂得先保護自己。

「薰,阿薰,我說我今天眼影要粉紅色的,你怎麼給我塗紫色的!」女藝人皺著眉頭傳來抱怨。

斂回思緒,紫薰這才發現失誤,忙不迭地道歉。「啊,對不起,我忘了!我這就幫你改過來。」拿起海棉,她趕緊進行補救。

「你怎麼搞的?最近都心不在焉,老是凸槌。」女藝人不悅地嘀咕,從鏡中斜眼睞她。要不是紫薰在化妝師圈子裡資歷頗優、化妝技術一流,她早破口大罵了,哪能忍受她近來不是眉毛畫歪,就是睫毛膏塗上眼皮的錯誤。

「不好意思,我下次會注意。」紫薰連忙賠不是,在工作時分心,除了認錯,她沒有任何理由好說。

將胸臆間的煩悶暫拋腦後,她全神貫注為女藝人打點門面,不讓那惱人的感情事佔據自己所有心思。

半晌,大功告成。「好嘍,你看看滿不滿意?」紫薰向鏡中的「作品」扯出職業性的笑容。

女藝人同時朝鏡子看去,正好瞧見工作人員領著一名看似花店員工的女孩,捧著一束包裝精美的花朝她們的方向走來,雕琢完美的唇瓣不由得揚起一抹得意驕傲的弧。

透過鏡中反射,紫薰也瞧見了花束,心裡除了對精美的包裝感到讚歎外,沒啥多大的感覺。在演藝圈這種花花世界待久了,再誇張的陣仗都見怪不怪,影迷、歌迷、什麼迷的送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誰送的?」工作人員還沒靠近,女藝人就炫耀似的揚聲問道,音量不大不小,卻正好能讓化妝室裡所有的人聽見,好讓人知道她仰慕者眾,藉以烘托自己的行情。

花店人員聞言瞄了眼訂單。「沒寫耶,不知道是誰,不過有咐一張卡片。」

「好吧,單子拿來我簽收。」女藝人理所當然地攤手,那模樣彷彿對這類匿名送花的事已習以為常,所以不甚在意。

「呃……您應該不是夏紫薰小姐吧?」女藝人是公眾人物,花店人員認得她,所以對訂單上不是她的名字,她卻主動認領感到相當質疑。

「夏紫薰?!」女藝人和紫薰同時詫異出聲。

「送我的?」紫薰反應過來,但還是愣愣地指著自己反問。

「是的,上面寫明夏紫薰。」花店人員出示單據,順便讓她簽收。

有夠尷尬!女藝人摸摸鼻子,訕訕然地回過身檢視儀容,眼睛卻不時瞄向花束。

還以為這麼美的一束花是送自己的,哪知道居然是給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化妝師!哇……早說嘛,害她糗成這樣。

助理導演要眾人準備的呼喝聲響起,化妝室中的人們紛紛前往攝影棚,熱鬧的化妝室轉眼寂靜。

紫薰從花束中抽起卡片,滿腹疑惑地打開——

薰:

我已反省這些日子以來的種種

這才猛然驚覺虧待你太多

從今而後我將竭盡所能善待你和孩子

請你原諒我給我一次改變自己的機會

程峙

雖以木然的表情看完這張卡片,泛紅的眼眶卻洩漏出內心的激盪。

從那工整的字體中不難看出,字跡向來率性飛揚的程峙是用了心下筆;從這送花的舉動中不難看出,性格向來被動淡漠的程峙是有心改變。

卡片被握住的一角已然扭曲,紫薰瞠大了水眸防止不斷湧上鼻間的酸意。

從認識他至今,這是第一次收到他送來的花,然而教她感慨的是——在分手之後。

或許,是程峙想通了孩子的到來是多麼美好的事,所以才願意為了孩子的關係來提升她在他心裡的地位吧?否則,從不重視她的程峙怎會突然做這麼大的改變?

如果真是這樣,屆時他若知道懷孕的事是一場烏龍,一定又會變回原來的態度!

搖搖頭,她淒然一笑。

既已分手,那還怨什麼、歎什麼呢?

好不容易捱到分手第五天,她開始著手安排自己先前為了戀愛而停擺的進修計劃,現在要堅守決定,不能讓自己再回到原點。



從來,程峙都以為那些風花雪月、浪漫情調是電視、電影、小說中才會有的情節,若轉到現實生活中來,就是不切實際,愚蠢至極。所以他懂得,也會在劇本中安排,就是不曾付諸行動。

但現在為了紫薰,即使愚蠢也豁出去了!

送花是獻慇勤招數中最初級的,他給自己一個期限,先採取送花攻勢,期望美麗的花朵及他人羨慕的眼光,能多少清彌佳人心中的怨氣,這些天的幕後操作正好讓他利用空檔把手邊的工作趕完,接下來不論要使用何種戰術,他將全心全意、全力以赴。

無奈,他想得太美,以為送花多少能討好她。不料,一星期過去,仍不見成效,令他的信心重挫,也明白自己低估了紫薰心腸的硬度——雖不至鐵石心腸,但也相去不遠了。

送花被退回,電話也拒接,甚至,請花店反送他一束綻放的黃玫瑰。

不明所以的他本來因終於獲得回應而欣喜不已,沒想到,花店人員卻告訴他紅色玫瑰代表愛情,黃色則代表分手……

當場,程峙只覺得一群烏鴉嘎嘎地飛過,嘲笑他的空歡喜。

面子有點掛不住,於是他結束了「沒路用」的送花招數。

沒想到,紫薰一副溫和甜美的模樣,性子拗起來還真是難搞到不行。不過,他程峙也不遑多讓,一旦被他認定的事,是誰也改變不了。

所以,他挽回紫薰的決心是絲毫不受動搖的。

對她,他在各方面都養成了依賴,不論是精神或實質的,少了她,日子變得過得很不對勁,他的忙碌變得很空虛,不知為誰辛苦為誰忙。少了她,生活儼然像填不滿的洞,只能靠回憶填補心中的缺口,可偏偏愈補愈大洞。

冰箱裡,不再有她為他準備的食物;屋子裡,不再有她悅耳的笑語:他身旁,不再有那香軟的身子倚偎撒嬌……

玄關上,她的拖鞋;杯架上,她專用的馬克杯,皆因長時間擱置末動染上了塵灰,彷彿無語地表達著被主人拋棄的悲涼……

整間屋子滿滿都是她跟他的甜蜜情景,聊天、吃飯、說笑、親密……他看著想著,有時會像個傻瓜似的獨自發笑,回過神來,面對他的只有空蕩蕩、冷清清的屋子。那種什麼都沒有的感覺,只讓他覺得自己和那些物品的下場一樣可悲,彷彿一個不留神就會被寂寞給狠狠吞噬。

這跟「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的道理是一樣的,向來孤單的他在認識她之後,很快便習慣了有她相伴酌日子,可當她一抽身,他便顯得不知所措、難以適應了。

他深刻體悟到育幼院院長說的話,如果無法挽回心底最在意的人,即便是他站在人生的巔峰,也等於一無所有。就好比抽去泉源的生命,只剩下貧瘠荒蕪;沒人分享的成功,永遠也無法稱為真正的成功。

瞭解自己即將失去的,是那麼那麼地多,他不惶恐焦急才是傻瓜哩。

因此,既然是他的錯,他就勇於認錯。

合該相知相屬的兩人,不應該讓遺憾乘隙將愛情劃成兩半。為了不讓兩人走太遠的冤枉路,不屈不撓,再接再厲,是他堅持的信念。

多日不見,程峙難擋磨人的思念。在送花被拒,一時還未想到周全對策的空檔,他情不自禁地預估她收工的時間,來到紫薰目前固定工作的電視台大樓外,坐在車中,隔著一條街遙望著出入口,期盼瞧瞧她的身影,以慰相思。

大樓門口人來人往,他定睛注視,片刻,一抹熟悉的身影躍入眼簾——

他心跳飛快,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緊,愈加目不轉睛。

紫薰的臉上噙著笑,身旁有名男子正和她交談,還替她提了一個平時她工作用的化妝箱……那是一年半前兩人邂逅時,紫薰用他賠償的錢所買的。

莫名的,他們相偕走出的這幕情景令程峙心裡不舒坦到了極點。

他不是個會亂吃飛醋的人,但想起自己似乎有好久的時間不曾看過她燦爛開懷的笑靨,而那男子卻能輕易獲得,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他不懂,她為何能夠談笑自如,難道戀情的結束已不再能影響她?難道她真的不再愛他,對過往的一切毫不留戀?

未幾,男子離開,紫薰隨即斂起的笑顏總算是令他平衡了一點。

她眉間掩飾的憂鬱浮現,方纔的笑彷彿只是他的幻覺。

鬆開煞車,他不自覺地跟著她的行進方向移動,一邊打量對街那睽違了十餘天的心上人,一邊分神注意路況。

她變得好憔悴,彷彿隨時刮起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走!難道她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嗎?

以往的她不用開口就能讓人看出活潑開朗的性格,可現在看起來無精打采,愁眉不展……該死!她根本沒有看路,綠燈已閃爍,時間只剩三秒,她卻恍恍惚惚地繼續朝前邁去。

程峙油門一踩,從外線一個大弧度的左轉,停在斜對面的路口,也就是紫薰欲橫越馬路而前往的方向,不滿的喇叭聲此起彼落、響徹雲霄,也震回了紫薰飄浮的神智。

「啊!」紅綠燈一變換,機車道的機車就爭先恐後地向前馳沖,駭得她逸出驚呼,趕緊退回人行道。

險象環生的景況令程峙拋棄偷偷觀望的做法,一待紅燈轉綠,便怒氣沖沖地下車,三步並作兩步衝向正走在斑馬線上的紫薰,將她帶過馬路。

他從哪蹦出來的?看清楚突然捉住自己的人,紫薰除了驚愕還是驚愕。

「你做什麼啦!」一過了馬路,紫薰掙開他略嫌粗魯的箍制,揉著吃痛的手臂輕斥。

「我懷疑你根本不會過馬路。」方才嚇出一身冷汗,程峙睨著她,口氣也不太好。

想必他是瞧見她剛剛驚險的一幕,才會這麼說。不過還真巧,大馬路上也能遇到。紫薰抬頭睨他一眼,撇了撇嘴沒回應。

事實上,她不服氣他的指責,但要她像以前鬥嘴似的回堵他感覺也很怪,此刻,她是心跳不穩、心情複雜,對於已分手、卻心相繫的情侶該怎麼相處完全沒有概念,只能選擇沉默,

看著低頭似在研究人行道的紫薰,程峙拂去受到驚嚇的心情,臉色一柔。「你怎麼變得這樣瘦?」殊不知他自己也臉色蒼白。

他一眼就看出來了嗎?心湖被那關心之語敲出一陣波瀾,紫薰懊惱自己仍輕易受他影響。

「減肥。」她賭氣說道,但下一秒就後悔了。

「減肥?你有了孩子還減肥?」果不其然,程峙立刻聽出不對,揚高了音調追問。

「誰、誰規定有了孩子就不能減肥的。」她氣弱地咕噥,明白自己說的是蠢話,卻不由自主地要跟他唱反調。

「不是誰規不規定的問題,這是常識。」蹙起眉,不認同她不珍惜健康的態度。

見他板起臉,一開口就是與孩子相關,紫薰體內的叛逆因子蠢蠢欲動。母憑子貴是吧?若不是有了孩子,他會這樣用盡心思想挽回她?

「你現在才來關心我,不嫌太遲了嗎?」她諷刺一笑,或者,他關心的不是她,而是孩子?她臉色旋即轉為黯然。「我們已經分手了。」雖刻意強調,然而,這話提醒自己的成分居多。

「阿薰!」分手二字扎痛他的心,程峙低咆,攫住她的雙臂。「我都已經低頭認錯了,難道你還不能原諒我?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能消氣?」

他懇切的話語、黯然補傷的表情著實在瞬間動搖了她,然而,腦袋裡浮現「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八個大字敲醒了她。

「你什麼都不用做了,不要再浪費錢送那些花、不要再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事,我們可以好聚好散,等過一陣子,大家心情都穩定了,說不定還能再當朋友。」紫薰瞅看他,牽強地勾起一抹笑,費力說著體面話,因而連掙脫他束縛的力量都沒有了。

「你說的是真心話?」他逼問,目光炯炯與她相視,似是要看透她的內心,怎麼也不願相信她真能做到。

看著他盛滿情意的眼睛,除了心慌意亂還險些腦袋當機,紫薰別開眼,冷然而堅定地說:「是的。」

此話出口的同時,她一方面希望能絕了他的心,自己才能真正解脫;一方面又矛盾地想,她三番四次地嚴正拒絕,依程峙對任何事都缺乏熱度的個性,應該就下會再強求,認知到這一點,她胸臆間又充滿了窒悶抑鬱的難受。

那熾烈的目光沉痛地直視著刻意保持冷淡疏遠的她,瞧得她頭皮發麻,冷汗直流,瞧得她臉上的面具差點就要被燒融。終於,程峙低低地開口——

「什麼事都可以放棄,唯有你,我不容許自己錯過。」

她一怔。說不感動是騙人的,這是她第一次聽他親口說出如此動聽的情話,然而念頭一轉,又轉到懷孕這事情上,頓覺不是滋味。仔細想,他不能放棄她,一定是以為她懷了他的骨肉,才會如此堅決的。

「你已經錯過了。」紫薰露出遺憾的神情,深深看著他,緩緩拂開他的手,幽幽地道。

震愕於她的決絕,程峙只能怔怔地看著她轉身離開。

真真正正的結束了吧?再次攤牌,表明割捨的堅定,讓紫薰尚未適應的心情又受到一次劇烈的震盪。

明明是她自己的決定,無以復加的心痛卻排山倒海地來襲。

除了用冷漠絕情來偽裝自己,她已想不出其他辦法去拒絕他後悔的表現。

可一旦不用面對他,隱忍的心酸便再難控制地宣洩,流了她滿腮。

車水馬龍的喧囂被阻隔在兩人沉鬱的氛圍之外,她身後,程峙凝視的目光不曾收回。

該死的自己究竟是怎樣的冷落,才使她如此毅然決然地離去?

然而,既是他讓她受了委屈,那他更不該這樣就打退堂鼓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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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7 18:32:59
第八章

翌日,攝影棚化妝室。

螢幕上的光鮮亮麗全靠後台的準備工作,每一個人都各司其職地忙碌著。

「阿薰,有人外找。」

忽地,有人拉開嗓門嚷嚷,嘈雜的後台頓時安靜了三秒鐘,目光一致轉向「阿薰」。之前那一個星期連續收到花,已讓紫薰打開了知名度,成了化妝室裡無人不知的小紅人。

「哇,又來啦!好幸福唷。」

「我看阿薰的好事將近哦。」

「唉,像作秀似的。」

三秒鐘後的反應有熱有冷,紫薰對突然接收到的眾多目光感到羞窘不已。

「麻煩你一下,如果是送花的,就說我今天沒來,叫對方把花退回去。」

她以為昨天說得夠決絕,沒想到程峙還沒死心。

「沒看到花耶,那人看起來不像是來送花的。」傳話的工作人員搔了搔頭說道。

不是送花,那是誰找她呢?紫薰滿腹疑問。

「你去看看吧,剩下的唇蜜我自己上就行了。」紫薰負責化妝的女藝人體貼地說。

「嗯,好吧,不好意思哦。」紫薰靦腆一笑,感謝對方的體恤,並將手上的唇蜜交給她。

乍然瞧見走道那端的熟悉身影,紫薰徹底傻眼。

程峙居然大剌剌地出現在電視台,而且毫不避諱地表明要找她!

被轟炸過的腦子一片空白,可處在震驚,戶,雙腳還是白有意識地朝他移動。

發現紫薰,程峙咧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彷彿兩人間不曾出現過裂痕。

「嗨,我來探班。」刻意的,希望能借語調輕快的開場白,驅除可能會產生的尷尬。

「你瘋了,你怎麼可以來這裡找我?」紫薰壓低嗓音,幾乎是反射地抓住他的手臂閃至較隱密的轉角處。

交往一年半,雖然兩人沒討論到公不公開的問題,但同樣低調的處事態度讓他們很有共識地選擇保密,從來都沒有人知道她夏紫薰的男朋友就是大名鼎鼎的程大編劇。現在分手了,更不需渲染開來,免得引來太多不必要的關心,不得安寧。

「有什麼不可以?」程峙對她的反應感到一絲莞爾,彷彿他多見不得人。

他之前是惰性太強,除了工作對什麼都懶;現在可不同,若是耍些小手段,對追回她有助益,那就算助益再小,他也一定要去嘗試。

「你不怕被人認出來,被人知道嗎?」太奇怪了,紫薰瞠圓了眼瞅看他。一直以為,他就是這種想法,而她也能理解身為名人的顧忌,所以她才會將戀情保密,沒想到他今天卻自己跑來……

「有什麼好怕?」太奇怪了,程峙蹙眉睨她。他又不是殺人放火、十惡不赦的壞蛋,就算被人認出來又怎樣?

他不是應該顧忌、排斥的嗎?現在全都不要緊了?她糊塗了,難道之前都是她自己揣測錯誤?她突然覺得,對程峙,她並不如自已所想像的瞭解他。

「不說那些了,我今天來是要拿這個給你的。」程峙轉入正題。

紫薰看著他拎高紙袋,拿出其中的一罐……呃,奶粉?!

「你拿奶粉給我幹麼?」口吻警戒,她眼中出現抗拒。

「我擔心你營養不夠,這個時期,不論是你或寶寶,都需要足夠的養分才行,更何況你太瘦了,這樣不行。」眸光深柔,他滿心關切,一改冷做作風,叨叨絮絮地說個不停。「所以我問過藥局的營養師、藥師,他們說這媽媽奶粉對孕婦和胎兒都好,還有,這個是一人吃兩人補的……」

瞠目結舌還不是以形容紫薰的精采神情,除此之外,她百感交集。

「夠了。」打斷他轉性的長串話語,她目光在裝滿營養品和奶粉的袋子裡停留——還真是琳琅滿目啊!

看樣子,一心想彌補的程峙肯定被那間藥局的店員狠敲了一筆。

胸臆間淌過一道暖流,紫薰對他這次的用心感到動容。可是,他之前的猶豫不決,和此刻的關心熱情,實在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只要想起他先前的退縮,就足以掩蓋所有的感動。

或許因為懷孕的事不是真的,所以她不禁計較起程峙會如此積極挽回她,都是她托了孩子的福。

「你看你對我多不關心,交往這麼久,居然連我不喝牛奶的習慣都不曉得。」

一抹苦澀的笑躍上嘴角,紫薰語帶抱怨。

程峙一怔。失策。

她看了他一眼,續道:「這兩罐牛奶要讓我喝完,我看胎兒差不多也被我拉出來了。」以打趣的口吻化解尷尬。

「不要緊,不喝牛奶也有其他補充營養的方法,這些營養品有鈣質、維生素……」

「程峙。」她喚住他,目光定定地鎖住他眼瞳。頓時覺得他有知道事實的權利,不能讓他一味沉浸在孩子的想像裡。

「沒有孩子。」她說得確定。

程峙又是一怔,有些反應不過來。未幾,思緒才重新運作。

「你去做了手術?」他沉下嗓音。想起那天在她家公寓門口,她避而不談的態度,難道那時就已經……不會的,他知道紫薰喜歡小孩,不會捨得去做手術。

紫薰在他眼裡瞧見失望,也勾惹出她的失望——果然,他是為了孩子才來挽回她的。

她搖了搖頭。

「沒去做手術,又說沒有孩子,到底是怎麼回事?」俊朗的眉峰緊皺,他被搞糊塗了。

「當初是我錯將常想嘔吐的毛病當成是懷孕的症狀,所以慌亂之餘,私下買了驗孕劑自己驗孕,而結果就是我有了,也才會跑去找你商量……」說到這裡,她略帶責難地瞥了他一眼。「直到後來,我做了某些決定,去了趟婦產科,才檢查出根本沒有懷孕,一切都是我自己嚇自己。」

沒有孩子?沒有孩子了……程峙震驚錯愕,神情恍惚。

孩子的事情來得突然、也結束得突然,好不容易,他才消化了有孩子的轉變,並讓自己試著去歡迎小生命的到來,怎麼才一眨眼,又告訴他根本沒有孩子!幸好他的心臟夠強,才能接受一次次的意外消息。

「你確定?」有了出錯紀錄,他不禁要再確認一遍。

「確定。嘔吐是慢性腸胃炎及有點潰瘍的關係。」她望著他,心裡想著,沒了孩子,他就更不可能再繼續挽回她了吧?

「你生病了?為什麼生病了還要工作?嚴重嗎?治好了沒有?」一個個的急切問號堆疊出他對她的關愛。

「都好了。」儘管他的關心在她心湖裡注人了暖流,她的回答刻意維持平淡。

好吧,她承認她是個膽小鬼,在冰冷孤寂的愛情裡待過一回,她便不再敢回頭嘗試了。現在,程峙的表現是很不同,他關心、熱情、積極,但難保不會過期,她要努力讓自己對程峙免疫,就算不知努力成效如何,也要以保護自己為目的,不再重蹈覆轍。

「沒了孩子,你不用擔心背上不負責任的罪名,我們之間也沒有糾葛了,你大可不用勉強自己改變來配合我、討好我。」她在這些話的背後聽貝自己心碎的聲音。

聽見她接連幾次都強調要各走各的路,程峙慍惱極了。

而他也是那句老話,有沒有孩子是其次,挽回紫薰才是重點。現在沒了孩子更好,未來他更有充分的時間去準備迎接、面對孩子的事。

「我們之間不是只有孩子……」他沉聲欲反駁,走道上卻出現許多路人甲乙丙,不由得消了音量。

「這裡來往的人愈來愈多了,你回去吧,我也要工作了。」一雙雙投射過來的好奇目光,讓紫薰對他敷衍催趕,不過已經來不及走避——

「咦?阿薰,你男朋友啊?」路人甲經過,好奇發問。

「這不會是送了一星期花的那位追求者吧?」路人乙也發揮中國人愛湊熱鬧的特性,與路人甲不約而同地打量起程峙來。

「你們好,我是……」程峙正想大大方方自我介紹,沒想到紫薰立刻插話。

「他是推銷員啦!」她加大音量掩蓋程峙的嗓音。「你們看他拿了一堆東西就知道了。」還怕取信不了他們而指出證據。

推銷員?他何時成了推銷員了?

程峙挑高眉峰看向紫薰,只見那心虛的人兒逃避地調開視線,

就算稱他是朋友也好,可她竟然說他是推銷員!很好,真是好極了!程峙危險地瞇起眼。

「嘖!原來是推銷員啊,樓下警衛室是怎麼搞的,居然放個推銷員進來。」那一大袋東西太有說服力,路人甲毫不懷疑紫薰的說詞。

「欽,這裡是不能推銷的哦,你最好快點走。」路人乙不友善的目光上下下下打量著程峙。

淡淡地回看了他們一眼,再睨向紫薰,程峙滿肚子悶氣,看得她愧疚地低下了頭。

就在極度尷尬的這一刻,走道上出現了程峙可以扳回一城的契機。

「文導演。」眼尖瞥見相識的文騫惠,程峙揚聲叫喚。

眾人朝他注視的方向望去,望見老大級的人物聞聲看了過來,且向來嚴肅的神色因發現了「推銷員」而亮了起來,霎時,紫薰心裡升起不妙的預感,路人甲乙也納悶不已。

「沒辦法,你這麼狠心要讓我被趕出去,我只好自力救濟。」程峙在紫薰耳邊低語,吹拂的熱氣惹得她一陣哆嗦。

她猛抬頭看,不期然地瞧見一抹饒富深意的光芒在他眼底掠過。他想做什麼?

「啊!程峙?我沒看錯吧?是什麼風把你這個大編劇給吹來了?」文騫惠快步而來,程峙的意外來訪令她在驚訝之餘,還有著更多的欣喜。

大、編、劇?!程峙?!

如雷貫耳的名號令路人甲乙跟珠子差點掉出來,下巴險些脫落,紫薰的謊言更是不攻自破。

「我是來參觀你們拍戲的,順便先找找朋友。」程峙和文騫惠握了握手說道,提及朋友時,還以下巴朝紫薰努了努。

「嘿,阿薰你怎麼這樣啦,程編劇明明是你的朋友,還跟我們說是推銷員,很不夠意思耶。」路人乙率先發難,也順便撇清是被誤導,不然得罪了電視台鼎鼎有名的紅人,他們這種可有可無的小小員工可是會吃不完兜著走的。

「對啦,不好意思哦,剛對你有失禮的地方請你要見諒哦!」路人甲也趕緊賠不是。

紫薰臉上青白交錯。糗斃了,她咬著唇,偷瞪他一眼。

沒錯過紫薰精彩的表情,程峙得意了起來。整他,呵,那就別怪他嘍!

「不會,阿薰還得大家替我多多照顧呢!」他揚起親切的笑容說,話語裡的寵愛不言而喻了。

哦!聽起來,關係匪淺哩!路人甲乙露出八卦的笑容,而紫薰,則不敢置信地瞠目看他。

他他他……竟然公開了?早不公開、晚不公開,竟然在她提出分手之後才公開?!什麼意思嘛!

「文導演,我們去棚裡看看吧!」程峙轉向文騫惠說道,臨走前又回頭。

「薰,晚點我接你去吃晚餐哦!」還嫌不夠親暱似的揉了揉她的頭,才含笑離去。

對他反常的態度,紫薰只能傻呼呼地愣在原地,直到身旁的路人甲乙丟出一連串的探問。

「阿薰,你跟程大編劇是男女朋友哦?」

「你們什麼時候開始交往的啊?怎麼都沒聽你說。」

「送花的人是不是他呀?好浪漫哦!」

「對了,這次X劇的結局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聽說他很孤傲,可是今天看起來對你好好耶!」

「……」

應接不暇的問題讓紫薰不知如何回應,除了乾笑還是乾笑。

他可好了,拋出充滿想像空間的話後就拍拍屁股走人,丟她一個在這兒面對八卦探問,哼,可惡!

瞪向那身影清失的方向,紫薰咬牙暗咒。

他一定是故意的,豬頭!



「我沒空。」

剛走出電視台大門就被程峙堵住,紫薰以為他那時只是為了讓她困窘而隨口說說的,沒想到他是真的要來接她吃晚餐。還在負氣的她二話不說就拒絕他的邀請,逕自往前走。

「沒空也得吃飯啊!」程峙緊跟在後。

「是要吃飯,但不是跟你吃。」她早就跟芮涵約好了,就算沒有約,她也不打算跟他去吃飯。

氣死她了!路人甲乙根本是廣播電台,沒三分鐘功夫,全化妝室裡的人都知道了她和程峙的關係,害她整個下午被一堆堆的探問轟得頭昏腦脹;而原本對程峙的怨慰,也已經提升到憤怒的境界,因為他是始作俑者,引燃混亂之後,便閃到一邊涼快,真卑鄙!

「你有約了?」他微怔。

「是啊!我才不要像以前,除了工作就是等你,等等等等等……日子全以你為中心。」情不自禁地,她邊快步走著,邊脫口抱怨。

「我已經開始調整自己的步調了,以後不會再讓你成天等著我,阿薰,再給我一次機會吧!」尾隨在一逕疾走的她身後,程峙認真表明,時時刻刻不忘求得她的諒解。

「開始調整不代表調整成功,等你脫離工作狂行列再說吧。」此話一出,程峙希望無限,但下一秒紫薰便驚覺到自己竟在無意間對他透露出兩人間可轉圜的餘地,不禁繃起俏臉,自我懊惱。

「打從你最後一次從我家離開那天起,我就已經當不成工作狂了。」沒有她在身旁守候著,他心神不寧,根本不能投入工作,失去了當工作狂的資格。紅唇緊抿,不理他,不動遙她停車的地方就快到了,上了車,她就能將這些擾人意志的魔咒給隔絕在外。

「我另外有約會,你不要跟著我啦。」她微慍地瞥了他一眼,卻不曉得自己是氣他死纏爛打,還是氣自己竟有點心軟。

約會!這字眼令程峙感到晴天霹靂一聲響。

該不會……第三者才是紫薰堅決分手的原因?

希望重現而轉好的心情,這會兒又因這項揣測變得烏雲密佈。

「男的、女的?」他的聲音和臉色都轉為陰鬱。

紫薰停下腳步,回頭睞他。她現在要跟誰約會是她的自由,已經沒有他過問的餘地了。

「男的。」她大可不必理會他的問題,但是莫名的,她就是想刺激、刺激他,讓他緊張、讓他生氣、讓他……她怎麼搞的?精神分裂嗎?執意分手還渴望他能在意她!語落,她像要掩飾什麼似的,又趕緊邁開步伐。

這會兒換程峙停下腳步了。

男的!她要跟別的男人去約會?她提出分手才不到一個月,就有別的對象了!

看著她頭也不回的背影,他知道此刻的自己沒有立場禁止她赴約,而握緊的拳頭正昭示著他是用最大的意志力在抑制上前拉住她的衝動。

未幾,他恢復平心靜氣,唇畔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不要緊,他不能不讓她去,那就跟著她去啊!



半個小時後,紫薰匆匆抵達和芮涵相約的美式餐廳——

「對不起,我遲到了,這個時間到處都塞車,你一定等很久了」還未落坐,紫薰便急著向好友賠不是。

「沒關係啦。」芮涵豪氣地擺擺手,表示不介意。「我剛已經先點東西了,免得等上菜等半天,你看看還有什麼我沒點到的。」將點菜單遞給她。

「不用看啦,反正我們愛吃的東西差不多。」多年交交情了,默契十足。「咦?你剪頭髮了,這樣看起來好像男生哦。」發現好友削短了一頭秀髮,紫薰新奇地橫過桌面伸手撫觸。

「好看嗎?我今天才知道我頭髮一剪短,要女扮男裝沒問題。」芮涵挑了挑眉。「為了配合新髮型,我今晚還刻意穿了中性的寬鬆襯衫和牛仔褲,而且啊,剛剛服務人員還不知演稱我先生還是小姐,好好笑哦。」

瞧她說得興高采烈,紫戴也感染了好心情,臉上漾著甜甜的笑。「仔細看還是看得出來啦,你皮膚那麼光滑,跟男人就是不一樣啊!」

「前提是得『仔細看』啊,信不信,現在在別人眼中,我們是情侶約會。」芮涵笑嘻嘻,對此引以為樂。

沒錯,在「別人」眼中,的確就是一男一女在約會——

透過落地窗,程峙清楚瞧見紫薰和—名「男人」舉止親呢、相談甚歡的甜蜜模樣。

拜塞車所賜,他沒跟丟紫薰,一路尾隨她來到這間餐廳。然而,他雖對她將和男人約會的事已有心理準備,但是親眼看見他們的互動如此熟稔愉快,突然間,整個人像是被推進一個大醋缸,又酸又嗆,難以呼吸。不過才剛抵達,就迫不及待地表現親熱了?哼,阿薰眼光真差,居然挑一個小白臉似的娘娘腔當對像!嫉妒啃蝕他的心、焚紅他的眼。

程峙進入餐廳,侍者制式詢問,他答道:「一個人,我要坐那個位置。」遙指紫薰所在位置的隔壁空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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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7 18:33:20
第九章

「別提了,說起他,我的心就亂成一團。昨天在路上遇到他,今天他又到電視台來找我,還故意表現噯昧地公開我們的關係,害我……」好幾天才和能夠談心事的好友碰一次面,紫薰忙下迭把近況告訴她,說得口沫橫飛,即使有些事她根本早就透過電話告訴過她了。

「阿薰啊,就你跟我所說過的程峙,完全不像是會做這些舉動的人,可是他現在卻改變這麼多……我覺得,他是真的有心要挽回你耶!」原本的同仇敵愾,在紫薰每有新情況就打電話告訴她的影響下,芮涵對程峙逐漸心軟,開始幫他說情了。

「唉!」紫薰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芮涵道出了她的心聲呀!她看得出程峙的認真,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她好怕,他的冷淡冷落會故態復萌,再度築起一座冷宮,讓她在愛情的世界裡繼續孤獨。

不可諱言的,她是心猿意馬,程峙若再這麼苦苦挽回,不清一個月,她一定會被打動的啦!畢竟,她不是不愛他,而是抗拒從前備受冷落、總以他為中心點的相處模式。

「其實,你受了這麼久的委屈,讓他嘗嘗被冷落的滋味也是無可厚非啦,反正你就再多多觀察,不需要為了他再改變自己的計劃和行程,順便也利用出國充電這段時間,看他是不是三分鐘熱度,是不是真的願意為你調整自己。」見紫薰一臉苦惱,狗頭軍師馬上搬出對策。

「嗯,我也這麼想。」紫薰立即贊同。

出國充電的事早在認識程峙前就有計劃,畢竟想要成為首屆一指的化妝師,就得懂得充實自己。只是後來她一頭栽進愛情裡,忘了計劃不說,甚至忘了自己,這次的刺激,令她意識到為了別人而生活太可悲,因此再度想起被愛情擠到角落閒置的夢想和計劃。

此時,侍者送菜上桌,兩人交談的注意力分散,這才轉移視線,而不經意的一個瞥視,卻讓紫薰瞠圓了一雙眼,詫異地說不出話來。

芮涵敏銳地察覺到紫薰的神色不對勁。「怎麼了?」隨著她的視線,芮涵正想轉頭,一隻大掌便早她一步地搭上她的肩膀。

「喔!」芮涵哀了一聲,肩膀被重重地一拍,整個人傾斜。

「程峙!你怎麼跟來了?」紫薰低呼。

「巧合。」沉聲否認她的說法,程峙銳眼緊鎖那不堪一擊的肉腳情敵。「你就是急著來赴這傢伙的約?」

巧合?騙誰啊!她才不相信有這麼巧合的巧合!

「欽,你怎麼這麼沒禮貌!」發現芮涵苦著一張臉,肩膀被緊緊箍制住,紫薰蹙起眉頭,心中衍生怒氣,站起來欲拉開程峙。

她的維護令程峙的心被一陣強酸燒灼,箍制的力道不禁更大。「你怎麼這麼沒眼光!要挑對象也挑個像樣點的,肩不能擔、手不能提,瘦巴巴的像個小白臉、娘娘腔」他的壞情緒化為低吼爆發出來。

不僅是紫薰,他也很詫異自己的醋勁會這麼大,竟當場就給情敵難堪。但心愛的女人即將投人別人懷抱的恐慌,正以排山倒海之勢淹沒他的理智,左右了他的行為。

他當真把芮涵當男人了?若非情況有點火藥味,他吃醋的激烈反應倒是令紫薰心裡一陣甜,而且還會為他的誤認爆笑出聲。

「這位先生,請你搞清楚狀況再來吃醋,我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理所當然是娘娘腔啊。」芮涵揪住他的手,以防他再加重力道。

程峙一愣。好……女性化的聲音。

錯愕地望向紫薰,差點沒被她瞪出幾千窟窿,再仔細看看箍制下的「假男人」,果真唇紅齒白,五官較一般男人精巧許多,他趕緊鬆手。

「呃……抱歉,我以為……」窘到最高點,難得的,程峙的臉紅了。

「以為我是你的情敵是吧?你嘛幫幫忙,我除了長得高了點、頭髮短了點、衣服中性了點,哪裡像男人啊!」揉著發疼的肩膀,芮涵用責難的目光和紫薰一同瞪著他。

「是阿薰說今天的約會對象是個男的。」他辯解。

芮涵視線一轉,怪罪的眸子移向紫薰。厚,拿她當幌子,要是這程峙性格再暴力一點,她剛剛可能會莫名其妙先被海扁一頓再說了。

紫薰歉疚地噘起嘴。「我隨便說說的,怎麼知道他就隨便聽聽了。」

「為了表示歉意,我請客。」程峙順勢把握機會留下。

他的確得向芮涵賠不是,所以紫薰沒立場表示意見,不過她倒是清楚他的意圖,或者應該說,她根本是因為在別人面前,不忍心開口趕他走。

而芮涵,一時也沒想太多,脫口就正中他下懷。「那是當然的,我們才不會跟你客氣。」

於是,這個晚餐,程峙成功地加入了她們。

雖然,過程中,紫薰悶悶的話不多,但芮涵毫不客氣地代她發言,替她打抱不平,讓程峙更翔實地瞭解了紫薰的感受和心情。



接下來的日子,紫薰還是會三不五時和程峙「不期而遇」。

當然,那些「不期」,全都經過程峙的特別安排。他利用身份的優勢,輕易取得了她的行程,知道她這個時間在哪個劇組、那個時間在哪個攝影棚,幾天後得出什麼外景……

他們認識那麼久,紫薰這才知道,程峙臉皮的厚度根本超出她的想像。

不過,這次因為負責的藝人要在大陸開演唱會,所以她隨行前往,一待就是一個星期,大概是路途遙遠,程峙倒是沒再出現。

很矛盾的,籠上心頭的失落感受竟是這般清晰難受。

程峙又重回他在她心中的位置了。如果她再誠實點,應該說程峙他從沒被驅離出境過,只不過她一直催眠自己要離開他,心卻反其道而行地將他留住。

他好可惡,動搖了她的決心後,這會兒又打算放棄了嗎?果然是三分鐘熱度,果然不是真的愛她。

同在亞洲就都放棄了,何況她在不久後將遠赴法國進修。

還是就維持現狀,不要再給自己找煩惱了。

在飛機上,紫薰有了結論,可當她扛著兩大箱化妝品、拖著一個皮箱,回到家中後,失望的結論又因母親的一句話而有了改變。

「阿薰啊,晚上別又跑出去嘍,阿峙要來吃飯。」夏母笑咪咪地來敲她的房門。

阿志?從來沒有聽過母親口中說出這個名字,是誰?

「哪個阿志啊?」她愣愣地問,完全沒有聯想到程峙。

「呵呵,你還想瞞媽媽啊?」夏母一臉「麥擱假啊」的曖昧笑容。「交男朋友也不說,這個程峙很不錯啊,人長得帥,又有才華,會寫電視劇,而且是媽媽最愛看的那一出八點檔耶!真厲害!你老爸也很欣賞他哦。你出國這幾天,他天天來家裡跟我們閒聊,兩個人常常坐在電視前討論政治,還會幫我做家事……這樣的男人會疼老婆啦,不錯不錯……」渾然不覺自己道出的事情有多令女兒震驚,夏母噙著滿意的笑容,邊說邊回到廚房。

紫薰站在房門口,愣到外太空去。

閒聊?討論政治?做家事?還疼老婆?

媽媽說的是程峙本人嗎?怎麼除了程峙這名字,其他的形容她都覺得很陌生!

不對,現在的程峙性格正在反常中,不能以她所認知的去評斷,說不定真的是他,畢竟會編劇又叫程峙的人只有他一個。

但……他幹麼趁她不在時跑到她家來?危機意識升起,紫薰三步並作兩步追向廚房。

「媽,程峙來家裡跟你們說過些什麼?」她突然想起在電視台時八卦放送後的下場—眾口鑠金、百口莫辯。

「他說跟你交往已經一年半了,心裡打算要穩定下來,所以先來拜訪我們,向我們報備一聲,希望我和你爸能放心讓你們繼續交往,過陣子等你點頭,就要娶你回家當老婆。」夏母忙碌地洗菜,嘩啦啦的水聲和著她的敘述,聽得紫薰心頭亂糟糟。

之前是誰害怕穩定下來的?這會兒他又改變想法了?

再說,爸媽放不放心讓他們繼續交往是其次,重點是她願不願意,他們現在可是還在「分手中」耶!她又還沒決定要重新接受他。

雖然「娶她回家當老婆」這句話挺受用的,但想要利用親情壓力來讓她妥協,是打錯算盤了。

「讓他慢慢等吧。」撇撇嘴,紫薰有些氣惱他自作主張,入侵她家。

「你啊,別使小姐脾氣,女孩子到了二十五歲是差不多該定下來了,姿態擺太高,當心嫁不出去。難得人家程峙條件這麼奸,你要是不懂把握,到時後悔就來不及嘍」在程峙用心的表現下,做母親的是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有趣,不禁一面傾倒,苦口婆心勸女兒。

姿態擺太高?!錯了,她從一開始偷偷暗戀他、主動約會他、慢慢親近他,就都沒擺過高姿態,反而就是因為姿態太低,才會讓他軟土深掘,對她愈來愈不重視。

這就是人性吧,輕鬆得來的事物往往容易不被珍惜,容易變得意興闌珊,溫度也降得迅速。

「女孩子不一定非嫁人不可,我現在這樣不也很好?自由自在,多好。」她高呼獨身主義,似乎說得愈瀟灑,就愈能填補心中某一角的強烈空虛。

唉!誰不希望有個人來愛,但前提是要愛得幸福、愛得快樂,倘若不然,索性不要,也只好搬出單身萬歲這套說詞來自欺欺人。

「看看你,就是有這種念頭,怪不得阿峙會向我們求助。」夏母已被程峙斯文古意的表現收服了,一心只想將他們送作堆。

阿峙阿峙……叫得這麼順口!紫薰偷偷扮了個鬼臉,真是奇怪,她才離開一星期而已,怎麼母親好像就和程峙變得很熟了?

唧——

驀地對講機響,夏母像是被啟動了什麼開關,立即扔下洗到一半的菜,歡歡喜喜地趕緊去應門。

「阿峙你來啦?我叫阿薰下去接你哦!」她笑吟吟地對著話筒道,回過頭,隨即換了張臉,也轉為命令的口吻:「下樓去接人家。」

「門開了他自己就會上來,為什麼還要我多跑一趟去接他?」多此—舉嘛!紫薰怪叫。

「叫你去接就去接,待客之道你懂不懂!」端出母親大人的威嚴,河東獅子吼。

耳鳴嗡嗡嗡,生平最怕老媽發飆,縮起脖子趕緊領命。「好啦!」

趿著拖鞋,紫薰心不甘、情不願地踱步下樓,一開門,滿心不悅全化作利箭射向程峙。

「好久不見。」程峙咧開一口白牙,笑得無害。

「是啊,再久一點,可能我媽就變你媽了。」她倏地回身上樓,低聲咕噥。對他的心情真是複雜,高興見到他卻又生氣,明明愛著他又不願再愛他,樂見他和家人打成一片又不滿家人偏心他……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也很希望你媽變我媽。」沒聽漏她的嘀咕,程峙接口,溫厚的大掌扣住她的手腕,漾著溫柔眸光的眼瞳望定階梯上的她。

他的動作、他的話,像電擊般襲向她的心,反射地看向他,那眸光熾熱得令她胸口發燙,血液奔流。

這是在求婚嗎?從沒開口說過愛的他,卻先向她求婚了?!

敏銳瞧見感動的光芒在她眼底閃耀,拉著她的大掌立即乘勢使勁。

「啊!」驚呼聲中,紫薰一個跟艙,準確無誤地跌入他懷中。

「阿薰,我好想你。」一逮到機會,程峙即刻鎖住嬌軀,滿腔的思念,教他忍不住將她抱得牢牢緊緊。

天!他真的想念她,想念她的氣息、她的柔軟,想念從前她俏皮的神態、撒嬌的語調,他一點都不想失去她!

過往的溫存記憶隨著這個熟悉的感覺湧現,紫薰眼眶熱了。

她何嘗不想念啁!天知道她多想念剛相戀時的程峙,想他即使忙碌也會想盡辦法忙裡偷閒陪陪她的疼寵,想他關注的眼神、溫暖的擁抱……為什麼,他們的戀情會失溫,會褪色?為什麼,明明相愛的兩個人會演變到今天這樣的局面?

她知道,只要她點個頭,兩人停頓的關係就能延續下去,無須再悵然痛苦,然而,她在愛情裡頭的孤單景況還歷歷在目,教她卻步。

微掙扎,紫薰推開他,有力的雙臂卻執意不放。沒有時間了,他不能再放開她,不能再慢慢打動她,他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兩人和好如初。因為這幾天他才從夏家兩老口中得知,紫薰已經準備好出國進修的事,台灣的工作告個段落後就會出發,倘若在這之前還無法改善僵化的關係,那兩人復合之日不知將會延宕到何年何月!

「你是鐵石心腸嗎?你還要折磨我到什麼時候?」將她的臉按進他的胸膛,程峙埋在她柔軟的髮間,發出痛苦的低吼。

紫薰被那流露真情的吼聲給震懾住了。她認識的程峙冷靜、淡漠,從不曾有如此失控的表現。

「縱使我有再多的過錯,這段日子以來的懺悔還不夠嗎?孤傲冷淡的性格是與生俱來,我不是有意冷落你,會全心全意投入工作,也是為了我們的未來而打拼。只是沒想到,卻令你如此不快樂。

「所以我願意為了愛你,改變我自己,從孤僻的自我走出來,把你的家人,當成我的家人,我學著積極主動表達感情,只求能再挽回你的心,給彼此一次機會。」他急切表白的嗓音裡帶有一絲隱忍激動情緒的哽咽。

沒有她,他的奮鬥就失去了意義啊!

紫薰不是不明白,能夠完全把心情袒露出來,對程峙而言也是一項非常大的改變。

靜靜聽完他的獨白,奔騰的情緒讓她的眼淚潰了堤,濡濕他的衣襟。

分手才說愛,多令人感慨!

其實,他這些日子以來的表現和用心,她全都看在眼裡,只不過,堆積太久的委屈怨氣需要多享受一下被重視珍寵的感覺才能獲得平衡,所以才遲遲不願軟化。

如今,他這樣深情地擁著她,不知所措地說著心事,持續很久的糾葛和怨怒,頓時全然冰釋,愛意重新在心問駐紮。

「我的心,從遇見你的第一眼開始,就一直繫在你身上,沒有離開過。」抬頭凝視那摯愛的俊顏,她顫聲道。

什麼意思?她原諒他、接受他了嗎?程峙的心一窒,因為不太確定她的意思,因此將乍然升起的喜悅壓抑在胸口不敢馬上表現出來。

在他充滿期待的目光下,紫薰抿了抿唇,瞠睞著他說:「我想,看在你真心悔過的分上,就判你留校察稈好了。」

「真的?」程峙那雙單眼皮眼睛登地變大,驚喜的嗓音在窄小的樓梯間迴盪。

她以釋懷的笑容回答他的問題。豁然開朗的心情,如雨後乍現的虹彩那樣令人充滿喜悅。

留校察看雖然還得視表現而定,但也總比勒令退學好得多了!

「太好了」失而復得的心情在胸臆間衝擊著,程峙緊緊擁住紫薰,幸福得歎息。

多日來纏繞在胸口的郁悶煩惱在剎那間肖散,他要慶幸一切都還來得及,而這一次,他會永遠珍惜他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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