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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在原地坐了十分鐘,祈老伯還是沒有出現。
怎麼回事?藍柏不安的瞥了眼手錶,為了幫都儂準備午餐,他都來晚了,沒想到祈老伯比他還要晚,昨天明明說要早點來的,莫非是發生了什麼事?
周休二日,寺廟外圍的街道人潮不停流動,熙來攘往的人們不斷將驚艷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而他完全不在意,因為他早已習慣了。
一名在對面街道擺攤的老婦人排開人潮往他走來,神情緊張害怕的蹲在他身邊。
「年輕人,你還是快點走吧!跟你在一起的那個老乞丐剛才被人拉去打了,他們要是看見你,一定也會來找你麻煩的。」一通風報信完,老婦人急忙要走。
藍柏伸手拉住她。
「等等,他們把祈老伯帶到哪裡去了?」他急問。原來祈老伯早就來了。
「那個市場裡面。」老婦人往前方一個尚未開始營業的市場指去,拉開他的手後,匆忙離開了,生怕受到波及。
他同時起身目光含怒的舉步朝市場走去。
若那位大嬸說的是真的,那就太令人髮指了,竟然還有人要找那麼一個老人家的麻煩?!
市場裡頭幽暗一片,他用了幾秒習慣裡頭的光線,並放輕腳步往傳來聲響的地方緩步走去。
三個人蹲在那裡,圍著坐在地上,屈成一團發著抖的祈老伯,祈老伯臉上、嘴角都帶著傷。
他們正在跟他談條件。
「就這樣,你加入我們,我們則負責保護你,保護費就是你每天乞討的五成,如何?」
「這很划算啦!你也不想想這附近的角頭有多少,在這裡乞討罩子可要放亮點,不是加入我們兄弟,就是等著警察來給你收屍,看你怎麼想供。」這人索性恐嚇起來了。
「你們……我只是個老乞丐,一天乞討不了幾個錢,還要分你們五成,那我連稀飯都會吃不起呀,求求你們放過我!」祈老伯懇求的道。
「幹麼那麼客氣?誰不知道自從那個阿豆仔跟你混在一起以後,你的業績就一直是這附近最屬的人,吃台塑牛排都沒問題了!」
「他……他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你們可別去找他的麻煩。」祈老伯睜著驚恐的大眼。他不想丟臉丟到國外去。
「我看不是這樣,他跟你混在一起,一定也是因為缺錢,等一下我們兄弟會去找他,把他拉進我們組織裡,讓他跟我們一起保護你老人家,這樣不是很好嗎?」
說完,幾個人哈哈笑了起來。
「那也要你們有本事才行。」藍柏像個幽靈般的站在他們身後,長腳一踢,最左邊的人登時飛跌出去。
其餘兩人對他的突然出現有幾秒鐘的驚愕,但畢竟是混過的,恢復過來後,使了個眼色,立刻小人的同時撲上前去,可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便已翻轉一圈平躺在地上,動彈不得了。
藍柏巨大的身軀出現在他們三人上方,氣勢凌人。
「我先自我介紹,我叫藍柏‧堅尼,與蠻牛跑車同款,美國野戰部隊第三隊隊長,參加過中東戰役,殺人如麻,雙手沾滿了鮮血,擅長處理屍體,而且非常懷念那種滋味,你們三個盡可以來找我麻煩,雖然這裡是台灣,但要毀屍滅跡該難不倒我,你們覺得呢?」他將十指扳得喀啦喀啦響。
三個惡人沒膽的連滾帶爬逃走了,三秒內完全消失。
藍柏扶起地上的祈老伯。
「沒想到連乞討都會有麻煩。」 藍柏檢查他身上的傷勢。「別怕,我剛說的都是騙人的。」
發生這種事,警察都不知道?或是知道了卻放手不理?像祈老伯這樣的社會邊緣人還有多少?
祈老伯歎了口幽怨的長氣。
「我知道,唉,這裡都是這樣的,看來這個地方是不能待了。」想到這,他不禁激動的流下老淚。
但,不在這裡乞討,他能去哪裡?就算去了別處,今天的事難保不會再發生……
「我給你找個地方吧,你年紀大了,是該過平靜日子的時候了。」
藍柏心裡已經有了想法。這裡沒有戰爭,卻與戰區一樣,有著貧苦惶然的人。
如果有人需要愛心與幫助,他可以給。
看見都儂站在馬路對面,精品店的女老闆朝等在一旁的男士點頭示意,起身婀娜多姿的走到店門口迎接她。
「茱兒,那麼急找我來有什麼事呀?客人在催我的作品?」都儂在她的輕推下問道。「你也看見了,我的手受傷了,暫時沒辦法打毛線。」
茱兒笑容滿面的將她推到一直帶著有禮微笑的男士身旁,她謹慎的回以一笑。
這位美艷熱心的老闆娘立刻為他們做介紹。
「這位是何城先生,藝術雜誌社的編輯,何先生說你的作品在坊間有很好的評價,所以想來採訪你呢!來,坐著聊吧。」她又硬將都儂推到一旁的椅子上。
有雜誌社來採訪都儂,她看起來比都儂還要高興,覺得自己就像個識貨的伯樂。
採訪?都儂感到有些無措,她從沒想過什麼採訪不採訪的,就是喜歡編小毛衣而已,會放在茱兒的精品店出售,有客人喜歡,全是無心插柳的結果。
「來來!喝杯茶,你們慢慢聊,我先去招呼客人了。」去而復返的茱兒將托盤裡的茶水放到他們面前,又笑咪咪的離開了。
何城見都儂有些緊張,便從西裝內拿出張名片,遞給她。
「丁小姐不要緊張,就當是閒聊就可以了。」
他的聲音感性,態度有禮。都儂接過名片,上頭寫著--
藝術雜誌社 編輯何城
「藝術雜誌對小朋友的毛衣也有興趣?」她記得藝術雜誌只對琴棋書畫什麼的有興趣。
何城笑了笑,眼角的幾條魚尾紋更深刻了。
他是個沉著穩重的男人,中等身材、身形瘦削,看起來只有三十幾歲,不過眉宇間的皺摺很深,像承載了許多滄桑。
「我有一些朋友買了你的作品給他們的小孩子穿,每個人都對你的手藝讚賞不已。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在毛衣上編織的圖案,應該是從美國藝術家馬其拉的作品衍生而來的吧?我之所以會說衍生,是因為那圖案並不全然是馬其拉的風格,其中還加入了你的創意,我說的對嗎?」
都儂完全對他改觀了,忙不迭的點頭。
不愧是藝術雜誌社的編輯,回台灣那麼久,她還是頭一次從他人口中聽見馬其拉這個名字,他甚至一眼就看出她小毛衣上的圖案是參考馬其拉的作品,真不簡單!
「沒想到你也知道馬其拉。」她驚歎。
「馬其拉在美國雖然不如一些藝術家那麼出名,但他的作品風格特別是事實,色彩強烈意識抽像,你會將它改變然後融入兒童編織裡,很令人意想不到,難怪我朋友對你的評價都那麼高。」何城笑道:「剛聽林小姐說你的訂單已經接到明後年了。」林小姐就是茱兒,都儂的伯樂。
都儂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也沒想到大家會那麼喜歡我的作品,可是現在我的手受傷了,交衣日又得往後延,對客人感到很抱歉。」她無奈的指指手臂上的三角巾。
「等你的作品是值得的,就像等待一件藝術品。」何城一臉真誠的說。
她真的喜歡這個斯文有禮的男人,這樣的交談一點也不像採訪,倒有點像心得分享,兩個人聊了許久。
「我待會兒得去向林小姐下個訂單,我女兒今年三歲,從現在開始排,收到你的毛衣她應該也進幼稚園了,正好可以讓她暖暖的穿在身上去和其他小朋友玩。」他臉上流露出濃濃的父愛。
沿續這個話題聊下去,都儂才知道,原來他是個鰥夫,平日工作時有父母幫他帶小孩,下班及假日,他便將時間完全給了女兒。
一個單親爸爸,難怪眉宇間儘是滄桑。她忍不住有點同情他。
「你沒打算再婚嗎?」她好奇的問,小孩該也會想要個媽媽。
「這事我不強求,況且父母親安排的相親活動也夠我受的了,我只要乖乖等著被召見就行。」何城幽默又無奈的說。
她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想安慰這個好男人,又覺得他似乎不需要安慰。
「沒想到我會跟你說這麼多私事,真是不好意思,好像角色調換過來,換成被訪者是我了。」他有風度的致歉。
「沒關係,跟你聊天是很愉快的一件事情,有空的話請帶你的女兒出來,冬天快到了,我那裡有一、兩件織好的毛衣,可以先拿給她試試。」
那些衣服算是她的樣品,織好後就捨不得賣,剛好可以拿來送他女兒。
何城顯得很高興,但也僅是笑開一些,他是個內斂慣的男人。
「我女兒一定會很高興的,她一直吵著要我幫她買一件你織的毛衣。」他靦腆的笑道,「那你有空的話請撥個電話告訴我,我會帶她赴約的。」
都儂連忙搖頭。「不不,你的工作比較忙,還是你決定時間,我來配合,反正我的手不方便,也只是待在家裡而已。」
何城謝了又謝,起身告別,她送他到店門口,與他揮手道別。
「你們聊得怎麼樣?」她一進門,茱兒就拉著她急急的問,精心描繪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掩不住興奮之情。
「什麼怎麼樣?」都儂不解的看著她。
「哎呀!」茱兒尖叫一聲,連忙將她推到一旁坐下,自己則一屁股坐在她旁邊。
「難道你不知道何城的背景?上流社會沒有人不認識他,人家除了滿腹詩書外,還是個黃金單身漢呢!你剛跟他在聊的時候,我就已經幫你打聽好了,現在他身邊一個女伴都沒有,這可是你的好機會,好好把握!」她喜孜孜的拍拍都儂的手。
「你在說什麼呀?」都儂抽出自己的手。「我只是跟他聊聊而已,你去打聽人家的背景幹麼呀?而且他不是黃金單身漢,他有個女兒已經三歲了。」
「連這個都跟你講,可見他對你的印象真的不錯耶!」完全不受都儂的影響,茱兒更興奮了。「有女兒又怎樣,他缺的是女朋友跟老婆!反正你現在也是孤家寡人一個,跟他交往看看又沒有損失,你要是害羞不敢說的話,我幫你說!」
「茱兒,你是不是太閒了?我才跟他第一次見面耶,你說的好像我明天就可以嫁給他似的。」她拿起茶杯喝口茶。
「嫁給他就更好了!」茱兒簡直陷入了自己的想像空間裡。「到時候你可別忘了我呀!當了少奶奶還是得完成客人的訂單。」她搓搓下巴。「你們不是約了要再見面嗎?到時你再過來這裡一趟,我選套衣服給你穿,順便幫你做做頭髮、化個妝什麼的,男人就是喜歡美麗順眼的女人,有我幫你,他九成跑不掉了。」
都儂忍住翻白眼的衝動。
「你有沒有打電話跟這個月交衣服的客人說我的事呀?這幾天有沒有訂單?」她轉移話題。
「早說了!」茱兒熱絡的表情不見了,幽怨的歎了一聲。「我聽那些抱怨的話聽得都快花轟啦,他們還要求打折什麼的,真受不了。這幾天的訂單我都幫你推掉了,你的工作都排到明後年了,少那幾件衣服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說不定你還得抽空準備忙結婚的事呢,到時就沒那麼多時間了。」
她已經完全將都儂當成未來的何太太。
「你就再繼續接吧,我的手快好了,那些訂單不成問題的。」她對那些什麼結婚的話充耳不聞,當作沒聽見。「沒事的話,我要先走了。」
她才起身,就又被茱兒給拉坐下來。
「等等!那麼急幹麼?我都還沒問你跟必楚是怎麼回事呢。」她責怪的看著都儂。
而這就是都儂這些天特意不到精品店來的主要原因,周必楚是茱兒的遠房表弟,她會知道自己跟周必楚之間出了問題不足為奇,但她就怕她問東問西的,問一些她不想回答的問題。
「沒有什麼。」都儂想著怎麼脫身。
「必楚說,你因為林心岱害你手受傷所以不理他了?」
茱兒搖搖頭。
「雖然我覺得你跟我表弟不適合,可是他對你的一往情深我一直看在眼裡,他現在整天魂不守舍也挺可憐的,你有什麼話就跟他說清楚,讓他徹底死了心,免得他這樣一蹶不振,我看了也難過。」
她的話讓都儂心頭彷彿壓上了塊千斤重的石頭,沉甸甸的。
「我早就說清楚了,是他聽不進去。」
「他說你讓一個外國人住到家裡去?還說你對那個外國人餘情未了,是真的嗎?」她好奇又八卦的睜大眼睛看著她,她對都儂的瞭解可不比周必楚少。
「你少聽他亂說了!讓藍柏住進家裡是我大哥要求的,加上他自己一個人在台灣,認識的台灣人也只有我,所以我才讓他住進家裡,才不是什麼餘情不餘情!」她為自己辯解。
周必楚這臭小子,竟然這樣卑鄙的四處亂說話!早知道當時就該多賞他幾巴掌才是。
「你對那個外國人真的沒感覺?」茱兒狐疑的問道。
在她灼灼的目光下,都儂不自覺的想起昨晚與藍柏那個滋味美妙、無與倫比的熱吻,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她避開她的目光。「什麼感覺呀?根本就沒有感覺,我跟他根本就合不來。」
她又喝了口茶,掩飾口是心非的輕微罪惡感。
她是喜歡他的吻,但那又怎樣?每個男人都會接吻呀!
「那你就可以專心跟何城交往了呀!」茱兒愉悅的叫道。
都儂放下茶杯。「我要走了。」她懶得再跟她說。
「喂!你們約會時間敲定的話記得跟我講,我要知道事情的後續發展,聽見沒呀!」茱兒在她身後喊,直可媲美八卦女王。
都儂假裝沒聽見,筆直朝門口走去,才要碰到玻璃門,就起了股想詛咒的衝動。她今天是走了什麼霉運?
刻意低著頭走出精品店,加快腳步,卻還是被正在過斑馬線的周必楚給看見了,他立刻邁開長腿朝她跑來。
她再一次恨自己腿短。
看著擋在身前不停喘息的學弟,都儂真不知道是要生氣還是歎息。
幾天不見,他瘦了一圈,秀氣斯文的臉龐上冒出青髭,一副憔悴樣,憂鬱又控訴的直瞅著她。
「我們到那邊聊聊吧。」淡淡的丟下話,她朝幾步外的咖啡館走去。
兩人坐在咖啡館裡,雖然店裡充斥著咖啡香與柔和的鋼琴音樂,卻還是沖不掉兩人之間的尷尬。
見她只是輕啜著咖啡,沒先開口的打算,周必楚只好打破沉默。
「我已經考慮要跟心岱試著交往看看了。」
聞言,都儂只覺得意外,她完全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真的嗎?」她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放下咖啡杯,對他露出笑容。「太好了,心岱是個好女孩,等你們交往一段時間後,你就會知道她的好了,你的決定是對的。」她真心誠意的祝福他們,多日來的悶悶不樂也一掃而空。
畢竟她跟他們認識了那麼久,為了感情事而失去他們的友情,很不值得,也只會讓她傷心。
周必楚的臉上卻一絲高興的表情都找不到,他只是殷切的看著她。
「那你的氣消了?不會不理我了?」天知道,見不到她對他來說,是種非比尋常的折磨。
看著他憔悴的臉上燃起希望,一個想法在都儂腦海中浮現,她好不容易輕鬆下來的心又開始往下沉。
「必楚,你要想清楚,跟一個人交往可不是在玩遊戲,如果你是因為想讓我理你才答應跟心岱交往,那就太過份了,不只心岱,連我都不會原諒你。」她嚴肅的望著他。
感情不是兒戲,尤其心岱那麼死心眼,要是必楚用這種別有企圖的想法去跟她交往,後果將不堪設想,到時候就不是她受傷便能解決。
果然,周必楚面露難色的撇頭望向窗外。
兩人又陷入沉默裡。
「我不明白,我們相處得如此契合,為什麼你就是不願意接受我?」他回過頭來瞅著她,語氣略顯激動。「是因為我比你小?還是因為心岱的關係?或者你只是單純的想否決我?」
都儂迎視他的目光平靜無波,實則內心正不停翻湧抽痛著。
「我只把你當成可以說知心話的朋友,無關年紀,跟心岱也沒有關係。」她吸了口氣。「不要破壞這份友情,好不好?」
周必楚沮喪的揉著眉頭,非常疲累的模樣,輕輕搖頭。
「我打算把店關了,到國外去進修。」她就只知道為心岱想,為什麼不願也替他想想?若不能跟她在一起,那不如離開。
他突然轉變的話題,讓都儂一陣錯愕。
「嗯……這樣也不錯,」她心裡一團亂。「決定去哪個國家了嗎?」
「德國。」
「是嗎?那裡不錯……」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拿起皮包起身。「希望你一切順利。」她勉強一笑,頭也不回的走了。再不走,她不知道自己會說出什麼話來。
他沒有挽留她,一個人呆楞的坐在椅子裡,獨自品嚐傷痛的滋味。
走出咖啡館,都儂眼眶已經發紅。
該死的周必楚,怎麼可以讓她的心那麼痛!他們為什麼不能回復成以前那樣呢?
毫無顧忌的彼此訴說心情不是很好嗎?她已經沒有朋友了耶,他還這麼對待她。
德國……
去那麼遠的地方幹麼?他又不會說德文,台灣有什麼不好?偏要將自己流放到外地去,不過是被她拒絕了嘛,有什麼大不了的!
她又氣又傷心,實在走不下去了,只好坐在路邊試著平復情緒。
從皮包裡拿出面紙時,不經意的透過淚眼瞄到前方百貨公司的電視牆,此刻正在播送新聞,一個熟悉的身影吸引住她的目光。
她連眨了數次眼睛,直到確定新聞畫面中那個外國大個兒是藍柏後,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氣。
螢幕裡的他在某棟大樓的頂樓,跟個老人一起坐在頂樓外牆上,不停跟激動的老人說著話。
鏡頭又移到地面,消防隊的救生氣墊已經充好氣了,萬一那個老人真的想不開往下跳,也能多個保障。
記者如火如荼的現場報導著,而都儂只覺得自己的頭開始發暈。
她跳起來,緊緊抓住一個經過的人。
「先生,你知道那棟大樓在哪裡嗎?」她白著臉問,聲音抖顫。
那位先生雖然被她嚇了一跳,但還是認真仔細的瞧著大螢幕。
「好像是在信義區那一帶的大廈。
「哪棟?你說的是哪棟?」她緊張得手心冒汗,感覺螢幕上的老人與藍柏似乎隨時都會掉下來。
想了想,那個先生大略說了個地址。
連謝謝都忘了說,都儂擋下一輛計程車後飛快的疾馳而去。
那頭蠻牛要是敢出事的話,她絕不會原諒他的,就算他死了也一樣!
等她趕到現場時,跳樓鬧劇已經平和落幕,消防隊正在收拾善後,情緒不穩的老人被送到醫院觀察,藍柏則被警察帶到警局製作筆錄去了。
第六章
都儂又抱了一疊信進來,藍柏已經變成名人了。
唉,她的手才剛好,這一、兩天便忙著幫藍柏收信、拆信、看信。
距跳樓事件已經一個禮拜了,不過後續效應仍在不斷擴大中,每天都有電視台轉寄來給藍柏的信,有仰慕他、想找他上電視的;也有找他訴苦的,想跟他做朋友的;不過最多的是寄錢給他的,支票、現金都有。
不是台灣人閒錢太多,一個外國人救了一個老人家,大家就感激的紛紛寄錢酬謝他。
他們寄錢給他,是為了附和他在電視上說的那一篇感人肺腑的話。
大意是:他跟老人家早就認識,老人家在某間寺廟外乞討,結果被三個流氓勒索脅迫要他加入組織,老人家不從,被打得遍體鱗傷,在傷心絕望之餘,才會爬上頂樓想往下跳,好了結自己的生命。
所以他說,如果能建個安養院,不需付任何費用,讓貧苦無依的老人們都能在裡頭安養天年,那老人跳樓的事件應該就不會再發生了,也不需要守在寺廟外頭等著過路人施捨善心。
大概是感佩一個外國人能用如此流利的中文說出這麼一番話,他說完的隔天,他們就收到許多迴響,有人願意捐地,有人想捐設備,有人願意出錢,而更多的人願意出來當志工照顧這些弱勢族群。
藍柏沒想到自己有感而發的一番話,竟會引起這麼多人的附和,對台灣的人真是又感動又敬佩。
現在他正在門口跟一堆年輕貌美的小姐談笑風生。
「什麼建安養院,什麼敬老尊賢,什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全都是屁話!瞧他現在在做什麼?跟一堆女孩子調情嘻笑!」都儂生氣的用力將信封拆開,不滿的咕噥。「什麼好人,什麼英雄,什麼狗熊,才怪才怪才怪!」
不拆了!她用力將信封丟回桌上,氣悶的躺到沙發裡。沒道理他在外面嘻嘻笑笑,她就得待在這裡給他做苦工。
送走美女們,藍柏神清氣爽的走進屋裡,一進門就看見都儂雙手抱胸的坐在沙發裡,板著張俏臉。
「怎麼啦?她們伺候你伺候得不開心呀?幹麼不多陪陪人家,那麼快進來幹麼?這裡可沒有人會崇拜你,英雄英雄的一直叫!」她的話裡酸味十足。
他坐進沙發裡,好笑的看著她。
「我只是跟她們聊聊,你那麼生氣幹麼?」他看著桌上的信。「又有人寄錢來了?唉,昨天的都還沒回寄完,今天又來一堆,還好你的手好了,可以幫忙,否則以我寫中文的速度,等回寄完,那些支票、現金大概已經發霉了。」他在腦後交疊起雙手,舒舒服服的靠在沙發上。
再單純的事一牽扯到金錢,就會變得複雜,尤其是捐款,若處理不好,就落人話柄了。
所以他只好將一封封寄來的捐款再一封封寄回去,這可真累人,但還是得做。
好在都儂的手痊癒了,他有個好幫手。
「誰生氣?我才不在乎!」都儂白他一眼。「我只是討厭每隔一小時就要去應門一次,然後跟你的崇拜者解釋我們的關係。還得處理這源源不絕的來信,虐待我剛痊癒的手來幫你回信!」
以往她一個人住時,是多麼的風平浪靜,雖然不是很快樂,倒也平順無事。
結果他才到這裡不到一個月,她平靜的生活便起了風波,不僅弄傷了手無法工作,失去了可以談心的朋友,連泡個面都倒楣的燙到自己,還要為他擔心受怕,好像養個男人在家裡,現在還得幫他回信,以後不知道還要為他做什麼呢!
他真是太會欺負她了,七年前欺負她不夠,七年後還要再繼續欺負她,真過份!
藍柏聽了,只是沉默著,沒為自己辯解,也沒說什麼。
他放下手,微伏在桌上,拿出信封,開始一個字一個字的回信。
都儂也賭氣的不說話,起身上樓去。
不管他了!她很累,都已經晚上十點了,她要睡覺了,等明天天一亮,她要開始編織小衣服,受傷的手已經耽誤了她不少時間。
不知道為什麼,都儂又在床上莫名的醒來,睜著茫然的眼睛瞪著天花板。
兩分鐘後,她瞧了眼鬧鐘,披上外套,步出房間,踩著貓步下樓。
看客廳仍然亮著燈光,她心一驚,從樓梯處探出半個身子,只見藍柏仍伏在桌上,認真凝肅的一字字回著信。
現在是半夜三點,他就在那裡伏了五個小時?他不要睡覺了嗎?
罪惡感又跑出來,像在指責她不願伸出援手。
在樓梯上掙扎許久,終於還是拗不過心裡的罪惡感,妥協的步下樓梯。
看見一道陰影覆在信封上,藍柏訝異的抬起頭,剛坐進沙發裡的都儂抽走他手中的原子筆。
「你不是去睡覺了嗎?」他問,趁機揉著酸疼的手指。
「我不幫你是睡不著的。」她悶悶的說,看了眼他寫的。天呀!他的中文字真醜,每一個筆畫都不在正確位置上,還歪歪斜斜的,讓人看了都覺得吃力。
算了!當是上輩子欠他的。
「你去睡吧,剩下的我來寫。」她拿過一疊空白信封。
看著她披洩在桌上的黑髮,藍柏伸出一半的手頓了一下,又收回來。
「我不是故意要造成你的麻煩的,明天有個電視節目要訪問我,我會叫他們別再捐款過來了。」
「我不覺得麻煩。」都儂的聲音還是悶悶的。「我也不是故意要說那些話的,事實上,我覺得你很了不起,不是任何人都有勇氣坐在那麼高的牆上救人。」
就算對他很不滿,但其實在心裡,她還是很佩服他的,雖然他閒得每天跟乞討的老人混在一起,但坐在頂樓牆外,一不小心就可能跌下粉身碎骨的勇氣並不是每個人都有。
「你真的覺得我很了不起?」這還是她頭一次讚美他,讓他覺得有些驚喜。
「當然。」她回答,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下。這封信的人字有些潦草,是高雄市……小港區?
「那我可不可以要個獎賞?」藍柏得寸進尺的咧嘴一笑。
「什麼獎賞?你沒錢的話,我明天再拿給你。」她頭也不抬的回答。
「不,我想要一個吻。」身體向前傾,面露渴望的神色。經過那一次的吻,他嚮往她的唇瓣已經太久了。
都儂飛快書寫的手突然凝住不動,心臟停了一秒後又狂跳起來,與他接吻的美好感覺讓她不自覺的嚥了口口水。
她故作鎮定的放下筆,抬起頭來。
「嗯,可以呀,一個吻而已,沒什麼……」她話都還沒說完,就被他緊緊抱住,嘴巴也被他給整個堵住了。
她的身子瞬間癱軟,再度失去思考能力,體內一股熱流不停的衝向四肢百骸。
多奇妙,只不過是一個吻,卻能帶給她這麼大的影響力……
當他終於放開她時,她仍是一臉的意猶未盡。
她仰靠在沙發上,呼吸急促。
「我想我們還是別太常做這件事,不然上癮的話就糟了。」她氣喘吁吁的說。
「嫁給我就好了,你可以每天享受我的親吻。」他用低沉沙啞的聲音誘惑她。
「才不要,你太花心了,我可不想結了婚又離婚。」都儂直截了當的回答,伸了個懶腰後,繼續回信。
「其實我不花心。」他無奈的為自己辯解。
「是呀,你快去休息吧。」她心不在焉的說,顯然沒有將他的話聽進耳裡。
藍柏皺起眉頭。
是他過往的紀錄太差了嗎?所以她才會一再拒絕他?
好吧!他知道自己以前對她是壞了點,但哪一個男孩子不會欺負自己喜歡的女孩?丁強也這麼做過呀。
「我是認真的,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他又說。
「嗯哼……」她不經心的應了一聲,振筆疾書。
藍柏在心裡暗歎一聲,起身上樓去了。他仍然毫無睡意,但再繼續待在這裡,他怕自己會變成野獸,他可不是什麼聖人。
他走後,都儂才後知後覺的抬起頭,困惑的微蹙著眉。
他剛說了什麼……想想,又低頭回信去了。
如果照他說的,在他上電視呼籲大家後,這件事應該就能告一個段落了。
都儂的生活漸漸恢復平靜,她不再需要跑出去接收大把大把的信,不再需要幫藍柏應付大批大批的仰慕者。現在她安安靜靜的坐在沙發上編織她的小毛衣,心情無比平和安詳。
這還是藍柏到台灣後,她過得最安穩的一天。
「都儂,你的牛排要加蘑菇醬還是黑胡椒?」正在廚房裡準備午餐的藍柏探出頭來問道。
「蘑菇醬,我還要玉米濃湯。」她喊道,滿心幸福的揚起嘴角。
打著毛線,又有人準備大餐,這種生活彷彿身在天堂!
還陶醉在有人伺候的幸福裡時,忽然門鈴大作。
她放下毛線與棒針,拉拉裙子,走過去打開門。
門外是個身材高跳、穿著合身白色套裝的美女,她對都儂微笑點頭。
「你好,請問藍柏‧堅尼先生在嗎?」她的聲音非常輕柔好聽。
都儂逼自己擠出笑容。
「如果你是他的仰慕者的話,那很抱歉,他希望過一陣子平靜的生活,所以還是請你回去吧,如果你有信的話,我可以幫你拿給他。」嘴裡這麼說,她心裡可犯嘀咕了。
還以為清靜的日子總算來臨了,沒想到那麼快就結束,藍柏那張臉真會害人!
門外的氣質女郎不但沒露出失望的神色,反而笑得更甜了。
「丁小姐,我不是堅尼先生的仰慕者,事實上,我是令兄丁強的高中同學,是他介紹我來找堅尼先生的。」她朝都儂伸出手。「你好,我叫莊衍德。」
一個這麼美麗的女人,名字竟是如此男性化。
都儂楞楞的伸出手與她一握。
「我哥介紹你來的?為什麼?」而且還認識她,遠在美國的大哥又背著她搞什麼鬼?
「是為了安養院的事。」她說。「我可以進去嗎7」
瞧她都忘了禮貌,都儂連忙側身請她進屋。
廚房裡,藍柏正端著煎好的牛排走出來,看見屋裡突然多出個高挑亮麗的美女,兩眼都發亮了。
都儂默然無聲,不過倒是把他的表情全看在眼裡了,她悶悶的收拾沙發上的毛線與棒針。
莊衍德自我介紹完,藍柏毫不掩飾對她的欣賞。
「原來你就是莊衍德,丁強常常跟我談到你。」他招呼她坐下。「只是他沒說你竟是這樣的一個美女。」
「哪裡,堅尼先生也很帥,更令我驚訝的是,你的中文怎麼會那麼流利?」
他只是得意的笑了笑,「請叫我藍柏。我可以叫你衍德嗎?」
「當然!」
他們兩個就這樣讚美來讚美去,然後又開始聊起丁強。
都儂坐在餐桌旁,獨自一人吃著牛排午餐,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他們兩個怎麼會那麼投契?不是才頭一次見面?
莊衍德是來幹麼的?難不成大哥介紹她來跟藍柏哈啦打屁?擔心他太閒嗎?
瞧藍柏那副樂不可支的模樣,醜死了!
她越看越覺得刺眼。以後都不要跟他接吻了!她憤憤的用力切割牛排,將氣發洩在上頭。
「你吃過午餐了嗎?」
她聽見藍柏問道。
莊衍德搖搖頭,「我是直接從辦公室過來的,還沒來得及吃。」她朝都儂的方向望去一眼。「我打擾到你們用午餐了嗎?真抱歉,我應該先打個電話過來的。」
沒錯!下次要來最好先打個電話,她會識相的避得遠遠的,好讓他們兩個有獨處的機會!都儂在心裡咬牙切齒。
「沒有,你沒有打擾到我們。」
聽見藍柏這麼說,都儂不屑的在心裡嗤了聲。剛剛不知道是誰一直嚷著,餓死了,我要吃牛排。
「這樣好了,我請你出去吃飯,我們可以邊吃邊談。」
「可是……」莊衍德遲疑的瞧了眼都儂及餐桌上那份牛排。
都儂堆了滿臉的笑。「沒關係,你們去吧,我吃得完兩份牛排的。」
藍柏感謝的對她眨眨眼,她則是皮笑肉不笑。
這個見色心喜的男人!不管莊衍德到這裡來有什麼目的,要跟他商量什麼,她還真要感謝她,讓她明白他跟七年前那個惡劣的藍寶堅尼根本沒有兩樣。
她還以為他至少懂得怎麼克制自己了,結果呢?見了美女還是像頭色狼,只差沒涎著口水撲到莊衍德身上去!
越想越不甘願,她丟下刀叉,氣呼呼的走到客廳拿起電話,直撥丁強的電話號碼。
「你在搞什麼鬼?」電話一通,她立刻劈哩啪啦的喊道:「你是擔心他跟我住在一起會變成性無能,所以才找你的高中同學到我這裡來嗎?這樣會不會太過份了?」她氣得胸口不斷起伏。
「丁都儂,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台灣跟紐約差了十二個小時,你那裡白天這裡就是深夜,有什麼事白天再打來行不行?」丁強不悅又睡意濃厚的低吼。
「不行!」都儂對著話筒大喊。「你先告訴我,莊衍德找藍柏做什麼?你們背著我打算幹什麼好事?你不說清楚的話,我電話就一直打,打到你沒辦法睡覺!」她威脅道。
電話那頭傳來隱忍的呼吸聲,最後還是投降了。
「莊衍德是律師,藍柏想要成立安養院,我只是幫他介紹個好律師,這樣行了吧?」他掛了電話。
都儂將話筒放回,若有所思的回到餐桌旁。
藍柏還想成立安養院?為什麼他沒跟她說?既然他還是想成立安養院,幹麼又將人家的捐款退回去?
想到莊衍德,她又不屑的撇撇嘴。
她大哥可真是藍柏的好朋友,那麼多男律師,或者有年紀、有經驗的女律師不找,偏偏介紹個可以去當模特兒的美女律師給他,還真是瞭解藍柏啊!不愧是好兄弟。她嘲諷的想。
看著桌上兩碟盤子裡的牛排,她突然失去了胃口。
電話鈴聲響起,她遲了好一會兒才起身,意興闌珊的走過去接起電話。
「哈羅?」
「呃……丁小姐嗎?我是何城。」電話那頭咳了咳,似乎有點緊張。
「喔……嗨!你好嗎?」想起那位斯文滄桑的男人,她振起了些精神。
距離上回在茱兒的精品店談話,已經差不多過了半個月,她都差點要忘記他了。
「嗯,很好。」他又咳了咳。「呃……我想請問你,這禮拜六有沒有空?可以一起吃個晚飯嗎?」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我女兒也會一起去。」
「當然有空呀!」都儂大方的一口應允。「我們要約在哪裡吃飯?」
「嗯……如果你不反對的話,這禮拜六晚上六點半在麻布餐廳,我會先訂位。」
「好,我一定準時到,還會帶小毛衣去。」
「謝謝。那……到時候見,拜拜。」
「拜拜。」
她放下電話,原本沉鬱的心情好過一些。
她也有約會了!都儂輕飄飄的在沙發上坐下,突然想起茱兒的話。
她說的也不無道理,有機會的話,進一步交往又有何不可?況且何城看起來似乎是個好男人,至少是個好爸爸,她也挺喜歡他的穩重與自持,只不過面對異性有些手足無措,但這也代表了他不是個花花公子。
跟藍柏完全不一樣,正是她要找的那種人。
嗯,隨緣吧!她想,拿起一旁的毛線又開始編織起來。
晚上九點,出去吃個午餐的藍柏終於回來了,滿面春風的。
都儂則是坐在客廳裡織了一整天的毛衣,見他進屋,她伸手揉揉酸澀的眼睛。
「你們的午餐吃得可真久。」她酸溜溜的說。
他脫下外套隨手往沙發上一扔,然後一屁股坐下,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
「我們還討論了一些事,又去看了一些房子。」
「我哥說你還是要建安養院?」她問,語氣裡有著指控。
「嗯,我答應祈老伯的。」他打了個呵欠。「他跟與他有著同樣遭遇的老人,都該有個不用為生活發愁的地方可以安心待著。」
「那你錢哪裡來?你要跟你爸媽拿嗎?你這叫慷他人之慨!」不知道為什麼,她的火氣又上來了。
她嚴厲的話讓他不悅的皺起眉頭,冷瞧著她。「我就不能有自己的錢嗎?」
「你的錢不就是你爸媽的錢?」她不怕死的頂嘴。
藍柏瞪著她,突然,無奈的邊笑邊搖頭。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
「什麼意思?」她不滿的問。他是說她跟以前一樣又蠢又醜?
「你一直都瞧不起我吧?」
她楞住了。瞧不起他?有嗎?
「我沒有。」她否認。在那種常被欺負的日子裡,她哪敢瞧不起他,她還沒蠢到那種地步。
「你有。」他肯定的說,漫無目標的按著遙控器。「其實也不能怪你,當時我的確是混小子一個,對唸書沒興趣,整天無所事事,又只會伸手向父母要錢,你會瞧不起我是很正常的。」當時連他都瞧不起自己,那也是他特別喜歡欺負她的原因之一,他討厭看見她眼裡的鄙視,從沒人敢那樣看他。
「你是那樣沒錯,但我沒有瞧不起你。」她真的沒有,只是覺得他有點討厭又有點令她羨慕,因為他很受人歡迎,在一群人中永遠是核心人物,與孤獨的她不一樣。
沒想到他竟然會以為她瞧不起他。
「你一定忘了你曾跟我說過的話。」
「我說過什麼?」她疑惑的問。
「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在我眼中,你只不過是個靠著父母的勢力與自己的蠻力四處欺負人的壞蛋罷了!沒有你父親,你什麼都不是!」他學著她的語氣說,這些話他記得可牢了。
「我說過這些話?」怎麼她都不記得了?
藍柏點點頭。「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你,因為你的那番話,讓我下定決心不靠父母,開始規劃自己的未來。」
「所以你就賺了很多錢?」聽起來像故事裡的情節。
「當然不是、大學時代我開始投資,然後將賺來的錢交給丁強再去投資,大學畢業後我就進入美國野戰部隊.參加過一些戰役,在與中東的戰爭中,得到一些戰利品,寄回美國給丁強,不久後,他就宣佈我成了有錢人。」
他說的雲淡風輕,但都儂覺得自己彷彿聽了一頁傳奇。
原來他說的是真的,他真的參加過戰爭,目睹那些巨大的傷悲、痛苦,經歷過那些血流成河、滿地屍體的場面。這就是他得到台灣來的原因?他得借此治療自己心裡的創傷?
「你得到的戰利品是什麼?」她故作輕鬆的問道,試著排除那些戰爭電影裡種種血肉橫飛的畫面。
「一些照片罷了,丁強用照片跟出版社、報社、電視台談了好價碼,我就成了有錢人。」他沒有透露的是,照片只是他戰利品的其中一小部份。
不過那都不重要了,他寧願用那些東西換取世界和平。
「你的錢就是這麼來的?」戰爭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都儂很難想像,另一個殘酷世界的東西,在這個現實世界裡竟成了發財工具!
她很難認同藍柏的作法,但一想到那是他出生入死,用自己的生命換來的,便無法再多說些什麼。
藍柏深邃的灰眸看得她渾身不舒服。
「我知道,你覺得我的錢來得不光彩。」
「我沒說。」她別開臉。
「你的表情說了。」他聳聳肩。「你覺得怎樣我都無所謂,反正那些錢會用在建立安養院上,而不是花在包養女人或她們的名牌衣服、包包上。」他關掉電視,遙控器隨手一拋,閉上眼睛。她的思緒他摸得明白。
都儂凝視著他好看又性格的臉龐,訝異於他內心轉變之大之餘,一種酸酸澀澀的感覺也悄悄在心裡蔓延開來。
拿起一旁的外套,輕輕覆在他身上,她起身,打算上樓去繼續打毛衣。
她才一動,藍柏就拉住了她的手,眼睛沒睜開的說:「別走,留下來陪我,一下就好。」
猶豫了一會兒,她只好又坐下來,一坐下,他的頭就歪靠在她的肩膀上,不打算移動了。
他連她的手都握得緊緊的。看他似乎很累的模樣,她實在不忍心叫他放開她的手。
算了,反正她打毛線的進度已經超前了,休息一、兩個鐘頭沒有什麼大礙。
悄悄拿過遙控器,將音量調到最小,她靜靜的背靠在沙發上看起HBO。
聽著他平穩的呼吸聲,她忽然有種小小的幸福感。
第七章
雖然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但這兩天,都儂看見藍柏的時間加起來,不超過半個小時,說的話加一加不超過十句。
每天莊衍德都開著她的賓士車來接藍柏,他們去哪裡、做什麼,她都不知道。
莊衍德出現才多久,他已經把她丁都儂當成空氣了!
唉呀!她一生氣,冷不防就被棒針給刺中手指,痛得忙吸幾口氣,第N次朝壁鍾望去。
都深夜十一點了,他還不回來嗎?就算想要在外頭過夜,也應該打個電話跟她說一聲吧?她也好早點關門,早點上床睡覺。
她憤憤的邊想邊織毛衣,一回神,發現自己竟然連續織錯了好幾針,不禁更生氣了。
隱約聽見汽車停在門外的聲音,她連忙丟下毛線,跑到窗口邊將窗簾打開一條縫。
賓士車前座的車窗是敞開的,靠著路燈,她可以清楚的看見車中人的一舉一動。
從她的角度,她只看見藍柏的後腦勺,他似乎在跟莊衍德說些什麼,然後他張開手,兩個人擁抱在一起。
都儂倒抽口氣,立刻將窗簾拉上,跑回沙發坐下。
聽見車子駛離的聲音,她連忙安撫紊亂的心神,拿起毛線開始打,又亂了好幾針。
藍柏一進屋,就感覺到客廳裡的低氣壓。
要是之前,他會耐心的詢問都儂怎麼回事,但今天他在外面受了一肚子氣,沒有那個心情去安撫她。
他悶不吭聲的穿過客廳,朝樓梯走去。
「如果你想要在外面過夜,請打通電話回來,不用趕著請別人送你回家。」坐在沙發裡,她冷冷的說道。
藍柏停下腳步,她的話讓他煩上加煩。
「我不是回來了嗎!」
「我是為你設想才這麼說的,反正你在外面跟莊衍德做什麼我管不著,只要打通電話,你回不回來我無所謂。」她倔強的說,其實心裡難受得要死。
他走到她面前站定,拿走她手中的毛線和棒針。
「你在指控我跟莊衍德有什麼關係嗎?」他沉下臉,一股火氣無可遏制的冒了出來。
都儂別過臉。「你們做什麼,不關我的事。」
「沒錯!不關你的事!」他咆哮,將毛線、棒針扔進沙發裡。
在外頭奔波了一天,與那些腦袋裡不知裝了些什麼屎的官員打交道已經夠讓他反胃的了,更別提他被台灣那些法律條文給弄得頭昏腦脹,好不容易終於撐到能夠回來休息,她又拿些無中生有、莫名其妙的事情出來指控他?!
都儂被他突來的大嗓門嚇了一大跳,驚魂甫定之餘,委屈與憤怒立刻湧上,她拚命眨眼不讓眼淚奪眶而出。
「本來就不關我的事!都怪我自己犯賤才會在這裡給你等門!」她不甘示弱的喊回去。「你要是不住在這裡就好了!」
藍柏那雙灰眸冷冽得幾乎讓她有種四周圍空氣全都凍結的錯覺。
半晌,他吐出口長氣,不再看她,兀自往樓梯走去。
「我明天就搬走。」他極度疲憊的說,沉重的腳步聲消失在樓梯口。
都儂腦子裡一片空白,慢慢的坐進沙發裡。
她剛剛說了什麼?他又說了什麼?Z
下意識的拿過才織了一半的毛衣。經過方纔的拉扯,棒針已經掉了,毛線脫了線。
她慢慢的拉開毛線,將之從小小一團捲起,後來她就看不太清楚了,一顆眼淚落到毛線上,然後兩顆、三顆……
早上藍柏拿著他簡單的行李離開時,都儂正在吃早餐。
她什麼也沒說,而他只是看了她一眼,要她保重後,便提著行李離開了。
莊衍德當時正站在屋外等著他,這就是她不想說話的原因,連走到門口好風度的目送他的慾望都沒有。
於是,他就這麼走了。
食不知味的吃完早餐.她撥了通越洋電話給丁強,簡單的說了句藍柏搬去跟莊衍德住之後,就掛了電話,然後任電話一直響著。
少了一份責任,她該覺得輕鬆,不用煮兩份食物,不用等門,不用在他睡著時,呆呆的坐在沙發上,一動也不敢動,不用想著他在外面做什麼,跟誰在一起,不用想東想西的來為難自己。
為了慶祝,她還特地跑去看了一部喜劇電影,但她卻帶著哭腫的雙眼離開了戲院。
而不知不覺中,她又走到自從藍柏到台灣後,就不曾到過的餐館。
她在外頭徘徊了一下,最後為了避免遇到熟人,轉身又要離開。
才要邁開腳步,就與迎面而來的林心岱撞了個正著,都儂突然頭皮麻了一陣。
兩個人隔著五步左右的距離,彼此都有些尷尬。
都儂對她擠出一個稍縱即逝的微笑,低著頭走過她身邊。
「必楚到德國去了,我現在在幫他照顧餐館。」在她經過林心岱身邊時,林心岱突然道,她只得暫時停下腳步。
「我知道。」都儂說,周必楚出國前一晚曾打電話給她。「我也知道你一定會將餐館管理得很好的。」
林心岱轉身看著她。
「關於上次那件事,我向你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她頓住,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那天的行為。
「算了,事情都過去了。」她早巳釋懷,再說,如今她也已經懂得心岱當時的心情。
兩人又沉默了一陣。
「吃過晚飯了嗎?店裡有新菜單,你進來試試好不好?」林心岱邀請她,臉上帶著期盼。
有何不可?都儂點點頭,隨她走進餐館裡。
她現在還不想回家,回去也是自己一個人對著電視與牆壁而已。
才剛坐定,她的手機就響起來。
「哈羅?」
「都儂嗎?我是莊衍德。」
都儂吃了一驚。她怎麼會知道她的手機號碼?
「有什麼事嗎?」她語氣冷漠的問。
「嗯,藍柏人不太舒服,方便的話,可以請你到飯店去看看他嗎?我還有些公事要處理,分不開身。」她說得有些急促不穩,似乎在小跑步。
「飯店?」都儂蹩起眉頭。「他住在飯店裡?哪家飯店?」他不是搬去跟她一起住了?
「福華。昨天他就有點發燒了,剛才我打電話到飯店,一直沒人接,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她的聲音似乎很擔心,搞得都儂也開始心慌起來。
「我知道了,我現在就過去。」收起手機,她連忙起身。
「怎麼了?」林心岱端著熱騰騰的海鮮燴飯與她撞個正著。「飯好了耶。」
「抱歉,心岱,我有事得先走,改天有機會再來。」她邊走邊說,匆匆忙忙的跑出餐館,招了輛計程車直奔飯店,一路上她幻想著藍柏躺在床上發著高燒昏迷不醒,又無人照料的模樣。
到了飯店門口下了車,她才猛地記起忘了問莊衍德,藍柏住在幾號房?
她呆楞茫然的就這樣站在飯店門口。要命,她處理突發狀況的能力為何如此薄弱?不過是藍柏生病的消息就讓她完全亂了方寸。
她移動腳步靠在紅磚色的牆壁上。
感冒、發燒……以他的體格和身體狀況,應該死不了才對,她這樣貿然跑來,也許他還會以為她捨不得他離開呢!
也許是她想太多了,畢竟是莊衍德通知她來瞧瞧的,若不是她打電話給她,他怎麼了也不關她的事!
可是……他也算她的責任,要是他出了什麼差錯,她怎麼跟大哥交代?怎麼跟堅尼爸媽交代?如果他因此被送進醫院,台灣的媒體聞訊而來,知道她對一個英雄竟然見死不救,那她不就成了過街老鼠嗎?
都儂猛然深吸口氣。
他帶給她的麻煩也不是今天才開始的,少一件她不會多塊肉,多一件她也死不了!她這麼告訴自己。
調整好心情,她總算踏出了第一步,又猛然停住。
要是他已經死了怎麼辦?
她整個人被這個想法給驚嚇住,連呼吸都停住了。
「都儂?丁都儂?」
一個厚實的大拳用力拍在她的肩膀上。
她還深陷在自己營造的想像裡無法自拔,突然又被人猛拍一半,立刻整個人跳起來且放聲瘋狂尖叫。
她叫得太大聲,飯店裡的門房與職員還以為發生什麼事,紛紛跑了出來。
戴了頂鴨舌帽的藍柏則是往後退了四、五步,不敢置信的看著她好一會兒後,才大夢初醒的上前去摀住她的嘴巴。
天呀!他的耳膜肯定受傷了。
都儂恐懼的大眼圓睜,直到渙散的視線慢慢聚焦,看清楚眼前的人,她才停止掙扎。
是藍柏!她將他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回頭。
他還好好的,完整無缺!
藍柏對上前關切的門房說了幾句話後,轉身面對都儂。
「你沒事吧?」鴨舌帽下的眉頭緊皺。「你來找我?」
她眨眨眼,半晌後才從乾澀的喉嚨裡擠出聲音。
「你還好好的?」要不是死命抓住他的肩膀,她一定會滑坐到地上去。
他不禁失笑。
「我很好呀!我應該不好?」她是在擔心他嗎?
「不!」她連忙說。「但是……莊衍德打電話給我,說你病了,打電話到飯店你也沒接,她以為你出事了,所以--」
「所以你就趕來了?」他笑得可開心了。
都儂猛然放開他,憤憤的看著他。
「我只是來看看而已。」她嘴硬的道。「要不是她一副你可能出事了的緊張口吻,我才懶得跑這一趟!你為什麼不接電話?」她指責的問。這種事再多來一次,她會暴斃!
藍柏表情無辜的提提手中的飯盒。
「我出去買晚餐呀,再說,我也不可能一直待在飯店裡,會出來走動是正常的吧?」
「那為什麼她會說你生病了?」她還是有些不甘心。
「生病?只是頭有點燙,沒有生病,休息一下就行了。」
「頭有點燙?!」她急忙伸手探向他的額頭.馬上就被手上的熱度給嚇了一跳。「你在發燒耶!我帶你去看醫生。」她拉起他的手。
藍柏不但文風不動,還將她給拉回來。
「不用了,我吃過藥了。」他說,很高興她這麼關心他。
「吃過藥還那麼燙!」她失聲叫嚷。「我還是要帶你去醫院!」她又要拉著他走。
他還是動也不動。
「我不喜歡去醫院,消毒水的味道會讓我想起在戰區後方的戰地醫院,那裡全都是鮮血跟哀嚎聲,斷手斷腳堆在一邊,缺手缺腳的人不停哭嚎著,我不想再經歷一次。」他說得無奈又悲
傷。
他的話讓都儂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去醫院,要是病情惡化怎麼辦?
「沒關係,你不用擔心,真的很不舒服的話,我會叫服務生的。」說著,他還掩嘴咳了一聲。
「那怎麼行?要是你病昏了怎麼辦?」她著急的望著他。如果真是這樣,那她剛才的恐懼不就全成真了嗎?
「那也沒辦法。」他勉強一笑。「不過我想我應該不會那麼倒楣的。」又咳了聲。
她瞪著他瞧,片刻後終於下定了決心,直接走進飯店。
「你的房間號碼幾號?我上去把你的行李拿下來,你跟我回家,我照顧你。」她頭也不回的一直往前走。
「不用了,我知道你有工作要做,我只是一點小感冒,沒什麼的。」藍柏跟在她身後,嘴角儘是掩不住的笑意。
都儂突然停下腳步回身瞪他,他飛快的又換上一張微恙憂鬱的臉。
「去醫院或跟我回去,你選一個。」她也懶得跟他多廢話。
他裝出為難的模樣,最後才勉為其難的投降了,在一旁坐下,讓她去跟飯店人員交涉。
他表面裝得極為無奈,實則心裡已經笑到快抽筋。離家出走的日子比他原本估計的三天還快兩天結束,叫他怎能不開心?
五分鐘後,都儂提著他的行李,領著他離開飯店,為他這場不到二十小時的離家記畫下完美的句點。
「沒想到莊衍德還挺關心我的。」在計程車上,他頗為得意。
都儂白了他一眼。「喜歡的話就去追她呀!反正你們兩個站在一起挺配的。」她酸溜溜的說。兩個都像樹木一樣高大。
藍柏搖搖頭。
「誰都可以追,就她不行。」他語氣充滿認真。「中國人不是有句話說,朋友妻,不可戲?我是不可能做出對不起丁強的事。」他的話引來司機的頻頻點頭。
「我大哥?關我大哥什麼事?」她不解的問。
「他喜歡莊衍德。」藍柏淡淡的道。「莊衍德是他到美國後,唯一還有聯絡的同學,照他那懶惰的個性,不是喜歡對方才有鬼呢。」
她的額頭開始冒出冷汗,有種大禍臨頭的感覺。
「你確定我大哥喜歡莊衍德?」她吶吶的問。
「這我是絕對確定的。」他肯定的點頭。「不過聽莊衍德說,你大哥以前常欺負她,所以他想要擄獲美人心,還需要再努力。怎麼了?你臉色怎麼那麼難看?」他終於發現她的不對勁了。
她連忙擠出笑容。
「沒什麼!我也覺得莊衍德很漂亮,我哥很有眼光。」
「嗯。」藍柏點頭附和。
都儂視而不見的望著車窗外。
完了!她想起今天早上打到美國的那通電話……怎麼辦?怎麼辦?
一下計程車,也不顧發燒中的藍柏,她一個勁兒的奔進家門,拿起電話就撥到美國。
「媽咪,大哥呢?」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都儂呀,我也不知道耶,昨晚你打電話回家後,他就把東西收一收,說要回台灣一趟。」丁媽媽說。「發生什麼事了呀?你哥的臉色很不好……」
楞楞的掛掉電話,都儂跌坐進沙發裡。
付完車資,後腳跟著進門的藍柏將行李放進沙發裡,好奇的看著她。
「怎麼了?」他問,打開買了很久的飯盒。「肚子餓不餓呀?這先給你吃,等等我騎車出去再買一個。」他將飯盒推到她面前。
都儂苦惱又無助的看著飯盒。怎麼辦?要不要叫他先逃走再說?否則大哥回來一見到他,也許會殺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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