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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望舒]淘氣多情妹[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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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5 21:55:40



  應浣寧躡才躡腳地走進後室,那裡已經幾乎沒什麼人了,許多來看病的根本與熱毒瘡無關,只是仰慕梅漱寒的醫術而來。這日恰好人少,悶在廂房好幾天的她,終於忍不住溜出來啦!

  她朝兩旁相識的病人與及家屬比了個襟聲的手勢,臉上儘是頑皮,準備嚇他一下,悶了這麼些天,當然要好好發洩一下嘍……大木頭啊,做人要認命啦!

  一、二……三!

  「啊!」尖叫出聲的是———她,應大姑娘。

  她怎麼會料到屏氣凝神多時,最後居然敗在他的突然轉身嘛!事實證明,別想在一個武藝精湛的傢伙背後玩花樣!

  「你……你……你……為什麼要嚇我!」哼!還笑吟吟的樣子,真是可惡哦!她不想想到底是誰居心不良,隨口一句輕嗔。

  梅漱寒但笑不語。這個小傢伙,身體才稍稍好些,就沒半點安分啦?

  「唔……好啦好啦,不跟你計較了!」見他沒答話,她就順勢找台階下嘍,剛才的抱怨只是用以紓解驚嚇到的情緒。

  說真的,這兩天真正覺得身體有異的人,是他,老是有頭重腳輕的感覺!

  不過,應該沒事吧,大概是累了;尤其是她前幾日那一昏厥,當真是讓他憂到心坎裡去了,日日夜夜都盡惦著她、顧著她,自個兒的生活起居倒沒留心。

  「怎麼啦?精神不大好……」她看他眼神迷濛,似乎有些恍惚,立時收起好玩的心態,拉著他的手臂,關懷備至地問道。

  「沒什麼。」不想她擔心吧,況且他自己是個大夫,有病他怎麼會不知呢?

  「我瞧咱們再晚兩天上路吧!」她還是掛心著,自己這一病,雖然不甚嚴重,但她連帶地想到大木頭,他再怎麼厲害也終究只是血肉之軀啊!

  「怎麼,你還有哪裡不適?」梅漱寒緊張地反抓住她的手,蹙著眉說。他的思維真的是每一絲每一毫都繫在她身上呵,即使是在自己不舒服的情況下……

  「沒啊!不是我」她真是徹底敗給他了,一方面是感動,一方面是為他對自己的疏忽心疼呀!「是你啊!大木頭!」

  「我?我沒事的!只是最近有些累吧,你甭擔心我,時間還是維持咱們昨晚所說的,三天後離開。」他難得解釋這麼多,為的就是不想她為他發愁呵!「我自己是大夫,我會不知道嗎?」

  「你不知道,我表哥就常說,學醫的誰都照顧得好,就是不懂得照顧自個兒!我們家就有一個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啊!」她可不這麼覺得喔,嘟著小嘴反駁道。每次看韓叔喝酒喝那麼凶,就為他的身體打抱不平,他自己卻渾然不把它當回事兒,依舊是喝他的美酒佳釀。

  「你倒是很清楚喔!」梅漱寒聞言搖頭輕笑,瞧她說得活靈活現的,一副真是這樣沒錯的不容置疑。

  她齜牙咧嘴給他一個大鬼臉。這個大木頭哦,居然不相信她!

  「還是維持原議吧!」他知道她思家殷切,而他,唔……他有件要事要跟她的表哥商量。

  「那你這幾天自己要留心點喔!」

  「嗯。」他溫柔朝她一笑,將她的關切細細珍藏在心底。

  「大木頭……你你你,別嚇我呵!」他的保證怎麼才一天就生了變量。

  今天一起身梳洗,就發現睡在長椅上的他面色蒼白得嚇人,喚了他幾聲也不響應,臉上強忍病痛的掙扎線條在無意識的情況下顯露出來,她那一顆心全懸在半空中,悠悠蕩蕩的!

  她自己不懂得醫術,無法幫他診治,只得央寺裡的師父幫忙到外頭找大理府當地的大夫。

  「如何?大夫。我兄長他……」

  「這……小兄弟,說真的,還不是很明朗,可能是單純的勞累過度,也有可能是…

  …」大夫停了下來,怕接下來的話會嚇到眼前這個少年。

  「是……什麼?」她顫顫問道。「請告訴我。」

  「唉……我也沒把握,或許是瘟病之類的,聽說這裡後堂有名活菩薩,能診能治,你可以找他啊!在下是無能為力了。」

  活菩薩?他正躺在你的面前啊!聽到大夫這麼說,她可真是欲哭無淚,大木頭救活了成千上百的人,結果他自個兒……

  「那我如何才能確定他的病因?」她咬緊下唇,不斷告訴自己要堅強些,現在的她,除了要支撐自己的情緒,還要支撐他啊!

  「再過兩天看看,如果發起疹子,恐怕情況就不大好了。現在你就盡量讓他舒適些,我開個溫中祛寒的方子。你讓他服下看看。」

  「嗯,我理會得!謝謝大夫。」

  送走大夫後,她請寺裡師父幫她把大木頭搬移到床上,忙進忙出地為他打理一切。

  「大木頭,醒醒啊!該吃藥了!」她努力要喚醒他,藥剛煎好,得趁熱喝下!

  才短短沒幾日,居然兩人就角色互調,要她怎能不一想到就啞然失笑、無言以對。

  還是沒動靜?好吧,那她只有不客氣了!

  浣寧用力在他頰上拍了拍,又在他的人中招捏了捏。

  「嗝……」梅漱寒緊了緊眉頭,緩緩張開眼。

  「來,我扶你坐起身來。」

  「我……」用手指揉了揉太陽穴,企圖讓自己再清醒點。

  「你,哼!還敢說咧!是誰答應我要好好照顧自己的啊?話才沒說多久,結果呢?哼!都是你啦,啟程的日子又得往後延了,你哦,再不好好養病,我鐵定跟你沒完沒了!」她一口氣說了這麼許多,就是要將積累到現在的忡忡憂心一併傾倒出來,她沒好氣地端起那碗藥,唉……看起來沒比她喝的那碗好到哪裡去,可是,為什麼她會有一種寧可喝藥的人是自己的感覺呢?

  「來,張嘴啦!」她沒好氣地說,攪了攪稠稠的湯液,舀滿一匙放在他跟前。

  「我自己來吧!」他說道,接著就要伸手接過她手裡的匙。

  梅漱寒明白她不悅的原因在於他對自己的疏忽,而那強硬語氣,該是為了要讓她相信———自己的確已經堅強到能做她的倚靠了,是吧?明眸下露出的懤懤懆懆的陰霾,他可是瞧得一清二楚呵!

  「不!我來!你啊,就給我乖乖喝藥,生病的人沒有說話的分兒!」她可是一點都不退讓的。

  誰教他讓她擔足了心!

  她是真的生氣了,腮幫子鼓得飽飽的,看來,他是得順著她的意思做了。

  原本她以為自己對餵藥的工作多少會有點興趣,畢竟這是頭一回經驗,新鮮感十足才是,可當她一瓢瓢舀著往他口裡送去,她發現一點都不覺得好玩,一點都不,根本就———難過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每一個動作都讓她覺得心裡在痛呵!

  「寧兒,我沒事的,你就別繃著臉了,嗯?」他好聲地說,潛藏在慍色下的泫然欲泣他看得心疼。

  「你之前也是這麼說的,可你看結果呢,我真不知該不該相信你。」她擱下空碗,背對著他坐在桌前,就怕他看到她的表情其實已經偽裝不下去了。

  「如果……如果……」她狠狠咬了下唇,繼續說道,內心的憂懼卻讓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你是說瘟病嗎?」倒是他自己說了出口,很平靜她。

  「龍角……沒了,不是嗎?」連語氣都無法佯作強硬了。

  「你甭擔心,也許我跟你同樣,只是單純的風寒而已啊!你瞧我現在不是神氣挺好的?」他盡量不去理會從身上傳來的各種難過感覺,反倒安慰起她來了。

  「沒錯,但……」既然無法克制自己做最壞的打算,那麼她也要盡最大的努力來化解最困難的狀況。對!就是這個樣子!她輕輕地頷首,是對自己的期許,也是允諾。重新拾回她的信心,應浣寧轉身向他,朗朗一笑,說:「嗯!我決定要再跑一趟龍王窟!」

  「別忙了,寧兒!聽我說,」梅漱寒依舊保持他的沉穩。「龍王窟裡已經沒有龍角了。」

  「為……為什麼?」這怎麼可以啊?她已經下定決心咧!

  「這種毒蛇能做迦樓羅的食物,本身就具備了點靈性,上回我們已經去過了,這次你再去只怕沒有任何一條蛇了。」

  「不成,我還是要去看看!就算那裡沒有,我也要再尋另一個龍王窟。」她說得很堅定。

  「直到找著龍角為止!」

  「傻瓜!」他輕笑著。「你就這麼肯定我一定是染上熱毒瘡啊?」

  「你自己還不是?」相對於他的輕鬆,她是有感在心頭。「我生病時你擔心得把龍角放進我的方子裡,就是防範最糟糕的情形發生,結果,我只是傷風而已。要是……要是……」

  哦!天哪!講到後來,一股冷颼颼的寒意竄上了她的背脊,如果那時他把龍角留下來,也許……也許……

  瞧她好不容易放晴的臉色忽地又沉了下去,順著她的話,不難猜著她思考的方向,梅漱寒仍然自在地笑著,心底卻期望她沒識破他的淒淒。「你呀,就別再咒我了,我還想陪你回蘇州呢!小傻瓜!」

  「嗯,一切只好等兩天後再做計較了。」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了。

  但願大木頭跟她一樣,只是小染風寒,過個一、兩天就能痊癒了。

  只是,不曉得為什麼呵,她心裡總是覺得陰沉沉的。

  這———究竟是為什麼?

  「寧兒?」他從昏沉中醒來,瞧見她倚著床旁,坐著睡著了,連件衫子也沒加,真是的,她才剛復元呢,他可不想一再重複玩這個角色互換的遊戲呀!

  「嗯?」她睡得很淺,他一出聲,馬上就睜開眼了。「有事嗎?不舒服嗎?」

  「沒,你披件衫子吧!」他知道若是把床鋪讓給她歇息,她是絕計不肯的,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了。「啟程的時間已經被我們倆一拖再拖,接下來可別又輪到你呵!」

  「不會不會,我啊,才不像你咧……說話不算話!哼!」

  還在氣頭上啊?他怎麼不記得他的寧兒是個這麼會記恨的小傢伙?

  「你覺得怎樣了?」刺歸刺,關心卻是有增無減的。現在,已經是第三天中宵了,也許到了明天,他的情形就可以明朗化了———是小恙,抑或是大病。

  呵!好極端的狀況!

  「嗯,沒事啊,很好。」其實,他對自己的情況已經有大概的明瞭了,只是,他不忍這麼早就跟她說清楚,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吧———原來,他也有畏首畏尾的時候,真是……可笑!

  浣寧瞧他精神算是不錯,而且,非常非常難得地,他居然一副很想同她說話的模樣!既然如此,她找了件衫子披在身上,坐倚在床沿,頭抵著後頭的牆,決定捨眠陪君子。

  「寧兒,還記得我們初識時,我跟你說過,我來大理的真正目的是什麼嗎?」

  有些事情,他應該要說出來了,因為再不說,恐怕就沒有什麼機會了。

  「嗯……我想想,好像是尋人,是吧?」他不提她都快忘了咧,只是,唔……大木頭提這個做啥啊?

  「嗯。那你沒覺得奇怪,我怎麼遲遲沒有行動?」

  她壓根兒忘了這回事.好吧,他要說最好,她可是巴不得聽個痛快咧!「對啊!你為什麼一直沒有動作?」

  「我要找的是在江湖上人稱『醉淳於』的神醫,我本以為他會因著瘟疫肆虐來大理,所以,我才千里迢迢從中原來到西南隅。」

  「你找他有事喔?」問的是有點小小廢話。不過……找的人是……韓叔?這大木頭認識韓叔?

  「嗯。」他的目光放得好遠好遠,不是在現在,也不是在大理。「是我師父臨終前交付給我的唯一任務。」

  「呃……你師父不是要你去找他報什麼仇吧?」

  「不是的,」對她的異想天開,梅漱寒報以一笑。「是有物事要我轉交。」

  「哦?」她好奇地問道。內心卻隱隱有些不安,這大木頭今兒個是哪根筋不對了,怎麼會主動說出這些事?

  「喏!就是這個。」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用手絹細細裡著的東西,看外頭倒猜不出裡頭究竟放了什麼。

  「是什麼?」她一向很懶得猜謎的。

  「這我也不清楚,師父並沒有允許我打開一看,只吩咐要我代她轉交給韓大夫?」說完,他將東西遞給她,用意已經很明顯了。

  「為什麼要交給我?」她望著他的手和那裡東西,一怔,隨即慌亂地直搖頭,堅持不接過來,她絕對不接過來!從喃喃細聲逐漸加大音量,應浣寧的淚水也跟著慢慢逼了出來。「我不要幫你,你的事你自己完成,我不是你師父的徒弟,這根本不干我的事,你自己去辦,你自己去辦!我不要幫你!」

  「寧兒……」梅漱寒的聲音也沒適才那般穩定了,他———又何嘗願意看著她難過心傷?只是,事實擺在眼前,他得做好最萬全的交代,以免……唉……

  他先穩了穩因她的反應而起波瀾的情緒,然後開口,盡量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還算自在。「寧兒,聽我說,我只是交給你,萬一……」

  「不會的,不會有什麼萬一的!」她硬是急急打斷了他的話。雖然她之前不是沒有做過最壞的揣想,可臆測畢竟是臆測,而今從他口裡吐出這些話,又是截然不同的感受,原來,她所以為的堅強還是如此不堪一擊啊!

  「寧兒……」他再接再厲地想要把話說清楚。

  「你不要再說了,我很累很累,想要休息了,晚安。」她索性合上眼,決定往夢鄉裡去,她明知道這是個逃避,可是———她真的怕自己會承受不起!

  也好,她閉起眼,他就可以當她已經睡著,他就可以不用太擔心自己會因她的傷感而情緒潰堤……

  他深吸一口氣,再做一次穩住自己的工作,說道:「你可以不用聽,可是,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說這麼多,所以,我還是要說。」

  「寧兒,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很感激你!因為遇著你,讓我重新去思考了許多問題,包括我自己的生活態度,雖然師父救了生命幾乎不保的我,還收我為徒,授我醫術和武功,但她老人家的性子一向冷冷的,對我他不大搭理,剛開始這種日子我恨不習慣,小時候過慣養尊處優的日子了,但時間一久,我不得不接受師父那一套模式。

  「其實道理很簡單,因為我喜歡師父,我希望在師父心目中的我,就是她所希望的那個樣子,所以我努力地讓自己對一切都淡然處之。這就是你剛認識的『梅漱寒』吧?自從遇到了你,我覺得內心一些刻意築起的圍欄開始撤除了,一個很久很久不曾出現的我開始慢慢甦醒了。以前的『梅漱寒』我不討厭,但我似乎更喜歡現在的自己,雖然不可否認的,以前的『梅漱寒』依然存在著。」

  「寧兒寧兒,對於生死,以往我可以完全不縈掛於心,死亡,我已經經歷過一次,沒有什麼可懼了;而如今,有你,所以我不捨離開,更不會放棄每一個能夠與你廝守的機會。只是,我很明白自己目前的情況,所以……所似……才決定將師父的遺物托寸予你,如果,我真的不能完成,也請你幫我完成,可以嗎?」

  這一頭,有人平靜地娓娓說著自己的心事,那一頭,卻有人已經聽得情難自禁、淚流滿面了。

  浣寧仍是合著眼的,他真摯的一字一句敲擊著她的思緒。眼睫可以命它合起,但,奪眶而出的淚水收得回來嗎?

  還有———感情呢?

  梅漱寒不是沒瞧見她的淚如雨下,只是,他必須強忍住心裡的喟歎欷噓,不能讓它逸出口,不想她更悲勵、更難過呵!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壓抑的哀傷?

  相對無言,唯有———淚、千、行………

  夜深了、沉了,有沒有人可以告訴他們,明天的日頭會不會依舊初升……

  果然,開始出起疹子了。

  她發現———即使已經做了好幾層好幾層心理準備,最後依舊枉然,真正眼見為憑的震懾還是讓她狠狠一顫。

  大木頭時醒時昏,神色憔悴了許多,清醒時也曾試圖自行運功治療,但這畢竟是熱毒邪氣入侵,運起內力使氣息通暢,只有強健之用而無治本之效。

  沒人能治了嗎?難不成,她就這樣眼睜睜看他一點一點步入鬼門關?

  不!不成!她要想法子救他,一定要!

  她不識得什麼名醫,更何況需要有大木頭這等醫術的,實在是難尋呵……這該如何是好呀?

  不!有一個人或許可以……一個名字倏地鑽入她的小小腦袋,要不是他提到,她也許一慌一急就忘了呢!的確,她是不知道什麼名醫,可她熟悉的可是天下一等一的神醫啊!

  韓若風!「醉淳於」韓、若、風!

  「大師」,她來到前院,求見天龍寺的住持,為自己的即將遠行先做好安排。

  「家兄不意染病,偏巧這稀世藥材全數用在救人之上,已無法再得,為解家兄惡疾,在下決定回返大宋尋找名醫,這當中還勞大師多擔待多照顧。」

  「梅施主救人無數,定有福報,小施主當可安心,敞寺一定好生照料著。」住持合什,說道。「阿彌陀佛!」

  「在下先行致謝,這份大恩一定永懷不忘。」

  「小施主言重了。只是,聽說皇上有意招之為婿,何如懇請皇上昭告天下,遍求名醫,如此不是最容易的做法?」

  「這……」她倒沒想著這層,聽住持大師這麼一提,的確,她回衡洛園能否尋著韓若風,猶是未定之天,倘若能雙管齊下,那大木頭能活命的機會不就大得許多了嗎?她疲憊的愁容終於露出難得的一笑。「謝謝大師指點!不過這可能要麻煩大師了,因為路途遙遠,所以在下得即刻出發,以求時效。」

  「嗯,小施主放心!」

  「阿彌陀佛!」浣寧合什對大師深深一揖。「再次謝過!」

  應浣寧走回廂房,腳步竟是沉重莫名。

  要離開他了……連她都沒把握這一別是暫時還是永久,但是,她願意為再會之期賭上一睹,誓必要賭上一睹!

  「大木頭,你醒來時要是知道我走了,會不會生氣,氣我沒有陪在你身邊?氣我連當你的面道別都省略掉了?」她坐在床沿,柔柔地說著。

  梅漱寒臥睡在床,沒有任何響應,想來是不知人事。

  她的手指偷偷爬上了他的面容,輕巧巧地玩弄著他額前的發,含情脈脈地凝眸向他,許久,才戀戀不捨地收手,繼續說道,那語氣、那神色彷彿他就如往昔摟著她、聽她說這說那的一樣。「我會想法子救你的,你一定要等我回去搬救兵呵!一定要等!一定一定要等!聽到了沒?你沒出聲就代表答應了我的要求嘍,你已經很沒信用、老是黃牛了,這一回,可千萬千萬不可以了喔!要不然……要不然……」

  要不然如何呢?她自己也紅了眼眶,再也說不下去了,因為,她根本就不想要什麼「要不然」呀!

  「至於你師父交代的東西,我想還是你留在身邊吧,以後你自己去完成這個任務,這樣,就算你對我賴皮,對你師父總不行了吧,所以,大木頭.,你一定要好好地待在大理,我速去速回,要等我喔!」

  糟糕,眼淚又要流下來了,不行,她當初決定要笑著跟他道別的,不管他是否聽得到。

  她迅速地吸了吸鼻子,說道:「嗯……我要走啦,早點出發早點回來。住持大師會為你做最好的安排的!」

  「最好皇帝老兒本事大,能找到好大夫治好你,就算你因此成了駙馬爺也不要緊,只要你能夠活得好好的,我就什麼都好啦!」她強抑著內心無奈的痛楚,沒有笑意地咧嘴一笑。「你放心好了,這一次我絕對不對你繃著一張臉了。」

  她提起簡單包袱一口氣往門口衝去,卻在跨出門檻的一剎那,又忍不住停下動作,回首一視,對他做了最後的溫柔宣告:「我,要走嘍!」

  然後,狠下心斬斷所有的不捨,甩頭,快步離開。

  留下全部的牽念,給他!

  卻沒有發現一雙深情的眸子望著她的背影,久久不能自已……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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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5 21:5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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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站在大門前,包袱背在右肩頭,翹首望著門匾,上面是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

  衡洛園。各種不同的感覺全湧生混雜在心底,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有想念、有喜悅、有怯懦、有期待、有害怕,像是回到了家,又像是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

  這裡真的就是她居住多年的「衡洛園」嗎?應浣寧靜望著,任風將她未束的秀髮吹拂到臉上頸間,一時竟然無法移動寸步,只能這樣立在門外,有些茫然呵……

  「小兄弟,你有什麼事嗎?」有人從後頭拍上她的肩。

  浣寧緩緩回頭,朝他扯了扯嘴角,笑得有點勉強她還沒法確定自己要如何面對這些親人好友。

  「寧……寧兒!」那人顫巍巍地吐出她的名,眼睛睜得老大,表情從不可思議到欣喜欲狂,事實上,她無需說話,就已經道明一切了,不是嗎?

  「快快快,快進門啊,咱們大夥兒可想死你了!」

  那名家丁熱切地為她開門,只差沒揪著她往裡頭直衝咧,一進門就迫不及待扯嗓大喊:「寧兒回來啦!寧兒回來啦!」

  園裡各方冒出好多張她再熟悉不過的臉孔,每個人都挑高了眉頭,既驚且喜,衝著她猛笑,還有一堆聲音企圖灌進她的耳;但是,一連串的影像和聲音,對她而言,近在咫尺卻遠如千里,回復的點頭微笑其實是無意識下的直覺反應,僵硬得連她自己都懷疑到底那算不算是「笑」。

  「大……大表哥。」她嚇了一跳,完全沒想到在正廳門前出現的高挺身形居然會是大表哥,那……暐表哥呢?

  項昱點點頭,非常冷靜地說:「先進來吧!」

  「意睛姊姊!」她飛奔到蘇意晴的懷裡,「回到家了」的這個認知才清楚地在腦中成型。

  「平安就好了。」蘇意睛摟著小妹子,心裡的喜悅自不在話下;瞧她一副少年郎的打扮,難怪項暐派出去的人會遇尋不到。「要不要先休息?」

  「不了!」她念茲在茲的事只有一樁,否則,她不會用身上所有的盤纏請船員在這個不合時節的時候出航,就為了走海路花費的時間比較少。「意晴姊姊,韓叔人呢?他在不在啊?」

  蘇意晴疼惜地看著她寫滿惶急的臉,雖然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她經歷了什麼,但她相信———那,應該是足以讓她記憶一生一世的刻骨銘心吧?她把目光轉向丈夫,這個問題就丟給他來回答了。

  項昱向她們這裡走了過來,這輩子他最掛心的兩個女子正用靈澈明眸無言地問著他,他用向來的沉穩應道:「一直沒有韓叔的消息,他的性子你應該也是知道的,不是嗎?」

  其實她早就明白,得到的答案最有可能的就是這個了,只是,面對這樣的結果,她的眼前還是禁不住地迅速罩上了層薄霧,螓首和沉重的心情一般,緩緩地低垂了下去。

  大木頭大木頭,你說我應該怎麼做才可以救你?你教我好嗎?

  項昱和蘇意睛對望一眼,兩人心頭都不約而同地浮現六年前的他們。尤其,那種絕望與祈求交錯的表情,項昱是再熟悉不過了,即使是多年後的現在,他還是心有餘悸呀!「寧兒,怎麼了?」蘇意晴扶住她的雙肩,輕柔地一問;也許他們能為小妹子想想法子。應浣寧慢慢抬起頭,表嫂絕麗的容顏此時只是一片模糊影廓,大木頭的面容竟很自然地疊在上頭,彷彿他就在她跟前,用他的憐惜在問她「怎麼了」。心,扎得疼了!她輕輕搖了搖頭,竭力地克制住情緒的決堤,還硬擠出一絲笑容。「沒,沒什麼。」水珠兒卻不爭氣地在這個時候墜了下來,讓原本就薄弱非常的說辭更顯得全無說服力。

  那樣的寧兒不是他們所熟悉的呵!

  項昱用眼神和妻子很快地再做了一次意見交換,不需要言語,是他們靈犀相通的默契。

  「寧兒,」蘇意晴的語氣更加婉轉了。「你先歇著吧,什麼事明天再說,也許咱們能和你一同想法子解決!嗯?」

  她乖乖頷首,目前,她的確很想好好休息一下,最好可以不再想起任何心痛心傷的感覺。

  「我陪你回房。」意晴拉起她的柔荑,往空著已久的房間慢慢踱去。

  項昱瞧著她們的背影,對寧兒的關懷他從不比任何人少,只是一向習慣放在心裡了,之前有項暐、之後有意晴能幫他傳達心意,這就夠了,寧兒她也瞭解的。

  很久沒發出感慨的喟歎,如今,他卻不由得讓它重又逸出……其實,他心裡對寧兒的不同以往約莫有個底了;能讓她這樣急急要找韓叔,會是什麼樣的人出什麼樣的事,他十分明白,他自己也曾經有過相同的境遇、相同的心情呵!

  至於暐弟……唉……項昱又是深深一歎,除此外,他已經無言可對了。

  貼小?無浣寧終於重新著上睽別已久的女裝,略施了點胭脂以掩飾疲倦與憔悴後,就上正廳去找表哥表嫂。

  昨晚,還是求不得一夜好眠,心裡頭鯁著他的事,哪兒能安心入睡。輾轉反側思量再三的結果,她決定要把大木頭的情形說出來,或許,以大表哥向來的神通廣大,能找到什麼解決之道。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了。」她簡略地述說了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

  「所以,你是回來找韓叔搬救兵的?」意睛感動地摟了摟她,生死一線,相隔卻是飛渡關山難以到達的遙遠。

  「嗯。」她態度沉靜,情緒控制得很緊,而項昱、蘇意睛瞧在眼底卻是更加心疼。

  「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呢?」項昱蹙著眉問道。韓若風人不在衡洛園是事實。

  她扯了扯唇角,一笑,裡頭揉著蒼涼的無奈,輕輕揚睫平靜地回道:「我要回大理!」

  她答應過他的,無論能否找到韓若風,她最後終是會回到他身邊的。

  浣寧眼底情重的執著,已然把這短短幾字以外的千萬深情道盡了。他們夫妻除了感動,還是感動呵!

  「讓你大表哥陪你走這一遭吧!」蘇意睛說,給身旁的丈夫一個溫柔的凝睇。「也許他能派得上用場也說不定。」

  「可以嗎?」她原先是有想過,但是不知道好不好開口。

  「寧兒,什麼時候跟大表哥這麼客氣啦?」項昱對她的寵愛關切表露無遺。

  「沒,只是……只是……」表哥表嫂那種全然的支持,讓她努力維持的冷靜自製面臨崩解的危機。

  「如果可以,我也想陪你一塊兒去……」意睛對浣寧說道。

  「你不行!」項昱打斷妻子對他的暗示。「有孕在身就好好兒待在衡洛園,何況我們倆都去了,這『巧織坊』誰來坐鎮?」

  蘇意睛在這一點上的確沒有任何籌碼堅持己見。只是,她總希望能陪著小妹子去面對種種可能發生的憂與喜。

  「意晴姊姊,你……」浣寧驚呼出聲。呵!她可沒料到自己要做姨娘了!那種感覺很奇妙,對生的期待悅然與對死的膽寒懼然,竟會在她生命裡的同一個時段出現,真是一種諷刺的平衡!

  蘇意睛笑了笑,很輕地,沒多說什麼;她明白此時此境,過多的快樂對寧兒而言,是相當殘酷的。

  「預計什麼時候出發?」

  「越快越好。」回家才不到一日,她的心已經回到大理了———或許,自始至終從未離開過……

  「嗯!」項昱尊重她的決定。「我會請傅管事立刻打點一切的!」

  怎麼會、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不!她不相信!她不要相信!

  當她直奔天龍寺時,所見到的只是一間空空如也的廂房,裡頭沒有她的大木頭。

  「大師,那位梅大夫人呢?」她急急跑到前堂,顧不得裡頭的僧侶正在做早課,劈頭就對著住持問,焦灼將她的理智焚燒殆盡。

  「這位女施主……」住持看著這名唐突的姑娘,一頭霧水地正要問她與梅漱寒的關係,卻被她猛然打斷。

  「大師,求求你告訴我,那位梅大夫呢?」

  「寧兒,你別慌!」一旁的項昱忍不住出聲安撫。「讓大師慢慢說。」

  大師長歎一口氣,才又緩緩道:「姑娘若是家中有人得病,想找梅大夫醫治,恐怕是沒法了。梅大夫自己都……唉!」

  大木頭———死了?

  他,還是沒有遵守承諾?還是沒有等她?

  他,居然狠心不等她,居然……

  應浣寧所有的感官一下子全部失去知覺,再瞧不見任何事物,聽不見任何聲響,眼前只有一片死寂的漆黑;所有的思維運作也全部停擺,她來自何方、如今身在何處、而後將往何地,對她,已經沒有半點重要了。

  她就這樣怔怔站在眾人面前,沒有痛嚎,沒有哀泣,只是發著愣,旁人喚了幾聲依舊是維持原狀,宛若一尊雕像,沒有生命的雕像。

  然後,不發一響地,她跌入了項昱的懷裡,從此,她拒絕接收一切外來的訊息,昏厥了過去。

  「嗯……」她悠悠醒轉,神色間仍是絕望的冷然,所別者不過在於眼睫的分與合而己。

  原來,他們捧在手心、總是漾著一臉燦爛的小寧兒竟也有如此絕烈的一面。項昱心疼地想。

  「寧兒,」他喚道,果然———如他所想,完全沒有半點反應。「你先聽著,大木頭他是失蹤了,並不是你以為的那樣。」他也稱梅漱寒「大木頭」,因為她的敘述中一向是這麼稱呼他的,所以項昱只知道他姓「梅」。

  嗯……開始會眨眼了?好現象!

  「大師告訴我,他在你走後也就跟著不見了。所以,根本沒有人知道他現在哪裡,病治好了沒。」他略略提高了聲量。「你聽清楚了,大木頭並不是死了!」

  接著,兩行清淚滾滾而下,濕了她慘白的頰。

  她轉頭向著他,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打著顫地:「大表哥,這……這是真的嗎?不是在安慰我?」

  「當然是真的。」他淡淡地說,心裡卻為她的重回人世有著輕微的喜悅。

  「是失蹤?不是……」她怕是自己聽錯,又慎重地問了一次,「死亡」那兩字無論如何卻沒有勇氣說出口。

  「嗯。」

  這是不是代表她還可以抱著卑微的希望?冀求有一天他會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然後就這回的誤會,對她輕斥一聲「傻瓜」?

  她———真的真的可以抱著希望?

  「寧兒,」項昱柔聲對他的小妹子說。「說真的,我不知道該勸你將他徹底違忘好,還是讓你繼續為他牽腸掛肚。我只能告訴你,當年,直到最後一刻,我都不曾放棄過對奇跡的期盼,即使明白那是個奢求。」

  她知道大表哥是指當初意晴姊姊命在旦夕、險些生死永別的事,後來她曾聽他們講述過程,確實是讓人驚心動魄!

  浣寧瞭解大表哥的意思,她用衣袖胡亂抹了抹頰上的濡濕,綻著輕笑,說:「我會好好振作的!因為他隨時有可能回到我身邊的,是吧?」

  項昱沒再多說什麼,只是平和地對她說:「咱們———回家吧!」

  回家?

  這蘇州、大理的一來一往,讓她有了一個再清楚不過的認知,她的家不是在蘇州,是在———大木頭的身上呵!就像大表哥的家是在意睛姊姊身上一般。

  「嗯,好!」她輕聲應道,眸子已然恢復以往的生氣神采。

  她願意相信,自己終有一天能找到她真正的「家」!

  「韓叔,你……」蘇意晴沒有想到在項昱和寧兒離開後,韓若風竟然就出現在衡洛園了。

  「怎麼,女娃娃,不高興看到老頭子啊?」第一次見到蘇意晴時,他是這麼喚她的,從此就算她已為人妻,他還是這麼稱呼著。

  「沒這回事。」

  「欸……對了!怎麼全家就只剩你一人,寧丫頭和項昱、項暐呢?該不是躲起來要嚇我這老頭子吧?」

  對於韓若風的玩笑話,她是早已習慣了,但笑不答。「韓叔,這次回來可要多留些時候喔!」也許,寧兒會回來再尋韓叔。

  「唉……我就算想去雲遊四海也得一段日子以後嘍!」他臉上突現一絲慨歎,接著說:

  「你沒瞧見這口棺材嗎?」

  的確,正廳裡放一副棺材非常有震撼效果,大白天看起來仍然怵目驚心的,就不知韓若風這「棺材」裡賣的是什麼藥了。

  「女娃娃,你打開看看!」

  蘇意晴猶疑了一下,還是決定試試,無論如何,韓叔總不會要害她的。她走上前,微微使勁兒推開棺蓋。

  棺槨裡頭是個年輕人,清瘦俊秀,頗形憔悴,合著眼,一時之間也難以判定是人還是屍。

  「女娃娃,小伙子人還活得好好兒的啊!怎麼掉起眼淚來了?」韓若風被意睛的反應著實嚇了一跳,他所認識的女娃娃可是十分堅強的,可這會兒居然掉起眼淚來了,好不奇怪!

  「啊!」蘇意睛一聲驚呼,好像才從夢境中赫然覺醒似的,對於自己不明所以就撲簌簌地淚珠兒直掉,也很是訝異。這個年輕人她是頭一回見到的呀!穩了穩情緒才開口相問:「韓叔,他是怎麼回事?」

  「他是老頭子新認識的小朋友,要不是老頭子肚兒裡的酒蟲還惦著仙來居的一葉醁,踅了回去,恰好遇到這小伙子,恐怕他就命喪荒野嘍!偏偏老頭子還沒法救活他,只得把他弄回衡洛園好好想辦法!」韓若風說。「也許會要項昱或項暐幫忙,怎麼,他們全不見了啊?」

  蘇意睛為難地朝他一笑,確實他們都在園裡。

  「那可就不妙嘍!」他擰緊了眉頭。「這小伙子服下我的五苓散,以假死狀態暫時阻止熱毒發作,可時效就快到了。」

  「我來!」蘇意睛清婉的姣容上有著莫名的堅決,她自個兒不解,韓若風自是更摸不著頭緒。

  「你?」韓若風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你不成的,也不想想項昱會准你虐待自己、虐待兒子嗎?」

  呵!韓叔看出來了?果然,厲害!

  「不打緊的,我會量力而為,況且,韓叔你也沒其它的選擇了!」對於眼前這個年輕人,她就是有種想要盡力相救的感覺。

  「唔……好吧!」他考慮再三,終於答允。「女娃娃,到我的藥室來。」

  浣寧同項昱回到衡洛園後,知道韓若風回來了,卻見不著他,只聽說他正閉關設法要救一個年輕人,而且三申五令不准閒雜人等接近。所謂「閒雜人等」就是指除項昱以外的所有人,自然包括她了。

  反正,對她來說,那並非關心在意的焦點。

  她還是和以前一樣,會笑會玩,偶爾同表哥表嫂撒撒嬌,日子過得舒服得很。可是,多了不時的神遊方外和獨處的鬱鬱寡歡。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這是他倆許下的盟誓,永生的盟誓!

  確實,她是沒有放棄任何奇跡出現的可能,但不表示她就能不再思他、念他,就能拋開深埋的惆悵和黯然!

  她拿出他留給她的錦囊細細瞧著,一刻一畫都是代表他們共有的一寸寸回憶,她就只要這樣盯著,看著,那些「過去」就永遠不會真正過去。

  「寧兒,在想什麼?」旁人也許沒有察覺,但蘇意晴對於小寧愈發清裊的原因可是瞭然於胸。情呵!

  「意睛姊姊。」她扯了扯嘴角,對出現在亭子的表嫂打聲招呼。其實不必說什麼,意睛姊姊也就知道了吧?

  「還記得你曾問我的問題嗎?」蘇意晴在她身旁坐了下來,輕聲說道。

  「嗯!」浣寧知道她指的是什麼,眼睛一亮,微微漾起笑意。「我想我已經找到答案了。」她的答案就是他———大木頭。

  蘇意睛點了點頭,微笑響應著,小寧兒確實和往昔有所不同了,她說不上來是好還是不好,但是這樣的改變已經是既成事實了。她注意到她手上的物事,嗯?不曾見過?好像是塊玉珮。

  「你手上的是什麼?」

  浣寧沒說什麼靜靜地遞了過去,借意晴一看。

  不!不會吧?這是……這是……

  蘇意晴咬著下唇,另一手緊緊握指成拳。她仔仔細細檢視了好幾回,沒錯!是當年在天朗身上的「龍翔萬里」!

  「你……」她有些激動地顫著聲說。「這……這是在哪兒得來的?」

  「是大木頭給我的呀!怎麼,有問題嗎?」她瞧意睛模樣不大對勁,就繼續解釋道:

  「這是他隨身攜著的家傳玉珮,後來才交給我的。」

  天哪!有可能嗎?她的小弟有可能從那些金人手裡倖存嗎?她記得有一把大刀狠狠穿過他的身子呀!

  「他有跟你說過這塊玉珮的名稱?」

  「有啊!」難道,意睛姊姊認識大木頭?「龍翔萬里?」她忍不住地接話過去。

  「嗯!對啊!意睛姊姊認識大木頭?」浣寧驚呼出聲。

  天哪!她簡直不曉得該哭還是該笑,天老爺真是跟她開了好大一個玩笑,在得知弟弟逃過十五年前的劫數的同時,卻又知道他現下生死未卜。

  「不……不會吧?」她的聲音也是顫著的。

  她瞧蘇意晴強抑激動的神情,接然有了憬悟———家傳玉珮!只是,這太不可思議了,不是嗎?她是知道蘇意睛有個和自己同年的弟弟,可是不是在十五年前就不在人世了?「不會錯的,玉珮可以轉手,名稱卻不是旁人可以捏造得這麼恰好的。」她的話喃喃念在嘴邊,兀自陷入這個驚奇當中。

  「啊?真的是喔?」她綰起愁眉,頗為哀怨地嚷著。

  「嗯?」蘇意睛不明白,這有差別嗎?如果他真的平安歸來,可就是親上加親、雙喜臨門了呀!

  「意晴姊姊,你想……大木頭會不會嫌我老啊?」

  呵……這小寧兒!

  梅漱寒覺得自己好像睡了好久好久,這一覺醒來,彷彿過了幾月幾年似的。而這床榻、這屋室……好陌生。

  他坐起身來,試著將內息運行一遍,發現自己的氣血通暢毫無滯塞,那熱毒之疫竟然得以痊癒,真是老天對他的厚愛了。

  是那前輩嗎?他最後清楚的印象就是遇著前輩,然後服下他的藥散。

  「醒啦?」一個人笑咪咪地推門而進,是那前輩。「小伙子,你的運氣真不錯,要不是我這兒有人家送給我的萬年冰蟾,還有江湖上武功絕頂的高手,你這條小命肯定是嗚乎哀哉唷!」

  「來來來,」他繼續說道。「喝一口好酒,算是為你慶祝吧!這可是我差人到杭州特別酤來的『太白醽』!滋味兒不下於大理仙來居的一葉醁喔!」

  「前輩……」

  「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前輩長前輩短的嗎?」韓若風聽他這樣一喊,只覺得全身都怪怪的。「直接叫我韓若風就可以了!」

  「韓若風?」呵!他怎麼沒發覺,嗜酒成性的神醫,天下去哪兒找第二個人。

  「是啊,不然還風若韓哪!」嘿……這小子對他的名字還有意見喔?

  梅漱寒一語不發,拿出懷中的物事交給他,內心有一種平靜的怡然,師父托付的任務,他終於還是完成了。

  「給我?」韓若風顯然覺得不可理解,雖然莫名其妙,但還是接了過來。

  卻在打開手絹的同時,愀然變了臉色。他瞪視著他許久,才開口問道:「梅瑤姬是你的什麼人?」

  「正是先師。」

  先師?

  「她……她……謝世了?」瑤姬瑤姬,沒想到你竟早我一步先去了。苦味滲在心底,韓若風向來的豪爽不羈此時全然無蹤。

  「去年十月初六。」

  韓若風低首沉默許久,最後,哈哈一笑,爬滿皺紋的眼角卻沁出了一滴清淚。「好好好,好個梅漱寒!當真是『梅綻半月天,漱香一點寒』!」瑤姬瑤姬,你最後還是原諒我了嗎?

  那笑聲聽在梅漱寒的耳裡卻是無盡的淒涼愴恨,真正的大悲大痛原來不一定要寄寓在淚水中,往往雜揉在笑容裡的才更令人不忍卒聞!

  寧兒臨別前說的一字一句陡然躍上了他的心間,她也是這樣的心情嗎?雖然那時他是合著眼的,但她說話的神情他不必目視也能揣想呵!

  寧兒寧兒……梅漱寒心裡輕喚著,他的小傻瓜現在是在蘇州,還是又回天龍寺去了?不行!他不能再耽擱了,她要是知道他失蹤肯定是急壞了!

  「韓……韓前輩,」他還是覺得這樣稱呼,比較不彆扭。「我想先告辭了,有人在等我,我不能讓她掛念。」

  韓若風深歎一口氣,有感而發。「小伙子,要珍惜眼前的幸福!」

  「我明白!」梅漱寒微微一笑。「謝謝前輩!」

  「總是要跟耗力助你的人道聲謝吧?」他心裡的波瀾依舊,但好歹也過了這麼大半輩子,控制自己的語氣平穩已非難事。

  「自然。」

  「項昱,女娃娃,你們瞧……」韓若風領梅漱寒到衡洛園的正廳,打斷了項昱和蘇意晴進行中的交談。

  「哦?身子大好啦?」蘇意睛看著原先的年輕人面色紅潤、神采飛揚,顯然是康復了,她的欣喜毫不隱藏地表露出來。

  「你有個舉世無雙的厲害丈夫,這是當然嘍!」韓若風就喜歡調侃他們夫婦。

  蘇意晴柔柔笑睨著項昱,兩人間的情深意濃一如相識相戀之時,昔日的重重困阻讓他們更珍惜現在的相依相守。

  「嘖嘖嘖……小伙子,看到沒,就是要這個樣兒!」韓若風輕輕搖著頭,手指著項、蘇二人,態度輕鬆卻頗有深意地對梅漱寒說。

  瞧著眼前這對夫婦,梅漱寒不禁心生羨慕,他和寧兒可以這般恩愛不渝嗎?

  一定可以的!他給自己一個再確定不過的答案,因為他真的這麼相信著只要他找得到寧兒。

  突然,他的視線牢牢定住了,眸光裡隱微的笑意立時消逸,只能直直盯著———那少婦手裡拿著的不是「龍翔萬里」嗎?

  「對不起,能否借看一下。」他沉穩地對蘇意睛說。

  蘇意睛疑惑地瞧了他一眼,有些不明白,順著他的目光她才恍然大悟,揚了揚手裡的玉珮,無聲地問道。

  「是的。」心底的潮湧似乎隨時有翻騰的可能,他竭力地壓抑著。

  腦海冒出一個荒謬的念頭,這,可以說明她因何一見到這年輕人就有種投緣又親切的感覺嗎?但是太不可思議了吧!隱隱有種緊繃的喜悅在空氣裡鼓動著,她瞧了丈夫一眼,是怯怯的期待。

  項昱默默頷首。就像他曾經對寧兒說的,奇跡永遠有可能出現!

  梅漱寒並沒有留意到項昱和蘇意晴之間無聲的交談,對於他們的遲疑,他只覺得有些不大對勁,難不成……

  寧兒曾說她要回蘇州搬救兵,找人來醫治他,那人指的會不會就是韓若風?因為她根本就識得韓若風,而這裡,莫非就是蘇州?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考當中,心裡的悸動越來越強,卻在驀然聽到一聲細微的呼喚時,喪失了一切感覺和思索的能力,因為,他居然聽到有人在喚,不是「梅漱寒」,而是更古老、更正確、他自己都幾乎要遺忘的———蘇、天、朗!

  「天……天朗,是嗎?」意晴小小聲地輕喚著弟弟的名,雖然不知已經想著、念著多少回了,現在人可能就在眼前,卻發現喊出一聲是這麼困難呵!

  梅漱寒驚詫地望著蘇意睛,眼眶的熱度逐漸上升,是淚水的緣故嗎?他真的不敢相信呀,深怕自己的狂喜終成誤會,到頭來又得一個人去面對忱目驚心的血紅色回憶。

  「龍翔萬里,鳳……鳳舞九天!」她可以確定了嗎———從他深受震懾的神情中?蘇意晴頓了頓語氣,將自己澎湃的情緒緩和一下,才用定然的態度說道:「我是蘇意。」這是什麼日子呵?他找著了師父交代再三的韓若風,找著了失散十五年之久的親姊姊,天,他還有什麼願望是不能達成的嗎?

  「姊……」十五年了,他從未說過這個字,如今對這個字的發音竟覺得有點陌生,原來以為今生今世他再沒可能說出這個字的。

  她點了點頭,淚水熨著心脾,高興得疼了。然而,蘇意晴一時間卻還沒足夠的勇氣上前擁抱長得這麼高大的弟弟,她對他的印象停留在他七歲時的模樣!

  「意睛!」項昱當然歡喜,但他知道有個人也想要早點見到眼前這個小伙子,所以不得不扮演打斷這感人場面的破壞者。

  蘇意晴瞭解項昱的意思,將手中的玉珮交還給它的主人,柔聲地給予指點。「出了門右轉直走第三間小屋,去看看吧,有你想見的人!」

  唔……有一隻大手正撫著她的頰,那觸感跟大木頭好像喔!

  浣寧不願意睜開眼,這場夢好得讓她捨不得睜開眼,就怕醒來以後又是自己的幻覺,這種從雲端跌至谷底的滋味兒,她嘗夠了、也嘗怕了。

  這小傻瓜,還沒發覺嗎?笑得這麼幸福……他坐在床沿,用他的眼、他的手、他的每一絲感情在訴說著相思之苦呵!

  她瘦了,臉蛋削得尖了,愈發讓人心生憐惜了。他明白,這段日子以來她也絕對不好受,比起肉體上的痛楚,只怕她小身軀承載的是更難受的心理煎熬。

  「寧兒!」他還是忍不住想要喚醒她,雖然他覺得她的睡容可愛得緊。

  「嗯……不要吵嘛———」誰啊,膽敢來破壞她的好夢!她咕噥地發出抗議。「讓我繼續睡啦!」

  「寧兒!」他忍著笑意再接再厲。

  「討厭!」她輕斥一聲,翻過身背對著他。開玩笑,難得有這麼真實的夢,她才不要硬生生被人叫起來呢!

  真是拿她沒法子呵!

  他索性一把抱起她擁入懷中,這小傢伙可神了,閉著眼睛也能立刻調整到她最喜歡的位置,他真的是徹底服她了!

  呵!有史以來最美最好的夢!居然還有個暖烘烘的胸膛讓她窩睡,跟大木頭的一模一樣咧!來,讓她試試,搞不好她說句夢話都會有響應唷!「大木頭!」

  「嗯?」

  耶?果然有耶!她再試試。「你這不守信用的大木頭,我啊,一定要好好懲罰你!」

  喝!這麼凶喔?看來她積怨已久囉……

  「要怎麼懲罰呢?」要是這樣一句話還沒法讓她相信他人就在她身邊,他就真的可以去自戕了。

  「嗯……要像這樣……」她半瞇著眼,紅灩灩的朱唇就往他的嘴上襲來。

  這敢情好,常被懲罰也無妨!不!最好是她能常常懲罰一下!

  現在,他可不會放過這個大好的機會哦!

  嗯……不會吧?有……有反應耶?她感覺到有人在回吻,倏地張開大眼,一張超大的臉孔就在她的眼前。

  「小傻瓜!」他在她的唇上輕斥著。「閉上眼!」

  是奇跡嗎?

  不管這麼許多了……應浣寧的雙臂已經溫柔地環上他的頸。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1-2-5 21:56:20
緣結


  淮水岸的早春……

  寒意還是直透透地吹著,不同於北方粗擴的是,開合著手掌去捉風,握住的會像是一團棉,軟軟的、涼涼的,自然也就少了一份淒遲況味。草木還是光禿的,偶綴著的星零綠意是溫柔預告,沒有多久,連殘存在枝頭的最後一點積雪都會在春陽金光的糝糝下消逸無蹤的。

  「大木頭,你想,我以後要怎麼稱呼你呵?」和春風一般柔軟的聲音響了起來,說話的女子也有著和春陽一般燦爛的笑容。「應該是蘇天朗呢?還是梅漱寒好呢?」

  站在她身旁的男子,輕而堅定地環摟著她的腰,沒有答話,朝她微微一笑,心裡已經猜到這個問題最後的答案了。

  「唔……算了,別想這麼多了,蘇天朗也好,梅漱寒也可,反正,你是我的大木頭就沒錯了!」女子自己嘟囔出一個結論,和他想的完全一樣。

  男子臉上的表情因著她專注思考後的豁然開朗而溫柔非常,他還是沒有回答。

  「喔,對了,大木頭啊,我一直很想問你一個問題耶!」

  嗯?語氣一下子變得好謹慎……

  「你……你……你會不會嫌我老呵?」

  男子終於忍俊不住爽聲一笑,還是沒有答話,卻遏抑不住地笑著。

  「你說你說,會不會嘛?」

  淮水岸的冬天,真的已經過去了喔,聽到沒,有一個柔柔軟軟的聲音反覆問著,有一個好開心好開心的笑聲做了回答……

  聽到了沒?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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