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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韋伶]花魁雙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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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5 21:58:54 |倒序瀏覽
花魁雙雙 作者:韋伶

為了不讓自己的初夜就這堋隨便地被賣掉,花魁雙雙決定偷溜出去自己找老公!
唉!雖然找到的這根大木頭既沒良心又不解風情,更不懂得憐香惜玉;
但她可是撞了三次車又滾下山再加上昏迷不醒才遇上他,
所以,她絕不會輕易放手……
雖然行醫救人是他的天職,可是她第一次讓他有了後悔救人的感覺。
這女人老是說些曖昧的話,做那種挑逗人心的動作,
又拿他的警告當耳邊風;
想他趙恭介一向光明正大,事事考慮周詳,怎麼會收留她這個只會惹禍的大麻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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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5 21:59:12
楔子


  南宋初年,江南臨安城西湖畔,時值五月天氣,不暖不寒。

  西湖畔有家大戶面湖而居,金漆籬門,朱欄內一叢細竹,門庭清幽整潔,朱門上懸著一隻大紅燈籠,上書著「醉顏樓」幾個字。

  醉顏樓的鴇母名喚艷娘,十多年前曾是錢塘名妓,美人遲暮,門庭冷落後,她便收養了一群標緻伶俐的小女孩,關起醉顏樓,細心地教授她們吹彈歌舞、琴棋書畫。不過,這艷娘可是出了名的金算盤,虧本生意她是不做的,她的下半輩子就靠她們了。

  或許是住在西湖畔的緣故,地靈人傑,幾個女孩兒受到西湖山水的滋養,不僅姿容如畫,而且心靈聰慧,到了十三、四歲時,個個都已出落得明艷照人。

  這些年艷娘把她們捧在手心當珍寶般供養大的,分別給她們取了名字──風盼盼、花巧巧、雪依依、月雙雙。

  這四個女孩兒個個嬌妍動人,詩畫歌舞樣樣出眾,艷娘見時機成熟,便選了一個良辰吉日,讓醉顏樓重新開張。

  醉顏樓甫一開張,便在臨安城中弄出天大的名氣來,每日門庭若市,賓客如雲,艷娘領著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花魁們,將臨安城中的富豪公子迷得神魂顛倒,為了抬高四個花魁的身價,艷娘還堅持讓她們賣藝不賣身,想聽聽她們唱小曲得付五十兩,想喝喝小酒談談心得付一百兩。連想摸摸她們的小手,還得付上三百兩的天價,不過,除了小手能摸摸,其他的部位可是一概不能碰。

  從此,醉顏樓的四位花魁不只轟動臨安城,甚至聲名遠播,就連汴梁京城的王公貴族也都慕名而來。

  為了怕豪門公子和富賈巨商擠破醉顏樓,艷娘還特意在後院另蓋了四幢雅致的小屋給她的搖錢樹住。

  風軒──風盼盼

  花閣──花巧巧

  雪苑──雪依依

  月坊──月雙雙

  幾年來,艷娘就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周旋在風流才子、王公貴族身邊,撿拾著他們大把大把撒在醉顏樓的銀子。

  某日,艷娘心血來潮,思及她的四位花魁都已快十八歲了,賣藝不賣身的把戲再玩下去只怕好景不長,這四個女娃都是清白的處子之身,不如趁此機會,把她精心栽培的四朵花來開個價,再乘機炒炒這幾個花魁的身價!好大撈一筆,然後收山歸老。

  她命小斯將四位花魁喚到跟前,把想了多時的話對她們說:「女兒呀!這幾年來,我堅持要你們賣藝不賣身,就是希望你們到了婚配之齡能有幸嫁得名門公子,你們就快十八歲了,我想……是時候到了。」

  艷娘說完這話,四位花魁面面相覷,每個人心裡都有了不同的反應和想法。

  「我已訂在下月初十了。」艷娘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道。

  「到時候,我會廣發帖子,請各位王公貴族到醉顏樓開個開苞價,誰的運氣好呢,搞不好人家就把你們給娶回家去,到那時候就但憑各人造化了。」

  「我不要,艷姨娘──」月雙雙聽完艷娘的話,早已淚水盈眶了。「我寧願在您身邊做牛做馬,服侍您一輩子,求求您不要這樣……」

  花巧巧蹙了蹙眉,不以為然地說:「傻瓜,有什麼好哭的,說不定咱們還能嫁個好人家哩!」

  是這樣嗎?雪依依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

  「艷姨娘,您從我們身上也撈到不少好處了,想利用我們的開苞價好撈最後一票,這麼做太過份了吧!」風盼盼坐在一旁,滿不服氣地說。

  「什麼過份哪!」艷娘氣得直跳起來,嚷嚷道。「說難聽是開苞價,可是我把你們養了這麼大,花了多少心血,當娘的要嫁名滿京城的女兒,收豐厚的聘禮有什麼不對?」

  「這怎麼行,當初咱們可是說好了賣藝不賣身,我們也是憑此名聞京城的不是嗎,艷姨娘這麼做豈不是打壞我們的行情?」簡直沒天理嘛,風盼盼忍不住又道。

  「就是啊!咱們好像被買賣的貨物,來,公子,您出多少?五萬兩,那位公子多少?十萬兩,好,十萬兩賣了!」花巧巧嬌聲嘲弄。

  月雙雙聽了頻頻搖頭,委屈地說:「我不要,太丟人了!」

  雪依依淡淡望了她們一眼,兀自低下頭,彷彿這件事與她無關。

  艷娘冷哼幾聲。「不管你們要不要,我說了就算,沒得商量!」

  除了依依外,另外三張嬌美絕倫的臉孔驀地飛上一抹烏雲。

  「你們給我聽仔細了!」艷娘面不改色地啜了幾口香茶,露出陰惻惻的笑容。「就是下個月初十,你們沒別的選擇,全都打扮好了來見我!」

  艷娘說完了話,便大剌剌地扭著屁股走出大門。

  門外的院落裡頭,嬌艷的桃花正迎風搖曳,而這四名花魁的故事才正要展開……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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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5 21:59:30
第一章


  西湖遠近馳名的醉顏樓,一如往常高朋滿座,熱鬧非凡。

  樓外,景致繽紛,夕陽燦爛,水光山色迎人悅。樓內,伴著胡琴拉開的音調子,兩名歌妓曼妙地擺動身段,唱著曲兒,聲聲嘹亮,音音清澈,聽得眾人如疑如醉,欲罷不能,一聲尖而利的高拔音後,曲子終了。酒樓內頓時掌聲大作,高聲叫好。

  「來,洪老爺,我敬您一杯……」

  客桌上酒壺斟滿杯子,院裡的姑娘向來懂得討客人歡心。馨香婀娜的嬌軀倚在男客人的身上,纖手一抬,柳腰一動,立刻迷得眾人意亂情迷。

  「好,好,好,香一個!哈哈!」

  「這位客倌,小女子也敬你一杯……哎呀,死相!酒杯在這兒,你怎麼老盯著人家的胸部瞧?一個不注意就讓您給摸去了!」

  「你不是喜歡這樣嗎?我的小美人,嘻嘻……」

  老遠的酒樓一片鬧烘烘,可月雙雙的院落──月坊,卻是一片靜悄悄。

  主閣裡,一向朝氣蓬勃,像只小母雞似的月雙雙轉性了,她死氣沉沉地席地而坐,雙臂巴在貴妃椅上,無神無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唉……」終於,她動了。吁出一口氣,她吟誦道:「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是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喲!月小姐,你在吟詩啊,難得!難得!」

  一個衣著簡樸年紀約莫十五、六歲的男童跨進了廂房,來不及放下手中的糕點茗茶,已嘻嘻地笑開一張嘴。

  「大寶,月小姐本來就精習四藝六經、琴棋書畫,什麼『難得』不『難得』,你當全世界所有人都跟你一樣蠢嗎?讓開!別堵在這裡礙手礙腳的。」

  捧了一疊衣物的侍女一喝,用力推開玄關上的那一團「東西」,左右扭動臀部,立刻像只花孔雀似的進屋。

  「啊,小心!」大寶抓緊托盤,差點沒糕餅、熱茶滿天飛。

  「混帳木薰!你還不是半斤八兩,除了『之乎者也』,又懂多少才藝了?」一站穩,他立刻破口大罵。

  敢笑他?!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德行,臭大臀娘!

  「你說什麼!」木薰瞬間變臉,扭頭瞪他。

  「難到不是嗎?你若真那麼厲害,倒是把月小姐剛剛那首詞的意思解釋來聽聽。」哼,竟敢大言不慚,不知羞愧。

  木薰粗魯地捉住他的胸口,凶巴巴地說:「你以為我不懂嗎?」

  「那你解釋呀!我掏乾淨耳朵等著聽哩。」

  「你──」

  「呵呵,有人啞巴吃黃連嘍!」大寶算準她不懂,仰起下顎來嘲笑她。見木薰氣得臉紅脖子粗,他樂得好想鼓掌歡呼。

  「好了啦,你們兩個。」雙雙瞄了他們一眼,臉蛋黏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著圓扇子。「每次一見面,除了鬥嘴還是鬥嘴,你們不累,我嘴巴都替你們酸了,唉──」

  帶著幾分愁思,她抿著小嘴,嗓音甜美地咕噥幾句。

  這兩人從在醉顏樓初見的那一刻起,便互看對方不順眼,平日在走廊上擦身而過,都要停下腳步互白對方一眼才甘心,他們上輩子八成是仇人,才會每每見面分外眼紅。乾脆她做個好人,哪天給他們一人一把刀來個一了百了算了。

  「月小姐啊,可是他那種態度,看了就令人討厭,擺明瞧不起人嘛!」

  「月小姐啊,她也好不到哪裡去!」

  大寶扁扁嘴,咿咿呀呀學她的口吻,順勢把茶點擱在桃木桌上,免得這女人粗手粗腳地將東西打翻。

  「木薰啊、大寶啊,我快被人家賣了,你們倆有心情在那裡拌嘴,不如來替我想想該如何是好?」雙雙伸長雙腿,坐直腰桿地凝望他們,一臉頹喪。

  「哇!有紅包拿嘍──哎呀,好痛!」

  「你胡謅什麼鬼話!」木薰怒斥道,用力在大寶頭上劈一下。「月小姐是咱們醉顏樓的花魁,向來賣藝不賣身,你當她是掛頭牌的南班子呀?!開苞好,開你的死人頭啦!」

  「你幹麼打我,很痛耶!」

  「嗯,木薰說得對,我不是南妓。」雙雙心有慼慼焉地點頭,眨眨靈動水燦的大眼睛,突然跳起來宣佈。「所以……我想背叛艷姨娘,逃離醉顏樓,去找尋我的幸福!」

  決定了!她的人生,她要自己過!

  木薰被嚇了一跳。「天啊,月小姐,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月小姐雖然自幼生長在這龍蛇雜處的地方,但她就像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永遠純稚樂天,俏皮可愛。她就彷彿是老闆娘的開心果,總是繞在她的身旁,艷姨娘長、艷姨娘短的喊叫,為什麼突然……再說,去找尋所謂的幸福,她要去哪裡?能去哪裡?哪裡是可以收留她的地方?

  「喔,知道啊。」雙雙應了句,伸了個懶腰,然後一臉「誠懇」地道:「我是真的、真的有心報答艷姨娘的養育之恩,可是……可是凡事總有個限度、有該適可而止的時候,不是嗎?多年來,送往迎來的日子已經夠苦澀、夠悲哀了,倘若最還淪落到像貨品一樣被『待價而沽』,那豈不太可憐了?」

  我把你們養了這麼大花了多少心血,當娘的要嫁名滿京城的女兒,收豐富的聘禮有什麼不對?

  不管你們要不要,我說了就算,沒得商量!

  艷姨娘先前說的話,依稀縈繞在耳,雙雙眨巴眨巴晶亮的大眼睛,不禁難過地搖搖頭。

  艷姨娘平常一直告訴她們,始終會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地對她們好,結果一提到錢,什麼都不一樣了,真教人傷心!

  「月小姐……」木薰的心緒也悵惘了起來。

  同是天涯淪落人,她又何嘗不能體驗那種無奈的感觸。人就是人,人不是東西,不能用錢衡量,偏偏在這樓裡的姑娘又是何其的不值,不停被人用錢買來買去,也難怪月小姐想造反!

  好!她要支持月小姐。「月小姐我──」

  「此話當真?!」大寶轟然一聲打斷木薰,嚇得木薰眼淚還不及掉下就已經先縮回去,還險些失聲尖叫。

  「當──真!」雙雙忙不迭地點頭,答得理所當然。「我是有人格、有自尊的現代女性,我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所以……她突然紅著臉絞扭著雙手──我要自己找相公。對方一定要是正人君子,那……我才要把自己當成最美的禮物送給他……討厭啦,幹麼一定要人家明說嘛……」羞死人了。

  她嬌滴滴地一笑。急急搖扇子□風,怎麼天氣突然熱了起來?

  大寶湊到她的耳邊,賊頭賊腦地說:「我就猜你是打這種主意,否則豈能說『背叛』呢?月小姐,怎麼樣,我夠瞭解你吧!」好歹他也是她的親信之一。

  雙雙笑意盈盈,用力點頭。「嗯,就瞞不過你。」

  「不過呢,若只是單單猜透你的心機,那可就不稀奇啦!」

  大寶得意地以下顎挑她一眼。「最重要的,我還猜中你一件事,那就是──你根本不曉得如何遠走高飛,你這顆傻腦袋,就像過熟的菜瓜──空空如也!」

  「啊!你真聰明,被你猜中了!」她拍手鼓掌。

  「別這麼說,別這麼說,大家心照不宣就行了,嘻!」

  「欠揍!」木薰聽不下去,一拳倏地捶下來。「剛剛月小姐才要咱們替她想辦法,你這分明是在誑騙,得意個什麼勁兒?」

  「大寶,聽你的口氣,你一定有主意,快說來給我聽。」雙雙一句話,令木薰停下拳頭與斥責,一起正色盯著這半大不小的小鬼頭。

  「沒問題,附耳過來。」大寶邪氣地瞇起一隻眼,伸出食指勾勾她們。

  雙雙與木薰對望一望,不加思索地傾耳過去。於是,一切的計劃,全在吱吱喳喳聲中聽進兩人的腦中,可兩人越聽臉色卻越難看,最後當大寶得意地說出最重要的關鍵時,兩人尖叫一聲,詫異地彈退開來。

  「天啊!」木薰嘴巴張得活像水牛大張口。「你少開玩笑了!」

  「嗯,萬一失敗怎麼辦?」雙雙馬上附和,有沒有比較溫和的方法?

  「喔!這是為你好,如此一來,你不但一勞永逸地離開醉顏樓,而且還是在神不知鬼不曉的情形下逃走。到時候,就算艷姨娘發現你開溜,想逮回你恐怕也毫無頭緒;再者,尚可試探對方可靠不可靠。你說,這是不是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呢?」

  「可是……」

  「你就放膽去試吧,我支持你。」他一派正經地拍拍她的肩。

  「可是……會痛耶──」

  「一點點嘍。」

  「雙雙,接客!白皓,白公子來捧場了──」月坊外,艷娘笑吟吟的嗓音傳來。

  「你看,又來了,沒完沒了。月小姐,你真想走,這就是你唯一的機會,孤注一擲,值得的!」大寶加重語氣說道。

  「我……好吧!你們等我回來。」

  雙雙沒再多想,舉起步伐便迎向她的最後一票客人。

  夜色映滿了天空,醉顏樓溜出來的三個人,正躲在一里外的荒野道路旁交頭耳,商量以何種方式出擊最可能成功。

  「月小姐,你千萬記住,我們主要的目的是要讓你被馬車撞到!所以!等會兒有馬車經過時,你一定要奮不顧身往路中央沖,砰的一下,讓馬車猝不及防,狠狠把你撞開。」

  大寶指著地點給她看,說得是口沫橫飛。那絕佳的位置是他實際觀察多輛馬車奔走過後,目測出來最完美的地方,任何人只要往那裡一站,肯定被撞得四腳朝天、口吐白沫。

  如此,月小姐想逃離醉顏樓便不是空想。因為基於惻隱之心及道德責任感,這名肇禍者,一定會對月小姐負責而將她救走,然後只要月小姐楚楚可憐地告訴他,她原先是來江南投親,可怎料親人全不知去向,眼淚這麼一灑,他就不信誰能拒絕!

  當然,對方亦可能馬上逃走,那麼,這種沒良心的人也敬謝不敏了!

  「大寶,你確定行得通嗎?」雙雙心揪緊了,萬分恐怖地看著他。「馬蹄無眼,馬車如果沒把我撞開,我可能會被踩成人肉乾。」

  「放心,馬車再快也有一定的速度,撞不死人的!」他挑著眉答話,得意地以腳尖輕輕打拍子。

  「你放心,我不放心,月小姐身子這麼瘦弱,甭說可能被踩成人肉乾,我看這一撞,她的骨頭大概也全散了,你的主意,我實在不敢□同。」木薰害怕地說。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有沒有其他方法?」雙雙再問一次。

  「大姊,難不成你想站在路邊招呼他們停下來,請他們好心的載你一程?」大寶眼珠子一轉,大搖其頭。「你這麼美,他們可能就直接把你推進草叢裡了,傻丫頭!」

  雙雙全身一震,愣了兩秒才皺起一對柳眉。

  也對。唯有這方法才能判定人心的好壞,男人邪惡的模樣她看太多了,多少人乍看之下衣冠楚楚、能言善道,可一進了醉顏樓,狐狸尾巴全露出來了,好色、下流、齷齪、淫穢,說有多不好就有多不好!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做吧,不管了!雖然她始終覺得這計劃漏洞百出。

  「月小姐,我看你不要冒險了,趁艷姨娘還沒發現你不見之前快回去,反正還有一些時間,我們從長計議,不急在這一刻。」

  「你別再說了,我不怕,我今晚就行動!」她決定了。

  「這才對!」大寶欣慰地點頭。「月小姐,你別想太多了,沒那麼嚴重,我和木薰會躲在暗處替你注意,若是情況不對我們一定衝出來保護你,放心。」

  「好,我們開始吧!」

  「記住我說的話,馬車一來,就跳!」

  「嗯,我會的。」雙雙認真地抿緊雙唇。

  「加油,我們精神上支持你!」大寶抓著木薰往樹林裡躲。

  雙雙回神一望,煙塵飛揚,白沙茫茫,眼前就一輛馬車飛馳而來,她屏氣凝神,全身做好備戰狀態,然候──

  「啊?!」她張大嘴巴,奮勇跳出去。

  風在她身邊快速吹過。雙雙眨眨眼,奇怪,怎麼沒事?

  「白疑!你走路不長眼睛呀!」馬車狂奔向前,車伕舉高手中的馬鞭,怒不可遏地回頭咆哮。「撞壞了老子的車,就拆你的骨頭當車架,臭娘們!」

  原來她跳的距離不夠遠,只嚇了車伕一大跳而已。尷尬地笑笑,被罵得有點無地自容,臉直紅到耳根子去,糗斃了?

  待那輛「無緣」的馬車走遠後,大寶才猛抓頭髮地走出來。

  「大姊,你要跳就跳遠一點,你跳個小碎步是裝飾用嗎?再來一次!這一次一定要大步跨出去,才能一勞永逸!知道嗎,大姊?」

  「喔,我明白了。」

  「明白的話就用力跳,把你追求幸福的熱情全跳出來!」

  「好。」她頻頻點頭。

  「唉。」大寶臨走前瞥她一眼,希望她好自為之。

  雙雙乾咳兩聲,清清喉嚨,開始擺起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神色,坦然地站定路邊。沒錯,這一次她的氣勢與勇氣與上一次都不一樣,一定可以辦得到!

  不久後,第二輛馬車出現,這馬車的速度比前一輛快。遠遠地便聽見車伕忘形的喝駕聲,蹄聲震耳,風馳雷掣。

  「月小姐保重!」木薰心荒意亂呢喃,說完這句話,便害怕地摀住臉。

  「就是現在──跳!」大寶喊出來,激動得折斷一旁的樹枝。

  雙雙揪高裙擺,專注的神情遍佈在臉上,當那預料中的龐大物急速出現在眼前時,硬起心腸,迅雷不及掩耳地跳出去。

  「我來了!」她放開喉嚨大喊,吶喊出最後的恐懼。

  「天啊!啊──呀──」

  淒厲至極的慘叫聲穿透黑夜的寂靜,車伕倏然收繩,一個急轉,駒馬尖銳地嘶鳴出一陣激吭。說時遲那時快,「砰」地一聲,整輛馬車連人帶車撞上與她所站位置完全相反的大樹幹,車廂翻了,馬受傷了,車伕一臉豬肝色地抱頭飲痛,實在慘不忍睹!

  突然間,喀嚓一聲,後輪從車上滾出來,在原地畫了一個弧,接著不太平順地從她眼前滾過去。

  「不會吧……連輪子都掉了?」這場景令雙雙瞠目結舌。

  「月小姐別發呆──快跑!車伕拿刀追殺出來了!」

  「咦?啊!怎……怎麼會?!」雙雙驚愕,眼睛睜得圓大,咋舌望著壯漢氣急敗壞從車上爬下來,一路舉高手中的砍柴刀指著他們咒罵。

  「王八蛋!陷害我!我砍死你們!」

  雙雙嚇得魂都飛了,要不是大寶和木薰一人一邊拖著她的雙臂逃命,她根本動不了,只怕要愣在原地等著對方砍殺洩恨。

  「不要逃!有膽害大爺翻車,就給我站住別動!」

  這三個醉顏樓的叛徒,不約而同做了一個很「衰」的表情,一邊竄逃,一邊鬼叫著:「我們不是故意的,大爺,你大人有大量,饒命呀!」

  「別跑,給我站住!」

  「救命啊!」

  「混帳東西!給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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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5 21:59:56
第二章


  一輛藍緞頂的馬車,由兩匹棕紅馬拉著,在山邊的田野小徑上小快步地奔馳著。

  頂蓋邊的大燈籠上,斗大地標明「莆子堂」的字號。這是一輛由北方中山鎮,花了數月時間,買藥材回來的馬車。

  趙恭介直挺背脊,眼觀鼻,鼻觀心,不發一語地坐在車廂內。

  「師父,等繞過這座山,咱們就到家了。」徒弟把探在車窗外的腦袋縮回來,眉開眼笑地說。

  趙恭介瞥了一眼外頭的風景,不疾不徐地說:「阿輝,夜深了,回明州還有一段路程,你睡一下,兩個時辰之後,去跟賈弟換班,讓他進來休息。」他的嗓音低沉穩重,舉止嚴正。

  「是,師父……可是,我睡不著。」阿輝咧嘴,傻憨憨地對他笑。

  「睡不著?」趙恭介豎起劍眉。「那現在就去跟賈弟換班。」

  「不是呀,師父,我的意思是咱們這次離開江南到中山鎮,足足有一個月那麼久,太久沒回老家,現在興奮的睡不著覺。」

  阿輝一想到天亮之前,就能踩在熟悉的土地上,呼吸著家鄉的空氣,再疲倦的身體也變得精神抖擻,舒坦得不得了。

  「總而言之,你就是精神飽滿。別廢話,出去!你不累,賈弟累了。」

  趙恭介嚴肅地看著他,不管他的理由多溫馨感人,在他聽來全不是重點,該出去就出去。

  「師父!」

  「你要我說第三遍嗎?」他威嚴地問,毫無笑意。

  「不用了,師父,我這就去。」

  阿輝一背過他的視線,馬上甩了自己一巴掌,憎恨自己的多嘴。又不是不曉得師父頑固、死板、難以相處、有時候還亂陰險的,沒事跟他扯什麼「思鄉情懷」,簡直自討苦吃,笨、笨、笨死了!

  「賈弟,師父叫你進去,換我駕車。」

  「謝啦。」乾乾瘦瘦的賈弟把韁繩讓給他,靈活地往車廂裡鑽。

  「呼,還是車廂舒服!」進了車廂,他一屁股往位子上坐。

  「舒服就閉嘴,別再嚼舌根浪費精神。」趙恭介不忘提醒一句。

  「謝謝師父關心。」賈弟笑意遍佈臉上,拍拍膝蓋,興致勃勃地說:「師父,咱們快到家了耶,等繞過前面那座山,就回老地盤了!真教人亢奮,瞧我一整夜沒合眼了,竟然一點睡意也沒有。」

  「哦?」趙恭介怔然抬眼,克制波動了一下的脈搏。「連你也睡不著?」

  「什麼意思,師父?」

  「什麼意思!精神太好,你也給我一起出去!」

  「啊?我才剛進來,屁股都還沒坐熱耶,師父?」

  「出去!」趙恭介平板的命令,對自己的好意不被領情耿耿於懷。

  賈弟扭動嘴角,為難地道:「不要吧?!」

  「月小姐,你……你……等等我,我喘不過氣了!」

  雙雙等主僕三人一路逃命,在穿過一片竹林子到達另一條道路時,大寶一邊擦汗,一邊氣喘吁吁地抬頭看那跑步跟飛一樣的雪白身影,忍不住放聲喊叫。

  這女人逃命的功夫未免太高桿了!

  又是鑽,又是爬,像只土撥鼠似的。別人的腳會酸、會累,她的速度卻絲毫不減,還愈跑愈有精神!再跟她這樣逃下去,沒被車伕砍死,也一定先被她累死。

  瞧,他們居然可以從平地跑到山坡上!太神了吧?!

  「別跑了!大姊!」他乾脆席地而坐,不跟她玩命了。

  「是啊……月小姐,我也不行了……」木薰追到大寶的身邊,腿一軟,當場趴在草地上喘。

  「大寶、木薰,你們快起來,我們一停下來,車伕就會追上來,我的幸福還在等著我,我不要被砍成肉醬!」

  雙雙衝回他們身邊,著急地對他們說。嬌美的聲音果然如大寶所想,平順好聽得很。

  「你有逃命的潛質。」大寶說道。

  「快點起來嘛,你在說什麼?」

  大寶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搖晃幾下。「請你先想想,那傢伙的體積足足有我的兩輩大,年齡少說長我十歲。其次,你逃命的路徑實在無人能及,要是這裡有海,你連海都跳進去了。我懷疑他已經倒在路邊──掛了,我親愛的月雙雙小姐。」

  而事實上,三里外確實有個人上氣不接下氣地倒在路邊哭咒,好生懊惱自己命運舛錯,倒了八輩子楣遇見這三個殺千刀的。

  雙雙愣了一楞,不大放心地問:「真的嗎?」

  「真的!」大寶想也不想地接口。

  聽到這句話,她馬上拍拍胸口,呼了一口氣,驚魂甫定地說:「唉!那就好,那就好,否則再跑下去,我一定累垮。」累死她了!

  大寶白她一眼,有沒有搞錯?她看起來精神好得很!

  「大寶,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呢?要繼續你的計謀嗎?我想,或許我們該聽木薰的話,先回醉顏樓再說。」緩下情緒,她蹲在他身邊歪著頭呢喃。

  「不至於吧,這麼快就舉白旗?」

  「我沒有信心嘛。」她仰著臉,深深吸了口氣。

  「你真的要回去?」

  「才不。」她矢口否認,改成另一番說詞。「只是現在暫且退一步而已……」

  聽了月雙雙的話,大寶扁著嘴,收回瞟遠了的視線道:「照你的說詞,是否表示就算現在有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掉在你面前,你也決定放棄?」

  「千載難逢的機會?哪裡?哪裡有『牛車』經過?」

  雙雙四處張望,如果是牛的話,她可以考慮看看,既不會被撞得鼻血直流,也不怕被踏成人肉乾,多好呀!

  「大寶,你還來啊?」木薰總算有力氣爬起來發飆。

  「你走開!別妨礙我談正經事。喏,月小姐,這邊。」他倏忽地拉起雙雙,扳過她的頭轉向路尾。「看見沒?『龍府』!『龍府』的馬車,知道那是什麼嗎?」

  「特別嗎?」雙雙眼珠子轉向他,一臉無知。「李府、陳府、王府、張三李四府,江南到處都是冠上姓氏的大戶人家,你希望我『知道』什麼?」

  「哎呀,『龍府』的來頭可不小,人家可是江南經營絲絹生意的老大。最主要的,除了是富商之外,龍門子孫皆是行必誠義的正人君子。」說罷,曖昧地朝她眨了一隻眼,以肩頭撞了她一下。「如何?『正人君子』耶,你欣賞的喔!」

  雙雙差點被他頂出去,但在她還來不及站穩腳步時,兩隻眼睛已經亮晶晶的閃爍。

  「你說的是真的嗎?他們都是正人君子?」

  「當然。想不想上車?」

  「我想、我想!」她眉飛色舞地喊道。

  「那就成了。」他呸了一口氣在掌心摩拳擦掌。「所謂來得早不如來的巧。月小姐,我助你一臂之力,出去!」

  「啊──」

  一個拔尖的女高音霎時嘶叫,林子裡的鳥雀嚇得四處飛散。

  時間剛剛好,閃電般的車影呼嘯而過,捲起一長條滾滾風沙,阻斷了女聲由近而遠、由大聲變小聲的尖叫聲。

  「呵呵,這次總成功了吧!」大寶眼睛張都不張開一下,硬是雙手環胸,揚著眉頭,春風得意地吹噓。

  「你……你……」木薰「你」了半天,就是說不出半句完整的話,只是眼淚不停地掉。「嗚──月小姐……」

  「幹麼?」大寶不耐地嚷嚷,定睛一看,眼珠子驚駭得差點掉下來。平坦的路面上,除了幾片冷風掃過的落葉外,一切空空如也,連只螞蟻都沒有,更甭提人了!

  「咦?月小姐人呢?」

  木薰氣得以大掌巴他的頭。「死豬頭!你把月小姐推下山坡了!」

  「什麼?!」晴天霹靂,踉蹌失步,他覺得自己的心臟在那一瞬間停掉了。「月小姐──」

  「啊──」

  摔下山的雙雙,就像顆崩塌的落石般直滾而下,只能閉眼皺緊雙眉,手護頭,任憑身體摔得七葷八素。突然間,一個突起的地形霍然將她凌空拋出──

  「不!大寶我恨你!」她瞪大眼睛,突然一個衝擊,整個人墜入草堆裡,痛處衝上腦門,瞬間沉入黑暗。

  浪潮。

  這一定是浪潮。她見過海,感受過漲潮時,浪潮猛撲而來的窒息感。就像現在,身軀被淹沒了,脈搏在加快,不停……不停地加快,快到令她熱血沸騰,快到令她強烈察知自己身處的險境。

  然後,她聽見海浪沖岸的轟隆聲,震耳欲聾,就像野獸追捕獵物時的咆哮聲,太大聲了,不斷敲擊她的頭部。

  快,誰都好,誰來阻止那聲音繼續刺激她的腦門,聲音愈大她身上全部的痛處就愈來愈大……

  一塊溫暖的巾絹輕輕貼在她的額頭上,那一瞬間,一切的驚慌全靜下來了,臉頰上,有人拂開她的髮絲,溫柔地拭去濕冷的虛汗。

  動作輕柔而細心,縱然周圍的夜色如黑幕般黑暗,她也要用力睜大眼睛,辨識是誰這樣照料她的。

  眼廉緩緩□起,眨了幾下,耳邊即便傳來一陣驚喜的呼聲。

  「太好了!你終於醒了!怎麼樣,覺得身體好不好?」

  雙雙轉頭便看見了一位面相友善,略微胖壯的男子站在床邊。

  稍微猶豫了一下,她才小小地點了頭。「嗯。」

  「那就成了!我現在就去叫師父進來。」站在房間另一頭,一位瘦削男子笑彎了眼說道。手中的巾絹隨手扔回水盆,轉身就往屋外跑,一路師父!師父!地喊個不停。

  「我為什麼在這裡?這裡是哪裡?」她沙啞問。撐臂要坐起,阿輝見狀立刻幫助她靠坐在床架上,在她背後墊了一些棉被。

  「你不省人事地倒在路邊,是我師父發現你,把你救回來的。」

  「倒在路邊……」

  聽他這麼一說,昨晚的記憶便宛如潮水般湧進雙雙的腦海裡。她記得大寶一掌把她推下山坡,她在草地間又翻又撞,後來好不容易摔回了平地上……以後的事情就記不得了。

  原來,她被人救了。「請問……你師父是誰?」

  「我師父?我師父叫趙恭介,是這間『莆子堂』的大當家,你別看這裡平素無奇,其實這裡可是名聞中原的藥堂子。尤其是我師父,他啊善用針藥的醫術,連北方一帶的人都聽過他的大名,很厲害的。」

  阿輝嘖嘖稱奇地豎起大拇指,他與「莆子堂」所有的兄弟一樣,都是崇敬師父的醫術,才來拜師學藝。

  「真的?」雙雙一聽眼睛登時發亮,身上的疼都不疼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她有預感,這趙恭介就是她未來相公的最佳人選。

  阿輝狐疑看著她,他覺得眼前這位姑娘怪怪的,受了那麼重的傷沒哭哭啼啼的已經夠稀奇了,居然在聽完他的話後,還巧笑倩兮?

  「真的,我沒騙人。」

  「那……他娶妻了沒有?或者,定婚了嗎?有沒有意中人呢?」雙雙眼巴巴地盯著他問,活像個包打聽。

  阿輝更覺得莫名其妙了,她問這些事的用意何在?「姑娘,我師父終日研究醫理,有《黃帝內經》、《肘後備急方》、《千金翼方》一大堆書要鑽研,吃飯的時間都不夠,哪來空閒談情說愛?」

  「是嗎?」如此說來,就是位可以信賴、依靠的君子。

  「當然。」

  「原來如此,很好,很好。」雙雙暗自竊笑,蒙頭縮進棉被。

  她正煩心計劃老是失敗,沒想到大寶那一推,把她推向了幸福的深淵。

  太美妙了,她笑得都啃住棉被單了!

  有道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下子,她豈……

  「啊!」猛然迎上一張全然陌生的俊臉,驚得雙雙臉部表情在剎那間僵化。

  討……討厭!這人怎麼這樣?悶聲不響地就掀開人家的被子,那剛剛她那狂喜的模樣,不就……全露餡兒了?

  趙恭介的目光瞟了她紅通通的臉蛋一眼,翻起衣擺,坐在圓凳上,逕自為她把脈。

  嗯?他就是趙恭介嗎?!好年輕呀,應該不超過三十歲。

  他把完脈,以左手扶住衣袖,伸出右手微微傾身上前。

  雙雙略微回神,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才發覺自己的額頭正被一隻暖和的大掌覆蓋著,原來他在為她量著體溫。嗯,看來他是個溫柔體貼的好男人。

  「姑娘的脈象調和,除了外部的擦傷外,已無大礙。我讓徒弟去替你煎幾帖藥,你按早晚服用,多加休養就行了。」他開口了,態度沉靜不□,氣定神閒。

  「謝謝趙師父。」哇!他的聲音好好聽!

  趁著趙師父不注意的時後,她又開始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起他的外觀,這趙恭介眉清目秀,身態頎長,有一種正派的氣勢,十分引人注目。

  不錯!很好,很好,她就喜歡這樣的男人!她滿意地露出一抹笑。

  「姑娘別客氣。」趙恭介淡淡地應聲,轉而對賈弟吩咐著。「你以三七、大黃、甘皮、枳殼,大小薊各三錢。當歸、白勺、生地各五錢。紅花一錢、桃仁十四枚、水酒各半,煎八升送來給姑娘服用。」

  「是,師父,我這就去。」賈弟說了句,便轉身走開。

  「姑娘,你就安心養傷,若有任何需要,告訴阿輝,他會替你安排。」趙恭介結束診察,起身就要離開,卻在最後一刻煞住。

  「姑娘?」原來是雙雙揪住了他的衣袖。

  「趙師父,能不能請你答應小女子一個不情之請?」

  「但說無妨。」

  「我想請趙師父收留我……」雙雙垂下眼睫,表情說變就變,臉上立刻戲劇性地布上一片淒涼,一副楚楚可憐的小媳婦模樣。

  「收留你?」趙恭介驚愕。

  「我原是潞州人,半年前家中生變只好下江南投親,不料親人全部不知去向,就這樣我在江浙一帶漫無目的流浪了足足一個月之久。其間所遇的人,有好,有壞。好的人家,會可憐我,賞我一碗飯吃;壞的人家,看我隻身一人,就想欺負我。趙師父,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我真的過怕了,求趙師父可憐可憐我,只要您願意收留我,做牛做馬我都甘願!」

  話一說完,她摀住臉龐嗚咽一聲,當場哭得淅瀝嘩啦,柔腸寸斷。呵呵,不管怎麼說,名正言順留下來是當務之急。平空掉下來的機會,她絕不會讓它溜走,她未來的幸福人生,就搏這一次了!

  單純的阿輝,馬上著了她的道。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好吧,你就留下來,實在太可憐了,一個女孩子家的。」

  趙恭介倏地用眼角掃了他一眼,眸中寫明──多事!她在問你嗎?

  察覺到他峻苛的視線,阿輝輕吞兩口口水,乖乖地往後站。

  「姑娘,並非在下吝嗇伸出援手,實在是有不便之處……」趙恭介推辭道。

  「那只是托詞,莆子堂空房間多的是。」阿輝摸著下巴嘀嘀咕咕。

  「放肆!我處理事情,用得著你多嘴嗎?」這徒弟見色忘義,見到漂亮姑娘,胳臂全往外彎了,臭小子!趙恭介忍不住動怒。

  雙雙一看見他下沉的臉色,索性以退為進地說:「對不起,我太自私了,請你當我沒說過,我現在就走、我現在就走,你別責怪他了!」她作勢要起,結果一個不慎,險些摔下床,所幸趙恭介眼明手快,及時出手攔住她。

  「姑娘,我沒有趕你走的意思,你就安心養傷,其他事情日後再說。」

  「你這是答應我了嗎,趙師父?」月雙雙可憐地問道。

  阿輝低著頭,皮皮地說:「你就快答應人家吧,反正咱們也不差多她一雙碗筷,再說──咳──男人一到了適婚年齡,沒女人陪在身邊,虛火就會上升,脾氣暴躁易怒,你千萬別憋得太厲害,很傷身體的。」

  「你說什麼!」趙恭介大喝。

  「弟子不敢。」阿輝縮起脖子。「不過,師父,我看你非收留她不可,你向來以『蘭薰桂馥,德澤長留』自律。現在你得知她的處境卻見死不救,不等於砸自己的招牌嗎?藥堂裡的兄弟自然不能說什麼,可事情一傳開,就不曉得別人如何看待你了,名聲不保呀。」

  趙恭介突然一愣,這……

  「哼!我說過不收留她了嗎?」

  嘻!正中下懷,師父可是很愛面子的。「是,師父。」阿輝抿唇賊笑,暗示雙雙快謝恩。

  「謝謝趙師父大恩大德,雙雙有朝一日一旦找到親人,一定馬上離開。」而那是絕不可能實現的承諾!雙雙含著淚光兒笑,一面感激得痛哭流涕,一面卻又很惡劣地如是想道。

  「你好好休息,不叨擾你了。」趙恭介微一頷首,彬彬有禮的示意後,便與阿輝一前一後離開。

  「不送了。」

  「你留步吧。」

  「小女子這廂有禮了……」噗!他們前腳一走,雙雙後腳馬上跪在床上,一手摀住嘴巴,一手猛捶床板,笑得人仰馬翻,久久不能自己。

  「馬到成功,耶!」歡呼一句,她笑著躲進被裡,將自己裹得緊緊的。

  醉顏樓

  「打!狠狠給我打!」艷娘霎時怒火攻心,瘋了似的唆使下人一笞比一笞還狠地鞭打木薰的背部。

  「不要再打了,艷姨娘!好痛啊!好痛啊!艷姨娘!」

  痛苦的嗚咽衝出她的喉際,她反覆扭轉身軀,試著閃躲鞭子的無情蹂躪卻無能為力,她的手腳全被綁在樑柱上,壓根兒逃不了。

  「你這小賤人!我供你吃、供你住,待你不薄,你什麼事不去做,居然給我吃裡扒外?說!他們兩個去哪兒了?」

  木薰淚流滿面地搖著頭。「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還敢給我嘴硬?傍晚時,人還好好地在月坊裡招待白公子,轉眼間人就逃了,你跟她無時無刻不在一起,你會不知道?!」

  「艷姨娘,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她痛哭失聲地喊道。

  「不知道我就打到你知道!賤奴婢!」艷娘紅潤的雙頰氣得發紫,再也怒不可遏,搶過鞭子當場打得木薰皮開肉綻,血流如注。

  「啊!啊!」木薰顫聲呻吟,腦海中不停閃掠過雙雙及大寶開心的神情。

  她怎麼能供出月小姐厭惡這裡的生活,以命為賭注找尋幸福去了;又怎麼能供出她與大寶是幫兇,這只會替自己招來更大的不測,甚至可能被打死,不,她不能說!

  況且,當時她與大寶沿著山坡一路找下坡時,月小姐已經被人救走了,現場只剩一朵簪花,她真的不知道她的去向。大寶更因此大受鼓舞,決定回鄉種田,日子是苦了一點,卻活得有尊嚴。他們都有自己渴求的未來,既然有了起頭,她決不能在這時候扯他們的後腿。

  咬緊牙關,撐下去就對了!艷姨娘除了打她之外,不能拿她怎麼樣……

  「你說是不說!說不說?!」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她的身子已經縮得不能再縮了,如困獸一般,對主人無情的凌辱束手無策的承受。鞭子一鞭一鞭的甩下來,終於在艷姨娘失手鞭中她的後頸時,剎那間一陣昏厥,便垂掛在柱子上。

  「氣死我了!」見她暈了過去,艷娘總算放她一條生路,厭惡地扔開鞭子。

  「來人!把她給我扔回佣人房,少在這裡礙我的眼!」她緊接著下令。

  「是。」一旁的下人立刻應聲拖著癱軟無力的木薰下去。

  人一離開,艷娘頓時落坐在太師椅上,極力地壓下胸膛的那股怒火,可握在扶手上的雙手卻不住微微顫抖。這狀況來得太快太猛,月雙雙跑了,四大花魁只剩下三大花魁,那意味著原本該進她口袋的金銀財寶,已少了四分之一,這種結果教她如何承受得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辛苦了大半輩子,為的不就是這些銀兩?

  不會的,她一毛錢也不會少拿,如果把女兒養得漂漂亮亮為的只是背叛她,那她倒不如一杖打斷她的腳,雖然價值少了許多,但至少會乖乖留在醉顏樓為她賺錢。

  她一掌重重打在扶手上。「來人!派人出去把那丫頭給我揪回來,就算把整片江南翻過來,也在所不惜!」

  「哦……原來如此,趙師父的家鄉在中山鎮,父親也是名針藥師,兩老現在就居住在那裡呀!」雙雙非常用力的點頭回應著,順手把洗淨的蔬菜放進竹簍筐裡晾水。

  「他是個很獨立的孩子,跟著父親學醫有成後,就離開老家到咱們明州來開了這間莆子堂行醫救人,一開就是十個年頭過去了。」廚房大嬸笑笑地說。

  「那你十年來都一直在這裡替他燒飯?」這是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鄰居嘛。」唰的一聲,青菜入鍋香噴噴的氣味立刻自廚房內爆出,近午時分,她正忙著午膳,來喂外頭那堆餓得前胸貼後背的徒子徒孫。

  「這樣說來,你對趙師父有相當的瞭解,是不是?」月雙雙不著痕跡地看了廚娘一眼,兩顆骨碌碌的大眼鬼靈精地轉呀轉。

  「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我想知道趙師父的喜好,你能不能偷偷告訴我?」她小心的問道。

  「偷偷?」大嬸狐疑地睨向她。

  看著大娘疑惑的眼光,雙雙立時支支吾吾起來,急忙找說詞掩飾。「呃……呃……你知道的,趙師父是我的救命恩人,又好心收留我,所以我一定得找機會報答他。如果大嬸告訴我他的喜好,我也好有個方向。大嬸,請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雙雙會對你感激不盡的!」

  那個體貼懂事的好女孩又出現了。

  「原來是要報恩呀,我懂了。」說罷,便仰頭蹙眉想著。

  「不過……你這問題可真難倒我了!大多數的時間裡,他除了替人看病外,就是待在書房唸書,光醫藥方面的書就足足有上千本。再來嘛,就是到鄰村和其他大夫一起切磋研究,所以我想……他最大的興趣應該就是『醫藥』了。」

  「然後呢!然後呢!」她眼睛發亮地繼續追問。對她而言,想窺得關於趙恭介的秘密太多了,比如:喜歡什麼食物啦、顏色啦、才藝啦……太多太多了,反正只要與他有關,她都迫切想得知。

  報恩?別傻了,她是為了知彼知己百戰百勝,以便緊緊套牢他這位「陌上誰家年少」,她才能「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啊!

  「呃──就這樣了,他這人太簡單了!」大嬸的結論。

  「啊?」就這樣?不會吧!

  雙雙忽然間呆了,那是不是意味著,如果她要引起他的注意,就勢必得栽進去濡染他的醫藥世界?不要吧……琴棋書畫是難不倒她,可是「醫藥」?

  「啊!」大嬸赫然打破沉默,頗具玩味地說。「說到興趣,我是真的無可奉告了,不過倒有一件事情可以說出來讓你笑笑。趙師父這個人,個性非常的謹慎,對每一件事情的考量都兼具情與理,不容許悖情違理的事情發生,可說是非常重原則的人,不過有一種特殊情況另當別論。」

  「另當別論?難道趙師父一喝醉,就會喪失理智到處亂打人?」這種人她在醉顏樓見得可多了。

  「不是,而是他會……哈哈哈!」哎哎,一想到,她就想笑。

  「快說嘛,別吊我胃口了,大嬸!」

  「好啦、好啦!別催了!記得有一次,我替他煮一隻醉雞,『醉雞』顧名思義就是加了大量的酒去做的料理,你知道他吃了之後出什麼狀況嗎?」

  「什麼狀況?」她快好奇死了!

  「他竟然當眾調戲起我來!」大嬸不好意思地揮揮手。「像個下流胚子似的,說有多不正經就有多不正經!弄到後來,大夥兒才知道,原來他對酒會過敏,一喝酒人就性情大變,真是個有趣的臭小子!」

  「嗯!的確很有趣耶。」她清了清喉嚨,笑吟吟地應了句。

  「謝謝大嬸告訴我這麼多,我不妨礙你做事了,我先走了。」

  她文靜地向她鞠躬示禮後,便優雅地步出廚房,而事實上一張俏生生的臉孔上,眼睛已經笑到都彎了。

  對酒過敏是嗎?那不敬上他一杯,豈不太失禮了?

  當晚

  「你哪裡不舒服?」趙恭介坐在看診室的小桌前,詢問前來就診的姑娘。

  「哎,這教我如何啟齒呢?」心寬體胖的姑娘蹙眉說話了。

  「趙師父是位公子,我又是位未出閣的姑娘,這種事我很難說出口。」

  「姑娘但說無妨。」他態度嚴謹,卻不失友善地引導她。

  胖姑娘期期艾艾、為難地看著趙恭介。「我……其實事情是……是……」

  「是什麼?別緊張,慢慢說。」

  「是……是我已經連續七天沒上茅房了!」一股腦兒地傾吐而出,胖姑娘抓起絲絹就往臉上遮,尷尬不已地在椅上扭動起來。

  趙恭介是很有修養的君子,聽完她的話笑都沒笑一聲,正正經經地在藥方子上寫下幾個字。「姑娘平常都吃些什麼食物?」他繼續問道。

  她怯生生地說:「食物方面都是我娘在準備,她準備什麼我就吃什麼,香菇雞、烤雞、燒酒雞、油炸香酥雞、四物雞、淮山熟雞……」

  全部都是雞?趙恭介怔然皺眉。這樣是不行的!

  他端起手邊慣喝的烏龍茶,好整以暇喝了口,接著問道:「青菜呢?」

  今天的茶喝起來怪怪的,味道有點突兀,該不會是壞了吧?

  「醃黃瓜、醃嫩姜、醃青蔥、醃小花豆等等。」

  這會兒全都是醃漬物?難怪無法正常排泄,他搖頭。

  「水果呢?吃不吃新鮮的水果?」

  問完話,他心想茶難喝,一口灌進去好了,別浪費。明天再上市集去買斤新茶葉好了。

  「水果的話我偏愛香蕉、甘蔗,舉凡甜度比較高的水果我都喜歡,可是因為最近一季出的水果都不夠甜,所以個把月沒吃了,為此,我還清瘦了不少!趙師父,你問了這麼多、說了這麼多,我到底要不要緊啊?」她好生擔心。

  「要不要緊……」手中的茶杯重重落桌,趙恭介擰起了眉頭,頓了頓才開口:「你的身體很健康,我……」他驀地眨眨眼睛,搖晃起頭部,覺得視線有點模糊。

  「趙師父,你沒事吧?」

  「沒事,只是頭有點暈。」他試著坐正,直視她。「姑娘……我開幾帖藥讓你帶回去服用,六、七個時辰就會有效果,但你一定得多吃蔬菜水果,從飲食上改善,不然治標不治本──」話才說了一半,他霍然失去意識,伏倒在桌上。

  「啊!趙師父!」這突發的狀況,活活將胖姑娘嚇得花容失色,身子一翻轟然跌倒在地。

  「救……救命啊……失事了!」

  她怕得兩腿發軟,想要放聲喊叫,偏偏聲音全卡在喉嚨出不來,嗚嗚咽咽根本聽不清楚她在鬼號什麼。她實在不敢相信,大夫醫治病人,醫到一半自己竟奄奄一息地昏厥了過去,萬一她被當成謀財害命的女殺手,跳到黃河都洗不清。

  「來人呀……快來人啊……趙師父昏死過去了……」她已經爬到門邊,就快能開門出去了。

  「咦?啊啊啊!」冷不防的,她被人由肩膀抓住倏地抬站起。

  「你想上哪兒去,小美人?」眼前站的人正是剛才昏過的趙恭介,這……這怎麼一回事?

  「趙師父,你……你沒事了?」

  「我怎麼會有事呢?」他嘴角漾著一抹邪邪笑意,手指輕佻地撫了她肥嫩的臉蛋一下。

  胖姑娘當場呆若木雞,僵成一尊木頭人,錯愕地看著他。只見他笑容瀟灑,微含邪氣、略帶輕浮,尤其是那雙眼睛,魅惑得彷彿只要多看他一眼,就會被他攝走靈魂!

  這人真的是趙師父嗎?怎麼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我……我要回去了,天、天、天色已暗,不、不、不快點回去,我娘會擔心!」

  趙恭介凝視著她驚恐的面容,哼聲一笑,出手就托起她的下巴。「回去?進了我的地盤,就是我的獵物,怎麼能讓你就這麼走呢?」他哼聲低笑,故意再貼近她一些。

  「不要!」她嚇得尖叫出聲。

  卑鄙!這個人面獸心的無恥之徒!他平日威嚴有禮、氣宇非凡的形像全是謊言,這才是他的真面目!

  趙恭介斜著嘴角,輕佻調侃地道:「你的尖叫聲倒還滿好聽的,真能撩撥人心啊!」

  「變態!」啪!一記大巴掌。

  趙恭介的反應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不痛不癢,反而咧出更加深沉的魔魅容,結實的長手突然向她兩腕襲去,作勢要將她的雙手高舉過頭困住她。

  「你!非──非禮啊!」

  喊叫之際,她很大力地朝趙恭介肚子一推,急速地轉身拉開房門,沒命逃出看診室,一路奔出莆子堂,委屈受辱的淚水就像黃河氾濫成災一樣,哭得涕泗縱橫。

  她再也不要來了!齷齪、骯髒的壞東西!

  趙恭介慵懶的嘴角微微勾起。「唉,可惜。」

  「咳!」早在門外恭候多時、來得及在他的茶水中動手卻,卻來不及進去讓他「非禮」的雙雙,這會兒正站在門邊,故意裝出那種嬌滴滴的模樣,低咳一聲地說:「趙師父,今天我的頭有點疼,能不能麻煩你替我診斷一下?」

  她的臉頰微紅,低著頭,純美得像朵小白花。

  「進來吧。」他以下巴比比房間裡頭。

  「是。」

  現在的趙恭介絕對是惡魔,甚至比她見過的任何人都還要風流狂放。雖然她尚是完璧之身,對男女間的事似懂非懂,更甚至有種莫名的不安,不過有他引導絕對沒問題。

  然後,等明天一早時,她就可以揪著自己衣衫,微露香肩,側坐身軀,萬分嬌嫩地說:趙師父,我以後就是你的人了,你一定要好好對我,把我迎娶進門。

  哎呀,不來了!光用想的,她就已經心猿意馬,等會兒真開始時,她該怎麼是好?咬著下唇,她愈想愈快樂,一股期待隱隱由心中升起。

  趙恭介關上房門,傾身凝視她,優美的雙掌滑過她的臉頰擱在她的肩上。

  「趙師父……」她迎上他,露出很美、很美的神情。

  他對她淺淺而笑。「我……」

  「怎麼樣?怎麼樣?」

  「不行了!」宣告一句。他霍然倒進她的肩頭,高大的身軀瞬間壓在她身上。

  他太重了,雙雙哪堪支撐得住,尖叫一聲,重心一失,兩人就這樣摔落在地。

  怎麼會這樣?!別逗了!

  「趙師父!你醒醒啊!」她抱住挨在她身上的人,急切地拍著他的臉。「起來!別睡啊!」

  重如巨石的身軀睡得死沉沈,一動也不動。什麼「微露香肩」?什麼「側坐身軀」?再等個一百年吧!

  明州的市街上,一如往常人來人往,攤販人潮交會其中,閒逛買賣串門子,一片繁榮熱鬧。趙恭介身著一襲白羅衫,頭戴烏紗帽,一般讀書人的標準打扮。

  「張大娘早。」

  沿途經過緞子樓,他便十分客氣地向老闆娘打招呼,正在向老闆娘購買布料的三姑六婆們,一見到他出現全部驚呼起來,不約而同全將視線撇到一邊去,故意挑選布料。

  「呃……早!上街買東西啊?」張大娘有些不自在地寒暄著。

  「出來買茶葉,家裡的茶葉壞了。」

  「呃……是嗎?那你請慢走。」

  趙恭介有禮的拜別後,便往茶莊走去。不料他一離開,緞子樓那一窩女人馬上嘰嘰喳喳、竊竊私語,輕視的歎息聲此起彼落,一聲大過一聲。

  「嘖嘖,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吶!你們看看!你們看看!穿起衣服來人模人樣,沒想到居然是個好色之徒!虧我還一直當他是正直的好青年,成天念著我家那口子要學學人家,沒想到,哎喲!」

  「可不是嗎?如果不是東街胖妞勇敢地把她昨晚的遭遇講出來,我們還不知道要被他騙多久!」

  「對呀,竟然巧妙的以外表遮掩,讓人察覺不出他的惡行。」另一名徐娘半老的婦人加入陣容。「真是不知羞恥!做出那種事情來,今天還敢一副天下太平的模樣上街買東西,就只有他做得出來了。」

  「就是嘛,沒有廉恥……」

  「令人難以想像……」

  「想不到……」

  街上每個人都在對他詆毀慢侮,特別是老一輩的人更是正大光明指著他的背影就責罵了起來,儼然已當他是下三濫的偽善者。

  趙恭介多少感覺到了,可等他一回頭,要看清楚、聽明白時,大夥兒又一副沒事樣的,這真令他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就在他買茶葉走出茶莊,身後又是一陣指指點點時,昨晚去看病的胖姑娘正好與他面對面遇上。

  「是你?!」胖姑娘按住胸口,心差點停住。

  他自然而然地佇足她跟前,好整以暇地問:「姑娘,昨晚你的藥方子沒拿,怎麼就走了呢?」他記得今早起來時,昨晚為她開的藥方子就放在桌上。

  「不……不要靠近我,你要是敢再越雷池一步,我……我就叫救命!」胖姑娘始終警戒著,恐懼地拉開後腳,一副隨時要逃逸而去的架式。

  「姑娘?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趙恭介關心地問。

  「走……走開!昨晚你在我身上佔的便宜還不夠嗎?為什麼還要在大街上攔阻我的去路?」她哀號地斥責著,用不著他進犯,她已經一止一步往後退。

  「我佔你的便宜?」怎麼回事?

  「你休想否認!各位街坊鄰居,昨晚他趁著四下無人,看診室裡只有我跟他兩人,便對我調笑戲弄,現在卻有膽做沒膽承認,你們快來替我評評理呀!」

  趙恭介立時也不禁惱火起來,事關他的名譽,豈可遭她胡亂抹黑。

  一個背身揮袖,他悻悻然地將手盤於後腰上。「姑娘,趙某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行得正、坐得穩,從來不做昧於良心之事,說我佔你便宜,你簡直在污辱我的人格!」

  他的臉色難看至極,平時對病人的泰然仁和,此刻全消散得無影無蹤,就剩一對豎得快倒插的眉毛,這正是他私底下的個性。

  「你還否認?我不管了!我要回去告訴我娘,讓她替我作主!」

  胖姑娘含淚地猛一跺腳,不顧三七二十一轉身就要跑,豈料此時,腳板踩滑了一隻小石頭,一陣踉蹌地就要後翻去。

  「哎呀!」

  「小心。」趙恭介衝上前攔住了她的腰身。

  「你!啊!不要臉──」

  啪!啪!兩個清脆的巴掌聲,震駭到街上每個人的心。

  紙包不住火,趙恭介失態的原因起由,在莆子堂人多口雜的情況之下,罪魁禍首──月雙雙耍奸計的事兒,在他掛著兩個紅巴掌印,怒氣沖沖從市集回來後,馬上被拱出來。

  當下這一刻,他是又羞又氣憤,紅著臉怒瞪著「罪魁禍首」,而「罪魁禍首」──月雙雙則捧著參茶,歪著頭看著他,一副純真的模樣。

  「趙師父,喝茶,這是廚房大嬸教我泡的,喝喝看,很提神的。」她眉開眼笑捧著茶到他面前,樣子非常婉約。

  突地,趙恭介大聲怒道:「月姑娘,請你交代清楚,為何要這樣做?」

  雙雙呆立跟前,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啊?!」

  「不要跟我打啞謎!月姑娘,你的行徑實在令人匪夷所思,我待你不薄,你究竟為何要恩將仇報,陷我於不仁不義之中?」趙恭介不接茶,一逕嚴厲地指責她。

  她可知道今早在市集時,他有多丟人現眼,全州鎮的人幾乎全誤會他是假仁假義的好色之徒!這輩子,他還從未如此窩囊過!

  「如果……你指的是昨晚那杯『大有文章』的茶……」她小心地說。「那你就大大的誤會我了,我才不是那種恩將仇報的人。」

  「不是你?」他冷聲問。

  你笑得明媚動人。「是我,沒錯。」

  「那你還否認!」他會氣死。

  她被他的吼聲嚇了一跳,拍拍胸口,趕緊解釋。「我是否認我不是恩將仇報的人,可沒否認茶水不是我弄的。」

  「還不是一樣!」

  「不一樣,趙師父,為了報答你的救命之恩,我要以身相許!」她以嬌美的聲音告知。

  趙恭介眼睛倏然大瞪。

  身後的院落一堆杯盤摔碎,路過的徒弟則跌了個踉蹌,險些摔死。

  「你……你說什麼?」他的腦中一片空白,一張俊容震得蒼白無比。

  「我不是知恩不報的人,你救了我,對我有恩,我自然得以身相許。」

  「月姑娘,我救你並不是為了要你報恩──」

  「叫我雙雙。」

  「雙雙姑娘,當時──」

  「雙雙,雙雙就好了,別再補上姑娘二字。」

  「雙雙!」趙恭介臉色暗得跟黑夜一樣。「當時你倒在路邊,整個人昏迷不醒,不論是誰經過都會出手搭救,況且我是位醫者,更不可能見死不救,你實在不必對此耿耿於懷。」

  「艷遇嘍!艷遇嘍!」一狗票人在後頭竊笑縮頭。

  「既然……已經露出馬腳,那我就說明白好了!」她老實不客氣地笑云:「我喜歡趙師父,不管你說什麼,我已認定了你,我要嫁給你!」

  「你!」他一股怒火直衝而上。「夠了!多謝你的厚愛,但在下實在難以接受,你可以留在莆子堂,可以自由出入,當這裡是自己的家一樣,但有些話必須說明白,雖然我們同住一個屋簷下,但我沒空陪你玩兒女情長的遊戲,你最好快忘了那荒誕的想法。」

  什麼嫁不嫁,他可從沒想過要娶她,荒唐!

  雙雙突然笑了出來,趙恭介寒毛立時豎了起來,才覺她的眼光讓他害怕時,她倏地喝下一口□茶,在他來不及閃避之前,捧住他的臉一鼓作氣地就給他灌了下去。

  「酒?!」他驚訝望向她,只見他撂下這句晴天霹靂的話,再也沒看她一眼,一張臉脹得通紅,飛也似的衝了出去。

  雙雙目送他的背影,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悠悠地說:「可惜,又錯過一次好機會了,這次下的可是高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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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5 22:00:17
第三章


  北涼客棧,一片鬧烘烘,一大群人泡茶聊天。

  「仁兄,你聽說沒有?前幾天南邊那片竹林子裡出現了一名採花賊。」

  「我沒聽說耶,到底是怎麼一個情況?」這位仁兄凝神反問。

  呸的一聲,吐了片瓜子殼。「我們那條胡同,幾個姑娘一起經過竹林去溪邊洗衣服,其中一個動作特別慢,落了單,結果被一名男子拖進竹叢中。」

  「結果呢?結果呢?要不要緊?」

  「被戲弄嘍!那男人一下誇她臉蛋美,一下誇她身材標緻,還要強吻她!」

  「無恥!這種人捉到,就該一棒打斷他的腿!」一口飲盡茶水,正色問:「那姑娘可看清他的長相?」

  「聽說……」來回張望一下,低聲回應。「長得很像莆子堂的趙師父!」

  背對他們隔桌的趙恭介,頓時瞪大了眼睛,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

  「趙師父,難得你肯賞光走這一趟,咱們就開門見山來談!你說,這事兒該怎麼處理?」一位年約五十的中年漢子和那位胖姑娘興師問罪地與他同桌對坐。

  「伯父,這件事是誤會一場,當天晚上我因不小心喝錯東西,以致於失態嚇壞了令嬡,實在對不住,尚請老伯高抬貴手,不要與晚輩一般見識。」趙恭介展露慣有的正氣凜然,拱手作揖道。

  「爹,他根本無心道歉。」胖姑娘板著一張委屈的臉,不依地說。

  「姑娘,我是誠心誠意在道歉。」他重申。

  「趙師父,咱們是多年的鄰居,你的品行為人,在咱們這州縣裡,向來被人十分尊崇。今天你對小女做出這樣的事情來,豈是一句『對不住』就能了得?」漢子的態度很強硬。「你玷辱了小女,請負起責任娶她!」

  「我承認自己在言語上對她做出逾矩的事,但趙某否認污辱她的貞節。」事情他已經調查得一清二楚。

  「爹!」胖姑娘一顆心頓時跌到谷底,著急又惆悵地猛搖父親的手臂。

  「就是,就是,這種事絕不可栽贓硬要人認帳的,老伯!」

  趙恭介身後一陣清吟嗓音響起。「事情發生的前前後後,我可是『聽得』一清二楚,你家的胖姑娘光一掌就把趙師父推得兵敗如山倒,何來玷辱之有?」

  趙恭介擰眉頭。「你?!」

  「胡說!我的乖女兒一從莆子堂回來之後,就哭得柔腸寸斷,如果他沒做出不該做的事情,她又如何有這般受辱的反應?」漢子說道。

  「你誤會那些眼淚了,大叔。」

  「我誤會?」

  雙雙突然笑了出來。「因為啊,那晚趙師父的衣服是我幫他脫的嘛。」

  「你幫我脫?!」趙恭介瞠目結舌,嚴峻瞪視她。他什麼時候被她脫衣服了?!

  「你幫他?!」胖姑娘如遭雷殛,瞪大杏仁眼,撫住胸口。

  她摀住自己適時燒紅的臉頰,柔順羞怯地點點頭。「嗯,就在你走了之後。」

  「我……我走了之後?」胖姑娘恐怖地看著這名女子,覺得自己立場越來越薄弱。自從幾天前,在市街上被趙師父勇猛而面不改色地抱住她龐大的身軀,而她卻狠狠甩了他兩巴掌的那一刻起,她就對他……對他……心儀了!這女人出來一攪局,她的終身大事怎麼辦?

  「你給我站好!」趙恭介咬牙命令。「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自從那天之後,你一直留人家待在你床上,人家受不了了,所以出來活動活動筋骨,順便看看你在做什麼?」雙雙彎彎笑眼,乖巧回答著。

  漢子及胖姑娘不禁一愣,難以置信地揚喝。「趙師父,你真的和她……和她……」他無法說出「苟合」二字。「我真是徹徹底底看清你了!」

  漢子石破天驚的斥罵聲,引來週遭人們的注意力。

  趙恭介傻眼了。「你在胡謅什麼?」

  「我胡謅什麼?!事實都擺在眼前了,你還跟我們父女倆裝蒜?」

  「伯父,你沒親眼目睹,就不要胡言亂語!她只是我收留的一名孤女,在莆子堂養病數日而已,不要妄加揣測!」

  雙雙頓了頓,哂然微笑,開開心心地說:「趙師父,我們本來就是因為同住一個屋簷下,才會幹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的嘛。」

  趙恭介額上青筋浮起。「住口!你不要再說那種讓人產生誤解的話!」

  「本來就是嘛。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遲早都要以身相許的!」她的十根青蔥手指直往他腰上巴,將臉埋在他的胸口嬌俏地磨蹭。「到時候,你一定要請大家來喝我們的喜酒,親眼目送我們進入洞房!我要把喜悅分享給所有人,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我幸福,希望大家都跟我一樣幸福。」

  以前空洞洞的心,在來到莆子堂後,便描繪出了一幅畫,畫裡的她幸福洋溢地佇足在他溫暖的臂彎間,她在笑,他也在笑,她被他愛得好無微不至,兩人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很美,對吧?

  「要不要一起跟進洞房呢?」

  「才不要呢,我是最美的禮物,既然是最美的禮物當然得由你一個人一層……一層地親手拆──封──欣──賞!」她拉長了後面幾個音,曖昧地笑得花枝亂顫。

  「我現在就回去拆封你的『皮』!」

  「咦?啊!」

  周圍的人全部驚呼起來,瞠目結舌地看著趙恭介從懷裡掏出銀兩丟在桌上,一個反手,突如其來抱挾住她柳腰,三步作一步,不由分說地火速提她出去躍上馬車,抄起馬韁,喝聲震天地揚塵而去。

  回到莆子堂,趙恭介往太師椅一坐,劍眉一挑,學徒們鴉雀無聲,紛紛走避,留下一碗他剛進門交代熬煮的湯汁,擱在桌上悠悠地晃湯著。

  「喝吧。」很乾脆的一句話,他立刻對坐在一旁的雙雙投以嚴厲的目光。

  一如先前的情況,月雙雙對他的態度已經很明確,連白疑都看得出來她對他「圖謀不軌」!這女人比影子還黏人,不斷對著他笑、對著他眨眼睛、對著他頻頻地獻慇勤!

  想到這裡,趙恭介不由得一陣煩躁。

  「我趙恭介思維謹慎,做事一向考慮周到,為何會做出如此錯誤的決定,收留你這個大麻煩?!」他索性質問道。這女人硬生生顛覆了他的世界,教他墜入人間煉獄。

  「誰是大麻煩?我認識?」

  「別跟我裝傻。」

  「這是什麼?可不可以不喝?」她的注意力放在那碗藥上,一逕對著那碗上黃色的東西冒冷汗。衣袖在她指間擰了又扯,扯了又擰,擔心得不得了。

  「當然不行嘍,他會放過你嗎?別傻了!」

  廳堂外有人含糊不清的咕噥,一眼望去卻分不清是誰說的,因為他們煎藥的煎藥,曬東西的曬東西,個個忙得不可開交,卻又同時心不在焉,有意無意地瞟來視線看好戲。

  趙恭介瞇起眼,駭人地斥道:「不行,你倒好了,談笑風生地陷害我,我卻必須承受你造成的後遺症,從今而後,我趙恭介的名聲不被喳呼成人面獸心,也會被說成假仁假義的偽君子,真是托福!」

  「哪裡,哪裡。可是我還是不要喝,我的病已經好了。」

  「你還敢給我『哪裡』?!」不知悔改的傢伙!「喝下去!一滴都不許剩!」

  雙雙猛然抬頭,卻被他獨斷的臉龐,嚇得又馬上低下頭。

  「是的,沒錯,我承認我是多嘴了一點點。」她的指頭在他眼前,比了一個微乎其微的小小高度。「但也不至於喝藥膳受罰吧?這種懲戒方式,只有你才想得出來。」

  稚嫩的倔強嗓音揚起,她倏然撇開頭,咬著下唇,說不依就不依。

  「我就是要你三天開不了口。」

  「不要,我不要喝,就算你用灌的,我也不喝。沒良心,我是幫你脫困耶,不知感恩的臭男人!」

  「對。」趙恭介居然笑了,卻比不笑還恐怖。「我就是這種人,別看我外表斯斯文文,其實我是臭男人,趁你還有活命的機會時離我遠一點!」

  嘴角才揚起,一回頭,他倏然又變成嚴正刻薄的嘴臉。

  「可是人家就是喜歡你嘛!你休想嚇唬我。」

  一想到成為他的人,她的嘴角就泛起一絲甜蜜蜜的笑。

  趙恭介深沉地盯著那張小臉,真不明白她是不知死活,還是天生樂觀?

  瞧她迎著他的火氣時,雙頰水嫩得亦宛如春花般迷人,紅艷欲滴的唇,開閉之間,儘是天真爛漫的氣息,尤其當她仰頭對他笑時,更彷彿像在對他做無言的邀請。

  盯著雙雙那張清艷的小臉,他猝然渾身不對勁地懊惱起來,這女人真是愈看愈討厭,他寧願她跺腳嬌嗔,也不願她在那裡含笑漫應。

  「喝,廢話少說。」

  「不要。」

  「你不是喜歡我嗎?那為何我說的話都不從呢?那算什麼喜歡?」

  「我……我……」卑鄙!拿她的話威脅她,她若不喝不等於拆自己的招牌?!可是……不行,不行,她不要喝那樣東西,誰曉得他會不會依樣畫葫蘆,在裡面加什麼鬼東西?「如果,我中毒從此下不了床怎麼辦?」

  她硬要逃避。

  「那我就娶你。」他骨節分明的指頭在桌上打著拍子,陰騖地盯住她那張細緻小臉。

  娶一個躺在床上不利於行的月雙雙?

  什麼嘛!

  「哼。」她賭氣端藥,然後一仰而盡。

  事情就發生在一剎那之間,她臉部的血液瞬間由腦袋逆流,眼淚登時像湧出閘門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地氾濫而下。

  「啊!好辣,好辣,這不是藥,這是生的薑汁!你騙我!」她口齒不清地罵道。

  「是啊,就是騙你。」趙恭介笑了,存心要看她的窘樣。

  「你可是正大光明的針藥師耶!太下流了吧?!」舌頭吐出來了。

  「針藥師就不能下流啊?」

  「你……我……啊,不行了,水,我要喝水!」

  話一說完,砰的一聲,她已經奪門而出,像只無頭蒼蠅似的在院子到處找水喝。縱使不看趙恭介的表情,她也能輕易地猜到他八成笑得樂不可支。

  真教人想打斷他的下巴,挫挫他的銳氣。

  「好辣!好辣!」

  雙雙的兩片嘴唇微微張著,一面忙著喝水,一面忙著以手□風努力降溫,一臉淒苦的表情。

  廳堂裡的趙恭介則是好整以暇的品茶,茶水一入口,分外覺得通體清新宜人。

  「說來說去,就是一個是裝聾作啞的冷酷男子,一個是恩深義重的美嬌娘,冷酷男子對上美嬌娘,當然美嬌娘受折磨了!」外頭又有人嚼舌根。

  「哎,這就是所謂『流水無情妾有意』,可憐啊!」討論起來了。

  「可不是,可憐的小姑娘。不過,話說回來,趙恭介若不鐵石心腸就不叫趙恭介──」

  「你們吃飽了撐著,是不是?」趙恭介冷喝。「太閒的話,全部給我去打掃倉庫,晚飯前全部不許出來!」

  「全部?!」所有人剎那間盡失臉色,所謂的倉庫不過是套房一般大小,一口氣擠進十多個大男人,太恐怖了!

  「這個男人真的是衣冠禽獸!」很鄙夷的聲音。

  他抬起幽峻眸子。「什麼?!」

  「沒有、沒有。」

  古人云:君子遠險危。

  自從經過前三次慘痛的教訓後,趙恭介便刻意與月雙雙保持一定的距離,不讓她有近身的機會,以免再遭不測。於是雙雙就很可憐了,只能孤伶伶地站在遠遠的地方看他,偶爾忍受不住了,找機會去接近他,卻仍舊無情地被拒於千里之外。

  「舌頭伸出來我看看。」

  「好的。」老伯依言伸出自己的舌頭。

  「我開幾帖藥給你回去服用,有空的時候可以按曲池這穴位……就是這裡。」趙恭介細心地示範位於肘部內側的穴道。

  「按這裡可以改善你頭痛的症狀,不過必須記住它不是立即見效的,必須耐心持續,還有不可過於用力,只需適當的力道就可以了。」

  「好的,謝謝趙師父。」

  「不用客氣,請慢走。阿輝,扶這位老伯到前鋪抓藥。」

  這天,莆子堂一如往常,在接近正午時,來就醫的病人就特別多,上上下下忙成一團。而雙雙則在店舖中用來放置備存藥材倉庫裡忙著,彷彿下定決心要挖出趙恭介的鎮山之寶。

  她就像個初來乍到的生手,對著五花八門的藥材興致勃勃,就連角落裡一顆疏生鉤刺的橢圓形果實──蒼耳子,都撿起來咬咬看。

  「趙師父!趙師父!你看我找到什麼了?這是『天麻』對不對?」突然間,她閃爍著眩目的神采,舉高手中的寶貝,喜孜孜地跑進看診室。

  她又想親近他了。

  趙恭介瞟一眼她手中的東西,斂緊眉宇,冷冷地說:「那是蕃薯。」

  「啊?這是蕃薯?!」雙雙煞住吵鬧,兩頰一片通紅,不好意思地怪叫起來。「原來它叫蕃薯呀,如果你不說我可能一直當它是菜頭。」

  話一完,她故作沒事樣的笑咧嘴。心想:真是丟臉丟到家,原本想贏得他的另眼相看,沒想到反而討罵挨,有點愚蠢。

  「放回原位,那是吃的東西,不是給你玩的。」他不太理她。

  「可是──」一隻食指抵著下唇,她思索的呢喃。「雖然它不是天麻,不天麻有『平肝息風』、『祛風濕□痛』的功效,我昨晚念了一晚上書的,不會記錯。」

  「嗯?」

  「真的,我真的背熟了,只是書上的圖像跟蕃薯一模一樣……」在他那雙黑眸的逼視下,雙雙的聲音愈說愈小,到最後已經羞得找不出其他話來講,一逕垂著紅通通的小臉往回走。

  趙恭介深吐一口氣,才準備提筆寫藥方時,她的聲音又從耳邊傳來,命他不禁閉目惱怒起來。

  「你這回又拿什麼東西出來?」他顯得有絲不耐煩,轉頭定睛一看,臉色立刻沉得跟什麼一樣。「你把雛菊盆栽抱出來幹什麼?」

  「啊?」雙雙的眼睛和嘴巴張得大大的。「這不是『香薷』嗎?我記得這明明是香薷,藥草書上的香薷就長這個樣子!趙師父,你是不是弄錯了?」

  趙恭介懶得理她,大掌一扣,就將她往前扔。「別再來煩我!」

  關門趕人。

  她難過地看著那扇門,一屁股摔在地上呻吟。「好痛……你別太過分,好歹我也是你未來的老婆,這樣對我,小心我移情別戀。」她邊揉著跌疼了的屁股起身邊滿腹牢騷地往鋪子外頭走。

  話才說著,忽地,她的上額驀地撞上一面硬牆。

  緩緩地,她抬起下顎,一雙斜視深黯的眼睛倏地入目,爾後一個粗獷的淫笑在對方滿是落腮鬍的臉上展開。

  「哈,姑娘你擋到我的路了。」

  賈虎目光尖銳而且咄咄逼人地望著自己胸前的小美人。啥時這土裡土氣的鄉下地方,出現這麼一位的漂亮姑娘,他竟然毫不知情?

  「對不起。」雙雙吶吶地往一旁退,讓出一條路。

  「你叫什麼名字?我是這裡的知州大人,這裡的居民我很熟的,可從來沒見過你,你一定是外地來的,對吧?」他沒繼續往前走,反而順著她退讓的方向,轉個彎,態度輕浮地咧嘴問著。

  「嗯,知州大人的眼力真好,一猜就猜中了!」她友善地點頭承認。

  「不然怎麼當知州?」賈虎笑彎了眼,一臉偽善。「你叫什麼名字?」

  「月雙雙。」

  「月雙雙,好名字、好名字,就像你的人一樣,清秀動人,在下賈虎,今天有幸得見,實在是在下的好福氣。」賈虎欣喜若狂地直搓著雙手,一雙色迷迷的豬眼直在她身上打轉。

  「知州大人太客氣了,你這樣誇我,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盈盈一笑。

  醉人的笑靨與窩心的應答,立刻教賈虎心緒飛揚起來。好個端麗大方的俏佳人,說起話來直入男人心懷裡,恰到好處!恰到好處!

  「我說的是事實,甭謙虛了。」他眉開眼笑,再走近一些,深深地吸進一口氣,好香的味道,心蕩神搖啊!

  「你來找趙師父的吧?他正在裡頭為病人看診,你──」

  輕咳了一聲,他打斷她的話,忙不迭地說道:「不,我不是來找趙師父,在下乃是『勤政愛民』的官員,繞過來只是四處看看罷了。既然──」他意思意思地看看週遭。「這裡一切安好,就該告辭了。對了,剛才聽你說是外地來的,不如由我盡盡地主之誼,帶你到處去逛逛,深入的認識明州山水,你說好嗎?」

  「這麼好心……」她嬌美的笑容突然打住。「該不會想動什麼歪腦筋吧?」

  她再怎麼遲鈍、再怎麼心無城府,也不至於忘掉心中鮮明的意念:天下的男人多的是偏好女色的登徒子,縱使他笑容可掬。

  「歪腦筋?!」賈虎被她犀利無比的問題嚇了一大跳,口乾舌燥地說:「我……我是知州大人耶!知州大人豈能對自己的百姓動歪腦筋?會遭天打雷劈的!」為什麼他必須詛咒自己?可惡!

  「真的?」

  「真……真的。」他的汗水在氾濫,笑得快抽筋了。

  雙雙頓了一頓。「好,我正愁沒人陪。」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況且,光天化日之下的,諒他也不敢圖謀不軌。

  正所謂人算不如天算,桃花運來的時候,城牆都擋不住。一聽到「好」字,賈虎簡直樂瘋了,沒想到事情會出乎他意料的順利。

  「明州千雅湖畔的千雅酒樓,臨湖築樓,風光明媚,菜餚出色,我請你去品嚐品嚐,喝喝小酒,下下棋,享受一下風流雅士的恬適生活。你聽著,說到這下棋我可是高手中的高手!」

  雙雙的小腦袋動起了鬼主意。「真不巧,我不太懂對弈耶。」

  「沒問題,我教你,我教你!」

  他興奮地領她出內院,一路上頻頻暗忖如何速戰速絕,摘下她這朵百合花,酒國花叢中打滾慣了的他,一見到她這種青嫩單純的姑娘,渾身熱火澆都澆不熄!

  正因他忙著構思邪惡計劃,以至於與賈弟擦身而過,都沒注意到他的存在。

  「師父!不得了!大事不好了!」

  回頭,賈弟立刻慌慌張張地衝進屋裡報告。

  「知州大人突然來莆子堂,在院裡把雙雙拐走了,說要帶她去千雅酒樓喝酒下棋。師父,你快去救人,否則雙雙恐怕就貞節不保了!」

  「可惡,這笨蛋!」

  趙恭介臉色瞬間下沉,下一秒火速往外衝,箭步如飛的腳程,令賈弟愣了一會兒,好些反應不過來。

  「夠快……」

  千雅酒樓,金碧交輝,一片笑語喧然。三面環水的涼亭中,一男一女正對著一局棋局相互較勁。

  雙雙笑容純稚、愉快得不得了,下定一枚白棋後隔桌邀棋。

  「知州大人,該你了。」

  「那……我就下……下在這裡。」

  「你確定嗎?」她好心地提醒一句。

  「這個……不……我還是不下那裡了……」賈虎原本已將手中的黑棋下在棋盤上,聽她這句好心的呢喃,急急忙忙又將棋子收回,臉上呈現難以抉擇的表情。

  「觀棋不語真君子,起手無回大丈夫。知州大人,不妥吧?」她白淨清麗的臉蛋上出現一絲狐疑,一雙大眼盯得他汗流浹背。

  「啊……這個我……放回去行了吧!」

  雙雙逕自再下一枚白棋,抬眼看著他,明朗地笑說:「當然好嘍,你的棋子在那裡下定後,我的白棋封住缺口,吃掉你的黑棋,局面就變成這樣。知州大人,你輸了!」

  「咦?!」賈虎面無血色地看著棋盤,曾幾何時他一枚枚下在棋盤上的棋子,已經被她鬥得七零八落,瞬間陷入四面楚歌,再也沒有出路,何止只是一著死棋,這壓根兒就是一場慘兮兮的敗仗。虧他還自信滿滿宣稱自己是高手中的高手,沒想到三兩下就敗在她手上。

  雙雙對著他槁木死灰的面容一笑。「知州大人,我們重新開局!雙雙等著見識你『無人能出其右』的棋藝。」

  「又開局?!不……不……我今天一早頭就有點疼,現在更疼了,不宜再玩、不宜再玩……」賈虎膽戰心驚地連忙搖手拒絕。

  對弈了三盤棋,盤盤灰頭土臉,沒人敢說他像白疑,但他覺得自己是。

  說她不懂對弈?騙人!

  她豈止棋藝精湛,更是「體貼過人」!隱隱約約的將他玩弄於股掌之間,每每當他下定棋子後,才以天真的樣子提醒他錯了,一次一次打擊他的信心,到最後他每次下子之後,就已兩手發軟,全然不曉得她又要說出什麼犀利的話來刺激他。

  再玩下去,他的面子全給甩到地上踩了,瘋子才繼續跟她對弈。

  「喔,那太可惜了。」她抿著小巧的唇瓣,故做失望地玩著小辮子。

  「喝酒!我們喝酒吟詩好了!」賈虎一擺脫棋局的威脅,馬上熱絡地為她斟酒,二話不說把酒杯往她手裡塞。

  雙雙聞言,耳朵都豎起來了。「嗯──我喜歡聽人吟唱詩詞。知州大人請吧,我會很用心聽著,既然你是官府首長,相信你對南唐末代皇帝的詞一定頗有研究。」

  「南唐末代皇帝?誰呀?武則天嗎?」

  雙雙愣住,笑容頓失。「武則天?!」

  「不……不是武則天啊!」賈虎不由自主地揮手擦汗。「唉唉唉,好了,好了,管他是武則天還是天則武,我先吟一首最拿手的詩給你聽,聽清楚嘍!『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抬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咳,如何?」他勾勒出一絲笑意,頗自滿的模樣。

  「錯了!是『舉頭望明月』,不是『抬頭望明月』。」她笑笑地糾正他,再悠悠地喝一口酒。「南唐末代皇帝,也不是武則天或天則武而是李煜,是位十分傑出的詞人。」

  「啊哈哈,我就說不是武則天嘛,怎麼想怎麼奇怪。」

  她就是這樣子!她就是這樣子!一席話下來,他已經大汗淋漓,無力招架,而她依然笑意盈盈的,極為和顏悅色的陪伴他。

  偏她笑得愈開心,笑得愈無邪,他就愈覺得自己沒面子之至。簡直像只鬥雞,高展它威風凜凜的羽毛,卻被面帶笑容的女主人拔得一根不剩,存心看他鬧笑話!

  「夠了,夠了,我們還是專心喝酒吧!」他努力斟酒、喝酒,連灌三大杯掩飾尷尬。

  「好,這美酒佳餚是該用心品嚐,來,知州大人我敬你。」笑著說著,她拿酒為他斟上完美的八分滿。

  「美酒佳餚尚有美人陪,此時此刻真是我賈某人生最暢意之時。」他一面凝視著她美麗的容顏,一面揚起嘴角啜飲醇酒。「吶,這一杯我先乾為敬,該你了。」

  「既然是知州大人的好意,我自然不能推卸,我敬你。」她一仰首,飲盡美酒,花魁絕姿的雍容風範流露無遺。

  「對對對。」賈虎挑著眉看,神態狡黠。「來,再喝一杯,一樣,我先乾為敬。」他冷冷一笑,優雅地斟酒再喝,卻只喝了一半,而她的則是倒得滿滿的,要她喝得精光。

  「這樣呀,那好吧,請!」

  風變冷了,趙恭介呼吸淺促地奔走在通往千雅酒樓的捷徑上,他的腳步聲在空寂的樹林間回湯,一聲接著一聲。

  突地,剛剛責罵雙雙的情形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他……他好像看見雙雙在他背過身去的一瞬間,眼廉裡有著哀傷。

  一絲不忍掐住了他的心窩。確實,他是做的太過火了。

  明知道她是天真活潑慣了,豈有可能乖乖待在房裡睡覺發呆?可從頭到尾他只是一味將煩心的怒氣發洩在她身上,以最鄙棄相處之道對她……

  是他心甘情願同意收留她,他就該坦然面對後果。但他卻一併將所有不順心推到她的頭上,一古腦怪罪於她。

  她不過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毫不粉飾的表現出她的感情,卻莫名其妙被他看不順眼,冷情對待。

  正因如此,所以賈虎才有機可乘,對她下手!

  一股強烈的歉疚重重壓上他的心頭。

  他暗自發誓,如果賈虎敢動她一根寒毛,他就閹了他!

  來到千雅湖邊,老遠就瞧見賈虎在向俯撐於涼亭欄杆邊乾嘔的雙雙恣意妄為的毛手毛腳。毫不考慮,他疾步往千雅酒樓內竄,一路上接二連三地撞倒了端菜店小二及一些飲酒作樂的客人。

  雙雙對著湖面打了一個嗝,覺得腰上的那只不安分的大手很討厭。「不要摟我的腰……感覺不舒服……」她真的喝醉了。奇怪,平時的她不太容易喝醉的,怎地今天幾杯黃湯下肚就天旋地轉,莫非是她安逸的生活過慣了,竟也變得不勝酒力?

  哈,好現象,她就快跟平常家的姑娘一樣了……「我這樣扶著你,頭才不會昏。」賈虎肆意地欣賞她醉成粉紅色的嬌顏,試著將她拉離欄杆,好去使用他訂下的客房。

  「不行,你觸碰到我的身體是必須付出代價的……」她眨了好幾次眼,話語都糊成一團了。「聽我唱小曲要五十兩,喝酒談心要一百兩,摸我的……小手,要付三百兩的天價!其他的……的部位不能碰!放開我!」

  「好好好,你要錢我多的是,不過……你說喝酒談心要一百兩,摸手要三百兩,那『辦事』要多少兩呢?」

  「辦事……」雙雙想了一下,繼而朦朧地露出柔美的笑容。

  「不告訴你!那是無價的,我只留給心愛的人。而那人就是趙師父……啊,說人人到,他來了!」

  「他來幹什麼?!喔──」

  賈虎正抬頭納悶時,一記急而烈的拳頭冷不防地擊中他的鼻樑,悶哼一聲,他登時倒後落地。一道鼻血緩緩地從他的鼻孔中流出。

  「趙恭介你幹什麼?」賈虎按住鼻子,眼淚直流地向他咆哮。

  「我幹什麼?!打你這個誘拐民女的齷齪官差!」他可不跟他客氣。

  「你胡說什麼?她是自願隨我來的!」

  「她隨你來,你就能對她上下其手,明目張膽地輕薄她?」趙恭介氣憤的指控。

  「你無憑無據,憑什麼指稱我輕薄她?」他還在辯。

  趙恭介乍聽,凜然一瞪。他明明就親眼見到他摟雙雙,他竟還敢睜眼說瞎話!

  賈虎顫了一下。「今……今天的事我不跟你計較,我……我原諒你的無知!」眉頭皺成一堆,他低咒一句,選擇夾著尾巴快快離去。

  「趙師父?你也來這裡享受風流雅士的恬適生活嗎?」雙雙揉揉迷濛的雙眼,對他動人的一笑。

  那張深情得像要滴出水來似的臉孔,令趙恭介失神了,但下一瞬間她突然向後翻去。

  「小心!」他驚異地張大眼,伸手欲接住她時,她已然墜入湖中,濺起一片巨大水花。

  沒有浮起來!

  趙恭介立即跳入湖中,直鑽湖心。

  當他重新破水而出時,那原本直墜而下的嬌小身軀,已安穩地側靠在他溫暖結實的懷中。

  「雙雙,你沒事吧?」到了淺水處,他趕緊以手掌輕拍她的臉頰,憂心忡忡地問道。

  雙雙吐出一口水,暈暈然的「啊」了一聲。「我怎麼會在水裡,我明明不懂水性的,怎麼會跳水游泳呢?」

  「不懂水性還敢跟人家到湖邊喝酒,你是嫌命太長是不是?」難怪她像塊石頭,任由湖水吞噬她的身軀,原來是只無能的旱鴨子。

  「噓……別生氣。」她寵溺地貼在他耳畔輕哄著,緩緩抱住他,神智迷離地靠近他頸窩中細細地說:「你不喜歡,我以後不來就是了。」

  「知道就好。」

  「知道,我發誓。」她笑開,放心將身軀倚在他身上。

  趙恭介頓時膠著住視線,屏住了呼吸。

  現在的她和平時□悍搗蛋的樣子判若兩人,身子小得彷彿一埋進他的懷中就要融入他的體內,甚至令他質疑這樣摟著她會不會令她難受。

  想不到她安安靜靜時,竟如此惹人憐愛……他忘情地看著、想著。

  「趙師父,我都道歉了,為什麼……你還一直瞪著我?」她曲解了他瞳中的情韻。

  「呃……不!我沒瞪你。」趙恭介猛然一怔,急忙掩飾地往岸邊游去,不敢與她美麗的眸子相遇。在尷尬中趕緊轉移思潮告訴自己:別胡天胡地亂想了,現在該決定的是他這個大男人應原諒她了,她行為舉止是比較不合常理,但畢竟女孩子嘛,就別那麼計較了。

  然而,一陣潛意識裡的騷動仍稍稍揚起,她無意間的嬌弱神采觸動了他,一種難以自制的渴求在心激動搖蕩。他渾身不對勁,有種不祥的預感,懷疑……

  他是否就快要陷落了?

  「酒醒了嗎?」

  「一半一半。」

  返家的路上,雙雙由趙恭介背在背上,臉上綻著甜甜的笑容,像只小猴子似的,兩手牢牢圈住他的脖子,兩腿都靠著他後托的手臂,光著腳丫子在空中晃動。

  「那就請你一半能用的腦袋聽清楚我的話,以後沒有我的允許,禁止你再像今天一樣傻呼呼地跟陌生人走。人心險惡,你都幾歲的人了,還要別人來教嗎,嗯?」渾厚的聲音,夾雜著責難在她耳邊響起。

  他擔心她。雙雙笑逐顏開,嬌憨地咬住下唇,拚命把紅通通的小臉藏在他背上,不讓他看見她那充塞著滿滿的、滿滿的喜悅,雖然他本來就看不見,可是她就是想藏。

  「你不生我的氣了嗎?」她細聲細氣的問。

  是的。不過他沒說出口,他高傲的自尊心拒絕對這種小事坦然。

  「你只要記住從現在起,能離他有多遠,就離他有多遠。」

  「萬一我離不了呢?他高大魁梧,硬來的話,我也束手無策。」

  趙恭介冷下臉,深鎖濃眉。「你的嘴巴是生來幹什麼的?」

  「不要對我吼叫……」她白玉般的小手,微微收緊,腦袋裡漲滿震耳欲聾的聲音,令她難過得快昏過去。「現在腦袋有點不靈光……你吼得太大聲,我的頭會裂成兩半的。」

  趙恭介眉頭蹙得更緊了,他哪有吼叫,只不過說話口吻冷了點!就為了她的醉酒之苦,他就活該倒楣一路上陪她喵喵叫,一想到這裡,他的脾氣又回來了。

  「趙師父,你覺不覺得最近喝的參茶特別好喝?」話題轉了個奇怪的方向。

  雙雙那垂下來的俏臉,令他眉心大擰,靠這麼近,連她濃密微翹的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荒唐!

  「參茶的味道都一樣,哪有什麼好不好喝的?」

  「是嗎?那太可惜了,全然沒把我的心思表現出來。」

  「心思?」她會有什麼心思?「我以為我通常只看見你的居心叵測!」

  「才沒有哩!」她哪那麼奸!「你都沒瞧見我的努力,知道你不喜歡太燙的參茶,總是一個人捧著它,躲在廚房裡,不斷地吹涼,太涼了不適當,我又加熱,太熱了又白費,我就重泡,就這樣一遍又一遍,直到泡出你習慣的味道,才喜孜孜地送到你面前,這是無悔的愛,才不是意圖不軌,我……非常……非常的喜歡你。」

  趙恭介的眼中閃過一抹光芒,深幽而冷淡。「老實說,我覺得很困擾,從以前到現在已經有好幾個女人對我說過同樣的話,大家只是一味追求婚姻、追求體面的丈夫,誰又曾經真正瞭解過誰?」膚淺的媒妁之言,膚淺的著迷理由,他看太多、聽太多!感情不應只是這些。

  「我不一樣!」她激動地反駁,聲音一出喉嚨,她馬上痛苦得在他背上蜷成小人球。

  「不要對我吼叫,我聽得見。」貨真價實的小笨蛋!

  「我感受過你手心傳來令人安心的溫暖,知道你的好。在你身邊我覺得喜悅、覺得快樂,我絕對不是毫無理由地迷戀,我跟別人是不一樣的!」不要把她和他過去的女人混為一談。

  「儘管如此,我還是不能接受你的感情。」

  「為什麼?難道是我的身世配不上你嗎?還是我的外表不夠美麗?」她的失望著急完全顯現在臉上,披露了她落寞的心緒。

  他應該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再說知道了又如何,青樓姑娘也是人,也有血、有淚,她才不因此妄自菲薄呢!

  趙恭介半晌不語,良久之後,才低沉地說:「『愛』字的中間是個『心』,我心如止水,如何去愛你呢?」他一定是瘋了,才會跟她講這些。

  他以強而殘忍的理由打散了她的熱誠。

  雙雙腦中一片空白,怔在那裡動不了。寂靜的午後,象牙白的光線照得樹影幽幽泛光,風兒嘯嘯,人兒悄悄,只有兩人細微的呼吸聲交織一起。

  「是嗎……」她的唇部囁嚅地動了。「可是我的心就不一樣了。天黑之後,聞不到你的氣息,我期盼天亮再見你;怕沒機會和你接觸,所以我唸書學醫,努力瞭解其中的奧妙;關於你的所有,每天每夜在浸潤我的心。我真的對你動心了。」

  趙恭介微微側過頭,深邃幽沈地凝視著她美得無比艷麗的神情。

  「我的心為趙師父而悸動,不管我們之間的距離有多遠。」

  她撫過趙恭介弧度優美的頰骨,唇瓣輕刷過他的臉頰,留下一絲暖暖的溫度。「有朝一日,我會讓你明白我的情感是真的,我愛趙師父,一心一意。」

  回想這半個月來,她卯足全力纏他,拐騙利誘能用的方法都用上了,雖然效果不彰,可是她過得很快樂。尤其看他氣得不得了,一方面恨不能把她綁在椅子上定住,一方面卻又細心安排她的生活起居,吩咐大嬸為她縫製衣物鞋襪、吩咐大嬸為她買棉被枕頭,所有的細節都為她打理著。

  他擺出的姿態的確不當她是一回事,但在那不可一世面具的背後,溫柔、關心、體諒、真情、陪伴,所有誠摯的關懷,她都看得一清二楚,點點滴滴印在心頭。

  她為他而瘋狂,從他將大掌覆在她額上的那一刻,他,便鎖住了她的視線,她的眼睛完全看不見其他人!

  突然,一陣欲嘔的感覺衝上喉頭,阻斷了她的思緒,她趕緊用手摀住嘴。

  趙恭介因雙雙的表白赫然瞠大了眼,頓了一下,不確定地緩緩回頭,卻只見人兒此時不再散發出呢噥語調的醉人魅力,反而鐵青著一張臉,鼓脹起兩個腮幫子,用力摀住嘴巴。

  「雙雙?」

  「難怪我覺得心中『七上八下』!原來我快吐了!」她的眼球暴出血絲。

  「你等我一下,我馬上放你───」

  「嘔!」

  「下來……」趙恭介涼了一半,被吐了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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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5 22:00:34
第四章


  西村.農莊

  「老伴,天黑了,進來吃飯了。」

  「聽見了,你跟小蘿蔔頭們先吃吧!」曬穀場上,一位老翁朝自己的妻子揮揮手,要她回屋裡。「我在這裡乘乘涼,喝喝小酒,等會再進去。」

  「你真是壞習慣!」老婆婆插腰叨念起來。「身體已經那麼差了,還老愛喝酒,喝酒傷身哪,你一病倒,咱們一家大小可怎麼辦?」

  老翁好脾氣地笑應著。「你總是愛教訓人,小心哪天我也受不了,背著你娶個小老婆進門討好我。」

  「你敢,我就打斷你的狗腿!」

  「行啦!行啦!你別嘮叨了,讓我耳根子清靜清靜。」他不慍不火地止住她的話,接著拿起擺在地上的酒瓶,一口一口品嚐起美酒。

  難得這酒比市價便宜一半銀兩,喝起來卻夠濃夠烈,不錯,不錯!明天再去多買幾瓶回來囤積,想喝的時候就有得喝。

  「真是的,關心他竟說我嘮叨,臭老頭!」老婆婆抱怨著,轉身過去,對著乖巧圍在桌邊等飯吃的孩子們叫道:「你們先吃吧!公公光喝酒就飽了!」

  老翁搖搖頭,再灌進一口酒,靠著簷下的木柱欣賞起今晚的月色。

  突然間,腦門一股猛烈的捆緊力道,胸腔發出劇烈的抽搐,整個人頓時陷入缺乏空氣的險境中。

  救命……沒辦法呼吸了!

  乾涸的急喘,變成斷斷續續的嗚咽聲,砰的一聲,他整個人從木柱上摔倒在地,十指在黑夜中亂抓,卻攀不到任何東西。

  快!快來!誰來救我?!

  四周寂靜無聲,只有身旁那瓶廉價的酒陪伴他。

  返家後第二天,雙雙就病倒了。一場來勢洶洶的風寒令她高燒不退。

  趙恭介差走照顧了她一天的賈弟後,便坐在床邊的圓凳上靜靜看著她。

  他一言不發,只是透過燃燒的燭火,看著她沉睡的臉,當他回過神時,才發覺自己不知看了她多久。

  她真的很美。擁有一張晶亮清澈的臉孔,一副笑若銀鈴的嗓子,渾身散發而出的光彩,就宛如朝陽一樣耀眼。

  他不經意抬起的手,在空中靜止了片刻,才輕輕地以手扒梳她披散枕邊的長髮,動作輕巧地在她耳後梳成一順束。

  「如果你不是說傾慕我後就一古腦地黏上來,甩都甩不掉,而是唯唯諾諾表現女人陰柔的美,被你撩撥起的無限煩惱,大概就不會如此矛盾又沉重。」

  收回修長的手指,支在唇邊,他若有所思地說:「我是喜歡小家碧玉型的姑娘。你可愛歸可愛,但卻令人害怕,很像一隻飢腸轆轆、久不近肉食的餓虎……」他露出陰霾退縮的神色。

  「哈哈!趙師父,原來你在這裡呀,害我屋內屋外找遍了,就是不見你的人影!」豪邁的嗓門拉開,一個人影走進房間。

  「觀迎,知州大人,駕臨寒舍,不知有何貴幹?」趙恭介認出是賈虎,起身恭謹迎接,不過眉宇之間的氣質,使他看起來嚴肅而不友善。

  「無事不登三寶殿,就是有事,所以立刻趕來。」縱然鼻樑上的瘀青還隱隱作痛,賈虎仍朝他爽朗一笑,故作輕鬆地說。

  「既然有事,就請到外廳奉茶,這裡是私人地方,不便接待。」

  「不都一樣嘛!憑咱們倆的交情,分什麼私人不私人的,你的家就是我的家,你的房間就是我的房間,你的病人就是我的病人……喲,這不是雙雙姑娘嗎?怎麼一天不見,就病成這樣?真可憐啊!」

  他一腳就踢開床邊椅凳,馬上擠到床邊俯身探視,卻被趙恭介搶先一步,迅速一撥,巧妙攏下廉幕。

  賈虎登時一愣,繼而斜眼笑道:「趙師父,你這是……」

  「她身染風寒,旁人務必保持距離,知州大人有這份心就夠了,我代她謝謝你了。」斜睨著他,趙恭介冷冰冰的道謝。

  「哦,原來如此。」賈虎見風轉舵地說道,打破尷尬的局面。「倒是昨晚她回來之後,不知道有沒有向趙師父說些什麼?

  「哦?有什麼事是她有必要對我說,卻沒說的嗎?」趙恭介以平常的口吻問,眼神慢慢地搜尋他、端視他。

  他的回答令賈虎大吃一驚,心在狂跳。「呃!不,沒事,沒事。」他倏地裝出自在的模樣,繃出虛偽的笑。

  在這明州裡,任何人見了他這位「大人」都得禮遇三分,偏偏趙恭介從來不吃他這一套。倘若,月雙雙再把他醜態百出的文學修養告訴趙恭介,除了挨棒外,在趙恭介面前,他大概永遠抬不起頭來。

  「既然如此,言歸正傳,知州大人究竟為何事而來?」趙恭介注視著他,臉上的表情嚴苛而堅定,沒有給他繼續言之無物的餘地。

  賈虎摸摸鼻子,順從地道:「趙師父博學多聞,應該聽過朝廷對酒品管制,分為官營、民營二種,城市中設酒務,由官方設酒廠造賣,制酒人為『酒匠』,由官方僱用。縣村則允許民間造賣,稱為酒戶,定以歲課。然而近一個月來,明州地方上出現一種逃避歲課的私造假酒,到目前為止已有數人因喝了這種酒而身亡。現在外廳就有一位中毒者。趙師父,如果你動作快點,或許他還有救。」

  「這麼重要的事,你現在才說?!」趙恭介忿然揮袖,急著往外走。

  「對你來說重要,對我可不。」賈虎嗤之以鼻的嘀咕著,閒閒看著他走出去。考慮片刻,瞇起吊兒郎當的邪氣眼睛,緩緩地動手要去抓廉幕。

  廉幕徐徐地揭起,首先瞄到一雙細嫩的柔荑,他依稀記得那柔軟的觸感,摸起來該死的銷魂,廉幕又收了一些,就快看見那張令他魂牽夢繫的小臉蛋。

  小美人,他來嘍……

  「知州大人,你磨蹭什麼?我在等你呢!」

  趙恭介冰冷的聲音,驀地在門外響起,嚇得賈虎心臟頓時漏跳一拍。

  「就來了,催魂啊!」

  一句詛咒脫口而出,賈虎一把甩回廉幕,憤憤不平地掉頭就走,此刻在他心裡,全是最惡毒、最骯髒的字眼。

  急促的腳步聲跨過長廊,趙恭介才走進外廳,便看見放在地上的擔架中躺著一具嘴唇泛紫、臉色透明的軀體。

  他俐落地捲起袖子診斷,反覆在那人身上的多處穴道揉按。

  脈象如此紊亂,確實是中毒。

  「阿輝,賈弟!迅速將病患搬進內屋,安排熱水及針灸。」

  「是。」

  診治時間長達一個時辰,病患臉色開始變得紅潤,呼吸亦變得平順。

  賈虎掃視了那人一眼,好奇地問:「他能活嗎?」

  趙恭介抿著嘴沉默了一晌。「酒毒未蔓延全身經脈傷及五臟六腑,今晚高燒之後,逼出汗水,應該沒問題。」

  「那他實在福大命大,喝了那麼毒的酒,經過你一番診治便安然無恙,其他的受害者就沒他幸運了。」

  「知州大人,你既然曉得有人製造假酒在販售,應該追查得出假酒製造的地方,為何不積極行動,依法逮捕,反而放任他們殘害無知百姓?」

  賈虎無奈地咧嘴一笑,那笑容半是詭詐、半是辯解。「趙師父,你這話就說的太傷人了,好歹我是明州的地方官,哪有道理放著自己百姓的福址不管,任由不法者草菅人命。誰說我沒有積極行動?我連他們的大本營都闖過二次,只是每次都無功而返罷了。」事實擺在眼前,不關他的事,該做的他都做了。

  趙恭介十分看不慣他那副輕浮不正經的態度,不悅地問:「何以無功而返?他們的大本營又在哪裡?」

  「西山山腳下有間新落成的道教建戒寺,外觀肅穆莊嚴,假酒就是由那裡流出,但州府前二次派兵進去搜查,除了一堆道士、信徒外,什麼也沒發現。」

  「建戒寺?」

  賈虎哼聲一笑,不負責任地說:「趙師父,你除了針藥外,也略懂一些拳腳功夫,不如單槍匹馬替本府跑一趟,再探一次虛實。大家都是為了老百姓好,一起行動也是挺不錯的,不是嗎?」

  趙恭介倏地瞇起俊眼。「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那就是要袖手旁觀嘍?」他懶洋洋地反問。「也行,反正我也懶得再去管這檔鳥事。本知州還有事,告辭了,趙師父!」

  注視著他的背影,趙恭介下意識繃緊了下巴。

  次日午夜

  一陣疾風,舞起滿地落葉,沙沙作響,凌空捲成螺旋狀。風一消散,葉子落地,靜寂無聲。

  趙恭介緩緩由黑處走出,建戒寺的圍牆就在眼前,他舉腳一蹬,飛身上屋。

  居高臨下,寺院的前庭盡收眼底。

  幾盞燭火隱隱的閃爍,他翻身落地,輕巧沒入草叢後方。

  幾名巡邏的寺僧一走過,他拉開架式,作勢要直搗黃龍,忽地一顆綁著繩子的大石子由圍牆上方甩下,就在他跟前敲擊到牆面,他怔然後退隱身。

  石子慢慢往上拉,抵住了牆垣,一顆小頭顱緊接著出現在牆的另一面,姿態有些窩囊地攀住繩子爬上牆頂。

  「哎呀!好痛!」

  趙恭介一個快手,立即將跪在地上跌得狗吃屎的小鬼往後拉,健碩的體格把對方置於胸膛與牆面之間。

  「你在這裡幹什麼?」

  他根本用不著抹乾淨這張髒兮兮的臉,光憑體型及動作,他已經認出這不知死活的東西來!

  「太好了,趙師父,是你!」一見著他,雙雙立刻喜不自勝,眼睛都開心得笑彎了。突然驚覺自己音量太大,她急忙用雙手摀住嘴巴,壓住音量問:「你在這裡幹什麼?」

  「那該是我問你的話。」趙恭介冷冷地瞪著她。「你在這裡幹什麼?你不是躺在床上沉睡養病嗎?」

  雙雙張望了一下四周,確定他們是安全的,才漾起笑容小聲地說:「我睡了一覺之後,想去謝謝你一路辛苦背我回來,可是才走了一半就看見你離開莆子堂,所以就偷偷跟來了。」就像她跟蹤他去客棧一樣,一切行動的前提就是得在神不知鬼不覺中進行才能成功,否則肯定被他轟回去。「趙師父,你好厲害,原來不只是醫術過人,還懂得功夫,平常怎麼都沒聽你提起過?」

  「不關你的事,你現在馬上回去。」

  「為什麼?」人都來了。

  「危險呀,笨蛋。」

  「可是我想幫你。」講就講,幹麼罵人?霎時,打更的梆子響起,數聲清晰的打響聲後,漸漸的又遠去。「子時了,快點!」她拔腿往前就跑。

  趙恭介一回神,胸前的人兒一溜煙的就不見,他的脾氣差點控制不住。火冒三丈地翻起袍擺,他迅即追去。

  西南院落四處探照的燈光一一來回照射,無數漢子的腳步聲紛沓往來,趙恭介倏地縮回前腳,側身閃入樹幹後。突兀地,小腿碰到一具軟物,他心頭一震,猛地要跳開。

  「誰。」他作勢一掌要打下去。

  「是我……」雙雙握住被踩了一腳的左手,咬唇閉目,疼得快掉淚。

  「活該!誰讓你躲在這裡讓我踩?!」趙恭介懾人的寒氣愈來愈濃厚。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沒心肝的傢伙,不會安慰我一下。」

  「你說什麼?雙雙──」

  「不道歉就不道歉,我又沒逼你。」雙雙咕噥。度量真小,一罵他,說翻臉就翻臉!想到這裡,瞥見樹林忙碌的漢子都走遠了,她倏地搶在他之前行動,又爬,又趴,又鑽,形同耗子般迅速地往廂房窗戶移動。

  趙恭介愣了好半晌,總算瞭解她為什麼會讓他給踩著,原來她是趴在地上「行走」,實在有夠醜陋的「一隻」!

  他歎為觀止。

  縱身呼嘯飛過,捲起披風衣袖,乘著陰風飛竄,當雙雙登上廂房台基時,趙恭介早已站立窗戶邊,伸出食指沾了一些唾液,小心翼翼地戳出一個小洞。

  他正準備傾頭窺視,身旁突然爆出聲音──

  「好奇怪的房子,地面向下掏空一間平房的高度,建了一堆釀製東西的大型器皿,外觀上雖看不出蹊蹺,可內部一定大有問題。」

  趙恭介斂眉,她偷窺過了?這女人的動作未免太快了吧?!

  彷彿察覺到他的視線,雙雙驀地抬頭,正好迎入趙恭介漂亮的眼眸,瞬間的靈魂觸擊,令她整個人都呆住了。他這張稜角分明、剛直硬正的英俊臉龐,她不知道偷偷端詳過多少回,但從沒有一次是這樣眼對著眼,正面凝視他。

  「呃……呃……趙師父,他們在造酒,你聞得出來嗎?」心跳得好快。

  「噓!安靜。」他厲色低斥。

  「啊?」突然,雙雙不由分說地猛被捲入懷中,包裹在他的臂彎裡。她詫異得呆住了,熨貼在他身上的緋紅臉龐差點起火燃燒,好高興喔,他抱好這麼緊!

  「怎……怎麼回事?!」

  「閉嘴。」

  「喂,你們兩個去那裡巡邏,別再蹲在這裡打混!」

  「行了,你忙你的,我們現在就過去。真是的,巡完又要巡,才歇會兒腳,就跑出來囉嗦。那麼怕的話,乾脆把酒廠埋在地底下豈不更好?哼!」

  赫然注意到自己的處境,雙雙摀住自己的嘴巴,前一刻的熱火霎時降至冰獄,藉著月色微暗的光芒,她看見兩名高大身影,手中各自握著一把閃爍刀光的斧頭,筆直向他們走過來。

  「怎麼辦?他們來了!」她的臉色慘白,緊張得扯住趙恭介的衣襟,一埋頭就拚命往他溫軟的懷裡鑽,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有了恐怖的感覺,怕得不敢再逞英雄。

  「能怎麼辦?當然是走了。」

  「走……對,我們走……我走不動,腿軟了!」她急得快掉出眼淚。

  「笨蛋!」

  趙恭介想也不想一把抱住她,強有力得緊箍住她的腰際,往後一退轉身奔下台基,帶著她翻身上簷。

  「啊──啊!」雙雙死命抱緊他的胸膛,隨他起身站直的姿勢,凌空被抱在懷中,一陣疾飆如電,飛也似地撤離。

  腳下風景驚心動魄,百年難得遇上一回,只可惜她怕得不敢張開眼睛看。

  趙恭介就像一陣旋風似的,把雙雙捲進房間。

  他的大手在懷中人兒的額頭上試了一下溫度,順著髮鬢滑過臉頰,抬起她的下顎問:「沒事吧?叫你回來就偏不,變得這麼虛弱,一定是嚇壞了。」

  她不像嚇壞,反倒像是風寒惡化似的,雙頰微暈,神情恍惚地貼在他胸膛。

  怎麼會有這麼……舒服的感覺?

  趙師父的男性氣息,一陣一陣地拂過她的臉龐,包裹她的週身。結實的擁抱,朗健的臂彎,以及隔著衣料皮膚間摩挲的觸感,一切的一切,莫不一點一滴在消弭她所有的力量,教她嬌軟無力地攀附在他身上。

  上次讓他背回家時,她就深感遺憾,沒能面對面地巴在他胸前讓他抱回家,這次建戒寺之行終於圓了她的夢。

  她泛起一絲笑意,很滿意「現狀」。

  「什麼時候弄的?」

  「啊?什麼?」她仍沉浸在美好的感覺當中。

  「還在『啊、什麼』,你這丫頭真奇怪,受了這麼重的挫傷,吭都不吭一聲,你的熱才剛退,輕微一點外傷都可能重新令你高燒不退,難道你不明白嗎?」

  她的疑笑,令他怒火中燒,並且不由得暗暗愧疚起來。

  「挫傷?我……受傷了嗎?」雙雙一臉莫名其妙,愣了愣,緩緩低頭看自己的身體,當她注意到右手腕處,竟一片血肉模糊時,臉色先是有一點慘白,繼而臉上的笑意全沒了,她低喃地說:「剛剛不覺得痛,現在被你一講,忽然變得好痛。趙師父,我流血了……」

  她臉色發青地望著他,眼中一片驚愕。

  她從來不曉得自己的身上可以流出那麼多血,不僅把自己的水袖染紅成一片,連他的……

  她稍稍起身往他的背後看,頸椎處的領子也是。完了,完了,她的頭越來越昏……

  「誰都看得出來。」後知後覺的傢伙。「袖子拉上來。」

  「這麼快?」

  「這種事能慢嗎?」他忙著準備清水。

  「你肯定?」

  「月雙雙!」

  「嗯,那……就全聽你的。」她面容通紅似火地垂下小腦袋。

  趙恭介將一條毛巾放入水盆中,才一轉過身,尖叫一聲往後震跳了一步。

  「討厭,該『叫』的人應該是我吧?」月光掩映,雙雙的身上外袍褪掛肘部,兩手護胸,變得嬌滴滴,卻姿態撩人……不對!是「嚇人」地端坐椅上。

  趙恭介氣得七竅生煙。「胡思亂想夠了沒?我是叫你把袖子拉上來,誰叫你把衣服拉下去?!」

  他快被她氣死了!

  「啊!哦,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這一定是頭昏惹的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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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趙師父,你到建戒寺做什麼?」

  這會兒,雙雙總算乖乖坐在椅子上,安安靜靜地看著趙恭介替她照料傷口。

  趙恭介的指頭好細膩、好修長,儘管她因清洗傷口的痛楚,小臉皺得快擠出眼淚,她仍然堅持不放過任何一幕他為她熱切而關注的神情。

  是燭火的關係吧!

  今天的他,一直讓她有種特別的感覺,流竄在兩人間的氣氛,藏著一份若有似無的情愫,使他散發出比平時更強烈的魅力與蠱惑,害她……垂涎三尺。不是,不是,是怦然心動!

  「口水別滴下來。」趙恭介親手替她的傷處撒上藥粉包紮。

  雙雙震住。「有嗎?有嗎?」她的手在臉上亂抹。

  「建戒寺只是個幌子,私下製造假酒才是它們的目的。掛羊頭賣狗肉,那群寺僧只是一群為富不仁的假道士。」話至此,他倏地調起雙眼凝睇她。「但無論如何都不關你的事。」

  「我沒有說關我的事……你們男人的世界,有你們處理事情的一定法則,我一介女子當然沒搞頭。對了,你有什麼對策呢?」

  這女人講話簡直像在放屁,他淡淡地挑眉道:「報官查辦。」

  「官府人多容易打草驚蛇、無功而返。」

  說沒搞頭,還煞有其事的說東問西?!

  「幹麼……這樣看我?」怕怕。「我只是想說:官差辦事一個樣兒,他們一定會聲勢浩大地去敵地捉賊,人家大可東西一扔全溜了,反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所以,我提議想個法子,引開外頭那些看門狗的注意力,四面包剿,攻其不備,人贓俱獲!」

  「你應該回房休息了。」他壓根兒懶得理她。

  她眼眸露出光芒,笑瞇瞇地纏著他說:「我跟你說,有了大方向之後,就剩細部計謀,你覺得『美人計』如何?」

  「美你個頭!叫你回去睡覺!」

  他的聲音一大起來,她的嗓門馬上自動小下去。「惻隱之心,人皆有之。那些中毒的百姓很可憐耶!」

  「所以你想打抱不平、替天行道?」

  「我……不是這意思。」

  「不要辯解,我看你就是有這打算!你有這份心很好,但得量力而為。你看你,又是風寒,又是挫傷,自己都自身難保,還談什麼幫助別人?你要這麼有心,就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那才是你應該做的。」不自量力。

  「我的風寒已好了大半,挫傷也沒什麼大不了!」她不從地側身轉開一些角度,擺出一副「我才不聽你說」的拗相。

  「你不要因為自己的任性,造成大家的負擔。」

  「我才沒有。」哪有?哪有?

  「還說沒有?為了你這次風寒,多少人為你擔心,多少人為你寢食不安,一個姑娘家,應該學著去體恤別人,不是凡事仗著一股衝動、一馬當先就是對的。」他連她在建戒寺不顧安危的舉動,一併罵上,雖然不是河東獅吼,但也夠駭人。「照照鏡子,秤秤自己有幾兩重,否則還沒伸張正義之前,你已經光榮就義!」

  哼的一聲,他揮袖背身。

  「我不管,我就是要幫忙。」把她說得像個窩囊廢似的,不讓她插手,她就偏要!太瞧不起人了,烏龜都懂得翻身,何況是人?

  「你敢?」他陰寒地問。

  「我不敢嗎?」她反問。一哼,突然開始寬衣解帶,第一層先扯鬆腰帶,拋下外裳,第二層再脫內衫,撩撥斜襟衣帶。

  「停手!你幹什麼?」趙恭介急忙調開視線,非禮勿視,卻已面紅耳赤。

  「我、要、威、脅、你。說!讓不讓我參加?」

  「參加、參加個頭!你當三歲小孩扮家家酒?!」

  他怒紅臉,斥完話乾脆想走,沒想到門一開,立即被廊外數人疾行的腳步聲震回。這該如何是好?腹背受敵!門外是一整群的徒子徒孫,門內則是脫得只剩一件肚兜兒的月雙雙。

  「真是的!病得那麼重能上哪去?」

  「她跟我要了一碗粥喝,我一轉身,人就不知跑哪去了!」

  「該不會又出走吧?」阿輝等一群學徒的聲音已然接近。

  「過來!」趙恭介逼不得已,迅速伸手拎回她的衣物,然後以更快的速度攬臂一扣,稍一使勁,將雙雙推上床拉下床幔,以棉被蓋住她半裸的身軀。

  「你到底讓不讓我參加?」

  「作夢!」

  「那我要下床。」她拗起來,推開棉被要溜下床。

  「回來!」趙恭介雙眼怒瞪著她,臉色當場凍如冰霜。他捂著她的嘴,一隻大掌按住她的肩頭,不由分說地將她牽制在床上,壓進自己跟著躺下的胸膛。「你這模樣能見人嗎?」

  「是不太行。」這就是幸福的感覺吧!哇!好幸福!

  她的小手輕輕一環,就陷入一個偉岸安全的溫暖懷抱裡,管他房門被倏然一推,大隊人馬千軍之勢地湧進房間,站在房廳中央對著床鋪這邊大聲喧囂,在這小小的世界,就剩她與趙師父兩人,其他的全不存在。

  「師父!師父!雙雙又不見了,我們找遍了屋子裡裡外外,就是不見她的人影!」

  「師父,是不是她仍在意你罵她的事,一時想不開又走了?」

  「……」沒反應,稀奇。「師父,你人在不在?」

  「廢話!」趙恭介出聲,尚沒來得及推開她的玲瓏有致的女體,卻已被一波波不尋常的電流分散掉他的注意力,他微微地喘息道:「別管……那丫頭!她有腳有手,能不見蹤影就能現身,丟不掉的!」

  他的心劇烈狂跳著,尷尬與羞怯的情緒同時湧上心頭,雙雙兩隻白玉般的小手,就扶在他溫熱的背脊上,柔如凝脂的觸感還……滿不錯的。

  近距離注視下,他可以清晰看見那隱藏在綿密睫毛下的執著傾心,宛如電光火石般,強烈撼動他的心弦,逼出一身冷汗。

  這種感覺……不妙!

  如蘭的芬芳氣息就拂在他耳畔,雙雙抿著唇,嬌情濃濃,笑意吟吟,好不開心的與他相偎相依地「貼」在一起。

  他痛惡她這種神情,燦亮的臉龐,細膩的肌膚之親,幾乎快令他的心臟停止,他清楚那意味的是某種男性原始的、獨佔的觸動,他恨透了這種情緒失緒的感覺!

  「你別得寸進尺,我不是供你消遣的!」他試著推開她,卻不敢有過大的動作,以免驚動外面的弟子。

  「我才沒有消遣你,我可是費盡心思在『娛樂』你耶!」

  「你!」

  「我?師父,我不過是問要不要出去找找看比較保險一點,你幹麼一副要衝出來揍人的口吻?」賈弟皺眉問。

  「我不是說你!她死不了!你們全都給我回房休息!」趙恭介脫口而出,忽地抓住一隻不安分的小手,臉色難看至極地扼在胸膛前。「我什麼地方得罪你了?為什麼處處挑□我?」

  「師父!」外邊的人群異口同聲。

  他們的師父瘋了嗎?說話反反覆覆、顛三倒四,什麼跟什麼啊!

  雙雙蜷在他懷中,像只撒嬌的小貓咪,任他怒氣沖沖,仍依然故我地揪緊他的襟口,摩蹭著他的脖子。「不要固執嘛!你能文能武,有你保護我,一定不會有危險,讓我幫你這一次,好嗎?我想為你盡點心力。」

  「作夢!」趙恭介一聲怒喝,甭提其他,光「美人計」三個字就令他十分惱火,況且一旦她加入,勢必與賈虎碰在一起。

  他……他……他不希望她再遭覬覦,難道她不懂嗎?!

  「我們在作夢?」眾人聞言,很難去理解他的冷淡,此時此刻神志不清的是誰呀?「雙雙她有病在身,我們不能放她不管!」

  「沒錯!」一堆人附議。「師父,恕難從命,要睡你自個兒睡,我們決──」

  「啊!你──住嘴!」

  一個晴天霹靂劈下來,赫然打斷眾人注意力,瞪大眼呆愕看著床帳。

  趙恭介的心臟險些停掉,呼吸須臾間變得急促混亂,雙頰緋紅,不知所措地盯著臂彎裡的人兒。

  雙雙兩手攀掛在他頸後,香唇早趁其不備時,攫吻住了他,在他嘴上來回盤旋吮吻、斯磨、邀請。

  「噓,別出聲,他們都在外頭,小心。」她好心提醒道。

  嘻嘻一笑,雪白的牙齒忙不迭地嚙著他的下唇,並以手指撫過他的嘴角。

  雙雙的熱情攫吻使趙恭介猝不及防,他命令自己抗拒這種逾矩的行動,但當她的唇刷弄著他堅定的唇瓣時,他喉間難以自抑發出的卻非充滿傲氣的詞彙,反而成了無語的呻吟。

  這如蜜糖般的感覺,讓他吻得沉醉,吻得忘了一切的堅持。

  溫潤的吞尖由緩而急,而淺而深,一點一滴忘情地在她口中糾纏。

  他從未料想過兩人間會有這種電光火石般的反應,提醒自己能忘卻它可能造成一發不可收拾後果的同時,難以自制的情慾卻又一一斬斷他圍砌在心靈四周的防衛。

  「其實你對我不是完全沒感覺的,對不對?」慾火燒啞了雙雙的粉細的嗓音,令她微微嬌喘,一邊想說話,一邊又急著覆上另一個火熱的吻。「所以你寧可把我推上床,也絕不容許其他人看我,你是想獨佔我的。」原來,親吻的感覺是這麼的好!

  趙恭介瞪大雙眼,猛地坐起身。怎麼會?!

  雙雙彈起來跪在床上,笑盈盈地抱住他。「承認吧,你對我是有感覺的。喏,你說過『愛』字中央是『心』字,我相信你的心一定早就因我而忐忑不安,一如我對你的一樣。我愛你!你呢?」

  他呢?!趙恭介心頭一悸,訝異地看著她絕艷的笑容。

  一剎那間,他的意識與自尊凜然被抨擊得好深,他覺得彷彿他的心是赤裸裸的呈現在她面前,她簡單的一句話就刺進他的內心,一種被看透的難堪刺得他又狠又痛!

  「不。」他回道,臉上沒有絲毫笑意。「我不可能愛你,你是這麼的惹人厭,這麼的以自我為中心,我趙恭介不可能愛上一個隨時騎在我頭上、拿我的話當耳邊風的女人。」

  他的臉上滿是不信,怒著一張英氣逼人的臉孔,倏地推開她翻身下床。

  雙雙毫不在意,漾起粲然的笑臉,突然以飛快的速度,一個借勢冷不防地趴到他背上去,在他英俊的側臉烙下一記甜吻。

  「愛的中間是顆心,但別忘了,它的頭上是只爪子,你讓我給抓住了,大爺!休想否認,不然,剛剛那個吻是什麼?」

  趙恭介兩眼燃燒起怒火。「我說『不』就是『不』!你不要曲解我,剛才之以所和你纏綿不休,那是因為我……我……昏了頭!」

  他還真是吃錯藥,昏了頭!

  但,為何他心裡的一角響起一個小小的聲音,持著完全相反的答案?

  「這……什麼跟什麼?」

  隱約浮上台面的答案,令他不理會雙雙的驚呼與頑抗,急躁地要扯開她的雙臂,驀地一瞥,赫然對上十隻朝這邊望過來的大眼睛,當場震得呆若木雞──

  「師父……」阿輝垂下眉頭,責備地喚了他一句。「雙雙就在你的床上嘛。」

  「難怪你說她丟不掉,人不就讓你給藏起來了!」哼!戲弄人!

  「你們……我……她……唉呀,懶得跟你們說!」

  一記乾啞的粗嗄,他忿然拂袖,索性撇頭不語了,怪只怪自己誤入陷阱,著了她的道!

  他背上的小東西,抬眸一笑。「我們在研究討伐假道館的策,趙師父願意讓我上美人計喔!」

  趙恭介赫然回瞪她,兩眼綻射出駭人的怒光,猛然一瞧,突然發現黏在他背上的她半裸的身軀竟然暴露在燭光下。

  「誰准許你出來的!」支手一推,他立即將她推入床幔,他真的很生氣其他人看見這樣的她,終於忍無可忍對床外這群程咬金大發雷霆──

  「叫你們回去睡覺不回去,現在不准你們睡了!全部去抄《黃帝內經》、《太平聖惠方》!」

  「不會吧?!」房內霎時一片哀號。

  快樂與悲哀僅有一廉之隔,廉幕內的雙雙,捧住自己嬌笑的紅臉蛋,往後倒下,完全陷溺於快樂的天地裡。「死鴨子嘴硬,醋罈子這不打翻了嗎?」

  「雙雙,你要記住,這衣服很薄,務必與那群假道士保持距離,以防他們獸性大發,撕了你的衣服讓你春光外洩,懂嗎?」趙恭介耳提面命,為她攏上披風,繫上領結。

  「噢。」

  「你放心,等你進去之後,我會到適當的地點保護你,他們如果有不規矩的動作,你放聲尖叫,我會立刻衝進去救你。」

  「嗯,我知道。」

  「不只是要知道,嘖,不要東張西望,看著我!」他扳正她忙碌的小腦袋。「雖然要你以美色去牽制住前院的臭道士,但不是真得『不擇手段』去做,一旦知州大人的人馬進入後院包圍,你就馬上退出,適可而止就行了!」

  「好!我懂。」她用力點了一下頭。「拜祭的水果給我。」

  月雙雙接過籐籃,旋手掛在肘彎處,由一棵大樹底步出,月光隨著葉子的飄動而閃爍,灑落在她白淨的臉上。

  在趙恭介的眼中,此時此刻的她宛若一位輕靈飄逸的仙子,不可侵犯地站在那裡,那麼的美、那麼的嬌小,他怎能夠放心將她擺進一群「發情豬」的中央?!

  「我走了。」

  「等等。」他出聲喊住,右手停在半空中。

  「還有事嗎?」雙雙愣愣地回頭。

  「機靈點。」連他自己都無法諒解此時浮動的情緒,是純粹為一名朋友擔憂她的安危嗎?

  「我知道了!你別緊張兮兮的,難不成我會一去不回嗎?別傻了!」雙雙胸有成竹,嘴畔浮現慣有的笑意,朝他揮揮手遂轉身離去。

  「知州大人,你的軍隊可以行動了。」

  「行了,八百年前就安排妥當了。」賈虎撇了撇唇,吃味地看他們倆,心想他們倆早在八百年前,一定就已經發生見不得人的事情,才會如此離情依依。

  看也沒看她一眼,趙恭介快步穿梭過建戒寺外圍一隅,依計謀潛入寺中。

  「我說,趙師父,你……對那娃兒是認真的嗎?」賈虎貼在他肩邊問。「如果不是認真的,咳──把她讓出來如何?我願意付你一百兩當媒人費。」

  趙恭介掃來的冷眸帶著危險的警訊。

  賈虎沒注意到,繼續輕佻地說道:「我家裡那幾個婆子,不是愈長愈像豬,就是愈養愈像賭鬼,已引不起我的興趣,我倒真有計劃要納第四個妾。」

  趙恭介直睨他的眼神霎時變得犀冷無比,一股不悅的寒意駭然襲出──

  「你少打她的主意!」

  賈虎被他的怒氣震到,赫然瞪大雙眼,支支吾吾地找回聲音。「她……她……又不是你老婆,你憑什麼阻止我?」

  「就憑我是趙恭介。」冷應他一句,趙恭介傲然翻躍牆面,輕盈如風。

  轉眼間,雙雙已站在寺院內的道場中,暖色調的殿堂建築,莊嚴的神像,靜穆的燭火,若非先前她已認清建戒寺的真面目,真有一種如入仙境聖地的錯覺感。

  正思索著,一位持著拂塵、身著道袍的壯年人,緩緩來到她身前,朝她有禮的彎腰致意。「施主,我就是這道院的仁悠教長,主持院內所有事務,不知施主找貧僧有何指教。」

  雙雙假意恭敬地鞠躬,在心裡悄悄打起主意,盤算著要如何脫去他們的假面具,露出男人好色的本性。

  「道長……」她微偏過頭,透過微翹的睫毛見腆地瞅著他看。

  妖冶倩顏赫然入目,她是那麼的美,卻又那麼的可人,迷得仁悠完全不顧形象地瞠大眼睛嘴巴,呆呆發愣。

  「是、是!姑娘有何請求,但……但說無妨。」

  「小女子是準備到宿州的旅人,路經此地,見道院清虛雅靜,再加上民女是虔誠道教徒,所以斗膽前來借宿一晚,不知是否方便?」她哀求地說道。

  仁悠逡巡著雙雙,著迷得不知如何是好地直搓著雙手,一雙豬眼色迷迷地直在她身上打轉。「方便!方便!我馬上讓人安排禪房。」

  前一刻的清高無為,下一刻全被拋諸腦後,忘得一乾二淨,反正他本來就不是真的道士,只是做做樣子罷了。

  他的反應讓雙雙有如吃下一顆定心丸,微微牽動嘴角,好整以暇打定主意──就當他是醉顏樓裡的阿貓阿狗,陪他們開心尋歡就行了!

  「謝謝道長。」她的眉眼間儘是笑意,欲言又止,然後不疾不徐扯開領結,笑笑地說:「寺裡好暖和,我都出了一身汗。」

  「啊啊……你……」

  仁悠原本已對她的外表無力招架,乍然看見她縷縷薄衫下的雪白肌膚,目瞪口呆得更厲害,只能一直猛吞口水。

  雙雙微微一笑,慢條斯理貼近他。「小女子是名舞孃,一般的歌舞曲略知一二,為了報答道長招待周到,願意演出一場舞蹈,娛樂道院內的諸位道人。」

  「太……太榮幸了!太……太好了!」

  狂野的綺想麻痺了他的大腦,融化了他的所有判斷力,他渾然不知自己何時點頭,何時下令召集所有寺內人員,何時進入誦經禮拜的廳殿。

  一切都是這般的自然,以至於當他與眾多道員坐在地上,目不轉睛盯著她在道場中央翩翩起舞、婀娜扭動身軀,一遍又一遍,他反而嫌惡起那幾層絲綢衣裳,巴不得撕了它們,來個一覽無遺,大快人心。

  氣息粗淺而急促的急色鬼比比皆是,銷魂的美色當前,他們已落入圈套。

  終後,最後一絲殘留的警覺性,在她一個酥胸半露、撩動人心的下腰動作,瓦解得徹徹底底,徒感更多的迷亂……

  「咦?啊啊啊──」

  一記清脆的聲響,凌空突然掉下一節粗大的枝幹,嚇得與趙恭介同行而來的阿輝兩粒眼珠子差點爆出來,及時蒙住大叫的嘴。

  這麼大一根,讓人發現了,怎麼得了!是哪個笨蛋把樹幹踩斷的?

  他忿然暗斥,倏地轉頭過去,一看之下,瞬間垮下臉。「師父!你幹麼把人家的樹幹捏斷?」

  「阿輝!」趙恭介一把火直燒心頭,發飆地道。「那件衣服是哪弄來的?!襟口為什麼開成那樣?」

  阿輝分不清那些情緒是因為憤怒、反感、或妒嫉,唯一清楚的是他右手五根手指正掐住樹幹,只要師父一失控,大家肯定摔得七葷八素。

  「師父,別再用力了,再用力下去,整棵樹會被你支解。」阿輝連忙喊道,額角滲出冷汗。「你也瞭解的,要引那些假道士上當,衣服當然穿得不能太保守。」別任性了!

  「誰說引誘他們上當,就必須出賣色相?!」

  趙恭介屏氣,半天無法呼吸,單是看見那群死道士盯著她瞧的樣子,他便氣得想要衝過去揍人。

  「冷靜點,冷靜點,那是在演戲、演戲而已!」他老早就知道的呀,怎麼現在才瘋狗咬人?阿輝慌張地安撫,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演戲是用眼神、用言語!什麼鬼計劃?!我現在就去把她救出來!」

  嚴斥聲剛結束,趙恭介正欲衝進去,卻在此時赫然發現身旁的賈虎竟色膽包天,公然舔起舌頭。

  他忿而以袖子遮住他的視線,不客氣地喝道:「非禮勿視。知州大人,請行動!」說罷,一腳直接把他踹下樹。

  隨著賈虎一聲哀號跌地打滾,趙恭介就從樹上消失了,在場的人全都愣了一會兒,反應不過來。

  「箭步如飛,高手。」眾人佩服。

  「你們快去圍堵後院!」賈虎扶著臀部,暴跳如雷。「現在他衝進去了,前院一亂,後院的酒廠一定驚動,人跑了,唯你們是問!」

  「是。」將領們應聲,開始火速四散奔走,半晌工夫,立刻神不知鬼不覺的湧入寺院,筆直朝酒廠包抄過去。

  「一群酒囊飯袋!見自己的長官被踹,竟然還有心情在那裡崇拜?!莫名其妙!」賈虎咬牙切齒的斥罵,理好縐成一堆的官袍,才老大不爽、一跛一跛地追上眾人。

  軍隊靜謐的腳步向四處蔓移而來,悄悄抵達燈火通明的後院酒廠,四面有深沉密郁的樹林,正好為他們提供天然的屏障。

  廠內嘈雜聲不斷,濃郁的酒氣瀰漫空中,看守的無賴們則懶洋洋倚在門柱旁打瞌睡。幾名軍隊部屬,心照不宣地對點一下頭。

  「圍上去!」

  一聲令下,近百名官兵蜂擁而上,由四面八方圍剿上來。

  看門狗霍地被驚醒,只見週遭已被團團包圍,頓時驚愕地張大了嘴,慌亂地後退逃竄,一個接一個逃進酒廠中。

  「大事不妙!官兵把這裡包圍住了!怎麼辦?!」這群嘍囉絕望地嘶吶。

  「官兵?怎麼回事?」搬運酒桶的工頭嗄聲問道。

  「怎麼回事?當然是來剝你們的皮。」

  一個聲音傳來,賈虎一把推開部下,得意洋洋地站出來,右手甚至不停地搖晃大刀。

  工頭的臉上抽動一下,凶悍地吼道:「你想怎麼樣!」

  「怎麼樣?你們這群小賊,三番兩次愚弄本知州,不把你們大卸八塊,難消我心頭之恨。來人,全部給我拿下!」

  「等等!」工頭一聲驚天動地的狂吼,賈虎尚未反應過來,便被一陣刺耳的摔東西聲響,震得眼冒金星,兩耳不住嗡嗡作響。

  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意料,粗重的酒槽、大桶從工人肩上一翻,瞬間砸爛於地,一堆的匕首、棍棒亦在地上扔成一團。

  廠內的人跪的跪、趴的趴,混亂之中工頭出聲叫道:「我們投降!請大人高抬貴手,不要為難我們。」

  「投降?!哈哈!你們聽見沒有,他說他投降?!」賈虎聞言,捧著肚子笑翻了天,樂得五官擠成一團。「怎麼了你們?我整裝待發,左手是刀,右手是劍,準備來跟你們撕殺一場,沒想到你們一見到我,馬上是只只鬥敗的公雞向我俯首認罪?!」他匆匆走下台階入到酒廠中,口水四處飛濺地嘲諷著。

  工頭鎮定地說:「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我們只是寺院裡道長們請來的造酒工人,無意與官府作對,請知州大人明監!」

  「是啊,我們只是工人,請知州大人明監!」

  附和的聲音此起彼落,誰都不想□渾水,誰都不想惹禍上身,他們不過是為了□口飯吃才來幹這勾當,若因此而賠上性命,就太不值了!

  「我當然會明監!不過……人都來了,就這麼回去,未免太無趣……」賈虎一邊點頭,一邊站定位置岔開兩腿,成一個「人」字形。「來來來!要做就做得徹底一點,既然是俯首認罪,就從我的褲襠下爬過去!」

  所謂無事見官,脫落四兩肉。讓他碰上了,活該他們挨打受辱!

  「大人!」部屬出聲,難以苟同他故意欺壓人的作為。

  「你們給我閉嘴!」他擺出一張臭臉叫囂,惡劣的本性,深刻地刻劃在臉上。「掃了本知州的興,換你們來爬!」

  一回頭,他霍然扼住工頭的髮束,將工頭往自己胯下拖。

  「你先!爬,快爬,爬得本知州爽快,就放你一條生路,不然就挑斷你的手筋腳筋,教你一輩子沿街乞討!」

  工頭整個人因羞憤而微微顫抖,做了一輩子人從未如此遭人污辱過。

  望著賈虎的腿間,他忍耐地握緊雙拳,緩緩壓低身子,開始一寸一寸往前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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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夠了!」

  石破天驚的一聲吼嘯,震破深夜的寧靜。趙恭介推開門扇,濃眉深鎖地步進廳殿,身後隨即湧進一群官兵,神情倨傲地將道場圍住。

  「你們怎麼進來的?!」圍坐在地觀看美艷舞蹈的道士們全部驚慌站起。

  「趙……」雙雙還來不及發言,便被他扔來的外袍嚇了一跳。

  「穿上!」趙恭介瞥了她一眼,硬是壓下滿腔怒火,將視線調到道士身上。「你們這群臭道士,假借神名,私造假酒害人,今天就看你們如何自食其果!」

  「建戒寺乃清修之地,何來假酒之說?!施主,似乎誤會本寺了。」仁悠趕緊擺出一派正經表情,有禮地道。

  「放屁!」趙恭介劈頭就罵,不屑的態度令仁悠大吃一驚。

  他踉蹌失步,差點站不穩。「你罵我放屁?不敬,不敬,大不敬!太上老君前,你竟然口出穢語,說出這種不堪入耳的話,分明存心搗亂寺內安……」

  趙恭介沉默不語地瞪視對方,嘴唇抿成一條。

  仁悠猝見,心猛地一縮。

  趙恭介的態度,在仁悠的控訴當中仍然堅硬、不容動搖。

  「太上老君面前,你都明目張膽迷戀女色,還敢來教訓我?顧左右而言他,欠揍!」健臂一掃,腳邊一塊座椅騰空飛去,仁悠不及閃避,在他赫然被擊中的慘叫聲中,廳殿登時演出全武行。

  頓時,只見道士手中拂塵反手一轉,全成了鋒利的長劍,向大批官兵揮砍而來。

  「反抗?!不知悔改!」趙恭介不爽地翻起衣擺,飛身狂踢,他決定要踢醒這堆漿糊腦袋。

  雙雙早已知趙恭介不是省油的燈,但她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厲害到這種地步,手腳倏動忽落之間,快得教人看不清他的功夫路子。在一來一往中,只花費九牛一毛之力就把那群假道士打得七零八落,看得她心中是一陣又一陣的讚歎和心儀。

  「雙雙,這邊,這邊,躲好啊,刀劍無眼,小心被砍中!」

  她看得正盡興時,身後霍然出現的阿輝,嚇了她一大跳。然後她就被他死拖活拉的,給拖到廳堂角落裡的大木柱後面,壓下她的小腦袋。還被命令趴在地上蜷縮成一團。

  「阿輝?別這樣,我的脖子快扭到了。」

  「我在保護你的安全!」阿輝說。「你都不知道師父看你在那群男人面前搔首弄姿有多火大,他把外頭的樹幹掐斷了,只用五根手指頭耶!」由此可知他有多憤恨。「沒把你保護好,下一次斷的會是我的骨頭……小心!」

  他眼明手快,趕緊拉開柱旁的布幔擋在身前,險些被飛濺的血跡弄髒了衣服或手腳。

  「你的意思是……他吃醋?!」雙雙連眨了數次眼皮,櫻唇訝異地張開,喜悅之情翻江倒海而來。

  「知州大人才多看你一眼,就被他狠狠地從樹上踹到樹下。」

  「是嗎?」她笑彎了眼,渾然不覺戰況緊張。

  「我打包票!」阿輝說得好不肯定,十年的師徒關係可不是白搭的。「尤其,當知州大人說要納你為第四妾時,師父馬上不客氣地喝斥他少打你的主意,他的態度可是很堅硬的。」

  「你確定?」她聽得一愣一愣。

  「真的,我說雙雙啊,咱們莆子堂的人都知道你對師父是愛得刻骨銘心。看來,嘿嘿,真讓你給『把到』師父了。」

  道場內刀光劍影,雙方正卯足全力纏鬥。而雙雙和阿輝卻只忙著討論感情外加分析。

  雙雙掩口,忍不住開心地偷笑。「太好了,太好了,我就說他對我不是完全無意的。」

  「趙恭介,我喜歡你!」月雙雙清亮的嗓音響徹整間屋子。

  「啊?!怎麼說來就來?!」阿輝錯愕的尖嚷,下巴差點掉下來。

  正忙著捆綁遍地重傷倒地者的官兵,全部愣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

  至於趙恭介,則是錯愕地僵在那裡,雙手的動作頓時定住,眼眸緩緩地從挨了他一拳男人的臉上調回視線,凝視著幽幽燭火中的纖纖如玉容顏。

  「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非常非常的喜歡!」雙雙波光瀲灩的大眼睛直接望向他,漂亮、優雅,而且勇敢。

  「只要在你身旁,我就覺得好快樂。」

  她緩緩訴說著自己心底最真的情事。在寬廣的天井下,持續的靜謐中,她的表白深深撼動著每一個人。

  「你可以斥為無稽之談,甚至當我是傻瓜,那都沒關係!反正我本來就不是精明的女人,把『蕃薯』當『天麻』、把『雛菊』當『香薷』,自己想想都覺得丟臉,可是,為了更接近你,我什麼事都願意做。」

  趙恭介仍然一副面無表情。忽地,他邁開腳步走近她,伸出手來用力一推就把她推進阿輝的懷裡。

  「先帶她回去,我去看看知州大人那邊的情形。」一副冷冰冰的口吻。

  「呀?你──」

  「少囉嗦!叫你回去就回去!」他匆匆走掉。

  雙雙皺眉咬住下唇,雖然早猜到他不可能熱情如火地親吻她,但如此淡然回應,真出乎她的意料了。

  一離開廳殿,趙恭介馬上撫著心喘了一口氣,月雙雙的那一席話,差點嚇得他魂飛魄散,到現在一顆心都還怦怦亂跳。拜託,她嘴裡所說的,除了他之外,同時也一字不漏進入眾人耳中。

  「那種事關起房門私下討論就行了,在這裡發什麼神經?!」雖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難以言喻的兒女私情,已在他心裡翻攪成一團熊熊大火。

  轟──一陣巨大聲響赫然從後院穿過園林傳來,接著濃煙竄起,整座造酒的後院在眨眼之間淪入火海。

  趙恭介愕然瞪著火焰,無暇思考,他立刻迅速衝往現場。

  燃燒東西的嗶啵聲刺耳欲聾,狹小的門口處,不斷有人從熾焰烈火肆虐下的廠房奔逃出來。

  面對眼前難以控制的慘像,趙恭介不禁定住在原地呆愣了片刻。

  「怎麼回事?酒廠為什麼起火?」他在凌亂騷動的人群間,找到此次指揮行動的其中一名將領。

  將領不停地咳著,雙眼被淚水燒得通紅。「知……知州大人濫施淫威,出爾反爾,對造酒工人拳打腳踢,終於引發暴動。混亂中,照明用的火巨掉入酒槽,才會引起大火!」

  「還有多少人被困在裡面?」

  「知州大人被暴民打傷,可能還在裡面……」

  將領的話未說完,趙恭介急促的腳步聲已經響起,一閃而入,直接闖入火場。

  「賈虎!你在哪裡?!賈虎!」

  趙恭介嘶啞吼叫,急忙地在火焰浪濤中尋找賈虎的身影,卻只見宅房本身宛如一座火熱的大熔爐,兇猛地燃燒所有能掠奪焚燬的東西。

  「我在……這裡,趙師父……快來救我,我快要被燒死了!」賈虎被巨大的木樁壓在酒槽附近,身上有多處滲出血跡的傷口,傷勢十分嚴重。

  趙恭介一個箭步衝到他身邊,抓住他的背膀,攔腰一頂猛然扛起他。

  正準備轉身逃離,頭頂巨裂一聲,他倏然抬頭,屋頂上燒得火紅的平梁登時斷落崩塌,直墜而下。

  「來不及了!可惡!」

  一記強有力的揮擋,趙恭介咬牙悶哼一聲,平梁被他以空出來的臂膀推震出去,然而火苗卻燒上他的手臂。

  「著火了,賈虎你先下來!」

  「我才不下去!我一下去,你一定撂下我,自個兒逃命去!」賈虎非但不合作,反而死命抱著他。

  「笨蛋!」趙恭介怒喝,火開始瘋狂地搶奪他的臂肉。「你不下去我們兩個都會葬身火窟!」

  「趙師父!快!」一片翻騰的濃煙中,突然衝進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是雙雙,她扯開一大件濕漉漉的布幔蓋在他的手臂上,及時撲滅火舌。

  趙恭介錯愕地瞪著她,氣得無法言語,她沒走!

  「走!」沒時間教訓她,猛然抓住她的小手,起身穿梭過四處焚燒的火叢。

  「你不用拉著我,我自己走就行了!」雙雙撥開他的手。看著他冷汗淋漓的臉頰,在在說明灼熱的火燒痛楚正在鞭笞他的身體,讓他牽著只會徒增他手臂上的痛楚。

  「別在這時候瞪我!快走,這屋子就要塌了!」她的眼睛被熱氣薰得都發疼了,視線一片模糊,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趙恭介在扭動浮曲的景像中凝視她,終於不發一言,順應了她的要求,他的手離開了她的。

  「跟好。」

  「放心,我會緊緊跟著你,形影不離。」

  一陣熱氣席捲而來,趙恭介低頭俯衝上階梯,要一鼓作氣衝出火場。

  在他以巨大的身形開路之下,雙雙一直循著他所走的路徑前進,後方火勢愈燒愈狂野,無情的將一切化成灰燼吞沒。

  驀地,雙雙拉開的步伐,收了回來……目光落在趙恭介腳邊掉下的玉珮。

  是趙師父的。

  她趕緊彎腰撿起,然而她挺直腰肢,要重新拉開步伐逃出去時,趙恭介的身影卻已消失在煙幕的另一端,同時,火勢赫然由階梯兩側狂襲過來,挾著萬丈熱度斬斷生路。

  須臾之間,熾火將四周打入煉獄,展開它殘酷的魔力。

  雙雙兩眼赫然大瞪,臉色慘白,嘴唇發紫。就在此時,她那雙水靈晶亮的眼中突然映照出一片烈火,那火團直直燒進她的心底──

  「啊!不要──」

  通紅的火海及劇烈的燃燒聲掩去她的叫喊。

  火舞升天,赤紅的熱浪,終在她腳下找到一個新的立足點,不帶任何感情燒盡一切,不停地奔馳向前,不停地竄進屋體,能燒就燒,能毀就毀,焚盡一切……

  逃出廠外的趙恭介,驚覺眼角驟然閃進的是一進紅光而非人影,鬢角一道冷汗倏地劃下臉頰消失在襟領上。「雙雙──」

  一直到了朝旭初升,透出第一道曙光灑到地面,趙恭介才蹣跚接近形同廢墟的酒廠。

  他的情緒一直不能穩定,一夕之間,整個情況驟變得令他難以置信。

  廠區的四面牆垣崩塌,只剩數根殘存的木樁聳立在原地,現場仍不時冒出來不及熄滅的濃煙及星星火苗。

  那個自信滿滿叫他甭惦記她的人在哪裡?那個承諾他會形影不離跟著他的人在哪裡?!她在哪裡?雙雙……

  「讓開!讓開!找到人了!」

  一群官兵從斷垣殘壁中,合力抬出一具燒得面目全非,體態歪曲的屍體。

  光線打在屍體的臉孔上,掙扎的臉部表情,儘管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卻彷彿依稀能聽見臨死前一聲聲生不如死的哭號,痛苦,煎敖……與哀求。

  「不!這一定不是真的!」倖免於難的賈虎,無法承受眼前的事實,兩手微微顫抖地伸上前去。一想到好好的一個大美人燒成這樣,不禁悲從中來,他都還沒親熱過呢!

  「雙雙!我的四小妾──」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趙恭介忍不位輕顫,過去幾個時辰所發生的事,一幕幕鮮活地浮現在他腦海。

  先是她濃密的長髮溫馴綰成髮髻,優美地固定在腦後,肌膚如同雪花般白潤,跳著纖柔的舞步,滑下耀眼的汗滴,增添多變的女性婉柔光彩。

  他注視著她,目不轉睛地。在那一刻,他迷失了,心中湧起是渴求、傾心和妒意!他憎惡其他男人肆無忌憚地注視她。

  然後,是她極盡所能喊出她的執著,可他卻以驕傲及情怯挫傷她的心。她是何其的纖弱又果敢,把全部熱情投注給他,挑起他內心無限的感動,他還來不及想清楚如何面對這份感情,她怎麼可以就這樣在他面前消失?

  不行,他不允許……靜看著那具屍首,他萬分錯愕的感覺到流過指間的幸福正一片一片的崩解。他害怕這股陌生的感覺,不安地退後一步。

  「不,她不是雙雙。」他不相信,他絕對不相信。「她沒死,她一定沒死!」

  在眾人來不及反應之前,他已經飛奔進入殘破的廠區,瘋了似地徒手挖掘焦熱的屋瓦。

  「師父!」阿輝猛抽一口氣,訝異他突如其來的舉動。

  趙恭介沒有開口,在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情感波動,但他的心早已狂亂,毫不在乎灼人的炭瓦燙傷他的掌肉,石塊割裂他的皮膚,只是一逕地翻找搜尋。

  指尖插入空隙,搬開一塊塊的殘磚破瓦,他顧不得手背上擦出一道比一道更深的傷痕,煙塵直竄他的眼鼻,他仍要挖、仍要找。

  他知道她膽小如鼠,知道她渴望他的雙臂去營救她,現在她一定在某個地方抱著自己的臂膀,顫抖地啜泣,哭聲細得教人心痛。

  「師父……」阿輝於心不忍地喊了聲,捲起袖子立刻加入。

  「喂!別發呆,快幫忙找人!」

  「是。」

  官兵將領一聲令下,所有士兵全部投入幫忙,或移動木柱,或翻動石塊,大家全都盡心盡力在找尋月雙雙的下落。

  「雙雙……月雙雙──你回答我,你在哪裡?」趙恭介發出沉重的低鳴,脹紅的眼使他看來像變了樣的野獸。「在哪裡?我知道你沒死,出來,出來!」

  出來──聽聽我心的聲音!她從來不知道她的乖張行徑帶給他多少苦惱,從來不曉得她一意孤行的莽撞行為,在他眼中看來是多令人手足無措。他是在乎她的,正如她所說,她吸引著他,是他一直小心而愚蠢地把這個事實藏起來。驕傲的人是他,愚昧的人也是他!

  「雙雙──」

  就在此時,大夥兒思緒赫地被一個猛推落地的木板聲打斷,緊接著就聽見一陣連續嗆咳聲。

  一個狼狽不堪的嬌小身影,從一處毫不起眼的地方鑽出上半身來,那裡竟有一個地窖!月雙雙扶靠在地窖入口的木蓋上咳個不停,雙眼被濃煙薰得淚如雨下。

  「雙雙?」阿輝驚呼。「是雙雙!師父!是雙雙!」

  趙恭介愕然轉頭瞪視她,霎時,無法言語。

  「太好了,我的四小妾!」

  賈虎乍看到雙雙嬌小的身影,當場喜出望外,迅速拉開步伐,衝上前要去摟抱那美麗的嬌軀,可才跑到半途時,一股強大的掌勁向他襲來,打中他的腰際,將他整個人撥出去,摔倒在地。

  「哪個王八蛋推我?」他氣得火冒三丈。

  趙恭介視若無睹地越過賈虎,急切地朝月雙雙衝過去,一雙巨掌冷不防將她抓入懷中,粗魯地擁住了她。圈在她身軀上的那雙鐵臂,緊得幾乎要將她攔腰折斷。

  「趙……師父?」雙雙柔柔呢喃,有點反應不過來,他……為什麼要抱她呢?

  「別怕!我在這裡!我在這裡陪你!沒事了,沒事了!」

  雙雙聽出他的焦躁不安,先是難以置信、受寵受驚,慢慢的,不知道為什麼淚水逐漸在眼裡凝聚、灼熱、滿溢。「對不起……」

  趙恭介不再多想,倏然猛烈吻上她的唇,交纏探入她口中的舌頭,在她口中火熱地翻攪,然後順著她的臉龐,吻過她臉頰上的擦傷。

  他孔武有力的擁抱幾乎摟傷了雙雙,但她的身心卻淌流著暖意。

  她感受到了,他害怕,因愛而害怕……她在他懷中抽搐地動了下,繼而像個小女孩般嗚咽出聲,牢牢抱住他魁梧的腰幹。

  「別哭,沒事了!」

  趙恭介再度熱切地吻著她泛流在臉龐上的淚水,環住她的鐵臂有著隱隱的心疼,一股難以形容的滿足與踏實感湧上心頭。是的,她是一個他必須伸手守護的小人兒,她渴望著被他所需要,渴望著被他擁有,他是該坦誠,再逃避下去不見得是多明智。

  就這樣坦誠吧──他愛她!她的情、她的愛、她的勇氣、她的執著,早已感動了他,可他卻執意忽略這一點,真是傻得可以。

  他合上雙眼,感受著自己新發現的心情。

  「以後不管你用多卑鄙手段,我說不許,就絕對不准你插手管別人的閒事。」他微傾上身,摟住了她,靠在她耳邊喃喃而語。「回家吧,我們回自己的家。」他側臉深吻她。

  「什麼?」雙雙的意志所剩無幾,腰上的手一鬆開,她已兩腿酥軟的倚在他身上,顫抖地喘息著。

  「阿輝,回家了,這裡已經沒咱們的事!」趙恭介向阿輝喊道。

  「咦咦咦?」她還沒弄懂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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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5 22:01:32
第七章


  莆子堂

  「為什麼你會在那個地窖當中?」

  趙恭介低下頭嘶吻著懷中人兒的玉頸,將她壓向房內一旁的牆上,一隻手按著她高舉過頭的小手。

  「我撿完東西一起身,你就不見蹤影了……」雙雙虛弱地望著他,已快喘不過氣來。為什麼事情會進展得這麼快,她從地窖爬出來,他對她的態度完全改變,現在還跟她顛龍倒鳳,做快樂的事,一切事情彷彿因那場祝融全順了她的意,她會不會……太幸運了?

  「然後呢?」他扣住了她的後頸,搜尋到她的唇,強行吻著,深切地攫奪了她嬌紅的唇。

  「我放聲尖叫,以為自己完了……那時,階梯已經燒起來,我不能上只能下,所以又匆匆忙忙跑回酒場,在原地轉圈子。」

  她的手指輕輕□觸他寬大沉重的胸。「不過,所幸我往回跑,才偶然發現地窖,不然的話,我早一命嗚呼了。」

  「到底什麼東西,讓你連命都不要了?」

  「就是這塊玉珮。」她從袖子裡掏出,懸在他視線上方。

  「我想你會隨身佩戴在身上,一定非常珍惜它,所以替你撿起來。」

  「這不是我的。」趙恭介看了那玉珮一眼,低頭對她說道。

  雙雙瞪大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這不是你的?那是誰的?!」她到底為誰出生入死?別鬧了!

  「我不知道,不過很明顯的,你當了冤大頭。」出生入死,只為了撿一塊不知主人是誰的玉珮,真是哭笑不得啊!

  「我……」怎麼會這樣?她不禁臉紅,嘴巴張得老大,卻說不出一句話。

  「無妨,那已經不重要了。」一句幾近無聲的細語,殘留著太多的柔情與悸動。他取走玉珮,扔至一旁,低下頭去吻著她的唇,然後以雙手托住了她的身子橫抱起她,兩人一起落入柔軟的床鋪中。

  雙雙迎上了他那雙迷離而充滿情慾的眸子。

  在他的目光下,她怎麼也無法移開視線,胸口逐漸漲滿了火樣的期盼,這令她兩頰微微泛紅,輕啟唇瓣,情不自禁直視他的俊容。

  「為什麼?為什麼你的態度改變了那麼多?以前對我是避之為恐不及,可是今天、今天你卻……很熱情。」

  「那是因為我看清了我的心。」對自己承認在乎她後,他的一顆心便迫不及待的想把她佔為己有。她是他一個人的,這種感覺雖說來得突然,卻如此的確定。

  「我要你,好嗎?」趙恭介深情款款地問道。他要她完完全全屬於他。

  「嗯。」月雙雙緩緩地點了一下頭。因為我認清了我的心。

  他的心是愛她的嗎?雖然他從未親口說過,不過無所謂,因為她真的好愛他,她心甘情願把女人最珍貴的第一次給他。

  「怕嗎?」他俯身低柔地詢問,手撫向她細膩肌膚的手掌,著迷地享受兩手交握的親密感覺。指間美妙而濃烈的曲線。

  「不怕?」雙雙□動睫毛,嫣然一笑,露出少女的矜持與嬌羞。「你呢?」

  「怕。」他亦假亦真地說。將她的衣帶解開,徐緩地把她身上的袍子層層往兩撤撥,直到她潔白而令人神往的肌膚微露在他面前。「這是我的第一次。」

  第一次為一個女人百感交集,與她分手不過短短幾個時辰,他卻已被生離死別的挫敗感折磨得不成人形。

  第一次,渴望她的笑容,渴望她的天真,渴望她成為他的女人,為他所擁有和保護。

  第一次,心不著痕地進駐了一個女人。

  「第一次?」雙雙噗哧一聲,被他逗笑了。「騙人!」

  「不相信你會後悔。」

  語畢,他便倚向她,將健壯的胸膛壓在她柔軟雙峰上,單掌滑入肚兜裡,半是愛憐、半是挑逗撥弄她的乳頭,徹底引誘她。

  雙雙在他的碰觸下,發出一聲細微的呻吟,毫無保留地貼向他。

  趙恭介一面愛撫她的嬌軀,一面纏綿的品吻她的身軀,像是寵愛著心愛的寶貝,舔啄她,逗玩著她,時而以舌尖撫刷她敏感部位,逗得她咯咯發笑,癢得不得了。

  「討厭,別這樣!」想浪漫都浪漫不起來,反倒像在玩耍。

  「我早說過我不懂。」然而,他卻把手伸往她細緻的兩腿間,撫弄她長這麼大以來,尚未有人敢放肆侵犯的秘密之處。

  雙雙渾身火燙,抽啜著一口氣,她勉力地留住殘存的理智。

  「不懂的人……會褪下我身上的衣物?不懂的人會點燃我的慾火?不懂的人會將我擁向自己嗎?」

  「那是為了這樣。」他親密地將手指伸入秘密的花叢中。

  雙雙幾乎要喘不過氣來,體內一陣一陣顫然的感覺讓她迷失。

  「趙師父!」她喘著,忽地倒抽一口氣──他含咬了她尖挺的乳蕾,將她推進慾火漩渦,陷入更加難以自主的狂亂之中。

  「叫我名字,我想聽。」

  一個猶如耳語的聲音輕輕說著,她卻在瞬間緊繃的嬌吟,承受不了他在她處子領域摩挲移動的手指。

  瞬間,她不知自己的雙手該擺在哪兒,在他狂妄的撩動之下,只有急喘著抓住了他的肩頭,深深地攀住他。

  趙恭介回到她的唇邊,以一個深吻汲取她的嬌吟。「我是一個平凡的男人,只想成為自己喜歡女人的男人。你要我嗎?」

  「嗯!」雙雙再也抗拒不了他的觸摸,慢慢地抵著他的手指親密地扭動。

  趙恭介知道她已經做好了迎接他的準備,所以他退開一些,挺起身子快速卸除自己的衣物,露出結實的軀體。

  如此的男性魅力令雙雙不禁羞澀起來,雙頰發燙地望著他光裸的身子,親眼看他將兩手移至她完美的臀部曲線,捧著她迎向自己,進入她的最深處。

  一陣劇烈的痛處在她體內爆發開來,淚水隨著他更深更猛的衝刺而潸潸淌下。慢慢地,體內的不適應感變成了愉悅的激潮,失神的歡愉令她叫了出來,隨著他熾烈的佔有,全部崩潰在感官的激情中……

  雨,隔著菱花窗,落了下來,在屋外瑟瑟地響成一片。

  知州府

  「唔……痛死我了!哎呀,你輕一點!」

  賈虎趴在床邊,露出血淋淋的臀部讓下人為他治療傷勢。

  「老爺,你是怎麼摔傷的?臀部為什麼傷成這樣?皮開肉綻的。」

  「能怎麼摔?!還不是趙恭介那小人一掌把我推到碎石子步道!」不提還好,一提他就火大。「他給我記著,有朝一日,如果讓我逮到他的把柄,不狠狠挫挫他的銳氣,我不姓『賈』!」

  「可您前一刻不是才說他救了你一命嗎?怎麼現在又罵起他來了?」

  「誰說救了我一命就不能罵了!你看我身上的傷有多重呀?他沒有替我療傷已經萬萬不該了,居然還雪上加霜猛推我一把,害我的屁股擦傷成這樣,我不罵他,我罵誰呀?!」

  「原來如此,那他確實有不對之處,畢竟您是堂堂的朝廷命官,怠忽不得!」下人就事論事。「不過,趙師父在咱們知州也算頗有名望,老爺,您要逮他的把柄,根本不可能。」

  「你學人家喊什麼師父?!他是你師父嗎?」賈虎轉頭咆哮。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奴才不該說錯話惹老爺生氣!」下人自摑耳光大聲認錯求饒。

  「別在這時候摑!要摑等你回自個兒的房裡再摑,我屁股還等著你擦藥呢!」賈虎冷斥一聲。

  「謝謝老爺!謝謝老爺!」

  「連這你都謝,你有病啊?」又不高興了。「不過話說回來,我就是嚥不下這口氣,月雙雙只是一名外地女子,和姓趙的那小子最多是萍水相逢,又不是她的什麼人,憑什麼他就理所當然的將她護得緊緊的?」

  彷彿她就是他個人的私有物一樣,害他連想摸摸小手的機會都沒有,想到這就一肚子火。

  「老爺,你剛才提的名字是不是『月雙雙』?」他再確定一次。

  「廢話!你聽我講別的名字了嗎?」白疑。

  「對不起,但是,老爺,你說的這件事,我聽街坊鄰居說過,他們說月姑娘是趙師……呃,不,是姓趙的那小子救回來的孤女,當初是見她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的,所以才收留她住在莆子堂。可能是近水樓台先得月,也或許是日久生情,總而言之,鄰居們說他們倆早已有不可告人的關係,並非現在趙師……不,是姓趙的那小子才將她護得緊緊的。」

  事出必有因,怪不得人家。

  「真有此事?」賈虎不快的攏起眉頭。

  「千真萬確。」

  「那我就更不爽了!」他忍不住動怒。「就為了月雙雙是名孤女,又意外的被姓趙的救起,所以她就順理成章變成他的私有物,那是不是代表我早先一步搶在他之前救了月雙雙,她就是他的人?!」

  「那可不一定,賈虎。」一陣笑語傳來。

  「白皓?」賈虎好生意外地望著佇立房門口的瘦削身影。

  「你什麼時候來明州的?」

  帶著一絲陰柔氣質的白皓斜揚一邊嘴角,笑笑地說:「來參加六月六日的民俗節慶,順道繞過來探望同窗好友。如何,近來可好?」

  「好不好你自己沒眼睛看啊?」明知故問。

  白皓走到床邊看了看,打趣地說:「看來是不太好。加上傷在這種地方,躺也不是,坐也不是,沒有十天半個月,我看是痊癒不了。」

  「赫,謝了。」用得著他提醒嗎?「喂,我剛剛在說『英雄救美』的事,你為什麼一口咬定不可能?我賈虎真的差到這樣地步嗎?」

  「不是。問題反倒是……」他在椅子上坐下,歎口氣。「問題反倒是出在『月雙雙』這個名字上。」

  「月雙雙?講清楚點,別拐彎抹角的,誰聽得懂?」

  白皓聳肩。「你有沒有聽過『醉顏樓』?」

  「去!好歹我也是男人,就算沒去過,光聽名字也知道那是妓館!」

  白皓笑著點點頭,盯著掌心閒閒地說:「那就對了,月雙雙併非什麼孤苦伶仃的孤女,她是醉顏樓的四大花魁之一。」

  「你說什麼?她是妓館的花魁?」賈虎赫然從床上翻起立在他面前。

  「除非同名同姓,不然的話,她肯定就是鬧得醉顏樓滿城風雨的當紅姑娘。臨安城一帶現在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你沒騙我?」賈虎衝到他面前。

  「在下一直是她的熟客,你說呢?」

  賈虎嘴角一點一點地慢慢向上扯動,最後成了一抹狂傲的笑。「哈哈哈!虧趙恭介那小子佔有慾那麼強,弄到最後自己極欲保護的女人,竟是個有錢就能飲酒狹歡的名妓,這下子不整死他才怪!」

  「好像挺有趣的。」白皓道。

  「有趣?這是天助我也──」他的眼眸閃過一道冷光。「看好你的小寶貝吧,趙恭介!」

  「奇怪,今天是什麼日子,街上怎麼到處有人在曬衣物?」

  阿輝歪著頭,丈二金剛摸不著頭地晃進莆子堂內院,走著走著,霍然地一個閃避不及,迎頭撞上月雙雙嬌小的身子,嚇得他倒退數步。

  「對不起,對不起,撞到你了!」他連聲道歉。

  月雙雙緩緩轉身過來,漾出淡掃娥眉的微笑。「沒關係。」

  阿輝頓時一怔,奇怪,今兒個月姑娘怪怪的,臉上雖掛著勾人心魂的甜笑,卻好像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樣。

  「今天是六月初六,為了紀念因補天而死的女媧,所以婦人們紛紛晾曬家裡的衣物,象徵重見天日。」她在口中輕輕念著,賢慧地扯散一件衣物。

  阿輝聞言,擊掌一聲怪叫道:「啊──對!就是六月初六!」瞧他怎麼給忘了?

  「晚上趙師……不,不對,我該喊他『恭介』,恭介要帶大夥兒去看登舟泛湖。」被她扯散的衣物早該掛到曬衣竿上,可是卻一直沒動作反而緊緊擰在掌中,因為她根本心不在焉。

  重見天日,是啊,重見天日。

  就像她在一夕之間,脫胎換骨,重見天日,從一名少不經事的小女孩變成了心愛男子的女人。

  她千真萬確的記得,來自恭介低沉而煽情的耳畔呼吸。熾熱的唇,觸動的眼神,激情過後,他倆就這樣靜靜倚靠著彼此躺著,手牽著手,誰也不想動。

  他離她好近,對她的情感亦像湖中水的漣漪,不停地波動擴散開來。

  恭介……一想起他與火一般的激情,雙雙已泛紅的臉頓時燒成一片,魂魄全飛到他身邊去了,兩眼一片迷亂,神智渙散。

  阿輝瞪大眼睛,就看著她半合半啟著眼廉,嘴角揚起一抹甜蜜笑意,兩手握著那件衣物靠在胸口上,陶醉不已的當它是師父一般疼惜。

  「天啊!」

  再看見接下來的場面,阿輝駭然變色,馬上誇張地摀住了嘴,就快失聲叫喊出來。他可以體會愛一個人,絕對可以愛到愛屋及烏的地步,可是這樣好嗎?她竟陶醉到將它熨在頸窩中以臉頰去磨蹭,畢竟……那是師父的褻衣!

  「惡!」不行,他快吐了!好可怕!著實教他大開眼界。

  「咦!你不舒服呀!」雙雙突然驚醒。「別在這裡吐啊,我還要曬衣服呢,快點快點,用這趕快摀住!」

  「哎呀──你竟然……」

  砰的一聲,話還沒說完,阿輝當場倒地不起,口吐白沫。掩在他嘴邊正是那條備受寵愛的褻衣。

  夏風吹起了粼粼水波,橘紅色的斜日已經落入山頂。

  秀琦河畔的秀琦村,熙來攘往,到處皆是盡情遊玩的人群。

  燈會大展,火樹銀花,亮如白晝,莆子堂大大小小,一路成群結伴賞玩,好不快樂。直到大家站在木搭的堤道上,徘徊星月之下,才低言悄語,用心欣賞「美景」。

  「美!太美了!」

  「說身材是身材,說臉蛋是臉蛋,尤其是那幾張嬉笑嚶嚶的小紅嘴,嘩,好想用力、很用力的親一下!」

  「別再說了,我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雙雙見狀,莞爾地笑開了嘴,在他們眼裡所看到的「美景」,其實是船隻上賞花玩景、衣著鬢影的各家姑娘。

  「小小一個六月初六,明州就有這麼熱鬧的慶祝風俗,可想而知,其他歲時節令,一定不亞於今天。」她猜道。

  「明州是很淳樸的地方,以農立家,對於節令的習俗,慣習成風,年年如此,該有的節俗活動一樣也不少。」趙恭介以低沉的嗓音為她解答。

  「新春正月,我通常只上廟宇拜佛,這裡呢?」

  「穿上新衣,來往拜年,逛店舖、買東西、吃飯、觀賞歌舞百戲。你想得到的,這裡應有盡有。」

  「我……從來沒拜過年,因為沒什麼親人。書上說拜年,要跪在地上,向長輩磕三個頭,才能拿紅包。」

  別妄想了!醉顏樓的姑娘哪有什麼機會拜年拿紅包。親人能躲就躲,能裝不認識的就裝不認識。

  一雙溫掌緩慢抬起,不經意地落在她的頭頂上。「你想拜年,明年我帶你去。」

  雖然她極欲掩飾眼中一閃而過的失落感,但仍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一句耐人尋味的細語,令雙雙立時屏住氣息,心頭倏地充塞著難以言喻的感動愣愣地與他對望良久。

  「知道嗎?在你剛正的眼瞳下,我常常疑惑世上怎會有人令我如此傾心?偏偏你就是如此令我傾心。」當他直接掀起被子,突然為她把脈起,傾戀就滿滿地盈在她心底,從那時起,她已決心把一輩子都給他。

  「拜託。」趙恭介心跳漏了一拍,別在這時候跟他談這種事,要他怎麼答啊?大庭廣眾的。他突然全身燥熱起來。

  「我知道你絕對不會是一個好情人,有太多的時候你全副精神集中在醫術上,而遺忘、忽略了其他事。凡事重原則、講道理,頑固又難以相處,還有就是動不動就生氣。但,我就像是喝下毒藥一樣,無藥可救地迷上你──」

  「停!」趙恭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我瞭解你的心意,這裡人『非常』的多,上次那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情形,別再上演一次,我是很含蓄的人。」

  「我當然知道你是很含蓄的人。」

  她露出貝齒一笑,嬌俏絕美的模樣恍若出水芙蓉,美麗不可方物。

  然而,站在堤邊的阿輝卻在同時被人冷不防一推,慘叫一聲,失足摔進河中,激起一大片的浪花水光。

  「你怎麼搞的嗎?堤道站得好好的,沒事幹麼往水裡跳?」

  「就算你暗戀已久的江小姐在那艘船上,你也不用往河裡跳吧?等她下來不就得了,真是的,還得麻煩人救你!」

  「笨蛋!我像是自願下水的嗎?」阿輝氣道,這些人就淨會說風涼話!

  大家的注意力全往他那兒去了,忙撈人的忙撈人,忙數落的忙數落,誰又會注意在那一剎那間,雙雙竟然偷偷吻了趙恭介!

  他被偷親了一下!趙恭介瞠目咋舌,血液迅速衝上腦門。

  瞧他臉都紅了,雙雙咬唇甜笑,幫他擦去嘴角的胭脂。「走吧,我們去搭船游河,我長這麼大還沒嘗過坐船的滋味呢!」

  一個轉身,她牽起他的手,興高采烈就要排對去,卻被趙恭介猛然地拉回。

  他嚴肅而鄭重地凝視著她。「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雙雙的心差點跳出胸口,霎時呆滯瞅住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你要我嫁給你?!」

  趙恭介點點頭,鄭重地說:「是的,我想娶你為妻,不是因為激情的歡愛,也不是因為奪走你清白之身,為負責任才娶你,而是……因為我想留你在身邊,安定下來。肉麻話,我不會說;花言巧語,我不會編;總而言之,月雙雙,我愛你。」

  怦!怦!怦!兩人的心跳都像在擊鼓,不規則又迅速。

  月雙雙努力嚥下喉間的不適,她完全沒想到他會突然求婚。

  她結結巴巴地說:「你……要不要考慮一下?千萬不要在明天一覺醒來,才發現我不是你想包容一輩子的女人,屆時,如果你反悔,我一定會心痛而死。」

  趙恭介用心看著她臉上細微的情感變化,大掌緊緊握住她的雪白柔荑,藉著指間傳來堅決的力道與她心底的悸動相應震湯。

  雙雙屏住氣,凝神傾聽他的回答。

  「我絕不後悔。」趙恭介肯定地答道。

  不爭氣的淚水霎時盈滿她的眼眶。

  「怎麼哭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他說。瞥向距離他最近的徒兒一眼,疾速一腳,驀地將他踹進湖中,登時又是一大片水花四處噴濺。

  「啊──快救我上去!快救我上去!這水好冷!」

  「奇了,這堤道年年在站,今年落水的怎就特別多?剛才是阿輝,現在又輪到你,你們全不帶眼睛出來的嗎?」

  「不……不知道是哪個短命鬼把我推下來?快救我上去,別再囉嗦了!」

  「這不是在拉了嗎?」催、催、催!

  趙恭介趁著混亂,將她拉進懷中。

  「在這裡哭有點難看,別哭,由此刻開始,你愛在這胸膛賴多久,你就賴多久;愛牽這雙手多久,你就牽多久。」

  聞言,雙雙含著淚光,失聲而笑,緊緊蜷在他懷中。

  「一輩子,我要賴一輩子,牽一輩子,就算牙齒掉了,或是頭髮白了,也絕對不放手……」

  趙恭介呵護地摟著她,嘴角隱隱浮現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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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5 22:01:54
第八章


  白皓閒散、高雅地步進莆子堂內院,院內盆栽綠景處處,寬大而舒適,教人忍不住放鬆心情。

  不過他倒納悶起來,才傍晚時分莆子堂的學徒們全跑哪去了?吃飯?休息?還是逛街。如此一來,月雙雙該從何找起?連個詢問的人都沒有。

  他正打量著一抹雛菊,隨意撥弄著花蕊,耳後「框當」一聲,喚回他的注意力。

  雙雙捧在手心的茶碗落地,摔濺得四分五裂。

  她微微嚥下卡在喉間的愕然,卻感覺冷意直接從頭頂沁入她的全身。

  晚膳時間,夕陽在那空無一人的院子裡,斜拉成一條長長的影子。

  望著她那毫無血色的面容,白皓先是客氣一笑,繼而蹲下替她撿起地上的碎陶瓷片。

  「我聽說醉顏樓廣發帖子,邀請王公貴族到醉顏樓公開出價,要把你們四位花魁嫁出閣去。你卻連夜潛逃,消失得無影無蹤,原來你跑到這種鄉下地方來了。」他真是沒想到。

  「你想怎麼樣?」雙雙緊縮起下顎。

  「我想怎麼樣……」他頓了頓,斯文有禮地聳聳肩說。「或許,做做醉顏樓的恩人,派人通知艷姨娘來捉人;也或許,從你這裡討點好處封住我這張嘴,從此當沒見過你,如你所聽到的,我沒認真想過這問題。」

  「放過我,不要通知艷姨娘!」她吞下語音中的惶然。「在醉顏樓時,你一直是位有修養的富家少爺,對我十分禮遇。白公子,算我求你,我在這裡有了新的生活,我不想重新做回過去的月雙雙,更不想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那無疑是將她推回地獄去。

  白皓起身,扳平她的雙手,將碎陶瓷片小心放上去,對於她這番懇求,報以會心的微笑。「雙雙,你言重了。撇開陪與客的關係,你何償不是白某的一位紅粉知已,剛才說的話,嚇你而已,你在這裡的事我不會透露出去的,你放心。」

  「嚇我的?」

  「沒錯。」他笑著。「我原本受邀到明州做客,卻意外的在這裡見到故知,知道你在這裡,驚喜之餘,便不請自來地跑來找你。抱歉,因為我的唐突,嚇壞了你。」

  「你……真的只是為了這份驚喜才來莆子堂找我?」

  「人生最快樂的四大事──金榜提名時、久旱逢甘霖、洞房花燭夜,以及他鄉遇故知,你說我是不是真的為了這份驚喜而來,嗯?」他的模樣,十分快活地笑著說,像是對她的不信任無動於衷,反而覺得趣味橫生。

  雙雙聽到他的話,心中一顆大石安然落地。「謝謝你,白公子。」

  她仍有些措手不及,不過既然他願意替她保密自然是最好的了。

  白皓輕喟一聲。「明天午時時分,我就要啟程回臨安城,臨行前我想跟你喝杯餞別酒,重溫以往有你為伴聊盡天南地北時的那種快樂,畢竟,明天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聚,你能來嗎?」

  「明天午時?」

  「連賞光吃頓飯都不願意?」他突然看著她的眼問。

  「不是的,只是……」廚房的大嬸明天要煮大鍋菜,莆子堂上上下下都一起享用這道象徵和樂融融的菜餚,她……

  「好吧,我去,你在哪裡落腳?」就算是答謝他的守密。

  「距這不遠的北涼客棧。」白皓親切地回道。

  趙恭介泡在房內的熱澡盆裡,正在心中盤算何時迎娶雙雙過門。

  他和雙雙雖然尚無夫婦之名,但已有夫婦之實,女人的貞節名聲就如同一條打了結的繩索套在女人的脖子上,絕對受不了閒言閒語的拉扯,所以這件事絕不能拖。

  不過,娶老婆容意,難的是那些繁文縟節,他完全不懂。

  或許該帶她回中山鎮,一切由二老做主才是。他抓起澡盆邊的毛巾,擦乾身上的水滴便準備走出澡盆。

  「恭介,你在沐浴?」

  他一抬頭就看見站在屏風旁淺笑的雙雙。

  「剛洗完,準備穿衣服。」門不敲一下就進來,沒規沒矩。

  雙雙古靈精怪的樣子,和她眸子中閃爍的光芒,令趙恭介聯想到自己是一隻待宰的羔羊,反而覺得不自在了。

  「你到屏風外面,我要穿衣。」

  「我還沒洗。」

  「你沒洗回你的房間洗,少在這裡『色迷心竅』!」他的臉色很沉,光看她的表情也曉得她沒安好心眼。

  「不要!我想和你泡鴛鴦浴。」

  微笑遍佈在她的臉上。趙恭介還來不及反應,已然看見雙雙踢開腳丫子上的繡花鞋,一鼓作氣就衝進澡盆中。

  她的動作太大、太快,導致兩人踉踉蹌蹌、姿態不雅地跌進澡盆裡,雙雙就疊在他身上,兩腿跨坐在他屈起的長腿上。

  「恭介,我問你,除了我之外,你有沒有其他的『紅粉知已』?」

  「你不覺得這問題等我穿完衣服再來討論也不遲嗎?」趙恭介略帶不悅地說,將她的臉抬起來面對自己,撈起毛巾扭干,溫柔地擦著她臉上的水珠。

  「我覺得這樣子很好呀。」她不覺得有何不妥,有個美男子「赤裸裸」的在眼前供她欣賞,有什麼不好?她的視線故意從上而下慢慢逡巡。

  趙恭介寒寒地抬起她的下巴。「你這小色女!起來。」

  「除非你從實招來。」她睜大眼睛,故作無邪地看著他,要他說實話。

  他像被迷惑了般地瞪視著她,眼神逐漸變得深邃。「沒有,我的朋友都是男性為主,你是第一個走入我生活的女人,也是唯一的一個。」

  她再這樣注視他,會令他有吻她的衝動……想著想著,他已然靠在她耳畔,若有似無地咬吻著她的耳垂。那股挑逗的感覺,令雙雙全身的神經都敏感起來。

  「今後也是嗎?」

  「你說呢?」

  她的笑容還來不及收拾,心中的不安卻已經悄悄崛起,這種甜蜜的日子真的可以無風無雨的維持下去嗎?今天走了個白皓,明天呢?會不會再來另一個白皓?

  望著她的趙恭介馬上感覺到她的異狀。「你不相信我?」

  「相信。」她及時回神,捧住他的臉龐說:「你是我好不容易才套住的男人,我當然全心全意相信你說的話,相信你會用盡一生一世的精力來愛我,好的,壞的,都要與我分享。」她也一樣,偏偏她藏起了一隻黑盒子,黑盒子裡放著一個秘密,她能向他坦承嗎?

  從來,從來她都不知道愛一個人會使一個人變得軟弱、變得膽怯,直到現在,她終於體會出那份欲言又止的不安定感。

  何時坦白呢?也許再過幾天吧!她需要一點時間去調適……

  「別強人所難,姑娘。」趙恭介突然冒出一句。

  「呃?」

  「用盡一生一世的『精力』來愛你,這種事不是說了就算的。不行,我不是種馬,也沒有馬的能力,你休想夜夜笙歌玩弄我的身心,一直玩弄我到老、到死。」

  他支著頭,目光淡淡地朝屋頂望,笑也不笑,既尊貴又高尚。

  講、講那是什麼鬼話?用一板一眼的口吻扯一些嘻笑怒罵的話,很不搭調耶!

  「過份,你真拿我當色女看待!」雙雙兩頰燒成一片火紅,氣急敗壞地說。「此精力非彼精力,我說的是心靈上的精力……不要用那種怪怪的眼神看我!把我說成一副慾求不滿,隨時要蹂躪你的可怕樣子,我是這種人嗎?嗯……雖然,我也不反對。」

  「呵,招認了吧!」

  「恭介!」

  雙雙倏地倒抽一口氣,感覺他的鐵臂縮緊,她就這麼密密地貼在他身上,兩人的肌膚完全熨合,這微妙的碰觸,就像一股熱潮急速穿過她身上的每一處,帶來前所未有的快感。由於她只穿二層薄紗般的衣裳,融合著陣陣檀香的熱水,早浸濕了她的衣物使之柔軟平貼在她身上,濕透的衣服若隱若現地隱現地映出她的身段曲線,這撩人的景像讓趙恭介的眼神更加氤氳。

  「你……現在想要我嗎,恭介?」

  不清楚是熱水的關係,抑或來自於他灼燙的體溫,她覺得渾身的溫熱感逐漸上升,心跳愈來愈澎湃。

  「是的,用一生一世的精力來愛你,好的,壞的,都要與你分享。」

  趙恭介再度將她的身軀擁緊了些,以嘴唇摩挲著她馨香的唇瓣。

  夜深霧濕,初識春色,六神無主,屋內柔情繾綣的一對人影,纖纖玉手擒住了多情郎的疑狂與眷戀……

  次日

  北涼客棧的房院設計十分出色,靜謐的廂房,雕花的窗子,廂房外種滿各式各樣、不同時節的花朵,傳來陣陣芬芳。雙層的涼廉垂掛著,給室內投入幽幽的暗影。

  「想吃什麼?」

  坐在桌邊的雙雙一愣,搖搖頭說:「我不餓,你想吃什麼就點什麼吧,今天宴席的主角是你。」況且,她得回去吃那桌大鍋菜。

  「我懂了。」白皓向店小二點了一堆精緻的南北名味、佳餚美酒,弄來了滿桌盛宴。「急著回去嗎」

  「呃?」雙雙捧著酒要喝的手突然頓住。

  「不然幹麼老是望著窗外。」白皓一直替她夾菜,自己偶爾會吃幾口,但凝視她的時間佔大部分。

  「沒有。」她低頭淺酌。

  白皓微笑,淡淡地說:「艷娘一手調教出來的四位花魁,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魅力,我何嘗未曾拜倒在你們石榴裙下。然而,最令我魂牽夢繫的不是風軒的盼盼,不是花閣的巧巧,亦不是雪苑的依依,而是你。」

  雙雙瞪大眼睛,呆了一下,急急忙忙地說:「白公子,不要這樣說,我一直當你是位很好的朋友,可以互談心事,聊些天南地北的事,甚至在你面前偷罵艷姨娘的不是,但我們之間的情誼只有這樣而已……」

  白皓看她一眼,突然認真地說:「你有沒有聽過男女之間沒有單純的友誼?」

  「這……」她趕緊行禮,作勢要走。「或許我該離開了,謝謝你的邀請,祝你一路順風。」他的話太露骨了。

  「你不怕我通風報信?」輕輕一句話,讓她的動作停止。

  「醉顏樓的老鴇丟了顆搖錢樹,急得到處貼告示找人,如果讓她知道自己的寶貝女兒在這裡,你說她會做何反應?」

  「你不是答應我不把我在這裡的事透露出去嗎?」

  他苦笑。「不這麼說,如何把你月小姐騙來?」

  月雙雙心一震,隨及往後退去。「你到底想怎麼樣?」她生氣了。

  突然地,她被他抓入懷中,他放肆的吻隨意侵略她的玉頸。

  她嚇得拚命掙扎,卻被白皓的臂彎捆得動彈不得。

  「放開我!不要碰我!救命啊!」

  「我勸你安靜點。」他笑笑地提議。「這是北涼客棧,人來人往,叫來不該來的人,不用在下出馬,你自己就毀了自己。其實我要的代價也不大,只求你一圓每當夜深人靜時,我對你的思慕之情,封住了我的嘴,我就放你走,從此各走各的路,互不往來。」

  他以雙手輕慢地捧起她的頭,慢慢覆上她的,他吻得很溫柔,見她不張開嘴,他也不強迫,只是舔她,吮她,親她。

  「啊──」他鳴咽,霍然抬身,一道血跡從他上唇流下來。

  她竟然敢咬他?

  雙雙忿忿地瞪著他,眼色幽暗無比。「一丘之貉,你跟那些好色之徒全是一個德行!」

  「哪個男人不好色,否則我何必大把大把銀子往你身上砸?」他突然粗暴地定住她,厭倦了這種謙謙君子的遊戲。「反倒是你,用你的腦袋好好想想!現在順從了我,就可以換來永久的安逸,我甚至可以送佛送上西天,靠關係弄具無名女屍頂替你,送去給老鴇宣稱你早死於非命,你又何樂不為?否則一旦東窗事發,你失去的就不是這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東西,連帶你的趙恭介也一併離你而去!」

  雙雙倏地睜大眼睛,啞口無言。

  「哼,我聽說你跟那針藥師已私定終身,如果讓他知道你是醉顏樓的掛牌姑娘,他會怎麼想?能接受你嗎?就算他不介意,家裡的長輩、列祖列宗,他該如何交待?左鄰右舍又會以什麼眼光來看他這位名滿村裡的一代華佗?」

  「不用你管!」她奮力掙扎著,聲音因劇烈的喘息而嘶啞。

  「我自己會跟他講明白,恭介不是心胸狹窄的人,他一定會諒解我的!何況……我一直賣藝不賣身,我的身子是乾乾淨淨的!」

  修到人間才子婦,不辭清瘦梅花。

  正因如此,所以她不看輕自己,不覺得自卑,更不覺得自己比不上良家婦女,她可以是一位好妻子!

  「容我提醒你一句,你身居下流,陪著達官貴人荒唐無度是不爭的事實,扮成一個好女人對你來說嫌太早了!」

  殘酷的批判像一把劍狠狠刺入她的心。

  說她扮成一個好女人……嫌太早?

  「你相信自己純潔無瑕,但其他人會相信一位陪酒賣笑、不正經的女人嗎?至於趙恭介,一旦他得知你一開始就對他撒下瞞天大謊,自稱是一般人家的女兒,實際上卻是慣於玩弄男人的女人,他能接受這樣淫蕩的你嗎?」

  在她還來不及□清思緒前,嬌柔的身子就已遭到白皓雙手火熱的蹂躪。

  「你是聰明人我想你已經知道答案了。」他鎮定地掃落一桌酒菜,不容置否推她坐上去。「我不是那種會強迫女人的男人,後果如何我已經告訴你了,所以我不會勉強你。你若有任何不願意,我馬上停手。」

  停手?她有權力停止他的進犯嗎?

  她毫無退路呆坐在桌上,任由他的雙手解開她的衣衫,貪婪地瀏覽白綢短衣描繪而出胸前的圓滑曲線。

  「你可以隨時喊停,完全由你決定。」他飢渴地按撫她的腰際。

  她是很想叫停,可是喊停後她還有明天嗎?她期待兩情相悅的婚姻生活,喊停之後,是不是意味就是親眼看它崩裂?

  她不該來赴今天這場鴻門宴的,不該。

  「等一下!」她在白皓以十指探入她肚兜衣擺下的瞬間,本能的出聲。

  「不要了?」白皓中止了他的一切動作,定神而謹慎地凝視她。

  雙雙震顫的喘息,她該如何是好?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現在就近在她的眼前,她怎捨得眼睜睜看它七零八落地粉碎在她面前?她該怎麼辦?有路可退嗎?

  他一笑。「放心我會信守約定。」說罷,他的手又爬到她的身上。

  前所未有的凌辱,教她一顆心放逐沉至最深、最冷的角落。

  「趙師父,聽說你和月雙雙已經論及婚嫁了?」莆子堂這邊,賈虎一副悠哉閒適的姿態,摸了摸桌子,撫了撫調藥的櫃台。

  「知州大人有話不妨直說。」趙恭介不立即正面作答,而是斂緊眉宇,一臉嚴正地道。轉向他,賈虎笑著。「我怕你承受不住打擊。」

  「打擊?」

  「如果你承受得住了,我就開門見山的說吧。如果我聽到的傳聞正確,你當初之所以收留月雙雙,是看她可憐、獨自一人流落江南卻舉目無親,沒錯吧?」

  「是又如何?」趙恭介淡淡的回應,有絲懊惱地背過身去。

  他不喜歡他和雙雙的事公然被搬上台面討論,畢竟那是他們之間的私事,不需要他人嚼嚷不休。

  賈虎當然聽得出他的不悅,輕輕地落在椅上,手指交搭在腹部。「是就糟糕了,趙師父。」他加重語氣。「月雙雙併非什麼孤零零的平常人家的女兒,你被騙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賈虎無懼於趙恭介回轉的怒容,反而詭譎地瞇起眼。「她是臨安城『醉顏樓』妓館的花魁,藝名就叫月雙雙,在臨安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青樓艷妓。」

  「青樓艷妓?」趙恭介霍然變了臉色。

  「趙恭介啊,你被她騙得好慘哪!」

  「我不信!」趙恭介火大地喝向他。「莆子堂不歡迎你,你請吧!」

  他失控的神情讓賈虎笑得更是得意。「要我離開當然可以,不過我勸你,接受事實吧,這是個騙局!你們全被月雙雙那丫頭騙了!我的同窗好友──白皓,最近從臨安城到明州遊玩,他是醉顏樓的常客,更是月雙雙的入幕之賓,我就是由他口中才得知此事。月雙雙是青樓姑娘,那是不爭的事實!」

  賈虎的話霎時震空了他的腦袋,令他僵在那裡,無法反應。

  「她利用你的正直,又看你尚未娶妻,故在你面前偽裝自己的本性,假裝對你心生愛意,其實是想從你這裡騙到永遠的保障及安定,人會老的、會丑,她很清楚這殘酷的道理,所以見錢已經賺夠,就急忙跳出火坑找一座靠山把自己嫁了,以求一勞永逸!」

  「我說我不相信,你別再說了!」趙恭介狂聲斥喊,這打擊太大了。

  賈虎冷冷笑說:「一個誰有錢就能擁有的下流妓女,你居然當她是寶一樣地捧在手中,不許其他男人多看一眼、多碰一下,還準備鳳冠花轎娶她進門?你趙恭介可真對得起你趙家的列祖列宗呀!」

  「夠了,你走!」趙恭介轟然暴吼,一張臉慘無血色。

  「沒問題。啊,對了,順便告訴你一聲,你的『義兄』白皓,現在正在北涼客棧和你的月雙雙──離情依依,做見不得人的事,你好自為之!」

  「哼……哈哈哈!」賈虎像瘋了似的愈笑愈狂,愈笑愈鄙夷,興災樂禍的笑聲,隨他離開的腳步,傳遍了整條熱鬧的街道。

  「青樓艷妓?我不信!」

  趙恭介的臉色十分沉重,一拳重重打在桌上,便匆匆出門去了。

  前所未有的凌辱,教雙雙一顆心放逐,沉到最深、最冷的腳落。

  「不……不行……不行──」

  她霎時震醒,不敢相信在那一瞬間,她竟然像一個無知的白癡,相信他的狗屁道理,她的人生她要一點一點的耕耘,粉飾太平根本不是辦法!

  傻瓜,她真是傻瓜。

  「我不能背叛恭介!放開我!白皓!」她開始慌亂地要掙脫抓住她胳臂的大掌。

  「挺潑辣的嘛!不打緊,辣一點嘗起來比較刺激。」

  白皓邪邪淫笑,當她順利掙脫他,從桌上跳下來時,他突然撲向她,卻被她冷不防伸出腿來淒慘地拌倒,摔了個灰頭土臉。

  雙雙乘機要逃走,白皓卻以更快的速度扣住她的腳踝,朝她縱身一撲,她反居劣勢,被他強悍地抱向床鋪。他猛然壓制上來,令在他身下的她,發出恐而顫抖的聲音。

  不過,她不會因此而被擊倒,由於白皓俯臥在她的肚子上,所以她抓住他的手,狠命就咬下去。

  「哇!」

  趁他鬆懈的那一刻,她由他身子底下鑽出來,眼看他似乎不放棄,在他企圖抓住她的手時,她面對床鋪,使盡全力一踢,正中他的重要部位。

  白皓立時像殺豬般的尖叫,這是他這一輩子所發出最難聽的聲音,痛苦而痙攣地倒在床上。

  雙雙的唇瓣乾澀發白,她趕緊揪著凌亂的衣物,顫巍巍地走向房門,然後拉開了房門。

  「恭介!」她霍然變了臉色。

  趙恭介不發一言冷冷巡視屋內狼藉的杯盤,聞到濃烈的酒味,最後竟見到白皓赤裸著上身躺在床上,朝他這裡射來不善的眼光。

  調回視線,他神情冰冷地開口了:「原來你真的在這裡?他就是你在醉顏樓的入幕之賓──白皓嗎?」

  醉顏樓的入幕之賓!一句話令雙雙渾身一僵,血液降至冰點。

  「醉顏樓的月雙雙,哼!真令我想不到。」

  她努力聚集飄忽的意識,盲目地搖頭。「恭介,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不要靠近我!」他的脾氣爆發了。

  「恭介!」

  「當知州大人告訴我你是妓院姑娘,我不相信,在心裡不斷的告訴自己你不是,可是我作夢都沒想到你是這種女人,竟然背著我在這裡與舊情人幽會偷歡,你當我趙恭介是什麼?!」

  雙雙震驚的無以復加,臉色死白。

  「不是的!不是的!事情不是那樣,他不是我的舊情人,我們更沒有在幽會偷歡,是他撒謊叫我到這裡來的……」

  「騙子!你期待我相信你嗎?」趙恭介不屑地道。「真實擺在眼前,我不是瞎子!夠了,你離我遠一點,你的樣子令我作嘔。」

  他拒絕去看她與姦夫的衣衫不整,那太令他痛心疾首了,他才決定要愛她、信任她,與她分享自己的生命,她卻以最殘忍的行徑徹底毀了他的尊嚴。

  一個青樓艷妓,一段蒙蔽的謊言,一幕不堪入目的景像,教他情何以堪?

  「不!求你,恭介,不要這樣子對我!我承認我欺騙了你,承認自己是醉顏樓的姑娘,但我一直賣藝不賣身,而且我沒有背叛你,我的身心一直是你的!求你相信我,恭介!」

  他牽動了她的苦楚,令她驟然失聲哭泣,淚如雨下。

  全世界的人都可以看不起她、誤會她,但唯有他不行,他是她的所有呀!

  「你下地獄去吧。」

  他絕情的聲音在她耳際回湯,她倒退一步。「不……請你相信我,求求你,恭介!」她淚流滿面,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嚴峻的臉龐。

  趙恭介以冷冰的目光,厭棄地睨了她一眼。

  在那一瞬間,他禁錮了所有對她的情愫,當下便掉頭走人。

  「不,不要……」無能為力望著他轉過身去,雙雙被心頭那股苦悶扎得好痛。他怎麼可以走得如此無聲無息?走得如此恩斷義絕?

  「恭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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