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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辛紫眉]冒險格格[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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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7 20:37:57 |倒序瀏覽
冒險格格 作者:辛紫眉

楔子

  一八八二年天津
  離熱鬧的和順大街不遠的江寧胡同是天津城中洋人聚集最多的地方,在這裡,街道兩旁漂亮的路燈間種植著整齊的樹木,各種紅白相間的西洋式洋房羅列其中。當然,那些高鼻深目、穿著怪異的洋人們也是這裡引人嘖嘖稱奇的風景。
  就在這個空氣中仍有幾分暑氣的夏日午後,順親王的兩個女兒闖進了這個遠近知名的洋人胡同。
  「江寧胡同真的很好玩吧。你看。連洋鬼子都和我們在倫敦和宮裡看到的不同。」這個拿著一把男裝扇子扇了又扇的小妹妹——萱格格如意,此刻她身著雪白真絲男裝,黑得閃亮的頭髮在腦後打一條辮子,不仔細看還不知,她原來是個漂亮的女孩。
  蘭格格如心忍不住想,雖然是姊妹,但她和如意竟然連一點相似也沒有。如意的美麗實在光彩奪目,她身上一直有股物質讓人無法移開目光,那是種流動燦爛的青春,而這是她一直想要卻無法擁有的,如心多麼希望自己能和如意有些相像,但她只能悄悄的將失望藏祝不過,對於如意次次驚險萬分的冒險活動她都不曾缺席,像這回偷溜到江寧胡同,雖是如意的主意,但誰也想不到她才是真正的幕後策畫,因為如意雖有勇氣,但也莽撞十分,所以她們兩人的合作真是名副其實的狼狽為奸,如意出力她出謀策。
  「哇。你看那個洋婆子頭上插的是鴕鳥毛也就算在倫敦,我也不曾看過這麼誇張的。」
  「如意。說話當心點,阿瑪常說隔堵有耳的。」聽見如意又旁若無人的批評起來,如心忍不往出聲提醒。
  「怕什麼怕。說得我好像殺入放火似的,而且我敢打賭,那些兩鬼子是鬼子聽雷,有聽沒有懂。」
  「我不過是提醒你罷了。因為太后已經不斷明喻、暗示和影射要阿瑪好好管教你。」
  「什麼?」如意氣急敗壞的握緊雙手。「我又不是沒有努力過呀我曾經練習讓自己好幾個小時不說話,裝成所謂的大家閨秀,我試過目不斜視到眼皮抽筋。」
  如心用力咬住下唇,以防自己會因如意活靈活現的描述而笑出來。「你呀。活生生是讓阿瑪寵出來的,他老人家還不承認呢。瞧連這無可奈何的表情都和他一模一樣。」
  「我就是運氣不好,才像阿瑪,如果和你一樣,同我們親娘長的一模一樣,那我做什麼壞事都無往不利,美女就是有這個好處,就算走路摔倒,人家都說你摔得婀娜多姿。」
  如意一邊說一邊扮個鬼臉,逗得如心也忍不住笑出來。
  如意著迷的望著如心抿著嘴露出的笑,真的,如心的秀氣是目共睹的,她的臉有種細瓷般透明的感覺,她也是那個具有鎮定自信的特質,總贏得她們父親喜愛的人。從慈禧太后、王室的親王們、她們在倫敦的英文家教,到王府中的僕人,沒有人不喜歡如心。
  但如意卻從來不曾妒嫉過如心,她愛如心,她從懂事起她就力的想要保護如心,纖細的如心是每一個父母所能想到最好的女兒,她不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能說英文、希臘文和法文,不像她有闖禍這麼一點本領。
  如果順親王知道他的小如意居然還有一絲悔意,或許他會感欣慰。
  順親王是大清王朝的駐英使臣,他和順王福晉間的恩愛是了名的,所以從福晉過世後,他便不曾續絃,而把所有的精神放在兩個女兒身上,溫婉的如心和任意的如意,他想了又想,也不明白這兩姊妹為什麼在個性上差這麼多?從小如心就不曾讓他操過心,但如意埃從一歲到十六歲,她可是讓所有在順親王府中做過事的人都心悸猶存,恐伯一輩子都難以忘懷。
  一個順親王府中的老僕人就發誓,如意從會爬開始就致力於製造麻煩。一歲零三個月,她就開始滿地快爬,絕不錯過任何可以鑽進去的洞穴,惹得王府日日夜夜敲鑼打鼓在找萱格格。
  稍大一點,如意就喜觀在樹上跳來跳去,從這棵樹上跳到另一棵樹,順親王於是一聲令下,砍掉王府中所有可以爬的樹,那段時間照顧她的嬤嬤和丫鬟,單單想到「如意」二字,就頓時老了十歲不止。
  這種情形在倫敦也好不到哪裡去,十歲到十六歲,順親王帶著這兩姊妹出使英國,除了從中國請來飽讀詩書的老先生教讀外,他還順應潮流的為格格們請了英文家教。
  如意就膽敢在七大內氣跑了十五位女家教,順親王氣得吹鬍子瞪眼,因為這小丫頭的理由居然是義正詞嚴的大掃洋鬼子。
  可是話雖這麼說,如意卻對那些稀奇古怪的洋玩意興趣盎然,順親王才買台相機回來,就讓她大卸八塊,小提琴的弦被她拿來七弓,這些都還只是小意思,最近他聽說英國的洋女人正在玩什麼女權運動,他十分害怕讓如意留在倫敦,擔心這小丫頭學會了洋女人玩的這種打倒男人的運動,他的小如意還不知道什麼是女權就已經難應付了,讓她知道不鬧翻天才怪,如果連如心也要打倒他這個父親,那可真令人傷心,所以雖漸心中不捨,順親王還是趁這次回國述職之便,把兩位格格帶回天津久居,也希望能力她們覓得良婿,但他怎麼也想不到兩位格格居然在沒有伴護的情況下,跑到儘是洋人出沒的江寧胡同來,那個如意還逛出興趣來了呢。
  「如心。我們去前面那家鋪子看玩具火車好嗎,我聽慶王府的五貝勒說,前些時進了好多新玩意呢。」如意指著前面那家鋪子,眼睛睜得圓圓的。
  「不行。你因為火車闖的禍還不夠嗎?別忘了恭王府的三貝勒現在恐怕還躺在床上呢。」
  「沒那麼嚴重吧?」
  「不嚴重?只因為他弄壞了你的火車,你就跳到他的馬前尖聲怪叫、裝神弄鬼嚇到他的馬。」
  「我只是想給他一個教訓罷了?何況他又沒有怎樣。」
  「是。他沒怎樣。因為他不過斷了雙腿。」
  「但是他已經復原得差不多了呀。」如意紅著臉說。
  「我看你真的是連一點愧疚都沒有。」
  「好如心,你就再幫幫我嘛。只要在這裡等我一下,我看看就好,保證絕不惹麻煩。
  這一次是真的。」
  如心讓步的歎口氣。「我真拿你沒有辦法。」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就在如意如獲大赦般的跑到對街時,一輛馬車突然停在如心的身旁,如心還沒有反應過來,車中的人就伸出手來摀住她的嘴,用力的將她拖進車內。
  「救命啊!」如心大聲尖叫,但她的尖叫在瞬間就被掩滅,然後馬車就開始飛也似的奔馳起來,這事發生得如此快,快得連她自己也無法相信她竟然會被綁架,就這樣被綁架了,難道就沒有別的人看到嗎?
  「如心。」彷彿回應她的問題般,如意的聲音在車窗外響起,她正努力的追逐這輛馬車。「你們放開她。你們想對她怎樣?」
  如心用力的掙扎,但她的臉和手卻在同時被壓在車座上,不久一條大手帕就被塞進她的嘴巴,在她的腦後打了一個結,一雙有力的手肘壓抵她的背部,有效的制止她的任何掙扎。
  「救人啊!快救人!」在另一方面,如意仍不停歇的跟著馬車跑。
  但馬車卻以更快的速度奔馳,在人群圍繞過來之前,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意頹然的跪倒在街道上。天呀。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的,她和如心不可能會遇見如此瘋狂、荒謬的事,那些人究竟為什麼要綁如心?他們的目的何在?如果如心告訴他們她的身份,他們會放了她嗎?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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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7 20:38:25
第一章

  「姑娘。你要自己進去嗎?」領如意來到龍門旅館的男孩問道,這是天津城中最著名的洋人客棧,男孩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身著鸚哥綠紗旗袍的美麗少女,她正站在旅館前偌大的荷花池前,望著不斷傳出熱鬧音樂聲和烤牛肉的大廳發怔。據他所知,這隊名叫威靈頓軍團的英軍,明天就要移防到印度,這是一種只有軍官們才能參加的狂歡宴。
  「像你這種身份的姑娘,實在不應該到這種地方來。」男孩搖頭說道。
  如意按下忐忑不安的心情,把小包袱按在胸口,這是她溜出王府時,唯一來得及帶的。
  「張寶,我不是告訴你好幾遍了,我只是窮人家的女兒,我來這裡是來投奔我大嬸的。」
  「那你大嬸姓啥名啥,你倒是說來聽聽呀。我張寶可是這附近的包打聽呢。」
  如意掀起嘴。「大嬸就是大嬸,我哪知道難叫什麼?」
  「哈。話是這樣說沒錯。」張寶向她眨著眼睛。「可是你這身打扮,是怎麼也不像窮人家的姑娘,單單你袍子上暗織的錦繡鴛鴦就值幾十兩銀子,我敢賭你連什麼是窮人家都沒看過。」
  如意無奈的望著自己這身袍子,這已經是她最破舊的衣服了,她的男裝早在如心失蹤時,就被盛怒的阿瑪燒光,她只能找些她自認是破舊的袍子帶出來,就像她身上穿的這件,要不是因為她喜歡上面的圖案,這衣服早就被照顧她的嬤嬤扔了,沒想到這種舊衣還是讓張寶看出破綻。
  「這是我家小姐賞給我的。」
  「我猜你脖子掛的金鎖片也是她賞給你的吧?」
  如意驚呼一聲,想把金鏡片藏起來,她本來不想帶任何首飾出來的,但這金鎖片是她和如心出生時,親娘打給她們的,和如心一人一個,想到如心她又覺得心中一痛,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如果如心有一點差錯,她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的,她就是為了如心才溜出王府的,她偷聽到探子向父親回報,一艘開往印度的船上據說有個中國女子,這是到船上幫忙打雜的船工傳出來的。
  那個中國女子有沒有可能是如心?
  耐心等待從來就不是她的風格,如意決定親自到印度去看看,聽說龍門旅館可以代人訂船票,所以她想過來問問。至於那個什麼印度的,老實說,她根本不知道在哪裡,她只知道印度就是古時候的天竺,既然唐三藏都能去天竺取經,她還有什麼好怕的。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何況為了如心,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要闖一闖。
  「怎麼?就算我猜中了你的身份,你也別這樣悶聲不說話呀。」
  張寶用腳踢著地。「我是真的想幫你,天就要黑了,你一個人在這附近亂逛,很危險的。」
  「如果我不是一個人呢?」如意仰起下巴,努力的想在腦海裡編出一個合理的理由。
  「你不會是要和洋人軍官私奔吧?」張寶驚訝得張大嘴巴。
  「對呀。就是這樣。」感謝張寶給了她這樣一個藉口,如意用力的點著頭,並加油添醋的補充,「我喜歡一個洋人軍官,而我爹反對,所以我就逃了出來,我爹的人現在正四處在找我。」
  「原來是這樣呀。」張寶若有所思的打量著她。
  「你可不能向別人洩漏我的行蹤。」
  「我張寶才不是這樣的人。我雖然不識得幾個大字,但也常到廟口聽人說三國演義,做人的義氣可不比你們差呢。」
  「這樣說你會幫我守住秘密哦?」
  「嗯。」張寶點頭又搖頭。「可是我得看看那個洋人軍官是怎樣的人,這些洋人可是有好有壞的。」
  「我的桑德斯才不是那樣的人呢。」如意緊張的說道,桑德靳是在倫敦時,如心最喜歡的一本英文小說中的男主角,她聽這個名字聽得都快煩死了,不過卻是印象深刻,連說謊都能說得這樣流暢,如意微笑,她真是太佩服自己了,看。那個自認精明能幹的張寶都讓她嚇得一愣一愣的。
  「原來真的有這人呀。」張寶搔著頭說。
  「當然,不然我還騙你不成。」為了加強她的說法,如意朝站在龍門旅館二摟陽台上的幾個穿著紅藍相間軍服的洋人軍官揮著手。「桑德斯。我在這裡。」那幾個洋人顯然有幾分錯愕,但其中一個有著閃亮金髮和漂亮藍眸的年輕軍官卻向她彎腰行禮,不過他的眼中卻充滿疑惑,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如意覺得全身一震,她不記得她看過這個人,如果見過,她一定不會忘記的,因為即使在倫敦待了這麼久,她也不曾見過這樣讓人目眩神迷的男子,他直挺的鼻粱和弧度優美的嘴唇彷彿是用刀鑿出來的,高挺的身材在人群中則顯得鶴立雞群,最特別的是他眉宇之間的清朗明亮,即使是對洋人有偏見的她,也不禁看得失神。
  「原來就是他啊!」張寶點頭。「雖然太好看了一點,可是看來人很不錯呢。好啦。既然有人照應你,我就放心了。那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羅。」
  話才說完,張寶就飛也似的消失在對街的巷中,如意有些空虛,雖然她老覺得張寶活像王府中什麼都管的陳嬤嬤,可是少了個能說話的人,這感覺還真不好過,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反正她發過誓的,不找到如心她是絕不回王府,總不能如心正在水深火熱的受苦,她卻在一旁涼快。
  如意墊腳往旅館裡面看了一下,她只是去問一下代售船票的事,那些洋人應該不會拿她怎麼樣吧?他們如果敢怎樣,她如意可不是好惹的。
  不過前腳才踏進龍門旅館的大廳,她的信心就開始動搖了。
  「好漂亮的中國娃娃。你的舞伴是誰?」一個矮胖的軍官攔住她的去路。
  如意還沒反應過來,他就在她的臉上印個響吻,幾個著紅藍軍服的年輕人逐漸圍了過來,如意覺得頭皮發麻,天知道她闖進了什麼樣的地方。
  桑德斯·費恩上尉在舞會開始時仍靠在二樓陽台的欄杆上,他包裹著繃帶的手臂正因他的握拳而緩緩滲出血色。
  「桑德斯,你的臉色不好,要不要休息一下?」說話的是他的好友肯恩中尉。
  「我好得很。」桑德斯的語氣冷淡。「除了這個久治不愈的傷外,我覺得好極了。」
  「我懷疑你的傷不是在手臂。」肯恩說道:「雖然藍雅小姐的確是這一帶天津城中最漂亮的英國淑女,可是她既然已經嫁給羅林爵土,你就應該忘記她,何況那種勢利短視的女人是一點也配不上你的。」
  「你怎會認為我對她還有興趣?」桑德斯冷冷地問。
  「我以為你前些時候在追求她,至少在你上次回倫敦前,你還對這位淑女充滿興趣,不是嗎?」
  「淑女?」桑德斯柔和的語音微微的帶著刺。「謝了。那樣的淑女我可不敢領教,何況我現在另有意中人。」
  肯思吹了聲口哨。「這麼說我是白擔心了。」
  「看來是。」桑德斯轉身,離開欄杆。「該死。舞會都已經開始了,在到印度之前,我需要一些娛樂。」
  「而我需要一些食物。」肯恩加快腳步趕上他。「我真的覺得餓了。」
  他們下摟時,大廳中已經擠滿了人。
  肯恩朝置滿食物的餐桌走去,桑德斯則順手拿起吧台上的白蘭地酒瓶,獨自坐到樓梯旁,仰起頭灌了一大口的酒。
  當火辣辣的液體滑進他的空腹中,那種酥麻的感覺讓他稍放鬆了些,他通常不會這樣喝酒的,但現在他必須找些事來分散他的注意力,天殺的。他必須找些事來讓他忘記藍雅。
  雅雅;美麗的藍雅,他在天津城對她一見鍾情。
  她是個骨董商的女兒,卻有著金色的卷髮和象牙般潔淨的肌膚,她打開了他自亞歷桑那那件慘案後就緊閉的心扉,他把封閉多年的感情全都投注在她身上。
  在回倫敦前,他曾衝動的向她求婚,文雅羞澀的藍雅竟然摟著他的脖子吻他,要他安心的回英國養傷,她承諾會等他,她的承諾讓自我放逐多年的他,開始有了追求幸福的勇氣。
  他從不曾告訴藍雅他來自英國最古老的世家,和當今英國王室是親戚,他的父親亞爾貝瑪侯爵幾乎富可敵國,也是目前最有權勢的貴族之一。
  他的父母在知道他在自我放逐這麼多年後,終於從亞歷桑那那件慘案中走出來,都感動的流淚,他的母親脫下了手上的戒指,交給他說:「孩子。替我謝謝那個女孩,謝謝她幫我找回我的兒子,不管她是怎樣的出身,我和你的父親都會承認她是亞爾貝瑪的成員。」
  桑德斯又灌了一大口酒,十分諷刺的是,藍雅卻為了爵位和名銜嫁給了大她將近二十歲的羅林子爵,當他不顧手臂上的傷,匆匆帶著亞爾貝瑪家族世傳的紅寶石戒指趕回天津時,她已經是羅林子爵夫人。
  「唉呀。你真是可笑。」當他去找她時,藍雅不耐的揮著手。「我怎麼可能嫁給只靠軍餉過活的窮軍官,你雖然長得十分出色,但再怎樣俊俏的臉孔也是不能當飯吃的。」
  如果藍雅知道她只要再耐心地等些時候,她就可能是聖約翰伯爵夫人,聖約翰的爵位是他從母親家族繼承來的,他真想看到藍雅知道她和英國最古老的亞爾貝瑪家族擦肩而過時的表情。
  可是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不是嗎?
  桑德斯覺得十分懊惱,不知不覺中他已喝完了一整瓶的白蘭地。但酒精卻對他充滿挫折的心一點幫助也沒有,反而讓他頭疼欲裂。
  「桑德斯。你怎麼躲在這裡喝悶酒呢?」肯思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把他推向大廳。
  「去吧。你不是說要好好享受這一夜?」
  大廳中人潮異常洶湧,笑聲一波又一波,淹沒了樂師努力的成果,舞池中有許多人正和著幾乎聽不見的音樂起舞。桑德斯皺起眉頭,他不需要這種歡樂的氣氛,他需要的是酒,至少酒精能填滿他空虛的心。
  但當他轉身要離去的時候,人聲更加沸騰,桑德斯低聲詛咒著,抬起頭來卻看到剛才在旅館外高聲喊他的中國少女。他不是沒看過美女,但這女孩卻美得特殊,那是種剔透靈通、光芒四射的美麗,不論是在暮色中或是燭火下,她的美麗讓人很難移開目光。尤其是現在盛怒中的她更像一團黑色的火焰,她的髮髻已被人弄散,長直如絲的黑髮順勢披散下來,雪白的肌膚在燈光下閃耀著真珠般的光澤,不過她的舉動可一點也不美麗,他看著她左手揮拳擊中一個想要強吻她的軍官,右手給那個弄散她髮髻的軍官一掌。人聲再度沸騰,越來越多的人靠過去將她團團圍祝桑德斯毫不思索的想要幫她,至少她的勇氣和那堅定無畏的眸子深深吸引住他。
  在那兩個老羞成怒的軍官有所行動前,他大步走到她身旁,「我還在想你為什麼到現在還沒來?原來是被他們耽擱了。」剎那間,看熱鬧的人群全都安靜下來,連那兩個鬧事的軍官都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因為桑德斯·費恩上尉是一般公認軍團中最傑出的年輕軍官,他們只知道二十四歲的他畢業的伊頓學院,眾所皆知,伊頓學院是只收嬌生慣養的貴族子弟,費恩從未提及他的家世,也不曾濫用特權,他是以自己的力獲得眾人的尊重,他在埃及戰爭中的傑出表現仍常被人提起,所以當和他同時進軍團的同僚還只是少尉軍官,他已連升二級,因而置身在一群同齡的年輕人中他往往有種令人無法忽視的威嚴氣質。
  「長官。我不知道她是你的朋友……」
  「長官。我們只是和這位中國小姐開個玩笑……」「不必解釋了。」桑德斯迎視他們的目光寒冷如霜。「這一,次我不和你們計較,但這位小姐是我的朋友,冒犯她就等於不把我看在跟裡,聽到了嗎?」
  「是。長官。」當那兩個倒霉的軍官汕汕的離開後,人群也開始散去。
  「如果我們想讓別人忘掉剛才的插曲,最好開始跳舞。」桑德斯拉著她的手朝舞池走。
  如意用力把手抽回,一言不發的瞪著他。
  桑德斯歎口氣,這女孩該不會聽不懂英語吧?「你聽不懂我的活嗎?」他自顧自的說道:「我早該想到中國女孩怎麼可能會說英語的。天呀。我給自己惹了怎樣的麻煩。」
  如意仍不為所動的瞪著他。
  「聽著。」桑德斯指著舞池旁喝得醉態畢露的軍官們,再指著自己。「我和他們是不同的,我是真心想幫你的。」
  假設女孩聽懂他的話,他大步的朝舞池走去,但那個頑固的女孩仍然動也不動,挫敗之餘,他猛然轉身拉住她的手。「喂。你講點道理好嗎?我是不會對你這種瘦小難看的女孩有興趣的。」他違心說著,想平衡受傷的自尊,自他懂事以來,哪個女人對他不是趨之若鵝,連勢利的藍雅也承認被他的俊秀吸引,獨獨這個美麗的中國少女對他不屑一顧。
  但他作夢都想不到,女孩居然開口了?說得還是漂亮的牛津腔英語。「放開我,我為什麼要相信你的話?」她不馴的抬高下巴。
  「我又不認識你,怎麼知道你和剛才那些無賴有所不同?」
  桑德斯不禁蕪爾,他不記得誰曾用這種對待笨僕人的口吻對他說過話,何況女孩還說的一口漂亮的年津腔英語,這個奇特的女孩真的挑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微笑的朝她一鞠躬,「原諒我沒有立刻自我介紹,我是威靈頓軍團的桑德斯·費思上尉,聽候你的吩咐。」
  「你真的叫桑德斯?。」如意驚道,她已經認出他就是剛才在陽台朝她行禮的年輕軍官,但她昨夢也想不到他竟然和如心那本小說中的男主角同名,更讓她心驚的是,這個洋鬼子近看之下居然更好看,但不喜歡他望著她時的眼神,太咄咄逼人,也太自負。
  「我叫桑德斯讓你很驚奇嗎?」桑德斯淡淡一笑。
  「如果我記得沒錯,剛才在旅館前你還曾我揮手致意呢。」
  「我才不是和你打招呼呢。」如意雙手在腰間握緊。
  「中國甜心。能不能把這支舞留給我?」一個不知情的軍官插在她和桑德斯之間,他用力拉扯著她的衣袖。「快點。這支舞就要開始了。」
  「放開我。」
  但那個人根本不理她,如意望著桑德斯,只見他面無表情,彷彿是說就算是有人拿槍抵著他的頭,他也不願再請她跳舞。如意只得逼自己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望望舞池,再朝他點點頭。
  可是桑德斯卻只是嘲諷的揚眉笑笑,等到如意幾乎放棄希望時,他才拉住那人的臂膀。
  「對不起。這個快被你拉走的中國甜心是我的舞伴。」
  在那人道歉之前,桑德斯就攬著她的腰滑入舞池。
  這是一支相當輕快的華爾滋。
  這個時節已是夏未,但旅館庭園中那一大片的荷花池,在通明燭火的光照下,仍讓人感受到幾分南國氣味,這麼美麗的華爾滋,如果共舞的不是眼前這個洋鬼子,該有多好。
  「你能邀我跳舞真是好心。」如意語帶譏諷的瞪著他說。
  「不是你暗示我,要我邀你的嗎?」他裝出一臉無辜的樣子,但在如意回答之前,他又說了,「要是我早知道你要邀我,我剛才就不用浪費那次邀約了。」
  「你這個人真是無禮、麻煩……」當剛才挨了她一拳的軍官從她身旁舞過時,如意立刻安靜下來,等那人遠去時,她又繼續說下去,「不可理喻、令人受不了……」如意幾乎把以前在倫敦時,那些家庭教師罵她的話都複習了一遍。但桑德斯的反應卻是笑得雙肩抖動。「是誰教你這些話的?
  我覺得這些話用在你身上似乎比較合適。」
  如意的回答是狠狠的踩了他一腳。「對不起。我向來是跳男生的部分,女生的舞步是屬於如心的,所以我不熟。」她睜著無邪的大眼說。
  「誰教你華爾滋的?」
  「我在倫敦時的家庭教師。」如意才說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她就是這樣守不住秘密。
  「你去過倫敦?難怪你的英語說得這樣好。」
  「是又怎樣?怎麼說也輪不到你這個窮軍官來管。」
  笑容自桑德斯的臉上消失了。她的話讓他又想起藍雅,藍雅似乎也曾說過類似的話,他多麼傻,他早該知道所有的女人都是騙子,她們的眼中除了金錢就是爵位,他又憑什麼以為眼前這個貌似天真的中國少女有什麼不同呢?「婊子。」他低聲自齒縫問擠出這個字。
  「你說什麼?」如意想也不想就甩了他一個耳光。在她的手燒的般疼著的同時,他的臉上也浮起了鮮明的紅櫻如意望著自己的傑作,有些微的心虛和不安,無論如何這個人也帶她解過幾次圍,她想開口道歉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推開他,朝旅館的中庭跑去,她剛才看那裡有個漂亮的荷花他,至少她可以在池邊坐下來,想一想自己究竟闖進怎樣的一場混亂中。
  「你休想溜走。」桑德斯充滿怒意的聲音從她的身後傳來,然後如意感覺到他捉住了她的肩,把她轉向他。
  「你休想溜走。」桑德斯氣憤的重複。「從沒人敢這樣對我。」
  如意固執的挺起下頜。「那你想怎樣?難不成想打回來呀?」
  桑德斯驚訝的看著正準備從容就義的她。「或許。」他聽見自己說,但事實上他一點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一般的女孩在這種情況下多半已經嚇哭了,不然也努力的擠幾滴眼淚出來應付,但她卻表現的像個正準備斥退他的女王。
  「喂。你要打就快點動手。」
  「聽到你這麼說,我覺得很難過。」桑德斯忍不住伸手扶過她的氣鼓鼓的臉頰,他的心中浮起一種奇異的溫柔。「你居然把我當成那種會打女人的無賴。」
  「不要碰我。」如意抬起頭,對他喊道,們她還沒說完,她的話就讓他的唇封住,那是個輕柔得像蝴蝶般的吻。
  桑德斯微笑的抬起頭。「我們的帳算是抵銷了。」
  但如意的反應卻是呆若木雞的站在原地,許久她才找到自己的聲者。「你剛才在做什麼?」
  「我從你那兒還了一個吻。」桑德斯以含笑的聲音說:「你不知道——」「我當然知道。」如意打斷他,她當然知道接吻是洋鬼子們示愛的方式。「你讓我的名節全毀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桑德斯試著解釋。
  「只是你剛才的表情讓我想到我的表妹,我有個和你差不多大的表妹,那是哥哥對妹妹的吻。」
  老天。這些洋鬼子真是可怕,做哥哥的居然敢對妹妹做這種事,還說得義正辭嚴的。
  「變態。」如意想也不想就把他往後推,當她驚覺桑德斯身後是個荷花池時已經來不及了,在她發出尖叫前,桑德斯就拖著她中撲通一聲的落進荷葉田田的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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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7 20:38:48
第二章

  「老天。」桑德斯在換上乾淨的襯衫和長褲後,仍忍不住抱怨道:「我敢打賭你鐵定有惹麻煩的天賦,難怪我從看到你開始就有不祥的預感。」
  「你放肆。」如意瞪著他,她到現在還不肯換上桑德斯拿給她的襯衫。「你不但將我拉下水、把我扛到你的房中,竟然還敢這樣侮辱我。」
  桑德斯挑挑眉,「又來了。我一直以為中國女孩都是溫柔可人的,沒想到居然也有這樣蠻橫的。把又捉又叫的你抬進房間,我也不好受。喂。你在聽嗎?」
  如意憤憤不平的瞪著他。
  「我猜你是聽了。」他淡淡一笑,「你看。你把旅館的沙發和地毯都弄濕了,難不成你怕我怕到連我的衣服都不敢碰!」
  「住嘴!」如意喊道:「我什麼時候怕過你了,穿就穿,誰怕誰呀!」
  「那我下樓去拿些食物上來,」桑德斯走向門口,而後回頭望了如意一眼,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容。「我很快就回來,你如果不換衣服,等會我就自己動手幫你換。」
  如意的回答是順手將一個床墊擲向他,但他卻早將房門關上。
  床墊則在撞上門後,頹然無力的跌在地上。
  「我一定會讓你吃不完兜著走的!」如意唸唸有辭的開始攻擊衣服上的鈕扣,她不會原諒他的,他居然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把她扛進他在旅館的房間中,除此之外,他居然還用那種像在吩咐小孩的語氣和她說話,她又不是不知道要換衣服,但他的口氣好像她是個三歲小孩,若不叫她換,她就不知道要換。
  濕的衣服讓她很難脫下,在那一刻她願放棄一切只求侍候她更衣的萍兒在身旁,但不可能的事實卻使她更加怒不可抑。
  終於,她脫下了外裳,她讓它跌在地上,然後抬腳踢了它一腳,而後又一腳,把它踢得更遠,接著白色的長襯衣變遭到同樣的命孕。
  其實她最想做的是把他的亞麻襯衫丟在地上狠狠的踐踏,但迫於眼前不利的情勢,她只得心不甘情不的願的穿上那件大得不像話的衣服。
  真的是大得不像話,如意把長長的袖子捲了義卷,覺得自己幾乎可以穿著它在戲園子揮著衣油飾演旦角。
  當門口響起腳步聲時,她小心的將這件過大的「戲服」拉好,挺直背脊,一臉肅穆的坐在椅子上。
  桑德斯進來時看到她這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實在忍俊不住,他把餐盤放在桌上,背對著她不斷的抖動雙肩。
  「你真是有趣極了!」他捧著小腹笑說,沒有發現如意的目光幾乎把他的後背燒的出一個洞。
  這個人實在太可惡了,所以她會討厭洋鬼子不是沒理由的,眼前這人就算是丟進海裡餵魚她也不會眨一下眼睛,然後如意才像發現新玩意般的注意到他身旁的餐盤,她突然發現自己的肚子餓了,事實上從清晨溜出王府後她根本沒有吃過任何東西,真是可惜,如意忍不住歎了口氣,為了尊嚴她必須犧牲這一餐,因為書上不是說——不食磋來之食,她是寧願餓死也不願吃這個洋鬼子的東西。
  「來!」他拿起餐盤向她靠過來。「吃些東西吧!我拿了很多上來,我一個人吃不完的。」
  「我才不餓呢!」如意仰頭說,但她的肚子卻偏偏選在這個時候咕嚕地發出一聲又長又響的抗議聲。
  桑德斷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多麼遺憾,你的胃似乎和你有不同的意見,還是你希望我餵你?」
  如意瞪了他一眼,想到他有可能動手餵她,她心不甘情不願的接過他手中的餐盤。
  基本上萊餚十分美味,奶油酥雞的甜膩恰到好處,蜂蜜蛋糕嫩得入口即化,她還吃了一塊碳烤羊排,等她伸手去拿蘇打水時,才發現桑德斯什麼也沒有吃,但他手中握著的酒瓶卻幾乎空了。
  「喂!你想醉死是嗎?」如意望著他發紅的眼睛忍不住問道,她猜這個洋鬼子一定喝了不少酒。
  桑德斯側轉過身,定定的望著她。「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如意冷哼一聲,「我比較希望你讓酒嗆死。」
  「小心啊!小姐,要不然我會開始認為你不喜歡我。」
  「我根本不認識你。」
  「是嗎?你這話好像不怎麼正確啊!我記得我義助過你好幾次!」
  「包括你把我拖進荷花池中?」如意氣得火冒三丈。「我只不過想來龍門旅館問問船票的事情,沒想到船票還沒問到,就惹了一身麻煩!」
  「船票?你打算到哪裡?」
  「印度。」如意小心翼翼的望著他。「你聽過那個地方嗎?」
  桑德斯驚訝的挑挑眉。「老天!你要到那裡做什麼?你家裡的人知道嗎?你父親到底是怎樣管你的,居然讓女兒這樣胡做非為?」
  「喂!你管的未免大多了吧?我要怎麼做是我的自由!」
  「你最好老實回答我。」他瞇緊眼睛。「不然我會把你交給中國的官府,你不會是離家出走的吧?!」
  如意打量了他的眼色,確定他的話是認真的,天呀!難道她臉上真的寫了「離家出走」這四個大字?先是剛才的張寶,現在連這個素不相識的洋鬼子也看出來了……。如果他真的把她交給官府,她真不敢想像阿瑪的表情,唉,識時務者為俊傑,她終於硬生生的說:「我要去找我的姊姊,她可能被綁架到印度。」
  「綁架?這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如意不可置信的抬高嗓門。「我親眼看到的,幾天前在江寧胡同,我眼睜睜的看著如心從我眼前被綁走。」
  「你怎麼知道她被帶到印帶?」
  「我偷聽我父親和他手下的談話。」
  「就這樣?」桑德斯不確定他是否聽錯了。「你還有沒有別的證據可以證明她在印度?」
  「沒有。」如意有些心虛的說。
  「就為了一段還沒有得到證實的談話,你就想獨自到印度?」桑德斯表情嚴厲。「你知不知道你可能遇到什麼樣的危險?像今晚,如果不是我,你要怎麼脫身呢?」
  如意搖搖頭,「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放棄的。」她深吸了一口氣。「你不知道如心對我的意義,從小我們就形影不離,如果找不到她,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如果那時我不強拉她去逛江寧胡同,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的,我真希望捉走的是我而不是如心……」如意強咬住下唇忍住想哭的衝動。如心,溫柔又善良的如心,從小每回她闖了禍,如心總是護著她,她總是握著她的手陪著她一起挨罵、受罰。天呀!她真想知道如心現在究竟怎樣了?那些綁架她的人究竟怎樣對待她?
  「好了!沒事了!」桑德斯輕拍著她的背。老天!這個女孩為什麼總能打動他的心,藍雅為他上的那一課還不夠嗎?他為了這個中國女孩惹的麻煩還不夠嗎,他幾乎可以想像關於今晚的流言會在軍團中傳多久,不過過了今晚他就可以完全擺脫這個麻煩,想到這裡,他就有如重釋負的感覺。「或許我能幫你的,我們的軍團明大就要出發到印度去,我可以幫你打聽看看,你說你的姊妨叫如心,那你叫什麼呢?」
  「如意。」
  「好!如意,我會幫你打聽你姊姊的下落,但你必須乖乖的回家去。」
  如果如意不是太驚訝,她一定會放聲大笑,這個洋鬼子以為他是誰呀?!他的語氣彷彿把她當成三歲的小孩,他以為他只要摸摸她的頭喊乖,她就會乖乖的回家去?
  哈!作夢!她如意才不是這樣好打發的人!如心是她的責任,又不是他的,何況她發過誓,如果找不到如心,這輩子是不會回家的,但話又說回來了,她可不敢奢望這個洋鬼子會懂得誓言對人的重要,左傳說——食言而肥。她可不想變成個大胖子!
  「我才不需要你的幫助,我可以自己到印度!」
  「我是真的想要幫助你!你不要這樣不講理,好嗎?」
  「不講理?」如意刻意抬高聲調。「真正不講理的人是你們這些洋鬼子!你們這些人自以為比別人優越,看看!你們怎樣壓搾我的國家?鴉片?割地?現在還假惺惺的要幫我,鬼才會相信你!」
  對於如意的指控,桑德斯只是微微的一聳肩。「我也認為輸入鴉片這一點,我的國家做得太不光明磊落了。」看見如意瞪大眼睛看著他,他微笑了。「並不是每個英國人都會有這樣的做法,還有,請記得我叫桑德斯不叫洋鬼子。」
  相對於桑德斯表現出來的氣度,如意覺得自己顯得十分小家子氣,她吞嚥了一下,感覺不再那麼理直氣壯了,但她嘴上仍不認輸。「我就是喜歡叫你洋鬼子,你想怎樣?!洋鬼子!」
  但她尖嘴利齒的譴責只有讓他更想笑。「你真是一個小潑婦。」
  如意的回答是抬起下巴桀敖不馴的瞪著他。
  桑德斯無奈的搖頭,他撿起剛才她扔在地上的床墊,拍了拍然後丟給她。「睡覺吧!」
  「什麼?!」如意的下巴差點掉下來,一直到現在她才意識到眼前這個洋鬼子是貨真價實的男人,更可怕的是,這個房間只有他們兩個人,老天!她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即使要跟你拚命,我也不會讓你得逞的!」如意憤恨他說。
  「得逞!?」
  「你不是要……」如意的臉一直紅到耳根子。
  「老天!你的小腦袋瓜裡究竟在想什麼?」桑德斯把如意塞進被單中。「你給我好好的睡覺!明天我就親自把你送回家。」
  「我不要回去!」
  「安靜!」桑德斯在燭火下繼續喝著酒。「這事一點也由不得你!」
  如意急急抽了一口氣,瞪著他。洋鬼子的本性,她想道:霸道、自以為是。「你憑什麼以為我會聽你的話?」她冷然問道。
  「我會用盡一切可能的手段,把你丟回家。」
  「可是……」如意氣憤的開口,桑德斯卻又一口打斷她。「現在,你給我安靜的睡覺,不然我馬上就把你送到中國的官府。」
  如意氣紅了臉,她把床單拉到下巴,一語不發。哼!不管怎樣,她一定會想辦法擺脫這個洋鬼子,她和如心開溜的本領一流!想到這一次只剩她一人,如意不禁黯然。
  察覺到桑德斯正拿著酒瓶回過頭來看她,如意立刻閉起眼睛裝睡,但這一閉,她可就睜不開眼了,想想看!飽飽的肚子和柔軟乾淨的床鋪,還有什麼比這更舒服的?何況是跑了一整天的如意,她簡直是才數一、二、三,就已經落進夢鄉了。
  「藍雅!你這個大騙子!」
  如意翻過身,將自己深深埋進柔軟的枕中,吵死了!是誰喊得這樣大聲?!連服侍她的萍兒不敢這樣大膽!
  萍兒?!
  對了!她已經偷溜出王府,如意猛的坐起來。
  她揉揉惺訟的雙眼,那個吵醒她的罪魁禍首已經醉倒在房間另一邊的長桌上,他的身旁正堆滿了一罐罐的酒瓶。
  「藍雅!」那個洋鬼子不斷喊道:「你怎能這樣待我?」
  如意吁了一口氣,看來這個洋鬼子已經醉死了,爛醉如泥。哈!
  這真是老天助她,她輕輕走下床來,把散亂在額前的頭髮往後撥。
  現在到底是什麼時候了呢?窗外的天色還沒有亮起,但桌上的蠟燭卻早燒盡了。管它是什麼時候,反正她是走定了!
  如意躡手躡腳的靠近那個洋鬼子,因為她的衣服和小包袱就放在他身旁的木倚上。可是好不容易到達那裡,她整個人差點沒縮成一團,該死!這問房間的地板居然有這麼多鬆動的木板,她製造出來的噪音,恐怕能吵醒死人!
  「拜託!你可千萬別醒來!」如意一面喃喃自語,一面探天去拿她的衣服。但就像回應她的話般,那個洋鬼子突然睜開雙眼,然後伸出手把她拉向他。
  「別這樣對我……」他把臉埋在她的肩窩裡。「我們結婚吧!我能給你的一定比他還多……」如意無法置信的瞪著他,這個人一定是瘋了!她用力推開他,而他居然就這樣臉朝下的跌在地上。
  任他倒在原地的念頭一閃而逝。再怎麼說這個洋鬼子也幫她解過幾次圍,如意蹲在他身旁,她的道德觀告訴她,她不能放下這樣的他不管,老天!會被自己強烈的道德觀害死!
  「喂!你要不要緊?」如意伸手去推他,這才發現他的左手腫得像只火腿。明知道自己受了傷,還喝這麼多酒,這個人分明是存心自殺嘛!
  誰教她欠他一分人情!你看!他連她在大廳中遺失的小包袱都幫她找到了,她能不幫他嗎?如意歎口氣,然後卯足了力氣,又推又擠又拉的把他弄上床。
  桑德斯,如果她記得沒錯的話,他是叫桑德斯吧!只在他的於臂撞上床沿時出聲喊疼,大半的時候他都任她擺佈。
  「喂!躺好!」如意命令道,她伸手去探他的額頭,他的額頭果然熱得燙手。看來她必須去打水,為他敷毛巾。
  如意飛快的套上她的襯衣和袍子,她走到門口,把門拉出一個小縫往外窺視。
  舞會顯然已經結束很久了,廊道和樓梯口都點著昏黯的油燈。
  而那曾經熱鬧喧嚷的大廳此刻早已空無一人。
  如意小心翼翼的走下摟梯,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
  「姑娘!你有什麼事嗎?」一個旅館的小腸壓低聲音問她。
  「我需要一盆水和乾淨的毛巾。」如意訥訥的說著,她再無知也知道半夜從一個男人的房間走出來別人會怎麼想。還好,阿瑪不知道,不然她鐵定打死曬乾。
  「這裡的每一個房間都有水盆和毛巾。」
  「喔!是這佯的!我可能沒有注意到。」在小腸回頭要走時,她又喊住他。「你知道往印度的船票要怎麼買嗎?」
  那小腸瞄了她一眼,好奇明顯的寫在臉。「我們旅館是有代售船票,可是往印度的船是三個月走一趟,這趟的船前些天剛走……」如意打斷他。「也就是說我最快還要再等三個月!」老天!她定的是什麼運?如意皺起眉頭,所以說人倒霉的時候做什麼都慘,看!
  這就是個血淋淋的教訓!
  「姑娘!」那個小腸突然開口。「他們軍團的軍官不是可以攜帶家眷的嗎?」
  軍官可以攜帶家眷?可是這關她什麼事?
  「我是說……」小腸的口氣猶豫。「我以為你是要去追費思上尉,他們的軍團不正要移防到印度?!」
  「對呀!我怎麼沒有想到!」如意點頭,如果她可以搭個順風船,不但不用再等三個月,連船費都省下來了!真是太好了!
  「費思上尉沒告訴你嗎?你們真的成親了嗎?」
  「當然。」如意甜甜的答道:「不過,不久。」
  當然不久羅!因為這是她現在才決定的事!
  如意在回到房間後,弄了條濕毛巾在桑德斯額頭上,哈!既然他這麼喜歡多管閒事,她就讓他管個夠!毫無疑問,等他醒來後,一定會氣個半死!想想看!
  他一心想送她回家,她卻搭上他們軍團的船到印度!如意越想越開心。
  「別走!留在我的身邊!」桑德斯的身子一晃,毛巾離開了他的臉。
  「老天!你看你做的好事!」如意喊道,她衝到他的身旁接住毛巾。
  「別離開我!」桑德斯突然握住她的手說,如意注意到他說話的時候眼睛並沒有睜開,顯然他並不知道自己是和誰說話,可是他的語氣是這樣宜切,握著她的手是這樣的灼熱,如意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暖流正在她體內流動著,十分溫暖卻又令人心悸。
  真奇怪!她從來沒有這種感覺呀!她是不是生病了?被桑德斯傳染?可是她摸摸額頭,是正常的體溫。
  「嫁給我。」桑德斯繼續說,眼睛依然閉著。「不!不要嫁給他!
  我比他更愛你。」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看來這個桑德斯是失戀了!
  如意點頭,她同情的望著仍被夢魔困擾著的桑德斯,昏睡中的他,幾絡汗濕的前發散在額前,使他看來就像個純真的男孩,如意覺得心中有個軟的點被觸動了。
  「別走!」桑德斯的手仍然握住她的。
  「不會走的!」她下意識的幫他把他散在額前的髮絲往後撥。
  「我會一直留在你的身旁。」
  桑德斯似乎終於安心,他帶著微笑沉沉的睡去。
  如意為他蓋好被單,兩手托腮的坐在床邊注視著桑德斯。
  奇怪!像他這樣好看的人怎麼也會失戀?她當然看過「西廂記」、「紅樓夢」,連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她也略知一、二,可是呀!她還是認為那種「直教人生死相許」的玩意凡是愚蠢無比,她真不懂那種摸不到、看不到的東西究竟有什麼魔力,居然可以把人玩於股掌之上,令人又哭又悲又喜,像個瘋子似的。
  唉!她怎麼想岔題了?這個人失不失戀,關她什麼事!重要的是她借順風船的計劃!
  她是桑德斯的太太,一定得有些證據才行呀!
  就在這個時候桑德斯鼓鼓的外套口袋吸引了如意的注意力,她屏住呼吸伸手探了進去。
  那是一個十分精巧的紅絨盒子,打開來,天呀!那居然是一枚光彩奪目的藍寶石戒指,純金的指環中刻有亞爾貝瑪的字樣。
  亞爾貝瑪?她好像聽過這個名詞?不管了!反正她是必須借這個戒指一用!如意把戒指套入手中,哇!剛剛好!實在是老天助她,如意發誓她以後一定會乖乖的拜神明。
  「桑德斯·費恩!」如意朝著睡中的上尉微笑。「費思太太向你問好!希望我們相處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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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7 20:39:11
第三章

  肯思中尉抱著滿懷的書走向桑德斯的艙房。
  不出他所料,如意仍然守在桑德斯的床前,這已經是他們出海的第三天,桑德斯仍在昏睡的狀態。
  「桑德斯還沒醒?」他把書放在床頭,輕聲問道。
  「溫度已經降了下來。」如意伸手探了一下桑德斯的額頭。「他已經比出海那天好多了!」
  她的話讓肯恩又回想起出海那天的情景,老天!那可真是一聲災難!桑德斯由他的中國新娘挽扶著來報到,那時的他兩眼發紅、全身發燙、步履瞞珊,他懷疑他恐怕連自己叫什麼都不知道。
  更令人驚訝的是,身為桑德斯好友的他居然不知道他在什麼時候結婚?老實說,那時候他的確曾經懷疑過這個中國女孩的話。
  可是當她出示手中的婚戒時,整個軍團,連指揮官在內,沒有人敢對她無禮。
  在英格蘭,誰不知道鼎鼎大名的亞爾貝瑪家族?這個世家從十二世紀開始就一直是權勢和富有的代名詞。女孩所持的藍寶石戒指又名「亞爾貝瑪之心」,是歷代亞爾貝瑪侯爵夫人的信物,如果桑德斯·費恩·聖約翰·亞爾貝瑪,現任的聖約翰伯爵,亞爾貝瑪家族的繼承人,願意把這枚婚戒送給這個中國少女,她的地位是無庸置疑的。所以他們那個向來勢利的指揮官連結婚證明都沒看就讓女孩上船。
  但即使如此,他還是對女孩和桑德靳倉促結婚一事感到困惑,不過桑德斯的眼光實在沒話說!這個名喚如意的中國女孩簡直是美得出奇,更令他驚奇的是,如意不但能說一口漂亮的英語,連莎士比亞都知道!
  老天!他開始覺得汗額,他是一個男爵的次子,因為家道中落而從軍,雖然能讀能寫,可是莎士比亞啊!那種古英文他是從來沒碰過。
  所以桑德斯會喜歡她不是沒有原因的,肯思心想,雖然如意是個中國女孩,但比起那個在天津中讓桑德斯動心的藍雅,她簡直好得沒話說!
  單單看如意不眠不休的照顧桑德斯的情義,就夠讓人動容的!
  如果是藍雅,他不相信她會這樣做,那個女人的眼中只有自己,他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桑德斯一直看不到這一點?不過他認為桑德斯這一次的決定是正確的,即使異國婚姻不是件容易的事,但為了像如意這佯美麗、溫柔的女子,這一切部值得。
  若是如意知道肯恩是用溫柔二字來形容她,她一定會笑得合不攏嘴,認識她、知道她的人,對她的評語有莽撞、任性、粗心、大意、倔強……應有盡有,但絕對沒有溫柔。這一點現在躺在床上的桑德斯肯定舉雙手同意,可惜昏睡中的他根本沒有發表意見的權利,所以就只好任由肯恩這樣錯下去了;「你也應該休息一下,不然……」肯思朝如意微笑,指著桌上的書。「我替你找了幾本書,我猜你一定想多知道一些關於印度的事。」
  「太好了!我等等就看。」如意有些心虛的笑著。因為氣氣自以為是的桑德斯是一回事,但欺騙善良的肯恩又是另一回事。
  從她上船來之後,肯恩一直對她照顧有加。他讓她知道洋鬼子裡也是好人的。
  如意明白肯恩一直對她和桑德斯結婚的事感到疑惑,但他始終很有風度的什麼也不問,這一點和那個留著山羊鬍的指揮官是很不一樣的,那個山羊鬍呀!剛開始神氣的很,可是一看到她手上的藍寶石戒指後就判若兩人,真奇怪!難道這只戒指真有什麼魔力嗎?
  唉!看來這一切都要問躺在床上的那個人。
  但那個人除了夢魔外,什麼也不管。如意有些惱怒的想,每天藍雅藍雅的,不騙你,她連那個藍雅長得什麼樣子都可以猜出來!
  她正打算如果桑德斯再在她面前喊藍雅兩字,她就要拿枕頭悶死他,也不想想這幾天是誰在照顧他!她大概展出了十分恐怖的表情,因為她聽見肯恩說。
  「別擔心;桑德斯會沒事的,他受過比這更嚴重的傷,可是都挨過來了。」
  誰會擔心那個沒有良心腸人呀!如意心想。但仍強迫自己掛上楚楚可憐的微笑。記住啊!她告訴自己,現在的她是愛桑德斯愛得願意為他遠離家園的女子。可是邪門的很,這幾天她居然越看桑德斯越有感覺,有時候她會想愛上一個人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感覺?那種空泛的東西真能讓人生死相許嗎?她覺得自己有些忌妒忌藍雅——不!不!不!如意提醒自己,我是為了找如心才遠渡印度,這和桑德期一點關係也沒有!
  「他的事你一點都不知道嗎?。肯思困惑的望著她。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事?」如意問道:「你覺得有什麼是我該知道而他沒告訴我的嗎?」
  肯恩投料到她會有這些回答,笨蛋人:人家的家務事他管那麼多做什麼呢?但他還是紅著臉說,關於他自己的事……。他考慮著,想該怎麼說才好。「不過——這個人就是這樣,我也是和他同個軍團這麼久,才知道他是更爾貝瑪家族的人,你不要在意……」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何況那天在天津的舞會中,我們都看到你們共舞。——」也看到我把他推到荷花池中,如意心想,但仍朝肯恩甜甜一笑。
  你是說藍雅的事嗎?」
  「他都告訴你了?」「嗯!」如意點頭。「我知道他曾經愛過藍雅。
  可是那都過去了!」她充滿著感情的說:「現在他的身旁有我,我願意為他付出一切,像這次到印度,就是他堅持一定要我同行的……」但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身後的男聲打斷。「我堅持什麼?該死!你究竟說什麼?」
  如果可能的話,如意希望自己當場變成石像。其實也快了,因為她臉上的笑容已經僵硬得不能動彈。
  她非常非常緩慢的轉過身,勇敢的迎向桑德斯憤怒的藍眸。老天!他是真的很生氣!如意有些懊惱自己沒有事先想好面對他的理由,其實她是不敢想,她一直希望他能就這樣睡到印度,可是該來的還是會來,現在她唯有硬著頭皮去面對了。
  她很快的跑到桑德斯的身旁,「太好了!你終於醒了!我真是擔心極了。」
  「你在玩什麼……」
  如意很快的打斷他。「你知道嗎?你已經昏迷了好幾天,我們的船已經出航了。」
  「是呀!」站在一旁的肯恩點頭。「這幾天在船上都是如意照顧你,她實在是個稱職的好妻子。」
  「妻子?」桑德斯瞇緊眼睛。「我什麼時候有……」如意忙拿起水杯往桑德斯有嘴裡灌。「桑德斯!你一定很口渴,這幾天你都沒有喝水。」
  桑德斯被水嗆到,開始猛咳,如意用力拍著他的背。
  沒等如意說話,他就沉聲對肯恩說:「請你出去一下,我有話想私下和我的『妻子』談談。」
  如意發現他特別加重了「妻子」二字。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桑德斯語氣中的怒氣讓如意畏縮了一下。
  見如意沒有答話,他諷刺的說:「我的好妻子你倒是告訴我,我是什麼時候娶了你?」
  如意打量他的那個神色,如果她不說的話,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走向前來狠狠把她的答案搖出來。
  「不是你想的那樣。」她試著解釋。「我只是不想再等三個月的船期,因為到那個時候,如果我要找到如心,恐怕很難……」「所以你就大方的利用我來當做船票?」桑德斯斬釘截鐵的打斷她。「你連張結婚證明或身份文件都沒有,我那些素以紀律著稱的長官和同僚居然讓你上船?」
  「他們都相信我的話……」
  「老天!」桑德斯挖苦的說道:「你應該感謝你的父母給了你一張甜美的面孔,讓人無法想像你會說出不實的話。」
  她到底是被誇獎了還是被諷刺了?如意打量他冷峻的藍眸,然後小心翼冀把藍寶石戒指交給他。「我覺得是這枚戒指替幫了大忙。」
  桑德斯的嘴諷刺的扭曲。「這就是你的目的嗎?亞爾貝瑪之心。」
  「亞爾貝瑪就是指環中的字,那是做什麼的?用來尋寶的嗎?」
  如意的好奇心被挑起,她實在太佩服自己了,居然在這個時候還有熱心求知的精神。
  但桑德斯可一點也不覺得有趣。該死的!她到底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他覺得自己頭痛欲裂,他試著站起身來,但膝蓋卻不由自主的發抖。
  「喂!你不要站起來,你才剛退燒呢!」如意急急奔向他。「你這樣是不行的。」
  「你最好為自己的處境祈禱。」桑德斯揮開她的手。「等我復原……」「你敢動我一根汗毛……」「我對汗毛沒有興趣,我只想把你丟到印度洋餵魚。」
  他的話並不當真,然而她卻無從知曉,胡亂威脅從來就不是他的風格,他向來以冷靜、理智能控制自己的情緒自傲,但這個中國女孩卻總有辦法氣得他七竅生煙,其實她只不過撒個令人難以相信的謊,亞爾貝瑪之心不也自動歸還了嗎?
  桑德斯咬牙想,他真正氣的是,不論這個女孩做了些什麼,他仍然覺得她是越看越漂亮……「好吧!」他聽見如意說,有點苦澀,也有點認命。「我承認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就算被丟到印度洋我也認了,可是那必須在我找到如心之後,找到如心後,我一定任憑你處置。」
  「你的話當真?」
  「大丈夫一言,駟馬難追。」
  聽她說得這樣大義凜然。桑德斯反而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可惡!從他遇見這個中國女孩後。他就一直手足無措,她老是不按牌理出牌,該哭的時候瞪大跟睛,該驚慌失措時一臉從容就義的模洋。可是他就是想不透自己為什麼總有種衝動,衝動的想把她樓進懷中,告訴好她不要這樣勇敢,告訴他會盡一切力量保護她的……。老天!他一定是燒昏頭了!一個藍雅還不夠?他怎會對這個小騙子動心?
  但這個小騙子的臉突然很近很近的靠向他。「你不要緊吧?」她的手探向他的前額,「奇怪!燒都退了,你還是不舒服嗎?」
  「我只是覺得把你拿去餵魚實在太可惜了。」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沙啞。這個小騙子知不知如此靠近他是十分危險的,雖然大病初癒,但他還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他聽見自己說:「我有更好的主意。」
  如意彷彿被催眠般的蹬著他,她實在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一秒鐘前桑德斯似乎氣得恨不得掐死她,但現在他又用那種奇異的眼光望著她。在她能有所反應之前。桑德斯的唇就壓了下來。
  措手不及、意亂神迷、心旌動遙如意的理智告訴她,她應該掙脫他,但她卻被一種溫暖新奇的感覺攫住,她很想問他為什麼這次的感覺和上次的不同?一樣是嘴對嘴,但現在卻免不住的顫抖。這實在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範圍,她不自覺的往後退,離開桑德斯溫暖的臂彎。
  「你……你不應該這樣做。」
  她甚至認不出這是自己的聲音。事實上,在講完這句話後,她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桑德斯只是靜靜的凝視她。他覺得自己好像又發燒了,因為一陣暈眩襲來,但他仍微笑的告拆如意:「這次就算是我被推到海裡我也不會後悔。」
  然後他就做了一件以後五十年,他都會後悔的事,因為——他,聖約翰伯爵,大英帝國的上尉軍官,居然暈倒了,而且還是倒在如意的懷裡,老天!
  如意寢食難安了一個禮拜,才對那天的吻做了一個結論。
  桑德斯會吻她,純粹是為了洩憤和報復,他生氣她冒充他的妻子、生氣她拿了那枚什麼「亞爾貝瑪之心」,才會演出那一幕。
  他的憤怒其實不難理解,想想看!如果你平白無故跑出一個妻子,又「借用」了你的傳家寶石,無論是誰都會氣壞的!他是想用那個吻來懲罰她的,他想毀壞她的名節,讓她找不到婆家。
  一定是這樣的!桑德斯絕對不可能喜歡她。
  那天稍晚,桑德斯醒來,他答應暫時不拆穿她,但對外那件事卻不曾再提,好像那個吻根本不曾發生過似的。
  一件在她心中引起驚濤駭浪的事,對他而言卻是稀平常,如此輕易就能拋在腦後。難道對他而言,這個吻真的這祥微不足道嗎?
  如意覺得十分沮喪,她希望自己也能像他那樣若無其事,但卻常常想起那個吻,她可以用一整天的時間不斷揣摩他的心思、假設他的動機,雖然她知道這一點意義也沒有,但撮就是無法控制自己。
  她實在需要一個能傾吐心事的對象,唉!如果如心在她的身旁好了!至少如心可以告訴她這種讓她的心揪得緊緊,一會微笑一會歎氣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你在這裡做什麼?」聽見桑德斯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如意嚇了一路。
  「我在看夜景,甲板上比較……事實上……我的事不用你管!
  她說到一半,語氣開始轉硬。
  「你是我的妻子。難道要肯恩管嗎?」桑德斯十分討厭自己話中的酸意,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一回事,反正他就是不喜歡任何人圍繞在如意身旁。像前幾天他看見如意被一群海事軍官包圍在甲板上,而他的好友肯恩不但不阻止,還像個保護者般的站在一旁,充滿仰慕的看著她。
  那時,他做了一件他從來沒有做過的事,他當著同僚面前發怒,而且怒形放色。
  最後肯恩和那群軍官好像都突想起自己還有沒做完的事,紛紛找藉口離開。
  老天明察!他也不希望這樣!可是這個中國女孩卻讓他打破他生命中的許多紀錄,他有些恐懼的發現昔日那個冷靜、自持的桑德斯已經逐漸消失,只要有她在旁,他就很難冷靜下來,最近他更發現藍雅的影像在他心中已不再那麼鮮明。
  如意就像他命裡的魔星般,把他的生活弄得一塌糊塗。
  「我又不是你的妻子。」他聽見如意悶悶的說。「至少到印度之前我們必須演場戲。」他提醒她。「別忘了!強迫我演的可是你!」
  「那到了印度之後呢?」
  「我會把你丟上第一班開往中國的船上!」桑德斯說道。「可是如心怎麼辦?我發過誓如果找不到如心,我永遠不回去。」
  「我們又回到了老問題了,對不對?」桑德斯把手靠在甲板的扶欄上。「好!如果我讓你留在印度,你要用什麼辦法來找如心呢?」
  「這個……」一個大大的問號從如意的腦海中浮起來,可是看到桑德斯勝利的表情,她又不甘心的說:「我可以貼佈告,或者到路上一個人一個人的問……反正這件事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只要到了印度我們就分道揚鑣!喂!你懂我的意思嗎?」
  「若事不關己,我可以聽你的,但這件事已經扯上我,我就不能不管,你懂我的意思嗎,小姐?」
  「什麼鬼意思!」如意瞪著他。「我的事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你發什麼瘋,硬要把自己扯進來?」
  「誰教你讓整個軍團都知道你是我的老婆,想想看!我怎麼能讓自己的老婆到處貼佈告?」
  「你這算什麼理由?」桑德斯不急不緩的道:「明正言順的理由。」
  「你會後悔的。」如意語氣激動。「我得把話說在前面,我絕不會乖乖的接受你的安排,而且我阿瑪說……」他打斷她。「阿瑪是什麼?」
  「阿瑪就是我父親!」
  「他說了什麼呢?」
  「他說我是個專惹麻煩的麻煩精,所以我得警告你,要是你在我的身旁待得久一點,我鐵定會給你添一籮筐的麻煩!」
  「我聽見你的警告了。」
  但是不太感激。如意老羞成怒的轉身就走,她發誓今晚幫桑德斯換繃帶時,她一定會讓他痛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如意微笑,很快的他就會知道——她,大清王朝的萱格格,可不是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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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加爾各答港口上人聲嘈雜,萬頭鑽動。
  遠處一群印度人拿著玉蘭花做的花環,正等著他們的親友下船。他們身上鮮麗印度人的傳統服飾,似乎和港口上穿蘇梭不停的各級軍士所穿的軍服相呼應著。
  「這就是印度!」如意用手遮住刺限的陽光,睜大眼睛想把這個傳說中的古天竺看得更清楚些,事實上不管肯恩拿多少關放印度的書給她,只要想到印度,孫悟空、豬八戒、沙悟淨就會在她的腦海中來段群魔亂舞,所以她作夢也想不到印度是這樣的!
  港口旁的建築都在窗旁罩著棕櫚葉做的遮陽席棚,隱約可以看見穿著白衣的人影在高高的陽台上走動著,其下田是一波接著一波的暗色人潮。
  到處都是人,非常非常多的人。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桑德斯的聲音冷不防的從她的身旁響起。「你這樣闖是很容易走丟的!」
  如意轉身用力瞪他。「走丟?我以為你處心積慮的想擺脫我!」
  「話是這樣說沒錯。」桑德斯漠然的聳聳肩。「不過是要以我的方式,我會親自將你丟上開往中國的船上。」
  她斜視他。「有沒有人告訴你,你真的非常自以為是!」
  「我能瞭解。」
  「你能瞭解些什麼?像你這種……」
  他的話在看留著山羊鬍的指揮官向他們走來後中斷。如意忍不住猜測桑德到底想說些什麼?反正不會是什麼好話,從她上岸後他對她一直不好,像剛才他還擔心她會被人群衝散。也許不是,如意對自己搖頭,他一定是怕再分神找她。山羊鬍在軍隊集合後宣佈,軍官們允許在加爾各答體息一天,安額家眷。
  他的話才說完,肯恩就迫不及待的衝到如意的身邊,自告奮勇的要帶她去逛街市。
  「我想,」桑德斯冷冷的說道:「我的妻子不用你費心,我不會連這種能力都沒有吧!」
  肯恩有些詫異的望著桑德斯,他不會連這種事都吃醋巴!這一點不像他所認識的桑德斯,桑德斯一直都是內心冷靜得讓人無法捉摸,可是他的表現又是如此明顯……「我不過想幫幫你的忙!」肯思咧嘴笑了,忍不住想進一步激怒他。
  「桑德斯?」如意突然喊他。「你怎麼了?是不是傷口又痛了?」
  「我?」桑德斯對她的疑問茫無頭緒。「你為什麼這佯問?」
  「我好像聽見你在歎氣。」
  「你一定是聽錯了!」桑德斯指著不遠處一個賣貝殼和海產的攤前,隨手拿起一個海螺。「你看!就是這種海螺!」
  如意把嘴湊向海螺,用力吹了一下。她不吹還好,一吹市場上母牛哞哞的回應她,尾巴還搖個不停。
  她和桑德斯相視而笑,如意笑得不得不捉住他的手臂做為支撐。「你看!你看!你給我惹了什麼樣的麻煩!」
  桑德斯望著她燦如春花的笑顏,感覺心中漲滿了一種莫名的溫柔,他用印度話向小販問了價錢,然後丟下幾個角子給他。
  「這是,」他把海螺交給如意。「你來印度的紀念品。」
  如意又笑了。「謝謝你,其實你應該多笑的。」她告訴他。「你笑起來……嗯,很和藹可親。」
  老天!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這佯「稱讚」他,但桑德斯仍一臉嚴肅的說道:
  「我會記住的,我笑起來時有一張和藹可親的臉。」
  「喂!」如意滿意的點頭,桑德斯無奈的看著她臉上瞬息萬變的表情,猜想她下一句是不是要問他為什麼長得這樣慈祥,但如意的問題是:「你怎麼會說印度話?」
  桑德斯明顯的鬆了一口氣。「我像你這麼大時曾在印度住了一年。」他解釋道:「我有個姑婆住在加爾各答,她是個非常奇特的女性。」
  「怎麼個奇特法啊?」
  「我聽說她年輕時曾在非洲參加狩錯。在印度還獵過孟加拉虎。」
  「那有什麼了不起!」如意打斷他。「我們滿族的姑娘也必須這樣,我阿瑪說我們祖先在東北時都以狩獵為生,所以年年獰獵是不能忘本。」
  「你參加過狩獵?」
  「當然!」如意點頭。「去年阿瑪帶我們回北京時,我和如心兩人聯手讓那些平常趾高氣昂的貝勒爺們都抬不起頭來,而且恭親王府那個膽小的五貝勒還被我嚇得掉下馬來了。」
  「你為什麼要嚇他?」
  「因為他弄壞了我的火車,還不肯道歉。」如意無辜的望著桑德斯。「你說!這口怨氣,我能不出嗎?不過最痛苦的是我阿瑪,他已經很擔心我嫁不出去了,這一鬧,他又氣白了好幾根鬍子,可是我覺得阿瑪白鬍子比較有威嚴,比較像個……」好險!她差點說溜嘴,桑德斯已經很想把她送走,如果再讓他知道她是個格格的話,他恐怕會恨不得當場把她打包送回中國。
  但桑德斯的心思顯然在這上面,他想的是如果他有一個像如意這樣的女兒,如果他真的不幸有個這樣的女兒,唉!那真是人間悲劇,單單是那無頭蒼蠅般的莽撞性格,不要說是鬍子,他恐怕連頭髮都會氣白,如此看來,如意的父親確定是世界上很值得同情的人。
  只是他不知道中國有句名言是「有其父必有其女」,那個做父親的大概也是半斤八兩吧!
  在他回過神來之前,那個無頭蒼蠅又晃到對街的招位去了。可惡!她知不知道這樣是很危險的!一來她人生地不熟,二來語言不通,居然敢這樣亂闖!怕是前輩子做了什麼孽。
  才會和她扯上關係!
  不!不!不!他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如果他能盡快把她送回中國。
  他就能和她一刀兩斷。
  但他不過街還好,一過去就被對街擁擠的人群嚇掉半條命,該不是如意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讓他奮不顧身的往前擠。
  還好,不是她!
  在被群眾圍成的半圈中,一個身著紅色軍服的英國士兵正搖搖晃晃的走著,他晃到哪裡,人群就往哪裡退。
  「霍亂!」有人高喊。
  耳語迅速被傳出,人群開始騷動。
  桑德斯瞥見如意小小的臉出現在圈子的另一側,「讓我過去!」
  他在逐漸後退的人潮中拚命擠向前,老天!即使面臨著攸關生死的戰役,他也不曾感到如此恐懼,那個小傻瓜知不知道人群騷動起來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對霍亂的恐慌會使這些人群變成四處逃竄的野獸,他們會互相推搡、踐踏但他還沒有擠過去,就聽見如意的聲音喊著:「沒事的!這個人只是喝醉了!」
  接著有一個聲音用印度話幫她翻譯,「沒事的!這個人只是喝醉了。」他又自做主張的補充。「而且好像有些中暑了!」
  桑德斯只覺得全身發冷,天知道如意又做了些什麼?
  果然他所看到的便足以讓他氣得七竅生煙,那個自癡居然蹲在地上為被傳有霍亂的人解開衣領。
  「他穿大多了,所以才會昏倒。」那個幫如意翻譯的聲音是個看來十分和藹的神父。
  桑德斯注意到他穿著黑色的僧袍和羅馬式的帶子鞋。
  「如意!」他衝向前去,捉住她的肩膀。「你在這裡做什麼?我們快走吧!」
  如意不聽他的話。「你沒看到這個人昏倒,真可憐!」天可憐見!
  他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同情心?
  「沒事的!」那個神父又減道:「你們看!這個小姐都敢碰他,不是霍亂!我保證這絕不是霍亂!」
  圍觀的人群顯然大大的鬆了口氣,紫張解除了,他們開始慢慢散去,最很只剩下如意、桑德斯和那個神父仍站在軍人身旁。
  「我向你致敬。小姐!」神父輕聲說道:「你化解了一場可能的暴動。我們會盡快把他送到醫院……」「等一下!」桑德斯打斷他。「這個人不是酒醉,為什麼要送到醫院,我已經看過很多人因為這樣面死亡。」他用手在胸前劃個十字。
  「感謝主,這一次讓我們兔除了一次暴動。」
  奇異的靜默持續了一會兒。
  然後桑德斯慢提慢的轉向如意,恐懼在他的心中已經逐漸轉化成憤怒。「該死!我應該把你綁起來打一領,我沒有看過比你更莽撞的人!」
  「不!」神父插嘴道:「這位小姐並不莽撞,當士兵開始搖晃時,我就告訴過她,他得了霍亂。」
  「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是霍亂?」桑德斯的藍陣充滿怒氣。「你知道如果被傳染了可能喪命嗎?」
  如意沒有答覆他,她一言不發的從身旁走開,但桑德斯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捉住她的手臂。
  「回答我!」他命令道。
  要不是她很清楚桑德斯對她的感覺,她可能以為他的表現包含了某種程度的關心,但那是不可能的。
  「我當然知道什麼是霍亂。」如意瞪著他。「可是你也看到那時候的情形了,我還能怎樣?」
  「所以你就這樣讓自己置身險境?」
  「是又怎樣?就算我得了霍亂,也已經被你丟回中國了!」桑德斯先對她的話投以凌厲的限神,然後用力的拖她往前走。「你要把我帶到哪裡去?」
  「如你所願。」桑德斯慢條斯理的說:「找航期最近的一班船,把你運回國。」
  「你說什麼?」如意渾身一僵,聲音立超高了八度。
  「你聽得夠清楚了!」
  「沒錯!」如意咬緊牙根,聲控大氣。可是我不要回去!我說過,找不到如心我就不回去!」
  「這由得了你嗎?」
  是的!一點也由不得她。如意覺得十分懊惱,她是不應該把桑德斯惹火,看來他是真的很生氣如果他現在就把她丟上船,這輩子她恐怕沒有機會再來印度。不!她絕不會讓他這樣做的!絕不。
  在桑德斯能有所反應前,她就掙開他的手,跳上一匹路人牽著的馬。她握住韁繩,放聲警告前面的行人,然後策馬狂奔。
  她就這樣騎出街市,身無分文、語言不通,連旗袍都拉到膝蓋那樣高,桑德斯沒有追上她,因為他被路邊慢吞吞的轎隊擋住,她隱約還可以聽見他憤怒的吼叫聲。
  唉,如意歎口氣,這正是她的標準作風——衝動行事,然後難以收拾。
  她心不在焉的騎在陌生的郊野,不知道為什麼,離開桑德斯後她不但沒人任性變得一點也沒意思了。
  怎麼辦呢?
  可是她的驕傲又不容回頭去找桑德斯,就算她肯低頭,以她的方向感,恐怕找到天黑也回不去。
  在她的沉思中,一輛馬車朝她疾駛而來,如意驚覺想勒住受驚的馬,但卻被硬生生的從馬背上摔下來。
  「她要不要緊?」貝絲·費茲羅·居沃斯公爵夫人問道。
  她是個有著一頭銀髮的老太太,雖然臉上有些皺紋,但還是可以看出以往的美麗。尤其是那雙美麗的藍跟睛,更是來自她娘家引以為傲的遺傳。
  幾乎每個亞爾貝瑪家族的人都有那樣一雙迷人的藍眼睛,和他們的傳家寶石「亞爾貝瑪之心」互相映襯,那是種奇異的藍,很少人能確切的說出那是種怎樣的顏色,因為和「亞爾貝瑪之心」相同,它會隨著心情而轉換,微笑時可以是湛亮的天藍,蹩眉時則是深沉的孔雀藍。
  關於「亞爾貝瑪之心」,還有個動的人傳說。據說以前「亞爾貝瑪之心」是紅色的,但在十六世紀,伊莉莎白女裡的年代,那時英國和西班牙艦隊正在激戰,而一位年輕的亞爾貝瑪侯爵卻獨排眾議的娶了位西班牙公主依莎貝拉,震怒的女皇放是將他軟禁在倫敦塔,如果要放他,除非「亞爾貝瑪之心」變成藍色。
  美國的依莎貝拉放是日復一日以淚洗臉,終有一日「亞爾貝瑪之心」被她的淚水染成藍色,沒有人知道她是怎樣辦到的,但女皇卻真的遵守承諾放了侯爵,令人驚奇的是,依莎貝拉和侯爵的孩子們都有著那酷似「亞爾貝瑪之心」的藍眼睛,這幸運的藍於是傳了一代又一代,代代的亞爾貝瑪人都以此為傲,不管他們相不相信這個傳說。
  像眼前這個居沃斯公爵夫人,雖然已經嫁人五十多年,高居居沃斯家族最高統帥之位,但只要一提起「亞爾貝瑪之心」,她的頭抬得可是比誰都高,她的孫子藍斯就曾提醒她,「奶奶!你已經嫁到我們費茲羅家五十年了,應該從亞爾瑪斷奶了吧?」
  回答他的通常是一記惡拳,貝絲·費茲羅的壞脾氣和她的冒險精神一樣有名。但現在七十歲的她把壞脾氣傳留給她的孫子藍斯,誰教那個英俊得過火的小惡魔一直不肯結婚,為她添些曾孫,害得她避居印度已經七年了。她曾揚言。若要她回英國,除非藍斯帶個老婆來接她!
  可是那傢伙卻好像吞了秤、實了心般,把她的話當成耳邊風,都已經快三十歲了,卻一點消息也沒有!還是她們亞爾貝瑪家族的人強,桑德斯居然結婚了!她是前些時日收到外甥寫來的信才知道,桑德斯居然在中國娶了個新娘!可是她那個白癡外甥除此之外竟然什麼也沒說,只告訴她桑德斯最近就要移防印度,可能會帶新娘同行,要請她這個姑婆幫他鑒定鑒定!
  她這一趟就是要去司令部問問桑德斯報到的日期,設想到居然碰到這樣的事。
  唉,她望著那個蹲在地上為女孩檢查的車伕,然後重複問題:「這個女孩子要不要緊啊!」
  「我想她大概是昏倒了!」車伕告訴她。「不過可能還會有些瘀傷和擦傷。」
  「啊!是她!」那個從另一輛馬車上走下來,探頭卻看究竟的神父突然喊了出來。
  「神父!你認識這個女孩嗎?」貝絲問道。
  「也不能說認識。」神父說道:「不過我真希望能認識她,她實在是個勇敢又充滿著智慧的女孩,今天她在布拉市場時制止了一場暴動。」
  「這是怎到一回事呢?」
  神父放是將今天發生的事詳細說來,拖拉推上掛著的眼鏡。
  「你說這個女孩是不是勇敢極瞭解」貝絲點頭。「很難想像這個看來這樣美麗的少女居然化解一場可怕的暴動。」望著女孩身上已蒙塵破損的藕色袍子。「她應該不是印度人吧?她身上穿的袍子好像是中國的衣著,可是那麼精細的手工,應該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孩!」
  「我也這麼想,」神父想了一下。「對了,她會說英語。我記得她還有個男伴,是個英國軍官。」
  「我想就這麼辦了。」貝絲告訴神父。「我把女孩帶回家休養,如果你看到她的那個軍官,請告訴他到居沃斯的府抵找人!」
  「你就是居沃斯公爵夫人。」
  貝絲微笑的點頭。
  當馬車疾駛而飛時,神父仍張大嘴站在原地,剛才那個銀髮和藹的老太太居然或是那個能手刃孟加拉虎的居沃斯公爵夫人!上帝啊!他用力在胸口劃個十字,這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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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藍色的眼睛正熱烈的看著她。
  如意抗拒著郡一片沉重的睡霧。藍色的眼睛,好熟悉,桑德斯?
  不,他直視著她的藍眸,大半的時候都充滿譏諷,面這對卻有著淡淡的暖意……。
  「誰……」如意發現自己幾乎擠不出這個字。
  「貝絲。」一個女人的聲音用英語說道:「你摔下了馬,你不讓得了嗎?」
  如意皺眉,試著回想。「我在騎馬,沒注意到一輛車過來……,然後我摔了下去。」
  她打住,記起那強烈的疼痛,面後是黑暗。「我是不是摔到頭了?」
  「很好!」貝絲的聲音透露著偷驚。「你已經昏迷了三天,馬伕說你沒有外傷,可是一直昏睡。害我擔心死了。」
  她的話穿透如意腦中的迷霧,她調整視線的角距。望著聲音的來源,驚訝得發現貝絲是個一險和藹的老大大。
  「你可以喊我貝絲奶奶!」貝絲起身將窗簾拉開,剎那間大片的陽光傾洩進屋中。
  「你是中國人嗎?」
  「是的!」如意用手擋住刺眼的光線,防衛的看著她。「我非常以我的中國血統為傲。」
  她強調。
  「我沒有任何惡意。事實上我去過中國,那是一個好地方。」貝絲的嘴角含笑。「只是我覺得很訝異,你怎麼會到印度來呢?」
  「我來找我的姊姊。」貝絲對中國的認同讓如意放下一顆心,事實上如意就像她父親順親王一樣是個大中國主義者,任何對中國不利的批評都會讓他們慷慨激昂,只不過順親王會僅在公開場合開罵,如意是聽不順耳就動手,所以在倫敦的中國使館經常可見帶著孩子來告狀的各國大使,可憐順親王每天道歉道個沒完。
  「我的衣服呢?」因為對貝絲的戒心已經打消,如意才開始關心她的四周,首先發現的就是衣服,她發現她身上穿的是件西式的棉睡衣。
  「你的衣服破得很厲害,所以我拿夏綠蒂的睡衣給你穿。」貝絲告訴她「夏綠蒂是我的孫女,等等你就可以看到她,她現在進城去看她的表哥,那個小丫頭從小就迷戀她的表哥,說不定可以交個朋友!」
  「我想我不會留這麼久。」如意搖搖頭。「我還有很要緊的事要做!」
  「你是要去找你的姊姊嗎?」
  如意點頭。
  「她怎麼會跑到印度呢?」
  「被綁架的!」
  「老天!快告訴我是這是怎麼一回事?」
  貝絲熱切的語氣讓如意心中一熱,她於是將這場千里尋姊記細細說來,不過卻將她那張「船票」非常刻意的省略。
  「真是個勇敢的女孩!」貝絲點頭。「你安心的在這裡住下來,剩下的事就交給我了!」
  「什麼?」如意被貝絲眼中閃爍的光芒嚇了一跳。「不!貝絲奶奶!我習慣自己解決問題。」
  「是呀!」貝絲微笑。「你讓我想到自己冒險犯難的少女時代,所以這個忙我是幫定了!想想看,我在印度住了七年,要找個中國女孩,這還難不倒我!」
  「對呀!小姐!」一個聲音用生硬的英語插入。「我們夫人在印度可是很有名的!有她幫你,一定可以盡快找到你姊姊!」
  如意轉頭發現房間中還有個黑黑的印度女孩,「你是……」「我叫谷納。」女孩告訴她,「夫人要我伺候你。」
  「對呀!」貝絲向她眨眨眼。「這幾天都是谷納照顧你的,有什需在儘管跟她說,至放你姊妹……」她拍拍胸脯。「就交給我了!我連孟加拉虎都也獵還有什麼做不到的!」
  當貝絲像陣風般的捲走後,如意仍楞在原地,不知為什麼,這位貝絲夫人讓她有種非常恐怖的熟悉感,她知道她是個熱心的好人,可是這種好管閒事、自以為是的習性……
  「貝絲夫人就是這樣!」谷納打斷她的沉思。「你一定看不出來她還是位公爵夫人!」
  「啊!」如意的下巴差點掉下來,她在倫敦見過的公爵夫人都是幾乎可放到博物館展覽的老骨董,這和年紀無關,而是那些人都喜歡講究傳統,喜歡非常舊的裝扮,甚至在頭髮上撲粉。
  可是這個貝絲奶奶卻穿著輕便的夏裝,鮮亮的顏色和她的熱心性格完全成正比。
  一定是她多心了!貝絲奶奶這種身份的人怎麼會和桑德斯扯上關係?對嘛!如意努力的說服自己,看!她是多麼幸運!居然碰到個貴人……。可是她卻無法解釋心中那種莫名的失落感,她已經擺脫了討厭的桑德斯,她就快找到如心了,為什麼她還是覺得不開心?
  為什麼想到再也見不到桑德斯,她的心就揪得緊緊呢?
  「小姐!你該休息了!」谷納幫她調整下了一下床墊。
  「等夏綠蒂小姐回來,我再喊你起來吃飯。」
  「夏綠蒂就是貝絲奶奶的孫女吧?聽說和我一樣大。她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谷納想了一下。「夏綠蒂小姐的人是不錯,可是……」「可是什麼?」
  「我也不會說,不過你應該很快就會見到她了!」
  「哪!也對!」如意點頭,乖乖的讓谷納把床單蓋到下巴。
  反正她很快就可以見到夏綠蒂,不知道貝絲奶奶的孫女是不是也像她那般熱心?應該不會差大多吧!
  「她?你以為我不知道她是誰?她就是你從路上撿來的支那乞丐!我才不要跟她同桌吃飯!」
  進了餐廳後,夏綠蒂只看了如意一眼,但當貝絲告訴她,如意要和她們同桌吃飯時,她就如此頂壯她的奶奶,彷彿她侮辱了她;她才覺得被侮辱了!如意向前跨了一步,擋在一臉怒意的貝絲奶奶前面。
  現在夏綠蒂再也不能假裝她是透明的。
  如意吸口氣,用她十六年來受過的最好教養說:「要不是貝絲奶奶有恩於我,我會為了你如此侮蔑我而賞你一個耳光,雖然我容忍你這一次,但話還是必須說清楚,我是中國人,不是支那人,你的用詞小心點。」她頓一下,用很不以為然的眼神斜睨了夏綠蒂一跟。
  「你該不會連最基本的拼字都會報錯吧?」
  夏綠蒂氣得指甲都掐進手心,她長這麼大還沒有人敢這樣和他說話。「你胡說!你們支那人明明就是無知,愚昧……」「無知?愚昧?」如意打斷她。「你要批評別人,至少拿出點證據吧!」
  「你們連牛頓都不知道!哈!還自以為是!」夏綠蒂選擇了一個對她最不利的話題,在倫敦時誰不知道她已過世的爺爺是有名的天文學家,在居沃斯家族,無論男女,幾乎從小都抱著天文學的書長大;她料想到這個野蠻的支那人確定不知道,她還聽說支那人到現在還不知道什麼是地球呢!
  「誰說我不知道牛頓!我比你還清楚他是誰!」
  哈!她上餌了!夏綠蒂進一步問:「那你知道他證明了什麼理論?」
  「這太簡單了,我不屑目答。」
  「你只是在找藉口而已。事實上你什麼也不知道!」夏綠蒂抿了抿黑髮,「如果你現在認錯的話,我說不定能原諒你的無禮!」
  如意的跟睛瞇緊。「如果我知道的話,你就不誰再用支那這個詞!」
  「當然!」
  如意這時最感謝的是順親王的遠見,在倫敦時他因為感於中國建國多年,資訊缺乏,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發生了什麼事。於是替兩位格格請了英文學家教,舉凡天文、地理、歷史,都要她們學習,他總是這樣說:「要知道自己的短處,就必須學習別人的長處。」
  太好了!她終於可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了!
  「牛頓發現地心引力,證明了太陽對行星的吸引力。」
  「我不相信!」夏綠蒂喊了出來。「這一定是巧合!」一旁的貝絲突然插嘴。「你知道太陽系有哪些行星嗎?」她原來是出於對這個中國女孩的欽佩才帶她回來,沒想到她居然如此多聞,跟同齡的夏綠蒂比起來,簡直就是優秀的。
  其實夏綠蒂的本性並不壞,事實上她和她的哥哥藍斯一樣漂亮。想到藍斯,貝絲心中就湧起起一陣驕傲,她曾以為世界上不可能有比藍斯的爺爺更好看的男子,但怎麼也想不到才幾年,就出現了兩個,一個是桑德斯,一個是藍斯。
  不同於桑德斯金髮、藍眸,猶如太陽般耀眼的明亮、坦率、藍斯黑髮,黑眸的深邃輪廊,讓他有種迷人的魅力,事實上她的藍斯是個標準的壞男孩,他不知道讓多少女孩心碎,就是不願意結婚。
  所以她才帶著夏綠蒂避居印度。
  可是就是這樣才把夏綠蒂慣壞了。
  那年,這兩兄妹的父母因船過世時,藍斯已經二十歲了,可是夏綠蒂才剛滿八歲,所以她一直把夏綠蒂帶在身邊,連到印度來都是。
  到印度時夏綠蒂才十歲,印度的英國貴族原來就少,何況居藍斯這佯的世家,獻媚逢迎的人絡繹不絕,等她發現夏綠蒂被慣得任性、目中無人時,已經太晚了。
  或許這個中國女孩能改變夏綠蒂,教會她勇氣和其他生命中更深刻的東西,她決定了,她一定要留住這個女孩。
  「……水星,金星,地球,火星……」
  聽見女孩照著順序念著,貝絲不用去看夏綠蒂的臉就已經知道孫女全盤皆輸。
  「我不相信!」夏綠蒂喊了出來,然後就想要跑開。
  「等一下!」如意叫住她。
  夏綠蒂惡狠狠的轉過身來。「你有什麼『貴』事?」「不要告訴我,你們英國人都是說話不算話的!」
  「我會記得的,我不會再用支那這個詞的,中國人!」夏綠蒂咬牙說:「你一點也不像中國女孩,我聽說中國女孩都是很溫柔的!」
  如意大言不慚的說道:「謝謝你,你的稱讚我也會記得的,我代表中國的女孩們謝謝你了!」
  夏綠蒂被氣得臉都綠了,她拉起裙邊,大步的跑開。
  活該!她這點本事也想和她萱格格鬥!也不想想到倫敦時,她還曾將個大男孩罵哭呢!
  只是這樣一鬧,貝絲奶奶一定不會幫她找如心了,可是如意發誓她一點也不後悔,誰能忍受讓自己的國家被人家這樣侮蔑呢?是的!她一點也不後悔。
  「貝絲奶奶!」如意轉身望著剛才一直站在一旁冷眼觀戰的居沃斯公爵夫人說:「我馬上就走,絕不會給你添一點麻煩!」
  「走幹嗎?你沒有給我添一點麻煩呀!」
  「可是我和令孫女似乎處得不好!」
  她的話惹來貝絲一陣大笑。「不!我覺得有趣極了,我的房子好久沒有這樣熱鬧了!」
  她說,還咯咯地笑著。「你儘管放手去教訓夏綠蒂,我一點意見也沒有!這個女孩已經被慣得無法無天了!」
  如意瞪大眼睛,迷惑的看著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碰過許多奇怪的事,但這……。太誇張了吧!
  夏綠蒂由房間的一頭走到另一頭再走回來,如此反反覆覆、來來去去。從今天早上知道奶奶要留那個叫如意的中國女孩在居沃斯府邸後。她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昨天對她來說真是個不幸的日子!
  不但碰到那個野蠻人連桑德斯表哥也不理她。
  想到桑德斯表哥;她就覺得心上壓了一塊鉛,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了。
  從她懂事起,她就一直默默的愛著桑德斯,他十六歲那年,曾到印度來陪奶奶和她,那是她生命中覺得最快樂的日子,雖然他只是當她是個小妹妹,小得讓他老摸著她的頭喊乖。可是她會長大的,她在心中幻想著與桑德斯重逢的種種畫面,她希望他會對她驚奇,希望他會注意她。
  可是表舅從倫敦來了封信,說桑德斯在中國結了婚。
  從那時起她就討厭關於中國的一切,如果桑德斯不到中國去,就不會遇見他的新娘,如果他不到中國,也許她還有一點機會。
  她猜桑德斯表哥一定很愛他的新娘,她到他們軍營來找他,但一臉憔悴的桑德斯卻把所有的休假都拿來找他的新娘。他只匆忙的告訴她,他的新娘失蹤了,他必須找到她,所以最近可能沒有時間來拜訪她和奶奶。
  他是真的很愛他的新娘。
  她覺得心都碎了,但那個不識相的肯恩中尉還不停的告訴她桑德斯的新娘有多可愛,多美麗。如果她真有那麼好,肯恩為什麼不把她娶走?那個大老粗又怎麼能夠知道——她這顆少女的善感!
  她狠狠踩了他一腳,然後憤憤的想離去,沒想到那個大老粗竟然踩住她的裙角,逼她道歉。
  可惡!她這輩子還沒有這樣狼狽過!
  沒想到回來後,又碰到了一個野蠻人!
  唉!她夏綠蒂真是時運不濟,才會落到這樣的下常可是她絕對不會認輸的,她向來是恩怨分明,這兩筆帳她一定會加倍的討回來!一定!
  想到這裡,夏綠蒂覺得舒但多了,於是匆匆的下樓,想到圖畫室找幾本書來看。
  沒想到在這裡還是遇見她的那個中國剋星。
  而正在書房中的如意聽見有腳步聲傳來,驀然跳了起來,她手上的書掉在地上,她把書撿了起來,假裝看得入神,卻沒有發現手中的書竟然又拿倒了。
  其實從來如意想,她根本不必擺出這樣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因為是貝絲奶奶建議她到圖書室找些書來看,只是她十分「幸運」的拿到一本夾有紙箋的法文詩集,而她又忍不住看了一下那張寫有法文的紙箋——對夏綠蒂來說,你是我的陽光和生命,親愛的表哥……
  就在這時候,夏綠蒂闖了進來。
  「你憑什麼進我們的圖書室?」夏綠蒂的語氣,挑戰的意味十足。
  「貝絲奶奶好心的建議我,可以來這裡找幾本書排遣時間。」
  哼!夏綠蒂不屑的看著如意手上拿倒的書,看不懂法文還在裝模作樣,不過這次她可是找到這個野蠻人的弱點了,她倒要看她還能神氣多久!
  「喂!中國人!不會法文,就少在那裡裝蒜!」夏綠蒂瞇緊眼睛說。
  如意放下手上書。「我會不會法文關你什麼事?」
  「就是和我有關!」夏綠蒂沉不住氣的喊了出來。「你有本事,就念出來呀!」
  如意有些惡作劇的看了她一眼。「你確定要我念出來嗎?」
  「會念就念,不會你就識相點,乖乖的向我道歉!不然我就跟奶奶說你是個虛有其表的騙子。」
  如意忍不住笑。「是你自己要我念出來的!高貴的夏綠蒂小姐。」
  夏綠蒂傲慢的點頭。
  如意咳了一下,然後拿起那張紙箋,充滿著感情的用法文念道:「對夏綠蒂來說,你是我的陽光和生命,親愛的表哥……」夏綠蒂面紅耳赤的將紙箋搶了過來。「你大過分了!」
  如意挑起眉毛。「如果我記得沒鍺,是你要求我念出來的!」
  「可是……」夏綠蒂氣得說不出話來了,顯然這第二回合交戰,她又慘敗了。
  「晦!你們兩個都在這裡呀!貝絲奶奶爽朗的聲音幾乎和她的人一起來到圖書室,她望著眼前的這兩個女孩,對圖書室發生的事大半瞭然於胸,但她決定忽視它。」你們處得還不錯嘛!她笑道:「居然一同來圖書室,討論些什麼呢?」「我和夏綠蒂小姐對法文都有濃厚的興趣。」如意用法文答道。
  「喊她夏綠蒂就好。」貝絲滿意的點頭,看來如意比她想的還優秀,她簡直在她身上看到了少女時代的自己。「對不對?夏綠蒂!」
  她朝夏綠蒂問道:「你應該會這樣在乎這些俗禮?」
  夏綠蒂漲紅了臉點點頭。
  「好了!言歸正傳!」貝絲優雅的端坐在椅上。「我是來告訴你們,我打算為如意開場宴會!」
  「宴會?」貝絲點頭,「我想把如意介紹給印度的英國社交圈,也請大家幫忙打聽一下如心的下落。」「可是她是支……夏綠蒂急急說道,看到如意斜過來的眼神,她臉紅的改口:「中國人呀!奶奶!你不會要把這個中國女孩介紹給這裡的人們吧?」
  貝絲一臉嚴肅的點頭,「我正有此意,而且我還要聲明,如果誰對這女孩半點輕蔑,就是對我不敬!」
  「可是奶奶……」
  貝絲打斷她。「不用說了,這事我已以決定了!」她起身準備離去,然後像想起某事的回頭,「去把你那個可惡的表哥找來!不准他提任何藉口!」
  「是!奶奶!」夏綠蒂開心的答道。
  如意有些錯愕的看著這對奇怪的祖孫,奇怪!洋人都是這樣的嗎?她突然覺得自己對那個夏綠蒂憧憬的表哥有些好奇,不知道他是不是也這樣?不知道那個人究竟長得怎樣?
  會比桑德斯好看嗎?
  想到桑德斯,她不禁覺得心中有種莫名的悸動,奇怪,不知道什麼時侯開始,只要一想桑德斯她的心口就會充滿這種又甜又苦的感覺,她想見他,又不想見他,為什麼會這樣呢?她是生病了?這是摔壞了腦袋?如意滿心迷惑的想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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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7 20:40:36
第六章

  晚宴前如意讓谷納幫她換上了件白色的晚禮服,衣服高雅大方,是如意見到最美麗的,蓬盈的衣袖正好合適,腰圍在谷納用別針別上後,也合度。谷納還找來了張綴滿珍珠的發網,把她的黑髮罩住,小珍珠在陽光下晶瑩剔透,更將她照得靈氣逼人。
  「這一點也不像我!」如意望著鏡中的自己,幾乎無法相信鏡中的美麗女孩是她,不過穿慣寬鬆旗袍的她,是怎麼想不到洋女人的衣服穿起來竟會如此吃力,為了勒出細腰的效果,剛才她差點活活被谷納勒死,所以美麗是要付出代價的,如果她選擇,她還是覺得做中國女人幸運多了!至少不用這樣暫時停止呼吸的勒小腹,她暗暗祈禱——這種洋玩意可別傳到中國,不然她就慘了!
  「你看起來真是可愛極了!」貝絲奶奶像陣風般的闖進來,她親親如意的臉頰。「簡直像朵甜美的小茉莉!」
  貝絲奶奶穿了件水綠的衣裳,最吸引人的還是她那閃著光的眼睛,讓如意想到夏日的海面。
  這種奇異的藍眼睛,讓她覺得非常非常的熟悉,一種讓她喘不過氣來的熟悉。
  谷納告訴她,貝絲奶奶只有藍斯和夏綠蒂兩個孫兒,那種深刻的輪廓和幾乎泛著藍光的黑髮與深不可測的黑眸,藍斯顯然的比夏綠蒂要出色許多。如意看著他的微笑,浮在嘴角。
  不過她卻更喜歡貝絲奶奶那種漂亮的藍眸,更喜歡那猶如陽光般亮澤的金髮,桑德斯,如果她夠誠實的話,她會承認桑德斯一直在她的心上。不知道為什麼,她常常想起他,她真想讓他看看她穿著這件美麗禮服的模樣!可是這是不可能的,她不會再見到桑德斯,在這搖遠的異國,他們就像兩條平行的線,再也不可能交集,何況桑德斯說不定已經忘了呢!
  「別擔心!」貝絲奶奶突然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絕對不允許任何人侮蔑我的客人。」
  顯然貝絲奶奶以為她在為晚宴擔憂,如意朝她微笑。「放心好了!我不會讓任何人侮辱我的,我是個非常驕傲的中國女孩!」
  如果這個非常驕傲的女孩知道,一個總能減損她銳氣的英國男子今晚會出現在這場晚宴上,她或許就不會說得這樣自信了。
  飛馳的馬車上,桑德斯視若無睹的注視著窗外不斷倒退的街景。
  他還沒有找到如意、老天哪!他把臉埋進手掌中,如意根本就是被他逼走的。
  如果他不做那些沒有意義的威脅,如果他不……。可是他都做了,不是嗎?
  桑德斯苦笑。
  他不記得自己曾對哪個女子這樣牽掛,即使是藍雅也不曾如此牽動他的心。
  可是這個任性的中國女孩卻總有本領,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要保護她,想使她不受到任何傷害,他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因為即使在她讓他氣得七竅生煙時,他還是想將她緊緊摟在懷中,緊緊的,讓外面的風雨都不能傷害她。
  他永遠忘不了當如意被擠進人群中時,他心驚的感覺,他永遠不會忘記當如意從他身旁跑開時,他被緩慢的轎隊阻隔在數尺之外,那種憂焚如火的心情,似乎到現在他才能正視自己的感覺,不知什麼時侯開始,藍雅在他的心中已經淡得幾乎沒有顏色,不知道什麼時侯開始,那個惹禍精已充滿他的心?
  在威脅把她送走時,他並沒想到他會這樣想念她惡作劇時故做無辜的眼神,他不曾想過他會懷念她照顧他時的用心和溫柔,可是他確實想念得緊。
  在找她的過程中,他想了又起,他是真的想把她留在身邊。
  是的!他一定會找到如意的,桑德斯緊緊握拳,這一次,他會將她永遠留在身邊,永遠保護著她。
  「老天!」坐在他對面的肯恩突然像發現新陸般的喊了出來。
  「你這個表情和居沃斯家那個潑婦一模一樣。」
  「潑婦!」桑德斯疑惑的挑高眉。「你該不會是說夏綠蒂吧?」
  「就是她!」肯恩用力點頭。「她到軍團來指著我的鼻子,叫我告訴你,你的姑婆要你一定得參加這次的晚宴,不准有任何藉口。老天!你沒看到她趾高氣昂的樣子,她還以為她是女王!」
  桑德斯笑了,藍眸中閃著笑意。「不會吧!我記得夏綠蒂是個甜美的女孩。」他聳聳肩。「不過那語氣倒是我姑婆的,沒錯。」
  「甜美!」肯恩嗤之以鼻。「我覺得毒辣還差不多!」
  「肯恩!公平點!」桑德斯好奇的望著他的朋友。「夏綠蒂才十七歲,你很少和這樣的女人計較的!」
  肯恩漲紅了臉,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看夏綠蒂不順眼,那個女孩非常擅長挑起他的怒氣,他知道她是個名門千金,他只是個什麼都不是的窮小子,照理說他看見夏綠蒂應該巴結都來不及,可是只要一看到她,他就可以聞到空氣中的火藥味,她那種看不起人的程度徹底激怒了他,可是這事又不是第一次,為什麼他對夏綠蒂特別生氣呢?這一點連他自己也想不通。
  「你該不會喜歡我那個小表妹吧!」
  「怎麼可能!」肯恩激動的說:「我不可能喜歡那種自以為是又壞脾氣的女孩。」
  「是嗎?」桑德斯交叉起雙臂,他覺得似乎有好戲要登場了,但他故意皺眉道:「我不知夏綠蒂這樣糟呀!」
  「其實……」肯恩又有話要說了。「她也不是很糟啦!仔細想想,她還是當漂亮的女孩!」
  就在肯恩替夏綠蒂下評論的同時,馬車停了下來,居活斯府邸已經到了。
  當他們走進那奶油色鑲金的大篩,華爾滋的走旋律正在迴盪著。
  他們顯然遲到了,晚宴已經結束,舞池中擠滿了起舞的人們。
  從桑德斯一進入大門,夏綠蒂就發現了他。
  事實上她一整個晚上,都不斷的朝門口探望,果然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讓她給等到了!
  她小心的拉起晚宴禮服的篷裙,快步的走向桑德斯。
  為了這一刻,她已經在鏡前練習了好兒大,她的女僕經常看到她在鏡前輕搖著象牙扇,努力的找尋自己最美的角度。
  「桑德斯!她興高采烈的喊道。」
  「你看起來十分迷人,夏綠蒂!」桑德斯欠身吻她帶著手套的手。「這位是和我同軍團的肯恩·布朗中尉。」他自做主張的替這兩個人介紹。
  果然,火藥引線嘶嘶的燃起。
  這兩個人怒目相對幾乎一個世紀那樣長,然後異口同聲的說:「我們已經見過了!」
  「陪我跳舞,好不好?」不等桑德斯回答,夏綠蒂就伸手勾住他的手臂。
  桑德斯不露痕跡的將的手拿開。「我的華爾滋跳到很糟糕,恐怕會踩到你的腳,如果想跳的話,我推肯恩,他的舞跳得好極了!」
  「什麼?」夏綠蒂和肯恩同時把頭別開。「我才不要?」又是異口同聲。
  桑德斯聳聳肩,微笑。「如果你們沒有這個舞興,那我也沒辦法了!」他望向夏綠蒂,「姑婆這麼堅決的要我參加的晚宴,不會只找我來跳舞吧?
  「還不是她好管閒事的習性又在作祟!」夏綠蒂扮個鬼臉說道:「她從路邊撿了個中國女孩回來,現在正努力幫那個蠻人打聽她姊姊的下落!」
  「中國女孩!找姊姊!」桑德斯覺得心跳快了一拍。「她不會剛好叫如意吧?」
  「你怎麼知道?」這一次輪到夏綠蒂驚訝。」她和奶奶就在那邊呢!」
  桑德斯朝她聽指的方向望去,當他看到他姑婆旁那個穿著白衣的嬌小女孩時,他告訴自己,這一定是他的幻覺,但是他的心跳卻急得如此真實。
  那不可能是如意!
  她不可能在這裡的!
  但彷彿回應著他灼熱的注視般,女孩轉頭面向他。
  就在這一刻,他的所有知覺都復甦了。真的是如意。
  如意睜著大大的眼睛一瞬也不肯的望著他。
  是如意,真的是她!
  老天!在他不眠不休的從加爾各答翻過來時,她竟然在他站婆的舞會中。
  桑德斯就這樣帶著嚴肅、可怕的表情,大步的穿過舞池,朝她走去。舞池中擁擠的人群全部靜默了下來,自動讓一條路來。
  完了!桑德斯一定是來找她算帳的!如意正想跑開時,桑德斯有胳臂就環住她,把她緊緊擁在懷裡。
  人聲、音樂聲在剎那間全都靜了下來,桑德斯就這樣默默的脹抱她。
  如意屏不住呼吸,緊張得想笑,但是等待他溫暖柔和唇印在她的唇上,所有的笑意都消失了,她的手已不知在何時環住了桑德斯。
  「你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桑德斯,你和我的小客人間是什麼關係?」貝絲奶奶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迷惘,如意急急想掙開桑德斯的懷抱,但他反而加緊手上的力量,怎麼也不讓她離開。
  「她是我的妻子,我的中國新娘!」他朗聲說。
  在場的群眾,包括如意全都震驚的看著他。
  他們大半驚訝的原因是,以桑德斯的身份怎會願意娶個中國女孩,而如意則對他還繼續著這場戲覺得十分吃驚。
  「這一點,我可以證明。」肯恩得意洋洋的站了起來。「我們威靈頓軍團,人人都知道桑德斯有個可愛的中國新娘!」
  「你胡說!」夏綠蒂從肯恩身旁擠了出來,「我絕不承認這個野蠻的黃種人,無資格做……」「你有什麼資格不承認!」肯恩打斷她。「如意是每個男人心中最理想的妻子!」
  「哈!如果是嫁給你這個大老粗當然是沒有問題,但桑德斯可是堂堂的約翰伯爵,亞爾貝瑪家族的唯一繼承人,她根本連替桑德斯倒水的資格都沒有!」
  「你憑什麼說這神話!」如意瞇緊眼睛看著夏綠蒂。「你自己又好到哪裡去!」
  「至少。」夏綠蒂回瞪她。「比你強多了!」
  如意故意忽視桑德斯不以為然的表情。「那你倒是說說看!」
  「各位!你們都看到了!這個中國女孩是在向我挑戰!」夏綠蒂轉身面對圍觀的群眾。
  「我提議下個月,有場越野賽馬,我願意和她一較高下,如果她輸了,就離開桑德斯,如果我輸了,我就心甘情願承認她是我的表搜,稱她約翰伯爵夫人。」
  在場的群眾立刻鼓掌贊成,在加爾各答誰不知道夏綠蒂小姐是越野賽的好手,這個中國女孩確定會輸!
  「你敢不敢和我比賽呢?」夏綠蒂惡意的問道:「如果你現在就認輸。我是可以諒解的!畢竟中國人怎麼會懂得賽馬這種高尚的運動呢?」
  「偏偏我就懂得。」在桑德斯來得及阻止她之前,如意說道:「謝謝你邀請我參加賽馬,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不到幾天,夏綠蒂和如意賽馬爭夫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加爾各答。
  人們對這件事津津樂道,看好如意的只有肯恩和威靈頓軍團中幾個對如意有好感的軍官:不過以如意目前的狀況來說,夏綠蒂這著險棋是下對了,因為這邊萱格格,雖然自稱還不會騎已經被丟在馬背上,可是會騎人的力量和勇氣、除了速度外,最重要的是沿途大多有必須跳躍的障礙相接牆、常常有人在途受傷甚至喪命,一般來說一沒有經驗的人多半不敢參加。
  所以這個如意真是人不高但膽子卻比誰都大。
  而她駕定參賽的堅決,簡直快把桑德期逼瘋了。不論採用任何方法,如意就是不願放棄比賽。
  「你不用神氣啦!我可不是為了爭取你參如比賽,我是為了打敗夏綠蒂。」她告訴桑德斯。「我一定要把她臉上那種自以為是的表情都搗碎。」
  桑德斯歎氣,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好不容易才我到如意,可是竟然還來不及向她表白,卻已經捲進另一個麻煩中。
  這對他來說是個從來都沒有過的經驗,雖然知道她莽撞、任性成天在惹麻煩,可是他就是放不下她,他好像注定要幫她解決她圍的禍一般。
  最讓他覺得困惑的是,他一點也不討厭這個責任,始終是他的責任,這個念頭讓他覺得心悸。
  可是這是在他看見肯恩把手放在如意的腰上之前。
  老天!他居然把手放在如意的腰上!桑德斯皺著眉衝出屋外。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他對著肯恩吼道。
  「就像你看到的!我在做我的工作!」肯恩疑惑的望著他。
  「我不過是在教如意如何跳過障礙!」
  「你根本沒必要這麼做!」桑德期的聲音緊崩。
  「可是桑德斯,如果不教她的話,這場比賽對如意來說大公平!」肯思不以為然。
  「除非稱親自教她,不然我仍的課程一直持續到比賽前!」
  「如意根本沒必要參加比賽!他的意思是說不管誰贏得比賽,他對如意的心都不會改變。但如意卻解釋成她根本沒必要參加比賽,反正她又不是桑德斯真正妻子,而這讓如意覺得難過。」
  「你們能不能不要當我不在場討論我?」她惱怒的說道:「如果你們都沒有空,我也可以自己練習,反正摔下馬,我再騎上去,就這麼簡單!」
  不等這兩個人有反應她策馬跑開。
  「好如意!真有個性!」肯恩讚道,他轉向桑德斯,「你趕快去迫她吧!」
  「我已經聽夠了你告訴我怎麼做了!」他皺眉道。他就是這洋兀立著看著如意的背影,姿勢僵硬如雕像,但在肯恩握住韁繩準備追上去時,他突然開口;我去為我的馬上鞍,從今天開始,你的課程結束了!在肯恩開口之前,他已經走了。
  如意聽見桑德斯策馬過來的聲音,覺得有些不安,她還設想到要怎樣面對他。
  她一直弄不明白,桑德斯為什麼還要繼續和她演這場戲,也許他是真心想幫她如意,也許他是不想讓她在貝絲奶奶面前現醜(這一點她非常感激他),可是不管怎樣,她發現他是越演越有心得,而且處心積慮的利用丈夫的權威要她退出比賽,他總是這樣說的:
  「我不准你參加比賽!」
  「我說不准就是不准!沒有任何理由!」
  這可是犯了她的大忌,這輩子她最恨別人指著鼻子告訴他,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所以她才會告訴他一定要他別生氣,他不是為他參加比賽,是為了夏綠蒂。
  當然是夏綠蒂,只要一想到桑德斯就是夏綠蒂那張紙中被當成太陽和生命的表情,她就覺得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了,更別說她還成天對桑德斯大拋眉眼、搔首弄姿的。
  她不知道她在生什麼氣,反正她就是生氣,很生氣。
  現在她正把這般氣化為力量,努力的是想跳過前面的高牆。
  但不知道哪裡出了錯,反正這事就這樣子發生了,她整個人掠過馬背,跌在地上。
  「老天!」桑德斯飛快的下馬奔至她的身旁。「你要不要緊?」如意背對著地的滾了半圈,有好半天,只能坐在那裡喘氣。可是他桑德斯伸手想拉她起來時,她卻打掉了他的手,自己掙扎起身。「放心,我已經摔習慣了!」
  「摔習慣!」桑德斯靠在樹幹上,驚訝的瞪視她。
  「是呀」!如意拍拍裙子上的灰塵。「我覺得這匹馬似乎要和我作對!」她繞過身,來到馬前,她捉住馬的寵頭,迫使它的眼睛看著她。「你這混蛋!給我仔細聽好!現在對你說話的人是愛新覺羅,如意,我叫你跳高你就要跳,懂嗎?如果你不聽的話,我一定會讓你死得很慘!」
  桑德斯看著她那張認真的小臉,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如果你用這個辦法想贏得夏綠蒂……」就在這時的馬突然叫了一聲,用頭去擦如意的臉。
  「好女孩!說你笨,你還不笨嘛!」如意笑道:「那麼容易就把你的名字記下來!」
  「你這樣子是不可能贏得夏綠蒂的!」桑德斯繼續說。
  那匹馬又喊了一聲。
  桑德斯突然想起了什麼?「老天!你不會……」「對,它也叫夏綠蒂!」如意望著他說。
  桑德斯忍不住大笑出來,這個女孩做的每件事總是出人意料,她總有本領,讓他無法移開目光,如意,他的如意,是獨一無二的。
  「喂!如果你笑夠的話,請走開,我要開始練習了!」
  「你沒有人教是不行的!」桑德斯聽見自己一本正經的說道:「而肯恩最近又沒空,如果你不介意,請讓我加入你和『夏綠蒂』!」
  他特別強調了夏綠蒂的名字。
  「你給我站住!」
  肯恩回頭,看見的是怒氣衝天的夏綠蒂。「日安!小姐!你有什麼事嗎?」
  「你居然敢和我作對,你幫那個中國人也就算了。竟然還鼓動桑德斯表哥去教她,真是太過分了!」
  「過分的人是你!」肯恩嘲弄的說:「我還有事,沒有時間陪你這位小姐,恕我失陪了!」他看也不看夏綠蒂就離開。
  「你這個怪物!」夏綠蒂想也沒想就拿起馬鞭想抽他,但卻誤打到他騎著的馬,那馬的前腳幾乎騰到了半空中,然後失去控制的往前奔。
  「老天」!她不是有意!她只是打肯恩出出氣,她根本無意要他受傷。
  「怎麼辦?」如果奶奶知道這件事一定不會饒她的,為了她向如意挑起這件事,奶奶已經氣得一個禮拜不和她說話,而且還取消了她今年到巴黎購新裝的計劃。
  夏綠蒂很想趕快回家躲起來,可是如果肯恩找到她家去,她不但要面對他的盛怒,還得加一份奶奶的,一想到這裡她就不禁打了個寒顫。
  她就這樣漫無目的、自怨自艾的遊蕩著,直到身後達達的馬蹄聲打斷她的沉思。她回過頭,居然是肯恩!他沒事!一點事也沒有!
  夏綠蒂鬆了口氣,把馬停下來,準備面對他,該來的總會來的,想逃反面更慘,這是藍斯哥哥教她的,她再怎麼樣,也是居沃斯家族的人,肯恩敢對她怎樣?!
  「下來!」肯恩拉住她的馬喊道。
  夏綠蒂沒有選擇的下馬,他該不會想要她的是這匹冠軍牡馬吧?算了,就送他吧,反正她們家馬棚裡還很多!
  「跟我來!」他拖著夏綠蒂走進樹林中。
  「你剛才是想用馬鞭抽我!?」
  「我……是有這個意思,」夏綠蒂咬牙說:「反正你又沒受傷!」
  「沒受傷!?」肯恩重複。「我差點被摔斷脖子,而你居然毫無悔意?
  「不然你想怎樣?」夏綠蒂害怕得退後一步,他該不是想非禮吧?!老天!
  而肯恩竟然真的把她拉向她,然後掀起她的裙子。「等你道歉我就住手!」他的話才說完,手掌就用力地擊在她的臀上。
  「夏綠蒂開始掙扎,她推、她捶、她扭動,而那些捶打卻好像打在石頭上般,連咬他,他都毫無感覺,但他的手掌擊在她臀部的刺痛卻讓她幾乎落淚。
  夏綠蒂恨得咬牙切齒,不!她不會向這個大老粗道歉的。她是驕傲的居沃藍斯家族人,藍斯哥哥總是教她榮譽比生命還重要!藍斯!藍斯哥哥!你現在究竟在哪裡:你快來救救我啊!」
  但當肯恩停止他的懲罰時,她的藍斯哥哥還是沒來。
  肯恩望著那個趴在他膝上的女孩,他的手熱呼呼、麻辣辣的,他不敢想像她的感覺又是如何?
  她連叫一聲都沒有,他真希望她有,因為那樣他就會住手肯恩把她臉翻過來,讓她的臉靠在自己的胸膛,他像安撫小孩般的拍著她的背。
  夏綠蒂沒有拒絕他,她半點哭聲也沒發出,但肯恩不需要哭聲也能發現她哭了,當她的眼淚浸濕他的外套時,他就知道這個女孩哭得肝腸寸斷。
  肯恩暗歎,這個女孩不但弄亂了他的生活,也弄亂了他的理智,他從來不曾故意打女人,但為什麼夏綠蒂卻讓他破了例?」事實上,他澀澀的承認,從遇見夏綠蒂開始,她便激起他重重的情感。
  肯恩歎口氣,等她情緒穩定之後,他才低聲說:「對不起,我是老粗,不知道怎樣對待淑女!」
  「不!」夏綠蒂面無表情的說,「是……我不好,雖然我剛才不是有意要打你的馬,但我的行為本身就是不對的,這是我的藍斯哥哥說我們沃斯的人是不會逃避責任……」聽見他的道歉,肯恩覺得有些不安,他望著她滿是淚痕的小臉強作鎮定的模樣,不覺有些心動。「不要再說了!」他俯下身堵住她的唇。
  夏綠蒂聽見樹葉沙沙的聲音,聽見樹林中瞅瞅不停的鳥聲,但她被穩定的圖在肯思懷裡,她從來沒有這樣的經歷,他的唇是那樣溫熱、強硬又很堅持,她根本不想抗拒他,直到她的牡馬長嘶一聲,才讓她恢復了理智。
  「你太過份了!」她推開肯恩,憤怒的跑開。
  肯恩望著她氣沖沖的躍馬而去,「你該不會是喜歡上我的小表妹吧?」桑德斯的話像警鈴般的從遠處傳來。
  比賽那天早上,碧空如洗,可是風卻異常強勁。
  桑德斯和肯恩從軍團騎馬到比賽地點,那是個依傍著急流的山谷,鮮有人煙,但此刻迎接他們的景象,卻讓這兩個見慣大場面的軍官都緊急勒馬。
  到處都是帳棚,非常非常多的帳棚,棚中則擠滿了撐著花綠的陽傘的貴婦和穿著大禮服的紳士,從容站立的大半帶著望眼鏡。
  連那些賣食物的印度小販也不知哪兒聽到消息,全都蜂擁而至。
  「老天!如果再添幾個玩耍和跳火圈的,我會以為這裡是馬戲團!」桑德斯皺眉說道。
  「是呀!肯恩望著人潮。「這些人真是吃飽撐著……」他的話在看見一個穿著描金禮服的人影後中斷。「老天!連印度都督都來了!
  這是什麼世界?!」
  的確這場盛會在印度可真是轟動武林,驚動萬數,比起前次的越野賽,它至少吸引了百倍不止的人潮,最熱門的話題當然是夏綠蒂和如意的賽馬爭夫,英文的報紙報導、俱樂部的賭下個不停,人們在下午喝茶時談論,現在眼見謎底就要揭曉了,誰有耐心坐著等答案,全都馬不停蹄的趕來做現場目擊者。
  「別緊張!你就照我的教你的去做!」桑德斯努力的在對如意耳邊命令,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代替參加比賽,他該死的知道這場比賽的危險有多大,而如意卻全然一副出生之犢不畏虎的大膽,桑德斯摸摸額頭,這女孩不知要讓他再擔多少心?
  「你放心好了!這難不倒我!」說是這樣說,但緊張還是會有的,不過這點如意是打死也不會讓夏綠蒂知道的,尤其是現在,她正得意洋洋的向她走來!
  「沒想到你真的敢來」!穿著綠色的騎馬裝和同色帽子的夏綠蒂分明是存心挑釁。
  「你到底是大膽還是太蠢?!」不等落馬時,我會拉你一把的!」
  「謝謝你!」如意瞪視著她。「不過我看是我拉你的機會比較多吧。」
  「你——」夏綠蒂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她轉向桑德斯說道:「我會讓你看看是誰比較優秀,你馬上就會覺得娶這個野蠻人是件不幸的事!」
  「誰贏還不知道呢!」如意朝他扮個鬼臉。
  「你給我記住!」夏綠蒂氣沖沖的轉身要走,卻猛然撞在一個堅硬的胸膛上。
  「你……」肯恩扶住她的肩,「一直都是這樣目中無人的嗎?」
  夏綠蒂怎麼也想不到她會遇到她最不想見到的人,從那天後,她就不曾見到肯恩,不知道為什麼,看見他站在如意身邊這讓她覺得莫名的心痛,他是個不懂禮貌的大老粗,他甚至還曾打她、強吻她,可是為什麼她會心痛?她深吸一口氣,挺起背脊,極力傲慢面對肯恩,「我一向就是如此!」她看著肯恩放在她肩上的手。「你不至於厭惡得不放開我吧?」
  肯恩像被燙到殷的放開手,夏綠蒂頭也不回的走了。
  「你和夏綠蒂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不要多管閒事!」桑德斯猛然將她拉回來,他也察覺到肯恩和夏綠蒂之間的微妙關係,可是他更明白這種事讓如意這個麻煩精介入只有幫倒忙的份。
  但看到如意挺直的背脊和堅定的眼神,他不禁想。「不!別又來了!」
  而如意則是一瞬也不瞬瞪著他說:「你!為什麼只准自己管閒事!而我連問問都不行呢?!」
  看來這一次她是真的生氣了。
  夏綠蒂盲目的走向她的馬,她以指甲掐自己的手掌,希望能讓低落的情緒恢復一些,這一點都不像她,她可是居沃斯公爵的妹妹,是加爾各答的人人都仰慕夏綠蒂的郡主,她才不會在乎那個大老粗到底是誰!他以為他是誰呀!
  可是為什麼她的心這樣痛?
  夏綠蒂咬住唇,這時一陣強風突然襲來,把她的帽子刮到一座木橋上,那是印度人為了連絡兩個山谷,在急流上架的簡便木橋。
  反正離比賽時間還早!夏綠蒂掙扎了一下,為了這頂她最喜歡的騎帽,她獨自走向木橋,拾起帽子,拍了拍上面的灰塵,正打算循原路走回時,突然一陣轟隆隆的巨響,然後在她沒有來得及的反應之前,偌大的石塊就從她眼前落下。
  不斷的尖叫聲和被驚嚇的馬嘶聲。
  「到底是怎麼回事?」
  「對面山谷的落石砸了下來。」
  「有沒有人受傷?」
  「好像只有印度人的木橋被從中截斷。」
  「那今天的比賽還要不要比呢?」
  人們的議論此起彼落。
  「桑德斯!有沒有看到夏綠蒂?」肯恩一臉驚惶的跑過來。桑德斯提醒他,「她會不會在出發點?」
  「沒有!」恐慌握住肯恩的心。「我已經找過了!這個鬼影子都沒有!」
  「你乖乖的待在這裡!」桑德斯轉身對如意說道:「我和肯恩去找找看!」
  「我不要!」如意把頭偏向一邊,但就這時她瞥見斷橋上有抹熟悉的身影。「天呀!
  那座木橋有個人!是夏綠蒂!」
  真的,是夏綠蒂!肯恩覺得他的呼吸在胸口凍結了。「夏綠蒂!」
  他嘶聲大叫喊。
  誰也想不到好好的一場賽馬會變成這樣一場災難。
  夏綠蒂在斷橋的另一一邊,綠色的衣裳染成了血色,但還能虛弱的向這岸揮著手。
  可是誰又能救她,沒有一個有把握。
  因為山谷的落石仍斷繼續續的落下,雖然現在大半是細小的的沙石,但也可能有像剛才的巨石砸下。
  肯恩心驚膽跳的望著木橋下湍急的水勢,夏綠蒂,昨天她還只是夏綠蒂,但現在她卻是他的夏綠蒂,該死的!他不會讓她死的,他不會讓她一直躺在那搖搖欲墜的橋上。
  「夏綠蒂撐住!我們很快就會把你弄過來的!」肯恩朝著夏綠蒂喊道,他心痛的發現回應他的小手越來越無力了。
  「我們會想到辦法的!」貝絲奶奶面色沉重的拍著這為她孫女發狂的年輕人,她真希望自己可以像一般的淑女般暈倒了,可是她不能,她是貝絲·費茲羅,她必須冷靜,唯有冷靜才能面對困難,她活到了十六歲,還沒有碰過解決不了的困難,這一次也一樣,她絕不會允許她的孫女就這樣死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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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7 20:41:23
第七章

  但她的決心卻在幾個小時後逐漸動搖,桑德斯和幾個年輕人組成的救援隊不斷試著將繩索拋到斷橋給夏綠蒂,但強風卻把眾人的驚歎和在呃然聲中將繩索落入河中。而據當地的印度人說,要繞到對面的山谷至少要一天的時間,夏末充沛的雨水中又使得急流根本無法渡過。
  眾人不斷失望,有些女人已經開始哭出來了。
  又是一陣落石,援救夏綠蒂希望越來越渺茫。
  「現在只有這樣了!」桑德斯瞇緊眼睛告訴救援隊的其他成員。
  「讓我試試看能不能騎馬跳到夏綠蒂那邊,這種距離應該可以跳過去的!」
  「不行!你的馬太重了!那種搖搖欲墜的的斷橋恐怕經不起這種撞擊!」有人出聲反對。「對呀!這種行為大冒險了!」
  「那讓我試試看,好不好?」如意的頭從人群中攢了出來。「我和我的牡馬加起來的重量應該不會太重!」
  「你走開!桑德斯的表情嚴厲,我們正在商議救援事,這裡沒有你可以插手的。」
  如意臉頓時漲紅,她立刻頭也不回的跑開,桑德斯居然敢這樣看不起她,她一定要讓他刮目相看,一定要的。
  主意既然打定了!她飛快的跳上那匹粟色的牡馬,一邊大喊筆直的朝斷橋衝去,她只來得及看到桑德斯陽光下蒼白的臉色,就已經穩穩的落在橋的另一側。
  狂熱的歡呼像落雷般響遍整個山谷。
  貝絲奶奶低頭拭淚,肯恩把手都拍紅了,除了盛怒的桑德斯,幾乎每個人都陷入狂喜、激動的情緒中。
  斷橋那側的木頭發出吱吱的鬆動聲,很明顯的,因這次跳躍的衝動,橋已經開始不穩。
  「加油啊!」
  「快過來!斷橋要垮了!」
  開始有人大聲喊道。
  如意把夏綠蒂扶上馬,正在鬆動的木橋已經沒有辦法承受牡馬跳躍前的助跑,怎麼辦呢?看樣子它只能就地跳躍,如意咬下唇,木橋又是一狂猛的搖動,不管了!她的運氣應該不會這樣壞吧!如意咬緊牙開始策馬跳躍。
  當牡馬在空中掙扎著往下墜時,如意就知道這回賭輸了,她當機立斷的把夏綠蒂往岸拋去,自己則跟著牡馬一起墜入河中。
  河水非常急,一直到現在如意才想到自己根本不會游水,老天,就有她這種白癡,她終於知道阿瑪為什麼總是罵她莽撞沒有大腦了。
  她在冰冷的河水中浮浮沉沉,灌了不知多少口的水,暈眩、痛苦和黑暗同時向她襲來,她就要死了嗎?她就要和親娘在一起了嗎?不!不!她還不想死,不只是為了如心,還為了自己,不遠前方似乎正有個神奇美麗的事物等著她,桑德斯……。
  在她緩緩往下沉時,她的心浮現的是桑德斯奇異藍眸,老天啊!她在心中默默祈禱著,讓我再見他一面,只要一面就好了……如意在草味和水味中醒來,桑德斯正側著身,藍眸瞇緊,及肩的金髮凌亂而潮濕,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正敞著胸懷,那古銅色的肌膚讓如意的心抨抨的跳著。
  「你的上衣呢?」如意紅著臉問道!
  桑德斯驚訝的轉向她,「在你身上呀!」他一面說一面幫她拔開潮濕的頭髮,明顯的鬆口氣,「你的衣服浸不少水重得不得了,為了救你,我把它扯掉了,我想你是情願我光著身子,也不願自己光身吧?」
  如意驚訝的看著自己,她正穿著他的襟衫,潮濕、微皺的襟衫。
  「為什麼?」她覺得頭疼極了。「為什麼所有的一切都是不明白呢?」
  桑德斯擔憂的望著她。「你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如意嘗試著回想。夏綠蒂、桑德斯和下墜的牡馬……。她猛然坐了起來。「我掉到急流中,好痛苦、不能呼吸……,我死了嗎?」
  「沒有!」桑德斯把她按回鋪著柔軟的臨時鋪床。「可是差一點,好幾次我快捉住你時,你又被河水沖走,我拚命往前游,直到我促住了你的手,我才安心,這距離可是我這輩子游過最長的!」
  「那個時候我以為我大概死定了!」如意輕咬著下唇,身體開始不自覺的顫抖著。
  「我好害怕,我想呼救,可是水不斷的灌進我嘴裡,我不能呼吸,我覺得好害怕、好害怕……」
  桑德斯突然擁她入懷,溫柔的輕搖著她。「別再想,都過去了!」
  「不!」如意把臉埋進他的胸膛。「我以為我夠勇敢的,我們家沒有男孩,所以我發誓要比任何人都勇敢、堅強,我要呵護所有的人,可是那時我好害……」如意顫抖著,「老天,我居然害怕了!」
  桑德斯覺得心中一痛,他緊緊的擁住她,他想她在龍門旅館時獨自面對兩個醉漢的強自堅定,想到她在加爾各答平息一場暴動的勇氣,年輕的她是這麼努力的要讓自己變得勇敢、堅強,而這讓他覺得心疼,讓他不由自主的想保護這個女孩,「我覺得你勇敢極了,你救了夏綠蒂不是嗎?沒有勇氣的人是不會做出這件事的!」
  他低聲告訴她。
  「可是……」如意聽他有力的心跳。「我害怕了,阿瑪說過見任何事都不能害怕,要勇敢才能無畏。」
  「可是沒有人能在任何時刻都能表現得堅強而勇敢。」桑德斯用手托住她的臉龐,直視她的眼中。「我們總會面對到一些讓人害怕的事。」
  「你也會這樣嗎?」
  「當然!桑德斯點頭說道,忍不住想到當他看到如意和牡馬墜入河中時,他心中卻恐懼和驚慌,那個時候他才真正確認這個女孩在他心中的是多麼重要。
  「真的?」她的顫抖漸漸消失,「你也會害怕呀?」
  他眼中浮起淡淡的笑意。「喔!是的,不止一次。」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呢?」如意困惑的望著他。「為什麼你要幫我圓謊?為什麼你要不顧一切危險的救我?」
  因為我愛你。
  因為我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你。
  可是他不會讓如意知道他的心情,藍雅給他的傷害還在心口,在他讓如意愛上他之前,他絕不會告訴她的。
  「見義勇為吧!」他澀澀的說。
  如意別開視線,一種莫名的失落攫了她,她究竟希望桑德斯告訴她什麼呢?她希望他告訴什麼呢?如意苦笑,她是多麼愚蠢,竟然以為桑德斯會在乎她……。是的!只是見義勇為,可是為什麼偏偏是他!那麼多人裡,為什麼只有他奮不顧身的跳下水來救她呢?發現自己的手還攀在桑德斯的身上,她像燙到般把手縮回,後退。「抱歉!我不該這樣的……」
  桑德斯伸手按住了她的唇。「不要道歉,」他柔聲說道:「現在,躺回去休息,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吃的,救援隊至少要一天後才能到達。」
  「我可以幫你的!」如意急切他說著。「我在北京狩獵過……」「我相信你曾參加過狩獵。」桑德斯打斷她。「但這裡除了我們外,恐怕不會有會跑的動物,所以只能委屈你吃這些野生漿果。」
  「可是你是……」
  桑德斯挑眉道:「是什麼?」
  「他們說你是個伯爵。」如意想了一下,「而且還是個貴族的……」桑德斯大笑的打斷她。「所以你覺得我一定和那些褲紈子弟一樣養尊處優,是嗎?」
  如意被猜中了心事,臉漲得通紅。「我無意冒犯你,可是——」「你忘了一點。」桑德斯站起身來。「我不但是亞爾貝瑪家族的繼承人,而且也是個優秀的軍人,我向我保證我絕不像你想的那樣養尊處優,我經過比我們眼前的處境更糟的一百倍的事。」
  「可是……」
  「不。」桑德斯轉過身去。「這一次讓我來提供食物吧!」
  如意發現自己不合禮儀的注視著桑德斯後背緊崩的肌肉,然後她楞住了,第一次她注意到他背部的疤。
  她看過那樣的疤,正中是圓形的,外面稍灰。槍傷。他望上一處,靠脊椎的地方兩處,腰際一處。
  桑德斯被人從後冷血的射殺過?!
  她的驚喘失聲使桑德斯轉過身來。「怎麼了?」
  「你的背……」
  桑德斯澀澀的說道:「就像我告訴你的,我並不是在鮮花和牛奶間長大的。」然後他快速、無聲的消失在叢林間。
  如意楞楞的坐在原地,她的視線是一直停在桑德斯漸行遠的身影上。一種奇異的感覺浮上心頭,桑德斯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她發現自己從未真正瞭解過他,初見面時。她覺得他是好看得出奇卻愛多管閒事的洋鬼子,在船上時她又為他對藍雅的深情感到心疼,然後在加爾各答他又變成了世家顯赫、教養良好的一個強健有力,比她所認識的男人都更加優雅的桑德斯。這個桑德斯冒著生命危險救了她,這個桑德斯在優雅的外表下卻有著殘酷的幾乎致命的傷痕。
  她不知道自己比較喜歡哪個桑德斯,他對他的感覺是這樣的複雜,從小她就告訴自己要堅強、要獨立,她必須保護如心,可是剛剛當桑德斯用手臂環住她時,她突然覺得安心,在這漫長而邊際的路上,如果能有雙強壯的臂膀在旁撫持,是多麼的好……這個想法讓她心一震,他怎麼可以軟弱至此呢?這一點也不像她,好像只要一碰到桑德斯她就一點也不像自己。
  冰涼的夜風拂過她的臉頰,河岸上添了幾分涼意,如意更偎近了桑德斯升起的那把火,她一定是喝了大多的水才會變得這樣軟弱,才會變得這樣不堪一擊,等她恢復了體力,她一定會堅強起來。
  可是她無法瞭解的是,她一點也不想再像以前那樣強自堅強,在桑德斯的身旁她感到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心,好像從此以後,她不必再孤軍奮戰,從此以後,不論憂歡痛苦,都會有雙強壯的手緊緊的握住她……「你的嘴上還有野莓汁」,桑德斯的手指輕輕的從她的唇上拂過。
  如意打掉他的手,惡作劇的拿著野草莓往他的臉上塗去。「你的臉上現在也有了!」
  桑德斯微笑的拭去紫紅色的汁液,「還能惡作劇,看來你的精神已經恢復差不多了!」
  如意點點頭。「對我來說,這點驚嚇還算不了什麼,我一直都是很堅強的,阿瑪非常以我為榮。」
  桑德斯深思的望著,她隔火坐著,如意顯得脆弱卻又堅強,柔情再次淹沒了他,她一直都是這樣的嗎,在故作堅強的外表下,她其實有著極其敏感而脆弱的心。
  「你在生我的氣嗎?」如意期期艾艾的問道,這時她像極了受到傷害的孩子。「我只不過想開個玩笑。」
  「不!」桑德斯的眉頭舒開,「我沒有生你的氣。」
  「那你到底在想什麼呢?為什麼看起來那樣嚇人?」
  「我在想怎樣才能使你不受到任何傷害。」
  「沒事的,真的!」他朝她微笑。「你為什麼不躺下來休息?明天我們說不定要走很遠的山路呢!」
  如意順從的躺的草葉堆上,「你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槍傷呢?」
  她忍不住問道。
  桑德斯凝視著火光。「我十六歲那一年,和安德魯同到美洲遊歷。」「安德魯是誰?」
  「我的哥哥,」桑德斯繼續說,眼神因記憶而變得深沉。「在亞利桑那年,我們遇上了群劫匪在搶劫銀行,我自作主張的加入槍戰,我射殺了他們的首領,和安德魯準備離開亞歷桑的前一天,那些餘黨衝進了旅館,在後面朝我和安德魯狂亂的掃射,安德魯死了,而我卻活了下來,我活了來了,奪走了曾屬於安德魯的一切……」桑德斯蒼涼的笑了一下。
  「有好幾年,我一直瘋狂的逃避,我甚至選擇從軍,我接受最危險的任務……」如意緩坐起來,伸手蓋住他的手。「不是你的錯,真的不是。」她真摯的望著他。「我們中國人相信命運,生死有命,一切都是注定的,逃也逃不了,既然你活著,你就必須連安德魯那份一起活。」
  桑德斯望著映在如意眼中的火陷,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中國女孩給了他一種安定的力量,他不再悲傷、不再自責,不過他仍然覺得困惑,為什麼他會把這埋在他心中多年的傷口告訴她呢?他從不曾對任何人提及安德魯,但面對如意,他卻毫無顧忌的傾吐。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把如意拉進他的懷裡。」現在開始,我相信命運了,我相信那讓你們相信的命運了。
  當他開始輕柔的吻著她時,如意知道她應該抗拒,她的腦中有個聲音告訴她她不應該身著薄縷的躺在桑德斯的懷中,她不應該任他這樣吻她,可是這是桑德斯,他溫暖的氣息拂過她的肌膚,她覺得安全而溫暖。
  接下來發生的是這樣的自然,如意一點也不想抗拒他,在這個沒有月光的夜,她就這樣把自己交給了桑德斯。
  「醒來,如意。」桑德斯蹲在她身旁,拉著她坐起來。他拉著她的手,套上袖子,然後迅速幫她扣上鈕扣。「快點!救援隊的人可能就快到了!」
  望著如意酡紅的臉,他突然感到一陣罪惡感湧上來,昨天發生的事完全不在他的預料中,但他居然這樣的對待!他憎惡著自己。
  他不安的神色讓如意的睡意全都在瞬間退去。「怎麼了?」她不安的問道,怎麼辦?
  桑德斯是不是討厭她了?他一定認為她是一個不守禮教的女孩,在中國,這樣的女孩是會被社會唾棄、恥笑的。
  桑德斯望著她,神色顯得有些猶豫。「我不是故意讓這事發生的,請你務必相信這一點。」
  原來這麼快就想撇清關係,他不是故意的,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的,如意覺得自己的心似乎正被扯得支離破碎,她無聲的點頭,眼睛連抬也不抬一下。
  「如果有什麼後果的話,你一定要讓我知道!」他緊張的加上一句。
  「後果?」
  「你不會不知道我倆的事是會有孩子的吧?」
  如意羞紅了臉,她覺得羞愧極了。
  「如果有什麼後果,你一定要讓我知道。」
  他的話讓她覺得他倆只是在開乏味無聊的玩笑,而不是繾綣度春宵。她抬起頭來看他,怒火在她眼中燃燒。「我們不會有孩子的,我不會有你的孩子的。」
  這些話當頭砸下,讓桑德斯覺得怒不可抑。她居然不願意有她的孩子,而他這樣細心的為她設想、怕她難堪。「是嗎?我還以為你昨天喜歡我呢!」
  「你……」如意的臉通紅轉為慘白,他怎麼能這樣說她?!但她甚至無從否認,因為愛他,她毫無猶豫的投入他的懷抱,她愛他,但他卻因為不守禮教的行為而輕視她。「我是被誘惑的!」她啞著嗓子說道。
  「自願被誘惑的!」桑德斯冷冷的說道,老天!他不是故意要讓如意羞愧,但她不要他的孩子的心態還是刺傷了他,而他自己缺乏理智和自控制力的行為也使得怒焰更為高漲。
  「上尉,是你嗎?」
  草叢的另一邊呼喊和雜亂聲打斷了他們之間沉默。
  「是的!我們在這裡。」桑德斯回應道。
  「找到了!」喝彩聲迴盪在山野中。
  不到幾分鐘就有一大群人湧過來。
  「對不起!能不能借我一件斗蓬。」在他們過來之前,桑德斯就快步的走過來用身體擋住她,並朝人群開口問道。
  如意的臉一片火燙,她居然忘了自己只穿著桑德斯的襯衫,而沒有注意這件居然是桑德斯。
  有人脫下了外套交給他,他迅速的替她穿上。「我們要回去了。」他告訴她。
  如意點頭。那一路上他們不曾再交談,他們就這樣不言不語的走完全程。
  在那之後的幾天,全加爾各答所有焦點幾乎都集中在桑德斯和如意的身上。誰也想不到一場爭夫為目的的霸佔野賽馬竟然會發展成這樣,報上的社交版不斷的稱如意的勇氣和膽識,卻也同樣的用大篇幅的版面報道了桑德斯英雄救美的事跡,還有位記者這樣寫著。
  桑德斯·費恩上尉,這位現任的聖約翰伯爵,簡直重現了亞瑟王朝的騎士精神,他讓人想到那位偉大的圓桌武士藍斯洛……雪片般的邀請函不斷的湧來,托報紙報道的福,來提供找尋如心資料的人也多過江中魚,其中被最多的人提及的一條是——如心被綁架到印度邊境一個叫衣坡的小藩國,很多人(從英國紳士到印度的小販都有)信誓旦旦的說——
  曾看見一支衣坡皇室成員的部隊裡帶一個中國女孩。
  終於有了如心的下落,如意開心極了,可是每當一想到自己做的嗅事,但如意的一顆心卻沉沉落下,在她墮落的後果揭曉後,她是如此清晰的記得,桑德斯曾用怎樣溫柔的眼神注視著她,雖然這和他後來的殘酷產生矛盾。
  「如意!你又動了!」坐在床上的夏綠蒂喊道:「你再把下巴抬高一些!對!就這樣!」
  夏綠蒂因為右腿骨折,醫生要她躺在床上養傷,不過對成天活蹦亂跳的她而言,簡直是一種折磨,雖然肯恩一有休假就來陪她。
  對了!夏綠蒂和肯恩是在病床上變成一對了!而且進展得火速,夏綠蒂驕橫的個性改了很多,肯恩對躺在床上的她簡直是無微不至。
  不過他的休假有限,所以在大半時間,據說夏綠蒂還是無聊得發慌,所以貝絲奶奶就建議她給如意畫張畫像,據說這是夏綠蒂最厲害的才藝。
  在這活動開始時,兩個女孩還尷尬得不知道要如何說話。雖然如意救了夏綠蒂一命,可是在夏綠蒂的心中還是很難將她當成恩人看。她總是下意識的想把如意畫成她印象中那種縮縮的東方女孩,可是就在夏綠蒂撕了第五張畫稿後,她才向自己的偏見投降。
  她是真心的喜歡如意,即使在英國,她也不曾負了過比她更特殊的女孩,她喜歡如意的坦率、不造作和幾乎可以和她媲美的驕傲,而如意的外貌更是讓她吃驚,很少看見這麼美麗的中國少女,尤其是穿著白衣的如意更是有種出格的飄逸和靈秀,夏綠蒂把這張畫當成是自己的一項挑戰。
  「為什麼你最近一直歎氣?」夏綠蒂看看畫布再看看如意。「這一點也不像你,你和桑德斯表哥到底是怎麼了?你們吵架了嗎?」
  「當然沒有!
  「那為什麼你們兩個最近都無精打采的?」夏綠蒂低下頭去調顏料。「我真不明白最近大家都怎麼了?
  連藍斯哥這種花裡來花裡去的花蝴蝶,都被人甩了!」
  「藍斯?你那個萬入迷哥哥?」如意驚道,住在居沃斯的府邸想不聽這個居沃斯公爵所到之處都會造成女人的震動,但他顯然是抱定獨生主義,貝絲奶奶說她就是被他氣得避居印度。
  「我沒告訴你嗎?」夏綠蒂看了如意一眼,開始塗抹顏色。「藍斯哥前陣了來封信,告訴我和奶奶他要結婚了,但昨天又急急派個人差信來,告訴我們他的新娘跑了,他可能過陣子才能來印度,因為他要去追新娘子。」夏綠蒂歎口氣。
  「大概是三頭六臂的吧!不然哪能捉住你哥哥的心!」如意惡作劇的伸伸舌頭。
  「我想也是!」夏綠蒂一臉嚴肅的同意,然後兩個女孩全都爆笑出來。
  「不談藍斯了!」夏綠蒂躺在床上,揉笑得發疼的肚子。「說真的,你和桑德斯一定有什麼事,你沒有告訴我。」
  「我說過了,我和桑德斯之間一點事也沒有。」
  「那桑德斯為什麼會接受總督府的派調,去做都東印度公司和瓜衣坡的談判使節呢?」
  「什麼?」
  夏綠蒂困惑的望著她。「他沒有告訴你嗎?肯恩說他這幾天便要出發,他今天就是來向奶奶辭行的!」
  「我不知道……」如意咬住下唇,她什麼也不知道,她還以為桑德斯今天來是例行地探望。爪衣坡?那不是如心被綁架的地方!老天!桑德斯知不知道那裡很亂?她從報紙上知道那個小藩國對英國人非常不友善……他一定是對她有所歉疚,所以希望補償她,她比誰都明白桑德斯強烈的責任感,可是她不要這個!她不要他置身險境!」
  「你趕快下去!」夏綠蒂提醒她。「說不定桑德斯沒有走呢!」
  如意點頭,急急拉著裙子,朝樓下廳跑去。
  桑德斯是在她跑下旋轉的那刻發現她的,他溫柔的想到,一身白衣猶如不食不人間煙火的天女,在如意拚命的避開他後,再看見她的感覺是這樣的好。
  他很後悔那天被怒氣沖昏了頭,說出那麼多不能原諒的話,他不敢奢望她會原諒他,但他至少可以為她做些什麼,而找尋如心似乎是他送她最好的禮物,他想用這來賄賂她,讓她永遠留在他的身旁。
  孩子。
  他想到她的女孩。不管她是不是有意的莽撞、任性,他都會不管,一切的溺愛她。
  老天!他又在幻想了!
  他歎氣,朝如意說道:「你有什麼事嗎?」
  「你……真的要去瓜衣坡?」如意氣吁吁的問他,午後的陽光就在這時落在桑德斯閃耀的金髮上,如意忍不住想著穿紅色鑲金製服的他,實在是她曾見過最好看的男子,何況他還曾不顧生命危險的救她,有種不知名的柔情在她的心中泛開,現在她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拚命的避開他,因為不管他們之間發生多麼不愉快的事,只要看見他,她就會心軟,只要他對她微笑,她就會不顧一切的奔向他。
  她躲閃他,是害伯自己的心情,她不習慣這樣的自己,她的驕傲,她的自尊在遇見他的剎那,就全盤皆輸,如意苦笑,原來愛上一個人的感覺竟然是這樣!
  她還沒有原諒他嗎?沒有原諒他是氣話,桑德斯望著如意緊繃的小臉,他願意付出一切,只希望收回那些對他傷心話,他會跪在地上請求她成為他的妻子,他會幫她做任何事,包括找到她的姊姊、所以不管等在瓜衣坡的是怎樣的險境,他也必須闖它一闖,唯有知此,他才能有贏回如意。
  「是的!我要去瓜衣坡。」他凝視著她說。
  「為什麼!你不必為我做這個,瓜衣坡是很危險的,如心的事我自己可以想辦法,不用麻煩你……」他的眉頭舒開了,她在擔心他,這樣表示她並不像她表現得那樣不在乎他。
  「我不是為了你才去瓜衣坡的!總督找我去瓜衣坡是因為剛好我會說印度話,而且又有爵位,這會讓瓜衣坡覺得受到尊重。」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的,這是我已經決定的事。」
  「不論我說什麼都沒有辦法阻止你嗎?」
  桑德斯點頭,他溫柔的為她拂去散在額頭上的髮絲,「我會把如心帶回來的,發生在我們之間的許多事,那時再談。」
  「好吧!」如意面無表情的說道:「祝你一路順風。」
  當桑德斯離開她的視線,她的眼睛閃著興奮、期待和神秘的笑意。
  她就這樣席地坐在樓梯上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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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7 20:41:46
第八章  

  陽光從多層竹窗簾的細縫間灑了進來,浮躍在柳木傢具間。在這條飄流的木船上,桑德斯正低著頭看著文件。
  瓜衣坡是印度邊境上一個靠近阿富汗的小藩國。
  事實上現在的印度並沒有一個統一的政權,而是由幾十個小藩國各自獨立,這些小藩國都有各自的王都,她們和英國的關係常常因為各自的立場和所需有所不同。
  這個叫瓜衣的小國和阿富汗有世仇,但卻因為國家弱小總屈於弱勢,根據密報,由於俄國最近提供了援助,使得這個小國家逐漸親俄,這讓英國非常緊張,因而希望瓜衣接受英國公使,並斷絕和俄國間的親密關係。
  桑德斯放下文件,而夏米瑪的長子法瑟,似乎就是那個在商船帶著中國女孩回瓜衣坡的人,他曾在幾個月前奉父命到中國去採購,但他還是想不透他為什麼要綁架如意的姊姊。
  想到如意,桑德斯突然有些恐懼的發現;對於他去瓜衣坡這事,如意的反應似乎冷靜得過分,這一點也像他熟悉的如意!她的姊姊可能就在瓜衣坡,為什麼會連一點反應都沒有呢?他認識的如意是衝動,莽撞又倔強,可是沒有半點冷靜的物質,對於她這種異常的反應,他心中警鈴直響,一定有什麼事就要發生了!
  「上尉!」一個黑膚的俄印度官達克急急走進艙房,向他報告。
  「行李箱一直傳出怪聲,船上船夫都怕得不得了,他們感覺這條船有問題。正準備棄船離開,請您過去看看,好嗎?」
  「快帶我去!」桑德斯快步走過搖動的地板,老天!他可不希望自己划船到瓜衣坡!
  行李船中果然有格格的敲擊聲。
  桑德斯皺起眉頭,他可不相信什麼怪力亂神,他在行李箱中穿著,努力的找尋聲音的來源。
  是那口箱子,貝絲姑婆要把帶給夏瑪親王的禮物之一,桑德斯喘口氣,大概是隻老鼠,那些印度人實在大小題大做了,他一定要捉出去讓他們看看!
  他微笑的將箱子打開,但他的笑容就在開箱的剎那凍結,果然是只麻煩透頂的「老鼠」!
  「你好!」如意訥訥的說道,她沒想到這麼快就被發現了。
  「你在搞什麼鬼?」桑德斯瞪視著僅著單衣的她,如果眼光可以殺人,如意想她恐怕已經死了好幾次了。
  「就像你所看到的!」如意告訴他。「我要跟你到瓜衣坡去!」
  「上尉!要不要……」達克跑了進來,聲音在看到如意時自動消暗。
  「這是我的妻子。」桑德斯怒道:「她似乎也有興趣到瓜衣坡乞」他俯下身將如意抱了出來,讓她站在箱外,但他一放手,她就立刻向他癱軟過來。
  「我的腿麻了!」如意一臉無辜的說。
  「唉吁!夫人在箱中這麼久,一定會腿麻的!」達克插嘴道。
  「達克中士,」桑德斯面無表情的說道:「如果你把放在我妻子身上的注意力轉移到外面那群迷信的水手身上,我想我們會更快抵達瓜衣坡的!」
  如意的雙頰緋紅,她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穿著的單衣是多麼的透明。而可憐的達克則是臉全都漲成了豬肝色,一副就要氣昏的表情。
  等達克出去,如意就立刻轉向桑德斯開罵。「我希望你已經滿意了!」她咬牙切齒的說道:「你不只侮辱了我,還讓那個好心的印度軍官難堪極了!你下步還想做什麼呢?」
  桑德斯直直走過來將他攔腰抱起,「把這個多話的女人丟進河中!」他悶聲道。
  如意開始在他的懷中掙扎,可是他沒有把她丟進河中,反而朝他的艙房走去。
  他把她放在他剛剛坐的倚子上,但他才放下她,如意便向前傾跌在膝蓋上,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是由麻木恢復知覺的剎那,那實在是種非人的折磨。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桑德斯單膝跪在她的前面,把她的裙子翻到膝蓋,兩掌包住她的小腿輕柔的按摩著。
  「為什麼?」她低聲的問道。
  「什麼為什麼?」桑德斯連看也不看她。「我仍然在生你的氣,」他凶眸中某種情感一霎而逝。「可是就算我想打人的話,至少也得確認你的狀況良好,不然我就無法從這種行為中得到樂趣。」
  「她驚慌的反應讓桑德斯有種莫名其妙的快感,這個如意不給她一點教訓是不行的。
  但是還沒享受夠這種感覺,如意馬上就搖頭朝他露出個燦爛的微笑:「你騙人!貝絲奶奶說你最討厭使用暴力,尤其是對女人!」
  「是嗎?」桑德斯突然站了起來。「但那並非表示不會打人,尤其是你這種任性的行為,告訴我,姑婆是不是也參加了你的惡作劇?
  她瘋了嗎?居然讓你穿那麼少!」
  「可是如果穿大多,我就塞不進箱子中!」如意告訴他。「而且你說錯了,我才沒有惡作劇呢!我是真的想要到瓜坡去!」
  桑德斯的藍眸瞇緊。「我不是告訴過你,我會替你找到姊姊!」
  「我也告訴過你,如心是我的責任!」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續著。
  「我隨時可以命船調頭,把你送回加爾各答。」桑德斯冷冷的說道。
  如意決心注視他的威脅,她斬釘截鐵的告訴他,「我自己也可以到瓜衣坡去。」
  桑德斯定定的注視那雙堅定的雙眸,經驗告訴他——不能忽視這個女孩的決心,老天!
  與其成天的擔擾她會鬧什麼麻煩,倒不如把她留在身邊,何況……桑德斯微笑,他不是希望讓她成為他的新娘,他正好可以用在瓜衣坡這段時間,讓她愛上他,這將是個圓滿的結局。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我們先得說好,你必須安分點,不能給我惹任何麻煩!」
  如意懷疑的看著他。「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留下來了?真的?」
  看見桑德斯點頭。「太好了!桑德斯,謝謝你!」她跳起來,勾住桑德斯的脖子給他一個響吻。「我發誓我會很安分的,安分得讓你不會感覺到我的存在!」
  不會才怪。
  「為什麼我一定在艙房中用餐呢?」在這趟旅程開始後的數天,如意坐在桑德斯對面問道,她無意識的玩弄著餐布,屏著氣息說:「你覺得我不夠資格在你的部屬面前亮相嗎?」
  把這疑惑說出來,讓她覺得心中舒坦了些,這些天來她和桑德斯處得還不錯,對於他們兩人曾有的親密之後的衝突,他們都避而不談,他們自然得就像那天晚上他們不過只打了場橋牌。可是在她心中的最深處,她真想知道他對她的感覺,如果照她以前的想法,她會走到他的面前,用力的把答案搖出來,可是現在她居然說不出口,愛——真的會讓人變軟弱,她變得一點也不像她自己,從前的她不會為了用餐這種事煩惱,可是現在她居然為了桑德斯不讓她和船員們同桌而感到焦慮。她是這樣在乎他,在乎得讓她自己害怕。
  「我不要讓我的部屬看見你。然後回憶起那天只穿著單衣的樣子。」桑德斯緊崩臉說:
  「我還沒原諒你這一點。」
  他語氣中的不滿,是不是表示他有點在乎她?如意覺得心抨怦的跳著。「我沒有求你的原諒啊!」她試著激怒他,她喜歡他的不滿,至少這表示他是在乎她的,可是出乎意料外的,桑德斯竟然笑了,「所以我才罰你日日和我用餐,你覺得這個處罰怎樣呢?」
  「太好了!如意心想,卻口是心非的說道:「我深受其害!」
  桑德斯微笑:「看來我這招是用對了!」他緊盯著如意笑成一彎明月的眼。「和我說話。」
  「說什麼?」如意困惑的望著他。
  「說你自己的事!」
  「我有什麼好說的!」如意簡單的說:「就像你知道的,我到印度來是找我的姊姊,你還想知道什麼呢?」
  「我想知道你怎樣會到倫敦去的?」他輕柔的說道:「還有,是誰教你莎士比亞和天文學的呢?貝絲姑婆說你還會法文?」
  如意想了一下,她決定對桑德斯坦誠,她不想隱瞞他任何事。
  「我阿瑪是大清的親王,我和如心跟著他出使英國,在倫敦住了七年,」她試著對他微笑,「阿瑪聘了許多家教,他希望我們能吸收的所有我們中國沒有的知識。」
  「那你是位郡主了?老天!」桑德斯暗歎,他早知如意不是普通的女孩,但怎麼沒想到她會是位尊貴的郡主,他竟然帶位中國郡主繞過重洋來到這異國,更令人驚奇的是他竟然愛上了她,他決心娶她,不管她身份會帶來多少的險阻,他是娶定了她。
  「你怎麼了?」如意絞著手緊張的問他。
  桑德斯搖頭。「我在想我是有眼不識泰山。」他問她,「你們中國是不是有這句成語?」
  「沒錯!」如意瞪他。「不過把我這個弱女子比做泰山,也許太誇張了!」
  然後他們兩人相視大笑。
  接下來那段溯河而上的日子,是如意所能想過最美麗的時光。
  她遇到桑德斯以來,這是他們第一次相處得這麼和諧,雖然她仍想追問自己在他心中究竟是什麼地位,可是另方面她卻一點也不願破壞這種奇異的氣氛,在知道答案之前,她要讓自己有段屬於桑德斯的甜蜜回憶,她這樣決定。
  日子和水聲同樣流逝著。
  為了避開河中的障礙物,他們通常在潮落時泊船,大半的時候桑德斯會帶她上岸,他們這樣逛了一個又一個河岸的城市,最讓他驚奇的是,在印度,每個城市都有數不清的牛,如意記得有次她和桑德斯到貝瓦城,有頭肥得幾乎走不動的聖牛居然到一家食品店內自吃起來,店主又氣又急卻礙於傳統,只能對聖牛吹鬍子瞪眼。
  不過她更大的發現是——如果桑德斯願意的話,她可以是非常溫柔的。他把自己的艙房讓給了她,和達裡擠張床,雖然船上的人對這對新婚夫妻的分房有些困惑,但他們都識相的閉緊嘴吧。
  雖然已經是初秋,但印度的夜仍是溫熱而濕重,她和桑德斯常常坐在船頭閒聊,岸邊野花的香氣總是異常濃郁,偶爾遠方的亭宇會傳來海螺的低鳴,當河水輕拍著船邊,船夫和那些印度軍官們都已經入睡,他們仍有說不盡的話。桑德斯告訴他為了取信於夏米瑪親王,所以他們要盡量表現得像對新婚夫妻,可是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如意發現她根本不用「盡量表現」她的眼光已不由自主的追隨著桑德斯,她喜歡靜靜的坐在一旁看桑德斯低頭閱讀公文,她總是故意和他鬥嘴,因為桑德斯常以一個吻來結束自己她的伶牙利嘴,她喜歡他的吻,雖然那總是讓她羞紅了臉。
  但在這看似甜蜜的日子裡,如意的心中仍有抹不去的陰影,到了瓜衣坡,找到如心,她就再沒有什麼理由可以留在桑德斯身旁,這個認知讓她覺得非常難過。
  他們是在一個沒有風的午後到達瓜衣坡的。
  瓜衣坡是個山國,水路之後就是走不盡的山路。
  桑德斯依約在水畔的滴棧放出約定的這信鴿,不到一刻鐘,煙霧迷濛的山路上就傳來達達的馬蹄聲和不時叮鈴叮鈴的鈴檔聲。
  領頭的騎士快馬向他們奔來,飛快的躍下馬,朝他們行禮,桑德斯朗聲用印度話和他們談著,那個騎士轉頭朝他的同伴做個手勢,他們於是排成一個奇異的馬陣,然後一起對空鳴槍。
  「他們到底在做什麼?」如意挨到桑德斯身旁道:「我們需不需要殺出重圍?」
  「你要殺出重圍做什麼?」桑德斯微笑。「他們是夏米瑪親王派來接我們的人,這是他們對寶貴客人致敬的方式。」
  「哩!原來是這樣子的!」如意釋然,但又忍不住加了一句。「他們看起來好像很不好惹呢!你可要小心一點。」
  桑德斯故意蹙眉看她。「一個如意比他們全部還麻煩,我還不都應付過來了,只要你不闖禍,我預感我在衣瓜坡會很順利的!」
  「說的是什麼話!」如意瞪著他,然後轉頭吸進一口有著山松和雪水的空氣。
  「我一定會找到如心的!」她對著遠處雪白面峻崎的山峰,用中國話大聲的喊著。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的回來過頭看她。誰教你們要在我面前咿呀的說著我聽不懂的印度話!看!我們中國話你們可不懂吧!如意有些惡意的想著。
  「歡迎你,桑德斯上尉。」夏米瑪親王用生澀的英語說道:「也歡迎你的女眷,和屬下們。」
  如意心不在焉聽著桑德斯和夏米瑪親王問一來一往的外交辭令,她作夢也想不到夏米親王竟然是個有著大鷹鉤鼻的大胖子,他身上的那件燦爛奪目的錦綠衣服鐵定來自中國,只是那種錦綠,在中國是拿來當喜慶的喜樟,可沒有人穿在身上呢!哈!這個夏米親王一走很好玩!因為他還在自己肥肥短短的後指上套了三十枚戒指!沒錯!如意數了一次,真的是三十枚!
  這時親王身後一個面無表情的矮子身影吸引了如意的注意力。那個人兩撇老鼠胡看起來就是偷雞捉狗的樣子,如意瞪了他一眼,因為他在對談的過程中不斷的趨前耳語,她很怕桑德斯會吃虧。
  啪啪啪的三聲,夏米親王用力拍了三下手掌。
  剎那間,除了親王身後那個老鼠胡和他左手旁一個面目清秀的年輕男子外,大廳上所有的瓜衣坡人都退了下去。
  「這個就是我的長子法瑟,他是我最重要的繼承人。」夏米瑪親王告訴他們然後指著身後的老鼠胡說道:「這位則是我的占師古裡。」
  他又拍掌。
  一個又一個的大圓盤被端了上來,裡面盛著各式各樣的冰雪藏著的食物。
  「請盡量吃,不用客氣!」夏米瑪大聲笑道。
  不知道為什麼,如意覺得他好像中國戲台上那種演皇帝的假人,一點也不真實,比較之下,她覺得他那個叫法瑟的兒子真實多了,至少他看起來比較有王者的英氣。
  「你幾個兒子了,夫人?」夏米瑪親王一面拿起一塊夾肉的薄餅,一面大聲問道。
  如意差點被她嘴裡的甜瓜噎到,兒子?她哪來的兒子!?
  「我們才剛在中國結婚,」桑德斯幫她答道:「目前還沒有這個打算。」
  「是嗎?」夏米瑪親王咬了一大口薄餅。「英國人,這樣不行吧!
  像我不包括女孩,單單是兒子就有五十幾個,我的法瑟……」他用油膩的手指了一下他左手旁的年輕人。「他不到三十幾就已有了十個兒子。」
  老天!這個人在幹什麼?他以為他們家是養豬的嗎,如意忍不住皺起眉頭,在她的腦海裡,夏米瑪親王已經變成一隻成天坐在宮殿中嗚嗚叫的大肥豬,他就是豬八戒下代的最好證明,不知道是老豬的第幾世孫呢!?
  「你的妻子是中國人嗎?」當如意正準備拿第二塊甜瓜時,夏米瑪親王又問道,如意緩饅地把手縮回來,因為她猜夏米瑪親王鐵定又有驚人之語,她可不想被活活噎死!
  「派她去看法瑟的小太太,」夏米瑪親王指示。「她也是中國人,才來沒多久就懷孕了,你可以讓依的中國太太去向她請教!」
  中國人!?懷孕!?小太太!?老天!他們對如心做了什麼?如意緊咬下唇,覺得淒然欲泣,她想過找到如心後的各種情況,但沒包括這個,事實上她是刻意的忽視……桑德斯突然握住她的手,他溫暖的大手帶給她安定的力量,如意強忍住淚水,她真的真的很希望能早點見到如心。
  「謝謝你的厚愛!」桑德斯朝夏米瑪親王敬了杯酒。「我想我的妻子一定想盡快見到法瑟的這位中國夫人!」
  「那還等什麼?」夏米瑪親王大聲命令道:「法瑟,快教人帶她去見你的小大太!」
  「是!」法瑟心不甘情不願的答道,看得出來他並不希望她去見如心,如意狠狠的瞪著他,這個人真是太過分了!枉費她剛才還認為他是瓜衣坡宮殿中比較人模人樣的一個!
  法瑟輕輕拍了一下手,就走出個有著骨碌碌大眼的少女。法瑟用印度話簡短的下達命令,少女就走向如意。「她會帶你去我的妻子那裡。」如意注意到他用的是英文中的妻子一詞,而不是侍妾,也許他對如心是真心的,可是真心又怎麼樣?再怎麼說也不能綁架人呀?
  如意向夏米瑪親王告退後,就隨少女往宮殿的內側走去。
  她們經過一條鋪著純白大理石的通道,通道上搖曳著從兩旁的綠色籐蔓間灑落的陽光,繞過一個正沙沙沙噴著水的水池,就可以看見一個小巧的涼亭,那朱漆的顏色和飛簷完全就是仿造自中國。
  如意覺得心跳加速,她就要見到如心了,她曾在心中想了一千遍重逢的話,但現在卻一句也記不得,一句也不記得了。
  涼亭的一角,有個女子正背對著她。
  「如心……」如意覺得自己的喉嚨正梗著個拳頭般大的硬塊。
  那個女子並沒有像一般的瓜衣坡女人在臉上塗著油彩,更顯得清秀十分。
  她不是如心,不是如心!
  如意整個人癱軟了下來,幾乎跌坐在地,不是如心!她千里迢迢到印度來找的人,竟然不是如心!那如心在哪裡呢?這海角天涯,她要到哪裡去找她親愛的姊姊呢!?
  「你怎麼了?」法瑟的中國妻子扶住她,用中國話輕聲問道:「你是不是把我當成認識的人?」
  如意點頭,但經過這從希望到失望的過程,她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的流下來。「我是來找我姊姊的,我以為她被綁架到印度,我以為你就是她。」
  「不!法瑟沒有綁架我,他愛我,我也愛他。」
  「那你怎麼會到印度來的呢?」
  原來法瑟的這個中國妻子叫陳梅,她是天津城一家豆腐鋪的女兒,因為長得漂亮,人稱豆腐西施,卻也因此被城中的惡霸逼婚,她的父親堅持不允婚,全家於是都遭惡霸毒手,只有陳梅在慌亂中逃了出來,舉目無親的她越想越恨,於是就在天津港跳海自殺,是法瑟救了她,並帶她回瓜衣坡。
  「現在我的心中已經沒有恨。」陳梅微笑的摸著她隆起的肚子。
  「我的孩子就要出生,他會在這裡成長,」她望著如意低語。「法瑟和我一樣期待這個孩子。」
  如意有些震驚的望著陳梅,她難道不知道法瑟已經有了十個兒子?這樣的人怎麼還會有期待?如果他的丈夫敢納妾,她一定會把他打死曬乾!這時她的腦海浮現著桑德斯被痛毆的景象。老天,她又在幻想了,不管怎樣,她都不可能和桑德斯在一起的,或許他有些在意她,可是那並不表示桑德斯就願意娶她,他從未說過愛她,如意歎了口氣,發現陳梅正詫異的望著她,而她竟然想不起剛才陳梅在說些什麼。「對了!」她隨口說道:「法瑟剛才好像很不願意讓我和你見面!」
  「他就是這樣,」陳梅微笑。「他怕我看到中國的人事,會想回去!」
  「你真的不想回去嗎?」
  「當然會想,剛來瓜衣坡時我常常哭泣,來到這陌生的國家讓我覺得非常寂寞,而且法瑟的大老婆還曾經想要毒死我……「毒死你!?」
  「對呀,」陳梅點頭,「但是我比她聰明。」
  如意把手蓋在陳梅手上,她們的友情就在這無聲的動作中迅速滋生。
  「謝謝你,」陳悔低聲說道;「我真開心能遇見你,我已經好久不曾說中國話了,能聽見屬於故鄉的語言真好!」
  「我也是!」如意點頭。
  「你為什麼會來到瓜衣坡呢?我聽侍女說,你是和位英國軍官同來的,他是你的丈大嗎?」陳梅突然問她。
  「我……」如意試著陳述他和桑德斯商議好的說辭,可是她卻說不出口,來到印度後,陳梅是第一個用友情觸動她的人,在這遙遠的異國中,能遇逢說著同樣語言、來自同樣國家的人,讓她覺得異常激動。
  小心謹慎和渴望訴說的意願在做短暫而致命的掙扎,告訴陳梅單純的事實,只此一次,因為她實在太需要有個朋友可以傾訴。
  如意深深吸進一口氣,「陳悔,你能不能保密?」
  還來不及細想,她就已經把這在她心中滾燙己久的故事全盤托出。
  許久以後,陳悔打破沉默。「這麼說你已經愛上了桑德斯上尉。」
  如意點頭,說出了這個沉沉壓在她心上的秘密,讓她覺得像虛脫般,一直忍住的淚水也開始潰決,從不在人前落淚的她,居然在陳梅的面前哭了出來,最初只是掩面而泣,而後不知怎麼的,她竟然靠在陳梅的肩上抽噎,陳悔的手環住她,同她一起落淚。
  當如意終於止住淚水時,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和輕鬆。
  「現在,」陳梅說:「讓我們來想想辦法!」
  「想什麼辦法?」
  「讓桑德斯上尉愛上你的辦法!」
  「不可能的!」
  「你不試試看,怎麼知道不可能呢!」陳梅以責備的限光看著她。「我不相信敢獨自來印度找尋妹妹的你,居然連贏得一個男人的小的勇氣都沒有?」
  誰說我沒有勇氣呢?」
  「那你就試試看呀!」
  「試就試嘛!」如意賭氣說。
  不過我對吸引男人的注意力,知道的很有限,」陳梅自言自語的說道:「對了!我的侍女庫可對這種事知道的很,待會兒我喊她過來問問,你覺得如何?」
  如意用力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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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2-7 20:42:12
第九章

  桑德斯覺得他快被如意逼瘋了!他知道她沒有找到如心,受到的打擊一定很大,可是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前天當他在房中寫瓜衣坡的評估報告給總督時,如意突然跑來找他,她不再像從前那樣安靜的坐在角落裡,反而斜坐在他的桌前,眨巴眨巴的向他拋媚眼,害他當場什麼阿富汗、什麼俄國全部忘了,甚至連瓜衣坡怎麼寫他都忘得一乾二淨。
  昨天,她從法瑟的後宮一回來就住房裡鑽,那時他就有不祥的預感,果然,在吃晚餐時她就抹得一臉青青綠綠的油彩,同桌的人除了他以外,每個人都跳了起來,他沒跳的原因是因為他去過中國,知道什麼是鬼節。
  今天就更誇張了!桑德斯皺起眉頭,他那個連親吻都會臉紅的中國新娘,居然不知從那弄來一件露肩露腿露肚臍的破布,當她走進他工作的書房時,書房中的十幾個男人頓時鴉雀無聲,要不是發現桑德斯鐵青著臉,他們一定樂意繼續看下去。
  「我是給你送茶來。」她低著頭說,從他的角度看去她的姿勢簡直就是一種邀請,如果他看到……他轉過身,他的那些下屬的眼珠子差點落了一地。
  「出去!」他的聲音透露出他己到了忍耐的極限。
  「可是我……」如意被他聲音中的怒意弄得淚盈眉睫。
  「你給我出去!」他再度嘶吼。「立刻回房脫了你身上掛的那塊破布,不然我就自己動手!」
  「你……太過分了!」如意當場泣不成聲,轉身衝了出去……他就這樣面無表情的望著她的背影,他的那些部下宛若泥雕似的站在他的身後,生怕只要眨個眼,他們就得替那個不可饒恕的大膽女孩挨上無情的炮火。但他們那個向來冷靜理智的長官卻只是把手插進口袋,朝他們抬了一下眉毛。「今大的會議就到這裡結束,我想我必須去料理些家務事,你們有意見嗎?」
  他們把頭搖得像中國的鈴鼓,誰敢有意見啊!?
  當桑德斯走進如意的臥房時,那個莽撞的女孩正埋在被窩中,心碎的痛哭,老天!桑德斯居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前大聲吼她!她一點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她完全依照陳梅教她的方法做的呀!
  「喔!如心,」她的聲音破碎,淚水濡濕了一大片枕頭。「如果你在我身邊就好了,至少你可以告訴我該怎麼辦?」
  「如意……」桑德斯把手卑鄙放在她的肩上,從他認識如意以來他從來沒有見過她哭過,這個女孩一直都是勇敢而堅強,他不知道她還有這洋脆弱的一面。
  如意翻身坐了起來,淚痕猶新。「你給我出去!」她大聲重複他對她吼的話,「我再也不要見到你了!」
  桑德斯凝視著眼前這個盛怒的女孩,她已經把那塊破布換了下來,剛才她還哭得像個心碎的孩子,現在她那抬得高高的小下巴和骨子裡的自尊卻又提醒他不要低估她。
  看見桑德斯無意離開,如意憤怒的抹了一把淚水,從床上跳了下來。「好!你不走,那我走總可以吧!」
  他的手擋住她。「我道歉,可是如意,你的那些行為實在快把我逼瘋了!」
  「我的什麼行為?」如意急急抽了一口氣,瞪著他。「還不是為了你,我才會穿那件陳梅給我的魁力裝。」
  「魅力裝?」桑德斯覺得全身緊崩,這個小魔婦究意在打什麼主意?「你為什麼要穿魅力裝!」他忍不住問道。
  「你說呢?」如意又瞪了他一跟。「我希望自己能多一點魅力,這樣才能和你心中的藍雅競爭……算了!反正都不重要了!」
  桑德斯不敢置信的迷緊眼睛,她的話讓他的心狂跳不已,「你為什麼想和藍雅競爭呢?」
  他的聲者變得柔和低沉。
  「我已經告訴你——那不重要了。一點都不重要了」如意轉身想避開他,老天!有她的心支離破碎的時候,她希望一個人靜靜,現在她知道不管她如何努力,桑德斯的心中永遠只有藍雅,看在她幾乎把陳梅教她知的方法都用盡時,他不但不看你。不看她還對他生氣,他一定很看不起她這種自作多情的行為。」如意覺得心中的傷疤,早知道她就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至少那樣桑德斯還會看重她:天呀!她自己反把事情弄成這樣烏煙障氣的!
  「你為計麼想和藍雅競爭呢?」桑德斯又問了一次!
  「我……」如意氣極了,他為什麼不讓她獨自面對她的恥辱,為什麼他要用她的難堪來折磨她呢?
  「什麼?」
  「我喜歡你!」她歇斯底里的喊道:「我不能忍受你的心中只有甚藍雅……」她的告白後要掙脫了桑德斯,他把她拉入懷中,用手臂緊緊的環住!她,如意微微顫抖著,彷彿一隻被捕的雛鳥,他更加抱緊她。「沒有藍雅,我的心中早就沒有藍雅了。」他靠在她的脖子上說:「喂,我的心早被一個把我推進荷花他的中國女孩佔據了。」然後他轉而吻她的耳朵,吻她的臉,吻她的眼睛、她的唇。
  「我愛你,如意?」
  「你真的不愛藍雅了?」
  「我早就把她忘了!」他告訴她,把她抱得更緊些:「真的?」桑德斯輕點著她微動的小鼻子。「吃醋了?那是說我和你結婚後,就不能有走私的行為?」
  「你……」雖然知道他是開玩笑的,可是如意仍氣乎乎的推開也朝門口跑去。
  「如意?」她回過頭:「你又想做什麼?」她揚眉問道。
  桑德斯微笑。他喜歡這種脾氣,這正是如意可愛的地方:「自從我遇見你,我就不曾再多看別的婦人一眼。」他低沉溫柔的語調讓她的心一震。「但我真的很高興你會在意藍雅那些不可能出現的女人們。」
  如意的手懸在竹簾上,桑德斯走向前,他的大手覆蓋在她的手上,緊緊握著。「願不願意接受亞爾貝瑪之心?」
  如意紅臉的點頭。
  接下來的日子裡,除了瓜衣坡的政治問題仍然棘手外,桑德斯和如意間的幸福幾乎快溢出來了。習慣了一夫多妻社會的爪衣坡人,實在很難相信這個挺拔俊秀的英國軍官居然會拒絕夏米瑪親王贈送侍者的美意,更令人不敢相信的是,他的理由居然是——「我不想讓我的妻子難堪。」
  事實上,為了讓夏米瑪親王不這麼難堪,這位英國軍官還破天荒的和他的妻子再舉行過一次瓜衣坡的婚禮,在他們工作的瓜衣坡人也說,桑德斯上尉時常對他美麗的妻子露出讚許的微笑,彷彿他的妻子總有辦法逗他開心。
  在瓜衣坡的宮殿裡許多女子用羨慕的語氣談論著,那個中國女孩真是幸運!
  居然有個那麼迷人而且深愛她的丈夫。當然,最得意的應該是剛為法瑟添了第十一個兒子的陳悔,她想,有一天她也要試試這些她教給如意的方法,她作夢也想不到她從侍女那裡道聽途說的方法,居然有如此驚人的威力!
  在如意的心中,她對於這樣的日子也確實是心滿意足,現在她再也不會懷疑桑德斯對她的愛,白天當他去皇宮和夏米瑪親王進行會談時,陳悔總會派人接她去後官,她感謝陳梅的大力襄助,陳梅也對自己的義助有些得意,這兩個人於是變成無所不聊的好朋友,當然是無所不談,因為她們說的中國話可沒有人聽得懂。至於晚上,如意多半坐在桑德斯書房的一角,當他靠著持背整理會談的資料時,她會悄悄的從書裡抬起頭來偷瞄他一眼,偶爾桑德斯也會抬起頭來確定她在不在,接著他會對她微笑或朝她眨跟睛,然後才再度埋首於那疊厚厚的資料中。
  她發現她終於明白陳梅的話,只要在所愛的人身旁,無論哪裡,都會感到幸福,她的桑德斯,每一次看見他,她都會覺得驕傲,當他靠近時,她就覺得被疼惜、被保護、安全而且被深的愛著。
  但這樣溫柔而慇勤的桑德斯今天回來後卻意外的眉頭深鎖。
  「怎麼了?是不是今天的會談不順利?」她走向正站在花園沉思的他。
  「嗯!」桑德斯點頭。「有人刻意在阻撓英國和瓜衣坡簽約。」
  「太過分了!」如意氣乎乎的喊道:「他們既然不和你簽就算了!
  反正吃虧的是他們!」
  桑德斯苦笑,他在花園的泥地上蹲了下來,畫地圖給她看。「你看!這是阿富汗,這是印度的庫虛山,在這些山之後,蘇俄正虎視眈眈的望著印度,瓜衣坡就是進入印度最好的通道,只要他們能掌握瓜衣坡,一場流血的戰爭就很難避免。」
  「所以為了避免無謂的戰爭,就必須和瓜衣坡簽友好協定,用他們來阻擋蘇俄的南進。」
  桑德斯微笑,他站起來用鞋跟擦去地圖。
  「是什麼人這樣大膽敢阻撓你簽約呢?」如意忍不住問道,因為她真想把那人毒打一頓,居然敢欺負桑德斯,就在這時她的腦海裡浮起一抖動的老鼠胡。
  「老天!該不是老鼠胡吧?那個人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老鼠胡!」桑德斯一臉狐疑。「那是什麼玩意?」
  「是玩意還好對付呢?」如意告訴他。「老鼠胡就是每天跟在夏米瑪親王旁邊嘀嘀咕咕的占星師!」
  「老鼠胡!老天!」桑德斯忍不住大笑,如意真是不可思義!她的想像力總讓他自歎不如,他把她抱起來緊緊擁著。「不過你的第六感可真準!我們懷疑他和蘇俄有所勾結,法瑟也覺得這個人有問題,可是因為親王如此信任他,沒有人能對他怎樣?」
  「那我去!」如意這話說得慷慨激昂。「我一定把他捉來替你出氣!」
  「我只希望你別被捉走就好了!」桑德斯輕吻著她的鼻尖。「我不希望你再留在瓜衣坡了,最近這裡並不安穩。」
  「那你的約怎樣辦?」
  「我要留在這裡,這是我的任務。」
  「不,你不走,誰也休想把我送走!」如意搖頭。
  「如意!」他看著她,臉上是各種情緒混合的表情:憂慮、恐懼。
  憤怒。
  「瓜衣坡是外面看起來平和。其實暗潮洶湧、大多數的女人聽到這種狀況,事實上恨不得插翅飛走。」
  「可是我不是大多數的女人!我是你的妻子!」
  「老天!你不要這樣頑固,你在瓜衣坡會讓我不能安心。」桑德斯無奈的望著跟前這個倔強的女孩。「等我結束這裡的任務。我會立刻到加爾各答找你,那時我們再一起去打聽你姐姐的下落。」
  他是在收買她嗎?他為什麼非要這樣保護她才滿意呢?既然他這樣頑固,特別是在她對而他是錯的情況下,如果他有辦法讓她走,她就有法子自己來瓜衣坡。
  桑德斯望著如意臉上狡猾的神色,不禁暗暗呻吟,當笑意出現的表情就表示她事實上又有什麼詭計了:「如意,」他警告:「現在你腦子裡裝的東西最好別想了,我不會讓它們實現的!」
  「好吧,反正我也不想和你吵架!」如意朝他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桑德斯覺得心驚膽跳,當如意笑得越爛就表示她的決心越堅強。「我是真的為你好,」他看著她說:「我不要你置身在任何的危險中。」
  如意看著他的眼神,覺得心悸。
  「你知道的,是不是?」
  「是的,」她說,她踮高腳親吻他的臉頰:「但桑德斯,我不要你置身在意險地,如果我不能決定這個、至少我能決定自己應該在哪裡。」
  他看著她,心中暗下決心:他一定要盡快把她送走。
  她望著他,心中暗想:她絕不會離開他的。老大,如意已經把桑德斯告訴她的話拋到九霄雲外,在桑德斯出門後,她就立刻趕去法瑟的後宮找陳梅。
  陳梅用有氣無力的笑容迎接她。
  「你怎樣了?」如意跪到陳梅身旁的坐墊上。「是不是法瑟的大老婆又想害你呢?」
  陳梅答非所問的道:「你怎樣來了?你沒收到我的口信嗎?」
  「什麼口信?我沒有看到呀!」
  「該死!」陳悔啐道:「你一定是和我的傳女庫可錯過了。
  「到底是什麼事?你快告訴我呀!」
  陳梅四處望了一下,為了確定沒人知道,即使說的是中國話。
  她也把聲音壓得低低的。
  原來陳梅從法瑟那兒得知,桑德斯因為掌握了夏米瑪親王的占星師古裡通俄的文件,現在已經成為古裡卻除之而後快的眼中釘。法瑟雖然也對古裡深惡痛絕。可是礙於父親,對古裡的囂張、跋扈亦是一愁莫展。
  所以我想勸你最近最好小心點,少出門,」陳梅說:「因為全瓜衣坡,大家都知道你是桑德斯上尉的弱點!」
  「原來是這樣啊!」如意兩手捉緊坐墊邊緣。「他應該告訴我實情的,我會幫他對付古裡的!」
  「對付古裡?別傻了!」陳梅說道:「古裡可是親王身邊的大紅人,你不要看他長得其貌不揚,親王對他是言聽計從。可是我聽人家說,他長得很像從前被減門的萊拉家族的成員……」「什麼是萊拉家族呀?」
  「就是以前曾握有重權的家族,據說他們因有意謀反,而全部被斬首示眾,法瑟說他長得很像那個家族的人。他認為古裡勾結俄國人是想奪取的瓜衣坡的統治權,「他想要復仇!」陳梅點頭。
  「所以他鐵定不會讓桑德斯上尉壞了他的事,他那種人會做出什麼事是很難講的!」
  在和陳梅一番懇談後,如意匆匆離開後宮,陷入沉思中的她,根本沒有發現今天為她抬轎的並不是法瑟後宮的那些轎夫。
  不知過了多久,如意才發現轎夫們似乎一直往山上跑,而不是平日的下坡,她揭開布簾探出頭去,真的,連風影都陌生得讓她害怕。
  「停!你們想把我帶到哪裡去?」她大聲喊道:「停!快停下來!」
  但那些轎夫卻好像聽不懂她的話般,更加速腳下的行程,讓她在轎中跌過來摔過去,晃得七暈八素。
  所以等他們一停步,如意就立刻跳出來,但她還來不及向這些無禮的轎夫開罵,一雙拓瘦的手臂就由後捉住她。
  是占裡,夏米瑪親王的占星師,雖然他用頭巾蒙住臉,可是如意還是一眼就把他認了出來。
  一陣寒意由她的心中泛開來,他究意想做什麼?他會怎樣對付桑德斯呢?
  「真高興你能來,」古裡用腔調怪異的英文說道:「你真的非常漂亮喂!費恩夫人。」
  如意想也不想就咬了他扣住她的手臂,古裡疼得放開手,但如意才逃了沒幾步就被古裡的手下捉了回來,把她拖進一幢矮小的木屋。
  「你好大膽子!居然敢咬我!」他在她的臉上狠狠的甩了一掌。
  「我的丈夫不會放過你的!」如意咬牙說道:「你會為你的行為後悔的!」
  古裡開始大笑。「你的那個丈夫馬上就會變成死人了!」
  馬上?那麼桑德斯現在應該還活著,如意覺得心安,她發誓她不會讓古裡的詭計得逞的。
  古裡伸手把她的臉轉向他。「這麼美麗的臉蛋喔!你比法瑟的那個小妾美上幾千倍,說不定我會留你活口,當我的王紀!」
  「呸!」如意朝他啐道:「你不要癡人說夢話了!你這個叛變家族的餘孽,會像你那些家人一樣死得慘的!」
  古裡又咯咯笑起來,他伸手解開頭巾。「看來你已經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告訴你也無妨,反正你就要像你那個英國丈夫一樣變成死人了!」他陰森的道:「我是從刑場爬出來的死人,我的家人都被處死了,我一個人活下來就是為了報仇,我才是有資格有能力稱王的人,而我就要實現他的遺願了!」
  「所以你寧願和俄國人勾結,出賣自己的國家!」
  「哈!我早就沒有國家!」古裡冷笑。「任何破壞我的計劃的人都得死!你的丈夫就是不知死活的惹到我!」
  「那你想怎樣?」如意喊道:「他可是個英國伯爵,如果他有什麼不測,英國是不會和你善罷甘休的!」
  「所以我才用你做餌子把他引到這偏僻的山區!」
  「你卑鄙無恥!」
  古裡好笑。「哇!你連生起氣來都這麼美麗!」他的手指拂過她的臉頰,「這麼的細緻、典雅,等我把你的丈夫解決,我就讓你立刻變成我的人!」「你休想!」如意喊道。
  就在這時,古裡的一個手下走過來朝他耳語,他的表情立刻變得嚴肅。「好戰上場了!」
  他用手扣住如意走出木屋。
  「桑德斯!」再看見他的感覺是這佯好,如意忍不住熱淚盈眶,他看起來似乎是馬不停蹄的趕過來,金髮凌亂、軍服沾塵,可是如意發誓,她從來沒看過比現在更英俊的桑德斯,他為了她,闖進了危機重重的敵陣。
  「你來得很快嘛,上尉!」古裡用刀子抵住如意的頸子。「別動!!
  不然你的妻子就沒命了!」
  「別碰她!」桑德斯瞇緊眼睛。「如果你敢動她一根汗毛,我絕不會放過你的!」
  他冷然的聲調讓古裡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他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卻被這個英國軍官的氣勢震懾住了,這個桑德斯一定是個難纏的對手,如果不把他解決,將來一定後患無窮,他在心中打定主意。
  「我要你帶的文件呢?」
  「在這裡!」桑德斯揚起手上的紙袋。「我們說好,你放人我就交給你!」
  「那容易!」古裡一邊說一邊朝手下使個配色。就在如意走向桑德斯的剎那,古裡的手下就拿把刀桑德斯揮去,如意還來不及反應,就被桑德斯抱著滾到一旁的樹林中,「保護她!」他把她交給達克,他的印度部屬。
  「我們都來了!」達克告訴她。「法瑟太子也和我們站在同一邊呢!他對你如意點頭,心裡卻放在那正和古裡纏門的桑德斯身上。
  「小心!」她看見古裡拿把彎刀砍向桑德斯時忍不住喊出來,但桑德斯卻敏捷避開他的刀,反而氣定神閒的自靴中掏出一把鋒利的短劍,在古裡的手臂上劃出一道血痕。
  「我低估你了!」古裡皺眉道:「我應該在你來瓜衣坡的路上就把你解決,那樣我就會省了很多麻煩!」
  「謝謝你的稱讚!」
  桑德斯又避開了古裡的攻勢,如意屏住呼吸看著,每一分鐘都是險象環生,但桑德斯似乎總能化險為夷。
  又是一次的劈刺交會,如意閉起眼睛,當她再睜眼睛時,桑德斯已將短劍刺入古裡的右肩。
  「別擔心!」達克告訴她。「桑德斯上尉是使劍的好手,我聽說他的劍法和槍法一樣出色!」
  這又是另一個她不知道的桑德斯,如意想道,當她把目光調回另一邊時,才發現桑德斯和古裡的惡戰已經結束了。
  「我太低估你了!」古裡退到木屋前,他用沒有受傷的手撿起剛才被桑德斯丟到地上的紙袋。「可是這個落在我的手中,我的目的達到了!沒有這資料,你休想夏米瑪會相信你的話!」
  「你打開來看看呀!」桑德斯懶洋洋的道。
  「你這個騙子!」
  彼此,桑德斯冷笑,「對付什麼樣的人就要用什麼樣的方法!」
  古裡開始發笑。「我作夢也想不到我二十年來處心積慮的計劃會毀在你的手中!」鮮血開始流上他皮質的外衣。「我會再找你的!」
  他衝進木屋,剎那間火花迸出,木屋開始轟轟的燃燒起來,古裡的人看見這種情況開始四處竄逃,如意有預感這只是古裡的遁逃法,桑德斯顯然也知道,只是火焰太兇惡,他根本無法靠進木屋。
  「他不會就此罷休的!」如意走近桑德斯。
  「是的!」他轉向她,將她擁入懷中。「不過我絕不會讓他傷害你的!」
  「我知道,」如意臉理在桑德斯厚實的胸膛上,她的淚開始滑落,「抱著我。」
  「我已經抱著你了。」桑德斯輕輕的搖著她。
  「不要離開我!」
  「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的,如意,我發誓。」
  「那個時候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我再也見不到你,古裡說要殺你,我害怕極了!」
  「不要怕,永遠不必害怕,我不會有事的,我是你的騎士,注定要保護你一輩子的。」
  「真的?」
  他用手抬起她淚痕交錯的臉:「真的,這是我的誓言,我會永遠保護你的!」然後他開始無限溫柔的吻她。
  桑德斯的印度部屬全都默默的看著之一幕。火光熊熊燒著,而這對有情人彷彿會發光的火鳥般耀眼:很久以後,當他們老去時,他們還津津有味的告訴子孫們,他們在一個英國男子和一個中國女子身上看到了火鳥,那悄嫌印度神話中的愛神、金色的火鳥會把愛在相戀的男女身上燃燒著起來。
  「還找不到古裡的下落嗎?」桑德斯皺起眉頭問道。
  法瑟遲疑了一下。「沒有,我的人只在木屋下找到一條通住森林的密道。」
  夏米瑪親王已因古裡事件此引咎退位了,現在的法瑟是瓜衣坡的統治者,他代表瓜衣坡和英國簽了和平協定。「我懷疑他已經逃到俄國人那裡了!」
  「也就是說瓜衣坡隨時會爆發戰爭?」
  法瑟謹慎的點頭,他信任桑德斯,通常他不會把信任交託在一個外國人身上,但桑德斯上尉卻和他認識的所有外國人不同,他誠實、坦率,又充滿過人的智慧,最重要的是,桑德斯尊重他的國家願意去瞭解不同的文化,甚至願意講他們的語言,這讓他非常感動。
  他已把他當成了好朋友,尤其在古裡事件後。「照目前的狀況來看,俄國的兵力也許比較強,可是我們也不是沒有勝算。」桑德斯沉思了一下。
  「我們?」法瑟的語氣中有掩不住的興奮。「你要留下來和我們一起?」
  「當然,我來瓜衣坡是簽定和平協定,這個協定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維持這個地區的和平,如果瓜衣坡陷入俄國手中,恐怕這裡和印度都將被戰火籠罩。」
  桑德斯頓了一下。「這不是我們英國所願意見到的。」
  「謝謝你!」法瑟激動的握住桑德斯的手。
  「我想拜託你一件事。」桑德斯面色凝重的望著法瑟。」
  「有什麼事你儘管說!」
  「我希望你能派人盡快把我的妻子送回加爾各答,」「這容易!」法瑟拍了一下手,然後魚貫的走出幾個黑的瓜衣坡武土。
  「他們是我最信任的親信,對這裡的地形尤其熟悉,尊夫人由他們保護,一定沒問題!」
  當桑德斯領著法瑟的武士們回家時,雖然已近午夜,但不斷冒起的大火濃煙卻將夜色染得殷紅。老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如意!」他快馬奔向火光中,雖然多年的軍旅生涯已經將他訓練得冷靜而堅強,可是現在的他卻慌亂得無法思考,他真恨自己沒有早點將如意送走,她是他唯一的弱點,如果她有半點損傷,他絕不會原諒自己的!
  「桑德斯?」一個熟悉的聲音喊住他。
  雖然週遭嘈雜不堪,可是他真的聽到了,聽到了如意的聲音。
  「如意!」他掉過馬頭,尋找聲音的來源。
  一個嬌小的身影從路邊的草裡竄出來,飛快的奔向他,他伸出手把她抱上馬,當他把頭埋進她散亂的黑髮中時,他的心在喉嚨間跳動著,感謝天!她平安無事!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他懷中的如意開始抽噎著,抖得像風中的葉片。
  桑德斯堅定的將她扶住,仔細的看著她,她的臉色蒼白,頭髮上有樹枝,衣服上沾滿了煙熏的痕跡和泥櫻「別怕!什麼事都沒有了。」
  如意緊捉住了他的軍服,幾乎要撕破了。「他們闖了進來,見人就殺,好多的血……。」
  她又哭了出來。
  他捧住她的臉,注視她的眼睛。「他們是誰?」
  「古裡和一群俄國人!」難道古裡他們已經潛進瓜衣坡,看來這場戰有得打了。
  「達克他們帶著我一直跑,我們一直跑……」她又開始流淚。
  桑德斯這才發現她的身後站著一群守護者,他朝他那些忠心的下屬點頭致意,然後才轉向如意,把她臉上的淚痕抹去,「沒事了,今天晚上我就送你回加爾各答。」他輕柔的替她清理發上和衣服上的樹葉。「我應該早些送你回去才對。」
  「你一定覺得我很沒用對不對?」如意抬起淚眼望著他,繼那楚楚可憐的模樣讓桑德斯忍不住親吻她的額頭。「不,是我不好,是我把你帶到這險惡的環境中,可是現在人安全了,我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和驚嚇。」
  如意深吸了一口氣。「我們要回加爾各答?」
  「不。」他搖頭。「是你回加爾各答。」
  「你不和我一起走?」
  「我答應了法瑟,要留下來幫他。」
  「可是……」
  桑德斯用一雙手輕摩她的鼻頭。「做個乖女孩,在加爾各答有貝絲姑婆照顧你,我可以放心。」
  一匹快馬突然急馳而來。「上尉!古裡的人已經開始在城中放火殺人了,法瑟親王希望你能盡快趕去商議對策!」
  「我知道了!我馬上到,我和古裡還有筆帳要算呢!」
  「是!」
  當那人又快馬離去後,桑德斯堅決的望了如意一眼,然後把她交給法瑟的那些武士。
  「我會盡快去找你,」他停頓了一下。「萬一我沒有回去,你讓姑婆送你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如果你想留在亞爾貝瑪家族,亞爾貝瑪之心可以證明你的身份,我相信貝絲姑婆也不會讓人侮辱你的。
  「不要!」如意搖頭,想到可能再也見不到他,她的淚又流了出來。」我不要離開你,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會害怕,我不會再哭,求求你,讓我留在你的身邊。」
  桑德斯輕輕拭去她的淚水,但他還來不及說話。樹林裡突然衝出一大群人馬,「是古裡的人!」法瑟的一個武士告訴他。
  「快帶她走:「桑德斯命令道。然後開始掏槍射擊:「快走!我掩護你們!」
  「桑德斯!」如意喊道,法瑟的武士以極塊的速度策馬離去,她真希望這是一場噩夢,一場會很快醒來的噩夢。可是這個馬匹嘶鳴!槍聲、人聲不斷交錯的世界卻是如此真實,在她失去意識前所看到的是一個古裡的人拿把刀朝桑德斯刺去,她看見血從桑德斯的身上流出。「不!」她大聲喊道,然後她的記憶就只剩下一大片黑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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