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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倪匡] 衛斯理系列 第96集 爆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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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第一章】機密重地

【第二章】第五隻手

【第三章】一見鍾情

【第四章】改造人體

【第五章】成功了

【第六章】救命

【第七章】高手之當

【第八章】內奸

【第九章】處死謝罪

【第十章】兩個人、一個人

【第十一章】金剛不壞之身
104-3339-7-635[1]-6.89
【第十二章】天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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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2 12:33:36 |只看該作者
【序】

  這個故事,和上一個隔了五個月,堪稱空前,原因是忽然右臂患「網球肘」,從不打網
球,卻患網球肘,真是黑色幽默,於是乘機擱筆,直至有起色才再開始,所以遲了。
  閒中歲月,匆匆一日又一日,人生無非如此。翻江倒海也好,閒散也好,時間總是那麼
過去,對人人都絕對平等,也算是閑中偶得。
  衛斯理  一九九四年九月三十日
  三藩市
  霧罩金門橋
  雲掩銀河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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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2 12:33: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爆炸,是一種物理現象。正式而簡單的說法是:物質發生變化的速度不斷急劇增加,並
在極短時間內放出大量能量的現象。
  所以,從理論上來說,任何物質,都可能爆炸,只要使它「發生變化的速度不斷增加」
即可。不但是無機物,有機物也一樣可以發生爆炸,活生生的樹,有原因不明的爆炸,甚至
活生生的人,頭顱也會發生爆炸,且有炸過之後,仍然生存的記錄,真正是世界之大,無奇
不有,有許多是超乎想像以外的。
  關於爆炸的故事,自從世上有了這種物理現象以來,發生了不知凡幾,令人印象比較深
刻的,隨手拈來,至少有兩樁。
  其一是不久以前,兩個「有著兄弟般感情」的鄰國,忽然開戰打仗,戰爭在那時,應該
是現代化之至了,可是在表揚戰士的英勇行為的報導中,還有抱著炸藥包連人帶炸藥,炸掉
敵人雕堡的報導––那是半個世紀前的行為,至今延續,堪稱維護傳統之模範,是真正的黑
色喜劇。雖然人命犧牲,血肉橫飛,厥狀慘烈無比,但只令人感到發噱,悲而滑稽,天下少
見。
  另一樁卻是壯烈無儔,令人肅然起敬。
  事情發生在一個火箭發射基地,不知道由於甚麼原因,等待升空的火箭發生了毛病,燃
料部分眼看將要發生爆炸,毒氣瀰漫,溫度高到了生物無法生存的地步。但仍然有幾個勇士
,奮不顧身,衝進了險地,做了些工作,阻止了大爆炸的發生。
  在那幾個勇士之中,有兩個當場喪生,究竟有多少人愛了重傷,又多少人傷重不治,不
詳,連他們的姓名也未見公布。搶救的過程,也沒有詳盡的報導。只有一些記載,其中提到
要鬆開一個栓,而當時的高溫,已使金屬栓發熱,急切間又沒有工具,就只好用手去操作,
手一碰上金屬栓,皮肉立刻焦灼了。
  就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搶救工作完成,避免了大爆炸的發生。
  如果不是有那些勇士殺身成仁的搶救,爆炸要是發生了,五十公里範圍之內的生物,將
沒有能倖存的。估計人命的損失,當以萬計。
  所以那幾位勇士,很令人尊敬。
  只可惜,面臨大爆炸時,不是每次都是那麼幸運的。在人類歷史上,最可怕的爆炸,並
不是物理學上的爆炸,而是社會心理學上的爆炸,人類思想的爆炸––這一種爆炸,不知道
可以炸出甚麼樣的後果來。現代史上,人類歷史的幾次大慘劇,都只是少數人,甚至只是一
個人的思想爆炸所釀成的惡果,在接近一千萬平方公里的範圍內,爆炸的氣浪,一浪接一浪
,爆炸的時間,維持了近十年,死亡人數,以千萬計。
  這種異類爆炸的可怕,只怕僅次於星球爆炸。
  當然,這種爆炸是文學性的形容,一般來說,這種情形都導致災難。真正物理性的爆炸
,並不一定是災難的,絕大多數動力的來源,都源自爆炸。或者可以說,若不是遠古時代,
有宇宙的大爆炸,那麼,也不會產生日月星辰,當然,更不會有生物出現了。
  所以爆炸這種現象,極其重要,可以說,若是沒有爆炸現象,就沒有了一切。
  明乎此,那麼,雖然在大多數的情形之下,爆炸會帶來災難,這也不能怪爆炸本身,只
是時也命也,爆炸來得不是時候,或失去了控制才造成的。
  這個故事,自然和爆炸有關,而且,正是由一場爆炸而引發的。
  那是一場物理性的爆炸。
  爆炸發生的地點,在一個絕對機密的研究所之中。
  本來,科學研究工作,促進人類文明進展,是再光明正大不過的事,和「絕對機密」不
應該發生關係,每一樁研究,都應該光明正大地公開進行才對。
  只可惜人類行為中有各種各樣的排他性動作,尤其,當一項研究,可以控制其他人的生
命,使研究成果的掌握者,由此而掌握霸權時,這種研究,就立刻變成絕對機密了。
  這種情形,很多出現在研究大規模的殺人武器上,都名正言順成了「國家機密」––小
小的一個地球之上,分成了上百個國家(人類生活在地球上,不知道有甚麼權利可以瓜分地
球)。每個國家.都有絕頂機密,這也就自然分成了治人者和被治者,掌握機密者治人,被
治者若是想知道機密,那是大逆不道的事。
  那個研究所,屬於一個獨裁政體的國家––這種政體,源頭甚早,至今猶存,理想主義
者說它總有一天會消亡,理論上確然如此,但這「總有一天」,卻不知何年何月。
  獨裁政體的一個特點是,統治者深信武力之重要,所以對各種超級武器的研究,也特別
熱衷。那個研究所,就是屬於這種性質,所以機密之極,普通人根本不知道有它的存在。
  它處於一個山腹中心,是化了巨大的人力,依照天然山洞的形勢開出來的。進入研究中
心,要通過長長的,密如蛛網的甬道。
  在這些甬道中,聯結著上百間研究室,室與室之間,並沒有直接的聯繫,研究工作各自
進行,由一個總調度室作總的指揮。
  那總指揮,是獨裁政體之中,極具權勢的一個神秘人物,從不對外公開,但他是獨裁者
之下的第一人––有傳說,這個總指揮,是獨裁者的雙生兄弟,兩人根本猶如一人一般。
  這種情形,極其罕見。一般來說,獨裁者最大的恨事,是找不到一個可以真正推心置腹
,禍福與共的人,作為自己的得力助手。
  別說普通的兄弟,連父子也不行。歷史上,不但男性的君主殺兒子,連女性的君主,也
一樣殺兒子。在權力面前,一切都敗下陣來,連千古受歌頌的母性,也不能例外。權力又豈
止令人腐化而已,簡直令人瘋狂!
  所以,如何找一個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便成為千古以來,獨裁者最大的難題。而且,不
論獨裁者如何精心培養,也不論這獨裁者如何精明能幹,結果,一定是不如意,大大地不如
意。
  這也可以說是獨裁者的悲劇。
  但是這個故事中的獨裁者,卻沒有這個難題––他有一個同卵子的雙生兄弟。
  而且,這個同卵子的雙生兄弟,合乎這類雙生子的規律,在性格方面,出現了截然相反
的情形––一個熱衷權利,滿懷野心,永不知足。享受獨裁者地位帶來的一切,而且永不言
倦。另一個卻全然相反,只是埋首研究科學,幾乎從不在人前露面,連知道有他存在的人都
不多,但是工作能力強,學識豐富,最重要的是,他和獨裁者同卵雙生,心意相通,一而二
,二而一,根本不存在忠心不忠心的問題誰會不忠心於自己呢?
  所以,這個獨裁者就把一切最重要的機密事務,以及一切有關鞏固獨裁政權的工作,都
交給了這個雙生兄弟,自然絕無後顧之憂。
  所以,知道內情的人,都知道這個政權的第一號人物,是獨裁者;第二號人物,則是一
個神秘的幕後人,獨裁者的雙生兄弟。
  故事寫到這裏,有幾點必須要說明––對看故事,很有幫助。
  每有看故事的來問:故事中的人物是誰?
  我故事中的人物,大多數都用代名詞,也有有姓有名的,但他們都只是故事中的人物。

  故事人物,就是故事人物,他就是他,他不是誰。
  更有的擬定了答案:故事中的人物╳╳,就是╳╳吧?
  這樣問題的答案,和上一個的相同。自然,既然是幻想小說中的人物,隨你怎麼設想都
可以。但是,一定可以發現,若是設想了一個固定的人物,代入了故事人物之中,就會再無
幻想的餘地,看故事的樂趣,也就少了許多,所以類似行為,智者不取。
  禪宗高人虛堂和尚所傳語錄之中,有這樣一則:
  外道問:「昨日說阿法?」
  云:「說定法。」
  又問:「今日說阿法?」
  云:「不定法。」
  外道云:「昨日說定,今日何說不定?」
  世尊云:「昨日定今日不定。」
  這類對話,通稱禪語,很有意思。寫故事的,也「昨日定今日不定」,哪有甚麼一定的
規律,硬要定於一,豈不是殺風景,有違了看故事求趣的原意了。正是不一定,才是故事。
  好了,閒話說過,言歸正傳。卻說那個秘密研究所,研究的項目頗多––自然,請不要
再研究那是哪一個國家,獨裁者是誰了。
  毫無例外的是,所有的研究項目,都被列為機密––越是獨裁政體,「機密」也就越多
,這是衡量政體獨裁程度的最佳標準。
  研究所,自然少不了研究人員,在這個研究所之中的人員,千挑萬選,都屬於「可靠一
份子」。不過,可哀的是,一個人究竟是不是「可靠」,另一個人永遠無法確切知道,所以
也設立了許多方法來防範。
  防範的方法眾多,也不能一一細表,單是進出,都得經過九道關卡,每一道關卡,都由
高科技儀器把關。例如判斷指紋、眼紋、聲波頻率、電腦面相核對(長了一顆青春痘,就難
以通過)等等,其嚴格程度,據頂級專業的評語是:匪夷所思。
  我把這些寫得十分詳細,是想說明一點:這個研究所,尤其是核心部分,絕沒有外人可
以混進去的可能。外人混進去的可能性是零––理論上是如此說,但實際上,當然和理論有
了出入,不然,也不會有這個故事了。
  故事的矛盾點在於:根本不可能有外人混進去的地方,卻有外人混進去了!
  而且,情形特殊之至––並沒有捉拿到任何混進去的人,但是卻肯定有人混進去了。
  得從那場爆炸說起。
  在上百間研究工作室中,編號五十九的那一間,發生了一次猛烈的爆炸。
  爆炸的原因不明,爆炸只發生在五十九室,並未波及其他地方––在整個研究所中,每
一間研究室都是獨立的,互相之間,沒有聯絡,嚴密阻隔。這次爆炸,證明這樣的設計很有
效,一旦有意外發生,災禍不會蔓延。
  爆炸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爆炸發生之後,由研究所所長(獨裁者的兄弟)主持清理爆
炸的現場。
  先要說明的是,爆炸一發生,所長就知道了。
  所長在總控制室中,總控制室是機密重地的核心,除他一個人之外,只有獨裁者可以進
入,也就是說,只有他們兩兄弟才能進入。
  總控制室的三面牆,由過百幅螢光幕組成。
  每一幅螢光幕,是一間研究室中的情形。照說,一個人要同時照顧超過一百幅螢光幕,
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所長有過人之能––他的才能,當然不僅能同時監視過百幅螢光幕,事
實上,沒有了他的幫助,這個獨裁政體,根本不可能如此長久維持。只不過,知道他這個人
存在的人,少之又少而已,所以,獨裁者也就很有英明領導者的名聲。
  這一百多幅螢光幕,只要所長在這個總控制室,全都在操作的情形之中。所長不在,也
有錄影記錄。也就是說,在一百多間研究室中發生的事,他都可以知道。
  但世事總有一點例外,這次的事件,也是由於意外而來的,不然,根本沒有這個故事了

  所長極具自信––他自信他在的時候,不必進行錄影,因為他可以一面進行其他的工作
,一面注意到所有螢光幕上發生的事情。
  情形也確然如此,多少年來,一直沒有意外發生,也沒有甚麼事可以瞞得過所長的法眼
。別說有的研究員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膽敢偷偷抽煙這樣的大事,就是甚麼人不自覺地挖多
了幾次鼻孔,也難逃所長的金晴火眼。
  可是偏偏那一次,所長卻走了眼。
  那一次,開始的時候,一切如常,所長正在進行一項十分複雜的計算,那一百多幅螢光
幕上,有的畫面靜止,有的人影晃動,一切都在順利的進行著。
  然後,突然,所長覺得右腳踝附近,一陣發癢。
  人的皮膚,看來光滑潔淨,但不知有多少細小的微生物寄生其上,這些細小得甚至連肉
眼也無法看得見的小生物,在活動的時候,如果觸動了感覺神經,人就會有各種感覺。
  其中,癢感是最普遍的一種。
  當癢感初生時,所長抬起左腳,在右腳的腳踝上搓揉,可是止不了癢。
  於是,接下來的動作,自然而然,是略一欠身,伸右手去爬搔。
  這一來,他的身子向右傾斜,在他前面左上方,就有一些地方,超出了他的視線範圍之
外。
  那只是十分之一秒左右的事。
  就在這一剎間,有警號聲響起,也有紅燈亮著、閃動,表示有意外發生了。
  所長立時望向左上角,看到紅燈是在那一部分的一幅螢光幕上閃亮著,那是五十九號研
究室,那表示在這間研究室中,已出了意外。
  而且,螢光幕上也失去了畫面,只留下一堆雜亂的線條。
  監視系統是精心設置的,所長和世界上超級的技術人員共同參與工作,是絕對零故障的
設計,如今出現了這種情形,只說明一點:在五十九號研究室之中,發生了巨大的變故,監
視系統遭到了嚴重的破壞,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情形。
  所長按下了一個掣鈕,通知特種行動組應變,他自己也離開了總控制室。
  這時,所長對於發生的是甚麼意外,還不盡知,但是他知道五十九號研究室在進行甚麼
樣的研究,他的學識驚人地豐富,而且,有極強及敏銳的判斷力。
  所以,他的初步判斷,意外是一次爆炸。
  (後來,證明他的判斷正確。)
  當他跨出總控制室時,他輕輕地頓了一下腳––若不是他在那時,恰好斜著身子在抓癢
,他一定可以看到當時發生爆炸的情形。
  他可以肯定,在事故發生之前,他留意到的五十九號研究室之中,有兩個研究員正在工
作,並無異樣。
  就是由於那十分之一秒的疏漏,他沒有看到爆炸是如何發生的。
  在這樣的機密重地之內,緊急應變行動小組的行動:自然快速之至。
  但是在沒有得到所長進一步的命令時,應變小組也不敢貿然行動。
  所以,在一分鐘之後的情形是,在五十九號研究室的門外,七名組員,攜帶著各種工具
,等候所長進一步的命令。
  所長在事故發生之後兩分零七秒(自紅燈閃亮算起)趕到門外,他在離門還有七八公尺
時就下令:把門打開。
  他下的這個命令,再簡單明瞭不過,可是應變小組的成員,卻面面相覷,沒有立刻執行

  因為他們知道,要把這研究室的門打開,若是不循正途,那得大費周章,至少要動用三
十公斤以上的烈性炸藥,還要在事先,進行一連串裝置炸藥的工作。
  如果循正途打開,自然簡單得多,那可以有兩個法子。其一,是每天使用五十九號室有
甲的研究員,兩人各把右掌按在門上的感應板上,感應板檢查了兩人的掌紋,正確了,門就
會自動打開。
  另一個辦法是,所長把右掌按向感應板––所長猶若旅館的總管,他的掌紋,可以打開
任何一間房間。
  那是極簡單的方法。
  所長在發出了那個命令之後,也知道自己的命令,下得有點急躁,所以他用力一揮手,
大踏步來到了門口,向小組長望去。
  小組長立刻舉起了手中的儀器,那儀器上,有許多數字在閃動,顯示門的溫度正常,門
的一切,並沒有受到破壞,室內雖有意外,但那堅固的門,卻不受影響。
  所長自然知道每一間研究室的門的結構,他知道,這時,就算裏面正以六千度的高溫在
燃燒,在門外,溫度也是正常的,但門一打開之後的情形如何,就無法估計。
  而且,不但是高溫,還有可能有洩漏的毒氣,甚至從試管中逃出來的細菌等等。總之,
在門內發生的災禍還未弄清楚之前,要做好一切防範。
  第一時間趕到的應變小組成員,早已穿上了成套的防護衣。
  這時,在一遍又一遍「各人留在原來崗位,誰也不准亂動」的警告聲中,所長也在組員
的協助下,穿起了防護衣,他的右手,最後才罩上手套,因為需要放在感應板上一秒鐘。
  門上一盞綠燈亮起,表示門鎖已解除,門只要用力推,就可以推開。
  這時,小組長身子一橫,阻擋在所長的身前,同時一揮手,兩名組員就來到了門前,用
力去推門––「身先士卒」這回事,早已不存在了。在門被緩緩推開之時,又有兩名組員,
站到了組長之前,以作妥善保護。
  研究室的門,類似大型銀行的保險庫,極厚,也相當沉重,在兩名組員的推動下,慢慢
推開來了。才出現了一道縫,白色的煙,就骨朵朵的冒出來。
  立刻有人進行測試,也立刻有了結果:是強烈爆炸產生的濃煙,爆炸由硝化甘油引起。
這種爆炸物,相當普遍,自公元一八四六年被意大利化學家索布雷羅發現之後,一直懷才不
遇,直到公元一八六七年,才被瑞典化學家諾貝爾廣泛運用,它是炸藥之王。
  所長一看到這樣的測試結果,又驚又怒––他對五十九號研究室知之甚詳,在這研究室
中,不應有硝化甘油!
  經測定的硝化甘油爆炸,那硝化甘油是外來的!
  硝化甘油沒有腳,不會自己跑進來,那當然是有人帶進來的。
  進得了五十九號研究室的人,只有研究員甲、乙,那當然是兩人中的一個帶進來的了。
帶進硝化甘油的人,不論目的是甚麼,也是嚴重違反了規章。在這裏,違反規章,就意味著
背叛,是極嚴重的罪行。
  一時之間,白煙還在冒之不已,每一個人都在緊張地工作––人人都知道,研究室內的
兩個研究員,就算能在爆炸發生時逃過劫難,也等於是死人了。
  門終於全部打開,在強力有效的抽風設備操作之下,白煙迅速散盡,可以看清研究室中
的情形了。
  在這裏的上百所研究室,格局一致,有一個主室,兩百平方公尺,附有三個副室,每個
四十平方公尺。副室之中,設備齊全,可供人在內舒適生活。
  這時,門一打開,主室和副室的情形,都一目了然,因為三間副室的門,都已被炸碎了

  事實上,可以說,研究室中的一切,都被炸碎了,觸目看去,沒有一件東西是完整的,
不論原來的材料是甚麼,都成為一堆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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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那兩張巨大的不銹鋼研究桌,成了兩團「現代派金屬雕塑」––這是研究室中最堅固的
物品,尚且如此,其他的東西,可想而知。
  小組長先踏進去,地面上的玻璃碎片和木片鐵片,足有一公分厚。
  他來到了研究室的中心,所長才跟著走進去。
  研究室被爆炸徹底破壞,破壞得徹底之至。
  我知道的這一切,是由戈壁沙漠那裏來的。
  他們兩人,在使我知道這一切時,是在溫寶裕處––陳長青留下的巨宅之中。
  在場的人,有我、溫寶裕、戈壁沙漠,還有一個面目十分陰森的中年人。我去的時候,
那些人都已在了,溫寶裕一面迎我進去,一面道:「有一樁奇事,要請你來斟酌。還有一個
奇人,要引薦給你。」
  他說著,就向那中年人指了一指。
  那中年人雖然面目陰森,但行為很有禮,我一進來,他就站了起來。這時,他走前幾步
,雙手必恭必敬,把一張紙遞到了我的面前。
  這人才一站起來,只見他個子不高,動作也很斯文,可是就有一股勁力瀰漫之氣,逼人
而來,就像是一頭蓄足了勢子的獵豹一樣。
  由此可知,這人一定不是普通人,我看他行動恭敬,也不敢怠慢,同樣用雙手,把他手
中的那張紙,接了過來,低頭一看,不禁呆了一呆。
  那是一封介紹信,可是內容卻相當古怪。
  信的全部內容如下:
  持這封信的,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可以保證他的人格行為。這位朋友沉默寡言,所以,
請別向他提出任何問題,但若他有求於閣下,請閣下如同對我一樣對待他。
  信末的署名,赫然是「原振俠」三字,還有日期,那是在原振俠「失蹤」前的日期。
  我看了信,吸了一口氣,向戈壁沙漠望去––他們和這個古怪的醫生熟稔,可以判別信
的真偽。
  戈壁沙漠一起點頭:「是原振俠的親筆!」
  兩人的聲音有些哽咽,他們和原振俠交情匪淺,自然是由此想起了原振俠生死存亡下落
不明,所以傷感。
  我「嗯」了一聲,轉向那人:「然則閣下有甚麼要我們做的?」
  那人拿著原振俠這樣的信,自然是有所求而來,所以我才如此問。
  那個人也真的「沉默寡言」得可以,我問他,他並不回答,卻向戈壁沙漠指了一指。
  戈壁沙漠的神情,不是很好看,顯然也是覺得那人的態度,太過分了。
  我則靜以觀變––我知道,一個人若然能夠得到原振俠醫生如此推心置腹,那麼他必非
常人,非常人,自然難免有點非常行為,他不喜歡說話,雖然過分,但也還不至於不能忍受

  戈壁沙漠悶哼一聲,回指了那人一下:「這位仁兄前來找我們,出示了原振俠的介紹信
––」
  我一聽這開場白,就忍不住好笑。戈壁沙漠稱那人為「這位仁兄」,由此可知,那人根
本沒有開過口,連自我介紹也未曾有過。
  戈壁沙漠的神情無可奈何:「誰叫原振俠是我們的好朋友!我們也和你衛先生一樣,問
他有何貴幹,他一聲不出,只交給我們一卷錄音帶––」
  兩人說到這裏,拿出了一卷錄音帶來:「就是這一卷。」
  我又向那人望了一眼,那人像是對自己的這種怪異態度,絲毫不以為異,神情泰然。溫
寶裕在這時,向我做了一個鬼臉,我也感到好笑:這世上真是甚麼樣的人都有。
  我知道戈壁沙漠和溫寶裕可能都已聽過那卷錄音帶了,所以我道:「如果沒必要,由你
們複述算了。」
  戈壁沙漠,還有溫寶裕,異口同聲:「不,你要聽原聲帶。」
  我無可無不可,作了一個請便的手勢。於是,戈壁沙漠就把那卷錄音帶放進了播音裝置
之中。
  立刻,有一把極其悅耳的女聲傳出,說的是一口略帶東方口音,可是卻極其流利的法語
,聲調動聽之極,一開始所說的話,就很具吸引力。
  那女聲道:「請耐心聽完我的敘述––我將敘述的是一件發生不久,千真萬確的實事,
請相信我說的一切。不論第一次聽到錄音的是哪一位朋友,我都希望這錄音能儘快給衛斯理
夫婦聽到,因為我們想藉著他的能力,解開一些謎團。」
  我向戈壁沙漠望去,兩人道:「多半由於我們和原振俠較熟,所以這位仁兄先來找我們
,再通過我們找你。」
  我又向那人望去,看那人有甚麼話說。
  可是那位仁兄,一點也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
  這時,錄音帶中的女聲在繼續:「帶這錄音帶的那位先生,不喜說話,他持有原振俠的
介紹信,請別向他問甚麼––事實上,他也不知道甚麼。好了,現在我約略介紹一下自己,
我的名字不重要,身分也不重要,我只不過受人所託,把一件事的經過,詳細用聲音記錄下
來,好讓聽到的人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我聽到這裏,悶哼了一聲,現出不屑的神情。溫寶裕知道我的脾氣,忙道:「雖然開場
白無禮之至,但內容值得一聽。」
  我又停了一聲,姑且按捺住性子聽下去。
  那女聲續道:「事情發生在一個研究所之中,這個研究所,隸屬一個專制政權––請勿
深究。那研究所的所長,在那專制政體有極獨特的地位––」
  接下來,那女聲就以她悅耳動聽的聲音,說出發生的事,也就是故事一開始,我們記述
的那些。
  對了,我記述到研究室的門打開,所長和應變小組的成員,看到裏面的一切,全部遭到
了破壞。
  我所記述的一切,自然都是根據那錄音帶上的女聲所說的。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中,我們都不知道那女聲出自何人,不知道那研究所何在,不知道
那是甚麼國家,甚至不知道那個送錄音帶來的「仁兄」是何方神聖。
  這些先別去管他,且看以後事情的發展,奇在何處。
  爆炸強烈之至,三間副室,不但門全碎裂,裏面的陳設,也受到了嚴重破壞。其中一間
副室,有一架子酒,也全部碎裂,酒香和焦味,雜在一起,難聞之至。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首先要知道的,自然是研究員甲、乙的情況如何。
  應變小組的成員,都是專家,研究室的門一打開,他們的工作,就已開始,所以,很快
地就找到了研究員甲、乙的下落。
  說起來,既殘忍又噁心,由於爆炸的威力太大,兩個人,並沒有完整的身體留下––應
該說,留下來的身體,並沒有多少。
  在五分鐘之後,在許多破碎的物件之中,已經把可以收拾起來的遺體,全都找了出來,
放在一塊金屬板上。
  所有的人,包括所長在內,望著那血肉淋漓的人的殘肢發呆。
  他們發呆,並不是由於那種情狀,太令人觸目驚心––好端端的一個人,變成了一些令
人噁心的血肉。令得他們發呆的是,他們看到了一個極其奇特的現象。
  爆炸剩下的殘肢並不多,只有一些肉碎和骨碎。有幾塊拼湊起來,勉強可成為一條手臂
的骨頭,帶著若干鮮紅色的肉。
  還有三片骨,上面不知沾著甚麼,顏色慘紅懾人,憑這三片頭骨,絕湊不成一個完整的
頭顱。
  其他的殘肢,算是完整的,是五隻手指不全的手掌。
  是的,是「五隻」,一二三四五,三歲小孩也可以數得出,那是五隻手掌。五隻手之中
,最完整的一隻,居然五指齊全,其他的四隻,只是勉強可辨。
  令得所有人發呆的,就是那五隻手掌。
  五隻斷手,情形雖然駭人,但也絕不足以令見慣世面的人發呆。
  他們之所以發呆的原因,是因為斷手的數目:五隻。
  研究室中,只有研究員甲和乙,怎麼會出現五隻手掌?
  那多出來的一隻,是怎麼來的?
  手掌單獨存在的可能性,幾乎等於零––除非是甲或乙在進入研究室之時,夾帶進了一
隻才從人體上割下來的手掌。
  後來,我提出了這個問題:「甲或乙,帶進一隻手掌的可能性是多少?」
  我得到的回答是:「幾乎沒有可能。」
  這是以後才發生的事,現在先抽一點出來說一說。回答的人是甚麼樣的人,也放在後面
再說。
  我再問:「何以如此肯定?」
  回答的人取出一卷圖紙來,打開,是那個研究室的平面圖。圖上,在每一間研究室之前
,都有三公尺長的一條狹窄走廊。
  答案是:「每一個研究員,在進入研究室之前,都要經過這條走廊。」
  我道:「那又怎地?」
  回答是:「在這走廊之中,有一組電眼,包括透視裝置在內。若是通過的人,和原記錄
不符,他就無法通過,曾經試過有被魚骨哽了喉的人,無法通過。」
  我呆了半晌––身上多了一條魚骨,都無法通過,聽來雖是誇張之至,但是卻也說明了
一個問題:研究員甲或乙都無法把一隻手帶進研究室。
  一隻手尚且進不了研究室,一個人自然更不可能進入研究室了。
  我之所以把這日後發生的事先寫出來,就是為了要說明事情之奇,奇到了難以想像的地
步。
  這「第五隻手」,自何而來?
  宇宙大爆炸,能產生星體。產生生命,但是研究室的大爆炸,絕沒有理由,可以產生一
隻手出來的。
  所以,當時所長和應急小組的人員,盯著對那兩個人來說,少得可憐的殘肢,心中的驚
異,實在非筆墨所能形容於萬一。
  足足在怔呆了三分鐘之後,所長才下命令,他指著那些殘肢:「一切絕對保密,就由全
組負責,進行徹底調查––若有消息洩露,全組處決。」
  所長的命令下得如此嚴厲,是在意料之中,因為在如此警衛森嚴的地方,竟然有人神不
知鬼不覺的混了進來,那實在太可怕了。
  (理所當然的想法是––有一隻殘手,這隻手,自然應當屬於一個人。)
  獨裁者最注重的就是安全,若是防範如此嚴密,尚且會出現漏洞,那還有甚麼安全可言
,自然非徹查不可。
  徹查的結果,在十天之後,便已完成,以後一再複查,也沒有甚麼更多的進展。
  徹查的第一個結果,是把所有的「殘骸」都集中起來,進行檢驗,連小如米粒的肉碎也
不放過,沾著血的所有物件,也在檢驗之列。
  自然,集中力量檢查的,是那五隻手掌。
  那五隻手掌,三右兩左,也就是說,多出來的那隻,是一隻右手。
  首先,對查指紋,所有的研究員,自然都有完整的指紋記錄。對查的結果,其中一左一
右兩隻手掌,屬於研究員甲所有;另外的一左一右,屬於乙––這都是無可置疑的事情,確
鑿之至。
  多出來的那一隻手掌,在研究室的所有工作人員中,沒有記錄––事實上,也根本沒有
哪一個工作人員,少了一隻手掌。
  於是,展開了全國範圍的追查––獨裁政體的特點之一,就是掌握人民的資料,特別齊
全,要進行如此的追查,也不是難事。
  追查的結果是,沒有這手掌的指紋資料。
  這證明了混進機密重地的人來自國外,它所引起的憤怒和驚惶,自然也加了多倍。
  這一方面的追查,還包括了對其他殘骸的鑒定。結果是,所有的殘骸,不是屬於研究員
甲,就是屬於研究員乙。竟然沒有一點,屬於應該在爆炸發生時,也在研究室中的第三者–
–那手掌的主人。
  這種結果,只能導致一個結論:這個第三者的身體,除了那手掌之外,都因為猛烈的爆
炸,而化為氣體了。這一點,從研究員甲、乙的身體遭破壞的情形看來,並不是沒有可能的
事。
  若是那第三者的身體,全部化為氣體,那甚麼事也沒有了。只當他根本沒出現過,也根
本不會有人知他曾存在。
  可是,他卻偏偏留下了一隻手掌!
  第二部分的檢查,是翻看了這一天所有進入研究所的人的記錄。
  這一部分的檢查結果,也可想而知––別說是陌生人,就算是陌生蚊子,也混不進來。

  然後,自然是最重要的第三部分檢查了––針對那隻手掌,進行了徹底之極的化驗和檢
查。
  奇怪的是,研究員甲、乙,都有身體其他部分的殘骸被發現,哪怕是細小無比。但是那
手掌的主人,卻甚麼也沒有留下,甚至連血也沒有一滴––於是推斷,強力的爆炸,在最接
近那個人處發生。高溫和猛烈的爆炸,是足以把人的血肉之軀,化為煙塵的。
  第三部分的檢查結果,十分詳盡。簡言之,證明那是一個男性,人種和該國大多數人同
種。所以雖然沒有指紋記錄,也可以被認為是該國人士,特務部門立即假設,那是由於反對
獨裁政權,一直流亡在外國的危險分子。
  那人的年齡是二十六歲,上下不超過一年,身高約一百八十三公分––雖只是一隻手掌
,但現代科技甚至可以拼湊出他的臉容來。
  更詳盡的是,那個神秘男子的血型、DNA以及種種可以分析出來的數據。這一大堆檢
查結果,詳盡是夠詳盡了,可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半分也不能解決何以會有這樣的一隻手掌
在爆炸後的五十九號研究室之中。
  那女聲以流利的法語,說到這裏,已把發生的事情,說得很清楚了。
  接下來的一段話,竟是直接對我說的:「衛斯理先生,這件奇事,是不是能引起你的興
趣呢?我們知道,不久之前,你曾有一段奇異的經歷,和喇嘛教有關––一隻從活佛手上斷
下來的手掌,幾十年後,又接上了活佛轉世靈童的禿腕之上。現在又有這隻手掌,真可說是
無獨有偶,一定值得閣下追究。我們也有求於閣下,若閣下有興趣,可向送錄音帶者示意。

  聽到這樣的一段錄音,我又向那人看去,那人也正向我望來,顯然是等候我的「示意」

  我不禁大是猶豫:這件事的本身,當然有趣之至,值得探索。可是事情卻又和那個獨裁
政體有關––再有趣的事,也就變得無趣之至了。
  可是,我的好奇心極強,又經受不起這樣的誘惑,所以我決定自己給自己出一道難題。

  我向那人道:「我一向不和藏頭露尾的人打交道,首先,說這錄音帶的人要親自來;其
次,一來到,就要把那研究所的一切都告訴我,例如正在進行甚麼項目的研究,何以要嚴格
守秘密等等,不然,免談。」
  我心想,這兩個條件,第一個還不容易,第二個要求,正是犯了所有獨裁政體之大忌,
不可能應允,那麼,我也可以「無可奈何」地不理這件事了。
  我這兩個條件一提出來,那人一點反應也沒有,倒是戈壁沙漠和溫寶裕,大失所望––
他們顯然很想參與其事,追索究竟。
  那人等我說完,站起身來,只是略點了一下頭,又向各人拱了拱手,表示要告辭了。
  其人之「沉默寡言」,竟到了這等程度,當真是世所罕見。
  有事情拜託這樣的人去辦,是不是辦得成在其次,肯定不會有洩露,那是一定靠得住的

  那人一言不發,走了之後,小寶就道:「這兩個條件,太苛了些。」
  我瞪了他一眼:「我不想和他們打交道,不答應,就算了。」
  戈壁沙漠笑:「小寶年紀輕,不懂得獨裁者的心理。古今中外的獨裁者,最注重安全,
防範保安如此嚴密的地方,都出了這種怪事,獨裁者起居出沒之所,還有哪一處是安全的?
所以一定要弄清楚不可,衛斯理又是這一類疑難雜症的專家,不找他找誰?條件再苛,也必
然會有人來討價還價的。」
  戈壁沙漠的這一番分析,自然合理,小寶想了一想,也就道:「我們不妨先來研究一下
,那第五隻手,是怎麼一回事。」
  我笑道:「你說呢?」
  溫寶裕背負雙手,來回踱了幾步,煞有介事的,作其思考之狀,差點就沒有握手成拳,
抵在下頰,低頭沉思,厥狀甚是滑稽。
  然後,他一揮手,開始發表意見:「許多神秘莫測,不可思議的事,都是由於人們一個
勁兒向複雜方面去想才造成的,其實事情本身,很是簡單。」
  戈壁沙漠大笑三聲:「偉哉此論––可否說得具體一些,別放偉大的空屁!」
  溫寶裕也不生氣,繼續開腔:「這件事,其實也很簡單:有人混進了研究所,可能不是
第一次了,混進去混出來許多次,也沒有被人發覺,直到這次,發生了意外,這個人在爆炸
中,只剩下了一隻手,這才東窗事發。」
  我和戈壁沙漠面面相覷,因為小寶這樣說,實在是太簡單了一些,難以服人。
  溫寶裕交疊著手:「保安雖然嚴密,但一樣可以有漏洞,而且,保安系統是由人來掌握
的,人最靠不住,出些毛病,理所當然!」
  我嘆了一聲:「小寶,若是那獨裁者和你的想法一樣,至少有上百人要人頭落地。」
  戈壁沙漠吐舌頭:「不錯,獨裁者的心態,是寧願錯殺一百,也不可放過一人,這研究
所的腥風血雨,只怕難以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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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2 12:34: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他說了一句,又頓了一頓:「一定是我以前聽這聲音時,她說的不是法語,所以雖然覺
得熟,可是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是甚麼人來。」
  溫寶裕這樣一說,我也大是犯疑,可是卻也想不起是甚麼人。在那片刻間,我想了幾個
人,但由於那女聲是替一個獨裁政體在傳遞信息,所以我自然而然想到了那幾個女特務,例
如黃蟬、水葒等等。
  戈壁沙漠則搖頭,顯然他們並不覺得那聲音「很熟」。正在這時,只聽得大廳之外,忽
然傳來了極其清脆的「哈哈」一笑。
  溫寶裕.一聽笑聲,就直跳了起來,張口欲叫,我一伸手,遮住了他的口,不讓他叫出
來,我們迅速地交換了一下眼色,心意相同––在那一下笑聲中,我們已知來者是誰,同時
也知道溫寶裕所謂「聲音很熟」的是誰了。
  但由於實在是意外之極,所以我們暫不說破,看來人如何說。
  隨著那一笑聲,只見紅影閃動,兩個人並肩,飄然而入,身段輕盈。這兩人,窈窕動人
,一模一樣,乃是一雙妙齡女子,不是別人,正是久別的良辰美景。
  這一雙奇特無比的雙生女,一直在瑞士讀書,學了一口標準法語,並不令人意外,奇在
不知她們何以會和獨裁政體混在一起––但是這一「奇怪」,也只是三五秒鐘的事,我立刻
就明白原委了!
  良辰美景是雙生女,她們對於雙胞胎這一現象,也特別有興趣,不斷在搜集資料,進行
研究。早兩年,還曾跟我的一樁奇特的研究同卵子變生現象的事件發生關連,她們發起組織
了一個同卵雙生的組織,集合情形和她們一樣的雙生兒。
  那個國家的獨裁者,是雙生兒之一;另一個,就是研究所的所長––這事情,知情者雖
然極少,但不是沒有人知,良辰美景與之發生關連,一定是走這一條線上來的。
  雖然不知道經過的情形如何,但是想通了這一點,也令人輕鬆,我向小寶看去,只見他
也正在向我擠眉弄眼,顯然他也想到了。
  良辰美景機靈,大聲喝:「小寶,你像是臉部肌肉抽筋,卻是為何?」
  小寶伸手在臉上撫摸了一下:「有嗎?沒有吧!」
  良辰美景拿他這個滑頭無可奈何,轉來問我:「最近有甚麼稀奇古怪的事嗎?」
  她們竟然還想欺瞞下去,我自也不揭破:「有嗎?沒有吧!」
  溫寶裕一笑,指著兩人:「你們祖上是抗暴英雄,在你們身上,應該有點遺傳才是。」

  良辰美景略怔了一怔,她們為人,冰雪聰明,自然一下子就明白,她們的把戲被戳穿了

  兩人咕咕笑:「抗暴的結果,必然是勝利了就建立一個更殘暴的政權,好又讓他人去發
揮抗暴這種高貴的品德。」
  溫寶裕搖頭:「一點也不幽默。」
  我也道:「和這種獨裁者在一起,還要幫他做事,無論如何,都不是光彩的事。」
  戈壁沙漠直到此時,才從我們的話中,聽出了一些苗頭來,驚訝莫名,指著良辰美景:
「那錄音帶,就是你們說的。」
  良辰美景受了我的指責,現出十分委曲的神情,四面看看,我知道她們的鬼主意,是想
看看白素在不在,好向她訴苦。
  白素不在,她們只好委曲地道:「認識他們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他們的身分。」
  我悶哼一聲:「後來知道了,就應有所取捨。」
  良辰美景抗議道:「後來知道了,也很知道他們的真正為人,所以感到並沒有必要斷絕
來往。」
  溫寶裕加入攻擊:「那證明你們的判斷力有問題,你們––哼哼!」
  他在「你們」之後,並沒有說甚麼,只是以「哼哼」兩聲來代表,我倒是知道他想說甚
麼,那流於人身攻擊。他是想說,良辰美景在一個極度封閉的環境中長大,一腦子的封建帝
王思想,雖進入了文明社會,但是仍然沒有多大的改變。
  他的這種態度,令得良辰美景大怒,俏臉煞白:「你這樣的態度,分明是不能容納與你
見解有異的行為,這才叫獨裁。」
  溫寶裕應對如流:「小姐,世上有一樣衡量行為的標準,叫作公理:兇手再狡猾,再辯
稱他有權殺人,但是在公理面前,他總是兇手。」
  良辰美景並不服輸:「殺人這行為的本身,在公理面前,也不說明甚麼。扔兩個原子彈
,炸死了幾十萬日本人是殺人;南京大屠殺,殺死了幾十萬中國人也是殺人,在公理面前,
如何衡量?」
  溫寶裕揚眉:「那就要看你的立場了,小姐。」
  良辰美景不示弱:「是不是立場互異,就要殘殺?」
  他們雙方,本來就常拌嘴,但都是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如今畢竟長大了些,開口
辯起深奧的問題來了。
  這種問題,是永遠辯不出結果來的,再說下去,他們年輕氣盛,難免要變成意氣之爭了

  所以,我大喝一聲:「別爭理論了,說些事實。」
  溫寶裕立刻像一隻鬥雞一樣,向良辰美景怒目而視,等她們先開口。
  我笑道:「原則性、理論性的問題,先放在一邊,說點實際的問題。」
  溫寶裕和良辰美景搶著道:「實際的問題是––」
  我道:「小寶,女士優先。」
  良辰美景卻不領情:「所謂『女性優先』,其實是大大地歧視女性的行為,不必承讓,
小寶先說。」
  溫寶裕道:「先說就先說。實際問題是,兩位女士是代表一個獨裁政體,當說客來了。

  良辰美景立即道:「我們只代表了兩個人––這兩個人的情形和我們一樣。」
  溫寶裕自然知道「情形和我們一樣」是指同是雙生兒而言,但是他卻故意道:「是嗎?
甚麼時候,兩位的手上,也沾滿了反對者的鮮血?」
  良辰美景被溫寶裕氣得說不出話來,我看看他們漲紅了臉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就替
她們打圓場:「好了,我曾向那個一言不發的朋友提了兩個條件,第一個條件,是要錄音的
人來,現在你們已經來了;第二個條件,你們當然知道。」
  良辰美景道:「是,衛叔想知道那研究室中,在進行甚麼樣的研究。」
  我忙道:「不是『那研究室』,而是『那研究所』。」
  雖然「室」和「所」只是一字之差。而且意思也差不多,但是差別極大。
  如果是「室」,那麼涉及的,就只是發生離奇爆炸的五十九號研究室的事。如果是「所
」的話,那麼,就關乎整個研究所的事了。
  我提出這個條件,本意就是刁難,我以為,這個研究所的規模如此之大,保安如此之嚴
,獨裁者絕不可能把它的秘密暴露。
  也就是說,我的條件,對方不會接受,那麼,我自然也可以順理成章,不和他們發生任
何關係了。
  所以,雖然只是一字之差,但那是一定要講明白的。
  誰知,又一次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良辰美景的出現,已是一次意外),良辰美景立時道
:「是,我們說錯了,是整個研究所的秘密。」
  這回輪到我吃驚了,我望了她們片刻,才道:「你們相信他們會把整個研究所的秘密,
向我開放?」
  良辰美景卻道:「我們找不出不相信的理由。」
  我仍然不敢相信,一面搖頭,一面道:「用甚麼方式可讓我住進研究所去?」
  良辰美景笑了起來:「用甚麼方法都可以,不過,住進去的方法太笨了些。」
  在一旁的溫寶裕也聽得呆了,一時之間,忘了和她們之間的敵意,問:「有甚麼更好的
方法?」
  良辰美景一揚手,手中已多了一片電腦磁碟––她們兩個人之中,自然只有一個人揚手
,但兩人一模一樣,分不清誰是誰,只好一起稱呼。
  她們把磁碟向我遞過來:「所有的資料––當然只是大略的,全在其中,請先看,看了
之後,要進一步的、更詳盡的資料,也可以。」
  我接過磁碟,吸了一口氣,只問了一句:「為了甚麼原因?」
  良辰美景的回答,可以接受:「那爆炸太離奇了,爆炸的發生和爆炸後出現的情形,都
超乎了常理。這種怪事,如果找不出真相來,會把他們折磨至死,而能找出真相來的只有衛
斯理。」
  我忙道:「我也不一定能。」
  良辰美景道:「至少他們可以把希望寄託在你的身上。」
  人都喜歡受到恭維,我自也不能例外,雖不致於飄飄然,但是這樣的話,聽了自然愜意

  我道:「好,等我看了再說。」
  良辰美景很高興:「三天之後,我們來晉見白姐。」
  他們說是來看白素,當然是為了聽我的反應。我正在奇怪,何需三天之久,溫寶裕已搶
先追:「為甚麼要三天之後?」
  良辰美景笑:「衛叔的頭腦好,三天就可以消化這磁碟上的資料了;要是換了你,三十
天也不夠。」
  溫寶裕大喝一聲:「別走––」
  他知道她們兩人,一沾了口舌的便宜,立刻會走,所以喝在前頭。
  可是良辰美景的行動實在太快,溫寶裕的兩字才出口,紅影閃動之間,兩人便已沒有了
蹤影。
  這兩個俏人兒,倏來倏去,我和溫寶裕早已習慣,還不覺如何,可是卻把戈壁沙漠看得
呆了。他們定定地向著良辰美景的去向,張口結舌,模樣甚是滑稽,溫寶裕伸手在他們的面
前搖了搖,他們竟然連眼也不眨一下。
  溫寶裕又用力推他們,調侃道:「人都走了,還有甚麼好看的。」
  兩人這才齊聲嘆道:「這兩個女子––是人是妖?」
  溫寶裕長嘆一聲:「還真難說得很。」
  我看了戈壁沙漠這等情景,心中不禁一動。戈壁沙漠兩人,並沒有血緣關係,他們是成
年之後才結交成為好友的。朋友之交,到了他們這種情投意合,志趣完全一致的程度,極其
罕見。
  熟悉他們的人,對於他們兩人交往到了這種形影不離的程度,就算不說甚麼,心中也會
想到,兩人可能都有若干的同性戀傾向。
  我也曾如此想過,但從剛才的情景來看,他們分明不是對異性沒有興趣,只是沒有遇到
適合的對象而已。他們對良辰美景那種失魂落魄的模樣,誰都可以看得出,那是男性對女性
的戀慕之始。
  所以我忙向溫寶裕傳了一個眼色,示意他別再開玩笑,因為要是兩人認了真,溫寶裕的
玩笑又開得過分,就會有不愉快的結果了。
  溫寶裕很是機靈,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也就不再說甚麼,只是伸手在兩人的肩上拍了
拍,表示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意思。
  戈壁沙漠各自深收了一口氣,指著我手上的磁碟:「到我們那裏去看––設備比較齊全
。」
  我望著他們,有幾秒鐘沒有出聲。
  看電腦磁碟,哪裏都可以,「設備齊全」云乎哉,自然只是藉口,目的是甚麼,也很容
易明白,那是為了良辰美景再來聯絡時,他們肯定可以在場而已!
  我之所以不出聲,是因為我有些話要說,但是又不知道說甚麼才好,考慮了幾秒鐘,我
還是決定不說了––這些看來好像全是廢話,但也是人情世故中常見的事。


  戈壁沙漠對良辰美景一見鍾情,男女相悅,這本是人之常情,不足為怪。可是,我卻深
知良辰美景出生奇特,不是尋常少女,而戈壁沙漠,又是特別死心眼的人,若是落花有意,
流水無情,他們的一番相思落了空,這封他們來說,會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所以,我想勸他們幾句。但是繼而一想,這種事,原是五百年前的冤孽債,該還的走不
了,沒分的搭不上,豈是外人的幾句話能改變主意的。倒不如不說,看他們自己的造化罷了

  這些,本是題外話,但是在日後卻生出許多事來,而又是從這個故事開頭的,所以才說
得比較詳細一些。
  後來,戈壁沙漠還向溫寶裕吐露了他們的心聲,溫寶裕又轉述給我聽––這放在以後再
說。
  由於我和溫寶裕都知道了戈壁沙漠的用心,所以也就順著他們的意思,到了他們的住所

  戈壁沙漠的住所,比起陳長青的大屋來,又是另一番景象,古怪之至––這地方,在原
振俠的故事中,曾經介紹過,這裏就不重複了。他們把偌大的建築物,變成又是工場又是研
究所又是住家,處處「機關布景」,一切全由電子儀器控制。若不是由他們兩人親自帶路,
進了這座大迷宮,當真是不知道天南地北,只怕以我破解迷宮的能力,也不是十天八天可以
闖得出來的。
  後來,溫寶裕就為了義助戈壁沙漠,和良辰美景打了一個賭,就硬是把良辰美景在這座
「迷宮」之中,困留了十六天之久。
  當下,進入了屋子,由他們帶進了電腦室,兩人急不及待操作起來,一開始就道:「是
普通的磁碟,並沒有甚麼特別花樣!」
  接著,在電腦螢光幕上,已有影像現出來。竟是兩個人像,看來一模一樣的兩個中年男
子,相貌絕不英偉,很是普通。
  這個人像,並不陌生,常可在新聞片中看到,但是兩個一起出現,卻未曾見過。這時,
仔細看去,也根本分不出誰是誰,看起來,一如是一個人的疊影一般,那是典型的同卵子雙
生兒。
  兩人同時開口講話,情形也一如良辰美景。
  在他們說話的過程之中,我們都不出聲,但我相信,我們一面在聽,一面也同時在想:
這兩個人之中,哪一個是獨裁者,哪一個是研究所所長呢?
  可是直到他們把那番話說完,還是沒有辦法分得出來,所謂「有諸內而形諸外」,也不
一定適合任何情形。
  兩人的那一番話,說得客氣之至,是對我和白素說的,恭維一番之後,才道出他們的目
的:「如此不可思議之事,在絕不應發生之處發生,實在足以使人精神崩潰,恐怖莫名。」
  若是和兩人當面對談,我一定會直言指出,「精神崩潰」、「恐懼莫名」等等,都是獨
裁統治者的通病。在用殘酷手段鏟除異己的同時,自然也無時無刻,在提防自己被鏟除。那
種日夜提心吊膽,擔心權力在一夕之間化為烏有的心情,怎能不精神崩潰。
  絕大多數的獨裁者,行為越來越乖張,越來越倒行逆施,最終不會有好下場,也正是由
於這個緣故。
  這時,在電腦螢光幕上的兩個人,都現出極其駭然的神色,可知道神秘的爆炸,當真震
撼了他們的心靈。
  兩人接著又說了一些客氣話,一個才道:「這個科學研究所,是我們的驕傲––」
  他雖然說「我們的驕傲」,但我判斷他是研究所的所長,我竭力想找出他的特徵,把他
確認下來,可是卻無法做到,因為這兩個人長得實在太一模一樣了,甚至連臉上皺紋的位置
、粗細、形狀、長短,都一模一樣。
  那人略頓了一頓,另一個就接了下去:「研究所由許多科學家組成,在研究所中,所有
的科學家,都可以隨他們自己的意思進行研究,任何研究的課題,都不會被駁回.也可以得
到要求的全部經費。」
  戈壁沙漠聽到這裏,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我明白他們的意思,是在表示讚嘆。這時
,我也不禁感到了一絲迷惑––這個獨裁者的獨裁劣跡,舉世聞名,簡直和人類文明進步的
軌跡,完全背道而馳。可是他的另一半所主持的研究所,卻又如此開明地開展科學研究,看
起來真是不調和之至。
  在我早期的經歷之中,有過一段也是關於雙生子的,那一男一女的雙生兒,一個主善,
一個主惡。也有的研究說雙生兒很容易出現這樣的情形,那麼,這兩個算不算是一個典型的
例子呢?
  那個人還在繼續:「研究所的原則是,所有從事研究者,都可以自由發揮,不受任何限
制,他們所受到的唯一約束,是要定期對研究工作提出報告,他的報告即使是『暫無進展,
無可奉告』,也不會有人追究他們!」
  我悶哼了一聲,白素作聲道:「這是不把研究內容公布的好藉口––他們也不知道,只
有研究者知道!」
  我道:「是啊,在那樁事件中,所有的研究員,都已在爆炸中死亡了!」
  戈壁沙漠怒道:「這太卑鄙了!」
  我吸了一口氣:「且聽下去再說。」
  果然,接下來,那兩個人––姑且稱他們一個為所長,一個為獨裁者,都有一種很難把
話說出口的神情。然後,我估計是所長的那個道:「所以,有些情形,並不是我們不想說出
來,而是我們根本不知道。」
  我們之間,立刻有了一個短暫的討論––白素是當我們到達了戈壁沙漠住所之後不久就
來到的,連溫寶裕在內,一共是五個人。
  戈壁沙漠首先發表意見:「我不相信一個獨裁者會對科學家如此寬容。」
  我和溫寶裕也有同感,可是白素卻持異議:「請留意,主持研究所的,不是獨裁者,而
是科學家!」
  我道:「他們用這個藉口,不實行諾言,我們實在沒有必要與之虛耗時間。」
  白素又道:「從甚麼時候起,衛斯理認為研究這樣的怪現象是虛耗時間了?」
  我斜視白素,她卻故意裝著不看我。陡然之間,我心中恍然。
  我明白了––白素來得如此之快,當然是有原因的。原因是良辰美景在離開陳長青的大
屋之後,找到了她,並且把事情對她說了。
  白素對良辰美景一直極有好感,良辰美景自然也向她訴說了我的態度,所以她有了先入
之見。
  我揚了揚眉:「是兩個小鬼頭先下了藥?」
  白素笑了起來:「別說得那麼難聽,我是就事論事––任何匪夷所思的研究項目,其實
都不是甚麼秘密,對方既然有求於人,也沒有必要隱瞞。」
  溫寶裕打圓場:「且聽下去。」
  兩個人停了不多久,所長道:「先說發生爆炸的五十九號室,負責人員一共兩名,他們
的資料如下––」
  接著,螢光幕上出現的,是兩個人的資料。
  那兩個人的資料,極其詳盡,若要一齊記述下來,會有上萬字。根據我一向敘述故事的
原則,當然從略,甚至連姓名也沒有意義,需要知道的,只是主要的部分。
  兩個研究員,都有一連串的銜頭,同是生物工程、遺傳工程方面的專家,研究的是最新
的科學,可以改變生物的生命形式,有人形容那是和創造生命的上帝相對抗的一門新科學。
  這門科學,在世界範圍中,研究者很多,且有一些項目已具體化,投入了實際生活之中
,例如有新的生物基因的蕃茄,在市場上已有出售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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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別小看一個新品種的蕃茄,那是生物發展的一大突破,用人工合成培養的基因,來控制
一種生命形式,這是對生命由自然法則形成的大挑戰,在這個基礎上,生命的形式會產生天
翻地覆的巨變!
  其變化會達到何種程度,想像力再豐富的人,也難以設想。
  不必很有系統,只要稍作胡思亂想,就可以看出這會是何等巨大的變化。
  地球上有億萬種生物,都循著自然法則生活。每天都有許多種生物絕滅,這種情形,已
經嚴重地破壞和損害了自然生態的平衡––有很多種生物的滅絕,是由於人為的原因而產生
的。
  如果生物工程學得到了發展,發展到了人可以像製造機械產品一樣,隨意製造出新的生
物來,那麼,原有的生態環境,會起甚麼樣的變化?
  自然形成的億萬種生命之中,忽然加進了億萬種人工製造的生命,而人工製造的生命,
又必然在生存條件上,優於自然生命––擷其精華創造新生命,是生物工程的進行原則。
  於是,不必多久,自然生命就會淘汰,直至完全消滅。地球上,也就只剩下了人工製造
的生命,新的取代了舊的。
  一種耐久不腐,營養更豐富的蕃茄,替代了原來的蕃茄,問題不大。一種可以維持每日
大量產乳的新乳牛,替代了原來的乳牛,問題也不大。甚至出現了一樹之上,有十七八種不
同果子的果樹,問題也不大,甚至可視為人類文明的進步,生活的改善。
  但是,必然地,也會出現新的人類––人工製造出來的人類。
  新人類也必然是強人類,他可以有比自然人強十倍百倍的肌肉,可以有比自然人強十倍
百倍的腦部活動能力。
  那麼,必然的結果是,製造出來的新人類,把原有的自然人淘汰。
  新人類又一代比一代強,強的繼續淘汰弱者,一直到無止境。
  也許,這正是人類發展的方向。但是對自然人來說,卻是徹底覆亡之禍,而這個死亡的
陷阱,卻又正是人類自己挖掘的。
  我明知道一門科學是一個可怕之極的怪物,必將地球上現有的生物,一起吞噬,連渣都
不剩,所以我一直有意避免接觸。
  可是,如今這兩個研究員的資料卻指出,他們正是這方面的專家,當然,他們從事的研
究工作,正是生物工程學。
  也就是說,五十九號研究室的工作,沒有成績則已,一有成績,必然是一種新生命的產
生!
  看了那兩個研究員的資料之後,我們心思一樣,都有好一會不出聲。
  溫寶裕先道:「研究生物工程的研究所,世上多的是,我看不出他們和強烈的爆炸有甚
麼關係。」
  小寶的話,無人搭腔。這時,螢光幕上在兩個研究員的資料之後,又出現了新的資料:
「第五十九號研究項目大要」。
  一看到了這樣的標題,我們都為之精神一振。
  接下來再看到新一項標題,令我們都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太偉大了。
  那題目是:「人類脆弱生命之徹底改進」。
  那可以說是一篇計劃書的開始,下分數大項,洋洋灑灑,是一篇宏文。
  我只擇其要而記述之。
  計畫書的主要原則是,先肯定了人類生命之脆弱––這一點,其實不必長篇大論,人人
都明白,而且也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人的生命,十分脆弱,脆弱到了腦部有一個針尖大小
的瘤,就可以奪去人命,脆弱到了生命可以隨時因千萬種原因而消逝。
  但我們還是把宏文中述及生命的種種脆弱之處,耐心地看了一遍。
  看完之後,我苦笑:「人的生命脆弱,可以有一千一萬種原因令生命消失,但一切原因
,都及不上『人殺人』。這個原因的可怕,看看人類的歷史,就可以知道,有多少生命,是
被同類生命消滅的!」
  過了好一會,白素才先有反應:「這個問題,牽涉到人心,似乎不屬於純科學的範圍。

  我抗議道:「如果發展純科學的目的,是為了有些人更容易消滅他人的生命,或控制生
命,那也就根本沒有純科學這回事。」
  白素自然知道我這樣說,是指出那個獨裁者為了維持他的政權,曾大量殺戮異己的事實

  白素皺了皺眉:「請勿節外生枝!」
  溫寶裕大聲道:「且看如何改進人類生命之脆弱。」
  戈壁沙漠也叫道:「看下去!看下去!」
  他們是怕我和白素爭個沒完,所以才催促著。我和白素都不出聲,悄悄握了一下手––
我們之間,儘管略有意見不一,但是心意相通,無人能及。
  再看下去,是兩大部分,第一部分是:「從實質上對脆弱生命之改進」。
  我先只說第一部分,因為單是這一部分,便已是匪夷所思,至於極點。看了之後,令人
的心產生一種怪異莫名之感。
  這一部分的宏文,一開始就提出,人的生命脆弱,一大半原因,是由於人的身體結構太
脆弱,容易受損傷。宏文從人的皮膚、肌肉說起,說世上的物質之中,至少有一半以上,可
以輕易地令人的皮肉受損傷。人的身體結構是如此之不合理一旦皮肉受了損傷,血管就隨之
破裂,失血過多,人的生命就會消失!
  宏文用了一個文學性的比喻:人的身體,是一座防衛力脆弱之極的城市,幾乎沒有任何
抵抗外來傷害的能力。人類的皮膚,第一道生命的防線,絕不稱職,應該作徹底的改進!
  溫寶裕看到這裏,失聲道:「好傢伙,要我們全都換皮膚!他們有甚麼提議?」
  戈壁沙漠吸了一口氣,伸手向螢光幕一指:「有,他們作了研究,生物之中,以跳蚤的
外殼,最具對生命的保護能力,可以承受比體重大九十倍的重量!」
  一時之間,我們都不出聲。
  因為,在看到人類的皮膚,不足以保護生命的說法時,我們都有同感。同時,我們想到
的是:要怎麼樣的皮膚,才算是稱職呢?大象皮?犀牛皮?鱷魚皮?
  單想到那些生物的皮膚,已足以令人吃驚了,可是,宏文提出來的,卻是跳蚤的外殼!

  接著,宏文以一連串的數據,說明了跳蚤的外殼,作為跳蚤身體結構的一部分,是如何
地稱職,比人類的皮膚,不知道優秀了多少。
  有一個例子,看來很是怵目驚心。宏文指出,人的身體,如果有了如同跳蚤身體一樣的
外殼,而不是如今的皮肉,那麼,人可以從一千公尺的高空,摔跌下硬地而安然無恙,也可
以承受一千公斤的重物,自一千公尺高墮下的重壓。
  有了和跳蚤一樣的外殼,人的身體就沒有甚麼刀可以砍得傷,如今最先進的小型殺人武
器,也有百分之九十要失效,例如自動步槍的子彈,就難以穿透這樣的硬殼,那就使得生命
得到了相當程度的保障。
  宏文並且指出,舉跳蚤硬殼的例子,只不過是一個例子。事實上,億萬生物之中,利用
一個堅固的外殼來保護生命的極多,跳蚤未必做得最好,但也比人好了不知多少倍了。
  而且,即使是就身體的外在部分來研究,人體可以改進的地方,還不知道有多少,例如
肌肉組織太累贅、神經組織太複雜、骨骼組織太脆硬––
  所舉的例子之多,叫人看了,忍不住苦笑:怎麼人的身體,會如此不濟。接下來,宏文
就說到了人體的內部防禦––抵抗各種為害人體的細菌的侵蝕功能。
  在這一方面,宏文更認為人身體內免於被損害的能力之差,在所有的生物之中,堪稱第
一––有幾千幾萬種病因,可以把人的生命消滅,人的抵抗能力之脆弱,簡直是到了生命任
憑宰割的程度。莫名其妙的一些微生物,在人的身體之內,肆無忌憚地繁殖,就可以改變人
的生命!
  如果說,生物應該有維護自己生命的本能,那麼,人類在這一方面的本能,接近零點,
在億萬生物之中,最是低能。根據生物演進的規律,如此低能的人,一定會被淘汰,到達滅
絕的命運!
  看到這裏,溫寶裕大叫:「危言聳聽!」
  戈壁沙漠沉聲道:「也不能說全沒有理由!」
  我和白素暫不表態,因為宏文還在繼續發揮,題目轉到了人類生命的根本上:「人的生
命,為時太短」!
  又是一連串的數據,指出人的平均活動時間,即一個人一生,能從事活動的時間,只不
過三十年左右,那兩個研究員創造了一個名詞:「活動生命」。他們的計算方法,大約如此
:不論人的壽命有多長,到七十歲之後,活動能力減弱,不能計算入「活動生命」之內,十
歲之前的幼年,也不能計算。
  在六十年的生命之中,除去了睡眠、休息、生病等等不屬於「活動生命」的時間,剩下
的,不過三十年。
  三十年,是極短促的時間,無法和人腦部活動的程序相配合––人腦至少有兩百年的時
間去活動發揮,三十年彈指即過,人體死亡,腦部也被逼相隨死亡,生命就這樣浪費了!
  這一段論點,看得我心驚肉跳,確然,人的身體和人的腦部,在生命的時間上,配合得
一點也不好。死亡的人之中,絕大部分,都是由於身體出了事,要死亡,而連累到腦部也被
逼隨之死亡的。
  這種死亡的情形,那兩個研究員認為「冤枉之至」,是「對生命最大的浪費」。
  所以,他們的研究工作,也從人的身體著手,要在內部抗拒細菌的能力和外部抵抗損傷
的能力上,作徹底的改進,使人類的生命,進入新紀元。
  他們把這個研究計劃,定名為「人類身體超人化計劃」,並且指出,這個目標如果達到
,人類才真正是地球上最強的生物,例如若有跳蚤的跳躍能力,就可以輕而易舉,跳上一百
層高的高樓;有螞蟻的負重能力,人就可以雙手各舉起一個貨櫃箱等等。總之,那樣的身體
,是不折不扣的超人。
  也就是說,「超人」不必來自別的星球,應該在地球上,就可以誕生。
  看完了這設想宏偉的計劃後,我們各人,不禁面面相覷,過了好一會,溫寶裕才噓了一
口氣:「好傢伙,這份想像力,衛君你也要甘拜下風了吧!」
  他的語意之中,有著明顯的揶揄意味,我倒不以為然:「小寶,別忘了人類所有的進步
,都是源自豐富的想像力而來的!」
  溫寶裕吐了吐舌頭:「照他們的想像力,人會變成甚麼樣子?」
  我苦笑:「不知道,連他們自己也難以想像。」
  白素忽然道:「是甚麼樣子都無關重要––若是人人都像跳蚤,自然人也就是這個樣子
了。」
  戈壁沙漠大是激賞:「衛夫人這話,大有禪意。」
  我笑道:「別瞎捧人了,這樣的計劃,也可以佔有研究室和經費,真有點不可思議。」

  白素例外地性急起來:「看下去,看看這兩個研究員,有甚麼成績!」
  電腦螢光幕上繼續顯示的資料,卻頗令人失望,因為這項研究工作,展開已經十年,每
一個月都有「研究報告」,但三十多份的報告,都是一句:「研究正在進行中,並無突破」

  戈壁沙漠嘆道:「這––所長竟能如此容忍科學家,真是難得!」
  對戈壁沙漠的話,我並沒有異議,只是說了一句:「研究經費,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全
是該國百姓的血汗!」
  各人對我的說法,並沒有異常的反應,顯然大家都被研究項目的天馬行空,狂野式的想
像所震動,不忍去計較別的問題。
  我也看出各人的意思,都有點怪我不應該太執著於獨裁者的身分,應該專注於事情的本
身。
  好,我就專注事情的本身––單是這樣,我也無法認同戈壁沙漠的看法,所以我停了一
聲:「對科學家寬容的結果,是根本不知道他們做了些甚麼!」
  我自以為理直氣壯的話一出口,戈壁沙漠像是看一個怪物似地看著我。溫寶裕道:「這
話不怎麼對吧,凡是科學研究,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豈能在科學家的身上,加以督促鞭策
!」
  我高舉雙手:「好,算我說錯了,但是,他們至少應該有一個比較像樣的報告提出來!

  白素道:「『研究正在進行,暫無成績』這樣的報告,也說得夠清楚了。」
  我把高舉的雙手,用力放了下來,一字一頓:「我覺得,我們先要看清楚一個根本的問
題!」
  各人都向我望來。
  我揮著手:「我覺得我們之間,大有分歧。我的觀點是:我不相信獨裁者所提供的資料
,認為他們有許多事隱瞞著,沒公開出來。」
  我的話一出口,他們雖然沒出聲,但是從神情和身體語言上,都可以看出,他們大不以
為然。
  我一攤手:「好,請用理由說服我。」
  溫寶裕道:「他們有求於你!」
  我「嘿嘿」冷笑:「太多人一面騙人,一面有求於人了,這理由不成立。」
  戈壁沙漠大聲道:「我們相信良辰美景的判斷。」
  我呆了一呆––我早已看出,他們對良辰美景,大有一見鍾情的傾向,那就是感情勝過
了理智,凡是在這種情形之下,那就不是講道理講得明白了。
  所以我悶哼一聲,不和他們爭辯,向白素望去,且聽她有甚麼話說。
  誰知迫她悠然道:「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斷。」
  我吸了一口氣,來回走了幾步:「好,且讓我們把五十九號研究室的資料,暫時放下,
看看別的研究室,是不是也一樣沒有像樣的研究報告。」
  這個提議,倒很快得到了通過。
  於是,我們就看其餘研究室的資料。
  我當然不會把資料全引述出來,我只能概括地說:這個研究所中,研究的項目,範圍之
深,題目之奇,實在是難以形容。
  我只能說,這個研究所,根本不像是存在於實際生活之中,只應該在夢幻世界中,還要
由上千個做夢者共同夢想,才能產生。
  研究項目倒也不一定偉大到每一項目都要改造人體的結構,有一些,開始的時候,甚至
只是一些聽起來十分微小的課題。
  可是,就由於一個微小的課題,引伸開去,卻像是長江大河––始自濫觴一樣,一發不
可收拾。我只隨便挑其中一個例子來說明這種情形。
  這個典型的例子,一開始,研究的課題,只不過是「如何消滅家用吸塵器之噪音」。
  家用吸塵器,不論是甚麼型號、甚麼式樣,都有一個共通點––一經啟用,就發出駭人
的噪音。要是能設計出一種無聲吸塵器來,雖然是小事,但是也造福人群,改善生活。
  就這樣的一個小課題,研究開始不久後,就立即和機械工業的噪聲掛了鉤––小小的吸
塵器,在運作時發出噪音的原因,和所有機器在運作時發出噪音的原因,是一樣的。若是能
解決小小吸塵器的噪音問題,自然也可以解決一切機械運作時的噪音問題了。
  機械運作的噪音,是一個大問題––於是,由一個研究員,不知在甚麼情形下,忽然想
到的一個課題,就擴大了千百倍,變成了十個研究室的任務。
  這十個研究室各自分工,有的研究摩擦力(噪音產生的主要原因),有的研究聲波的形
成和擴散,有的研究如何把噪音變更頻率,改為悅耳的聲音,例如把機械的運作聲響,化為
小夜曲;把打樁的聲響,化為雄壯的鼓聲。也有的研究人的聽覺控制,像眼睛可以閉上不看
東西那樣,使耳朵也可以合上不聽聲音。有的則更伸延開去,研究無聲世界對人類、對生物
會有甚麼影響––
  這樣子的擴張,幾乎是無窮無盡,而在開始時,只不過是想發明無聲吸塵器而已。
  所以,不論我如何對獨裁者的行為反感,對於這個研究所,我在瞠目結舌之餘,也無法
不稱之為「偉大」。
  我們並沒有看完全部資料––在看過的個案之中,有的研究已大有成效。
  令我在相當程度上改變了觀感的是,這個研究所,對於研究所得的成果,並不自秘,而
是第一時間,加以公開。有不少研究成果,都已開始在造福人類––在醫學方面的貢獻更多

  這也是為甚麼這個研究所,很能吸引一流科學家投身進去的原因。
  而且,更有一點,難能可貴,就是研究成果一律歸功於科學家,研究所並不居功。所以
,近半個世紀來,有許多十分重要的發明和發現,大家雖都熟知與之有關的科學家之名,卻
絕少人知道,那就是在這個研究所之中產生的成果。
  這種行為,真是好過了頭,絕難和獨裁者的行徑放在一處,但是卻偏偏又是在一起的!
這真可以說是「人格分裂」的極端例子了。
  白素首先把手遮住了螢光幕,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們不能無休止地看下去,看資料的目
的是,要證明對方的誠意,這一點,已經證明了。
  我把坐直了的身子,向後靠了一靠:「他們有甚麼要求?」
  白素道:「由於五十九號研究室的研究情況不明,所以也導致神秘爆炸的原因不明,人
家的意思是,想請衛斯理移大駕,一方面去實地勘察,一方面也可以和有關人員,共同調查
。」
  我揚眉:「這是良辰美景的意思?」
  白素道:「不全是,當然主要是研究所所長的意思,你也可以當作是有那獨裁者的意思
在內。」
  我嘆了一聲––事情本身,值得探索之至,可是有那一層阻礙在,始終叫人心裏不舒服
,所以我一時之間,默然無語。
  白素在這時,忽然打了一下「忽哨」,清脆而又瞭亮,宛若鶴鳴。
  我們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在傳音梟梟間,紅影閃動,兩條人影已翩
然而入。
  這兩人來勢快絕,竟叫人看不清她們是穿窗而入,還是從門中走進來的。行動如此似電
如光,當然就是良辰美景了。
  兩人一現身,戈壁沙漠登時手足無措,不但團團亂轉,坐立不安,而且口中還語無倫次
,喃喃作聲。又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吩咐客人––忙亂了半晌,發現根本沒有人理會他
們,這才靜了下來,癡癡呆呆地望定了良辰美景,形同白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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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良辰美景則一進來就向我道:「可以當那個你不喜歡的人不存在––他不過問你的一切
行動,你也別當有這個人。和我們發生聯繫的,只是所長。」
  對一個獨裁者來說,這樣的條件,可以說是寬容已極的了。
  但是這個獨裁者,卻有著極其狡猾的行為記錄,而且在不遵守承諾時,面不改容,所以
,即使是他親口承諾,我也不會相信,反倒使人感到,越是條件好,就越是有陰謀在。
  所以,我仍是沉吟不語。
  在一旁的戈壁沙漠忍不住了,大聲道:「衛君暫時不想去,我們先去看一看!」
  良辰美景進來之後,連正眼也沒向戈壁沙漠望一眼。直到此際,才算向他們斜睨了一下
,冷冷地道:「兩位去有甚麼用?」
  這一問,問得戈壁沙漠張口結舌,臉紅耳赤,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和溫寶裕大為不平,我首先道:「戈壁沙漠,赫赫有名,有『天工大王』之稱,世上
沒有甚麼機關能難得倒他們。那研究所自稱守衛嚴密,在他們的眼中,可能不值一笑!」
  (戈壁沙漠其實還不是「天工大王」,但為了替他們吹噓,也就不妨略作誇大。事實上
,他們和「天工大王」的距離,也差不多了。)
  溫寶裕應聲道:「戈壁沙漠在工業界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若有人自己見識少,不知道
,不妨去問問別人,就可長些見識!」
  戈壁沙漠對於我們的稱頌,感激莫名,但又怕溫寶裕的話,得罪了良辰美景,忙道:「
別那麼說,我們有甚麼名,只是小有研究而已。」
  良辰美景聽了我和小寶的話,這才正眼向戈壁沙漠望去,一看到他們兩人那種誠惶誠恐
的模樣。兩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兩個小美人巧笑倩兮,兩個大男人更成了傻瓜,結結巴巴,想說甚麼,可是語不成句,
只是發出了連串沒有意義的聲響而已。
  憑女性的敏感,良辰美景自然也覺察到了戈壁沙漠的態度有異,她們收斂起笑容,正色
道:「不是說兩位去了沒有用,只是人家死腦筋,只相信衛斯理才能解決問題,我們沒有辦
法!」
  我冷冷地道:「真不錯,是死腦筋!」
  良辰美景道:「可不是,衛斯理也和以前不一樣了。早十來年,有這樣的事,必自動請
纓,唯恐不及,哪會像如今這樣,三催四請,兀自推三阻四!」
  她們說的時候,一副充滿了挑戰的神態。我雙臂抱在胸前,伸態悠然:「要是我叫你們
這兩個小丫頭幾句話,就激得一口答應,那才真是衛斯理大不如前呢!我看這樣––先叫戈
壁沙漠去看一看,待他們確定了那個研究所,在保安上確然沒有問題了,再作道理。」
  戈壁沙漠一聽得我那麼說,神情之感激,非筆墨所能形容。我的提議,很有理由,因為
這個爆炸之所以神秘,全是在保安嚴密絕無漏洞的前提之下才能成立。如果保安有問題,那
就毫無神秘性可言––當然是有人混了進去,製造爆炸了。
  戈壁沙漠是這一方面的頂尖專家,經過他們驗證,才能確定這個前提,是否能夠成立。

  良辰美景畢竟是聰明人,立刻明白了這個道理,她們一起點了點頭。
  戈壁沙漠手舞足蹈,又發出了一連串沒有意思的聲音,我伸手在他們的頭上,各自重重
打了一下,打得他們直瞪眼,我喝道:「別用只有你們才懂的語言說話。」
  這「當頭掌喝」之下,兩人總算恢復了常態,一起向良辰美景鞠躬:「請兩位多多指教
!」
  白素向小寶作了一個手勢,又輕輕碰了我一下,我會意,這是我們撤退的時候了。
  我一面向外走.一面仍在囑咐:「你們兩人可別分了神,檢查要詳細,任何一個細節都
不可以放過,要給我詳細的報告––爆炸是否真正神秘,全看你們的報告了。」
  戈壁沙漠大聲答應,看來他們已從極度的慌亂之中恢復過來,語氣也正常了,正在向良
辰美景道:「我們有特別設計的儀器,可以檢查警衛系統有否失誤。」
  良辰美景也改變了態度:「那太好了,請兩位這就啟程。」
  我、白素和溫寶裕三人,走了出來,白素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溫寶裕嘟嚷道:「這兩個
傢伙,自討苦吃!」
  看到我和白素沒有甚麼反應,他又道:「那兩個女子,簡直不能算是––」
  他一時之間,想不出甚麼形容詞來形容良辰美景,我悶哼一聲:「背後莫說人壞話。」

  白素則道:「這種事,苦樂自知,外人休得妄議!」
  溫寶裕長嘆一聲,不再言語。
  回到家裏,白素一直不出聲,我們之間,早已到了根本不必講話的地步,我先道:「待
戈壁沙漠的研究報告出來,若守衛方面真的一無破綻,那麼,我一定出馬,去調查爆炸為何
發生。」
  白素皺著眉:「你要查的,不是爆炸如何發生,而是如何多出了一隻手來。」
  我糾正她的話:「應該說,是如何多出了一個人來!」
  我的糾正,自然說得通,因為一隻手,不會單獨存在,它必然曾屬於一個人。
  白素搖頭:「如果照你的邏輯,那也不能肯定是『一個人』,可能是一個以上的人,因
為爆炸把一切都炸成粉碎了!」
  我嘆了一聲:「你的說法,引起我思路上的紊亂。我認為只要找出發生爆炸的原因,就
能解決整件事。你卻把事情擴大到了有一個或更多的人混進了研究室,甚至,還暗示那一隻
斷手,有可能單獨存在。」
  白素並沒有立即回答我的話,過了片刻,她才道:「還記得多年之前,你記述的那個『
支離人』的故事嗎?」
  我感嘆:「像是上一個世紀的事了!」
  白素也吸了一口氣,然後道:「有沒有甚麼啟示?」
  我道:「我也想過,但是,他們說保安嚴密得連一隻蚊子都飛不進去,那麼,即使是一
隻手,也不應該進得了研究室。」
  白素道:「良辰美景作了一些假設,你想不想聽聽她們的意見?」
  我點了點頭,白素道:「她們的第一個看法是:再嚴密的防衛系統,也有漏洞!」
  我鼓了幾下掌:「說得好!我同意這個看法,相信戈壁沙漠可以找出漏洞來。」
  白素道:「如果漏洞出現在設備方面,他們自然找得出,但如果漏洞出在人事方面,他
們就無能為力了。」
  確然,保安系統要由人來操作,如果人有問題,戈壁沙漠自然無能為力!
  白素又道:「所以,保安問題,反倒並不是關鍵,關鍵在於:何以在那麼猛烈的爆炸之
後,會有一隻手剩了下來?」
  我道:「總會有點東西剩下來的!」
  白素道:「連合金鋼都扭曲變形,高溫溶化了所有玻璃的情形下,一雙人手完整地剩下
來的機會是多少?爆炸是在一個密封的空間發生,並沒有『死角』的存在。」
  我遲疑了一下:「你的意見––良辰美景的意見,又是甚麼?」
  白素道:「這個五十九號研究室的研究課題,是改善人體對惡劣環境的適應能力––」

  我打斷了她的話頭:「你說得太文雅了,簡而言之,是想製造超人!」
  白素應聲道:「是!」
  聽了她的回答,我心中陡然為之一動,立刻向她望去,目光接觸,我不禁大是駭然,伸
手指著她,竟至於說不出話來。
  白素握住了我的手,我們兩人同時吸了一口氣,又半晌不語。
  結果,還是她先打破沉默:「你認為我的想法,不是事實?」
  我緩緩地搖了搖頭,我並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在一了解到白素的想法之後,被她的念
頭嚇著了,因為她的想法,確實太駭人了。
  白素的意思是,那五十九號研究室在研究如何產生超人,而他們的研究成功了––至少
,他們成功了一部分,產生了在如此強烈的爆炸之中,連徑寸的不銹鋼也受到損壞的破壞力
量之中,還能保持完整的一隻手。
  在這樣的破壞力量之下,一隻人手竟能保持完整,這說明這隻手的抗破壞力,比合金鋼
更強,不論是刀砍斧鑿,槍炮轟擊,烈火焚燒,王水侵蝕,都不能損害它絲毫。
  若是伸而廣之,整個人的身體,都具有和那隻手一樣的抗破壞力,那麼,這個人就名副
其實的是「金剛不壞之身」,幾乎沒有任何力量可以使他受絲毫損傷,這樣的一個人,自然
可以當「超人」之稱而無愧了。
  這樣的推測結論,不是太駭人了麼?
  我一字一頓:「你認為他們已經成功了,產生了具有超特抵抗破壞力的人體?」
  白素道:「這次,輪到你說得太文雅了––是的,他們已製造出了超人!」
  我急急揮手:「不,不。」
  白素道:「然則,何以解釋那隻手在如此猛烈的爆炸之中,仍保持完整?」
  我道:「那也只能說,他們造出了一隻手。」
  白素道:「如果可以造出一隻手,也就可以造出整個人來!」
  白素的說法,在理論上當然可以成立,但是我卻仍然無法接受,我道:「關於這隻手,
報告上並沒有提及它萬邪不侵,只說是一隻普通的人手。」
  白素道:「或許,它只能經歷一次巨大破壞力量的衝擊,之後就變得平凡––自然界有
很多這樣的例子,例如磁鐵在受到猛烈的撞擊之後,磁性就會消失。」
  我仍然搖頭:「這樣的假設,太牽強了,我寧願相信是爆炸有一個死角,所以這隻手能
保持完整。」
  白素嘆了一聲:「這證明你對爆炸所知不多––」
  我立時道:「物質發生變化的速度不斷增加,並在極短時間內放出大量能量的現象,謂
之『爆炸』。」
  白素一揚眉:「當爆炸在密封的空間之中發生,會有甚麼效應?」
  我吞了一口口水,沒有再說下去––爆炸在密封的空間之中發生,爆炸的能量,會有如
同聲波產生「回聲」一樣的效應。在這種效應之下,爆炸所產生的能量,經久不滅,破壞力
量增加,其增加的幅度,和密封空間的密封溫度成正比。
  在這種情形下(事實上,我們早已設想過這種情形),當然不可能有一隻完整的手保存
下來。
  我想了一想,才道:「照你的設想,我認為他們一定仍是隱瞞了一些事實。」
  這一次,白素並沒有反對我的意見,她道:「是啊,這才需要去弄個明白。」
  我也答應得爽快––當然是由於白素的假設,實在太驚人了,我非要去弄清楚不可:「
好,一等戈壁沙漠回來,不論結果如何,我都出動!」
  白素點了點頭,我又補充了一句:「茲事體大啊!」
  白素也深有同感––這種具有超抗破壞能力的人體,若是在研究室中生產成功,對整個
人類的影響之大,可想而知。
  這自然可以有極好的影響,但若是掌握在別有用心的少數人手中,也可以變成可怕之極
的壞影響。
  不幸的是,那個獨裁者,不論從哪個角度去看,都不是一個會對人類有利的人。從人的
「二分法」來說,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壞人。
  一想到這一點,我畢竟為那五十九號研究室,也在爆炸之中徹底被毀滅面慶幸。
  我的思緒,很是紊亂,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白素的假設,給了我極大的啟示,真相究竟
如何,我決定要弄一個水落石出。
  在戈壁沙漠的報告未到之前,我也有事可做,那就是,搜集有關那隻手的詳細資料。
  我向白素提出了這一點,白素道:「好,立即要良辰美景把資料送來。」
  我進一步道:「要他們把那隻手送來更好。」
  自素揚眉:「若他們有心隱瞞,會給你一隻別的手。不然,資料也足夠了。」
  我聽從了白素的意見,等到一大批資料送到,已是離見到良辰美景的第四天了,附帶交
來的,還有戈壁沙漠的初步報告:「我們正在盡力發掘保安上的破綻,但迄今未有找到。」
  我早已聯絡好了幾個人體學的專家,其中有兩個,是著名的法醫,兩人都有憑一根骨頭
,就拼描出一個人的外形的本領。他們都曾說過:不必一隻手,有一隻手指,就夠了。
  他們這種本領,並不是甚麼秘傳,尤其是如今電腦的功用大增,借助電腦來達到這一目
的,更是容易不過。
  事實上,在送來的資料之中,研究所方面,也早已作了這一項工作––根據那隻手而還
原成的人,看來甚高身材,樣子普通。
  由於只是手掌,所以臉容未能十分確定云云。
  我把事先約定的幾個專家,召集在陳長青的大屋中相聚––溫寶裕把藍絲也請了來,只
不過她未能及時出現。溫寶裕的理由是:全世界的人體學家加起來對人體的知識,也不及一
個降頭師,藍絲是降頭師之王,她的人體知識,絕對有用。
  溫寶裕的這種說法,我並不反對,只是藍絲還沒有來,我們一面閒談,一面等她。
  這時,由於藍絲還沒有出現,顯得神情焦急的,有兩個人。
  其中之一,自然是溫寶裕,他和藍絲兩位一體,感情極深,藍絲過了約定的時間,還沒
有出現,他自然不免心中焦急,形於辭色。
  至於另外一個人,為甚麼也曾在形色之間,大是焦急,我就莫名其妙了。
  說起這「另外一個人」,若不是他這時有異常的表現,我根本連提都不想提他,因為這
個人,實在太討厭古怪了。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第一次見到他時,帶了良辰美景的錄音帶,身懷原振俠醫生的介
紹信,那個「沉默寡言」之人。
  他怎麼又來了呢?對了,有關那「第五隻手」的資料,就是他送來的。
  我不知道他在研究所中擔任甚麼角色,但他必然是所長的親信,或者,是那獨裁者的親
信,不然,不會兩次都派他來。
  他來了之後,照樣一言不發,只是交出了資料,可是卻又不離去,趕也不走,請他自便
,他只是搖頭,反應古怪之至。
  所以,我在初步看那些資料時,他一直在我的住處––這個人,非但沉默寡言,而且耐
性極好,可以坐著,一動不動。
  期間,紅綾由神鷹開道,大呼小叫的衝了進來,聲勢之猛烈,何異千軍萬馬。可是,這
個人仍然端坐在椅子上,只是冷冷地望著,不但不出聲,連眼神之中,也沒有半絲好奇之色

  至於他臉上的肌肉,更是紋絲不動。
  紅綾見了他,陡然一怔,站定了身子。和他對望,望了半晌,見他一動不動,就漸漸走
近,更是好奇,問道:「你是誰?」
  她的問題,當然得不到回答,我這時正在樓上,一聽到紅綾的問話,就知道發生了甚麼
事,所以我就大聲道:「紅綾,這位客人不愛講話,由得他去。」
  紅綾大奇:「爸,他是真人?」
  我不知那人的深淺,只想到其人的行為如此,又有原振俠醫生的薦言,應該是非常人物
,所以大聲喝:「孩子不得無禮!」
  我一面呼喝,一面俯身向下看去,只見紅綾伸手在那人的面前,搖來搖去,滿臉滑稽之
色。那人卻連眼也不眨一下,就像甚麼事都沒有發生,眼前根本沒有紅綾這個人。
  紅綾後退了一步,抬頭向上:「爸,這個人是個甚麼人?」
  我知道紅綾這一問的意思,是問這個人是不是「氣體人」還是甚麼的。我道:「不知道
。」
  紅綾退了一步,仍是目不轉晴地打量那人。這時,溫寶裕也一陣風似地進了來。
  溫寶裕是為了告訴我,他邀請了藍絲而來的。他一進來,看到了那人,就「嘿」地一聲
:「又是你。」
  那人也不出聲,紅綾忙問:「小寶,這是甚麼人?」
  溫寶裕的回答,和我一樣:「不知道。」
  由於我已把白素的大膽假設告訴了他,所以他才決定請藍絲的,他叫道:「藍絲快來了
,我想她有本事從一隻斷手判斷出那手的主人來。」
  紅綾一聽,先喜得拍起手來:「可曾請她替我帶點酒來?」
  苗疆的酒,香洌無比,紅綾甚麼都不想,就想到了酒。
  這時,我也正走下樓來,在樓梯口,我呆了一呆,我看到那個人陡然站了起來,望著溫
寶裕,欲語又止,神情很是焦切。
  然而,溫寶裕卻並無所覺,向我望來,大聲問:「你以為如何?」
  我隨口應道:「自然,她是降頭師,對人體有獨特的了解,也應聽她的意見。」
  這時,那人的嘴角,發出了一陣怪異的聲響,引得溫寶裕向他望去,訝道:「你有話要
對我說?」
  一問之下,只見那人臉上肌肉一陣抽搐,五官齊動,厥狀極怪,看起來,他像是要開金
口說話了。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3-12 12:3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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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也就沒有再說甚麼––當時,我確然只是隨口說的。可是,等來到了陳長青的大屋之
後。藍絲逾時未到,溫寶裕著急,那人也大有焦急的神色,這就令人起疑了。
  我裝著不經意地接近他,他也沒有在意,只是搓著手,我突然在他身邊道:「你在等藍
絲?」
  我這句話,聲音並不大,但是我已預期他會有反應。可是卻也未曾料到,他的反應,居
然如此強烈!
  他如同突然之間觸了電一樣,整個人直跳了起來,同時,也發出了一下難聽之極的聲音
––這一下聲音,竟不像是從他口中發出來,而像是從他全身三萬六千個毛孔之中呼嘯而出
一般,連我也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這一來,所有人的視線,自然而然,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只見他雙手亂搖,身子彈跳著,樣子可怕之極。我從來也未曾見過一個人,慌亂驚恐,
到了這一地步的。
  溫寶裕最先問:「朋友,你怎麼了?」
  那人陡然之間,又發出了一聲怪叫,身子彈起,向門外激射而出。
  他的動作快捷無比,當他彈起來時,我已料到他要離去,所以我也有了行動,身影閃動
,想把他攔下來,但還是慢了一步,一陣勁風,在我身邊掠過,那人已經闖了出去。
  也許由於他要閃避我的攔截,所以身子側了一例,以致在向門外掠出去時,撞中了半掩
著的門,「嘩啦」一聲巨響,竟將那一扇木門,撞得四分五裂,而他連停一停都沒有,一溜
煙一般,閃了一閃,便看不見了。
  這一切,都在極短的時間之內發生,看得人目定口呆,足足過了兩分鐘之久,才有人發
出了驚呼聲。當場就有兩個專家告退,理由同樣:「對不起,我們對於人體所知太少了,不
足以提供任何幫助。」
  其他的人,也望著被撞碎了的門發呆––包括我在內。因為陳長青的巨宅,建築材料,
考究之極,門戶全用上佳的木材製造,堅硬紮實,就算加以斧砍刀斬,也難以在一時之間,
加以破壞。可是那人的血肉之軀,猛力一撞,竟然將之撞碎,這實是驚人之至。
  自然,我知道,若是一個人在中國傳統武術上,有極高的造詣,是可以做到這一點的。
問題是,這人我見過多時,卻一點也看不出他是武學高手來,其深藏不露的程度,也足以令
人吃驚了。
  這時,溫寶裕叫了起來,指著我:「天,你對他說了些甚麼?」
  我吸了一口氣,先向他使了一個眼色,表示此際不宜討論這個問題。溫寶裕的神情,充
滿了疑惑,但也沒有再問下去。
  此際,我在心中,也問了自己千百遍:這個人何以對藍絲如此敏感?
  這個問題自然沒有答案,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便是,這個人和藍絲之間,必然有異常
的轇轕,不然,不會有那樣異常的反應。
  這時,走的走,告辭的告辭,除了我和溫寶裕之外,還有三個人留著,他們都顯得有點
不耐煩,一致催促:「衛斯理,有甚麼事,快揭盅吧。」
  我望向溫寶裕,只見他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我就道:「好,請各位來,是想借助各位
的專業知識––」
  接著,我就把在猛烈的爆炸之中,有一隻手保持完整的情形,說了一遍。
  我並沒有說爆炸是在甚麼地方發生,也沒有提到剩下來的那隻手,是「第五隻手」。
  等我說完,那三位專家都有被戲弄了的神情,互相交換著眼色,一個道:「你對我們說
這個有甚麼用意?這種情形太普通了!」
  我道:「爆炸極其猛烈,連銅鐵都為之損毀。」
  三人齊聲道:「抱歉,我們並非爆炸專家。」
  我道:「我只是想知道,何以人體能在這樣的情形下保持完整?」
  一個道:「你在開玩笑,只剩下一隻手,怎能稱之為保持完整?」
  我知道剛才的說法有語病,忙道:「我的意思是,何以那一隻手可以保持完整?」
  三個人一起笑了起來,像是我的問題太幼稚了,他們的態度,令我感到十分失望。
  其中一個和我較熟的,笑著問道:「你古怪的想法多,照你的看法,何以會有這樣的情
形呢?」
  我本來想把我和白素的設想,告訴他們的,可是一轉念之間,想到這些人一點想像力也
沒有,告訴了他們,只有招來嘲笑,所以我攤開雙手,道:「我就是不知道,才向各位請教
的。」
  那三人「呵呵」笑著,顯然一點興趣也沒有,不久也告辭了。
  我和溫寶裕獨對,溫寶裕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叫人看了心煩。我大聲道:「小寶,藍
絲是降頭女神,她受諸神呵護,不會有甚麼事的,你別再團團亂轉了。」
  溫寶裕嘆了一聲:「不知怎地,我總覺有點心神不寧,不是好兆頭。」
  我「呸」了一聲:「去你的。」
  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我道:「剛才那個怪人,對藍絲的名字,好像有異常的反應。」

  我把經過的情形說了一遍,溫寶裕「啊」地一聲,更焦急了:「會不曾藍絲遲到,正和
這人有關?」
  我斥道:「你胡說甚麼,藍絲怎知有這個人在。」
  溫寶裕道:「你別忘了,她是降頭師,或許有先見之明。」
  我對藍絲大具信心:「你放心,不管如何,只有別人倒霉,不會有她吃虧的。」
  溫寶裕深深吸了一口氣––本來,我以為他和藍絲之間,通過了降頭術,可以做到心靈
相通甚麼的,現在看來,顯然未到此一境界。
  我見沒有甚麼結果,不能再這樣等下去,就道:「我也走了,藍絲一來,你帶她來見我
。」
  溫寶裕心不在焉地答應著,我離開了巨宅,他也沒有送出來。我上了自己的車子,才一
坐下,就覺得不對勁––好久未曾有過這種感覺了,但是感覺還在,我發覺有人藏在我的事
中。
  我立時悶哼了一聲:「報上名來。」
  車子後座傳來了一下呻吟聲,我倏然轉頭,看到一個人,雙手抱頭,蜷縮在車廂後座上

  這人就是那個「怪人」,不久之前,才發出可怕的嘶叫聲,奪門而出的那個。真想不到
他會躲進了我的車子之中––要私自進入我的車子,並不是容易的事,因為我的車子有許多
裝置是為安全而設的,其中有些更是戈壁沙漠的精心傑作。這人居然能「如人無人之境」,
也就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
  不過,如今這位仁兄的情形,卻不像是甚麼奇才異能之人,只因為他不但身子縮成了一
團,而且看得出,他正在微微發抖,一個人若不是心中有十二分的恐懼,不會有這樣的情狀

  我沉聲問:「你怎麼啦?」
  連問了三遍,才見他一面發著抖,一面抬起頭來。
  他抬起頭來之後,並不用語言回答我的問題,卻向我一陣擠眉弄眼又努嘴。
  如果我和他稔熟,當然可以知道他這些表情是甚麼意思,可是我和他根本不熟,自然也
就不知道他在鬧些甚麼玄虛。
  我耐心地道:「有話請說。」
  可是,這個人真怪得可以,他是真的「沉默寡言」,看他這時的情形,分明像是已到了
生死存亡的關頭,可是他還是努力想以表情來替代語言。
  我看他幾乎把臉上的肌肉全部扭曲了,樣子既滑稽又可憐,我忽不住大喝一聲:「你再
不開口說話,沒有人幫得了你!」
  一喝之下,那人才張大了口,自他的口中,吐出了兩個字來。
  他可能是許久未曾開口說話了,所以發出的聲音,生硬無比,不過總算可以聽得出,他
說的兩個字是:救命!
  以他的情形來看,他叫出這兩個字,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我又問:「誰要害你?你遭
到了甚麼危險?」
  那人現出害怕之極的神情,只見他身子發抖,搖著頭,雖然張大了口,卻只有如同蛙鳴
也似的「咯咯」聲,並沒有話句吐出。
  我看出,他這時不說話,絕不是因為「沉默寡言」,而是由於過度的恐懼。
  我嘆了一聲:「你既然是原振俠的朋友,又躲進了我的車中,我保證你的安全。你先鎮
定一下,等回到了我家再說,可好?」
  那人連連點頭,神情似是駭然之至。
  我發動車子,向前駛去,一路上,好幾次想問他,極度的恐懼,是不是因藍絲而來。但
生怕他忽然發瘋,妨礙駕車,所以忍住了沒開口,只是隨便找了一些話來說。
  他對我的話,也沒有反應,只是一直在發出「格格」聲,那是由於恐懼而在他身子各部
分自然而然所發出來的聲響。
  到了家,紅綾和白素都不在。我打開車門,他卻不肯下車,伸手向屋門指了一指,意思
是要我先打開了屋子的門再說––我明白他的意思,是怕下車後還沒有進屋,就發生危險。
  若不是看他真的害怕成那樣子,我真想一把把他洩出來。可是別看他嚇得縮成了一團,
門一打開之後,發生的事,大大出於意料之外。
  我才一打開門,便有一股勁風掠過,眼前一花,人影閃動,那人已自車中,如一支箭一
樣,直射進屋,行動之快,就算是良辰美景,只怕也要自嘆勿如。
  由此可知這傢伙實在不是普通人,也正由於此,情形更令人起疑。
  我跟著進了屋,卻不見那個人,正詫異間,屋門已被用力關上,原來他一進屋,就躲到
了門背後,等我進來了,才用力關上了門。
  從他這種行動來看,他並不是沒有應付危急情形的經驗。但令人疑惑的是,他真以為自
己身處危險之中,可是我卻一點地看不出來。
  門關上之後,他背貼著牆站著,仍然一臉驚恐。我向他一攤手:「好了,到家了,你有
甚麼危險?」
  那人眼珠溜動,四面看看,總算又開口說了兩個字。我聽了之後,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因為他說的還是那兩個字:救命!
  我伸出了雙手:「我該怎麼救你?」
  他又抽搐著臉部的肌肉,可是半晌出不了聲,我盯著他,等他說話。
  過了好一會,他才道:「救––我––」
  我真想兜心口狠狠踢他一腳,我的厭惡之心,一定已在臉上反應了出來,他身子縮了一
下,樣子可憐。
  我悶哼一聲:「誰要害你?」
  那人嘴唇顫動,居然又發出了三四個音節來,可是我卻聽不明白。聽起來,他像是在說
一個人的名字。
  我大聲喝問:「你在說誰?是說藍絲?」
  我在「是說」和「藍絲」之間,略頓了一頓,目的是要他聽清楚我的話,因為我看出他
的神智,不是很清醒。
  此言一出,他發出了一下近乎絕望的呻吟聲,身子軟癱下來,變得坐倒在地,雙手抱住
了頭,不住地發抖。
  這一來,其人害怕的是藍絲,可以說是再無疑問之事了!我盯著他,再問:「你為甚麼
怕她?」
  我不問藍絲為甚麼要害他,而問他為甚麼要怕藍絲,是我相信,藍絲必然不會無緣無故
的去害一個人。而且,這時,我也料到了一些眉目。
  我料到,這人和藍絲之間,若有轇轕,必然和降頭術有關。
  也只有降頭術中,會出現比死亡更可怕的情形,才會令人害怕成那樣子。
  那人仍不回答,身子卻抖得更甚。
  我問了幾遍,不得要領,只好道:「你甚麼也不說,只怕我也救不了你!」
  那人一聽,又發出了一聲怪叫,竟然向前一撲,雙手抱住了我的小腿,又啞著嗓子叫:
「救命!救命!」
  這一次,我當真忍無可忍了,抬腳向他便踢,同時喝斥:「似你這般模樣,神仙也救他
不得!」
  那人仰起了頭,聲音發顫:「神仙救我不得,你能,衛先生,你能!」
  他居然連說了幾句,本來我一聽之下,想說:「好!你且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我救你
!」
  可是一轉念間,我想到如果事情和降頭術有關,只怕其中的恩怨,不是我這個外人所能
了解,別胡亂答應,叫藍絲為難。
  所以我改口道:「那你也先得讓我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再說。」
  我一面說,一面用力抖動小腿,把那人的環抱,抖了開去,並且提著他站了起來。
  那人連連喘氣,我等他開口,誰知他一開口,竟然道:「若原振俠在,他不會問我緣由
!」
  我冷笑:「可惜他現在不在––不過你可以去找他打救他,我給你的提示是:他在宇宙
之中,但沒有確切地點。」
  那人舔著嘴唇,過了一會,仍不出聲,我冷笑:「現在你不說,等藍絲一到,你再說可
就遲了!」
  那人大叫一聲,聲如狼嗥,接著道:「我偷了天頭派的一樣東西。」
  我呆了一呆:「天頭派是甚麼?」
  那人道:「藍––所屬的降頭術,屬於天頭派。」
  我深吸了一口氣,這事可以說是奇特無比。
  我和藍絲,再熟也沒有,可是我也只知道她是降頭師,並不知道她是甚麼派。當然我知
道降頭師分成許多派,在派與派之間,常有激烈的鬥爭,很是殘酷,絕不容情,都是你死我
活的拼鬥,而且動用的方法之奇,也是千奇百怪,無奇不有,有的極其血腥可怖。
  在鬥爭之中,勝敗繫於一線,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絕非「切磋技藝」那麼簡單。這人
聲稱偷了天頭派的一件東西,看來這件東西關係重大,足以影響天頭派的存亡,那誰能救得
了他?
  一時之間,我只覺得此事,我萬萬不宜插手,一定要等到藍絲來了再說。
  目前可以做的,是拖時間,並且儘量多了解一些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勉力鎮定,故作輕鬆:「你偷了他們甚麼東西?」
  那人並不出聲,我本來就沒有期望他一下子就有回答,所以又問了一次。
  誰知道大出意料之外,我問了第二次之後,那人不知道是不是由於大禍臨頭,習性也起
了改變,竟然不再「沉默寡言」,而是一開口,就說了一大串話。
  他的話說得又急又快,像是聯珠炮一般:「你別問我偷了甚麼東西,根本說了你也不懂
,你只要救我一命,我就感恩不盡。原振俠人雖然不在,可你總得看在他的分上,救我一救
。你只消把我藏起來,不讓藍絲找到我,這就行了。要是讓他找到了我,我一定會被她碎屍
萬段!」
  這一番話,說得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我道:「藍絲現在連影兒也沒有,你就害怕成
那樣。何必要我藏起你來,你只要躲到那個研究所去,誰能奈何得了你。」
  這人曾兩番替研究所所長辦事,我估計他是所長的親信,所以才有此一提議,當然,多
少也有點調侃他的成分在內。
  他一聽之下,發出了一下惱恨之至的聲音––厲聲說話,不像有要命的事需要求人,看
來,他是急瘋了心,他道:「我要是能躲,有地方躲,還會來求你嗎?我連多說半句話都不
願意,你以為我喜歡開口求人?」
  我一方面驚訝於他的這種態度,一方面也生氣,就冷冷地道:「我沒有要你求我,根本
不關我的事!」
  那人忽然笑了起來,他的笑聲,難聽之至,並且臉上也是一臉哭容,他所說的話,更是
匪夷所思之極。他道:「你說錯了,關你的事,大大關你的事!」
  我怒道:「關我屁事!」
  這時,那人的神情,倒已鎮定了許多,居然好整以暇,四面上下的張望了一下,問了一
句全然不相干的話:「衛先生,看得出你在這屋子中住了很久了,也住得很舒服,是不是?

  這話的潛台詞,聽得出大有恐嚇之意,我冷笑一聲:「你真正想說甚麼?」
  那人苦笑一下:「我想說的是,天頭派的藍絲,要是把我碎屍,我的半邊頭掉在樓梯腳
下,另外半邊到了樓上,一隻手落在牆角,半掛腸子掛到了水晶燈上,這總不會令你感到愉
快吧!」
  我望著這個人,一時之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天下間竟然有這樣的無賴,我一輩子
見的各種各樣的人,真還不算多!
  就在這時,白素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不會有這種情形發生––我的意思是,你的破
碎之身,會散落在任何地方,但必然離我們的屋子很遠!」
  我轉過頭去,看到白素神態悠然,站在門口。
  那人也疾轉過身去,陡然發出了一下怪叫。
  接下來發生的事,簡直怪異莫名,在我一生的經歷之中,堪稱三大最奇的事之一。
  只見那人身影一閃,忽然到了壁爐之前,只聽得一陣「錚錚」聲,我和白素都不知道發
生了甚麼事,及至定下神來,才看到那人背對著我們,站著不動––直到此際,我們仍然不
知發生了何事,卻又聽得那人一聲怪笑,我和白素到他身前一看,也不禁傻了眼。
  我們的屋子很舊,壁爐也是舊式的,有一個厚重的鐵閘,砌入磚牆之中,成為屋子結構
的一部分,連著一根柱子––我之所以詳細描寫這種情形,是因為我們看到,那人用一根黑
黝黝的鐵鏈,鎖住了自己的雙手,再把自己鎖定在那個鐵閘的鐵支之上。
  他的這種行為,自然是針對剛才白素那幾句話而來的,這種行為,可以說其蠢無比,無
賴之至。
  然而,他臉上卻是一副自得之色,像是這一來,我們就拿他無可奈何了!
  我一看之下,先笑了起來,向白素道:「看來這位朋友,把我們家當馬戲團了。」
  白素卻皺著眉––她見識非凡,在我之上:「這位朋友要來鎖住他自己的鏈子,是特種
金屬,若要切斷,得大費周章。」
  那人悶哼一聲,糾正道:「根本切不斷。」
  我一生中遇到過的怪事不少,但是怪到了如此滑稽的程度,卻以此為首,我不怒反笑:
「你這樣做,是甚麼意思?」
  那人卻振振有詞:「我把自己固定在這裏,你不救我,我死在這屋子,你的屋子就髒了
!」
  我望向白素,對於這樣的無賴,我一時之間,竟拿不出辦法來。
  白素搖頭道:「你這樣做,我們無法幫你了––藍絲來了,如何將你藏起來?」
  那人倒是對答如流:「我早知躲是一定躲不過去的,不如硬來,你們若一定不准她下手
,她也不會弄髒你們的屋子。」
  白素不怒反笑:「你就一輩子鎖在這裏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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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此際的行徑,可以說是無賴至於極點了。可是白素一問,他卻又現出很是悲壯神聖的神
情來,緩緩地道:「鎖一輩子就鎖一輩子––想那普羅米修斯偷了火種給人類,還不是給天
神在山頂鎖了一輩子!」
  我和白素聽得那人這樣說,實在沒有法子不傻了眼––他引用的是希臘神話中的故事,
他自比偷了火種給人的大神,這世上只怕再也找不出比這個更不倫不類的比擬來了。
  我對付甚麼樣的人,都有辦法,唯獨對付這種徹頭徹尾的無賴,束手無策。
  白素卻道:「很好,普羅米修斯在山頂,還被罰每天有鷹來琢食他的身子,正好。我們
這裏也有一頭鷹,而且並不茹蔬!」
  白素的話,雖屬笑話,但由於接下來發生的事,配合得好,所以也大有意外的效果。
  她的話才一說完,門開處,神鷹在前,紅綾在後,一起進來。
  紅綾一看到那人被鎖在壁爐架上,大是奇怪,白素已極快地把事情說了一遍。
  紅綾聽了,「哈哈」大笑,伸出手來,在那人的臉頰上,輕輕拍打了兩下,把那人當成
小孩子一樣。
  我心知那人的行為雖然無賴,但是他必然是大有來歷之人,紅綾的行為,可能會激怒他
。但是繼而一想,對付無賴,手段不能太正規,所以我並未阻止紅綾。
  在紅綾拍打那人臉頰,發出「拍拍」聲之際,那人已氣得雙眼直翻。
  紅綾一面拍打,一面道:「小朋友,想那普羅米修斯每日叫鷹啄吃了身子,到晚上又會
長出肉來,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她說著,也不等那人回答,一抬手,口中發出了一陣怪聲,那鷹已飛撲過來,一下子停
到了那人的頭上。
  這一來,眼前的情景,就變得怪異莫名。
  被一隻鷹停在頭頂上,自然不會是舒服的事,何況那鷹還有可能啄吃他的肉。所以那人
竭力想要擺脫,但見他的雙手又被那條鏈子鎖著,所以他只好拼命擺動他的上身和頭部。
  這一來,停在他頭頂的那鷹,不但要時時展開雙翅,平衡身子,而且還要雙爪緊緊抓住
了那人的頭髮,令得那人更不好受。
  在這種情形下,那人還勉力向上翻著眼,想看清那鷹的動作。那鷹也俯首向下,「鷹視
眈眈」,鷹啄幾乎就要碰到了那人的鼻尖。
  這種奇異的景象,持續了好一會,紅綾還在一旁煽風點火,不住地問:「先啄你的哪一
部分?啄了你的眼珠子長得快,還是啄了你的鼻子長出來快?」
  那人無法擺脫鷹,又被紅綾連連追問,怒得滿臉通紅,怪吼連連。我深知「士可殺不可
辱」的道理,那人的行為雖然可惡,但他也給折辱得夠了,再不適可而止,只怕會結下不解
的冤仇。
  所以我笑喝道:「孩子,別胡鬧了,快令鷹兒下來!」
  紅綾道:「他不是要效法送火種的天神麼?」
  那人又是一聲怪叫:「只恨時間未到,不然,啄了眼長眠,啄了鼻子長鼻子,誰怕你來
。」
  那人這樣說,我只當他在胡說八道,可是我卻看到白素的雙肩一揚,似是略有所悟––
我不明白她曾在那人的這句話中想到甚麼,已應聲道:「是,你既然甚麼都不怕,又何必怕
藍絲?」
  那人悶哼了一聲,紅綾一揚手,那鷹已飛了起來。
  那人剛才說的話,卻原來不單白素留意,連紅綾也上了心,她問道:「爸,他剛才那麼
說,是甚麼意思?」
  我道:「我不知道––」
  我說著,向白素望去,白素道:「他說得再明白不過,只是時間未到,所以才忌憚一二
,若是時間到了,他並不怕鷹兒啄他的眼睛鼻子。」
  紅綾笑道:「難道到時,他真能被啄了眼睛鼻子後,再長出來?」
  白素道:「聽他的說話,就是這個意思。」
  聽白素說到這裏,我也不禁大是疑惑。一時之間,我們三人一起向他望去,只見他揚著
頭,一副「可不如此」的神氣。
  我想問問他,何以「時間夠了」,他就會有那種不可思議的能力,但白素已問了他第一
個問題。白素來到了他的身前,伸出手指在那條鏈子上一揮,發出了「錚」的一聲響,道:
「常聽得江湖上說,當年有一位高人,得了七斤七兩天外神金,人人都以為他會鑄成一柄稀
世利器。怎知那位高人,卻費盡心思,將之鑄成了一條鏈子,而且說:『世人的名利之心,
為脫疆野馬,再也沒有力量栓得住––但盼這條鏈子,可以栓住一二––』」
  白素娓娓道來,她知道的江湖事情真多,像這時她所說的,我就聞所未聞。
  白素續道:「這位高人的言行,天下人人欽仰,閣下以為然否?」
  那人的神情,複雜之至,悶哼了一聲:「那是大明永樂年間的事,陳年舊事,提來幹麼
?」
  白素一揚眉:「雖是陳年舊事,但是也可以想見前輩高人的高風亮節。」
  我本來以為白素是在隨口說說,但聽到此處,卻聽出一些名堂來了––那鏈子不但足寶
物,而且曾和一個高人的名節人格聯在一起,那大有可能成為那位高人的傳家之寶。
  白素多半也是看準了這一點,猜測眼前這個人,就是傳說中那位高人的後代,所以才拿
這個傳說出來,反諷其人行徑之無賴。
  一想到這一點,我立時「幫腔」:「只可惜這樣令人敬仰的一位高人,卻晚節不保!」

  白素似笑非笑地望著我,我自然知道自己這「晚節不保」四字,若是不加特別解釋,便
是不通,所以惹來白素的白眼。
  不過我是故意如此說的,所以暫不說破。果然,那無賴就中了計,怪聲道:「你胡說甚
麼,他––這位高人何曾『晚節不保』來?」
  這時,白素也已知道我的用意了,她故意問:「是啊,何以有此一說?」
  那人也氣沖沖地望著我,等我的解說。
  我道:「他老人家自身,雖然方正不阿,一生如白壁無瑕,可是他的後人,卻大有不肖
之徒在,所作所為,無不有辱他老人家的清聲,這可不可算是晚節不保呢?」
  白素長嘆一聲:「只怕比本身晚節不保更慘,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當真是魂不得安啊
!」
  我們兩人的一搭一擋,自然是天下無雙,雖然我們所說的一切,全屬「大膽假設」,然
而這一類話,也特別容易打動江湖人物的心。
  那人低下頭去,一言不發。
  我和白素交換了一個眼色,我忍住了笑,道:「常言道『知恥近乎勇』,《水滸傳》上
,那賣刀給林沖的漢子,也知道不提祖上之名,沒地辱沒了先人。誰知如今有人,卻在耍無
賴手段時,一下子就亮出了祖先的寶物來!」
  白素也在忍笑,忍得辛苦,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我又道:「也難怪,或許其人亮祖
傳寶物來做丟人之事已不止一次,只是想不到這次遇上了見多識廣的白素女士,一下子就漏
了底,這才令幾百年前的老人家在天之靈,也為之蒙羞啊!」
  那人聽到這裏,抬起頭來,神情大是黯然,哀求道:「兩位別再糟踏我先人了!」
  我十分正經道:「朋友別誤會,我們言詞之間,糟踏了你,容或有之,但卻不敢冒犯閣
下先人半分。」
  那人長嘆一聲,忽然問道:「那我應該怎麼做?望兩位可以教我!」
  他忽然之間,連說話也斯文起來,真是出人意表之至。白素緩過了氣來:「我們並不知
道你究竟做了些甚麼,何以教你?」
  那人又低下了頭一會,才道:「我偷了天頭派的一樣東西,凡天頭派中人,都要這回那
東西,不惜將我碎屍萬段。那藍絲是天頭派的掌門人,她見了我,我自然難逃一死了!」
  這個人,我始終懷疑他的精神有點問題––這時,他說來頭頭是道,可是卻完全不能成
立,全屬自說自語,說了半天,他都不肯把偷走的東西還出來,只說自己會被人殺死,當真
是混蛋之至。
  我忍不住喝道:「你先把偷走的東西還出來,我們才能為你說情。」
  卻不料那人冷笑一聲:「衛先生,你這話可謂不通情理已極了!」
  我怒道:「怎麼還是我不通情理?」
  那人一片歪理:「要是能還得出來的話,難道那東西會比我的命更值錢?我早就還了!

  我悶哼:「為甚麼還不出來?」
  那人長嘆一聲:「所遇非人,那東西炸成粉碎了!」
  各位看倌,事情發展到此處,那人雖然提及那東西被「炸」壞了,但是我和白素,還未
曾把這東西、這個人、天頭派等等,和那研究所的神秘爆炸,聯繫起來。雖然說「萬物皆有
關連」,但是實在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縱使有超人的想像力,在沒有太多的因由之前
,也難以連成一線。
  我又道:「那麼,這東西是甚麼?」
  那人翻了翻眼,道:「我不知道!」
  聽到這裏,我實在忍無可忍了,我轉頭向白素道:「聽說降頭術之中,頗有些能令人求
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折磨方法在,想必藍絲都懂,我們不妨看她大展手段。」
  白素還未有反應,那人已大叫了起來:「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是上了人家的當!」
  白素沉聲道:「從頭照實說來,方可從詳計議。」
  那人急速地喘起氣來,喘了好一會,才道:「十年之前,有人通過各種渠道,徵求––
高人,要盜取一件看守得十分秘密,在一個神秘地方的物事,徵求者提出的報酬,足以令任
何人––從事這一行業的人心動。」
  我問了一句:「從事甚麼行業。」
  白素道:「自然是盜竊行業!」
  我「噢」地一聲:「原來如此!」
  我說的時候,盯者那人,意思是說「原來你是一個竊賊」。
  那人卻一點慚愧之色也沒有,道:「我正是這一行中的高手,金取幫僅存的四大高手之
一––」
  一聽到這裏,我不禁叫了起來:「你是金取幫的?」
  那人道:「是。」
  他頓了一頓,又道:「與閣下頗有淵源的那個姓花名旦行五的人,是我的師兄,我之下
,還有一個師妹,卻成了幫主。金取幫已不再存在,但是竊盜手段,再也沒有勝過金取幫的
!」
  我點頭,表示承認他的這個說法,同時,也感到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那人長嘆一聲:「我得到消息,一看就知道徵求者的意思,就是想找一個金取幫的人出
山,所以我就去應徵,只當是賺外快。」
  我追問:「徵求者是誰?」
  那人沉默了片刻:「道義上,我不能把他的名字說出來––一人作事一人當,東西是我
貪酬勞偷的,不該再牽累別人!」
  我正想出言諷刺他幾句,白素卻反倒稱讚他:「說得好,這才有男子氣概––我想,你
去應徵,一半是為了酬勞,另一半,只怕也是為了金取幫的聲名。」
  那人一聽得白素如此說,立時現出了一副感激涕零的情緒來,只差沒有當場感動得號陶
大哭,他除了一疊聲說「是」之外,還不住點著頭:「可不是嗎,徵求者向全世界發話,言
下之意,是說若昔年的金取幫還在,他們就不必大費周章。只可惜金取幫已散,幫中雖還有
點高手,可是人人都做縮頭烏龜,再也不敢露面,這才激怒了我,去應徵的。」
  我悶哼一聲:「算來你也應該是久歷江湖之人,怎麼這樣不堪激,那麼容易就上當了?

  那人長嘆一聲:「說得是,實在是因為江湖上傳來傳去的話太難聽,有不少還是有關–
–金幫主的,所以我才氣不過來!」
  我心中一動:「聽說貴幫末任幫主,芳名金菊花,是一位絕色美女。」
  那人又是一聲長嘆,剎那之間,神情顯得落寞之至,一副萬念俱灰之狀,接著,又是一
聲長嘆,喃喃道:「確然是一位絕色美女,確然是!」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沒有再問下去,因為從那人的神態上,一望可知,其人和美麗的
女幫主之間,必然有感情上的轇轕,多半是他暗戀美女,可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才一
提起就唉嘆不已。
  這種男女私情之事,自然不宜多提––在一旁的紅綾卻不明白,還想追問下去,被我和
白素連施眼色,才制止了她開口。
  那人卻不問自說,又道:「我去應徵的另一個原因,就是由於幫主多年來,音訊全無。
我擺明了自己的身分,應徵行事,是盼她能出來,或是相助,或是阻止,也好使我再見見她
。怎知她還是沒有露面,而我––一知道自己要去做甚麼,就知道上了當,騎上了虎背,再
也難以脫身!」
  我訝道:「卻又為何?」
  那人又低下頭一會:「雙方一見面,徵求者就已知道了我的全部資料,也立刻把要偷的
東西的所有情形,都告訴了我,我––一聽,立時想反悔,卻已遲了––同時,也有僥倖之
心,雖然我自知這次無異和死神作對,但一旦成功卻也能名揚青史。」
  我低聲說了一句:「偷東西的本領,就算通了天,也是臭名。」
  那人聽到了,回了一句:「衛先生,人各有志。」
  我哼了一聲,沒有再說甚麼––他的志願是做賊,這還有甚麼好說的。
  白素看出了我的不屑神情,低聲道:「金取幫當年成立之際,頗有一段悲壯故裏,你不
知情,不要以平常眼光去看。」
  我確實不知道金取幫有甚麼「悲壯故事」,對白素這種說法,我也是姑且聽之,但那人
又再次現出感激莫名的神情來。
  白素伸手,向纏住他雙手的鏈子,指了一指,那人立時雙手抖動,一陣「錚錚」聲過處
,雙手已經脫開。他動作極快,一下子就把鏈子收了起來,竟看不出如何收的和收在何處。
  他搓了搓手,像是甚麼事也未曾發生過一樣,逕自坐了下來。白素向紅綾道:「拿酒來
。」
  紅綾答應著去拿酒,白素又道:「你明知上當,還以身犯險,可說是守信諾之至了!」

  那人苦笑:「衛夫人謬讚了,那時我想說不幹,也已不可得了!」
  白素現出不解的神情––自然是由於白素幾次說話,都說中了他的心坎,是以他的話也
多了起來,而且舉手投足和言詞之間,也恢復了自信,頗有高手風範,和適才不住發抖耍無
賴,判若兩人。
  他先嘆了一聲:「真要及時退出,自然也可以,但是卻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他越說越多,我也不再發問,因為看情形,他一定會把事情始末,和盤托出的。
  他又搖了搖頭,再嘆一聲:「人家一見面,就把要偷的寶物的資料全都擺了出來––我
們做這一行,對天下所有的寶物,不論是實際真有的,或者只是捕風捉影的一些傳說,都得
有深刻的研究,這才不致於在下手之際,無故放矢。」
  他說到這裏,向我瞪了一眼,大有向我示威,叫我別小覷了他們偷竊這一行之意。
  我拱手道:「失敬失敬!」
  我這樣說,仍不免有調侃之意,但白素不以為然:「要把天下寶物的來龍去脈弄清楚,
真不是易事。閣下剛才特別提及這一點,倒令我想起,貴幫之中,有一位高手,學通古今,
對各種寶物的來歷淵源,如數家珍,曾在世界各大博物館出任顧問,更是世界具規模拍賣行
的特別顧問,享譽極隆,人稱寶先生的,如今不知何在?」
  我正想進一步調侃,說白素話中,「如數家珍」一句,可圈可點––人家的寶貝,他手
到拿來,據為己有,成了他的「家珍」,這不是形容得好麼?
  同時,我也想起,我的一個盜墓朋友齊白,也曾向我提及過「寶先生」其人。齊白自視
極高,一向瞧不起人,但是卻也佩服那寶先生在寶物方面的認識,說自己萬萬不及,由於想
到了這一點,所以想說的話,也就沒有出口。
  也就在此際,只聽那人長嘆一聲:「羞慚煞人,那––寶先生,正是在下的外號!」
  白素在突然提及寶先生之際,顯然是早已知道對方的身分了,但就在聽了之後,仍現出
適當的驚訝,連聲道:「原來如此,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了!」
  她還向我示意,要我恭維幾句,我只好道:「曾聽好友齊白提起過閣下大名,他對閣下
,推崇備至。」
  寶先生居然爽朗地笑了起來:「齊白,是,這人有趣,和我不同,他專偷死人的東西。

  他妙在並不諱言「偷」字,看來他對於偷竊這種行為,另有自己的看法。
  我們雙方交談到了這個程度,已經再也沒有敵對的情緒了,而且,也沒有了陌生感。我
可能對寶先生這個人,帶有幾分抗拒感,但是可以看得出,寶先生這個江湖人,已經完全把
我們當成了知己,非但說話的語氣大變,連坐著的姿勢,也肆無忌憚,只有在很熟的人面前
,才會如此坐法。
  我又隨口敷衍了幾句,寶先生話入正題,這一次,他一開口就道:「咱們是自己人,我
也不必諱言,那徵求神偷的人,就是研究所所長。」
  這一點,我倒並不感到意外,因為他兩次替所長辦事,必和所長有一定的關係。令我聽
來覺得突兀的是,他所說的「咱們是自己人」這句話,我覺得大有澄清一下之必要,因為我
並無意要和他成為「自己人」!
  可是我還沒有開口,白素便過來推開了我一些,阻在我和寶先生之間。我知道她是不讓
我把話說出口,當時,我已忍了下來。
  後來,我責問白素:「你為甚麼不讓我吧話說明白?我可不想把三教九流的人都當作自
己人!」
  白素大有乃父白老大浩交滿天下之風,她回答道:「人家也不見得肯把三教九流的人當
作自己人!」
  她見我不以為然,又補充道:「自己人總是越多越好,管他是甚麼教甚麼流。」
  這句話倒是至理名言,所以我們也就沒有再爭下去。卻說當時,白素道:「那就請你說
說當時的情形。」
  寶先生吸了一口氣:「那時,一見了所長,我就大吃了一驚––我不知道那是所長,只
以為那是元首,後來才知道所長是元首的兄弟。」
  我們點了點頭,表示明白當時的情形。
  寶先生吸了一口氣:「他開門見山,就給了我天頭派秘藏的資料,我當時接過了資料,
就像是雙手捧住了一大塊燒紅了的鐵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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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2 12:35:3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我一聽得天頭派的秘藏這幾個字,腦中也不禁「嗡」地一聲響,立時向白素望去。
  白素也正色向紅綾道:「孩子,叫鷹兒去守著,要是藍絲姨來了,請牠長鳴示警。」
  紅綾答應著,寶先生一骨碌的翻身下沙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就向白素磕了一下
頭,接著,一下子又跳回到了沙發之上。
  白素吩咐紅綾那樣做,自然是為了保護寶先生,所以寶先生才大是感激。
  我則隱隱感到,白素對寶先生的這種維護,大大地不要。
  因為降頭術是極其神秘的玄學領域,它有著不可思議的神奇力量,絕非現代實用科學所
能觸及。所以,降頭術之中,有許多隱秘,不但絕不能被外人所知,而且,更不許外人去侵
犯。
  他們的許多禁忌,在不明究竟的外人看來,簡直可笑之至,但是對他們來說,卻是性命
攸關的大事!尤其是一些被降頭師認作是「法物」的東西,外人看來,一無價值,但對他們
來說,卻比生命還寶貴。
  寶先生一上來就說,偷了天頭派的重要東西,這時又提到了「秘藏」,可知他實在是犯
了降頭師的大忌。這也是他為甚麼一聽到了藍絲之名,就嚇得魂不附體的原因。
  我們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到了何種程度,也就是說,我們不知道寶先生的所作所為,對
藍絲和她的天頭派,造成了甚麼樣的傷害。
  在這樣的情形下,白素若是出力維護寶先生,難免就會有對不起藍絲之處,寶先生雖然
是江湖上的一號人物,但是藍絲和我們的關係,更是非比尋常,我們理應站在藍絲這一方才
是。而且,事情是由寶先生不對在先。
  我一面想,一面向白素連施眼色,白素卻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寶先生坐定之後,神情苦澀,道:「我當時已知所長的身分,本來以為他要我去偷蘇聯
或美國的最新科學研究成果,及至一聽天頭派之名,我就出了一身冷汗––這太出人意表了
!」
  我起疑道:「你早知道有天頭派的存在?」
  寶先生望了我一會,才道:「是––我已說過,幹我們這一行的,對各種奇珍異寶的集
中地,都很注意。例如中國的故宮,法國的羅浮宮,英國的倫敦塔,埃及的國家博物館,土
耳其的––」
  我道:「夠了,可是那天頭派的秘藏––」
  寶先生吸了一口氣:「衛先生你難道––」
  他說了一半,便住了口,顯然是怕再說下去,會使我難堪。
  我道:「我是沒聽說過。」
  我一面說,一面向白素望去,白素道:「我也不甚清楚,只是約略聽爹他老人家說起過
,他昔年到苗疆去,也有一分是為了苗疆的大秘藏,不知是否和天頭派的秘藏有關?」
  寶先生伸手一拍大腿:「衛夫人真是博聞。清康熙四十七年,苗疆七十二峒,以金花娘
子為首,舉兵抵抗朝廷,朝廷派大兵征剿。他們造反的原因,就是由於當時掌管苗疆的大史
,覷覦苗疆秘藏而起。那苗疆秘藏,是數十年來,所有苗疆人視為神聖不可侵犯之命脈,歷
年來的精聚,如何能容外人染指,自然官逼民反了!」
  我吸了一口氣:「金花娘子舉事失敗,那秘藏––」
  寶先生道:「秘藏早就有計劃向南轉移,派一支精通蠱術的苗人衛護。這支苗人,後來
自成一派,傳了下來,就是如今降頭術中的天頭派。」
  我呆了片刻,一時之間,大有暈眩之感,過了好一會,才道:「這––和『所羅門王寶
藏』一樣,是虛無飄渺之說,當不得真。」
  寶先生道:「不,那所羅門王寶藏,也是實有其事,只不過年代太久,沒有了頭緒而已
。天頭派秘藏,卻是有根有據的。據說,秘藏之豐富,匪夷所思,各種人間珍寶,尤在其次
,還有九天至珍,連名堂都說不上來的寶物,實在是––是––叫人一聽,就如同飛蛾見了
燈火一般。」
  我悶哼了一聲,心想,大抵也只有你和你的同類,才會如此!
  白素嘆了一聲:「你就忍不住去撲火了?難道所長給你的資料之中,沒有說明天頭派的
降頭師,必然傾全力護衛他們的秘藏麼?」
  寶先生道:「他沒有瞞我––事實上,所長掌握的資料,詳盡之至,我也不知道他是如
何弄來的,後來知道他有一個雙生兄弟,是一國之首,那做起事來,畢竟方便了些。」
  白素悶哼一聲:「一國之首又怎麼樣,真正到秘藏中取寶去,還要靠你!」
  寶先生坦然接受稱讚:「要不然,我怎麼能配稱為『寶先生呢』?」
  我沒有心思聽他們的這種對話,我只是在想,事情發生時,如何向藍絲有個交代。
  寶先生忽然又道:「後來,我知道,所長得到的資料,並未曾全部向我公開,有些關鍵
問題,我曾幾次問起,他都支吾其詞。」
  我一揮手:「你別打岔,把事情循序說,不然,我聽不懂。」
  寶先生吸了一口氣:「事情確然很複雜,所長一向我提及了天頭派的秘藏,我就有好一
陣心跳––」
  當時,所長和寶先生見面的所在,是在該國首都,一幢外表並不起眼的古老建築物之內
,那建築物,還是當年統治該國的殖民者留下來的。
  寶先生一聽到對方提到了天頭派秘藏,確然好一陣心跳。
  因為有關這個秘藏的傳說極多,尤其在他們這一行之中,更是自小就耳熟能詳,但一直
只是傳說,如今忽然有了具體的頭緒,其驚喜可知。
  他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那天頭派的秘藏!」
  所長卻嗤之以鼻:「你知道,你知道甚麼?那秘藏在甚麼所在,如何到達?」
  一句話,就把寶先生問了個啞口無言,他道:「那––我確是不知,據傳說,應該在貴
國國境附近的深山大澤之中––」
  所長轟笑了起來:「憑你,到得了秘藏的所在麼?」
  寶先生雖然被調侃得臉紅耳赤,但當時他也不知道對方究竟掌握了甚麼樣的資料,所以
抬聲道:「當然到不了,要是到得了的話,早就去了!」
  所長拍了拍他的肩頭:「那且說說,你對天頭派的秘藏,知道多少?」
  這一問,寶先生倒大是來勁。因為金取幫以偷為業,號稱天下第一偷,自然對各種寶藏
,都下過功夫去研究。那苗疆天頭派秘藏,可是天下十一大寶藏之一,金取幫的高手,自然
也研究過。
  (「天下十一大寶藏」,是真正的「大」寶藏,對這些寶藏有興趣而加以研究的人,都
有一個大家公認,但又不成文的標準––夠得上「大寶藏」之稱的,必須在這個寶藏中,估
計所藏的珍寶,每一個都要及得上如今在世上所有的珍寶之和。)
  (也就是說,把如今世界上所有的奇珍異寶,集中起來,才抵得上一個大寶藏。)
  (如此說來,豈不是被埋藏起來的珍寶,多過流通的珍寶許多倍?是的,情形就是如此
––人類有收藏寶物的習慣。看看如今流通的珍寶,也是絕大多數鎖在保險箱之中的,就可
以知道人類埋藏寶物的習慣行為,是如何根深蒂固。)
  (歷年來,夠得上這個標準的寶藏,只有十一個。一些著名的寶藏,名頭雖響,但不及
格,如「山下奉文寶藏」、「墨索里尼寶藏」以及「太平天國天王府寶藏」等等,都不夠資
格。)
  所以,金取幫對天頭派寶藏研究有素,而寶先生在寶藏的名稱之前,加上了「苗疆」兩
字,那是由於寶藏本是苗疆七十二峒幾千年來的積聚,後來因避戰禍,才轉移出去之故。
  當時,寶先生就對所長把這秘藏的來龍去脈說了,並且道:「蠱術就是從這批護寶的蠱
苗,傳播開去,以致大盛於南洋各地,輾轉又發展出了甚多派別,但以天頭派為最正宗,所
以秘藏的秘密,始終掌握在他們之手!」
  所長道:「說得是,再說下去。」
  寶先生侃侃而談:「那是當年定下來的規矩,九個精通蠱術之人,一人把守一道關口,
要闖過九道關口,才能進入秘藏所在地。一有外人闖進去,天頭派首領,必然立時知曉––
。」
  他說到這裏,略頓了一頓:「至於何以首領即使在千里之外,也立刻知道,其中緣故,
我也不甚了了。」
  所長道:「那是降頭銜中的奇術––在上一代首領,把位置傳給下一代之際,同時也傳
給下一代許多法物,其中就包括了知道秘藏被入侵的法物在內。據說,那是一隻雌蛾,若沒
有事發生,雌蛾蟄伏如死,一旦有人侵入,驚動了在秘藏之中的一隻雄蛾,那雄蛾就立時發
出訊號,雌蛾就會撲翅復活。」
  所長的這一番話,對寶先生來說,聞所未聞,匪夷所思,寶先生聽了,自然大是嘆服。

  當寶先生向我轉述到這一點時,我也大是嘆服––降頭銜最擅利用各種生物的異能,對
昆蟲的許多本能,更能發揮到了淋漓盡致的境界。有許多種蛾,雄性向雌性發出訊號,可以
傳出極遠,那是蛾的異能。至於如何能使兩種蛾在平日蟄伏如死,那就是降頭銜的奧秘了。
  卻說當時,寶先生在大是嘆服之際,也不免暗暗心驚,因為所長所說的那些,已經是天
頭派中的極度機密。他不知道所長何由得知,但卻可以肯定,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也必然被
天頭派的降頭師,視為大敵。
  所長卻閒閒地把這種重大機密告訴了他,當然有「拖人下水」的用意在內,叫他退不得
,唯有向前。
  寶先生一方面驚恐,一方面又心癢難熬。所長看穿了他的心意,道:「只要當時不被截
住,也不是躲不過去,躲到我這裏來,就極安全。」
  寶先生向我們說到此處,嘆了一聲:「所長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不知道,進入
秘藏寶地之人,就算當時不被截住,事後,不論躲到何處,必為天頭派所知。」
  我冷冷道:「或許所長知道,只是不告訴你;一說明,你就不敢去了。」寶先生臉上的
肌肉,抽動了好一會,沒有言語,我忙道:「算我多口,你再說下去。」
  當時,所長又道:「九道關口,我都已經有了破解之法,但仍需一絕頂高手去行事。我
只要秘藏中的一樣古怪物事,你可以順手牽羊,只要不壞了我的事,我不會來管你,而且,
酬勞照付。」
  寶先生聽了,興奮得滿臉通紅,一時之間,竟至於噎住了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他仍然不免腦中嗡嗡作響,但總算能問一句:「你要的那古怪東西是甚麼
?」
  所長沉吟了片刻,才道:「我們也還不知道。」
  寶先生揚了揚眉,因為這話,有著明顯的推搪。
  所長進一步解釋:「秘藏之中,有一部分,是屬於不可思議的東西,苗人統稱之為『九
天奇珍』。據說,全是從九天仙府來的,流落人間,落在苗疆,為他們所得。是以雖然連他
們也不知那是甚麼,卻由於那是『上天所賜』,所以他們也格外寶愛。」
  寶先生「嗯」了一聲:「世間確是有不少寶物,本非人間所有,可是九天仙府的奇珍–
–這,我們幫中,卻深信不疑。」
  寶先生是金取幫中的高手,金取幫精研天下奇寶,自然知道,人間有不少寶物,本來絕
非人間所有之理。
  這時,所長忽然問了一個當時在寶先生聽來,突兀之至的問題,所長問道:「你可認識
一個叫衛斯理的人?」
  (這件事,後來會和我發生關連,並不偶然,而是早有潛伏原因的。所長早知道我這個
人,對我有印象,對我的經歷,作過研究。所以,在神秘爆炸發生之後,他才會想到了我。

  (所以,才會有事情終於到了我身上的這個結果。)
  當時,寶先生怔了一怔:「不認識,但是我知道有這樣的一個人。」
  所長吸了一口氣,頗有嚮望的神情:「據衛斯理的說法,甚麼九天仙府的奇珍、仙家的
法寶、來自天上的寶貝等等,其實都是各種外星人的東西,留在地球上,這些東西能發揮地
球人夢想不到的特異作用,所以就被當作了法寶。」
  寶先生也不含糊,對我的事(主要是對各種異寶)也知道不少,他道:「是,早年,衛
斯理普接觸過傳說中的『聚寶盆』,他下了一個判斷,說那是『太陽能金屬複製儀』,倒也
可以自圓其說。」
  所長和寶先生的對話,到這裏,有一個短暫時間的沉默,然後,所長才道:「在天頭派
秘藏之中,屬於仙府奇珍的物種,有五十種,或者更多,我們要的,是其中編號『羊糞菌』
的那一個。」
  寶先生聽到此處,也是日定口呆,因為聽來,所長對秘藏,可以說是瞭如指掌,那實在
叫他猜不透,這些資料是哪裏來的。
  寶先生在說到這裏時,仍不免用手拍額,表示不明白所長何以會有這樣詳盡的資料,連
苗人用各種不同的菌類來代替號碼作編號之用都知道。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道:「事情極簡單,天頭派之中,有了內奸。」
  白素點頭:「而且,這內奸在天頭派之中,地位極高,不然,不能明白那麼多隱秘––
這便是我一力要維護寶君的原因,藍絲如今是一派之首,若是派中有可怕的內奸,對她來說
,危險之至。」
  我吸了一口氣,至此才知道白素早已料到了這些,我當真自嘆弗如之極。
  寶先生呆了片刻:「是,我也如此設想,但那是天頭派中的大事,我們外人,實在不便
插手。」
  白素道:「你難道沒有想到,這是你將功折罪的好機會?」
  寶先生苦笑:「天頭派不會放過我。」
  白素道:「本來不會,但若是我們從中說項,你又能幫天頭派找出內奸來,就有機會了
。」
  寶先生又想了一會:「可是,我並不知道內奸是誰。」
  白素正色道:「你把所長所掌握的資料,全部交出來,藍絲必能判斷出誰是內奸來。」

  寶先生道:「這一點,我倒可以做得到。」
  我也佩服白素的心思縝密:「能做到這一點,至少我們可以說話了。」
  寶先生連連點頭,現出了有一線生機的神情,繼續說當時他和所長的談話經過。
  所長和他,談論了一些我對仙府奇珍的觀點之後,所長又問:「你可知道羊糞菌是甚麼
模樣?」
  寶先生搖頭:「不知道,據說,苗疆的毒菌,有上百種之多––」
  所長一揚手:「有上千種,但苗人採用了其中毒性最烈的一百種,依它們毒性之強弱,
依次作為自一至一百的數字代表。那羊糞菌,排在第四,毒性之烈,匪夷所思。據說,一群
野鹿或野牛,經過它滋長之處,若適逢它成熟之期,孢子飛揚,上千隻動物,都會化為膿血
而死。」
  寶先生吞了一口口水,說不出話來,他倒是早已知道這種兇險是免不了的。說起來,一
種劇毒的菌顆,只是小事一樁,還有更厲害百倍千倍的事在。
  所長又道:「你會有機會認識那一百種毒菌的模樣,並且學習如何破解降頭術的禁制,
但是,你此行還是兇險莫名,隨時可能失去性命。」
  這時候,寶先生倒表示了出奇的勇敢,他道:「所長,你說得太輕描淡寫了,應該是,
我隨時有可能在極悲慘的情形下喪生。」
  所長坦承:「是––所以,你有甚麼要交代的,一旦不幸,我們一定盡力照辦。」
  寶先生雙手一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哪有甚麼要交代的。」
  所長一擊桌:「好!只要你成功,我們決不會忘記你的功勞,你會是本國最大的功臣,
可以在本國享有一切特別權利。」
  所長的這種「允諾」,對於寶先生來說,更是極大的誘惑,他更是勇往直前。
  寶先生深入天頭派秘藏的所在地,如何藉所長所授的辦法,闖過了九道禁制,進入了腹
地,得睹傳說中的秘藏的經過,如果詳細述來,足可以有幾十萬字,而我不準備一一複述了

  一來,由於這只不過是這個故事中的一個過程,不是故事的本身。二來,這種經過,用
文字來敘述,所能表達原來的驚險程度不強,絕比不上有畫面的影像,吃力不討好,自然可
免則免。
  但是,他進入秘藏腹地之中的情形,卻有提及的必要。寶先生說,那秘藏的中心,是一
個極大的山洞。藏寶人在洞壁之上,鑿出了許多大大小小不同的小洞,來儲存寶物。寶藏一
律藏在木箱之中,木箱的大小不一,都有白銅色角,洞壁很是平整,山洞和山石石呈灰白色

  最可怖的是,在每一個藏寶的洞窟之旁,都長著一簇不同的菌類植物,千姿百態,有的
顏色鮮艷無比,有的形狀古怪絕倫,在十幾個大火把的光芒照耀之下。詭異絕倫,叫人不寒
而慄。
  這些菌類,自然就是那一百種用來代替數碼的劇毒毒菌了。
  這種毒菌,別說吞下肚去,即使在其旁經過,也會中毒。苗疆蠻荒之地,多有「瘴氣」
,人畜聞之立斃,大多是由這類毒菌散發出來的。
  幾乎在所有的毒菌之旁,都有十來隻巨大的蛾伏著,那些蛾似死非死,似活非活,雙翼
的圖案,加上蛾身,恰如一隻骼髏,而且,還有著幽幽的綠光。一進山洞時,還只當有千百
隻骼髏在作祟,寶先生也不免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說,他全仗難得的機智和罕見的身手,而且,早已認熬了那羊糞菌的模樣,所以一下
子就找到了那東西的所在。
  照說,凡是劇毒的毒菌,均有鮮艷之極的色彩,或如雪之白潔,但是世上任何事,皆有
例外。那羊糞菌雖具劇毒,卻是和普通食用菌,大同小異,其色灰褐,顆粒甚小,一如羊糞

  寶先生小心翼翼,把羊糞菌附近石洞中的木箱,取了出來。
  他自稱行動再小心不過,可是還是驚動了擔任守護之責的骷髏蛾,在那石洞附近的幾隻
,首先振動翅膀,猶如一犬吠,百犬追隨一樣,頃刻之間,滿洞成千上萬的蛾,一起振動雙
翅。
  寶先生知道,這一來,天頭派首領身上的雌蛾,立有感應,在這秘藏腹地,多逗留一刻
,便危險萬分,所以,他竟未及為自己打算,便當機立斷,立刻退出。
  等到他退出了秘藏腹地之後不久,所長和幾個手下,已在等候。寶先生一見所長,想要
說話,卻被所長一伸手,捂住了口。
  所長告訴他:「自今以後,你絕不能說話。只要你不開口說話,天頭派的降頭師,再神
通廣大,也找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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