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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倪匡] 衛斯理系列 第101集 算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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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21:30:3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序】
  這個故事甚多隱喻,有些地方故作神秘,但其實也不過如此,竊錢者誅,竊國者侯,自
古已然,於今猶乃。大權在手,成群結黨,為所欲為,誰會說這個「不」字?一旦失勢,雞
碎般小數,也就成了大罪名。
  不過,這種帳,總是要算的。
  中國流行的說法是「秋後算帳」,秋後,是表示一個一定的時間吧!
  歷史會向任何人算帳的,逃不過,躲不了,等著吧!
  倪匡  一九九五年八月九日  三藩市
  花開又一年望月幾回圓




-------------------
【第一章】尸蟲

【第二章】找人

【第三章】胃口

【第四章】核心

【第五章】求救

【第六章】腦死

【第七章】設定

【第八章】討論

【第九章】情婦

【第十章】入迷

【第十一章】將計就計
114-3747-7-703[1]-7.52
【第十二章】尸居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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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21:30: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不久之前,記述了一個叫作《病毒》的故事,有一個朋友從極遠的一處地方(還在地球
上)打電話來問︰「怎麼好像沒有完?」
  是的,是沒有完,那位公主,提出了她的設想,也一直在進行研究,在她的研究還沒有
確切的結果之前,情形就像敘述的那樣子,不可能另有進展。
  倒是我和這位朋友之間的一番對話,可以作為《病毒》這個故事的後記。
  那朋友對我的答覆,咕噥了一句,我不是很聽得清,但是我估計那多半不是很滿意的表
示,所以我也沒有追問––何必去追問人家對你的不滿?聽不見就算了,耳根清靜為要。
  那朋友道︰「猜王大師把自己的頭割了下來交給公主,你看是不是有他對皇室效忠的成
份在?」
  我回答︰「不知道。」
  那朋友道︰「若然有,『效忠』這種行為,你是不是認為是病態行為?」
  我很肯定︰「絕對是,要他人效忠,或對他人效忠,都是病態的行為,根據公主的假設
,都是有病毒在作怪,令得人產生這種思想,進而有了這種行為。」
  那朋友長嘆一聲︰「這樣說來,這個『忠毒』害得人類慘極了。」
  我也感嘆︰「可不是嗎,『忠毒』形成了人類歷史上所有的極權統治。從奴隸社會開始
,到君主制度,到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的法西斯,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出現的歐洲和亞洲乃
至美洲的極權統治,都是『忠毒』作祟的結果。雖然人類中有相當一部分,掙扎擺脫了這種
病毒的毒害,可是還有許多人,正在它的蹂躪之下!」
  那朋友再嘆︰「由這種病毒衍化出來,作各種危害的病毒,花樣甚多。」
  我道︰「是,變化千萬,但是萬變不離其宗,本質都一樣。其中為害最烈的,自然是『
思想病毒』,或稱『主義病毒』。一為這種病毒侵入,其人的行為,就陷入了瘋狂狀態,如
野獸,如鬼魅,再也沒有人性,甚麼可怕的事都做得出來,最狂悖的是,硬要把他的思想或
主義,強加在所有人的身上。為了達到這種狂悖的目的,可以不惜一切手段,做出人類最醜
惡的行為––」
  那位朋友趁我略頓一頓之際,陡地叫了出來︰「三尸腦神丹!」
  一聽這五個字,我不禁「啊」地一聲。
  「三尸腦神丹」之為物,見於金庸小說《笑傲江湖》,時維西曆公元一千九百六十餘年
,當其時也,全人類四分之一,陷於史無前例的大瘋狂之中,所以,也不能單以小說家言,
等閒視之。
  那「三尸腦神丹」,是一種可在時間上作控制之毒藥––用藥物包裹著一種叫「尸蟲」
的毒蟲。
  在特定的時間中,這種毒蟲的毒性,就會發作。記述中這樣形容蟲毒發作之後的情形︰
  「––所藏尸蟲由僵伏而活動,鑽而入腦,咬嚙腦髓,痛楚固不必說,更且行事狂妄顛
倒,比瘋狗尚且不如。」
  (請注意「狂妄顛倒,比瘋狗不如」!)
  記述又進一步形容︰
  「––尸蟲脫伏而出,一經入腦,其人行動如妖如鬼,再也不可以常理測度,理性一失
,連父母妻子也會咬來吃了––」
  這種情形,多麼可怕!
  而更可怕的是,這種情形,並非只是小說家言,而是真正在人類歷史上發生過(不斷地
發生)的,最近的一次,其瘋狂程度之甚,更是空前。
  挑起最近一次大瘋狂的中毒者,倡言「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
無窮」,這種狂悖,不是全符合尸蟲入腦之後無理性如瘋狗一樣嗎?而「父母妻子都咬來吃
了」的情形,也同樣在尸蟲入腦之後,疊有發生!
  這「尸蟲」,和我們正在討論的種種病毒,尤其是「思想病毒」,又何其相似!
  所以這位朋友陡然叫出來的一句話,令得我暗暗心驚,須知小說,無非是描述人類各種
行為之文學作品,人類形形色色的行為,全反映在各類小說之中,這如妖如鬼的行為,也早
就被記述下來了!
  尸蟲!
  這是不是就是那位公主想要在人腦中找出來的具體證明,以證明人的行為,不是由自己
在控制,而是由一種可以稱之為「尸蟲」的病毒在作祟?
  我由於吃驚,把這個問題,喃喃自語,說了出來。
  那位朋友立即道︰「情形雖然可怕之至,但卻大有可能是事實,我提議再和那位田教授
聯絡,在你的記述中,他有些言辭,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問︰「是哪些?」
  那朋友道︰「他在演說中,曾提及有『間諜』潛伏在人的身體之中。」
  我呆了一呆,不錯,田活是曾如此說過,當時我不明白,後來也沒有想明白。本來,我
和田活曾很長時間共處,可以問他,但是那一段時間,所發生的事,如驚濤駭浪一般,應接
不暇,所以我也沒有問。
  自從會見了公主,知道了公主正在進行的是甚麼事之後,我自然對公主的行為,表示支
持,而且鼓勵她繼續進行下去,因為我也相信,人類的行為,本來不應該是這樣子的,有那
麼多人的行為,變得如此喪心病狂,那一定是生了病,有病毒在作祟。
  我也答應了公主,會盡一切可能幫助她,公主則向我要求保守秘密,我也同意了。
  當我離開的時候,田活留在皇宮中,我也一直沒有和他取得聯絡。
  這時,這位朋友如此說法,我反問︰「是不是你有甚麼想法?」
  那朋友道︰「沒有,所以才想你去問了他,再來告訴我,以釋心中之疑。」
  我心中另有所思,所以只是唯唯以應。我想的是,猜王大師,竟是如此了不起的犧牲者
,這是我從未料到過的事。我自信,我的腦子之中,大抵也沒有甚麼病毒侵入,至少,絕對
沒有奴性病毒,也不會有「人奸病毒」,但若是要我把自己的腦子獻出來,供公主作研究,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事!
  而猜王大師卻這樣做了,在公主拒絕他多次之後,他仍然這樣做,要知道,他的犧牲,
決不是立刻可以見功的事,公主的研究,虛無飄渺之至,窮她一生之力,可能一點結果也沒
有!
  這種犧牲精神,比較起醜惡行為來,又實在太偉大了。我想,這種行為,有無可能,也
是受某種病毒的控制?
  如果是,那麼,病毒和細菌一樣,也有「好」、「壞」之分了?
  例如,葡萄球菌,當然有害,是「壞」的菌,但青黴素,卻是「好」的,可以消滅「壞
」的。
  如果能把「好」的病毒提煉出來––
  那就變成了藥,可以醫治人類各種乖戾醜惡狂暴行為的藥!
  當時,在聽了公主說明了情由之後,我、藍絲和田活三人的反應不一。
  我想到了猜王大師的行為,太偉大了,固然,在人類歷史上,不少同類偉大行為的例子
,但是我以為,只怕那也不是人類的本來行為,所以我才想到了可能有兩種病毒的存在。
  而藍絲則只是木然站立,她並沒有甚麼特別悲痛的神情,可是卻淚如泉湧,她也不去抹
拭,任由淚水在臉上縱橫,以致流到了她的脖子上,由此可知,她內心的哀傷之深,已不是
臉上的肌肉所能表達的程度了。
  而田活,先是發怔,接著,便痛哭了起來,他開始時,還只是默默地哭,但到後來,就
索性號啕大哭。他一面哭,一面捶胸頓足,顯得傷心之至。
  他的這種反應,不但是我和藍絲莫名其妙,連公主也大惑不解,連問︰「你怎麼了?」
  可是田活卻並不回答,只是越哭越傷心。
  公主追問了幾聲,沒有反應,就轉過身去,不再理會他。過了一會,田活仍不止哭,公
主略現厭惡之情,走了開去,田活雙手發著抖,像是想拉住公主,可是手才伸了出來,又縮
了回去,看來他內心痛苦之至,亟需安慰,但公主並不解他的心意。
  公主走了開去之後,在一只櫃子中,取出了一只方方整整的象牙盒子,招手令藍絲過去
,道︰「這是大師的首級,你設法連上去––不必把事情告訴任何人,他出喪之日,我會到
場!」
  藍絲也不抹拭臉上的淚痕,把那盒子接了過來,緊抱在胸前。
  公主向我望來,我道︰「祝你成功!」
  公主長嘆一聲,顯然她對自己能否成功,一點也不寄希望。
  田活在這時,因為哭得傷心,哭聲雖止,但還在不斷抽噎,公主望著他,又嘆了一聲︰
「我們仍需要一起工作,你哭完了沒有?」
  公主的口吻,像是在責備一個小孩子,田活在受責之後,居然也大是扭怩,勉力調勻氣
息,一字一頓︰「我一定盡力而為。」
  我心想,他們有長期的合作關係,田活明顯又對公主有特殊感情,我和藍絲,不宜久留

  所以我提出告辭,公主也不挽留,卻請田活代她送客。田活送我們出來,一直到這宮門
之外,他才能順氣說話。
  他道︰「叫你見笑了,我是真的傷心!」
  我安慰他︰「傷心就哭,這很正常!」
  他長嘆一聲︰「我想,那猜王大師必然也和我一樣,對公主有特殊的感情,所以才甘願
為研究而犧牲。我想到自己再也不會有這樣的勇氣,也就沒有機會蒙公主的青睞,這才悲從
中來的。」
  我自然未曾想到他的心思,竟如此之曲折,只好道︰「如今公主邀你共作研究,你有的
是機會,倒也不必一定要割了腦袋去討公主的歡心。」
  我這樣一說,他略為高興了些。我本來,有些問題要問他,是關於他在生物學家聚會上
的演說,我大有不明之處,可是給他這樣一個打岔,也就忘了。
  一直到和那位朋友通電話,討論到了這點,我在一呆之後,道︰「是啊,我也不明白他
說『有間諜在人的身體之中』是甚麼意思?」
  那位朋友有點意外︰「你竟然沒有深究他的話?」
  我苦笑︰「接下來又發生許多事,所以沒有深究下去。」
  確然,接下來又發生了許多事。
  藍絲捧著猜王大師的首級,她好幾次想打開盒子來看,卻又鼓不起勇氣來。
  我在一旁看著這種情形,心想,這是她必須面對的難題,我應該給她適當的鼓勵。
  所以我道︰「我來!」
  我一面說,一面向她伸出手去,向她要那只象牙盒。藍絲猶豫了一下,就明白了我的意
思。
  我的意思是,她無法逃避面對猜王大師的人頭。因為猜王一死,藍絲已是她那一派––
天頭派的掌門人了,而且,她也要把猜王的人頭,連到猜王的屍身上去,若是怕見人頭,如
何能成事?
  經過我這一暗示,藍絲深吸了一口氣,把盒子打了開來,可是在盒子打開的那一剎間,
她還是不由自主,先閉上了眼睛。
  我一生奇遇甚多,但是在這樣近距離,面對一個單一的人頭,也還是第一次,所以心中
也凜了一凜。而接下來的感覺,更是奇特之至。
  盒中襯著天藍色的襯墊,猜王大師面目如生,半閉著雙眼,連口唇都和生前的顏色相若
,彷彿隨時會開口和我們打招呼。若說他像是睡著了,那麼他一定夢到了自己是在一個十分
舒適的環境之中,因為他的神情,是如此寧謐安詳,絕找不出絲毫的痛苦。
  這時,藍絲也睜開了眼,我們兩人過了好一會,才不約而同吸了一口氣,藍絲喃喃地說
了幾句話,我沒有聽清楚。
  她蓋上了盒蓋,我問︰「猜王大師的喪禮,我是不是也要參加?」
  藍絲嘆了一聲︰「不必了,公主剛才說她要來,其實,她也不必來,只有我們才要參加
。」
  我當然明白,她口中的「我們」,是各式降頭師,降頭術的一切活動,都帶有極度的神
秘色彩,喪禮自然更不例外。
  我輕拍她的頭––她雖然在降頭術中地位極高,但是在我看來,始終是一個小女孩,我
又道︰「你自己一切小心!」
  藍絲也不以為忤,點了點頭,她忽然又道︰「我們天頭派的秘藏寶庫,曾被人偷進去,
盜走了寶物––這件事,對師父的打擊,著實不輕。」
  我聽了,不禁一怔。
  藍絲所說的這件事的經過,我已全部記述在《爆炸》這個故事之中。
  我呆了一呆,道︰「不會吧!盜寶者已找到,而且等於已終身成為寶藏的奴隸了!」
  藍絲嘆了一聲︰「可是這總是他作為掌門人的一個缺失,只怕這也是他犧牲自己生命的
原因之一––他覺得生無可戀了!」
  我搖了搖頭,並不是想否定藍絲的話,而是感到,人的每一個行為,都有太多太多的促
成因素,小事尚且如此,更不用說生死這樣的大事了,別說旁人不會明白所有促成的因素,
只怕猜王大師於地下,他自己也未必說得明白!
  我又勸道︰「不致於如此嚴重吧?或許他真是對公主的研究具有信心,這才如此的!」
  藍絲長嘆一聲,不再言語。
  我和藍絲分了手,知道藍絲此去,便是天頭派掌門人的身份,可是她滿面悲切,並無喜
容,我也根本想不出話去安慰她,只好吩咐她,事情告一段落,就來和我們相會,她也答應
了。
  藍絲後來,沒多久就來和我們相會,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當時,由於情形特殊,我確然未對田活的演詞之中,我所不了解的話深究下去。這時那
個朋友提起,我自然也答不上來。
  我那位朋友,在這個故事中,有一定的地位,也有必要介紹一下,可是我想了好一會,
竟不知道該如何落筆才好。這位朋友,我甚至無法分類––事實上,我對他可以說不是十分
熟悉,見面的次數也不多,他第一次就給我以極深刻的印象,是由於他的學問極好,幾乎上
至天文,下至地理,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那天討論的是中國古代的數學上的成就,他隨口
說來,幾部古代的數學研究書籍,何等深奧難明,他幾乎可以倒背如流!
  可是他是甚麼來歷,卻也無人知道,大家都稱他為博士,那也只是一個泛稱而已。
  接下來,通過好幾次電話,都是討論各種問題的,他對我的記述,很是在意,一有疑問
,立時提出,而且,每次他來電話,所在的地方,都不相同,天南地北,彷彿居無定所。
  正因為他風解獨特,我也很樂意和他交談,人家自己不說自己的事,我也不去問他,兩
人之間,也沒有再深一層的交情。
  這時,我們在說「尸蟲」這種可怕的東西,說了一會,他忽然笑了起來︰「衛君,你對
『尸蟲』,還有甚麼印象沒有?」
  我知道他這樣問,必有道理,略想了一想,就道︰「好像在道家的典籍之中提及過。」
  那位朋友「啊哈」一聲︰「豈止提及過,而且有名有姓!」
  給他那樣一說,我也不禁「啊」地一聲,在記憶庫中,找出了有關「尸蟲」的資料來–
–那是一看了之後,就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記載記載,略有提示,也就容易想得起來。
  記載還不少,以下是我想起來的資料 :
  「道家說,人身體中,有尸蟲三,在腹中,名稱叫『三彭』。」
  這「三彭」的稱謂,是一個簡稱,有一部道書,叫《諸真之奧》,其中<黃經>一章,
專論尸蟲,這樣說︰一者上蟲居腦中,二者中蟲居明堂,三者下蟲居腹胃,曰︰彭琚,彭質
,彭矯也。
  這一則記載,雖然簡單,但也夠駭人聽聞的了!它指明了人體的三個部分,分成上、中
、下,都有尸蟲「居住」著,且有名的,名姓還很雅,作為人名,也很正常。
  這簡短的記載之中,最值得注意的是,上蟲彭琚,潛伏在人的腦部,下蟲彭矯,則在胃
部,可是中蟲彭質,卻古怪之至,它潛伏在「明堂」––明堂就是人的穴道,人身穴道逾百
,難道它也可以化身為許多,在每一個穴道上,都伏上一個?還是它的體形很是特別,身體
的每一個部分,都可以踫到觸及人體內的所有穴道?
  穴道是人的身體之中,最奇妙神秘的部分,實用科學中的醫學,有精密的解剖術,可是
,再精細的解剖術,也無法在人體內,發現穴道的實質存在,所以,就現代西方醫學的觀點
來看,穴道是根本不存在的。
  但是,穴道又確然是存在的,刺激穴道,可以治病,這在中國,行之逾千年,中國人對
穴道的研究,專著極多,深奧之至。
  穴道不但存在,且是人的身體結構中,奇妙而重要的一部分。
  在人體的重要部分,如腦,如穴道,竟然都有怪裡怪氣的尸蟲潛伏著,這就算叫人想起
來不害怕,也真的叫人不舒服之極了。
  古籍的記載,還不止此。
  有一部《大上三屍中經》也提及︰「上尸名彭琚,在人頭中,中尸名彭質,在人腹中,
下尸名彭矯,在人足中。」三尸的姓名一樣,在人體的位置,略有不同––若是它們竟然可
以在人的身體內自由行走的話,那更是叫人寢食不安了。
  在《玉摳經注》這部道書中,尸蟲的名稱,略有不同︰「上尸名青姑,中尸名白姑,下
尸名血姑。」––變成了女性化的名字了,如今的女權份子,可能要提抗議。同樣的記載,
見諸《西陽雜俎》這部書。
  問題是,這三位有名有姓的生物,長駐在人的身體之中,所為何為呢?不見得只是貪人
身體內舒服吧?它們是有目的,而且目的很是可怕。
  《西陽雜俎》中的記載,比較含糊,只說︰「上尸伐人眼,中尸伐人五臟,下尸伐人胃
命。」
  用到了一個「伐」字,那絕不是甚麼好現象了。可以推而廣之,說人體的上中下三部分
,若有甚麼不妥當,全是這上中下三尸的作怪了。
  鼎鼎大名的唐宋八大家之一,大文豪柳宗元,有一篇文章,叫《罵尸蟲文》,其中提到
的事,更是駭人聽聞至於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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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21:30: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柳宗元先生這樣罵尸蟲,指出尸蟲的「小人」行為︰「人皆有尸蟲三,處腹中,伺人隱
微失誤,日庚申,出讒於帝。」
  乖乖不得了!
  照柳大文豪所說的,真是值得研究之至。他對這三位尸蟲先生的指控,也相當嚴重。「
伺人隱微失誤」,就是說專俟人有甚麼行差踏錯之處,然後在一個特定的時間––庚申日,
尸蟲就到「帝」的面前去進讒言––說壞話。這是典型的出賣行為,尸蟲在人體內潛伏目的
,原來是向「帝」說人的壞話!
  總目的弄清楚了之後,還有兩個細節問題,頗值得研究一番。
  其一︰尸蟲所留意的「失誤」,是指甚麼呢?可以是指人的行為失誤,也可以是指人的
思想失誤,不論是哪一方面,這「失誤」與否,又是以甚麼為標準呢?那套標準又是怎樣的
呢?
  其二,「帝」又是甚麼?尸蟲為甚麼要把人的失誤,向這個「帝」彙報?這個「帝」在
知道了人有失誤之後,會如何處理?他又會運用甚麼力量來處理?
  這些問題,逐一深究下去,趣味昂然,而且很是重要,因為每一個人的身體之中,都有
三個尸蟲在做「鬼頭仔」,任何人,都絕無隱私可言,因為尸蟲在人的身體之中,人不論做
甚麼,甚至想甚麼,都有這個「鬼頭仔」定期向「帝」報告。
  這些問題,柳大文豪也無法有答案,因為他這樣罵尸蟲,也是從道家的典籍中得來的資
料。
  (柳宗元為甚麼要作《罵尸蟲文》,也很容易明白,他罵的是尸蟲的這種打小報告的小
人行徑。)
  古人記述道家的學說時這樣說︰「三尸,或謂之三彭。人身中皆有是三蟲,能記人過失
,至庚申日,乘人睡去,而讒之於上帝。故學道者至庚申日,輒不睡,謂之『守庚申』,或
服藥以殺三蟲。」
  以上的說法,見於《避毒錄話》一書的第四卷。
  這段話的奇妙之處,在於點明了尸蟲是替「上帝」服務的。
  這個「上帝」,自然是一位天神,但不知是何方神聖,道教中的各種神仙極多,可以假
定就是俗稱「玉皇大帝」的那位,那是至高無上的尊神,看來不但掌管天上的一切,連人間
的一切,也在他的掌管之中,而「三彭」尸蟲,就是他情報網的最末梢,是潛伏在人身體之
中的。
  不過,這段話,卻也暴露出了這位「上帝」很是無能,因為他派出去的探子,沒有甚麼
大本領,乘人睡覺,才能活動,人只要在庚申日不睡,它就沒有辦法。而且,還可以「以藥
殺之」––常言道︰強將手下無弱兵,反過來者,卒子這樣弱,主將也不會強到哪裡去。
  再者,這上帝知道了人的過失後又如何呢?古往今來,多少大奸大惡之人,再有的過失
,何止萬千,若那上帝全知道了,何以又不作處理?還是積在一起,等其人死了,才算總帳

  作為上帝,而不能及時制止人的惡行,這神通自然也有限得很了。
  這一切,雖然古籍中記載很多,但一直以來,都被人當「神話」看待,從來也沒有人,
想在人的身體中,把那三個有名有姓的尸蟲捉出來看一看,究竟是甚麼樣子的,究竟是甚麼
人派來的。
  也沒有人進一步想從實際出發,去證實它們的存在。
  這時,被那位朋友一提,我想起了這一切來,思緒大是紊亂。
  那位朋友也過了好一會,才道︰「你看這種記載,和田活所說,有間諜潛伏在人體之內
,是不是接得上榫頭?」
  我吸了一口氣︰「豈止接得上,簡直合拍之至!」
  那位朋友道︰「不知道田教授只是根據資料而生的想法,還是他在實際上已有所發現?

  我無法回答,只好道︰「不知道!」
  那位朋友話題一轉︰「衛斯理,根據你的理論,諸神都是外星人,那麼,記載中的那個
『帝』,自然也不會例外了!」
  我也知道他想說甚麼,就應了一聲︰「是!」
  那位朋友忽然激動起來︰「你看,人是多麼糊塗,多麼麻木!」
  我又好一會沒出聲,這位朋友雖然沒有明言,可是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他是說,
有某一類外星人,派了許多潛伏者,潛伏在每一個人的身體之內,人有甚麼行動,甚至思想
,這些潛伏者會定期作出報告!
  道家典籍中的一些記載,竟然可以作出這樣的解釋,這很是令人驚詫。但仔細一想,這
解釋豈非很是合情合理?
  我苦笑了一下︰「你的設想很好,不知道田活是不是也作同樣的設想,又或者他已經有
所發現,有機會,我會去問他。」
  那位朋友卻道︰「不要等有機會了,他還和那位公主在一起?我去找他。」
  我呆了一呆︰「你也在研究這方面的課題?」
  他答道︰「不是。」
  我吸了一口氣︰「那,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去,因為他們的研究工作,不見得會歡迎外
人去打擾!」
  我的話,說得委婉之至,那位朋友嘆了一聲︰「我知道,可是我另有目的。」
  我好奇,問了一句︰「甚麼目的?」
  他的回答,令我一時之間,會不過意來,他道︰「我要找一個人!」
  我呆了一呆,無法在「找一個人」和「尸蟲」之間,取得任何聯繫。
  他又嘆了一聲︰「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我仍在想︰要找一個人,可以有幾百種辦法,仍然不明白那和我們剛才的話題,有甚麼
關係。
  那位朋友想是知道我不明白,他道︰「若是田活已研究到了尸蟲的存在和活動,那麼,
尸蟲定期報告人的行為,自然也知道這個人在何處,尸蟲知道,那麼『帝』也知道,通過他
們,我就可以找到我要找的人!」
  聽了他這一番話,我不禁呆了。
  這算是甚麼辦法?哪有人做事,這樣繞彎子的?而且,一切全是那麼虛無縹渺!
  我呆了好一會,才道︰「若是有人,要從倫敦到巴黎去,他採用的路線是,先從倫敦飛
到美國的佛羅里達,然後乘坐太空穿梭機,到太空和俄國的太空船會合,再經由俄國太空船
返回地球,到達俄國的太空基地,然後再由基地到莫斯科,從莫斯科搭火車,轉赴巴黎,你
認為如何?」
  我以為,我這樣一問,一定會令得那位朋友啞口無言了!
  誰知道他一分鐘也沒有考慮,就道︰「若是其它的路線,盡皆不能,也只好這樣。」
  我不由處搖著頭,這位朋友要進行如此曲折的路線去找一個人,在我看來,大可不必,
因為找一個人,畢竟只是找一個人而已。
  於是,我道︰「只不過是要找一個人,何必這樣大費周章!」
  那位朋友呆了片刻,長嘆一聲,充滿了無可奈何的情緒。
  我自告奮勇︰「我有一個朋友,找人是他的專長,要不要介紹給你認識一下?」
  那位朋友悶哼了一聲︰「你說的是那位郭大偵探?哼,他找了足足三年了,屁也沒找到
!」
  我呆了一呆︰「你沒有找錯人?」
  那位朋友把小郭的全名,他偵探事務所的地址、聯絡電話,一口氣背了出來,一點也不
差,果然就是在我故事之中,經常出現的小郭,郭大偵探。
  我大是奇訝︰「這太怪了,我和他經常見面,怎麼從來也未曾聽說過他有找不到的人,
而且,找了三年之久,真不可思議。」
  那朋友嘆了一聲︰「是我要求他嚴守秘密,不得和任何人說起的。」
  我悶哼了一聲︰「那也不成理由!」
  我和小郭之間,實在不應該有任何秘密,更何況,找一個人,三年找不到,那對小郭來
說,是一樁嚴重的大事,他早就應該來和我商量了。
  那朋友道︰「遵守顧客的秘密,他是一個好偵探!」
  我冷笑︰「三年時間,找一個人也找不到,無論如何,不能說是好偵探。」
  那位朋友立即冷笑一聲︰「我給你三年時間,你要是能把這人找出來,我算你本事!」
  我聽了之後,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應道︰「我甚麼時候掛了招牌出來專門找人了?我
有沒有本事,也不必你來算!」
  本來好好的對話,說著說著,變成了這個樣子,眼看要不歡而散了。
  那位朋友還在道︰「我知道你也找不到!」
  我冷笑︰「對,我找不到,你循田活的那條路去找好了,祝你成功!」
  那朋友又長嘆了一聲,忽然又道︰「如果我求你幫助呢?」
  我立即回頭︰「不接受,我不替人找人,小郭才是專家,他三年找不到的人,我三年也
不會找到!」
  那位朋友第三度長嘆,我忍不住道︰「你要找的,是甚麼人?」
  那位朋友對我的問題,倒是立即有了回答––我敢說,沒有甚麼人,可以料到他的回答
是這樣的︰
  他道︰「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甚麼人!
  我呆了一呆,一時之間,實在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
  而那位朋友,還生怕我沒有聽懂,又道︰「我不知道,衛斯理,我真的不知道!」
  我把要衝口而出的一句話,硬生生吞了下去,發出了「咽咽」地一聲響,然後我道︰「
嗯,你不知道自己要找甚麼人?」
  他大聲答應︰「是!」
  我道︰「那真是困難得很,我––」
  他不等我說完,就道︰「是,太困難了,就像一個拳頭,跟空氣搏鬥一樣。」
  我居然笑出聲來︰「很好的比喻,是太困難了,我更不能幫你了!」
  他第四度長嘆,這一次,我沒有理睬他,因為我已認定他頭腦多少有點毛病。
  他聲音聽來沮喪 :「和你對話,總是愉快的,對不起,佔據了你的時間。」
  我忙道︰「千萬別那麼說,與君對話,得益良多。」
  他又嘆氣︰「若你有興趣––對我要找人的事有興趣,一切資料,全在小郭那裡,我給
你一個密碼,你對他說出密碼,他會把一切告訴你。」
  我道︰「我會考慮。」
  他道了謝,這次通話,算是結束了,我看了看時間,講了七十四分鐘之久。
  雖然通話的內容頗有意思,但我也沒有放在心上,一直到幾天之後,我和白素正在閒談
,紅綾帶著她的鷹,也來參加,說著說著,就說到了這件事上。
  我是將之當成笑話來說的︰「有人委托小郭,找一個人,可是委托者不知道那是甚麼人
!」
  紅綾先是怔了一怔,接著就轟笑了起來,我也跟著笑,白素卻不笑,反倒瞪著我們。
  我立時問︰「不好笑?」
  白素微笑了一下︰「找一個『不知道是甚麼人的人』,這是一件很尋常的事。」
  紅綾學著我的口吻︰「說得過去麼?」
  白素點頭,我和紅綾齊聲道︰「試舉例以說明之。」
  白素略揚眉︰「例如美國聯邦調查局,十多年來,就一直在找一個不知道是甚麼人的人
。」
  我一聽就知道她是指甚麼人而言,我道︰「你是說,那個專寄郵包炸彈的人?」
  美國有一個狂人,專寄郵包炸彈給人,十多年來,炸死了三個人,也炸傷了十多個人,
可是全無線索,連他是何等樣人,也不知道。
  白素點頭,表示我說對了。我道︰「這個例子不好,對這個人,不能說不知道,因為至
少知道他的行為之一,是專寄郵包炸彈,而不是完全不知道。是有資料的。」
  白素仍然微笑︰「你怎知你那位朋友要找的人,一點資料也沒有。」
  我道︰「他沒有說。」
  白素道︰「你也沒有問,是不是?事實上,他也說了,他說,一切的資料,全在小郭那
裡。」
  我無話可說,確然,那位朋友如此說過,過了一會,我才道︰「他這樣說,是想引起我
的好奇,向小郭詢問詳情,我才不會上當。」
  白素對我的話,不置可否,她忽然道︰「我曾聽你提及過那位朋友,他可算是一個奇人
。」
  我道︰「不是普通之奇,而是特別之奇––我至今為止,沒弄清他究竟是幹甚麼的!」
  白素笑︰「你自己是幹甚麼的,也沒人弄得清,理會他人作甚!」
  我伸了一個懶腰︰「說得也是。」
  這類家常閒談,隨時可以結束,在閒談中,我知道我誤解了那朋友「不知道」的意思–
–照白素的理解,不是完全的不知道,那就很尋常了。
  既然屬於尋常的事,自然更不會引起我的興趣。
  世事就是那麼奇怪,有許多事,就算你沒有興趣,可是由於種種原因,兜兜轉轉,還是
會找到你頭上來的。
  在那次閒談之後,我既沒有去找小郭,那位先生也沒有再打電話給我。
  過不了幾天,陶啟泉忽然「御駕親征」來找我。由於陶啟泉的財富,越來越多,地位也
越來越高,和他來往的,幾乎都已達到了國家元首級的人物,所以有一次,他邀我一起到南
美洲去,我就答以『你御駕親征,我就不當開路行鋒了。』,陶啟泉有點啼笑皆非,我倒覺
得這樣形容,頗是恰當,所以就一直這樣說他。
  這次,陶啟泉和溫寶裕一起來的,溫寶裕一直在他的集團之中,負責一項很特別的工作
,替陶氏集團負責搜集各種奇珍異寶,包括藝術品在內。
  他們來的時候,只有我一個人在,還沒有坐定,陶啟泉就說明來意––一秒鐘也不浪費
,那是他做人的宗旨,這種做人方式,確然很有道理,因為,浪費了一秒鐘,就是永遠的損
失,不論用甚麼力量,也不論用多少金錢,都找不回來了。
  陶啟泉開門見山︰「我們的工程人員,在中亞地區,找到了一個大油田,初步估計,優
質石油的蘊藏量,是阿拉伯半島的七倍。」
  我已經略有耳聞這個消息,這種能源的新發現,是人類的喜訊,所以我由衷地道︰「恭
喜你。」
  陶啟泉吸了一口氣︰「可是,開採之後的利潤分配,卻談不攏,我提供的條件,已經再
好也沒有了,可是對方總覺得我拿了大份,他們吃了虧。」
  我當然知道他的「對方」是哪一方面,我攤了攤手︰「不錯,他們又土又貪心,甚麼都
不懂又想多撈油水,確然是最難纏的對手!」
  陶啟泉盯著我︰「我把情形大致向你說說!」
  我一聽,連忙又是搖頭,又是搖手︰「不必了!不必了,那種事,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你不必對我說。」
  陶啟泉道︰「我有事要你幫忙啊!」
  我忙道︰「對不起,我想不出我有甚麼可以幫你之處,不如另請高明。」
  陶啟泉惱怒︰「你還沒聽清是甚麼事,就一口拒絕,這太不夠意思了!」
  在我和陶啟泉對話期間,溫寶裕東張西望,忽然又全神貫注,去看牆上的一幅畫,像是
畫上會有寶石掉下來一樣。
  我想,陶啟泉的指責,也有道理,
  就點了點頭,他道︰「勘察、探測的經過不說了,那算是小投資,對方也肯定我出的力
多,問題是開採,一切資金,全由我出,並且養他們的技術人員,估計投資要超過五百億美
元!」
  我又點了點頭––即使是陶啟泉這樣的大豪富,這也是一項大投資了。
  陶啟泉又道︰「我的分配辦法是六四,我六他四,初步的計算,我們要第十六年頭上,
才有利潤,而對方卻在一有油田出來的時候,就有利益。而且,五十年之後,估計開採到了
二分之一時,還是六四分,卻掉轉來,變成他六我四––這樣優厚的條件,對方居然有異議
!」
  陶啟泉越說越激動,我卻暗中打一個呵欠,而且在他的話中,卻到了大大開玩笑的資料
,我道︰「我明白了,他們是不喜歡『六四』,要是你改成『七三』,說不定對方反倒同意
了。」
  陶啟泉先是一怔,接著,自然知道了我是在開玩笑,他大是氣惱,重重頓了一下腳︰「
你這人,我來找你商量正經事,你卻––」
  我看他急成這樣,也覺得該適可而止,所以我道︰「你可以讓步,就再讓一步吧,這畢
竟是對方的『國家資源』啊!」
  陶啟泉悶哼一聲︰「不懂得在最有利的條件之下開發利用國家資源,這就是對國家的犯
罪!」
  我不以為然︰「你這話我就不懂了,對方要為自己爭取多一點利益,這不是對國家更好
嗎?爭取得來的利益,他們又不是放在自己的口袋裡,還是歸公的!」
  陶啟泉連連冷笑︰「不是他們不懂得,我提供的條件,已經是最好的條件了。任何商業
行為,都有一定的成本,利潤計算標準,不合乎這個標準的,商業行為就不成立,也就是說
,沒有人會做這個生意。」
  我又想開一句玩笑︰「那就讓那些石油再躺在地下好了,反正已躺了幾千萬年,不在乎
多躺一會。」但是我卻怕陶啟泉大發脾氣,因為這時看起來,他的惱怒程度已經有八九分了
,我沒有必要去火上加油。
  所以我改了口︰「或許,再談判下來,會有結果。」
  陶啟泉霍然站了起來,急速地來回走了幾步,我正想問他,究竟他想我幫他甚麼,他已
經站定了身子,道︰「你要幫我!」
  我攤了攤手,神情很是無奈,因為對於石油開採,我真正一竅不通,看到他那麼為難的
情形,我反倒勸他︰「你的事業已經夠大了,早一陣子,你想去開發成吉思汗墓,現在又要
開大油田,那是何苦!」
  陶啟泉道︰「這不是我個人的事業,這是全人類的事業!這大油田開發之後,人類在百
年之內,再無能源之憂,也不必肥了阿拉伯的那些酋長王族,連最偏僻的山區裡的人,都能
享受到好處。」
  我才不信一個商人會有這樣偉大的胸懷,所以我有點諷刺地道︰「既然如此,你就依對
方的條件,少收一點利潤,事情就成了!」
  陶啟泉用力一揮手︰「你根本不懂得!」
  我道︰「對了,我根本不懂,你說了那麼多,全白說了!」
  陶啟泉大聲道︰「我要你幫我找一個人!」
  我呆了一呆︰「找誰?」
  他道︰「我不知道!」
  這一下子,輪到我霍然起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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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21:30:5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他要我找一個人,可是又不知道要找誰!
  這話聽來,何其熟悉!
  那不是和早些日子,有一位朋友在電話中告訴我的情形相仿麼?
  當下,我呆了一會,才道︰「請你說明白一些!」
  我一面說,一面向溫寶裕望去,只見他也現出了一臉迷惘之色,顯然也不知道陶啟泉這
話是甚麼意思。
  陶啟泉的樣子很是焦躁︰「就是要把這個人找出來!」
  我當然依舊不明,所以反問他︰「你的意思是,要把一個不知道是甚麼人的一個人找出
來?」
  我的話中,已經頗有責問之意,因為陶啟泉這話,不合理之至。可是陶啟泉反倒向我一
瞪眼︰「當然是––就是不知道那是甚麼人,所以才要把他找出來,要是知道了是甚麼人,
可以直接去找他了。」
  我給他的話,弄得一陣混亂,可是卻也真的不知如何反駁他才好。
  我只好不出聲,他和我互望了一眼,轉向溫寶裕,溫寶裕忙道︰「我也不明白––還是
你作詳細的介紹好。」
  我也忙道︰「事情好像很複雜,你要細說從頭,省略了,我怕我資質愚魯,無法明白。

  我這樣說,並沒有別的含意,全是實情。因為我知道他要說的事,多半和商業行為有關
,而我對商業行為的知識,連小學生也不如,兼且先天有抗拒,說愚魯,那是不折不古的事
實。
  陶啟泉又望了我一會,我道︰「不必急,慢慢說,你也先鎮定一下。」
  我向溫寶裕略一示意,他過去斟了三杯酒––一杯在手,說任何話題,總容易溝通些。
  陶啟泉呷了幾口酒,才道︰「方今世上,財力最雄厚的集團,是哪一個?」
  他突如其來問了我這樣一個問題,我不禁呆了一呆,才道︰「我不知道,每年都有好事
者作排名統計,可是我看都靠不住,真正財力雄厚的,錢多到自己算不清,怎會給別人知道
?」
  我這個回答,不料令得陶啟泉大是欣賞,他用力一拍大腿︰「說得對!太對了!財力真
正雄厚的,根本自己都算不清。」
  我道︰「是,聽說中國有一個財閥,猝死之後,他的一個三等管家,也突然成了一方的
富豪了。」
  陶啟泉又大力鼓掌︰「太好了!」
  我反倒愕然,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他對這個例子,為何如此欣賞。
  他道︰「你說的那個財閥,是一個獨裁政權的核心分子,對不對?」
  我點頭︰「對,誰都知道,他的財富,來自民脂民膏,在全國百姓頭上刮來的。」
  陶啟泉喟嘆︰「這就是了,像我們這樣做生意的,財力再雄厚,也有個限度。有一句成
語,叫『富可敵國』,可知真正富有的是『國』––那不是普通的商業王國,而是真正的『
國』,當這個國度的制度,是一個統治者或一個統治集團獨佔的局面時,統治者才是真正的
富,無可估計的富有!」
  陶啟泉所說的這番話,我自然同意,掌握了一國度,普通的商人,如何比擬?
  可是我不知道陶啟泉忽然提出了這一點來,目的何在,所以我一時之間,沒有出聲。
  陶啟泉又道︰「這個國家就算再窮,但是擁有這個國家的,還是可以極有錢。中非共和
國夠窮了吧,幾乎可以說是赤貧了吧,但是它的獨裁者想過皇帝癮,單是一個登基典禮,也
可以花費以千萬計美元。菲律賓這國家夠窮了,甚至國家收入的一個來源,是靠女性國民到
別的國家去幫佣。可是,它的獨裁者夫婦,在外國銀行的存款,就超過一百億美元––究竟
有多少,誰也無法估計。」
  我吸了一口氣︰「我對你所說的,完全同意,可是,你為甚麼要對我說這些呢?」
  陶啟泉卻不理會我這個問題,自顧自道︰「如果,只是明顯地一個統治者,情形就比較
單純,但如果是一個統治集團,情況就複雜多了。」
  我索性不再問,由得他發揮下去。
  陶啟泉果然大大發揮︰「在這個統治集團之下,必然有權的人就斂財,而斂財的多少,
也和誰手中的權力大小成正比。因為有權就有財,所以權越大越好,因此也就在一個大統治
集團之下,形成了許多小集團,許多小集團相互之間,會有利益衝突,但久而久之,他們就
會明白,衝突對斂財行動有害無益,而天下財富之多,斂之不盡,所以漸漸也就各行其是,
可是,若是總權力喪失了,所有小集團也就失去了斂財的能力,故還是有一個總的中心。」
  陶啟泉是在分析一個龐大的統治集團中的各小集團,如何各憑神通,利用自己所能掌握
到的權力在積聚財富的行為,我對他的分析,很是同意。
  我補充道︰「你的分析有理。歷史上,手中有權的人,聚財的本領,無非是貪污而已。
貪污能貪得了多少?現代有權的聰明人多了,會利用權力,直接參與商業行為,因為他們有
特權,所以商業行為對他們來說,比你們商人,容易多了!」
  陶啟泉苦笑︰「這個自然,商業政策由他們來訂,他們的消息,比誰都靈通,翻雲覆雨
之間,財富就成倍地增長。那是官商的特點,我們做生意,要靠冒險,要靠自己的眼光。而
官商有特權,是有賺無虧的,財神爺站在他們那一邊,他媽的,真不公平!」
  我心想,陶啟泉如此激動,當然是在和官商的打交道過程中,受了不少氣之故。
  我道︰「話題扯遠了吧?」
  陶啟泉苦笑︰「還是有關係的,官商各憑惡勢力,成為許多小集團,其中也不斷有互相
吞併傾軋,一旦在政治上失勢,自然也會垮台,所以權力至上。在表面上,以權謀財,是不
正當的行為,所以表面看來,光明正大得很,可是暗中骯髒的勾當,不知有多少!」
  我嘆了一聲︰「此所以民主政治,令人嚮往––當然也有以權謀利的,但總不敢於如此
猖狂。」
  陶啟泉道︰「正由於他們大部分的行為,還都在黑暗中進行,所以也需要有一個力量,
成為中心,來作平衡調度,互相之間,不致於發生太大衝突,這個中心人物,作用極大。」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我漸漸聽出一點頭緒來了,我道︰「這個中心人物,可以協調
各小集團之間的衝突?」
  他道︰「是,而且,應該也有力量,使各小集團在某種程度上聽他的話。」
  我皺起了眉,陶啟泉吸了一口氣︰「如今,我要面對的一方,大約有七個,或十個已形
成的小集團,每個小集團都有強大的背景,上至主席總理,至不濟,也是退休司令,已故元
帥,小集團的負責人,有的是親信,更多的是子女––」
  我緩緩地道︰「你的油田開發,是一塊大肥肉,這些小集團都想分肥,是不是?」
  陶啟泉憤然道︰「這群餓狗––」
  我忙道︰「不是餓狗,他們早已吃飽了,只是想吃更多而已。」
  陶啟泉改口道︰「這群––這群––」
  他一時之間,想不出甚麼形容詞來,憤然頓足︰「這群東西的胃口,大得難以想像,真
難相信,人心的貪婪,竟可以到這個地步!」
  對陶啟泉的這個指責,我多少有點不以為然,我道︰「人心的貪婪,本來就是無止境的
!」
  陶啟泉嘆︰「貪得無厭,就算是人的本性,可是也要取之以道才是啊!」
  我笑︰「你這是『五十步笑百步』了,你說將本就利,這是正常的謀利方法,他們說以
權謀利,來得更直截了當,各有各的法道。」
  陶啟泉恨恨地道︰「那不如去搶?」
  我道︰「這些官商的行為,比搶更不堪,那是公然的,大規模的掠奪,錢不會從天下掉
下來,他們在外國銀行中數以億計的存款,都是老百姓的血汗,民脂民膏,都是在蛀蟲國家
的財富,是國家的蟊賊!」
  溫寶裕突然插言︰「真有趣,凡是這一類人,都習慣把錢存在外國銀行之中!」
  陶啟泉道︰「當然,因為在本國,他們這種行為,是靠權位支持的,一旦權位略有動搖
,立刻就甚麼也沒有了。他們的行為進行得雖然公然,但終究還是見不得光的。對他們來說
,如何維持權位,是第一要務!」
  我長嘆︰「是啊,為了維持權位,他們已到了神經嚴重衰弱的地步,有甚麼人略為批評
一下他們的權位,就會出動坦克車!」
  陶啟泉用力揮了揮手︰「不說這些了,據我所知,如今在積極活動的官商集團,其中也
有一個力量,作為總的主持人。」
  我道︰「那自然,看誰的職位最高,誰就是了!」
  陶啟泉狠狠瞪了我一眼︰「你真的不懂,太天真了!職位最高的人,是要擺上台面的,
是要作為清廉公正的形象面對全世界的,也要以反對以權謀利的面目出現,可以使全國面姓
敢怒不敢言,這種兩面三刀,說一套做一套的反戲,他仍玩得純熟無比,全世界無人能及。
這個主要指使人,另有其人!」
  我被他一頓排揎,只好苦笑︰「我和官商,一無接觸,確然甚麼都不懂!」
  我言下之意是︰我甚麼都不懂,你來找我作甚?
  陶啟泉伸手在臉上撫摸著︰「像我現在要進行的事,各集團都想啃大口一些,互相牽制
,以致無法進行,若是找到了這個主要的人物––」
  聽到此處,我當然也聽出些名堂來了,我道︰「你的意思是,如果你找到了這個牽線人
,由他來安排利益的分配,事情就可以順利進行了!」
  陶啟泉吁了一口氣︰「正是!」
  說到這裡,我當然更明白他的「找一個人」是甚麼意思了。他確然要尋一個人,而且,
要尋的是甚麼人,他不知道!
  我看到陶啟泉用一種期盼的眼光望著我,我忙雙手連搖︰「你把那麼深奧的問題來問我
,那是問道於盲,我肯定,我不能給你任何幫助!」
  陶啟泉並不出聲,我又道︰「以你的經商經驗,關係網之廣,你應該知道,該找甚麼人
下手的!」
  陶啟泉苦笑了一下︰「起先,我也認為是這樣,以往,我也有許多次『利益輸送』的經
驗,渠道都很暢通,可是,這次,需要走通的是總渠!」
  我道︰「以你的能力和地位,若然還找不到這個『總渠』的話,那就證明根本不存在這
個總渠!」
  陶啟泉大搖其頭︰「不,存在的,只不過我還沒有找到,我正通過各方面的力量在找–
–」
  我實在不想和他多討論下去,所以我忙道︰「那太好了,你總可以找到的!」
  陶啟泉望了我半晌,很是惱怒︰「你把門封得那麼死,一點也不肯幫我!」
  我苦笑︰「老兄,我怎麼能知道這個龐大的統治集團,納賄之門何在,你這不是在開我
玩笑嗎?」
  陶啟泉盯著我,似是一臉不諒解之色,我嘆了一聲︰「好,我可以幫你分析一下,既然
所有集團,都是以權謀利,那麼,當然是權位最高的人,就是你要找的人!」
  陶啟泉瞪了我一眼︰「是啊,我去找他,對他說︰『主席先生,你通知各部門別為難這
計劃了,就照我的條件批準,我額外拿十億元出來,其中兩億歸你個人,其餘八億,給你上
下打點,你看如何?』你看,我有沒有把這番話說完的機會?」
  我也感到可笑,只好道︰「你當然要對他私下說!」
  陶啟泉怒道︰「我派你去說如何?」
  我也沒好氣︰「說來說去,根本不關我的事!」
  陶啟泉氣呼呼,我的臉色也不好看。
  溫寶裕對我道︰「我明白陶先生的意思,你認識一些地位非常特殊的人,可以去說。」
  我呆了一呆︰「你是說黃蟬、朱槿她們?」
  陶啟泉大聲道︰「真是!」
  我心中暗嘆,我真算是領教商人的生意手段了,真是甚麼方法都想得出來,只要有利可
圖,削尖了頭,哪裡有縫,就往哪裡鑽!
  連這樣的方法,陶啟泉都想得出來。
  我吸了一口氣,本來想一口拒絕,但是一轉念之間,我道︰「其實,你太心急了些。」
  陶啟泉道︰「甚麼意思?」
  我向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鎮定一些,我道︰「你打算用十億元來打通關節?」
  陶啟泉道︰「二十億也可以––時間就是金錢。」
  我笑了起來︰「你真是聰敏一世,糊塗一時了,你準備了那麼多錢,還怕沒有人來拿嗎
?何必要你去找人,只要放點風聲出去,自然有人會主動來找你了A其餘八億,給你上下打
點,你看如何?』你看,我有沒有把這番話說完的機會?」
  我也感到可笑,只好道︰「你當然要對他私下說!」
  陶啟泉怒道︰「我派你去說如何?」
  我也沒好氣︰「說來說去,根本不關我的事!」
  陶啟泉氣呼呼,我的臉色也不好看。
  溫寶裕對我道︰「我明白陶先生的意思,你認識一些地位非常特殊的人,可以去說。」
  我呆了一呆︰「你是說黃蟬、朱槿她們?」
  陶啟泉大聲道︰「真是!」
  我心中暗嘆,我真算是領教商人的生意手段了,真是甚麼方法都想得出來,只要有利可
圖,削尖了頭,哪裡有縫,就往哪裡鑽!
  連這樣的方法,陶啟泉都想得出來。
  我吸了一口氣,本來想一口拒絕,但是一轉念之間,我道︰「其實,你太心急了些。」
  陶啟泉道︰「甚麼意思?」
  我向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鎮定一些,我道︰「你打算用十億元來打通關節?」
  陶啟泉道︰「二十億也可以––時間就是金錢。」
  我笑了起來︰「你真是聰敏一世,糊塗一時了,你準備了那麼多錢,還怕沒有人來拿嗎
?何必要你去找人,只要放點風聲出去,自然有人會主動來找你了!」
  我的這番話,實在是無可反駁的,那些陶啟泉口中的「餓狗」,既然見肉就咬,見骨就
爭,有了那麼大的一塊肥肉,只怕連掩掩遮遮的行動都不再造作,飛撲上前,張口就咬了,
哪裡還用自己去找人送錢!
  說了這番話之後,我等著陶啟泉的反應。
  陶啟泉只是定定地望著我,我立即在他的眼神之中,看出了他對我的譏嘲,接著,他搖
頭︰「你還是一點都不懂!」
  我不服氣︰「我哪一點說錯了?」
  陶啟泉道︰「你每一點都說錯了!」
  我反倒笑了起來︰「請逐點指教。」
  他居然毫不客氣︰「好!第一,二十億,或更多,對這個我要找的人來說,根本不算甚
麼,他們的胃口,大到你難以想像的程度,別說是國家一級領導人了,就算是一群蝦毛,只
要手中有權,也就無不獅子大開口。第二點,別說他不會來找我,就算我找到了他,也要好
話說盡,他還要諸多推搪,你給他錢,還幾乎要跪在地上,求他笑納,這規律,和資本主義
社會中的行事規律,大不相同。第三點,整件事,如果無限期擱置,對他本人,或是他所代
表的集團來說,一點損失也沒有,反倒可以得到『堅持原則,不損害國家利益』的美譽。第
四––」
  我不等他再說下去,就高舉雙手︰「夠了,我服了!」
  我真的服了,他所說的這種情形,並非難以理解,尤其,我相信陶啟泉有不少親身經歷
,所以經他咬牙切齒說來,也格外傳神。
  我又道︰「不過,平心而論,這群人渣的胃口,也是給你們這些商人弄大的。」
  陶啟泉苦笑︰「可不是嗎,開始的時候,為了行事方便,送些小禮,煙酒甚麼的,已經
令他們喜出望外了,接著,要彩色電冰箱,再下來,要到國外遊玩觀光,然後,就想到了把
子女弄到外國去,他們並不笨,很快就發現,既然你非我不行,為甚麼不『合作』做生意,
名正言順,佔上一份,總比在你手中打發出來好得多了,於是,能和權位拉得上關係的,紛
紛跳出來,可以創造資本主義社會之中,絕不可能出現的奇蹟––一個一無所有的,在幾天
之內,可以變成擁資億萬的大集團主持人。到了這個時候,胃口已經通了天,再也壓制不住
了!」
  我冷冷地道︰「這就像教小孩子玩火一樣,等小孩子玩出味道來了,就後悔莫及了!」
  陶啟泉道︰「我可沒有時間後悔,我非要盡快地把這個油田計劃付諸實行,不然––不
然––」
  他說到這裡,面肉抽搐,神情緊張之至。
  我不禁大吃一驚︰「不然會怎樣?」
  陶啟泉已不知是第幾次長嘆了︰「要是被別人搶先一步,我就會有極大的損失!」
  我大是駭然︰「以你現在的地位,應該可以說,損失得起?」
  陶啟泉大聲道︰「不,損失不起!我和他們不同,我的行為,要對所有股東負責,在商
業行為中有了損失,我要負責,他媽的,這是資本主義的討厭處。像他們,就根本不必負責
,虧損再多,也是公家的,自己的收入,是自己的,不但官照做,而且還能升官,賠死了也
可以拍拍屁股,在一旁樂呵呵!」
  陶啟泉在說到他自己的部分時,雙拳緊握,最後下了一句結論︰「和官商,沒有公平競
爭這回事,一定要走小路,敲後門!」
  我總算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你先要找到那個可以替你聯絡搭線的人,才能和可以
拍板下決定的人,談判條件。」
  陶啟泉吁了一口氣︰「你總算懂了!先有了妥善的檯底交易,然後,再把交易放到檯面
上來。」
  我詫異︰「所有的交易,全是這樣子的?」
  陶啟泉沒有回答,只是悶哼了一聲,我大是憤然︰「這世上還有公道沒有?」
  陶啟泉道︰「如果你問我,我的回答是︰誰最能找到門路,誰就能獲得最大的利益,算
起來,還是很公道的。」
  我也不由自主嘆了一聲︰「你說的這種情形,令我想起晚清的一部小說《官場現形記》
。」
  陶啟泉笑了起來,起先是嘿嘿冷笑,隨即變成了哈哈大笑︰「清末的官場之貪,和如今
比起來,那是小巫見大巫了,時代畢竟在進步中,如今的富商,哼,那種貪婪,直追––直
追––」
  他連說了兩個「直追」,才又搖了搖頭︰「史無前例,無可比擬。」
  我道︰「在《官場現形記》裡,有一段,說一個商人要討好太后,花了二十萬兩銀子置
了禮物,可是沒有送禮的門路,結果,另外又花了三十萬兩,才算是找到了門路,把禮物送
進了官中!」
  陶啟泉感慨︰「我就是要找這個門路。」
  我道︰「《官場現形記》之中,門路是太后面前,得勢的太監––手段方法再變,原則
是不變的,這個人,一定是總指揮身邊最親信的人!」
  陶啟泉「嘿」地一聲︰「誰不知道這一點,問題是,現在,誰才是總指揮?」
  我呆了一呆,也感到驚訝︰「自從那場大亂之後,近十幾年來,這個問題不是很明朗化
了嗎?」
  陶啟泉搖頭︰「你那知道官場上的黑暗。以前,有專門一份報紙,報上全是好消息,給
老先生看的情形,如今更甚,總指揮說甚麼,在他面前的人自然『好好好』,可是一轉身,
誰有權,誰做誰的,總指揮的命令,只怕連他的幾個子女都未必聽,遑論別人了,把他高高
頂在頭上,可以掩遮各集團這間的爭鬥,這就是他的存在價值,何況,權力這種無形的力量
,下面不聽命,上面也就沒有了辦法!」
  我知道這其中的情形,複雜無比,我也根本沒有興趣去深入研究,我道︰「有一個人,
你可以再去找一找他!」
  陶啟泉立刻知道我說的是甚麼人了,他道︰「大亨?」
  我點頭,陶啟泉卻搖頭。
  上次,陶啟泉想和大亨合作去發掘成吉思汗墓,結果不歡而散。但一次不成,不代表第
二次也不成。
  我把這一點提出來,陶啟泉道︰「大亨自己,也泥菩薩過河,他有一個大的計劃,已開
始進行了,忽然叫停,竟連該向哪一方面去申訴,也找不到門路!」
  我聽了之後,呆了半晌,才道︰「我們都讀過歷史––在歷史上,凡是有這種情形出現
,就是一種特殊情況。」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3-13 21:3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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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陶啟泉極機靈︰「甚麼特殊情況,一個新的權力中心正在形成?」
  我道︰「不是正在形成,而是已經形成了,它要立威,這叫下馬威,好叫你們這些人知
道,誰才是有權決定一切的!」
  陶啟泉苦笑︰「他有實權就可以了,要我知道幹甚麼?」
  我道︰「你也不必太妄自菲薄,你是有國際影響力的大商人,大資本家,雖然在理論上
,你是他們的敵人,可以說是死對頭,他們的最高理想,就是把你們這種人,在地球上完全
消滅!但你們這些人卻還要送上門去,和他們去打交道,他們自然要先大加利用,再徐圖開
刀之法!」
  陶啟泉漲紅了臉,也不知道他是惱怒還是老羞︰「衛斯理,你說話就是喜歡誇張,一貫
的誇張!」
  我冷笑道︰「或許是,但是我剛才的一番話,再雄辯的人,也無法反駁,除非你對他們
的基本理論,一無所知。」
  陶啟泉仍然不服︰「可是在全世界範圍內,他們都對資本家極優待客氣,越大的資本家
,越是禮遇!」
  我豎起了兩個手指︰「兩個可能,其一是他們表面上笑語殷殷,背地裡卻磨刀霍霍。其
二,是他們根本背棄了他們的理想––只拿這種理想來欺瞞老百姓,自身早已滾進了貪財的
泥淖之中!」
  陶啟泉呵呵笑了起來︰「我看完全是第二種情形,只有貪財的人,才會看到有錢人就諂
媚。」
  我瞪了他一眼︰「有甚麼好笑!」
  陶啟泉笑得更大聲︰「這你又不懂了,對我們做生意的人來說,貪官比清官好得多了,
貪官多麼好說話,錢送上去,這官就不是人做,而是錢做的了!」
  我冷笑道︰「可是你別忘記了,現在的貪官,自己下海,親自動手,那是官商!」
  陶啟泉用力拍我的肩頭︰「老實告訴你吧,那些官商,拿著國家的錢財,也想學人做生
意,他們懂得甚麼,在商場上,給人玩得像灰孩子一樣,他們還在揚揚自得,反正大家都是
吞國家的錢財,吞了一萬,還給他一千,他還以為是自己本事賺來的呢!」
  陶啟泉越說越得意,我卻越聽越是冒火,冷冷地道︰「你剛才還說甚麼開發那個大油田
,可以為人民謀福祉,現在,又一副奸商的嘴臉,原形畢露了!」
  我已把話說得很重了,陶啟泉又漲紅了臉,但過了一會,他便自泰然︰「說真的,錢到
了我們手裡,還會捐點出來做點有意義的事,興學辦校甚麼的,可是到了官商手中,全到外
國銀行去了,一文也不會拿出來––倒不是他們不捨得,而是他們的錢財,見不得光。他們
表面上,還是要扮清廉,扮為國為民的。」
  溫寶裕半晌未出聲,這時才嘆了一句︰「人類行為之中,竟然有這樣一種,那真正是人
渣了!」
  陶啟泉苦笑︰「可是我們要做生意,還是非得和這些人渣打交道不可,過程絕不愉快,
賺他們的錢,也要付出代價的啊!」
  我聽得陶啟泉這樣的喟嘆,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我揮了揮手︰「你來找我,我一點也幫
不上忙,只有一個提議,去找大亨!如果大亨和你同樣的煩惱,那就更好了,我想,大亨身
邊的朱槿,身份如此特殊,應該在最高層方面,可以有走得通的路!」
  陶啟泉聽了之後,想了一想,才道︰「若是此路不通,我還是要找你!」
  我想告訴他,再來找我也沒有用,他已擺著手,一陣風也似走了。
  我對溫寶裕苦笑︰「來找我解決疑難的人極多,多少年來,甚麼種類的疑難都有,可是
剛才那樣難題,我倒是第一次踫到,而且,我實在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溫寶裕道︰「你是沒有興趣!」
  我斬釘截鐵地道︰「我是沒有辦法!哼,如今這一批人渣––當年,他們的前輩拋頭顱
,灑熱血,總還有崇高的理想,要是知道結果造就了這批人渣,在陰間都得吐血!」
  溫寶裕笑道︰「才不會,這批人渣,十之八九,全是他們的後代,他們在陰間,高興還
來不及哩,你看看暫時還未到陰間去,老得已不成人形的那些老頭子的表現,就可以知道了
!」
  我不禁默然無語,深覺人類歷史上的醜惡,無過於此。
  我好一會沒說話,溫寶裕才道︰「這一次,陶大富豪真的很煩惱,急於想找到門路,因
為除了那個油田計劃之外,他還有別的計劃!」
  我不禁有點惱怒︰「在這種事上,我全然無能為力,你不是不知道。」
  溫寶裕並沒有反駁我的話,只是道︰「等他去找大亨的結果再說吧!」
  我更是惱怒︰「甚麼叫『再說吧』,根本就絕無商量的餘地!」
  溫寶裕望著我,不出聲,我喝道︰「有屁請放!」
  溫寶裕大聲道︰「是,我這是奉命放屁,你可不能罵我––以你和鐵大將軍的交情,這
裡就有可走的路子!」
  我哼地一聲︰「若說乾淨,我看整個大集團,也就只有鐵大將軍是乾淨的,可是,他早
已退出了權力圈,甚麼都看穿了!」
  溫寶裕居然掉文︰「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鐵大將軍在位之日,受過他恩惠的人,不知
凡幾,這些人之中,如今有影響力的也還不少!」
  我狠狠地瞪著他︰「你才真的不懂事,如今的權力班子是新的,新權力班子最重要的事
,是豎立自己的威信,鏟除舊權力的影響,鐵大將軍如今能起的作用,只怕比你還不如!」
  溫寶裕笑︰「我算甚麼啊!」
  我道︰「你是青年才俊,而且是豪富身邊的人,只要你願意表示好感,立刻就會有甚麼
公子公主,成為你的知心好友,一起賺錢!」
  溫寶裕嘆了一聲︰「真可惜,爹娘生我,沒有給我這種肉麻當有趣的本領。」
  我乾笑了幾聲,本來還想說溫寶裕「不合時宜」,但轉念一想,如今「合時宜」的人太
多了,有他這樣一個不合時宜的,也不為多。
  溫寶裕識趣,也看出我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多討論下去,所以他向我一拱手,就此告辭

  我之所以把這一段經過,記述得很是詳細,是因為後來事情的發展,和這段經過,有很
大的關連之故。
  當下,我一個人連喝了好幾口酒,把心中的那種不快驅走。那批人渣,固然令人類蒙污
,但是陽光普照,天氣和暖,地球上還是另有可愛之處。
  我沒有再把這事放在心上,甚至未曾和白素談起,因為我根本沒有準備和這種事,扯上
任何關係。
  過不了幾天,我正在書房,仔細觀察幾隻非洲蜘蛛的標本,這蜘蛛的大腹,花紋一如人
面,而且每一隻都是不同的人面,奇特無比,是我的一個朋友飼養的珍品,其中的幾隻,在
那幾隻蜘蛛腹部的花紋,其人面,和世界上幾個名人,相似的程度,竟在八九之間,不能不
說是自然界的大奇蹟。
  這種蜘蛛的圓腹,約有大拇指大小,牠有劇毒,所以要觀察牠腹部的花紋,就要先把它
放在一只玻璃盒中,把盒舉高,這才能看到牠腹際的花紋。
  我在看的一隻腹際人面花紋,一看就知道是甚麼人,尤其那兩道倒排的丑角式八字眉,
更維妙維肖。尤其蛛腹貼在玻璃上,「人面」看來更像才被摑了一掌一樣,一副糟相,引人
發噱。
  我看得入神,一面看,一面忍不住嘖嘖稱奇,自言自語︰「太奇妙了!」
  這期間,我聽到有人推門進來,我也知道是白素。果然,我聽到白素的聲音︰「你在看
甚麼啊?」
  我忙道︰「你快來看!真有趣!」
  白素走了近來,我的視線,離開了蜘蛛,卻見到白素的身後,還跟著一個美人。
  這美人,美得耀眼生花,花團錦簇,熱鬧之極,叫人透不過氣來。
  我呆了一呆,我自然認識她,她是和「大亨」有特殊交情的朱槿。
  我也當然不會忘記朱槿的特殊身分,正因為如此,她的出現,令我突兀之至,一時之間
,竟至於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白素笑著推了我一下︰「怎麼啦,驚艷?」
  我並沒有否認––這種事,否認是越描越黑的,我只是道︰「真想不到,今天刮甚麼風
?」
  朱槿笑道︰「我來了,當然是北風,衛先生要不要加一件寒衣?」
  我悶哼一聲︰「我還不至於那麼怕冷!」
  白素向我一指︰「你們別冷言冷語了,你,闖了禍,知道嗎?」
  我更是莫名其妙︰「闖禍?」
  朱槿卻接上了口︰「是害了我––你曾對陶啟泉說甚麼來?」
  我「啊」地一聲,想起我曾提議,陶啟泉的問題,可以找朱槿去解決,但是我仍然不明
白何以她會來向我興問罪之師。
  同時,我也不明白何以白素會和朱槿在一起,而且還顯得如此熟絡,莫非美麗的女人,
相互之間,也有難以形容的吸引力?
  我問︰「怎麼了?」
  朱槿秀眉緊蹙︰「現在,兩大豪富,都日夜逼我,要想出辦法來,尤其是我那位,鬧得
連半點人生的情趣,都不復存在了!」
  朱槿說來雖然認真,可是我聽來只覺得好笑,我道︰「那你就替他們想辦法啊!」
  朱槿苦笑︰「我要是能想得出辦法來,那就好了!」
  我表示不信︰「你不能?這又不是挾泰山而超北海,只怕是不為也,非不能也!」
  朱槿幽幽地一聲長嘆︰「我沒有理由在兩位面前說假話。我的地位固然特殊,可是真正
的權力中心裡面,在鬧甚麼玄虛,我們也沾不上邊,只有等局勢定了之後,才能認清誰是新
的主子,再來替他賣命!」
  我聽了這番話,不禁怔了半晌––這可以說是她這種身份的人肺腑之言了。和她有同樣
身份的人,如海棠,和原振俠醫生的關係,何等不尋常,也未曾聽她說過這樣的話。如黃蟬
,和她找交道多次,也沒有聽得她如此說過。這番話之中,有一股淡淡的悲哀,可是悲哀卻
又是如此之深切!
  我也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所以反問︰「現在的局勢混亂?」
  朱槿並不望我,只是望著窗外,一字一頓︰「老人家畢竟太老了,老到了連他的兒女,
也不得不承認他情形不好,早兩年,還硬把行將就木,舉止上行屍的老人家推出來亮相,明
明目光呆滯散亂,還要加上『精神奕奕』的旁白,全世界看了,都說殘忍,現在,連這一點
都做不到了,你說,亂不亂?」
  我緩緩搖頭︰「不是後來,正式的發言人否定了他兒女的說法,說老人家的健康情形,
『總的來說很好』嗎?」
  朱槿笑︰「這是典型的外交詞令,笨拙而虛空,甚麼叫『總的來說』?拆開來,件件都
有毛病,拼在一起,卻總的甚好,這不是滑稽嗎?」
  我道︰「老人家,總要走上死亡之路,但一天沒死,一天就還是他當家,下面就算要爭
,也只能暗爭,不能公然明鬥吧!」
  朱槿抿著嘴,不出聲。
  我吃了一驚︰「怎麼,莫非老人家已經––」
  朱槿搖頭︰「不,他老人家還活著。」
  她說了這一句之後,頓了一頓︰「問題也就在這裡。」
  我沒有問是甚麼問題,因為我看出,朱槿此來,不單是為了她怨我對陶啟泉的建議,而
是另有目的––她既然有目的,自然也會說出來,不必我問。
  過了一會,朱槿望向我,緩慢地道︰「你曾經穿針引線,為老人家做過一件事。」
  我心中陡然一凜,第一個念頭,是想否認,可是立即想到,既然我曾做過,又何必否認

  同時,我心中也疑惑之至,這件事,做得秘密之至,知道的人不會超過五個,而朱槿並
不在內,她是如何知道的?
  莫非她指的,並不是我心中想的那件事?
  我伸手在臉上撫摸了一下,懶懶地問︰「你說的是哪一件事?」
  朱槿想輕笑,可是神情卻很凝重︰「還有甚麼事,老人家曾接受勒曼醫院的手術,使他
年輕了十年。」
  果然就是這件事!
  這件事的經過情況,複雜曲折之至,我曾詳細敘述過,由於我一直努力想把這件事忘掉
,以致想也不願意去想它,所以也不願再提是哪一個故事––熟悉我記述的朋友,當然一下
子就可以說出來。
  事情的經過,簡單來說,是有求於人,提出了可以使老人年輕十年的條件,老人家接受
了!
  而令人年輕十年這種異行,是靠了勒曼醫院的幫助成事的––這個勒曼醫院,在我的故
事之中出現過很多次,不必再介紹了。
  如今,朱槿忽然提出了這件事來,目的何在呢?
  首先,我要弄清楚,她是怎麼知道這件絕對秘密的。
  我並沒有發問,只是盯著她看,她也望著我,顯然她是早已明白了我的意思,只不過是
在考慮是不是要對我說而已。
  而我的目光,則顯示了堅持––一個連老人家的兒女都不會知道的秘密,朱槿怎麼會知
道?
  過了一會,朱槿才嘆了一聲 :「是老人家親口告訴我的。」
  我還在考慮她的話是否真實之際,她又補充︰「老人家自知情形不好,趁自己神志還清
醒時告訴我的,他告訴我的時候,雖然神志還清楚,可是身體情形極差,連言語的能力都有
問題,花了好大的氣力,我才算明白了這個大秘密,真令人難以相信。」
  我悶哼了一聲,這個問題弄清楚了,第二個要弄清楚的問題,是老人家把這個秘密告訴
朱槿,目的何在?
  我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朱槿立即道︰「他要我來找你,告訴他如今的情形––」
  我不等她說完,立時舉起手來,鄭重地道︰「有一件事,我們必須弄清楚。」
  為了表示更鄭重,我說到這裡,頓了一頓。
  朱槿道︰「請說。」
  我一字一頓,緩慢地道︰「他所接受的,是『年輕十年』,並不等於『壽命延長十年』
,這一點,必須要弄清楚。」
  朱槿皺著眉,像是一時之間,不明白兩者之間的區別何在。
  我於是進一步解釋︰「兩者之間,大不相同。就是說,他本來該享壽九十歲的,還是到
九十歲就壽終正寢,只是他在九十歲時,健康狀況一如八十歲。」
  朱槿點了點頭,仍是默然。
  我又道︰「這也就是說,如果他現在在九十歲那年,神智開始不清,那麼,他原來應該
在八十歲那年,神智就不清了。」
  朱槿吸了一口氣︰「我明白了。」
  她說了之後,略停了一停︰「也就是說,他如今就算再接受『年輕十年』的手術,他該
是甚麼時候死,還是甚麼時候死?」
  我道︰「對,就是這樣––即使替他換上一個年輕的身體––屬於他自己的複製身體,
到了該死的時候,他還是會死的!」
  朱槿側著頭,在想著甚麼。
  說到「換身體」,聽來很駭人聽聞,但是勒曼醫院,早已做到了這一點。我認識的人之
中,有的已經換過了身體,奧麗卡黑紗公主和年輕人就是,那並不表示他們不會死,死亡還
是會依時來到的!
  朱槿想了片刻,忽然問︰「你是何由肯定這一點的?」
  我哼了一聲︰「稍用腦想想就可以知道了,如果不是那樣,這不是人可以永遠活下去?

  朱槿仍然在想,我又道︰「人是一定要死的,等到人可以不死時,他已不是人,他的生
命形式,已起了根本的變化,只要生命形式還是人,那就一定會死,會在一定的時間之內死
!」
  朱槿還是不出聲,我再補充︰「一個人在甚麼時候會死,這是早由他身體內的生命密碼
決定了的,沒有誰能解得開這密碼,也沒有甚麼人可以更改它!」
  白素悠然道︰「決定這生死密碼的是閻王––閻王注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朱槿這才說了一句︰「原來只是你的想像!」
  她的語氣中有著明顯地不以為然的意思,我冷冷地道︰「不錯,是我的想像,但也一定
是事實!」
  朱槿並不說話,我又冷笑︰「怎麼樣,老人家想永遠不死?」
  朱槿搖了搖頭︰「不––我相信,人到了接近死亡的時刻,就算是以前再不想死,再怕
死,到那時候,腦中也會產生一種變化,這種變化使人的思想改變,想法會改變的!」
  我本來想衝口而出︰「這也是你的想像?」但是話還未曾說出口,她的話已在我腦中打
了一個轉,使我覺得,她所說的大有道理!
  人到了面臨死亡之際,是不是會不再怕死,安然接受死亡呢?
  看來,就算是想像,這個想像,也大是有理,可以接受––很多人在臨死之前的一剎那
,都特別平靜,那就是思想上已有準備接受,這無可避免的結局的表現了!
  所以,我由衷地點了點頭︰「說得是,你的這個設想,可以解釋許多生死之謎的現象–
–老人家已接受死亡了嗎?」
  朱槿道︰「不知道,可是如今,他活著––也和死亡沒有甚麼不同,他太老了,老到了
雖然還在呼吸,可是已經無法表示自己的意願了!」
  我失聲道︰「植物人?」
  朱槿道︰「也不能說是植物人,總之,是太老了。」
  我哼了一聲︰「太老了,可是總的來說,健康還是可以的?」
  朱槿沒有直接的回應,只是道︰「這樣的情形,勒曼醫院有沒有辦法改善?」
  我疾聲問︰「既然老人家自己已無法表達意願了,那麼,這是誰的意願?」
  朱槿深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回答,白素在一旁,像是怪我在為難朱槿︰「你這不是明知
故問嗎?老人家神智還清醒的時候,早就作了安排,安置了一個核心,如今,自然是那個核
心的要求!」
  我冷笑︰「在『正大光明』的匾後,放上繼位人的名字,到時一唸,順利接位,這種情
形,只怕盛況不再了,會沒有人想奪位?」
  仍然是白素回答︰「當然是核心感到地位不穩,有人要爭奪,所以才希望老人家健康永
存了!」
  我明白了,核心既然是老人家安排的,一朝有老人家這個靠山在,他的地位自然穩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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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而一旦老人家歸天,靠山消失,得靠自己的實力來找拼,那就要面對強敵,他就沒有把
握了!
  我望向朱槿,她不置可否,可是相等於默認。我吸了一口氣︰「即使勒曼醫院有辦法,
對核心來說,也未必一定是好事!」
  朱槿現出疑惑的神情。
  我道︰「老人家喜恕無常,他曾親自把自己的『左手』砍了,再砍『右手』,這是沒有
多久的事,又怎能保他不再把核心換掉?」
  朱槿低下頭去,又緩緩搖著頭︰「老實說,這其中的複雜情形,我也摸不到邊。」
  我直接了當地問︰「那麼,你來見我,是誰叫你來的?」
  我的問話,聲色俱厲,因為我認為這個問題很重要––她既然提出了老人家是否可以「
再一次年輕」,那麼,當然是想我促成這件事,那麼,是誰想這件事實現,就是派她來的人
了!
  朱槿被我一問,呆了一呆,才嘆了一聲︰「衛先生,你想得太多了,派我來見你的人,
自然是大亨,是你說我有辦法的,事實上我卻沒有辦法,所以我只好來找你了!」
  她這樣的回答,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當然不相信,反問她︰「那麼,你何以提及想
老人家恢復神志?」
  朱槿吸了一口氣︰「我只知道,如果老人家還能像十年前那樣清醒,能表達自己的意願
,他就有能力控制局面,使陶啟泉和大亨面臨的問題,迎刃而解!」
  她這樣說,又似乎可以自圓其說,我想,難道我真是想得太複雜了?
  我道︰「現在情形是––」
  朱槿道︰「不必局內人,只要留意近來的事態發展,並且有分析能力的人,也可以知道
,核心雖然是核心,可是在核心之外的一切物質,都游離獨行其事,並不轉著核心打轉。一
言以蔽之曰︰群龍無首!這也是陶啟泉和大亨無從著手的原因!」
  我聳了聳肩︰「那就讓他們各門各派去鬼打鬼好了,亂上一陣,爭權總會有結果,等著
看熱鬧好了!」
  朱槿道︰「你可以等,可是陶啟泉和大亨,卻等不下去了!」
  我怔了一怔,想起陶啟泉來見我時那焦急的情況,他確然是等不下去了,再等下去,不
等有結果分曉,他就會有巨大的損失!
  也就在這時,我陡地明白了,和朱槿講了那麼久的話,我一直被她在牽引著,向著她要
說的話在前進,而且,終於她達到了她此來的目的!
  一想到了這一點,我不禁直跳了起來,白素「啊哈」一笑︰「知道厲害了吧!」
  白素那樣說,自然是她也知道我想到了朱槿的來意。
  朱槿卻悠然︰「衛夫人太過獎了,我只不過把衛先生踢過來的球,又交回給他而已,何
厲害之有?」
  白素有點「幸災樂禍」︰「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對陶啟泉說,朱槿有辦法找出如今是誰在掌握著全局,可是朱槿說如今是群龍無首,
除非是老人家他恢復神智,而要做到這一點,必須依靠勒曼醫院,而我是和勒曼醫院唯一的
聯絡人。
  她把我踢出去的球又踢了回來。
  這也就是她來見我的目的。
  我直視著她,道出了一個字來︰「不!」
  朱槿的神態,一點也不緊張,一攤手︰「你不肯幫他們,那就算了!」
  我呆了一呆,立即想到了一件事,疾聲道︰「你不可以把這種情形對他們說!」
  朱槿要是把這情形,對陶啟泉和大亨說了,這兩個傢伙,一定會不斷來煩我求我,到時
,我再想拒絕,就千難萬難了。
  朱槿道︰「我已經把當前的局勢分析給大亨聽,同時也表示我無能為力,我想,大亨也
一定可以想到,誰才能真正幫到他們!」
  聽得朱槿這樣說,我簡直目定口呆,但那也不過是幾秒鐘的事,我向白素道︰「我要出
去一陣!」
  白素緩緩搖頭,像是在告訴我︰沒有用的。她自然知道我是托詞,我說「出去一陣子」
,那是要避開兩人的糾纏,說不定一年半載,不再露面。而白素卻暗示我是躲不過去的!
  我不理會她怎麼想,已經向外走去。
  當時,我已經感到,遲走一步,可能就會有麻煩,可是,還是遲了!
  當我來到門前,才一打開門,還未曾有機會回頭,再向白素使一個眼色,表示容後聯絡
,就看到門口,並肩站著一高一矮兩個人,堵住了出路。
  那兩個人,高的一個,是陶啟泉,矮的那個,身子壯實無比,正是大亨,他們也不說話
,只是望定了我,在那一剎間,我心念電轉,第一個念頭是,我只要用力一撞,一定可以把
兩人撞開,衝出去,逃之杳杳。
  但是,這樣一來,自然我這一生,就此失去了這兩個朋友––就算他們不怪我,我也沒
有面目再他們了!而且,就算在場目睹的人都守口如瓶,這天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
為,我衛斯理臨陣脫逃一事,必然傳了開去,一世英名,就此掃地了!
  所以,我不能那麼做!
  而不能衝出去,自然只好留下來隨機應變了!
  這一切轉念,都只不過是一秒半秒間的事,我已有了決定,「啊哈」一笑︰「兩位來了
,正要按鈴?」
  我在百忙之中,說了這樣一句話之後,心中陡然一動,這兩人站在門口,並沒有一個有
揚手的動作,可見他們並不想按鈴。
  那也就是說,他們站在門口,有一會了,最可能,是朱槿和白素一進來時,就在門外了

  他們一直等在門外不進來,為的就是防我出去!
  由此可知,我會奪門而逃,這一著,早在他們的算中。
  他們先派朱槿進來做說客,用話把我套住,料我必然會逃避,就預先在門口堵我!
  一想到這一點,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表面不動聲色,連聲道︰「請進!請進!兩位
真是好朋友,能和兩位這樣的人做朋友,真是幸事!」
  陶啟泉和大亨是何等樣人,豈會聽不出我話中有譏諷之意?一時之間,陶啟泉略有尷尬
之色,但大亨卻聲色不動,看來比陶啟泉更厲害。
  在他們兩人走進來之際,我又道︰「兩位甚麼時候如此精誠合作起來了。若是上一次,
也肯這樣合作的話,只怕成吉思汗墓已經出土了吧?」
  陶啟泉想要開口,被大亨伸手阻了一阻,同時,大亨也和朱槿更換了一個眼色。
  我看在眼裡,心中更是有氣,冷冷地道︰「不必眉來眼去了,朱姓娘子不辱使命,可是
一樣沒有用!」
  我走開幾步,拿起一瓶酒來,就著瓶口,大口喝了一口酒。
  當酒的暖流,自喉流到心口時,我陡地又想起了一些事,以致胸口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
拳一般!
  我想起的是︰從陶啟泉來找我開始,一切就是一個布好了的局!
  這個局,是專為我而設的!
  他們的目的,就是要我出馬,去找勒曼醫院,再為老人家創造奇蹟。
  而他們想老人家再有控制能力,目的也很明顯,那是由於在群龍無首的局面之下,利益
分配失去了原來的運行規律,變成了一片混亂,使他們無從著手!
  何況,就算局面定了,換了一個新主兒,也摸不清這新主兒的脾性,大有可能,胃口更
大,更難餵得飽,所以,對他們來說,最好是維持原狀。
  而如果要維持原狀的話,那麼,當然是要老人家還有控制能力!
  我在剎那之間,洞察了他們的陰謀,心中反倒平靜了下來。
  大亨是新相識,他用這種手段對付我,我怪他並不深。而陶啟泉和我,是甚麼交情,他
居然也向我玩這種把戲。
  我轉向他,自然面色難看,再加上「嘿嘿嘿」三聲冷笑,陶啟泉做賊心虛,已自慌了手
腳。
  我道︰「兩位請慢慢坐,自己斟酒喝,我還有事,失陪了!」
  說著,我看也不看他們,就上樓去。
  陶啟泉叫了起來︰「衛斯理,別太絕情!」
  我不回頭,冷笑道︰「只怪你手段太高明!」
  大亨畢竟和我不熟,叫道︰「你要甚麼條件?」
  我立時道︰「要你去死!」
  他們兩人,一面叫嚷著,一面追了上樓來,我霍然轉身,真想一腳一個,把他們踢下樓
梯去,陶啟泉急道︰「別動粗!這事,對大家都有好處,而且,是你叫我們去找朱小姐的!

  我狠狠瞪著他,他高舉雙手︰「我第一次來找你時,絕無他意,是見了朱小姐之後,才
商量出這個辦法來的––這個辦法還是要靠你幫忙,所以才又來找你的!」
  聽了他急急的分辯,我氣平了許多,因為那比我以為他第一次來找我,就已是在設局,
好得多了!
  大亨踏前一步︰「我是一直主張開門見山,和你直說的。」
  我忽然覺得大是疲倦,揮了揮手︰「你們真不能找到新門路?」
  陶啟泉道︰「現在情形是這樣,各集團之間,誰都想吞大份,可是誰也不敢先開口先行
動––在表面上,這種行動是非法的,其他人虎視眈眈在找岔子,要是不小心被當作運動整
肅的對象,揪了出來,那就甚麼都完了!」
  朱槿在這時,接了一句︰「不久之前,就死了一個大官,說是自殺的。」
  我心中一凜,我知道朱槿口中的這個「大官」,冷笑道︰「那不能算大官,至多是中官
。」
  朱槿道︰「是,但,支持這中官的大官,也下台了,而且,牽連面還要擴大,這就是各
集團之間你要我死,我要你亡的結果。」
  我只對那「中官」之死有點興趣︰「公佈說這傢伙是自殺的?」
  朱槿笑了一下︰「你相信?」
  我本來就不相信,一個貪官,貪污的錢財,已多到他一輩子用不完,而且又有權在手,
甚麼路不好走,怎麼會走自殺之路?
  而且,這種貪官污吏,狗官瘟官,最是貪生怕死,為了活命,甚麼都肯幹,他的死亡,
自然是有更高層怕被他供出來而下的手。
  我道︰「好啊,鬼打鬼開始,又有熱鬧可看,這是何等好事––最高指示︰越亂越好!

  我一副幸災樂禍,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就差點拍手呵呵大笑了。
  朱槿長嘆一聲,大亨沉聲道︰「你再不給他看這封信,我們快要給他趕出去了!」
  朱槿苦笑︰「非到絕路,不必出示,這是寫信人的指示。」
  大亨道︰「現在還不是絕路嗎?」
  事情在忽然之間,又起了這樣的變化,我大是愕然,喝道︰「你們在說甚麼?甚麼信?

  朱槿道︰「也不能說是信––」
  大亨極不耐︰「別轉彎抹角了––是一封求救信,求你衛大老爺救命的!」
  我又是一怔,我知道,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我必須保持冷靜。我早就感到他們是佈了
一個局,等我鑽進去,現在,這種感覺更強烈了!
  在這種情形下,如果白素在身邊的話,我習慣尋求她的支持,所以我向白素望去,只見
她也是一臉迷惑之色,不知道所謂「求救信」是怎麼一回事。
  我沉住氣︰「請把這求救信,拿出來看看!」
  朱槿點頭,取出了一支小小的夾子,打開夾子,我看到裡面夾著一只拆開來的香煙紙包
,朱槿就拈起這紙包來,遞了給我。
  我們一直在說「求救信」,她給了我一個煙包,我當然知道,信是寫在煙包反面的,一
封求救信而寫在煙包的反面,由此可知,當時情景確然很是危急。
  但看如今的情形,這煙包摺得十分好,可知誰寫信求救起到現在,已不知過了多久了,
那麼,當時就在危急狀況中的求救者,現在恐怕早已遭到不幸了!
  我心中實是疑惑之至,一接過那煙包,我就打了開來,去看煙包的反面。
  果然,煙包的反面,有著淡淡的字跡,要用心看才能辨認。
  我一看,就看出那是利用燒過的火柴支上的炭末寫出來的,可知求救者是在無紙無筆的
環境之中。但也說明了他不論處境如何,總還有香煙可抽,那也未必至於是生死關頭。
  一想到了這一點,我心已定了許多,我向白素一揚手,她走過來,我把紙包向著光,這
就看清了寫在紙上的字。
  一共只有六個字,寫得潦草之極。
  那六個字是︰
  「衛叔,救我,天音。」
  我一看到具名,就呆了一呆。在我認識的人之中,叫「天音」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我
童年時的好友,後來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立下了赫赫戰功的鐵大將軍的兒子。鐵大將軍後來
在殘酷的權力鬥爭中得保性命,已是心灰意冷,深覺權力圈中的兇殘和醜惡,避世隱居。他
兒子鐵天音,也受了許多苦,以致精神狀態異常,後來靠了深湛的中國武術,才回復正常的

  這一切,在我以前記述的幾個故事之中,都已寫過。
  如今,忽然看到了那樣一張字條(那當然可以說是求救信),我也不禁大是愕然。
  我對鐵天音的近況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憑他鐵大將軍之子的身份,做起事情來,也都很
順利,何以竟然又會身陷困境!
  而且,我和鐵天音的關係非比尋常,故人之子,若是求救我義不容辭,非加援手不可。
但是,我和他又不算太熟,至少,未曾到了一看到這六個字,就斷定了那就是他的筆跡的地
步。
  我先深深吸了一口氣,才抬起頭來。
  朱槿明知我心中充滿了疑問,所以她立時用最直接的方法加以說明︰「他被隔離審查了
!」
  我疾聲問︰「所犯何事?」
  朱槿道︰「他是那個死者的得力助手,而且,是由死者的後台指派去的。」
  我聽了之後,感到了一股涼意,直透心頭。
  朱槿口中的「死者」,我知道那就是指我們剛才在說話中提到的那個被公佈是「自殺」
的中級官員。為了記述的方便,就稱他為「死者」––這個故事發展下去,如果還有和他身
份相同者,忽然死去的話,那就就稱為「死者之二」––餘此類推。
  其所以使我有遍體生涼之感的,倒不是由於鐵天音是死者的得力助手,而在於鐵天音的
這個位置,是由死者的後台安排的。
  也就是說,如果死者根本不是自殺,而是被殺了滅口的話,那麼下手的是誰,不言而喻
。那後台為了保護自己,鐵天音自然也在滅口之列!
  這樣看來,鐵天音的處境,可說是危險之至!
  但雖然如此,他竟然會想到向我求救,這也可以說是匪夷所思之極了,我有甚麼能力可
以救他?那是我邊也踫不到的一個範圍!
  他向我求救,簡直就是等於將要溺死的人,抓住一根稻草!
  由於我和鐵大將軍的關係非比尋常,固之鐵天音也等於是自家子姪一般,忽然知道他竟
然捲進了這樣可怕的一個漩渦之中,當真是心驚肉跳之至。
  須知權力鬥爭,在歷史上,一直是最血肉橫飛的慘烈事情,最近一場大權力鬥爭,甚至
禍及無辜,家破人亡,數以千萬計,駭人聽聞之極!
  我毫無意義地揮著手,一面道︰「不對!不對!不對!」
  我連說了三聲「不對」,朱槿問︰「甚麼不對?」
  我勉力定了定神︰「你是說,天音他會成為權力鬥爭的犧牲品?」
  朱槿道︰「他已經被綁上了祭台,問題只在於何時開刀而已––敵對集團不會放過他,
他自己的老板,也要殺他滅口。他如今還能活著,只是敵對集團想進一步對付他的老板,所
以把他置於嚴密看守之下。」
  我又道︰「不對!不對!」
  大亨焦躁起來︰「你別總是說『不對』,不對在甚麼地方?你不信這六個字是那個人寫
的?」
  我當時向朱槿看去,等於是向她提出了這個問題︰這求救信是怎麼得來的?
  朱槿道︰「鐵大將軍的人緣不錯,在掌權的時候,救過不少自己人,鐵天音的人緣也不
錯,所以有人肯甘犯奇險,替他把字條帶出來,先是落在你認識的水葒小妹妹之手,由她轉
給我的!」
  我當然還記得這「水葒小妹妹」,看來求救信不會假,因為沒有假的必要。
  我道︰「這就是了,如今各集團,各個山頭的頭頭,全是和鐵天音身份相同的人,都是
高級官員的後代,他們和鐵天音之間,都有交情,都是講義氣的『哥兒們』,怎麼會整他?
也不會見死不救!」
  我大聲說了那一番話,一時之間,除了朱槿轉過頭去不看我之外,白素、陶啟泉和大亨
,都以異樣的目光,定定地望著我。
  我心中一凜,也明白我是大錯特錯了,我不禁伸手,在自己的頭上,重重地打了一下,
白素走了過來,愛憐地捉住了我的手,怕我再打第二下。
  而我真是再想打第二下的,因為剛才我的那番話,實在太笨了!
  須知鐵天音和這些「哥兒們」的關係再好,交情再深,也比不上他們那些人的上一代,
在槍林彈雨,浴血爭鬥之中結成的交情,那是真正生死與共的交情,可是結果怎麼樣?一到
了為權而爭時,還不是相互之間,自相殘殺,一點也沒有了同志之情?
  如今鐵天音有難,這些人的下一代,又怎會和他講甚麼情義?
  大亨見我面青唇白,沒有說話,他道︰「你見過饑餓的狼群自相殘殺麼?狼群在找不到
食物,極度饑餓之時,會自相殘殺,那時,只要有一頭狼,不小心受了傷,其餘的狼,就會
一擁而上,把牠吃了,噬咬之際,也就不顧得是不是同類了!」
  我苦笑︰「他們並不是那樣饑餓啊,這些年來,都已經貪瀆夠多了!」
  陶啟泉道︰「這『夠多』一詞,是沒有標準的,這些人渣,如今都處在瘋狂狀態之中,
對他們來說,永遠不言足,瘋狂的精神,使他們處於極度的饑餓之中。」
  我喃喃地說了一句,大亨也說了一句。
  我說的是「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大亨說的是「上帝要令他滅亡,必先令他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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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21:31:0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我再望向朱槿︰「然則,你認為我能力,把他救出來?」
  陶啟泉一直沒有怎麼出聲,大約是他覺得有點愧對我,這時,他才嘆了一聲︰「衛斯理
,你真有點悖時了,難道時至今日,還能去劫法場不行?」
  我呆了一呆,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搖頭︰「裡面權力鬥爭的事,我更加無能為力了!」
  我明白是,如今加在鐵天音身和那個死者身上的罪名,無非是貪污腐敗,想擴張鞏固自
己權力的一方,也高舉著反貪污反腐敗的大旗。是,根本全部都是貪腐的狗官,哪有甚麼清
白的?無非是權大的要整死權小的而已,只要有權,哪怕真爛到近天下都知,依然在高位之
上,失了權的,自然被打到在地,再踏上一腳。
  這種醜惡的權力鬥爭,可以在任何的名義之下進行,反貪反腐,算是堂皇的了,一場歷
史上最大的爭權,甚至被冠以「文化」之名,開人類歷史之大奇!
  陶啟泉的意思我明白,不必劫法場、鬧公堂,只消讓他再有權,自然所有的罪名,都可
以一筆勾銷,不但無罪,甚至還可以大大地風光––這是有許多現成的例子,放在那裡的!
  然而,我當然也沒有能力使鐵天音可以恢復權力。我正想表示這一點,白素突然低嘆了
一聲。
  在白素的低嘆聲中,我陡然心中一亮,更進一步地明白了!
  說來說去,祭起了鐵天音求救信的這個法寶,他們的目的,仍然是想我去找勒曼醫院,
以改善老人家的狀況!
  老人家的狀況一有改善,又可以控制局面,老人家和鐵大將軍的關係極好––鐵天音能
在他父親早已不在其位的情形下,還混得那麼好,靠的自然也是這一點!
  只要有老人家這個後台,鐵天音一樣可以風風光光,甚麼事也沒有!
  這是打救鐵天音的「釜底抽薪」之計,只有如此,才能徹底解決問題!
  自然,老人家又有了控制力,陶啟泉和大亨他們,也得其所哉,可以在一個統一的網絡
之中,官商勾結,大撈其油水了!
  一想到了這一點,我的神情複雜之至。
  我當然不願意為陶啟泉、大亨,以及更多的財團去開山闢路,但是,鐵天音卻非救不可

  這兩個辦法,確然又是打救鐵天音的最佳方法!
  白素知道我的心意,她在我的身邊,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表示支持我。
  其餘的人,都一言不發地望著我。
  我想了一會,才抬起頭來,問朱槿︰「老人家現在的情形怎麼樣?」
  朱槿的回答,言簡意駭︰「只差一口氣。」
  只差一口氣,那就是和死人相比,只差一口氣,那是死亡的邊緣!
  人總是要死的,那是人這種生命形式的鐵律,除非能根本改變人的生命形式,否則無法
避免這一規律––歷史上,許多人,尤其是帝王,都一心想改變生命形式,以求達到避開這
個規律之目的,但是成功的例子,少之又少。
  我知道有幾個現代的例子,但是都和勒曼醫院無關,勒曼醫院是否有能力避開死亡,我
也不知道。
  陶啟泉看出了我的猶豫︰「不必要他永生不死,只要再有兩三年時間,就夠了!」
  我怒道︰「我的目的是救人,不是為你們打算。」
  大亨道︰「一樣的,反正你做了這件事,一舉兩便,大家有好處。」
  我道︰「兩年之後又如何?」
  陶啟泉揚眉︰「估計到時,貪污已可以成為制度了––一位經濟學家說過︰當官僚的貪
污上了軌道,形成制度之後,一切就好辦了!」
  大亨由衷地道︰「旨哉斯言!」
  我來回踱著步,因為,我想,除了這個辦法之外,總還應該另有辦法的。
  朱槿哼了一聲︰「鐵天音被當著重要之極的人物,希望能在他的身上,串連出一大堆人
來,現在他的處境,能維持多久,只有天知道!」
  我沈聲道 :「我要出手救他,總得先見一見他!」
  朱槿老實不客氣地道︰「你太天真了,要是有人能見得到他,不必你衛斯理出馬,旁人
也可以救他了吧!」
  我厲聲道︰「他被隔離審查,是誰下的命令?」
  朱槿一字一頓︰「就是摸不著頭腦,要不然,怎麼叫『群龍無首』呢?」
  我呆了半晌,情形混亂到這種地步,雖然意外,但倒也不是超乎想像之外,這種情形,
歷史上曾出現過,最近的一次,是太平天國的末年,各個「王」之間,你打我,我殺你的,
也曾有過大混亂,也曾出現過重要的官員失了蹤,竟不知是那一方面下了手的情形。
  我又來回走了幾步,長嘆一聲,在這樣的情形下,要救鐵天音,就只有向這條路走了!
  我沈聲道︰「好,我先進行,但我的能力範圍,只能達到和勒曼醫院聯絡。」
  陶啟泉道︰「你可以求他們進行。」
  我道︰「如果他們有這個能力的話。」
  這方面,倒還是大亨為了乾脆︰「老陶,放心,為了這姓鐵的小子,衛斯理必然會盡全
力!」
  我大聲道︰「正是,各位請吧!」
  朱槿、陶啟泉、大亨三人離去,我心中煩躁得很,連禮貌也不顧了,自管自笑著喝酒,
白素送了他們離去,回來坐在我的身邊,柔聲道︰「去找一找勒曼醫院,又不是甚麼困難的
事!」
  我重重頓足︰「一來,我不喜歡被人擺弄;二來,我也不喜歡去求人!勒曼醫院表面上
對我很客氣,可是那種冷淡淡的態度,卻也叫人受不了––老實說,就算我要死了,我也不
願去求他們!」
  白素道︰「天音是鐵旦的兒子!」
  我道︰「我又不是直接去救他,這種方法,類似『曲線救國』,若是無效,更是冤枉之
至!」
  白素道︰「目前,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我不等她說完,就道︰「我看,事情也不是那麼急,暫緩三天––」
  白素也不等我說完,搶著道︰「要是就在這三天之內,有了變化,天音也像那死者一樣
,你愧對好友,就得抱恨終生了!」
  白素的話,不由得讓我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一時之間,僵住了作聲不得。
  白素道︰「我知道你想用三天的時間,去調查一下,這樣吧,你立刻去聯絡勒曼醫院,
我去做調查。」
  我大喜過望,向白素一揖到地︰「有勞夫人大駕,本人在此謝過了!」
  白素「呸」地一聲︰「油腔滑調!」
  我道︰「說正經的,這種事很是難查,你準備如何著手?」
  白素一揚眉︰「既然交給我去查,你就別管了!」
  我連聲道「是」––事情交給白素,只有比我自己去做更好,我管來作甚?
  我有一個勒曼醫院的聯絡電話,曾經使用過幾次。我自從知道了勒曼醫院的真正性質之
後,實在很不願意和他們來往。
  我對勒曼醫院的認識,是逐步加深的。開始,我只當那是幾個地球上的醫學怪傑創立的
,致力於研究人體的無性繁殖法,可以產生每一個人的複製人,從而消除人體某些本來無可
挽救的疾病。
  後來,知道他們的神通,更是廣大,可以令人的「思想組」(靈魂),轉移到別一個身
體去,傳奇人物年輕人和原振俠醫生,就經過這樣的轉換過程。
  再後來,我又知道了勒曼醫院之中,有來自多個星體的外星人在工作,雖然看不出他們
對地球有甚麼惡意,只有好處,但是整個目的,都已十分明顯––那是一個規模龐大之極,
由各個星體組成,聯合研究地球人的一個組織!
  我不知道各個星體的外星人,在成立這個組織時,曾有甚麼協議。而作為被研究的對象
的同類,就必然會產生不自在的感覺。
  當然他們對我很客氣,但是,當研究人員小心翼翼地把一頭白老鼠捧在手中的時候,白
老鼠如果有人的感覺,你想牠會高興嗎?
  所以,當我拿起電話來的時候,我還是有點不情不願。不過,我想到我和勒曼醫院中的
幾個人,私人交情還不錯,要開口求他們點事,也不致於太難堪就是了。
  這正合了一句古語︰「上山打虎易,開口求人難!」
  電話一通,這一次,換了一個很動聽的女聲,我只是提出了要求︰「我有事需要幫助,
要見一見我的幾個朋友,請安排!」
  我故意並不先報上自己的名字,果然,那邊並不需要這一點,那自然是根據聲波的頻率
,他們立即可以知道我是甚麼人,這時,我的一切資料,一定全都顯示了出來。果然,那動
聽的女聲回答︰「好的,衛斯理先生,請略等––」
  真是「略等」––只不過是三五秒,就有了回答︰「竭誠歡迎閣下,請你到哥本哈根,
會有人和你聯絡。抱歉的是,衛先生你的幾個熟人都不在,有的回去了,有的難以分身,但
保證閣下仍然會得到我院的最佳接待。」
  我倒不在乎這一點︰「謝謝,能多認識一些新朋友,那才是賞心樂事,我會立即啟程。

  那女聲(我相信那是甚麼儀器發出來的)居然懂得說︰「祝你旅途愉快。」
  我放下電話,回頭想對白素說話,發現她不在身邊,走出書房,叫了幾聲,也沒有回音
,看來她已經離去,去進行她那一部分的工作了。
  一直到我上機,我都沒有再見到她,紅綾送我出門,問︰「媽到哪裡去了?」
  我道︰「我也不知道,我倒是一點也不擔心她!」
  紅綾道︰「我知道,你擔心我。」
  我望著她,紅綾舉起手來︰「放心,我絕不闖禍,你放心出門便是!」
  我暗中搖了搖頭,心想,紅綾若是真要闖起禍來,這也還真的沒有甚麼力量可以攔阻她
,她既然能在苗疆的蠻荒之地,做野人做了那麼多年,一切也就唯有順其自然罷了。
  可是,我還是不厭其煩地叮囑了好幾次––這是天下父母的通病,我也不能例外。
  一路無話,到了哥本哈根,才一下機,就有一個相貌很和善的小伙子迎了上來。
  我也懶得去仔細打量他的面目,因為我知道,那是勒曼醫院根據甚麼樣外貌的人最不令
人討厭而生產出來的,如果這小伙子是外星人,誰知道他的「原形」是甚麼樣子的,說不定
一見就能把人嚇個靈魂出竅!
  小伙子一見面就道︰「我們立刻啟程?」
  我也想快點把事情了結,所以道︰「好極。」
  小伙子望了我幾眼,看他的神情,像是在等我提問題,但是我卻甚麼也沒有說,只是向
他攤了攤手,他也就不說甚麼。
  我相信他們研究地球人的行為,一定已相當透徹,所以小伙子不單外表討人喜歡,神情
舉止,更是合人心意,他見我不喜歡說話,也就沈默寡言。
  我們使用的交通工具特別,先是駕車到了碼頭,再搭乘一艘遊艇出海,到了海面遼闊,
左右並無其它船隻之際,那遊艇兩側,忽然伸展出三角形的翼來,接著,在一陣轟然巨響之
中,已經衝上天空,向北飛去。
  我看到艇底,有類似水上飛機的滑水裝置,說了一聲︰「好極!」
  勒曼醫院在格陵蘭的冰原之上,這「飛機」著際之後,在冰原上滑行,想來也是快捷無
比。
  小伙子微笑,並不賣弄––幸好他如此,不然,我會給他踫一個釘子︰多年以前,雲家
兄弟就已造出了海陸空三用的「兄弟姐妹號」,如今的這個交通工具,也就沒有甚麼好炫耀
的了。
  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更是令我大為「順氣」,心中的不快,大是減少。
  勒曼醫院的存在,始終是一個秘密,當年在歐洲,給我偶然發現之後,他們不知我是敵
是友,為了小心,把一切搬到了格陵蘭的茫茫冰原上來。可是這一次,當我們在冰原上降落
,又滑行了將近一百公里,停了下來,才一停下,就看到有一根巨大的冰柱狀物體,閃閃生
光,自冰層中緩緩升起。
  那小伙子並不要求我蒙上眼,也沒有把我帶進封閉艙中,一見大冰柱升起,他就道︰「
到了!」
  他們對我毫不避忌,等於把醫院的所在地告訴了我,我若再生存芥蒂,未免太「小人」
了!
  車子直駛進那「冰柱」去––我到過勒曼醫院不少次,每次都有新花樣,可知他們對於
保密,是何等重視。
  車子駛進「冰柱」之後,眼前一片朦朧,像真是身在冰中一樣,車子在向下沈,沈下了
約有幾十公尺,才又駛向前,那是一個在冰層中通出來的通道,卻是方形,所以兩面的冰壁
,看來格外晶瑩,有時,有各色的燈光,有厚厚的冰壁之後透出來,散發異彩,又幻成層層
光暈,蔚為奇觀,壯觀之至。
  不一會,車子停下,再下降,離開了冰層,已進入了冰層下的建築物,一時之間,也難
以形容不下規模有多大,我雖不是第一次來,但是從那樣的角度來看勒曼醫院,還是第一次
,我想,我至少發出了上百下由衷的讚嘆聲。如果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就見到這樣的規模,
那我一定立刻就可以知道,那決不是地球人如今的能力,所能建造的。
  看來,這次勒曼醫院方面,是有意使我看到這一切的,他們的目的,當然不會是炫耀,
我很知道,那是他們向我作友善的表示。
  所以,本來我還有點疑慮––我熟悉的人都不在了,行事是不是會不方便呢?
  現在,既然知道了他們仍對我如此開誠佈公,我的疑惑自然也消散了。
  而我的心情,在見到了接待我的人,一番寒暄之後,更是愉快。
  在一間陳設簡單,但很是舒服的小客廳之中,我才坐下不久,那小伙子退出,一個禿頭
中年人,戴著一副黑邊眼鏡,一手中提著一瓶酒,一手夾著兩只酒杯,大踏步走了進來。
  他把酒和杯子放下,和我握手,道︰「隨便叫我甚麼名字,反正那只是一個代號。」
  我雖然一時之間,不能肯定他是不是地球人,但也試探著問︰「你原來總有一個名字的
吧!」
  他笑了起來︰「是,意思是很響亮的聲音。」
  我道︰「你好,亮聲先生!」
  他也道︰「你好,衛斯理先生!」
  他一面說,一面斟了酒,遞給我,自己卻迫不可待地先喝了一大口,長長吸氣,享受之
至。我心中暗暗稱奇,這外星異類,難道也有成了酒徒的嗎?
  不等我發問,他已然道︰「地球上有些東西真不錯,酒是其中之一,我想,我們原來一
定也有同樣的東西,後來,生活越來越簡單化,種種精緻的東西,全被淘汰了,所以也沒有
了酒!」
  我有點心驚肉跳︰「地球人生活也正趨向簡單化,你的意思––」
  他道︰「那是必然的軌跡,無可避免。在你的記述中,你曾不止一次提到過,外星生物
不知愛情為何物,那愛情麼,也是在簡單的生活方式中被淘汰了的。」
  我很是茫然,他過來拍了拍我的肩頭︰「別那麼快就難過,地球要到這程度,還有很久
很久,而且,就算––」
  他說到這裡,陡然住了口,我苦笑了一下,明白他想說的是,就算到了那時候,也還可
以找一個發展沒那麼進步的星體,去享受昔日的精緻生活,這情形,一如在地球上,有先進
和落後地區之分,但論生活之精緻,落後地區又往往遠在先進地區之上。
  我聳了聳肩︰「既然起這樣的變化,那必然是大多數人的選擇,不然,不會變成必然的
趨勢。」
  他道︰「是!是!衛君此來,是為了––」
  他既然開門見山,我也不拖泥帶水,把我的要求,說了出來。
  我一面說,他已一面取出一具小電腦來,不斷操作,我略看了一下,看到在螢幕上,曾
有老人家的相片,一閃而過,知道他正在閱讀有關老人家的一切資料。
  等我說完,他講了一句話,令我大樂。
  他道︰「你要知道,我們曾令他年輕十年,但那絕不等於令他長命十年!」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那位亮聲先生大奇︰「何事發笑?」
  我道︰「適才你說的話,不久之前,我幾乎一字不易地對人說過,可是聽的人卻輕視,
以為那只是我個人的一種設想。」
  亮聲「啊」說︰「了不起的設想!」
  我也很感自豪︰「真希望那人現在也在,可以聽聽你對我設想的評價。」
  亮聲笑︰「可以的,閣下自進來起,就有記錄,可以把記錄給他看。」
  我「哦」地一聲,自然而然,上下四周,看了一下,亮聲笑了起來︰「很先進的一種設
備,在這裡,任何行動都自動記錄下來,可以複印許多份,作為研究參考之用,你不習慣,
可以通知暫時停止。」
  我忙道︰「沒有甚麼––別壞了你們的規矩。」
  我又試探著問︰「記錄––會送出去?」
  亮聲道︰「是,對我來說,是送回去!」
  事情很明白了,在這裡所作的一切研究,一切行動,都有記錄,這記錄還會被送往有關
的各個星體去,作進一步的分析。
  亮聲又道︰「地球人的生命形式,很是複雜,也極––奇怪,有些情形之下,記憶組還
完好無損,可是身體的其他部分出了毛病,也能造成死亡,形成生命的結束。而有的時候,
記憶組已消失了,可是人的身體卻還活著,生命在這種情形下,還不算結束。」
  我道︰「你說的第二種情形,叫作『腦死』。」
  亮聲當然知道這種情形叫「腦死」,我的話,並不是在提醒他,只是表示,在地球現行
的醫學觀念上,「腦死」,也就被判定是死亡了。
  亮聲嘆了一聲︰「腦死這種現象,可以說是死亡,因為他身體是活的,但沒有了思想能
力。」
  我駭然道︰「植物人––的生命,可以延續?」
  亮聲很坦白︰「老實說,各有各的看法,沒有定論––言歸正傳,說我們的事,如今老
人家的情形,是接近腦死的邊緣了,他的情形更特別,因為他曾『年輕十年』,也就是說,
他身體的機能,曾作過調整,緩慢了十年––」
  我越聽越是駭然,忙作了一個手勢,請他停一停,我需要適應。
  我長長地吸了幾口氣,才道︰「請說下去!」
  他笑道︰「看你的反應,應該已想到了!」
  我確然已想到了甚麼,但實在很是駭然,所以覺得難以接受。
  我揮了一下手︰「我不敢肯定,你的意思是,一個人,本來如果壽至八十,若經過『年
輕十年』的調整,他的身體,可以在八十年之後,延長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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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21:31:3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我說到這裡,略停了一下,因為我還是思緒很亂,很難把我想到的怪異,一下子順利地
表達出來。
  我定了定神,才又道︰「可是,他的生命,還是在八十歲結束?」
  亮聲點頭,鼓勵我繼續說下去。
  我覺得自己的聲音,聽來很是怪︰「也就是說,一個身體接受過『年輕十年』調整的人
,到了原來該死的日子,還是會死亡,可是,他的死亡狀態,只是『腦死』,他的身體,還
可以再活十年?」
  亮聲道︰「總的來說,情形正是如此!」
  我聽了他的話,更是一時之間,張大了口合不攏來,他的話,令我駭然的原因,是因為
其口吻和「總的來說,健康還是好的」何其相似!
  過了好一會,我才道︰「這情形,不是––怪異之極了嗎?」
  亮聲皺著眉︰「不算太怪,因為在生命的自然現象中,也有這樣的情形,所謂『植物人
』,就是身體還活著,思想已不存在的一種狀況。」
  我苦笑了一下––真難為他把「植物人」這種可怕的情形,用那麼有理性的句子來形容

  我想到了一個極重要的問題︰「那麼說,經過『十年年輕』調整的––那位老人家,現
在已成了植物人?」
  亮聲卻又搖頭。
  他見我有大惑不解的神色,解釋道︰「我沒有那樣說過,我的意思是,他的生命形態,
會在最後的階段,出現植物人的形態,其時期應該等於被調整的年數。」
  我腦中思緒混亂,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所以一時之間,無話可說。
  當時,和老人家談判的時候,他曾提出「年輕二十年」的要求,是我對他說,二十年太
明顯突然了,不如年輕十年吧,他才接受的。
  當時,我和他都有一個模糊的概念,以為年輕十年,等到十年過去了,可以再年輕十年
,一直這樣下去。
  而事實卻是,年輕十年,只是身體的事,並非生命的全部,不等於長命十年!
  人到應該死的時候,還是「死」了,可是身體,卻還活著!
  那是甚麼?說得好聽點,是植物人;說得直接一點,那就是活死人。
  我想到這裡,脫口叫了出來︰「作過年輕若干年調整的人,不是––太痛苦了嗎?至時
,想死也死不了,死不死,活不活––那太可怕了!」
  亮聲輕拍我的肩頭︰「衛君,你想差了,一個人只剩下了身體,沒有了思想,自然也沒
有了任何感覺,又何來痛苦?」
  我「啊」地一聲,伸手在自己頭上,打了一下。
  確然,人家看著活死人難過,活死人本身,有甚麼痛不痛苦,他根本甚麼感覺也沒有,
只是一個身體!
  現在,「老人家」是不是已處在這種狀態之中呢?
  朱槿只說是「神志不清」,「失去了控制能力」,若單憑這兩句話,也不足以證明已到
了這種情況。
  我想到這裡,就問︰「若是身體經過調整,到了後期,出現了活死人狀態,是不是還有
救?」
  亮聲反問︰「你所謂『有救』,是甚麼意思?」
  我道︰「是指他還能不能恢復一個完全的生命。」
  亮聲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幾步,神色很是凝重。
  他這樣的反應,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因為我的問題,不算太複雜,他只要回答「能」
或「不能」就可以了。
  但是,他卻一直在踱步,我忍不住問︰「這問題很難回答嗎?」
  亮聲道︰「問題不難回答,可是卻很難向你解釋明白。我回答了,你一定會追問為甚麼
。」
  我道︰「你先答了再說。」
  亮聲一字一頓︰「到了那種狀況,就表示這個人的生命已經結束了,不能再恢復完全的
生命。」
  我脫口就說 :「為甚麼?」
  說了之後,想起他剛才的話,我不禁苦笑。
  亮聲站著,側頭又想了一會,忽然轉過身去,走向一幅牆,伸手在牆上按了一下,牆上
就現出了一個一公尺見方的螢幕來。
  然後,他退到了我的身邊,神情很是認真︰「這是我們研究了許多年,最近提出的一個
對地球人生命的看法––地球上任何生命,都複雜無比,不單對來自外星的我們來說是如此
,就算對地球人本身來說,也是如此,你是不是同意這個觀點?」
  我點頭︰「絕對同意––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複雜無比,人不單至今未曾了解自己人
類的生命,對其他生命,也可以說處於一無所知的階段,連一隻螞蟻的生命,究竟是怎樣的
,人就說不上來。」
  亮聲見我同意了他的說法,這才又道︰「在眾多的生命之中,人的生命,更是複雜,有
著許多組成上的變數,所以,我們提出的研究結論,其中有許多部分,還是假設性質。」
  我聽他這樣說,心中也不禁感嘆––別看地球人的生命又短促又脆弱,可是真的複雜無
比,以這裡的人才濟濟,又有超地球的能力和設備,經過那麼多年的努力,早已能複製人體
,轉移思想組,可是對於生命的真正秘奧,還是只能根據假定來作前提。
  我點頭表示我理解,他取出了一根小小的黑棒來,伸手向前一指。那螢幕上,立即出現
了一左一右,兩幅看來錯綜複雜的圖案,由許多點和線組成,看來凌亂,但是又像有規律。
  我看了一會,道︰「這是人體細胞之中,脫氧脫酸核醣,DNA的排列?」
  亮聲大聲答應了一聲︰「是,左邊是人,右邊的是黑猩猩。」
  人和黑猩猩的DNA,排列組合,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五相似,這是人類已經研究出來的
成果,我雖然不知道此際他提出這一點來,用意何在,我還是「嗯」了一聲︰「看來差別甚
少。」
  亮聲道︰「差別如此之少,但其中的生命密碼,已經決定了一個是人,一個是黑猩猩。

  我悶哼了一聲︰「有些人,雖然身上沒有長毛,可是智力未必高過黑猩猩!」
  我是由於想起了有些人的愚蠢行為,所以發了一句牢騷,誰知亮聲聽了,大是高興︰「
對了,這個說法很好,這表示,人和人之間DNA之中的密碼,是有差別的。」
  我望向他,有點責怪地道︰「你對我從那麼淺白的道理開始說?」
  對於人體內的生命密碼決定這個人的生命,這一點,已經接近有定論了,我對之更超越
了實際研究結果,一切深信不疑。
  我深信人的智、愚、行為、健康,都依照早已設定的密碼在進行,絕脫不出這個密碼所
編定的範圍。
  這情形,和土蜂一定會在土中掘洞生活,是由牠體內的生命密碼所設定一樣––所有的
昆蟲,都不必受甚麼教育指導,自然而然,會按照密碼設定的規律來生活。
  人也一樣照設定的密碼度過一生,只不過人的情形,複雜得多––所有的土蜂都擁有同
一密碼,但是人卻擁有各自的密碼,無一完全相同,所以每一個人都有他獨一無二的生命歷
程。
  而人類致力於探討這個生命密碼,也有許多年歷史,可以說略有所成,但是也可以說一
無所知。
  有人曾以數字的位數來舉例子,以一個一千位的數字為例,只要尾數一二位不同,那就
已經是截然不同的生命歷程。至於十位、百位數字不同,那更加截然不同。但是密碼數字上
的差異,比例還是極小。
  愛因斯坦和新幾內亞一個穴居人之間的密碼,可能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相同,只差
那麼一點,就形成了兩個不同的生命歷程了。
  亮聲聽到了我的抗議,連忙道︰「好!好!你明白生命密碼,在生命形成之初已經設定
,那很好,我說起來就容易多了!」
  在這裡,扯開一會,說一件有關的事––中國人在「命數」這一門學問上,下了不少功
夫,可以說是人類中對生命密碼研究的先鋒。
  可是,所有有關命數的研究,都犯了一個致命的大錯誤,導致走不到準確的目的地。
  中國人早就知道,命有數,故稱之曰命數。命數可以根據一連串的數字排列出來,而根
據這一連串的數字,判斷人的命運,預算將來,洞悉過去。
  這是中國人對生命研究的成就,所謂「算命」是怎麼一回事,那是每一個中國人都知道
的事。
  但是,人人也都知道,算命數,怎麼也不可能百分之一百完全精確。明知一個人的命運
,都在一連串的數字之中,可是卻無法找出真正精確的答案來。
  毛病出在甚麼地方呢?
  毛病是出在,一直以來,把命數的基礎由來弄錯了––所有命數的列算法,都以這個人
出生的年、月、日、時,以至更進一步的分、秒作為基數來計算。
  這種做法,是錯誤的。
  人的生命密碼,並不是在一個人出生的那一剎間完成,而是在人的生命,最初形成的那
一剎間完成的。當精子與卵子結合在那一剎間,一個新的生命形成,一個獨一無二的生命密
碼,也就產生。
  所以,可以利用這個生命密碼,去推算這個人一生的生命歷程,但這個生命密碼的基數
,不是出生的那一剎那,而是生命形成的那一剎那。
  當然,明白了這個道理,要實行,很是困難(「知難行易」的說法大謬,應該是「知易
行難」才對),因為人出生的時刻,可以被準確地記錄下來,可是這個人生命形成的最初是
在何分何秒,卻難以有準確的記錄。
  到了有那麼一天,可以極其確切地知道這一剎那的時間,生命歷程的推算,就可以實現
了。
  這並不是不可能,如今的「人工授孕」方法,已可以把精子注射進卵子之中,可以掌握
新生命形成的精確時間,再結合已有的計算方式,這個人的一生歷程,應該可以排列出來–
–理論上如此。
  應該有人在進行這方面的研究了。
  勒曼醫院中有沒有人在進行這工作?
  我在剎那之間,想到了有關「命數」的許多事,有點神思恍惚,心神不定,亮聲望著我
,我揮了揮手︰「對不起,我想到了一些別的事––有機會,和你們研究,關於如何根據人
的生命密碼,推算其一生的生命歷程。」
  亮聲大感興趣,看著我,連聲道︰「太好了!太好了!我們正需要這方面的卓越意見。

  我道︰「請你繼續解釋下去。」
  亮聲道︰「生命密碼既然已決定了一個人的生命過程,那麼除非改變這個人的生命密碼
,否則,這個人一生,必然照碼行事,不能有例外。」
  我聽到這裡,剛想問一個問題,亮聲已道︰「我知道你想問甚麼;那麼,『年輕十年』
的調整,又是怎麼一回事,對不對?」
  我正想問這個問題,就點了點頭。
  亮聲挺了挺胸,神情很是自豪︰「這是我們的一大發現––我們還未能做到可以改變人
的生命密碼,可是,能夠把人的生命密碼––改動一下––不,不能說是『改動』,改動是
可以隨心所欲,有目標地去做,我們所能做的是,把人的生命密碼––」
  他神情猶豫,像是不知該如何措詞。
  我倒可以理解他措詞上的為難。
  要使人「年輕十年」,自然非從生命密碼上做手腳不可,他又說不是「改動」,因為他
們根本沒有掌握到改動的竅門,那麼,應該如何說呢?
  我想了一想,提醒他︰「是不是可以說––把生命密碼弄亂一下?」
  亮聲一揚手︰「可以說,輕輕踫一下,讓它起一些細微的變化––在經過無數次實驗之
後,我們發現其中一種輕踫的方式,可以使生命密碼起變化,變化的結果,是使人––」
  我已迫不可待地道︰「使人年輕?」
  亮聲道︰「還不能一下子就那麼說,我們最初的發現,是可以使人的呼吸次數增加。」
  我呆了一呆︰「甚麼意思?」
  亮聲「啊」地一聲︰「你沒有這個概念,人生命的長短,是由生命密碼決定。生命的要
素是甚麼?你再也難以想像,生命密碼對生命的設定,竟是如此精細!」
  他這番話,聽來很是混亂,更令我摸不著頭腦了。
  他的話,像是在自言自語,可是又分明是在對我說的,他向我問了一個問題︰生命的要
素是甚麼,但是卻又自行感嘆起來。
  我怕他再說類似我不容易明白的話,忙道︰「等一等,你先等我回答了你的問題再說,
你的意思是︰維持生命的要素是甚麼?」
  他點了點頭︰「請回答。」
  我道︰「最根本的是︰空氣、水、食物。」
  他道︰「答得好,空氣、食物和水。」
  他說了之後,頓了一頓,才道︰「一個人一生之中,呼吸了多少空氣,喝了多少水,吃
了多少食物,這筆帳,有沒有人計算過?」
  我駭然道︰「那怎麼算?」
  亮聲卻道︰「真要算,還是可以的,可是地球人卻自古以來,沒有人算過這筆帳。」
  我道︰「真要算,當然可以,但那多費功夫,多麻煩,要由許多人跟著一個人。吃食物
和飲水,還容易記錄,呼吸了多少空氣,如何記錄?」
  亮聲「嘿」地一聲︰「自然是利用儀器,還用人來記錄嗎?」
  我一攤手︰「好,就算把這筆帳算清楚了,那又有甚麼用處?」
  亮聲看看我,眨了眨眼︰「你應該明白了!」
  我大聲道︰「我不明白,請你實說了吧!」
  亮聲吸了一口氣︰「人的生命密碼,早經設定,設定的內容,詳盡之至。呼吸、水、食
物既是生命的三大根本要素,所以––」
  他說到這裡,我明白了!
  我失聲道︰「呼吸多少空氣,喝多少水,吃多少食物,都是早已設定了的?」
  亮聲點了點頭︰「對了!」
  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先別再說甚麼,因為我需要消化一下他的話。
  事實上,他的話,應該一點也不新鮮,類似的說法,中國民間的俗話之中極多,例如「
一個人吃多少穿多少,早已命定的」,「有你的總是有你的」,「命裡無時,強求無用」等
等,都是叫人樂天知命,不可強求,每一個人都很熟悉這種話。
  可是亮聲的話,還是引起了我的震驚,因為他把這種話,說得如此具體,如此實在,可
以用數字來表達,而這種數字,又直接關係到人的生命!
  這就不能不令人震驚。
  我也立即想到,這早已設定數字,對人的生命是何等重要!譬如說,某一個人的生命密
碼,設定了他呼吸的空氣量,那麼,一到這個數量,他的呼吸就停止,也就是就說,這個人
就死了!
  這是生命的設定––種種細節的數字,匯合起來,就是總的生命的設定。
  我神情駭然,半晌出不了聲。
  同時,我也明白他剛才所說,把密碼踫亂了少許,可以「令人呼吸的空氣量增加」是甚
麼樣的一種情形了!這個人若是不能飲水,不能進食––不是「不能」,而是他喝水、進食
的數量都已達到了設定的數字,也就是說,滿額了。他只剩下呼吸空氣的數量,還有餘額,
於是,他就只能呼吸,他是一個不飲不食,只有呼吸的植物人!
  所謂「年輕十年」的調整,其中之一的情形,就是這樣子!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亮聲輕鬆地問︰「你明白了?」
  我點了點頭,把我所想到的說了出來。
  他大聲讚揚︰「對,就是那樣!」
  我立即想到︰「那你不再在他的生命密碼上稍稍踫一下,使他設定的水和食物的數字也
增加?」
  亮聲望著我︰「設定的數字,不單是空氣、水和食物,而是精細無比。」
  我一時之間,只感到腦中空洞洞,簡直無法思想,我明白他的意思,可是要將之具體化
,卻有一定的困難,因為太令人震驚。
  過了好一會,我才道︰「精細––精細到人的––一舉一動,都已設定?」
  亮聲點頭︰「還可以再向更精細方面去想。」
  我吞了一口口水︰「一生走多少步路,也早已有定額數字?」
  亮聲一揮手︰「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有一定的數字,你會皺多少次眉,會說多少句話
,會大笑多少次,微笑多少次,會抓多少次癢,身體會受甚麼樣的傷害,會生甚麼病,會不
會談戀愛,一次還是三、四次,失戀還是大團圓,看多少時間的東西,眨多少次眼––」
  他還在滔滔不絕地說下去,我大喝一聲︰「別說了,我明白了!」
  亮聲道︰「是,例子是無窮無盡的。」
  確然,例子無窮無盡。
  但是,有一個例子是最重要的!
  我剛想到了這一點,亮聲已然開了口︰「可是,有一個例子,是最重要的––一個人一
生之中,能夠想多少!也就是說,腦細胞活動的時間多長?活動的次數多少?活動的方式如
何?」
  我吸了一口氣︰「這––也是有設定數字的?」
  亮聲點了點頭。
  我再吸了一口氣,發音有點發顫︰「要是這一方面設定的配額用完了,那就––」
  他接了下去︰「那麼,這個人的腦部功能就消失了。」
  我站了起來,無目的地走動了好一會,才問︰「你們的研究,已到了甚麼程度?」
  亮聲嘆了一下︰「說來很慚愧,我們全力以赴,可是研究的成果,少得可憐。」
  我道︰「別太自謙,所謂『少得可憐』,那是甚麼意思?」
  亮聲道︰「真是少得可憐,不會比千餘年來中國人所知道的多多少!」
  我叫了起來︰「你在說甚麼?你們已經可以隨便把人的身體調整到『年輕十年』,你卻
還說成就少得可憐?」
  亮聲一字一頓︰「首先,我們不是『隨便』就可以做到調整的,要經過相當繁複的過程
。其次,中國人早就有許多方法,做到這一點。」
  我「哈哈」一笑︰「早已能做到這一點?要做到這一點,必須先掌握生命密碼,然後,
去改動它,增加密碼中已設定的維持生命三要素的數量。你說中國人早已有方法可以做到這
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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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21:31:4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面對我的反問,亮聲一點也不氣餒,連連點頭︰「是,古代的中國人,可能不明白生命
密碼的理論和設想,但是在實際上,卻通過多種方法改變生命密碼,你何以會對這一點表示
懷疑?中國古代,連『成仙』的人都有,那是徹底對生命形式的改動!」
  我大聲道︰「我不是說成了仙的異人,我是指普通人!」
  亮聲道︰「普通人也可以,通過一些物質的刺激,生命密碼中設定的數字,會有極小量
的改變,這小量改變,已可以使人的生命密碼,出現重大的改變了。」
  我冷笑︰「試舉例以說明之。」
  他說得玄之又玄,我根本一時之間,難以接受對生命密碼的改動「古已有之」的說法。
可是,當他一「舉例說明」之後,我不禁發呆。
  因為他所舉的例子,正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再淺顯不過,一點也不深奧。
  他道︰「當然可以,在中國的藥物中,有許多補藥,有的補腦,有的補骨,有的補血,
有的補內臟,實際上,所謂『補』,就是增加各種人體器官設定的活動次數。」
  聽到這裡,我已不由自主「啊啊」連聲,再也說不出話來。
  我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道︰「你應該舉出一個最具體的例子,中國人自古以來,就知道利用一種叫『人參』
的植物來『吊命』,吊命,就是短暫地延長生命!」
  亮聲聽得我這樣說,大是高興︰「對了,人參的功用很大,在改變生命密碼方面,有不
可思議的功效。其功效的成分,對我們的研究很有幫助,我們達成了『年輕』的調整方法,
也是根據它的成份而來的。」
  我心緒萬端,大是感嘆,人參對人體,確然有奇妙的功效,還有許多奇妙的藥物,也各
有或大或小的功效。但一直以來,卻沒有人把這些現象,和人的生命密碼聯繫在一起作研究

  如今,勒曼醫院中的外星人,顯然是循這條路在作研究。值得奇怪的是,像人參這樣的
稀有植物,使用的又是它的根部,它生長在深山野嶺,人跡不到處,人最初是怎樣會發現它
有那麼超卓的功能的?
  亮聲像是知道我心中的疑問,他道 :「中國古代,有關『神化』的記載極多,這一種現
象,你也早有了解釋,我想,人參的功能被發現,也與之有關––那是比我們早了許多年來
到地球的宇宙中的朋友,留下來的知識。」
  我同意他的話,又進一步道︰「除了藥物,還有方法可以改變生命密碼設定,例如『練
氣』,或者類似的行為。」
  亮聲鼓掌︰「你完全明白了。」
  我道︰「然則,這一切,包括你們的研究,都不能改變人腦部活動的設定?」
  亮聲道︰「至今為止,不能。但再研究下去,一定可以的。」
  我道︰「何以見得?」
  亮聲道︰「我們留意了許多例子,一個人本來思路清楚,聰明睿智,可是,到了晚年,
卻變得愚昧瘋狂,不知所云,這種例子,且多發生在大人物的身上。我們的假設是,這些大
人物得到改變生命密碼設定的機會,遠較常人為多,說不定是其中有一些改變了腦部活動的
設定,才有這種情形發生。」
  我皺著眉︰「為甚麼一定是由英明變成狂悖呢?」
  亮聲道︰「譬如說,他的腦部活動設定在七十歲就終止,他應該在七十歲就死了。可是
由於不明的原因,延長了腦部活動的時間,設定的聰明睿智,早已用完,再產生出來的思想
,自然倒行逆施,狂悖不堪,愚蠢無比––這種情形可怕之至,會造成很大的災禍。改變腦
部活動的密碼會有這樣的惡果,在這種情形未曾得到控制之前,我們絕不會進行腦部密碼的
調整。」
  我暗暗心驚︰「你的意思是,如果對那位老人家進行腦部活動設定的調整,那就會多了
一個狂悖無常的瘋狂老人?」
  亮聲喃喃自語︰「是,不久之前,才出現過一個,不能再來一個了。」
  我大是心驚肉跳,連聲道︰「是的,不能再來一個了,不能了!」
  亮聲現出很是欣慰的神情︰「現在你完全明白了––對於你的要求,我們不是完全做不
到,但是由於因之所引起的後果,實在太可怕了,所以我們只好拒絕。」
  我又連聲道︰「我完全同意,你解釋得太清楚了,正是︰與君一夕話,勝讀十年書。」
  亮聲一攤手︰「你太客氣了,在你的談話中,我們也得到了不少研究的靈感。」
  對於我的要求,他們拒絕,理由已解釋清楚,我此行雖然未曾達到目的,但是也真的獲
益匪淺。要救鐵天音,這條路當然行不能了。
  我已沒有必要再逗留,但是我又覺得還有許多話未說完,亮聲看出了我的神情猶豫︰「
你還有甚麼要提出來和我們討論的?」
  我衝口而出︰「以前的那位老人,到了晚年,行事忽然狂悖如魔鬼,是不是貴院替他的
腦部設定作了調整?」
  亮聲搖頭︰「沒有,我們沒有。是不是有其他的外星朋友做過同類的事,或是他自身的
突變,還是受了甚麼藥物的影響,不得而知––人腦的組織結構,太複雜了,還要經過長時
期的研究,才能有小小的成就。」
  我吁了一口氣︰「現在的情形之下,調整腦部活動的設定,肯定沒有好處。」
  亮聲有點無可奈何︰「確實如此,所以,對於有些事,不必遺憾,像莫札特,只活到三
十五歲;蕭邦,三十八歲,世人都為之可惜不已,以為他們若多活二、三十年,一定可以留
下更多的好作品。其實不然,他們腦部活動的設定,已經用完了,就算再活下去,也不會有
任何的作品了。人活得久些,或活得少些,都無損於這個人的成就,也別企圖去改變它。」
  我吸了一口氣︰「生命密碼––是由甚麼人––甚麼力量設定的呢?」
  亮聲道︰「你真是問倒我了,我只好說︰不知道。這問題就像『人是怎麼來的』一樣,
或許等『人是怎麼來』有了答案,那就可以知道生命密碼是由誰、甚麼力量設定的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把這個故事一開始時,和我的那位朋友,在電話中討論過的古代有關
「尸蟲」的記載,提了出來,道︰「人腦的活動,一直在接受某種力量的監察,這是不是外
星朋友的作為?」
  亮聲想了一想,才道︰「若有這種行為,那肯定不是地球人能做得到的––倒是地球上
歷代獨裁者,都想控制每一個人的思想,可是那是做夢。」
  我道︰「貴院––」
  他不等我說問,就道︰「敝院共有二十七個來自不同星體的朋友在努力,另外在地球上
活動,和我們有聯絡的,也有六十幾個,據我們所知,都沒有這個行動––當然,在地球上
活動的外星朋友,遠不止此數,究竟有多少,誰也不知道。」
  他說到這裡,略頓了一頓︰「若說其中有一個早已成功地在監察每一個人的思想活動,
這對不是不可能的事,人腦部的活動,會放射出能量,人類自己也已經可以通過儀器,測出
這種能量來了!」
  我再問︰「若是有能力接受這種能量,加以分析,就可以知道人的思想活動?」
  亮聲道︰「理論上說是如此。至於派駐監察的工具,放在人的腦部,雖然要做到『每一
個人』很是困難,但是在理論上來說,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道︰「從變更生命密碼著手?」
  亮聲「呵呵」笑了起來︰「你想得不錯,要人的腦部自己產生出一種東西來,那種東西
,會洩漏人的思想。」
  我更是駭然︰「會––有些一日?」
  亮聲道︰「至今還未曾發現––但即使已存在了,也未必能發現,人有思想,早已肯定
,但是人把思想儲存在何處,卻一直未曾發現!」
  我指著自己的頭部︰「就在腦部啊!」
  亮聲居然改了唐詩來回答我︰「只在此腦中,深奧不知處––我們也未能把思想從人腦
之中,具體地分析出來。」
  我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有不少人經你們轉換了身體,這些人的
壽命––」
  亮聲道︰「還是和原來的設定一樣。」
  我叫了起來︰「可是如果不是你們替換了身體,他們早就死了!」
  亮聲道︰「你怎麼又想不通了––他們能有換身體這種遇合,也是早經設定的啊!」
  我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
  甚麼都設定了的!
  這實在是很難令人接受的一種說法,但是用許多許多例子去印證,卻又不得不承認這種
情形的存在。
  我再吸了一口氣︰「請把我和你的談話記錄交給我,我想這樣我可以少費唇舌,我可以
完全接受這個說法,旁人未必接受,可能以為我是胡說八道。」
  亮聲道︰「可以––」
  他頓了一頓,又道︰「我也不必叮囑你不必廣為傳播,其實無此必要,因為生命密碼的
這種『設定』情形,人類其實知之已久,只是不願意承認而已。」
  我道︰「是基於甚麼心理不肯承認呢?」
  亮聲笑了起來︰「基於逃避現實的心理––一承認了,每一個人的生命都變成了一本帳
,放在那裡,任你是帝王豪富,活得正起勁的時候,忽然一算帳,只是剩下百來口氣可呼吸
,這多無趣;所以,沒有人––很少人敢正視。」
  我苦笑︰「這帳,是名副其實的『閻王帳』,誰也不想結算,還是在渾渾噩噩中過日子
算了,不知道帳上的數目甚麼時候用完,還來得好些!」
  亮聲一攤手︰「可不!」
  他說著,走向牆邊,伸手按了一按,就取了一片電腦軟件在手,交了給我。
  他道︰「記錄在這裡了。」
  我接了過來︰「很高興認識你,請代我向我以前認識的朋友致意。」
  亮聲口唇掀動,欲語又止。我忙道︰「怎麼了?」
  他嘆了聲︰「只怕不能了,他們––都回去了,你已太久沒和我們聯絡了!」
  我怔了一怔︰「回去?」
  亮聲點了點頭,神情黯然。
  我突然明白︰「不論是哪一個星體來的生命,一樣有設定的限額?他們也已用完了限額
,所以回家去了!」
  亮聲道︰「只要是還有死亡這種現象的生命,就有。已超越了死亡這一現象的生命形式
,自然也沒有了。」
  他等於已回答了我的問題,我再和他握手道別,他一直送到我那根「大冰柱」的外面,
才由那個小伙子把我送離格陵蘭。
  在回家途中,我一直在想,生命密碼中對人一生的設定,古代人懂得多,現代人反倒懂
得少。有一個時期,人類致力於這方面的研究,可是到了近兩三百年,反而完全終止了,在
計算生命密碼的設定方面,毫無成就。
  對這方面的研究,現在反而是外星朋友在進行,將來研究的結果會怎麼樣呢?
  我一時之間,也難以設想。後來,我和各人討論這個問題,溫寶裕提出了一個設想,聽
來雖然令人覺得很怪,但卻也不是沒有可能。
  溫寶裕的假設,以比喻的方式來說明︰「現在,我們的生命,就像是舊式的唱片在播放
中,你不知道已放了多久,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時間剩餘,只知道一點一滴在接近結束,而結
束終於會到來。」
  我當時「啊」地一聲,問︰「以後呢?」
  溫寶裕道︰「以後,對生命密碼的設定,有了研究結果,那就像是新型的雷射唱片一樣
,一放上去,立刻就有儀表顯示,可以播放多少時間,在播放的過程中,也可以一目了然–
–已放了多少時間,還剩下多少時間,然後,到時,準時結束,一秒不差!」
  我吸了一口氣︰「你的意思,人––」
  溫寶裕打斷了我的話頭︰「正是此意。人一出世,呱呱墜地,接生者第一件事,是把嬰
兒放在磅秤上,量一量他的體量。將來,就不是那樣,而是把初生嬰兒放進儀器之中,於是
,一連串的數字就出來了!」
  溫寶裕越說越起勁,以致手舞足蹈︰「這個嬰兒,可以有多少時間生存,一生吃的食物
多少,心臟跳動次數若干,呼吸多少立方公升空氣等等一切,也都可以顯示出來。一生的生
命活動,就是一連串的數字,那是生命的總帳!」
  溫寶裕說完之後,旁聽的眾人,都不出聲。過了好一會,我才道︰「果真如此,那人生
可說是乏味之至了!」
  溫寶裕道︰「有利有弊,有辣有不辣。一個人的一生,變成一本總帳,清清楚楚放在那
裡,隨時可以查閱,當然沒有甚麼趣味。可是,好處是,人人知道自己生命之中,注定有甚
麼,沒有甚麼,也不會去強求,這就減少了不知多少紛爭。而更重要的是,人若是知道生命
何時是盡頭,對於名利的追求,只怕也不會那麼起勁,一個獨裁者,如果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也就不會窮兇極惡對付異己了!」
  我苦笑︰「照你的說法,世界大同,要建立在這個基礎之上?」
  溫寶裕道︰「然也!到時,人類的觀念,必然起根本的改變,『人生如朝露』變成實實
在在的事實,而不是詩人的感嘆。只有在觀念上確實認識了人生的短促,才會真正知道,為
許多爭權奪利的事而浪費了有限的生命,是多麼的可笑,自然就沒有人再去做這種傻事。那
麼,地球上的生活,不是可愛得多了嗎?」
  他侃侃而談,道理立論,都令人無可回駁,我首先鼓起掌來。
  白素在一旁搖頭︰「全是想當然的說法,或許到了那時候,知道時日無多,『只爭朝夕
』,更加瘋狂也未可知。」
  我道︰「人真奇怪,就算是現在,人人也都可以自己算算帳,已過了多少日子,還剩下
多少日子,七老八十的人,難道真可以一直活下去?也就不必那麼起勁了吧!可是卻不然,
人在觀念上,好像感到自己永遠可以活下去一樣,絕少人可以看得穿!」
  我說到這裡,大是感概︰「像陶啟泉和大亨,絕不是青春年少了,他們那本帳上,也花
去了一大半,只剩下一小半了,卻還在一天到晚,為這個煩,為那個惱。像他們這種人上人
,超級巨富,尚且如此,尋常人更不必說了!」
  白素道︰「你這個例子,舉得不當,他們是商人,自然一直要進行商業活動,在你看來
又煩又惱的事,正是他們的樂趣所在。」
  我道︰「那麼我再舉例,從古到今,手握大權的人,難道也不會自己算算帳,還剩下多
少年,怎麼還不肯積德做些好事,還要鬥個你死我活?」
  白素搖頭 :「這話更顯得你不懂,你從來也未曾掌過權,自然難以明白他們的心態。」
  我不服︰「你又幾時掌過權了?」
  白素道︰「我可以想見的情形是,一個人在權力的位置上,那是很可悲的一種情形,看
來像是很風光,但是卻每時每刻都要提防他人來爭奪這個位置,不去鬥人,就被人鬥倒了。

  我嘆息︰「總之,人在觀念上,如果確知自己能有多少,已用去多少,還剩下多少,情
形一定比現在好得多!」
  白素無可無不可︰「誰知道呢。」
  這一番對話,是後來的事,我把它挪前來記述,是因為我感到,人清楚自己生命設定的
日子來也好,不來也好。事實上,早已有許多資料證明設定的存在,只是太多人不願意去想
它,所以才有必要提醒一下。
  卻說我在回家途中,胡思亂想,思緒頗是紊亂,到家之前,看到通向我屋子的斜路上,
紅綾正在緩緩地向前走著,那鷹在地上,跟著她亦步亦趨。
  我看到的只是背影,但我絕對可以肯定,那是紅綾,誰也不會像她那樣腰粗膀圓,何況
還有那頭鷹在。
  可是,我心中卻立時又興起一個疑問︰那真是紅綾嗎?
  紅綾行動,粗魯之至,走起路來,腳跟向下點地,不是蹦就是跳,像一陣風那樣,捲來
捲去,從來也沒有看到她像這樣正經一步一步地走路過。
  所以,我知道一定有甚麼不尋常的事發生了。
  我立時揚聲叫︰「女兒!」
  紅綾也立時轉過身來,她一轉身,我就立即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也放下了心來。
  原來她身形粗大,遮住了她身前的物事,她一轉身,我就看到她原來正推著一張輪椅,
輪椅上有人,她當然不能連跑帶跳了。
  輪椅上那人也轉過頭來,我一看之下,意外之至,大聲叫︰「鐵蛋!」
  在輪椅上的人,看來很乾瘦,不是別人,正是我少年時的好友,原名鐵蛋,從軍之後,
改名鐵旦,南征北戰,立下赫赫軍功的鐵大將軍!
  一看到了他,我急步搶向前去,到了輪椅之前,握住了他的雙手︰「你到了多久了?」
  我一看到他,就知道他為甚麼而來的,所以根本不必問。他聲音嘶啞︰「昨天,她––

  他指著紅綾︰「她可愛極了!真可惜,沒有甚麼仗打,要不然,我看她是女元帥之才!

  我又好氣又好笑,鐵旦是職業軍人,以為人生除了打仗之外,再無別事。
  我當然不會和他爭論,看到紅綾懂得招待客人,心中也高興。
  我接手推輪椅,紅綾一聲長嘯,那鷹也騰空而起,一起衝進了屋子。
  我苦笑︰「你看到了,強盜扮書生,原形畢露了!」
  鐵旦大是感動︰「肯為老人家扮書生,難得!難得!太可愛了!」
  進了屋子,我和他之間,全然不用客套,我立時問︰「你知道了天音的事?」
  他點了點頭。
  他能夠離開了他的隱居之地,老遠地跑來找我,由此可知事態之嚴重。但是他畢竟是久
歷世面的人,在表面上看來,除了雙眉略蹙之外,看不出他內心的憂慮。
  我當然知道他的焦急,他曾對我說過,他這一生人,甚麼樣的大風大浪都經過了,早已
看透人生,大徹大悟,若不是還有天音這孩子,他對塵世再無任何留戀。而今,偏偏就是他
這個在世上的唯一牽掛出了事!
  我想要安慰他幾句,可是實在不知如何說才好,他反倒掉轉頭來安慰我︰「別亂,一件
一件,慢慢說。」
  說了之後,他不禁苦笑︰「這話,實在是我自己對自己說的––亂也沒有用,不如定定
地來考慮。這話,是領袖當年常說的。」
  他口中的「領袖」,雖然是後來導致他雙腿殘廢,死裡逃生的大瘋狂運動的策動人,可
是他對領袖的崇拜,卻始終不減。
  我「嗯」了一聲,他接過了紅綾給他的酒,又道︰「紅綾這孩子告訴我,你們商量了一
個辦法,要『老人家』說一句話,這辦法沒有用,行不通。」
  我呆了一呆,我剛好在這個辦法前面踫了釘子,失敗回來,他怎麼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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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沒有再說甚麼,他已經道︰「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老人家若是已有些日子未能發號
施令,就算現在忽然龍精虎猛,會翻筋斗,講話聲若洪鐘,也已來不及了,只怕除了他兒女
之外,再也不會有人聽他的了!」
  我這才知道他說的「行不通」,原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而言。
  他曾長久處於權力的最高中心,對於權力是如何運作的,自然了然於胸,所以我同意他
的分析,我道︰「而且,也根本做不到這一點。」
  鐵旦一揚眉︰「我和天音,有定期聯絡,我告訴過他,權力場是最危險的所在,處處陷
阱,在在漩渦,不知道甚麼時候沒了頂,還不知是怎麼一回事。所以我要他一定要和我定期
聯絡,只要有一次,他未能和我聯絡,我就知道他出事了!」
  他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續道︰「我起先不知道他出了甚麼事,向他的一些死黨問,才
知道了情形,我立刻和你聯繫,紅綾才告訴我你們也知道了!」
  本來,對於救鐵天音一事,我也一籌莫展,如今鐵旦來了,他對權力場的情形,比我熟
悉得多,自然要以他為主,看有甚麼辦法可以營救。
  鐵旦吸了一口氣,又道︰「這孩子,他不肯聽我的話,唉,也難怪,那裡的一切,實在
太吸引人了!」
  我道︰「是啊,聽說,那『死者』不但有過億的財富,有二十多個情婦,還有好幾畝大
的花園別墅,又官居高位,這種情形––」
  鐵旦悶哼了一聲︰「這個死人,算甚麼官居高位?只不過是三四流的角色,真正官居高
位的,比他弄到手的,不知多了多少倍,只要權在,人也在,勢也在,財也在。權一旦出了
問題,赫赫元帥,永遠健康的接班人,也要連夜逃亡,何況是這種小蝦毛!天音竟會跟這種
人混在一起,真是氣數,狠起來,就由他槍斃好了!」
  我吃了一驚︰「不至於––槍斃吧?」
  鐵旦一揚眉︰「新掌權的要立威,就一定要殺雞儆猴,這是千古以來不變的定律,誰撞
到刀之上,誰就倒霉,天音正是最好的開刀對象––一來,他老子曾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二
來,他老子現在下落不明,只是一個廢老頭子,殺了他,誰也不怕得罪!」
  經鐵旦這樣一分析,我也不禁冒了一身冷汗。
  我失聲道︰「這個怎麼得了,得趕緊下手了!」
  鐵旦吸了一口氣︰「我在等兩個人,這上下,她們也應該到了!」
  我正想問他在等甚麼人,紅綾直到這時才插了一句口︰「媽到瑞士去了。」
  我不禁大是奇訝––白素答應和我分頭去營救鐵天音的,怎麼忽然跑到瑞士去了。
  我忙道︰「她有沒有對你說,到瑞士去幹甚麼?」
  紅綾還沒有回答,門鈴響起,她跳過去開門,鐵旦面對門口,先看到來人是誰,他沈聲
道︰「你們來了!」
  我才轉過頭去,就看到兩條人影,一大一小,疾掠了過來,來到鐵旦面前,一起跪下,
一跪下就叩頭,一叩頭就叫︰「義父!」
  這一連串的行動,叫我看得呆了,尤其進來的那兩個人,我是認識的,一個就是大美人
朱槿,另一個是小美人水葒。兩個人的身高,差了一個頭有餘,可是水葒嬌小勻稱,一樣看
來腰細腿長,娉婷動人。
  朱槿和水葒都同一身份,我知道她們自小就受嚴格的訓練,成為出色的特工人材,鐵旦
曾負責全盤的情報工作,那十二個無父無母的女孩子,正是由他作最初的訓練的。
  但是我也未曾料到,他們之間的關係如此之好,竟會以父女相稱。
  而且,鐵旦如今只是一個無兵無勇的廢人,朱槿和水葒身份特殊,本身有將軍的頭銜,
不論是哪一派的勢力當政,她們的地位不變,都可以說是叱吒風雲的大人物,可是她們對鐵
旦的尊敬,卻是一看就可以知道,出於至誠。
  這時,看她們跪在地上,仰頭望向鐵旦,那神情就是女兒久別慈父,重逢之際的喜悅,
多少親情的思念,洋溢在她們的俏臉之上,再也不可能是假裝。
  我和她們這一組身份獨特的美女,多有接觸,只覺得她們又美麗又能幹,又機伶又聰明
,可是總覺得她們有點不類真人––被訓練得成了「機器」或「工具」。
  可是此際,看到她們竟然流露出這樣真摯的感情來,我也不禁大是感動。
  鐵旦伸手,在她們的頭上輕撫著,聲音也有點發啞︰「起來!起來!」
  兩人跪著,向前移動了一下,靠在鐵旦的膝前,又是高興,又是流淚。
  鐵旦也大是感概︰「真想不到,還能見到你們!」
  水葒道︰「當然能見,一直能見!」
  朱槿也道︰「真是太高興了,義父,我雖然沒見著天音哥,可是知道他暫時不會有危險
。」
  鐵旦沈聲道︰「連你也見不著––」
  他只說了半句,就眉心打結,我也感到事態嚴重,因為朱槿的身份又高又特殊,連她也
見不著,那鐵天音的處境,當真不是很妙了。
  鐵旦顯然比我更明白內裡的情形,他並沒有問何以朱槿見不到人,我則失聲問道︰「何
以你也見不著?」
  朱槿道︰「系統不同,指揮不動。」
  鐵旦吸了一口氣︰「她們是軍方的,拘禁天音的,是另一個機構。」
  朱槿又道︰「若是我一定要見,自然也可以做得到,可是這一來,太著痕跡,反倒打草
驚蛇。好在我有人知道天音如今雖然被拘禁,但是他對各方面來說,都重要之至,所以沒受
甚麼委曲。」
  鐵旦悶哼了一聲︰「你們別說空話安慰我了,他現在的情形,我再清楚不過,左也是死
,右也是死!一方面要他供出眾多的人來,一方面要他守口如瓶。他供了,是死;不說,是
死,我想不出還有甚麼活路來!」
  鐵旦一口氣說完那番話,面色鐵青,身子也不由自主在顫動。
  他畢竟是在那種權力場中翻過筋斗的人,所以很明白其中的情形。
  經他一說,我也明白鐵天音的處境,確是大大地不妙了。
  在派系鬥爭中,不論有多少派––最高領袖曾說︰黨內無派,稀奇古怪。不管多少派,
最先起正面衝突的,必然是勢力最大的兩派。
  待這勢力最大的兩派,經過一番劇鬥,分出了勝負,其他勢力較小的派宗,或曾替勝方
出力,自然水漲船高。不幸押錯了寶,曾替敗的一方搖旗吶喊,那自然也倒轉下來,嗚呼哀
哉。
  而今,鐵天音是夾在兩大派之間,那個「死者」是首先被開刀的,死了之後,鐵天音作
為他的主要助手,目標自然集中在他的身上。
  逼死了死者的一派(不論死者是怎麼死的),必然要趁勝追擊,宜將剩勇追餘寇,要在
鐵天音身上把打擊面擴大,「除惡務盡」,以求把對方徹底擊敗,打倒在地,並且踏上一腳
,讓對方永世不得翻身。
  而已經輸了一仗的那一方,處境不妙,落在下風,自然要力求自保,那麼,鐵天音對他
們來說,就是一個危險人物。若是鐵天音把所知的一切全說出來,那麼,這一方就要面臨大
打擊了!
  我想到這裡,失聲道︰「不好,天音壞在他自己人的手裡,可能性更大!」
  鐵旦、朱槿和水葒都以一種異樣的目光望定了我,彷彿是在譏嘲我︰「你怎麼到現在才
弄明白這一點啊!」
  我伸手在自己頭上打了一下,以確認自己的後知後覺,要置鐵天音於死地的,當然是他
的「自己人」!
  他的自己人,最怕他說出甚麼來,所以要滅口––那個死者,也大有可能,正是被自己
人滅了口的!
  我越想越亂,一面搖頭,一面道︰「真對不起,對這種情形,你們是司空見慣的閒事,
我卻一點經驗也沒有,連現在,天音究竟落在哪一方面的人手裡,我也無法可以確定!」
  鐵旦沈聲道︰「當然是落在敵人的手裡,要是落在自己人的手裡,早已一命歸西,『自
殺身亡』了!」
  正由於他說得如此肯定,所以我更感到了一股寒意,自頂至踵而生。
  鐵旦的話,確實是可怕之極,試想想,一個人落在敵人手中,尚可以有活路,落在自己
人的手裡,卻是死路一條。這「自己人」三字,竟然有這樣的涵意在,人性在這方面所暴露
出來的醜惡,實在令人無法不全身發冷。
  而朱槿和水葒立時點頭表示同意。
  鐵旦咬牙切齒,向朱槿道︰「你和他,還可以傳遞信息?」
  朱槿神情緊張,點了點頭––這表示她雖然可以做得到,但也一定極其困難。
  鐵旦一字一頓︰「帶信進去,叫他咬緊牙關,一個字也不能說!」
  朱槿道︰「我們得到的報告,天音哥確然甚麼也沒有說!」
  鐵旦道︰「這就是他還能活著的原因,再去提醒他一遍,一個字也不能說。」
  朱槿答應了一聲,水葒道︰「現在,要找出一個女人來,對天音哥大有幫助。」
  我還沒問是誰,鐵旦已經道︰「衛夫人已經到瑞士去找了。」
  鐵旦這句話,奇峰突起之至。
  看來,在我到勒曼醫院去那一段時間內,發生的事,真還不少。
  我想向他們提及我在勒曼醫院的經歷,可是事情接著發生,我根本沒有開口的機會,而
且,我敘述經過,最後自然要有陶啟泉和大亨在場。
  所以,這時我只是問︰「甚麼女人?」
  朱槿道︰「那『死者』死前,最後和他在一起的女人。這個女人名字叫浮蓮,是死者的
情婦––之一,死者有大量的贓款,在這個女人的名下,還有許多機密文件是由這個女人保
管。」
  我一聽得這個女人的名字叫「浮蓮」,就怔了一怔,因為這名字,正如朱槿、水葒她們
同類,難道這個女人也正是她們的同型人物?
  我揮了揮手,向朱槿望去,朱槿嘆了一聲,點了點頭,那是她已知我想到了甚麼,而且
已回答了我。
  我又向水葒道︰「和你一樣,她的名字,也是水上的花朵!」
  水葒撇了撇嘴︰「別把我和她扯在一起,我一向和她合不來。」
  水葒說了一句︰「她要是念舊情,明知她一走了之,天音哥就會出事,她根本不應該走
。就算不知道,現在天音哥出了事,她也應該立即現身!」
  我正想問︰這個女人現身,鐵天音就可以無事了嗎?
  但是我還沒有問出口,朱槿已然道︰「她雖然和我們一起長大,但是性格不同,她一直
野心勃勃,想要出人頭地,作一個非同凡響的人物!」
  我不是感嘆 :「以你們的身分而言,已經是非同凡響的人物了啊!」
  朱槿道︰「她可不那麼想,所以她和當權的一些人物,關係很密切,和我們之間的關係
,反倒疏遠。」
  鐵旦喃喃地道︰「我當時,千小心,萬小心,也會挑錯了人。」
  水葒又道︰「現在要她出來,只怕難得很了,落在她名下的贓款,有好幾億美元,她怎
肯再自投羅網?」
  他們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恩怨,我也不能全部明白。
  我急急問︰「找到她,為甚麼就能保鐵天音的安全?」
  朱槿吸了一口氣︰「她是聰明人––那死者,也不是蠢人,他們兩人,一起上下其手,
以權斂財,大貪特貪之際,也知道總有一在,權位一起變化,幾千百件事中,隨便拿一件出
來,都是死罪。所以他們都鋪定了後路,準備了一批資料,把重要的活動,甚麼人甚麼人得
了甚麼好處,甚麼人甚麼人在海外有多少存款,這些存款是怎麼得來的,都記錄在內。現在
當權的那些人,有哪一個是乾淨的?他們掌握了這些資料,足可得保安全。」
  我一面聽,一面大搖其頭︰「非但不聰明,而且蠢笨無比,他們難道不知道『匹夫無罪
,懷璧其罪』嗎?有這份資料在手,就成為每一個人的敵人!」
  朱槿道︰「但也能使人人忌憚,怕他們會把資料向外公開。」
  我道︰「沒有用,那『死者』不是死了嗎?」
  朱槿一字一頓︰「若那死者之死是浮蓮下的手,就很易理解了!」
  我陡然一震,站了起來︰「你不是說,浮蓮是死者的情婦之一嗎?」
  朱槿道︰「那是一種純利害關係的男女結合,到了緊要關頭,還有甚麼幹不出來的––
當然,那只是推測。」
  水葒一扁嘴︰「我看推測也就是事實,何以她能逃走,死者卻非『自殺』不可?」
  我越聽越亂,大口喝了兩口酒,才勉力定下神來。
  然後我問︰「那份資料,在浮蓮手裡?」
  水葒道︰「自然,沒有這救命靈符,她怎敢逃走?」
  我又有好一會說不出話來,那是由於我想起,那些女孩子,她們想改變身分,極其困難
。那個浮蓮,以為掌握了一大批人貪贓枉法的資料,就可以遠走高飛,令得所有的人投鼠忌
器,她可就大錯特錯了。
  她這樣做,最大的可能是,替她惹來殺身之禍!
  除非她有非常的辦法,不然,憑普通辦法的逃亡,那是絕無可能之事。
  而所謂「非常辦法」,當然是不尋常之極,我所知的兩個,一個海棠,她放棄了地球人
的生命形式,轉化為外星人,過程痛苦之極,而且從一個美女,變成了紫醬面色的章魚類物
體,也不知道她心理上是如何承受得住的。她以無比的堅毅和勇氣,才創造了自己的新命運
,擺脫了「人形工具」的身份。
  另一個是柳絮,她比較幸運,這個本來在體內藏有小型核武器的美女,隨時可以以意念
發動爆炸,毀滅一個中型城市,她有幸遇到了新生命形式,活了的機械人康維十七世,這才
得獲新生,那「老人家」年輕十年的安排,也是她重獲自由的條件。
  這兩人的經歷,何等艱難複雜,曲折之至,這個浮蓮,只想憑一份資料,就逃出生天,
豈不是太天真了麼?
  我一面想,一面喃喃自語︰「她所掌握的,只怕不是救命靈符,而是催命符咒!」
  水葒又道︰「現在可以救命,等到局勢明朗之後,就是催命。」
  我明白她的意思︰現在,各派正在爭鬥,任何一方的污點,要是叫對方抓住了,那就是
致命傷,會成為對方手中有利的武器,所以,人人都怕這份資料內容暴露,浮蓮的安全,當
然也有保障。
  等到大局已定,其餘各派紛紛被拉下台來,失了權勢,只有一派獨尊,那麼這份資料,
也就一錢不值了。因為垮了的一方,罪名早已成立,再多點罪也無足輕重。至於勝的一方,
大權在握,朕即國家,貪贓枉法,小事一樁,誰敢追究?
  到那時候,浮蓮的護身符不再存在,她的處境,可想而知!
  我對這種情形,一直心生厭惡,所以一時之間,默然無語,同時心中暗念,白素到瑞士
去,最好找不到浮蓮,因為就算找到她,像她這種人,怎肯把資料拿出來救鐵天音?白令我
們去蹚這渾水!
  我在沈默了一會之後,把我所想的一半,說了出來,我道︰「就算白素找到了浮蓮,她
怎肯把資料交出來?」
  鐵旦沉聲道︰「不必她交全部,只要她交出一點點就可以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是的,是哪一方面扣留了鐵天音,只要有這一方面的罪行記錄,也可
以要脅他就範了。
  我沒有再說甚麼,朱槿這才問我︰「勒曼醫院對老人家的事怎麼說?」
  鐵旦憤然︰「怎麼說也沒有用,老人家現在就算可以下命令,也不會有人聽了!」
  這種情形,鐵旦對我說過,但是朱槿卻有不同的看法,她道︰「有用,現在還有用,等
到大局定了,那才沒有用了。」
  鐵旦望了朱槿片刻,在想朱槿的話,想了一會,他點了點頭,同意了朱槿的說法。
  而我,在朱槿一說的時候,我就同意了她的說法––老人家的話,現在還是有力量的。
現在,正是各派勢力爭鬥之際,誰都想挾老人家以自重,老人家的話,就還能起到作用。
  若是等到大局已定,勝負已分,大權在握,老人家縱使曾經叱吒風雲,到那時,也是爛
泥一團,只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而已,誰還會聽他的?
  我嘆了一聲︰「我和勒曼醫院的交談結果,全有記錄,是不是請大亨和陶啟泉一起來看
?」
  朱槿道︰「我們來的時候,已和他們聯絡過––」
  才說到此處,門鈴又響,紅綾一拉水葒的手︰「我們去開門。」
  水葒身型嬌小玲瓏,水葒以外型取人,把她當作了小孩子。
  我看到這種情形,暗暗搖頭,水葒卻很高興,一面和水葒走向門口,一面還道︰「你那
鷹真有趣,甚麼時候借我玩玩!」
  水葒卻正色道︰「神鷹是我的朋友,不是玩物!」
  水葒忙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
  紅綾當然不會見怪,仍然拉住了水葒的手,把門打開,大亨首先一步跨了進來,立時來
到朱槿面前,握住了朱槿的雙手,目光一直停在朱槿的臉上,充滿了思念和關切之情。
  他和朱槿分手才多久,就有這樣子的表現,我看了也不禁自嘆弗如。
  陶啟泉跟著走進來,看到水葒,大是怔呆,一時之間,竟像是入了定一樣。
  水葒大方地伸出手來︰「你是陶先生是吧,我叫水葒。」
  陶啟泉忙道︰「是!是!」
  他伸出手來,握住了水葒小巧之極的手,雙眼仍是定定地望住了水葒,失態之至。
  我把這種情景,看在眼裡,心中不禁暗嘆!陶啟泉這是怎麼啦,是男性更年期的甚麼毛
病犯了。上次帶來了一個妖精似的小女孩,把她當寶貝,這些日子,又不聽他提起,想必是
新鮮感已過,用錢打發走了,如今看到了水葒,又失魂落魄起來。
  自然,比起那個在風塵中打過滾的小妖精來,水葒高出了不知多少倍,無論美貌和氣質
,都不是小妖精能及於萬一的。
  可是,水葒是甚麼身份的人,如果陶啟泉把她當作是有金錢就可以拉近兩人之間的關係
,那他非踫個頭破血流不可,比中亞的油田不能開發,嚴重多了!
  我作為他的朋友,當然有必要使他知道事情的嚴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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