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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Simon R.Green] 夜城系列四 魔女歸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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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8 20:02:3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閱前賞析】
 


【第一章】靈獸

【第二章】命運女神降臨––快逃

【第三章】跟講理之人打交道

【第四章】鳴槍示警

【第五章】事情總會越來越明朗的

【第六章】墮入凡塵的獵人

【第七章】為何亡靈不肯安息

【第八章】令所有人心碎的石頭

【第九章】記憶中的我們
{2} 178-6336-14-1145[1]-7.66
【第十章】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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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8 20:02: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夜城裡什麼東西都有,從神聖的遺產到污穢的法器一應俱全。不過除非具有鋼鐵般的意志
,不然我絕不推薦任何人參加夜城裡舉行的拍賣會。雖然大部分的人根本不敢在拍賣會中跟我
搶標,不過我已經很久沒有出席任何拍賣會了,因為每次我都會在標到真正想要的東西之前先
標下一堆垃圾。有一次我意外標到了一張召喚妖精用的「普卡」,結果就出現了一隻只有我才
看得到的花花公子玩伴女郎,足足跟了我好幾個月。雖然是很有趣的經驗,但是真的很煩。
  然而,夜城是隱藏在倫敦背面的魔法之心,在這裡,神祇與怪物不但並肩而行,有時甚至
還會參加同一個互助團體。想在這種地方當私家偵探,就必須做好隨時可能要出席各種場合的
心理準備。這回我接受夜城大甩賣館的拍賣主委僱用,擔任一場拍賣會的保安人員,負責維持
會場秩序。工作聽起來非常簡單,但這也反映出一個警訊。因為在我的生命中從來沒有任何事
情是如此簡單的。
  我提前到達會場,先把整個場地檢查一遍。我已經好多年沒來這個地方了,因為之前發生
了很多事。我讓人在背後開了一槍,躲到夜城以外的正常世界裡隱居,不過幾年之後又在一場
精心安排的設計中再度回到夜城。
  大廳的門房對我瞪了一眼,並不打算放我進去。不過在我報了名號之後,他立刻臉色發白
地讓到一旁。擁有極佳的名聲,或是極差的名聲,可以讓你進入許多一整營部隊人馬都攻不進
去的場所。
  拍賣主委正自焦慮地晃來晃去,一看到我出現立刻穿越大廳迎了上來。她勉強在臉上擠出
了個笑容,然後很用力地跟我握了握手。拍賣主委名叫露克莉緹雅.葛雷夫,是個身材矮小、
體格壯碩的女人,身穿休閒服飾,臉上戴了一副單眼眼鏡,約莫五十歲出頭,長相異常凶狠,
花白的頭髮在腦後梳成一個大包,一副很不好惹的樣子。她以一種一切都是我的錯的神情向我
看來,然後直接切入主題。
  「也該是你出現的時候了,泰勒,老傢伙。自從那玩意兒運到之後,我連在自己的地盤上
都沒辦法安心。以前得痔瘡的時候也沒讓我這麼困擾過。我知道我們標榜的是任何東西都可以
在這裡拍賣,但世界上就是有些東西麻煩到讓人不想應付。若非職責所在,我根本不願意跟那
玩意兒有任何瓜葛。最近我又開始賣狗了,你也知道那些爛動物只要一聽到我出高價立刻就開
始裝病。無論如何,我可以保證,老傢伙,這次的拍賣品絕對標出天價。」她臉色一沉,吸口
氣繼續道:「每次碰到這種事我就希望自己還在克莉絲蒂的店裡工作。要不是警察還在到處找
我的話,我早就回去了。」
  我正要問她到底是什麼東西這麼麻煩的時候,旁邊突然走來許多六呎高的泰迪熊。這些泰
迪熊看起來都非常老舊,手裡拿了一堆待會要拍賣的物品,一邊走路一邊低聲交談。當它們路
過露克莉緹雅.葛雷夫身邊的時候,有幾隻還特別提高音量說了幾句要組織工會之類的言語。
接著它們走到拍賣台兩旁的陳列櫃前,開始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物品放到該放的地方。
  「我最好去看看它們有沒有把東西放好。」葛雷夫嘆口氣道。「泰迪熊常常會做一些多餘
的舉動,雖然是出於善意,但是偏偏它們都沒什麼腦子。這裡的管理階層是一群幹什麼都要省
錢的傢伙。你先去附近走走,熟悉一下環境。記住什麼都不要碰。」
  說完她就對著泰迪熊衝去。我沒阻止她。因為如果不讓她走的話,我就得把她摔到地板上
,五花大綁,然後坐到她身上,才能從她口中逼問出我想知道的答案,而先決條件還是整個過
程都沒有人來打擾才行。
  我打量起四周環境。大甩賣場建於十三世紀,剛開始只是一間什一稅農產品倉庫,經過數
百年的改建,如今已經完全變樣。乳灰色的牆壁是由傳統灰泥混合而成的大石塊砌成,石牆之
上的陰影處裡還有一層以複雜的木工雕刻出來的方孔。牆上只有幾扇狹窄的窗戶,地板則是以
未經修飾的木板鋪成,上面灑了一層木屑。大廳兩旁插滿了巨大的螢光棒,綻放出令人難以逼
視的耀眼光芒。整座大甩賣場沒有任何舒適的傢俱以及華麗的裝飾品,畢竟人們不是來這裡參
觀的。大甩賣場是個非常嚴肅的生意場所。
  我走過一排排廉價木頭折疊椅,來到簡單樸素的拍賣台,看了看兩旁陳列櫃裡擺放的拍賣
品。這次的拍賣品跟往常一樣什麼都有,不管名氣好壞、價格是否合理、來源有沒有爭議。夜
城是個什麼都買得到的地方,只不過,買到手的不保證真的是你想買的。買家說不定會因此大
賺一筆,也說不定會因此而賠上性命,除了這兩種結局之外很少會有其它的情況。另外,標下
了東西是一回事,有沒有能力保有這樣東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塊大腿骨,標明為該隱殺害埃布爾時所使用的武器,旁邊還擺了一封
來自以諾古城的認證信函。不過在夜城,這種認證信函是沒什麼人會當真的。接下來陳列櫃中
放的是三隻外型不同的馬耳他之鷹、一顆據說有預言能力的甘迺迪的頭、諾斯特拉德馬斯的鵝
毛筆、法蘭肯斯坦男爵的解剖刀、宣稱裝有聖女貞德骨灰的木盒,以及一個用雪人腳製成的傘
架。除此以外的其它拍賣品,都是只有瘋狂的收藏家才看得上眼的垃圾。當然,這些拍賣品全
都吸引不了我的興趣。我從來不相信這類宣稱具有神奇效果的法器,因為這種東西常常會令人
失望。要不是在需要的時候能量耗盡,就是念出咒語後卻沒有任何效果,然後又不附使用說明
書。通常這類法器都只會帶來麻煩,而且很有可能只是唬人用的廢物,雖然我本身也是靠唬人
起家的。
  我停在一面銀框大立鏡前,看了看鏡中的自己––這面鏡子標明為「多利安.葛雷的鏡子
」,至於有什麼功用請自行想像。鏡中倒影並沒有什麼奇特之處,不過我想至少我今天的打扮
的確是有私家偵探的味道。高高瘦瘦、皮膚黝黑,滿臉好奇,穿著一件很久沒洗過的白色大外
套。或許我看起來有點疲憊、有點邋遢,但是在夜城混多少都會有點這種樣子。我接的多半是
沒有人願意接的案子,因為正常偵探知道什麼案子該碰、什麼不該碰,不過對此我倒是樂在其
中;因為我有一種找尋東西的奇特天賦、一股追求真相的無盡渴望以及一個不屈不撓、說什麼
也不肯放棄的固執脾氣。
  我父親是喝酒喝到醉死的,因為他發現我母親不是人類。沒有人知道我母親的真實身份,
不過夜城裡所有人對此都有一套理論。有人視我為異教徒,也有人說我是未來世界的王,另外
,打從我出生開始,就有一群身份不名的敵人一直意圖置我於死地。
  我試著將這些煩惱拋到腦後。
  露克莉緹雅.葛雷夫步伐沉重地走回我身邊,如今她兩隻眼睛都戴上了單眼眼鏡,模樣十
分有趣。我考慮著要不要發表點意見,不過想想還是算了,因為有些話題是不可能引導出任何
好結果的。
  葛雷夫一過來就接著之前的話題繼續跟我說話,好像她根本沒有離開過一樣:「老傢伙,
這裡每天都會看到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各種即使在夜城這種地方也很難想像會有人拿出來賣
的東西。上個禮拜還有個傻子想在會場拍賣自己的靈魂,不過我們沒讓他賣就是了。啊,沒錯
,我見識過各式各樣的人在我面前來來去去,看過太多淚水,也聽過太多詛咒。我認為私有財
就是思考階級最大的詛咒。好了,泰勒,老傢伙,拍賣大廳當然隨時都有許多保護系統跟結界
在作用,可以防止火災、竊賊、贗品以及所有外來力量的影響,並且經過當權者的授權,成為
絕對中立的場所,即使像收藏家那種目中無人的傢伙都不敢在這裡亂來。據我所知,因為從前
拍賣大廳引發太多爭端了,所以當權者不得不出面將這裡納入他們直接管轄,以確保這裡的交
易能夠童叟無欺––所以照理說我們應該很安全才對––」
  「但是?」我問。
  「但是今天會拍賣一件即使對我們而言都是非常特殊的物品。老兄,這就是找你來的原因
。如果今天出了什麼亂子的話––我相信一定會出亂子––那就是該你出面的時候了。至於要
怎麼解決完全取決於你,反正不要想找我幫忙就對了,因為我一定會第一個離開會場的。也別
妄想那些泰迪熊會幫你,它們是很熱心,但是膽子小得跟灰塵一樣。萬一你沒有辦法阻止對方
,我想起碼你還可以運用你著名的天賦把東西給找回來––」
  「你到底為什麼找我?」我饒富興味地問道。
  葛雷夫大聲吸口氣道:「保險公司的人堅持要我們另外僱人。而在預算所能負擔的範圍之
內,你就是最好的人選了。」
  在我來得及反應之前,一條熟悉的身影來到我們面前。蒂黎沃倫絲.懷德,漠視法庭的妖
精專用的時尚顧問兼造型師。她是個身材高、嗓門超大的牙買加女人,同時也是個尖酸刻薄、
目中無人的老煙槍。每次有人叫她不要抽煙的時候,她就會猛吸一大口煙,然後全部吐到對方
臉上。這時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剪裁合宜、高雅大方,微帶薰衣草色彩的連身套裝,跟她藍灰色
的膚色形成一種有趣的對比,加上頭上那頂大大的羽毛帽,讓我不由自主地揚起眉毛。不過就
跟往常一樣,懷德總是在被虧之前就先虧回來。
  「少無知了,親愛的。不管跟我本人的感覺搭不搭,薰衣草都是本季的主流色彩。」
  她故意在我面前擺了個姿勢,腦袋微微向後,展露出高挺的顴骨跟性感的雙唇。蒂黎沃倫
絲.懷德是個驕傲自大的女人,然而此時她不但沒有直視我的雙眼,甚至連持煙的手指都在微
微發抖,似乎遇到我讓她心情十分緊張,不過看得出來她心裡另外還有其它的事情在煩。由於
我花了不少時間經營自己的名聲,所以當人們遇到我的時候常常會有點緊張,只不過眼前懷德
的心思似乎根本不在我身上,甚至不在葛雷夫身上。她只是目不轉睛地瞪著拍賣大廳,一口一
口不停地對著四周亂噴煙。
  「我很不喜歡回來夜城。」她突然說。「格調太低,親愛的,這裡的格調實在太低了。我
寧願多跟妖精混在一起,雖然她們很膚淺,但起碼膚淺得可愛。」
  最有深度的就是你了。我心想,不過沒敢說出來。因為懷特喜歡把煙插到看不順眼的人嘴
裡。
  「我只有在參加時尚走秀跟需要買煙囤貨的時候才會回來。」她冷冷地說。「當然,還有
拍賣特殊物品的時候。」她第一次直視我的雙眼。「很高興有你在,約翰。這表示大甩賣場很
重視這次拍賣。他們應該重視的,因為我有一件––很特殊的東西要賣。」
  露克莉緹雅.葛雷夫大聲道:「我同意,老朋友。那是獨一無二的無價之寶,只不過危險
到了極點。有些東西根本不該去碰,真的一定要碰,也請你站在遠方拿根竿子隨便碰一下就算
了嘛。」
  「可不可以請哪一位告訴我到底是什麼東西這麼厲害?」我聲音中散發出一種威嚴,讓她
們兩個站直了身體。懷德抽完最後一口煙,將煙屁股隨手一扔,然後伸腳踩熄。葛雷夫瞪了她
一眼,卻看到懷德已經點起了另一根煙。她抽了一口之後,若有深意地向我望來。
  「這回我可挖到寶了,親愛的。我本來是在找尋另外一個東西,不過卻意外找到了它。話
說回來,世上的事情不總是這樣?當時我在世界各地遊走,想要找點新鮮的東西去滿足那些慾
望永無止盡的妖精。我去了東京,打算去看看一家專門製作造景火山的新公司,誰知道到了那
裡的時候卻發現整家公司完全消失,只剩地上一個冒煙的大洞。我早就說過不要拿『付錢越多
,爆炸越大』當廣告標語,他們就是不肯聽––不管怎樣,後來我就改變行程前往中國,也就
是在那裡,我發現了––那個東西。」
  她比了一個誇張的手勢指向旁邊某個較小的展示櫃,不過由於忘了手裡拿著香煙,於是撒
了一堆煙灰。她嘴裡念了幾句粗話,將煙在展示櫃上壓熄。我湊過頭去看了看展示櫃,發現玻
璃後面放了一隻蝴蝶,體型適中,並不特別美麗。事實上,那隻蝴蝶看起來非常普通。它翅膀
張開,凝止在半空中,身體被一股泛著微光的力場圍繞,凍結在一個特定的時空中,有如受困
於琥珀裡的昆蟲。我回頭看向懷德,再一次,她搶在我之前開口說話。
  「沒錯,這是隻很稀有的蝴蝶,不過跟你想像的又不太一樣。解釋起來有點複雜,請聽清
楚了。混沌理論主張世界上所有事情都環環相扣、彼此相連,如果有一隻蝴蝶在中國拍了拍翅
膀,最後的結果可能會造成美洲出現一場風暴。也就是說,只要你能找出那隻獨特的蝴蝶,你
就能夠控制風暴––我找到了,就是這一隻。小小的搗蛋鬼,卻是獨一無二的強大法器。我打
算拿它來賣個同樣獨一無二的價錢。喔,收藏家一定會忌妒死我的!」
  ––懷德跟收藏家曾經有過一段情,不過卻沒有結果。其實當時根本沒人看好這段關係,
不過有些人就是說不聽。
  「其實蝴蝶效應並不是什麼新鮮事。」葛雷夫以一種學者的口吻說道。拍賣師的語氣常常
讓人想起失敗的學者,因為大部分的拍賣師都是當不上學者才轉行去搞拍賣。「早在古羅馬年
代就已經有占兆官藉由觀察鳥類飛行的習性來預見未來了。」
  懷德以不屑的眼神看著她道:「羅馬人還喜歡割開山羊的肚子,看肝臟指到誰就說誰是叛
徒,然後還讓人家自己決定自己的死法呢。」
  「請大家不要偏離主題好嗎?」我說。「所謂的蝴蝶效應不是應該只是個比喻嗎?又不是
真的有這種蝴蝶。」
  懷德微笑道:「在夜城,比喻跟其它東西都是一樣真實的呀,親愛的。所有象徵性的東西
都有實質的代表。任何人只要在拍賣會上標下這隻蝴蝶,就能獲得分辨其它混亂蝴蝶的能力,
找出引發一連串大事的第一枚骨牌。然後,那人應該就有辦法預知未來,甚至可能控制未來事
件的發展。可能性是無窮無盡的!至少,理論上是這樣的沒錯。相信我,親愛的約翰,我將會
變得很有錢,非常有錢!超級有錢!」
  「如果真的這麼厲害,為什麼你會急著脫手?」我問。
  懷德擺出一種「為什麼我身邊的人都是笨蛋」的姿勢,說道:「約翰,親愛的。我才不會
蠢到把這麼危險的東西留在身邊呢。不然每天光應付那些意圖染指它的強者就夠啦。況且我也
不指望我的妖精朋友會來幫我,因為所有妖精都是忘恩負義的狗屎。不,想要從中獲利,最好
的辦法就是在中立場地上舉辦一場拍賣會。」她對展示櫃中的蝴蝶吹了個飛吻,又說:「錢一
到手我就立刻躲回漠視法庭,在所有想搶蝴蝶的人死光之前,絕不輕易現身。」
  「這麼容易引發爭端的東西,當權者怎麼還沒把它充公?」我皺眉道。「通常渥克不會對
這種可能威脅到他地位的東西坐視不理的。」
  「或許渥克位高權重。」懷德不屑地說。「但是當權者一向懂得自由經濟的重要性。」
  「真是俗不可耐。」葛雷夫一邊擦拭著單眼眼鏡一邊說道。
  「或許,」我說。「當權者根本不認為這隻蝴蝶是真品。」
  懷德吹了個煙圈,開心地笑道:「這樣最好呀,親愛的。」
  此時投標人紛紛開始入場,有些已經為了爭坐最前排而起了爭執。我很有禮貌地向懷德及
葛雷夫道了失陪,然後前往巡視拍賣大廳,觀察每一個進入會場的投標人。投標人中有很多都
是生面孔,除了一些想撿小便宜的傢伙之外,大部分都是代表不願曝光的買家出席,以及一些
純粹只是為了見證這場歷史性的蝴蝶拍賣會而來的閒人。最後拍賣會裡擠進了一大堆人,不但
將座位通通坐滿,還有不少人依牆而立。泰迪熊們忙碌奔波,一面搬出更多椅子,一面大聲地
抱怨(由於現場還有人類工作人員在分發拍賣品廣告單,所以泰迪熊自認受到不公平待遇)。
投標人們有些禮貌性地交談,有些在蝴蝶展示櫃前探頭探腦,還有些默默觀察著其它買家的一
舉一動。
  露克莉緹雅.葛雷夫走到拍賣台後方示意大家安靜,懷德則志得意滿地站在蝴蝶展示櫃旁
。我晃到大廳後方,仔細觀察著大廳中所有人的舉動。
  就在此時,一隻毛茸茸的雪人突然闖入拍賣廳,嚇得所有人立刻安靜了下來。這隻雪人身
高八呎,一身白毛之下隱隱透露出異常結實的肌肉,走道兩旁的人在它路過的時候都忍不住露
出恐懼的神情。就看它直奔拍賣台旁,一把抓起雪人腳傘架,回頭瞪了在場眾人一眼,接著又
從原路離開。現場所有人大氣不敢吭一聲,眼睜睜地看著雪人走出拍賣廳。在經過一片冗長的
沉默,肯定雪人不會再回來之後,大家才鬆了一口氣,拍賣會也終於可以正式開始。
  葛雷夫先從一些小東西開始拍賣。由於大家都在等待混亂蝴蝶,所以這些小東西賣得異常
地快。我觀察了一下人群中的熟面孔,很快地看到了傑基.史瓦登富洛德。傑基是個專門吸取
他人情緒的情緒毒蟲,這時正貪婪地享受著身邊人們各種患得患失的心情。這傢伙入場以後就
一直跟我裝熟,不但堅持要跟我握手,而且還握了很久。他身材肥胖,一身汗臭,臉上帶著皮
笑肉不笑的笑容,雙眼隨時泛著淚光,身穿黑皮大衣、肩掛純銀配件、頸戴六星項鏈,一身蓋
世太保打扮。他用這身行頭去激怒旁人,好讓自己有更強烈的情緒可以吸收。而為了防止旁人
火大了想要扁人,他隨時帶著一頭粉紅色的超大德國獵犬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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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8 20:02:48 |只看該作者
  接著我又看到珊卓.錢絲,著名的死靈術顧問,跟往常一樣大搖大擺地走入拍賣廳,簡直
已經將自己的傲慢提升到一種藝術境界。她目中無人地走到拍賣台前,拉了張椅子一屁股就坐
了下去,旁邊的人全都敢怒不敢言。事實上一直以來都沒多少人敢去惹她。
  錢絲的身材高、皮膚慘白,一頭雜亂的紅色卷髮,身上不著任何衣物,只用深紅色的液態
乳膠塗滿全身(傳說這些乳膠是用特殊配方混合聖水調製而成,具有強大的辟邪及保護作用)
。同時她身上到處都穿了環洞,插滿各式各樣的鋼鐵裝飾,讓身體成為風暴之中的危險人物。
她的腰間繫了一條畫滿德魯伊符號的腰帶,上面綁滿許多髒兮兮的小布袋,裡面裝滿墳地泥土
、粉狀血液、蠑螈眼,以及青蛙腳等各式死靈藥材。我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發現她對拍賣中
的小東西完全沒有興趣。任何人都看得出來她純粹是為了混亂蝴蝶而來。她臉上稜角分明,眼
神透露出冷酷,笑容裡隱藏著邪異。我跟她認識已久,她的專長是跟死亡有關的事件,通常是
死因離奇、死狀淒慘的那種案子。只要你不在乎她的手段,她就有辦法從屍體的口中套出消息
。我沒離開夜城之前曾經跟她合作過幾個案子,彼此間的相處並不特別愉快。她做事只求結果
,不問手段,稱得上是心狠手辣。
  以前的我和她很像,不過,現在的我已經脫離那種層次了。對我而言,錢絲就是一面鏡子
,反映出過去的那個我,以及種種不愉快的曾經。突然之間,她察覺到我的存在,轉過頭來跟
我目光相對。我們對看了一會兒,彼此冷淡地點頭招呼,接著兩人同時撇開了頭,再也不看對
方一眼。
  聽說錢絲最近跟一個名叫慟哭者的強者走得很近。慟哭者是夜城中實力頂尖的強者之一,
又名自殺之神,也有人叫他作痛苦聖者。光是提起他的名號就足以把人嚇瘋。沒人知道錢絲跟
慟哭者之間究竟維持著什麼樣的曖昧關係,不過大部分想像力豐富的人都不願意猜測,因為即
使在夜城這種地方,還是存在著一些令人不願想像的景象。據我所知,錢絲從來不進出拍賣會
這類場合,難道她是來幫慟哭者競標?或許。但是自殺之神要混亂蝴蝶做什麼?不管這個問題
的答案為何,總之不會是什麼好事,畢竟,誰有膽子去跟慟哭者的代表競標呢?不過在仔細看
了看其它競標者之後,我心裡鬆了一口氣。現場還有許多其它強者,一旦拍賣開始,他們一定
會瘋狂下標。
  反正就算真讓錢絲標到了,我總是還有最後一招,就是偷了東西拔腿就跑。
  不遠處坐了舞王跟舞后,兩人就和往常一樣不跟彼此交談。我猜他們來此根本都不是真的
想要混亂蝴蝶,純粹只是不想讓對方得到這隻蝴蝶而已。舞王舞后曾經是一對恩愛夫妻,不過
已經離婚,如今各自領導自己的舞蹈教派與對方抗衡。今天舞王以一個凱爾特傳統祭典造型出
席,舞后則打扮成她最愛的迪士可女歌手造型。大家都很喜歡看這兩人出場,因為他們每一個
動作都極盡優雅之能事,不但風格獨特,而且動靜皆宜,似乎他們身邊隨時都有別人聽不到的
動人旋律一般。
  最後入場的是油彩食屍鬼,收藏家的競標代表(由於收藏家曾有三次在拍賣會偷盜的不良
紀錄,所以已經沒臉親自出席這種場合了)。油彩食屍鬼是世界上最恐怖、最邪惡的小丑,誰
都不會想在後巷中遇到他。他的小丑服上滿是強烈的對比色彩,小丑妝中亦透露出強烈無比的
邪惡氣息。他神氣活現地走入拍賣大廳,笑容裡掩藏不住滿嘴尖牙利齒,活像個站在校園裡的
皮條客。
  「大家好,大家好,大家好,女士先生們!很高興來到這裡。我剛打索多瑪而來,不過也
不算太累!有沒有人想玩找屍體的遊戲呀?我幾乎肯定沒忘記埋屍的地點––」
  他是著名的午夜小丑,擁有殺手般的微笑以及殺雞般的笑聲,儘管看起來似乎是號人物,
但是他終究不過是個高級的跑腿小弟罷了。
  混亂蝴蝶終於開始拍賣,所有會場內的人幾乎同時出手下標。葛雷夫使出渾身解數試圖維
持會場秩序,但是即使像她這種經驗老到的拍賣師也跟不上眾人下標的速度。現場火氣越來越
大,粗話聲此起彼落,甚至有人動起手來。我在中央走道前後遊走,以駭人的目光控制買家的
行為,但是現場的人實在多到無法控制的地步。珊卓.錢絲不停地提高價格,不過其它強者也
沒有退縮的跡象。這時油彩食屍鬼出價蓋過了錢絲的價錢,正自開心地靠回椅背。喧囂聲越演
越烈,動手的人也越來越多。葛雷夫看著滿場的買家,臉上不禁流露出恐懼的神情,畢竟混亂
蝴蝶是個足以滿足任何野心的物品。
  我觀察著當前的處境,心中非常不安。買家之間不滿的情緒高漲,看來要不了多久就會演
變成難以控制的暴動。拍賣大廳內建的防禦力場讓會場內無法使用魔法,但是卻不能阻止人們
使用槍枝跟刀械。這種情況之下,不管最後得標的是誰,只怕都不可能安安穩穩地走出大門。
看來,不快想點辦法是不行了。一般情況下,我只要隨便出個聲就可以用眼神控場,不過眼前
的狀況顯然不是這麼容易可以打發的。
  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注意到一種––奇怪的現象。在如此緊張混亂、危機四伏的情況之
下,我嘴裡居然哼起了一首七○年代的歡樂老歌,雷.史蒂文斯的單曲「藍調女王矮子布麗姬
」。我已經很多年沒想起這首歌了。更奇怪的是,我附近有不少人都在哼著跟我一樣的曲調,
甚至有些人已經停止競標,大聲唱出聲來,雖然從表情可以看出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唱
這首歌。眼看這首歌漸漸在買家之間蔓延開來,我的背上不禁傳來一陣涼意。在夜城,不管是
巧合還是心理上的強迫作用都絕不會是偶然發生的,通常發生這種狀況就代表有來自外世界的
干擾。
  這時葛雷夫兩手抱著腦袋,不再接受競標,似乎在阻擋某種外來的想法入侵內心。珊卓.
錢絲跟油彩食屍鬼同時站起身來,神情疑惑地看向四周。買家間逐漸傳來一種不安的情緒。那
首歌的影響力已經過去,但是所有人心裡都浮現一股奇怪的感覺,一種打從不知名的方向傳來
的無形壓力。越來越多人站了起來,神色慌張地到處亂看。沒有其它人進入會場,但是我們都
知道會場中已經不只我們這些人了。
  「有東西要來了。」珊卓.錢絲道。「絕不是什麼好東西。」
  有幾個人抗議拍賣中斷,不過很快就安靜了下來。這時幾乎所有人都站起身來,四下尋找
敵人的蹤跡,但卻什麼也看不到。人們手中出現了各式各樣的武器,泰迪熊的熊掌裡面也冒出
了利爪。整個拍賣大廳陷入一片沉靜之中,氣氛緊張到了極點。空氣中有一股越來越甚的強大
壓力,有如凝聚中的風暴,好比閃電前的寧靜。突然之間一聲巨響,大甩賣場週遭所有的力場
全部化作亮點飛散,數百年來所設下的防禦措施在一瞬之間化為灰燼,毀在一股超乎想像的存
在手上––一種活生生的實體存在,巨大、非人,有如污染清泉的毒藥一般闖入了我們的現實
世界。
  我知道那是什麼。我認得這種種的出場徵兆。那是一頭靈獸,一名來自上層異界或是下層
異界的旅人。由於它的存在對我們而言若非過於真實,就是過於虛幻,所以物質界的力量完全
無力阻止它。以前當我跟著尋鬼者卡納基學習的時候,有次曾經見過靈獸,個人認為任何人都
不應該在一生之中遇上這麼恐怖的東西兩次以上。我之所以沒有拔腿就跑,是因為在這種怪物
面前,逃跑是完全沒有意義的事。
  正當下層異界的怪物試圖突破空間限制的時候,會場中的人們已經慌成一團了。整個會場
裡飄滿了尚未成型的能量、黑色的彩虹,以及閃亮的靈氣,圍繞在不存在的實體身邊。接著這
些來自下層異界的能量沉入了實際存在的物質之中,轉化了物體的外型。牆壁、地板及天花板
上浮現了許多醜陋的面孔,厚實的嘴唇外翻,露出許多恐怖的尖牙,黑暗的眼珠在眼洞中翻滾
,非人的聲音在人們耳中響起,說道:「我們來了,我們來了。」買家座位中浮現了一隻巨大
的木手,嚇得所有人瘋狂大叫,四下逃竄。有幾個人大聲念誦攻擊咒語,不過,這些咒語對正
要進入我們的現實裡的這些怪物,絲毫沒有作用。
  突然之間,所有木椅通通爆開,化為一條條木頭觸角,無情地緊緊纏上附近的群眾。隨著
更多手腳藉由木製物品化身進入現實世界,人們叫聲也越來越驚恐。地板上的臉孔張大嘴巴暢
飲著四濺的鮮血,以遠古以前的語言訴說出愉快的情緒。牆壁不斷內縮、外擴,似乎在配合某
個強大實體的呼吸一樣。這時,整個拍賣大廳突然抖動了起來,地板就像海裡的船隻一般浮浮
沉沉。
  混亂的景象湧入眼中,由於一切發生得太快,沒有人能夠跟上四周的變化。任何沒有固定
在地板上的東西這時都已經在空中到處飄動,有的人身上的衣服脹大,也有人的衣服因為縮小
而裂成碎片。空氣中憑空冒出火焰,牆上不停滲出汗珠。天花板上不斷下著巨石跟鮮魚混成的
怪雨,人們嘴裡一直冒出聽不懂的語言。
  我使盡全力穿越混亂的人群,一把抓住跪在拍賣台後的露克莉緹雅.葛雷夫。被我提起身
來之後,她立刻像個小孩一樣用力抱住我。本來我希望她有準備備用的緊急魔法,不過這麼一
看應該是沒有這種東西。泰迪熊們在人群間跌跌撞撞,好心地想要幫忙,不過除了用自己殘破
的身軀擋在人們面前之外,它們其實也沒什麼可以幫的。
  一道精神力量衝入拍賣大廳,瞬間取代了原有的整體氣息,輕易突破所有人的心防,將一
種十分強大的情緒灌注到大家心裡。人們開始狂笑、開始猛哭、開始歇斯底里般地大吼大叫。
我笑到胸口疼痛,但就是沒有辦法停下來。接著一種可怕的感覺橫掃而過,所有人當場陷入極
度的恐懼之中;對黑暗的恐懼、對墜落的恐懼、對面前的人並非我們所見而感到恐懼。人們彼
此大打出手,因為他們實在忍不住心中一股暴力的衝動。很多人倒在地上無力站起,因為他們
無法承受如此強大的恐懼與情緒。第二道精神力量再度襲來,整個拍賣大廳已經陷入無法想像
的混亂。有幾個人想盡辦法衝到出口,卻發現大門完全消失不見,再也無路可逃了。
  這時傑基.史瓦登富洛德已經脹得跟隻河豚一樣,納粹軍裝上的銀鈕扣全部撐破。他痛苦
地大笑,沉浸在環繞身邊的強烈情緒之中,吸取著超越自己食量限制的精神糧食。他臉上的皮
膚崩裂,不斷滲出鮮血,兩顆眼球幾乎就要脫眶而出。他的德國獵犬自己扯出自己的內臟,死
狀十分淒慘。油彩食屍鬼像隻巨大的昆蟲一樣爬上脹大的牆壁,試圖從原本應該是屬於自己的
武器的強大情緒中逃離。他臉上的妝已經與汗水糊成一團,嘴角再也浮現不了任何笑容了。
  珊卓.錢絲擅長的是死靈法術,而非元素法術,所以在眼前的情況下派不上多少用場,不
過她依然毫不氣餒地奮戰著。只見她氣勢恢弘地站在自己設下的防護結界裡,仗著心中的一股
怒氣,單憑強大的意志力與靈獸對抗。她手裡拿著一支非常原始的指向骨,只要被這骨頭指到
的外界能量立刻就會退出物質界––不過沒多久就又回來。它們總是找得到路回來。
  面對共同的敵人,舞王跟舞后再度攜手合作,於忙碌的地板上踏出激烈的舞步。他們藉由
舞蹈抒發出一股憤怒的力量,頑強地抵抗著入侵世界的靈獸。一陣美麗的旋律隨著他們的舞步
聲浮現,一股優雅的氣息在他們的動作中成型。他們的身體散發出強大的人性光輝,重重打擊
著來自異界的恐怖怪物。這兩個人只有在一同跳舞的時候才能將彼此的舞蹈發揮到極致。
  蒂黎沃倫絲.懷德站在一道妖精光環之中,身受漠視法庭的保護,一時不會受到傷害,不
過卻什麼也不能做。她兩手交握在身前,無助地看向四周。
  我獨自站在一個角落,冷眼旁觀著大廳中的混亂景象,頗不情願地思考著接下來的行動。
我並不喜歡在大庭廣眾下採取行動,因為我不希望將實力暴露在眾人眼前。保持神秘對於提升
個人聲望是很有幫助的,擁有令人聞之喪膽的惡名可比任何強大的魔法都要實用多了。至少正
常的情況下是如此。此刻靈獸或許是因為看不出我的本質而對我手下留情,但是天曉得它們還
會留情多久。
  我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也大概知道該如何解決此事,看來要把大家從地獄的門口帶回來還
是得要靠我才行。不過要是我猜錯了,那我多半會死得很難看––幸好這種事我早就習以為常
了。
  之前跟尋鬼者卡納基遇上靈獸的時候,我曾見他使用一道放逐護身符將對方逐出物質界。
由於有預感將來會有用得上的一天,所以我就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偷了那道護身符。反正卡納基
有很多小道具,少了這一樣應該也不會發現。我在堆滿垃圾的口袋中摸索,最後終於掏出了一
枚來自諾得之地的金幣。金幣一面刻有無人識得的文字,另一面刻著一張恐怖的面孔。我向來
都不喜歡依賴這類事物,但是當外世界的力量找上門來的時候,個人的喜好已經無關緊要。要
是這玩意兒沒用的話,我也沒機會去找卡納基抱怨。反正這類力量法器本來就不保證有效。
  我舉起金幣,念誦咒語,手中登時爆發出一道令人無法逼視的強光。我轉頭避開金幣上的
光芒,感覺手中似乎冒出火來一樣。放逐的力量竄入大廳,迫不及待地往靈獸衝去。這股力量
在大廳中流竄,以一種比人類歷史還古老的語言念誦著放逐的咒語,將靈獸逼出所有入侵的物
體,強迫它穿越世界的底端,一路回到屬於自己的空間裡。靈獸消失了,隨之而來的強大情緒
跟恐懼也一併消失。牆壁、地板及天花板恢復原狀,纏繞在人們身上的木頭觸角也化為碎片。
人們緩緩地看著四周,不知道一切是否已經結束。
  過了一會兒,珊卓.錢絲喘息說道:「又有別的東西要來了。」
  接下來出現的也是一隻靈獸,不過這回是從上層界來的。所有人都可以感到它的逼近,感
到一股無法忍受的壓力自天上闖入我們的現實裡面;由於這隻靈獸的軀體過於龐大,它必須壓
縮自己才能擠入我們的時空連續體內。所有人,包括我在內,第一個反應就是轉身逃跑。但是
在靈獸逼近所帶來的壓力之下,我們就像是被巨蛇盯上的老鼠,或是被放大鏡的焦點擄獲的昆
蟲一樣,完全動彈不得。最後對方終於在拍賣大廳中凝聚成形,漸漸化身為一股強大的實體與
力量,幾乎超越在場眾人身心所能承受的極限,有如足以毀滅一切的重力力場,將所有人向它
吸去。對我們有限的真實而言,對方的存在超越物質界的一切實體,真實到足以將一切吸入體
內。
  靈獸進入我們的世界之後,迅速開始向各個方向擴張,就好像在從上層異界高速下載某種
容量超大的檔案一樣。它的思想闖入人們心中,有如一道無聲無息的探照燈,毫不遲疑地在這
低下的世界中找尋著來此的目的。不需要是天才也看得出對方是為了混亂蝴蝶而來,因為今天
的拍賣會只有這項物品堪稱無價之寶。靈獸一時之間似乎找不到蝴蝶的確實位置,大概是因為
展示櫃外設下的力場將蝴蝶暫時隔離在我們的時空之外。它增強力量,深入人心,摧殘人們的
自我,試圖挖出它想知道的訊息。
  我身邊的人都在痛苦地哭喊,大叫:「把它趕出去!」就連在場的一眾強者也忍不住跪在
地上,一邊發抖一邊哭泣。整個大廳中唯一沒有受到影響的似乎只有我,至於是什麼原因,我
可是一點也不想知道。
  靈獸顯然並不習慣三度空間的思考模式,不過它終究會找到混亂蝴蝶,即使毀滅這裡的一
切也再所不惜。重力場逐漸擴大,物質界的細節在其強烈的吸力下逐漸模糊,與靈獸融為一體
。這並非對方的本意,只是它出現在物質界就是會產生這種效果。泰迪熊們跌跌撞撞地往重力
場衝去,似乎無法抗拒發自其中的某種召喚,最後一隻接著一隻跌落在地板上,退化成普通的
填充玩具。恐怖的改變衝擊著靈獸身邊的人,突然之間,有的人只剩下背影,不管從哪個角度
看都看不到他們的正面。有的人失去了面孔,變成一片空白,再也找不回自我。細節自衣物上
消失,彷彿讓人拿橡皮擦抹去了一般,最後連顏色都不見。人們轉變成二度空間的黑白照片,
接著又產生油畫般的模糊效果,最後被剝奪了所有真實的細節,完全被吸入重力場之中。
  我強迫自己忽視身邊的慘叫聲,專心一意地思考解決之道。如此強大的實體絕對不是放逐
護身符能夠對付得了的,我身上沒有任何道具可以傷它分毫。當一個實體強大到這種地步的時
候,根本不會在乎任何屬於我們這種空間的力量。為什麼它會想要混亂蝴蝶?我猜是因為不管
得到蝴蝶的是誰,只要有生命能夠預測並且掌控未來,那就足以影響到上下層異界的生存空間
。如此說來,只要混亂蝴蝶還在我們的世界裡,靈獸就會不斷從上下層異界入侵物質界,完全
不在乎物質界受到的損害與傷亡。看來只有一個方法可以解決了。
  我向展示櫃走去,使盡全力對抗著重力場的吸力,最後終於來到混亂蝴蝶面前。蝴蝶依然
飄在展示櫃的力場之中,實在很難想像如此幼小的軀體裡竟然隱藏了這麼強大的潛力。我一把
抓起展示櫃,引來懷德的一陣尖叫,似乎在發生了這麼多事之後,她還妄想能夠保有混亂蝴蝶
。我運起尋物的天賦,張開潛藏內心的第三隻眼,找出用來摧毀圍繞蝴蝶身邊的力場的咒語。
  我念出咒語,力場瞬間崩塌,混亂蝴蝶消失,從困住它的時空中解放出來。在離開那個特
定的時空之後,它就再度變成一隻普通的蝴蝶,不再具有任何特殊的地位,不再是任何命運事
件的第一張骨牌。它恢復正常了。對任何人而言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沒過多久,靈獸對這裡不再有興趣,離開物質界,重力場也隨之消失。所有大甩賣場裡的
人通通虛脫無力地跌倒在地,為一切終於結束而感到慶幸。我靠著牆壁坐倒,放鬆全身肌肉,
好好地享受了一會兒發抖的感覺。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樂於見到這種結局。比方說蒂黎沃倫絲.懷德就很傷心地四處亂晃,
嘴裡喃喃念道:「本來要發財的,本來會發財的。發財––發財––」她本來會死的,而且死
相絕對非常難看,只不過身為一名紳士,我沒有在她面前指出這一點。不少專為混亂蝴蝶而來
的買家都跑來指責我處理事情的手法,不過在被我瞪過之後馬上又通通跑光。這次事件死了不
少人,還有很多連全屍都沒有留下。我幫著大甩賣場的員工將屍體集中堆到一個角落,留給當
權者的人去處理。就看他們什麼時候才要出現。沒有其它買家願意幫忙善後,大部分的人都迫
不及待地搶著離開。我認為我也該在渥克出現之前消失比較好,免得還要回答一堆麻煩的問題
。我建議懷德也不要待在這裡,她緩緩地點了點頭。
  「或許我還可以找出別隻混亂蝴蝶––」
  我默不作聲,指了指週遭的殘骸,以及角落的屍體。她聳聳肩。
  「或許還是不要比較好。」
  「乖乖待在時尚業吧。」我冷冷地說。「比搞這種東西安全多了。」
  她微微一笑,說道:「還用你說。」說完離開現場。
  我回到葛雷夫身邊,難過地看了看拍賣廳的慘狀,然後把支票寄送的地址說了一遍。她聽
完瞪大了眼睛。
  「都搞成這樣你還指望我付錢?」
  我展露嚴肅的表情,說道:「沒人敢賴我的帳。」
  她想了一想,然後表示同意我的看法。我笑了笑,道了再見,離開拍賣大廳,重新回到夜
城的懷抱裡。


  ******
  諾斯特拉德馬斯(Nostradamus),十六世紀著名的占星家,他的預言至今仍常被討論。
  英國作家王爾德的《葛雷的畫像》中,美少年多利安.葛雷許願要讓自己如畫中人一樣永
保青春美貌。而讓他的畫像承受歲月侵蝕,變老變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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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8 20:02: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我三餐大部分的時候都在外面吃。除了因為夜城裡有不少全宇宙最棒的餐廳之外,主要原
因還是在於我沒有做飯給自己吃的天賦、時間,以及興趣。當然,有必要的時候我還是會把東
西丟到微波爐裡去加熱到滋滋作響就是了。另外,我習慣一個人吃飯,因為既然錢都花了,當
然要好好專心享受食物的美味。不過,今天我倒是跟我年輕的秘書凱西.貝瑞特約好共進晚餐
。我之所以答應跟她吃飯,純粹是因為她從辦公室裡打電話命令我這麼做。凡是凱西決定的事
,我都沒有資格參與任何意見。這點我早就認命了。
  每當凱西堅持要我出來吃個飯聊一聊的時候,通常就表示遇上大麻煩了。所謂的大麻煩,
絕對不是什麼普通的麻煩,而是令人意想不到兼之無比棘手的超級麻煩。我一邊思考著自己究
竟最近惹了些什麼大麻煩,一邊朝上城區的餐廳街前進。上城區是夜城中最有格調的地方,不
過夜城裡的居民每天忙著搞七捻三,根本不在乎格調這種東西。
  到處都是灼熱的霓虹燈火,在潮濕的人行道上反映出模糊的光芒,薩克斯風跟貝斯的旋律
從永不打烊眾多夜店裡傳出。由於黎明永遠不會降臨夜城,所以暢飲狂歡、高歌熱舞的夜生活
也沒有停歇的必要;只要你口袋裡還有錢,或是靈魂還沒賣光就好了。
  據我所知,目前應該沒有惹上什麼特別的麻煩。所有案子都已經告一段落,並且處理得乾
乾淨淨,不留痕跡。辦公室方面也在凱西的管理下井井有條,不該出什麼差錯才對,除非是我
們的電話又被坎德惡魔附身!想起來就氣,那些所謂的高科技驅魔師實在有夠貴。或許是國稅
局的人又找上門來查稅了?喔,沒錯,夜城的居民都要繳稅,雖然我們都不太清楚稅金是繳給
誰的––
  人行道上還有因為剛剛的暴雨而積出的小水池,但是夜空已經變得清澈無比,雨過天青。
成千上萬的星星在天上閃爍,比正常世界大上十幾倍的月亮也反射著皎潔的光芒。沒人知道為
什麼夜城的月亮這麼大,也可能有人知道,只是不肯公諸於世。畢竟夜城是個充滿神秘與謎題
的地方。像往常一樣,街上充滿了男男女女、不男不女甚或又男又女的人們,各自懷著私人的
目的,受到慾望或好奇心的驅策來到夜城。在這裡,人們可以買賣任何東西,特別是不被世俗
眼光所允許的東西。一般而言,出賣靈魂是買賣這類東西的唯一代價,不管是自己還是別人的
靈魂。不過當然,既然已經來了就應該要有這種心理準備。沿路的建築物中傳出各式各樣的誘
惑與服務,較為傳統的人們也可以在街邊找到庸俗美麗的曙光神女買賣愛情,至少,可以租用
愛情。繁忙的交通永不止歇,甚至鮮少有車輛減速。人們都知道要遠離車道,因為看起來像車
的東西並不表示真的是車。
  我終於到達目的地,很驚訝地發現凱西居然已經在等了。她又叫又跳地朝我揮手,好像我
有可能會看不到她一樣。不論在何處,凱西總是眾人目光的焦點。她今年十七歲,是個身材修
長、造型時尚的金髮美女,此刻身穿小可愛跟迷你裙,搭配一雙白色的長靴以及一頂白色的扁
帽。自從我的老搭檔霰彈蘇西介紹她看《復仇者》系列影集之後,她整個人的風格就變成這副
德行了。凱西在我臉頰上輕輕一吻,然後摟著我的手臂,露出愉快的笑容。
  「你想要去哪吃飯?」我認命地笑了笑,問道。「一定是超貴的地方。要不要去什麼都吃
得到的『愛腿絲夢遊餐廳』?還是去『旺卡驚奇屋』吃綜合巧克力?不要?你變囉。街角新開
了一家叫做『伊麗莎白大時代』的––」
  凱西扮了鬼臉:「聽起來好老派。」
  「他們擅長伊麗莎白女王一世時期的特殊餐點,比方說善知鳥。那個時代的人把善知鳥歸
類成一種魚類,這樣就可以在宗教齋戒日時吃了。」
  「但是––善知鳥又不是魚!它們有鳥喙,還有翅膀!」
  「既然歐盟都可以把紅蘿蔔歸類成水果,只因為西班牙人拿紅蘿蔔做果醬,那善知鳥當然
可以算是魚囉。伊麗莎白時代的人還吃刺蝟,只要沒拿去當梳子用的話;他們也吃剛出生的小
兔子。」
  「好噁心喔。」凱西說。「不用了,我已經決定要去哪了。」
  「真難得。」
  「我要去『瑞克的幻想餐廳』。你知道嗎?那家餐廳的食材都用已經絕種或是幻想生物的
肉。上禮拜《夜城時報》生活版有介紹他們,評價很高呢。我知道那家店很難擠進去,不過你
一定有辦法的。你有本事出入任何場合。」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我說。「跟我來,你這個奢侈的小鬼頭。」
  我領著她走向街尾,任由她勾著我的手臂,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說著毫無重點的話題。顯然
她今天帶來的壞消息已經糟到不先好好吃一頓絕不能提的地步了。我默默地嘆了口氣,摸了摸
別在外套領子上的獨角獸胸針。以獨角獸的角製成的胸針,是專門用來測試食物中有沒有被人
下毒的好東西。
  瑞克的幻想餐廳的入口是一扇簡單樸素的綠色大門,門上有一小塊手寫的招牌。這是家不
需要打廣告的店,因為大家都知道要來這裡吃好料的。餐廳的大門施有魔法,限定只讓預約客
人、名人,以及瑞克的熟客進入用餐。看到大門在我的碰觸下立刻開啟,凱西忍不住露出佩服
的表情。
  我們通過大門,來到了一片叢林之中的大空地裡。這是一片四周都是熱帶雨林的沙地,觸
目所及儘是巨木與籐蔓。在餐廳裡,視線不能及遠,因為高聳的雨林遮蔽了大部分的光線,而
樹葉遮蔽下的樹蔭又十分陰暗。四面八方傳來動物的叫聲,有鳥鳴、有獅吼,偶爾還夾雜幾下
人類的慘叫。中央空地上的空氣非常悶熱凝重,彷彿當真身處叢林一般。搞不好還真的是,畢
竟夜城之中無奇不有(從來沒有人見過任何動物從旁邊的叢林裡跑出來,一般相信是因為動物
們都害怕出來會被人吃掉)。
  服務生領班眼睜睜地看著我跟凱西大刺刺地越過候位的隊伍,臉上露出十分不爽的神情。
隊伍中有幾個人在我們路過的時候抱怨了幾句,不過馬上就被認得我的人出言制止。我聽到不
少人小聲地念誦著我的名字,彷彿那是什麼可怕的咒語一樣。我走到領班面前停下腳步,對他
擺出一副「不要惹麻煩」的表情。領班是個矮胖子,身上穿了一套很不搭調的燕尾服,外表十
分冷峻,一看就知道已經便秘很久了。他顯然很想叫保鏢來把我們攆出去,只可惜他的老闆就
站在旁邊。隊伍中的人見我不需要出手賄賂就能享有這種禮遇,紛紛發出不滿的噓聲。瑞克不
去理會他們,逕自跟我點了點頭,然後對凱西笑了笑––凱西是個人見人愛的女孩。瑞克身穿
手工精緻的白色燕尾服,與他世故的長相形成強烈的對比。他的嘴角永遠叼著一根香煙,而他
的餐廳裡從不考慮設立非吸煙區。
  「為什麼每次我來之前你就知道我要來了?」我好奇地問道。
  他微微一笑:「這是敝店的服務之一。再說,在夜城開餐廳總得知道店裡有什麼客人,不
然很容易影響生意。」
  「這位是我的秘書,凱西。」
  「隨你怎麼說,約翰。」
  「不,說真的,她是我的秘書。」
  「你總是喜歡吃嫩草。」
  「聽著,在我決定弄縐你的衣服之前,給我一張兩個人的桌子。」
  「當然,約翰。不管我們餐廳多滿,這裡永遠有張桌子為你而留。」
  「為什麼?」凱西立刻問道,因為她最喜歡聽這類故事或八卦了。她老以為故作純真是種
迷人的特質,我可不想讓她的幻想破滅。
  「約翰幫過我的忙。」瑞克解釋道。「那次,有一道點心在很奇怪的情況下不見了,後來
是靠著約翰的幫忙才終於把它找出來。原來那道點心是隻蛇鯊,而且已經成精,化身為一名顧
客想要逃出餐廳。每當你自以為已見識過夜城裡所有怪事的時候,總是會有更多的怪事冒出來
。」
  「你一開始怎麼會想要來夜城開店?」凱西問。
  他笑道:「我是為了美麗的夕陽而來的。」
  「但是這裡一直都是晚上啊!」
  「我被人耍了。」
  凱西滿臉狐疑地看著瑞克,然後又看了看我,心知其中隱藏著某個不為人知的私人笑話。
不過既然瑞克好心地帶著我們走到空地最遠角落裡唯一空著的位子,她也就不再多問什麼了。
附近的客人都低頭避開我們的目光。瑞克幫凱西拉開椅子,不過卻讓我自己招呼。年輕貌美總
是佔有優勢。白色的桌巾上擺著潔淨無瑕的純銀餐具以及堪稱藝術品的佐料罐,手寫的菜單大
到必須兩手並用才能翻閱。瑞克在確定我們舒服就坐之後就去忙別的事了。他有個規矩,就是
不跟客人混太熟。事實上,就算你連續來這裡吃上一個月也未必會見得到他一面,他就是喜歡
跟顧客保持這樣疏離的關係。凱西透過超大菜單上方淘氣地對我看來。
  「瑞克的餐廳裡居然有專門為你保留的座位?我真的是非常佩服。」
  「這沒什麼。吃飽了還是得付錢。瑞克對我的感激還沒有到可以白吃白喝的地步。」
  每張桌子旁邊都擺了一個洛可可風格的紅木衣架,因為沒有顧客希望外套離開自己的視線
,以免被敵人拿去搞花樣;基於很多理由,偏執妄想已經成為夜城居民的特色之一。我偷偷從
領子上取下獨角獸胸針,然後將外套掛上衣架。我喜歡保持神秘感,因為這對建立名聲有很大
的幫助。凱西漫不在乎地將扁帽丟到衣架上。我真的很羨慕她能這樣肆無忌憚地享受生活,因
為我從來沒有片刻能夠放下心防。我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然後一起專心地研究起手上的菜
單。隔桌的客人會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看我,有些還會在胸口畫十字或是做些驅邪的手勢。
我心想如果自己突然跳起來大叫一聲,一定會把所有人嚇得半死,只不過我沒有那麼無聊。凱
西小聲地吹了個口哨,然後又從菜單上對我看來。
  「好豐富的菜單,約翰。他這些食材到底是去哪弄來的?」
  「瑞克的餐廳的確很特別,即使在夜城也一樣。」我道。「據我所知,世界上也只有這間
餐廳有賣幻想生物的肉。我也問過他是去哪批貨的,不過他只說他自有貨源。我知道他僱用專
業獵人獵殺稀有動物,不論是否合法,唯一的條件是交貨的時候動物不能是活的。當然,真正
的難題在於要找有能力處理這些食材的廚師,你必須要蒙著眼睛才能料理蛇髮女妖湯,也必須
有過人的意志力才能不在莫比老鼠之前精神崩潰。」
  一名服務生來到我們桌旁。那是一隻留有八字鬍、神情十分高傲的企鵝。它頗不耐煩地看
了看我們的大菜單,然後以一種很無力的聲音介紹今日特餐。
  「大章魚賣完了,不過我們應該很快就會補貨。變色龍今天不賣,因為它躲得太隱密了。
由於昨晚有個客人想吃霸王餐,所以今日特餐是人肉。」
  凱西看著我道:「它是開玩笑吧?」
  「我想不是。企鵝沒什麼幽默感。」
  「種族歧視的傢伙。」服務生小聲道。
  我們假裝沒聽到。「廚房在哪裡?」凱西四下張望地問道。
  「只有瑞克知道。」我說。「不過他不肯說。我強烈懷疑如果知道廚房長什麼樣子,我們
就不敢吃這裡的東西了。」
  「你在拍賣會上有幫我買什麼嗎?」凱西以青少年特有的超快速度轉換話題。
  「很抱歉,沒有。這次不是普通的拍賣會。下次吧。」為了表示我也有辦法瞬間轉移話題
,於是我說道:「你媽最近怎麼樣?」
  「很好呀。」凱西說著裝作一副專心研究菜單的樣子,以免跟我目光相對。「跟以前一樣
成功,一樣有錢。她在公司裡面幫我保留了一個不錯的職位,只要我願意回家的話,不過我才
不要回去呢。事實上,我們兩個離得越遠,就越能夠愉快相處。只要見不到彼此的面,我們也
有辦法和平共處。最近有查到什麼關於你媽的消息嗎?」
  「沒有。」輪到我研究菜單了。「知道內情的人都不肯說。而真正見過她又還活著的人更
是少之又少。當然,大家都知道『亂髮彼得』認識她,只可惜彼得已經瘋了。我爸甚至連張她
的照片都沒有留下來。顯然在他發現她的真實身份之後,就已經把所有她的東西通通燒光了。」
  「你記得她的長相嗎?」
  「不,完全不記得,連聲音都沒印象。她離開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四歲,實在沒道理什麼都
不記得,但是我就是不記得。我很懷疑她離開之前––是不是對我做了什麼。又或許是在她離
開之後我父親做的。真相究竟如何,我根本無處可問。」我們一起沉默了一會兒。「那麼,」
最後我道。「你現在還跟那個玩音樂的李歐.莫恩在一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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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8 20:02:59 |只看該作者
  「當然不是啦。」凱西似乎有點發抖地道。「那頭野獸?我很久以前就把他甩啦。有夠自
我中心的,老是認為我應該感激他願意跟我交往。沒有人可以那樣對我。再說,他們的樂團爛
透了。什麼叫做哥德龐克族?爛透了!只不過,他在床上真的很狂野––」
  「我不需要知道那麼多。」我語氣堅定地說。「你準備回家了嗎,凱西?我是說回去真實
世界,回到你真正的生活裡?」
  「不。幹嘛?你要趕我走?」
  「你知道我不會的。但是畢竟你不是在這裡土生土長的,夜城沒有什麼能夠綁住你的東西
。不像我們其他人,你隨時可以離開這個精神糞坑。你可以回到理性的倫敦生活,至少那裡沒
有人會想要殺你。」
  「我永遠不會回去的。」凱西放下菜單,直視我的雙眼。「我熱愛這裡。我花了很多時間
逃離那個所謂理性、正常而又無聊的世界,那個我從來不曾融入的世界。夜城實在太––充滿
活力了!這裡絕對不會無聊!像是個永不散場的宴會,有最好的音樂、最棒的舞蹈以及最怪的
人們––這裡給我一種家的感覺,約翰。我這一生都在尋找像夜城這樣的地方。我屬於這裡。
」她斜嘴一笑,又道:「看來我是個夜貓子。」
  我微笑道:「只是––我有點擔心你,凱西。」
  「我才擔心你勒!而且我擔心的理由比你擔心我要充足多了!」
  「那你準備好告訴我今天為什麼要來吃這頓昂貴的晚餐了嗎?」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接著緩緩地吐了出來,神情嚴肅地看著我說:「我想要跟你一起去
查案。就像夥伴一樣從頭到尾全程參與。我提好多次了,你老是不准––」
  「因為你還太嫩呀。」我試圖心平氣和地說道。「凱西,自從我從那棟房子裡救你出來之
後,你對夜城中的生活一直調適得很好,但是你始終沒有嚴肅看待這個世界。目前為止你還沒
有發展出足夠的技能可以參與辦案。這裡有很多吃人不吐骨頭的怪物,一不小心就會賠上肉體
跟靈魂。他們之所以到現在都沒來動你,完全是因為我的緣故,是我的聲望在保護著你。但是
如果你跟我一起在外面跑的話,那些壞蛋一定不會手軟,隨時可能挾持你來要挾我的性命,至
少,利用你來使我分心。」
  「我有能力照顧自己!」凱西大聲說道。
  「沒錯,你可以輕易融入龍蛇混雜的場所,但是你的經驗還不足以看穿他人有沒有害你的
意圖。」
  「我就看穿了李歐.莫恩的意圖!」
  「凱西,任何人都看得穿李歐.莫恩。我說的是夜城裡的強者,那些擁有支配力量的傢伙
。他們都很喜歡玩弄他人的心智。更重要的是,你不曾出手殺過人。跟我一起辦案的話,你遲
早必須殺人的,不管是為了救你自己還是我的性命。你認為你辦得到嗎?說真的?」
  「我不知道。」凱西說。
  「你當然不知道。在真正面對生死存亡的狀況之前,沒有人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殺人。殺
人是一件會永遠改變人心的重大事件。在殺害他人性命的同時,你也等於殺死了自己內心的一
部分。我會盡我所能不讓你體驗到那種感覺的。在那之前,我也不會允許你實際參與辦案。因
為在實際的辦案過程裡,即使再單純的案子都有可能搞成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
  突然之間,一大群旅鼠從沒人知道在哪裡的廚房裡竄逃出來。成群結隊的旅鼠好似毛皮浪
潮一般湧來,登時將用餐的空地化為一片鼠海。顧客們給嚇得高聲尖叫,所有人立刻抬起雙腳
。旅鼠們爬上桌椅、躍上樹枝,以它們特有的氣勢橫衝直撞。凱西跟我對著它們鼓掌叫好。
  「快看,那隻有戴降落傘!那隻好像滑翔翼!衝呀,小東西,快衝呀!」
  騷動沒過多久就停止了。旅鼠們散入叢林之中,高聲唱著勝利的歌謠––歌詞的內容是說
瑞克只有一顆睪丸之類的––客人們也都坐回原位繼續用餐。沒有任何人從廚房裡跑出來抓旅
鼠。旅鼠永遠都在菜單上(蝗蟲腳配旅鼠佐以檸檬醬,非常美味),從來沒有貨源短缺的問題
,因為它們每天都好像沒有明天一樣地努力交配。事實上對大部分的旅鼠而言,明天真的並不
存在。
  凱西跟我繼續回去研究菜單,我們身旁的大企鵝已經開始不耐煩地跺起腳來了。
  「別點嘟嘟棒。」我建議凱西。「那是給觀光客吃的。不管這禮拜的沾醬味道多重,那玩
意都難吃得要命。大鵬煎蛋怎麼樣?一顆蛋就夠四個人吃。不要?那麼尖嘴妖內臟也不錯,嘗
起來很像白鷺鷥,不過嫩多了––噴火獸?評價很高的長毛象?那九頭蛇總可以了吧?」
  「不要。」凱西道。「我不喜歡希臘菜。」
  東挑西揀了好一陣子之後,我們終於點了一份巨龍漢堡(當然是火烤的),搭配美味沙拉
,甜點是笑臉貓冰淇淋(由於這種冰淇淋吃完就會自動消失,所以吃再多也不會胖)。點餐後
沒多久,就有另外一隻企鵝推著餐車將我們的餐點送了上來。這隻企鵝胸口掛了張名牌,上面
寫道「嗨!我的名字是––激怒觀光客!」。我相信瑞克的廚房裡一定有個先知。企鵝擺好餐點
,很不屑地哼了一聲,然後離開。我拿出獨角獸角胸針,偷偷檢查我跟凱西面前的食物有沒有
被下毒。
  「沒毒。」我腦中浮現一個自大的聲音說道。「但是卡路里過高,而且太鹹了。你不是在
減肥嗎?」
  我立刻將胸針收起來。我討厭會說話的幻象,只要給它們一個穩定的工作,它們就自以為
是你媽。凱西跟我靜靜地吃了一會兒,享受著口味頗重的龍肉,搭配週遭顧客細微的談話聲響
,感受愉快的用餐氣氛。當巨龍漢堡跟沙拉都成為美麗的回憶之後,我們心滿意足地靠在椅背
上等待著甜點。企鵝當然很快就把甜點推上來,迅速收掉滿桌餐具,最後將帳單甩在桌上(帳
單裡並不包括服務費,因為它們不敢收)。企鵝離開之後,我便向凱西湊了過去。
  「有一件事你永遠都比我強,就是能夠跟上最新流行。看到那桌那個穿著深藍色西裝、打
著老學究領帶的紳士嗎?那傢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說的那個男的額頭上有一個洞,穿過他的腦袋,從後腦勺出來,基本上就是在頭上穿了
一個可以看穿腦袋的大洞。不過我盡量不去看就是了。
  凱西看了對方一眼,嗤之以鼻說:「那叫『終極穿環術」。理論上是藉由從額頭上鑽洞來
擴大頭蓋骨上的骨盤,給腦袋更多擴充的空間,進而達到變聰明的效果。那個大洞就是將這個
理論實際化之後的結果。個人認為還是喝喝『聰明藥水』就好了。雖然聰明藥水也是一點效果
都沒有,但至少不會那麼痛。」
  「真正聰明的人應該知道不要在頭上打洞。」我邊說邊強迫自己不去看那個人。「我在想
,有風吹過的時候,那個洞會不會發出聲音?又或許––可以拿條線穿過去,叫做心靈牙線!
幫他把難以消化的爛點子給剔掉!」
  凱西被我逗得笑了出來,差點被甜點噎到。她喝了一大杯餐廳附送的藍酒,把卡在喉嚨裡
的冰淇淋通通衝下肚去。瑞克提供的那瓶酒幾乎已經喝乾了,而我根本一口都沒動。對凱西而
言,酒精只是一種食物而已。我點了一杯可樂,並且堅持原味,絕不和什麼健怡可樂妥協。服
務生為了報復,偷偷在可樂上面放了一根捲曲的吸管。可惡的東西。
  就在此時,餐廳中所有談話聲戛然而止,叢林裡的動物也停止叫喚,似乎整個世界都在那
一瞬間屏住聲息。四周響起一道輕柔的聲音,有如微風中的擁抱一般,在這陣宜人的清風帶領
之下,命運女神自叢林之中飄然而出。她身材纖細,舉止優雅,身穿一襲合身的銀色晚禮服,
有如她的雙眸一般在眾人面前閃閃發光。她的五官好似東方美女一樣細緻,長髮飄飄地在身後
飄逸,雙唇可比櫻桃一般誘人。她目光炯炯地向我望來,展露出一個令人死而無憾的微笑,有
如一個活生生的夢境一樣自叢林的陰暗處出現,邁開大步往我的座位走來。所有花草樹木在她
經過的瞬間若非百花齊放,就是當場枯萎,有的甚至邊開花邊枯萎。她所到之處,所有餐具都
變成黃金。有個盲人因為她的到來而重見光明,也有個男的兩腳一伸,當場因為心臟病發而死
去。突然之間,瑞克餐廳裡人人手中都多了一顆蘋果。
  所有人都對著命運女神微笑,伸手想要摸她,不過全部落空。有些人偏過頭去,有些人則
對她施放魔法咒語。她坦然面對,絲毫不去理會那些無禮的舉動。人們四下張望,想知道她今
晚究竟為誰而來。命運女神祇會出現在最走運或是最不幸的人面前。很多人都曾向命運女神祈
禱,但當她真的降臨時卻又不敢面對。最後,她在我的桌前停下腳步,所有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在我有機會開口之前,一張椅子憑空出現,命運女神毫不客氣地在我對面坐了下來。她對
凱西笑了一笑,笑得凱西一陣頭暈目眩,只能十分愚蠢地向她笑回去。接著命運女神不再管她
,將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這時我已經緊張到了極限,隨時注意我跟凱西以及週遭環境有
沒有出現什麼突如其來的變化,不過命運女神似乎不想繼續賣弄特效了。我並沒有因此而感到
鬆懈,因為最美麗的事物底下常常隱藏了最恐怖的危機。我學過很多魔法,包括一些我根本不
該聽過的強大法術,但是那些把戲在命運女神面前根本不值一哂。每當我束手無策的時候,就
只能靠一張嘴了。我滿懷自信地對她一笑,冷靜地面對她的凝視,期待能夠憑三寸不爛之舌說
出一條生路。這時,凱西突然臉色一變,身體一縮,幾乎就要往桌子底下鑽去。她是個識時務
的人,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危機,也瞭解吸引神祇的目光通常都不會有好下場。我以眼神安撫
著她,然後專心面對命運女神。
  「我並沒有向您祈禱呀。」我率先開口,小心翼翼地說道。
  「沒有。」她的聲音很輕,但卻令我毛骨悚然,掀起一種被人以銳利的爪子搔到癢處的詭
異感覺。「我是主動來找你的,約翰.泰勒。我想雇你作我的代表,全權調查一件事情。我要
你幫我調查夜城的起源跟目的。我要你查出一切是從何而起、如何而起,更重要的是,夜城為
什麼存在,以及存在的目的究竟為何。」
  我呆呆地張大嘴巴,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我一直都希望有一天會有某個人出面僱用我調
查夜城的起源,但是我從沒想過這種大事居然會這樣毫無徵兆地說來就來。這裡面一定有問題
,天底下從來沒有這麼好的事。比方說,像命運女神這種強者,有什麼理由會需要求助於我這
個凡人?我以一種超級有禮貌的語氣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命運女神再度對我微笑,兩排有如
編貝的牙齒反映出金色的光芒,帶來一種沐浴在和煦陽光下的感覺。
  「我想知道為什麼在夜城裡會有這麼多難以控制的可能性。為什麼有這麼多不太可能發生
的事情,不論好壞,都會在這裡發生。是不是因為夜城裡面存在著某種詛咒?如果是這樣的話
,會是誰下的詛咒,又為了什麼目的?我要知道這些答案。如果我能夠瞭解夜城的起源,或許
就可以更加輕易地控制這裡的機運,畢竟我的角色本該如此。」
  我默默地看著她,好好地想了想她的話。眼前的命運女神是一名物質界的過客,是一個觀
念與理想所凝聚的實體化身。她具有無比強大的力量,但是卻局限在本身所代表的角色之中。
正常情況下,她根本不會以實體現身,不過這裡畢竟是夜城。就像其他具有支配能力的強者一
樣,她的出現總是帶有目的,而且她的個性以極端善變而聞名。
  「我不是你第一個找上的人,對不對?」我終於問道。
  「當然不是。數百年來,有很多人幫我調查過這件事,但是全部都失敗了。至少,從來沒
有人能夠回到我面前回報他們的發現。然而,我天生不是一個喜歡放棄的神,所以我一直都在
尋找願意幫我的––」
  「傻瓜?」我接話道。
  她再度對我微笑。「但是你不同,約翰.泰勒。我對你期望很高。畢竟,你什麼都找得到
,不是嗎?」
  我從各方面思考著整件事情,任由眼前的命運女神等待。每當有好到不像真的的事情發生
時,通常就表示那不是真的;尤其是在夜城這種地方。命運女神耐心地坐在椅子上,有如躺在
陽光底下的貓咪一般慵懶。凱西偷偷將椅子向後推開,差點已經要跟隔壁並桌。從她臉上的表
情來看,顯然她並不希望我跟這個案子或這個客戶有任何瓜葛。但是如果連這點險我都不敢冒
的話,那當初就根本不該回來夜城。我緩緩地點了點頭,然後裝作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只有極少數人知道夜城的起源,但是他們對此事全都絕口不提。所謂知識就是力量。再
說,這些人––都是具有支配力量的強者,擁有跟您一樣強大的實力,甚至比您還要可怕。他
們絕對不會對我客氣的。」
  「你從來沒有因此而退縮過。」命運女神溫柔地說。
  「是沒錯。」我道。「但是我還是必須要問,既然您如此想要知道答案,為什麼不親自去
查呢?」
  命運女神瞭解我的疑惑,點頭說道:「其實我不像人們以為的那麼經常干涉物質界的事情
,因為人世間的萬物自有其運作的道理。我的角色需要保持––神秘,不能過於招搖。所以我
喜歡站在遙遠的距離之外,利用––無知的小人物幫我操控命運。」
  「您是說『可以犧牲的小人物』。」
  「也可以這麼說。」
  我皺起眉頭:「這種話我已經聽渥克說過很多次了。您為什麼選上我,有任何特殊的原因
嗎?」
  「因為你沒有摧毀混亂蝴蝶,也沒有試圖控制它來滿足一己之私。你讓它重獲自由。」
  「好心沒好報。」我說。
  「多少報酬才能僱用你?」命運女神問。「什麼代價才能讓你接下這個案子?」
  「您打算出多少?」
  她突然露出一種貓看到老鼠的微笑,說道:「我可以提供比金銀珠寶更有價值的東西,約
翰.泰勒。我知道你母親是誰。只要你幫我查出夜城的起源,我就把一切通通告訴你。」
  我向桌上一靠,表情當場變得醜陋,聲音也登時冷酷無比。「告訴我。現在就告訴我。」
  「很抱歉。」命運女神無動於衷地道。「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情。」
  「我有辦法強迫你說。」我道。
  隔壁桌的人一聽,立刻全部站起身來躲到一邊去。凱西似乎也很想跑,不過為了表示對我
的忠誠,所以始終留在原位。命運女神看著我輕輕一笑。
  「你不會逼我的,約翰.泰勒。因為你跟我一樣,都被局限在自己的角色之中。」
  我突然感到一陣疲憊,無力地靠回椅背之上。凱西神情不悅地對我看來。
  「你打算接下這個案子,對不對?」
  「我沒有選擇。我跟她一樣都很想瞭解夜城的起源。」
  凱西瞪向命運女神,說道:「至少在約翰幫你做事的時候,你可以給他帶點好運吧?這是
你該做的。」
  「如果我公然幫助約翰.泰勒,」命運女神道。「我的同類就會公然出面對抗他。你應該
不想看到這種結果吧,約翰?」
  「不想,絕對不想。」我說。「你這些同類實在太強大、太詭異了,即使對夜城而言也是
如此。只不過––我應該可以宣稱自己是在幫你做事吧?這樣講可以提高我的權威,方便混入
一些比較麻煩的場所。」
  「只要你喜歡。」命運女神道。「但是我不能也不會直接涉入你的調查過程。」
  我斜嘴一笑:「對方可沒有必要知道這一點。」
  「那就這麼說定了。」命運女神說完,優雅地站起身來,在我面前微微鞠躬。「可別把性
命給丟了。」
  隨著一陣爆裂聲響,命運女神當即消失,在地上留下一道清澈的噴泉。我想瑞克是不會在
意的。根據我對他的瞭解,他多半會把這道噴泉當作賣點來炒作。旁觀的客人直到這時才終於
鬆了一口氣,也紛紛坐回原來的位子上。四周漸漸傳來壓低音量的交談聲,更有數不清的目光
對我望來。有些人開始將變成黃金的餐具收到皮包裡,不過很快就被企鵝們制止了。餐廳裡發
生的大小事情都逃不過瑞克的目光。
  「我決定––這個案子還是不陪你去了。」凱西道。「我突然想起辦公室裡有些緊急檔案
還沒歸檔,我想我該先回去了。」
  「我瞭解。」我說。
  「說真的,你不會打算一個人去查吧,是不是?這件案子不是一個人可以搞定的,你需要
強大火力的支持才行。要找蘇西.休特?死亡男孩?還是剃刀艾迪?」
  我搖頭:「都是一時之選。只可惜霰彈蘇西還在追查屠夫大豬的下落,短時間內不會有空
;死亡男孩最近跟一名北歐女戰士愛得死去活來,大概也不會想蹚這場渾水;至於刮鬍刀之神
則是忙著在諸神之街幹一樁不可告人的勾當,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事情,不過一定很恐怖,因
為有不少神祇已經逃離諸神之街了。不,像這樣的案子,我應該要找其他人來搭檔才對。我想
我會先找『瘋子』,然後可能再去找『罪人』一起去吧。」
  「我覺得你直接對著腦袋開一槍還比較快。」凱西說。


  ******
  坎德惡魔(Kandarian demons),恐怖片「鬼玩人」系列中,死亡之書召喚出來的附身魔。
  蛇髮女妖(Gorgon),希臘神話中能將人石化的女妖。
  莫比老鼠(moebius mice),卡通角色,是隻奇醜無比的老鼠。
  笑臉貓(Cheshire cat),《愛麗斯夢遊仙境》裡的角色,可以隨心所欲地自由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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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8 20:03: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於是我踏入夜城,前往一名真正的神諭那裡。夜城裡從來不會缺少不願意被找到的人,但
不到必要,我不想施展找人的天賦。我的敵人一直都在找我,每當施展天賦開啟心眼的時候,
我就會散發出有如黑夜裡的燈塔一般耀眼的光芒。幸運的是,夜城裡也從來不會缺少有能力找
出秘密的人(有的說不定也不是人)。有不少人宣稱知道過去、現在,以及未來的秘密,不過
大部分都只是混口飯吃罷了;至於少部分真正有能力的人,卻又因為不同的理由而不能輕易信
任。在夜城,騙人的把戲是永遠不退流行的。不過幸好在之前某個案子裡我得知了一位正牌神
諭的下落。雖然在數百年的歲月侵蝕之下,這名神諭已經養成古怪囉嗦的脾氣,不但非常喜歡
八卦,而且完全藏不住秘密,不過我想幹他們這行久了,應該難免都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離開上城區,來到夜城的主街。這條街的兩旁全都是各式各樣的商店,以華麗的建築及
亮眼的騙局為賣點,是個慾望論斤來賣、罪惡大量生產的地方。簡而言之,我正在前往夜城唯
一一家購物中心的路上。正常世界的主流品牌在這裡很難生存,因為夜城的居民比較偏好冷門
的產品,不過當然也有例外的時候,「財神購物中心」裡有來自所有時空的商品經銷商與快餐
連鎖店。常言道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這句話對於從來見不到太陽的夜城而言,並不適用。
  我從「財神」兩個字底下的入口進入購物中心,享受著沒有人一看到我就往出口逃竄的自
在感。夜城中只有少數幾個地方不會有人在乎我是誰,而財神購物中心正是其中之一。來自不
同時空的購物狂通通在這裡齊聚一堂,尋找奢侈浮華的違禁品,以及千載難逢的討價還價之樂
。千奇百怪的人們以不同的語言及黑話跟彼此打著招呼,欣賞著別處找不到的商品,將整個購
物中心擠得水瀉不通。每家商店前面都有閃亮的招牌,每個櫥窗之中都擺滿世界奇觀。這裡的
店面之多,讓購物中心內部的空間看來似乎比外觀看來還要大上許多。顯然這裡的空間自動向
外擴張,以便塞下越來越多的店面。
  招牌與商標自四面八方湧來。「麥甘伯的海豚漢堡」、「星際鴨薰香店」、「威爾迪士尼
的莫老鼠」、「俄式浸禮」、「佩夫起居室」以及「靈魂市場」,不管全新還是二手,任何商
品應有盡有。當然,這種地方怎麼少得了「諾斯弗拉圖鮮血銀行」(自動來捐血,請大方一點
,別逼我們找上門來),站在銀行門旁陰影處的黑髮女郎對我拋了個媚眼。我禮貌性地笑了笑
,然後繼續前進。
  購物中心正中央建有一口十分傳統的許願井,路過的人們完全不會去注意到它的存在。這
口井外觀毫不起眼,就是一道石造的圓井,四周種了一片雜草,井上用紅色的石板搭了一層石
頂,中間用生銹的鐵鏈掛了一個水桶。旁邊有一塊招牌,上面有著請人丟枚銅板進去許願的標
示。這塊招牌是小朋友開玩笑而設的,不過在夜城,任何玩笑都可能成真。事實上,大部分的
神諭一開始都只是玩笑。自從多重時間軸的觀念出現之後––從夜城裡許多時間裂縫所衍生出
來的觀念––預言的準確性就大不如前,而命運的不可變性也開始遭到質疑。不過面前這口許
願井的專長,是追蹤此時此刻在世界任何角落所發生的事情。我認為在如今這種時代裡,擁有
一技之長才是最實在的。我靠在許願井的石牆上,四下打量一番,確定沒有人在看。
  「哈囉,神諭。」我說。「最近有什麼事嗎?」
  「多到超乎你的想像。」井底傳來一個深沉的聲音說道。「請投入一枚銀幣,以賜予我祝
福。喔,路過的旅人呀,我將以三個答案來回報你的祝福。第一個答案隱晦無用,第二個答案
暗喻精確,第三個答案則是一針見血。你丟的銀幣越多,能夠得到的也就越多。」
  「別說那些廢話。」我說。「我不是觀光客。我是約翰.泰勒。」
  「喔,可惡的傢伙,你又回來了,是不是?」神諭的聲音似乎不太高興。「跟你說得很清
楚了,我一看到你頭就會痛啦!」
  「你又沒有頭。」
  「一點也沒錯!就是你這種人讓我們這些幹神諭的幹不下去。你想幹嘛?我很忙。」
  「你忙什麼?」我問,純粹出於好奇。
  「相信我,你不會想知道的。你以為身為知識的泉源是件容易的事嗎?我的外牆上都已經
佈滿青苔啦!還有,我討厭時間裂縫!它們就像神諭屁股上的痔瘡一樣。說起屁股上的痛處,
你到底想要什麼,泰勒?」
  「我要找綽號『瘋子』的男人。」
  「喔,天呀,那傢伙比你還糟糕。他會讓我胃痛,如果我有胃的話。你找他幹嘛?」
  「你不知道嗎?」
  神諭語帶傲慢地說:「沒錯,盡量取笑吧。至少我還看得到他在哪裡,哪像你?想要知道
答案必須付出代價。沒有答案是免費的,規矩就是如此。別怪我,我只是在這裡工作而已。等
到詛咒破除之後,我就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離開這個鬼地方。」
  「好吧。」我說。「直截了當的答案需要幾滴血?」
  「因為是你的關係,所以一滴就夠了,親愛的王子。」神諭的聲音突然一軟,諂媚地說。
「當您踏入您的國度時,請不要忘記我。」
  我對著井中的黑暗看去:「你聽說了什麼?」
  「或許有聽說,或許沒有。」神諭得意地說。「趁我釋出善意的時候趕快付帳吧,免得我
突然決定提高價碼。」
  我拿一根針在大拇指上一刺,一滴鮮血立刻滴落井中,接著就聽到神諭輕輕地發出一個滿
意的聲響。
  「你可以在『琳病旅館』找到瘋子。」它立刻說道。「就在附近。去那種地方要小心,不
要跟任何陌生女子談話,除非你想在身上收集性病。快滾吧,我的頭部快裂開啦。記住要及時
行樂,約翰.泰勒。好日子已經不多啦。」
  ******
  「琳病旅館」,店名用這個「琳」只是為了提高一點格調,事實上這家旅館的外觀就跟店
名聽起來一樣噁心,就是那種按小時計費,鮮少更換床單的低級旅館。那附近到處都有找尋獵
物的歡場女子,而那裡的陰虱體型巨大到可以從黑暗的巷子裡跳出來攻擊路人。這是個外表不
會欺人的地方,敢來這裡的買家就必須自行承擔風險。然而,對某些人而言,不夠骯髒下流的
性愛就是不夠刺激。於是––我只好握緊雙拳,目不轉睛地踏上前往紅燈區的街道。在這種地方
,妓女可以化身為比夜城中最恐怖的怪物還要危險的東西。令我沮喪的是,似乎大部分的妓女
都聽過我的名字。
  琳病旅館位處一整排油漆斑駁的建築物之中,而這排建築都已經很多年沒有重新粉刷過了
。我伸手推開旅館大門,一邊責怪自己居然沒有隨身攜帶手套,一邊大搖大擺地走進大廳,假
裝自己有充分的理由出現在這裡。大廳就跟我想像中一樣骯髒,地毯在我腳下吱吱作響。幾個
性別不明的人在我進入大廳的時候放下手中的八卦雜誌朝我看來,不過在認出我的身份之後,
目光立刻轉向別的方向。
  我不太確定瘋子到這種地方來幹嘛,因為他應該已經不在乎性愛這種屬於理性世界的東西
才對。不過,我想對他而言,無論身在何處應該都沒有差別,而這裡可是個不錯的藏身之處;
除非身有要事,不然正常人絕對不會來這種地方。
  我走向坐在鐵窗後方的旅館接待人員,中間有兩名精靈妓女側身讓我過去。這兩名精靈瞪
大了眼睛看著我,勉強在臉上擠出專業的微笑。她們的翅膀看起來有點皺皺的,不過依然散發
出無比誘人的強大魅力。我笑了笑,對她們搖一搖頭,然後發現她們被拒之後的反應居然是鬆
了一口氣。天知道我的名聲在這種地方已經被扭曲成什麼樣子了。
  鐵窗後的旅館接待顯然不太高興看到我。他是個身材矮壯的男人,穿著一條骯髒的褲子跟
一件條紋背心,臉很臭,眼神滄桑。他身後有一個牌子,上面寫著「碰過就要付錢」。接待往
一盅痰盂吐了一大口痰,然後神情冷淡地看著我。
  「我不回答問題。」他毫無語氣地說。「即使是聲名遠播的約翰.泰勒也不能逼我回答任
何問題。我什麼也沒看到,什麼都不知道,這是工作上的要求。你唬不了我的。比你厲害的角
色我見多了。再說,這扇鐵窗施有魔法、下過詛咒,並且還通了電,所以不要打什麼歪主意。」
  「不過我是來幫忙的。」我無視他的無禮,微笑說道。「我是來帶瘋子離開的。」
  「喔,謝天謝地。」接待一聽,立刻換了一副嘴臉。他向前一靠,露出懇求的表情,看來
簡直可悲。「求求你趕快把他帶走。你不知道一直讓他待在這裡有多恐怖。隨時都會聽到尖叫
、怒吼,三不五時還會降下一堆血雨。所有房間都在變換方位,所有房門都通往不知名的地方
。他不但嚇跑了客戶,甚至還嚇跑了附近的妓女;照理說世上應該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嚇到這些
女孩了才對。我的膽量已經不如從前了,旅館的名聲都因為他而盪到谷底去啦。」
  「我以為在這裡聲名越壞,生意會越好。」我說。
  「趕快把瘋子帶走,拜託你。」
  「我們一定會好好謝你的。」一名精靈妓女邊說邊將胸部擠到我面前。
  我很有禮貌地拒絕了她的服務,然後跟接待問了瘋子的房間號碼。電梯壞了,於是我走樓
梯上樓,樓梯以水泥砌成,沒有任何扶手,牆壁上的油漆也早已斑駁。我在很遠的距離之外就
可以感覺到瘋子所在的房間,有如一頭狂野的猛獸,靜靜地躲在角落等待獵物上門。隨著我慢
慢接近,不舒服的感覺也越來越甚。在我踏上二樓走廊的時候:心中不禁湧現一股即將去看牙
醫的恐懼,而且還是個會帶來壞消息的恐怖牙醫。氣溫急遽下降,呼出的空氣在我面前凝結成
霧,心跳也不受控制地開始加速。我在空蕩蕩的走廊上緩步而行,身體微向前傾,似乎必須突
破一道看不見的壓力才能前進,體內所有本能都在高聲尖叫,要我趁著還有機會的時候轉身離
開。
  我停在瘋子的房門外。門上的號碼跟接待給我的一樣,不過其實不用看號碼也知道就是這
一間。那扇門感覺就像是午夜夢迴時將人驚醒的劇痛,令人想起「創傷」與「毒藥」之類的詞
語。有如見到深愛的人在眼前死亡,又像愛人對你提出分手時的冷酷語氣。那房間充滿了恐懼
與淒慘的情緒,似乎正緩慢地將你一生的信仰通通剝離體內。只不過,造成這一切感覺的根本
不是眼前的房間,而是房間裡的那個「瘋子」。
  我不知道他真正的姓名,我想就連他自己也不再記得了。姓名代表了一種認同與一段過去
,而瘋子早就已經把那種東西拋到腦後。如今的他是個傷心、危險而又困惑的男人,與現實之
間維繫著一種非常微弱的關係。不論誰的現實都一樣。至於當初讓他瘋到無可救藥的原因,則
是夜城之中一個家喻戶曉的故事,同時也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之一。
  在六零年代的時候,瘋子是名迷幻藥巫師、提摩西.李雷的忠實追隨者,同時也是美國太
空總署的首席科學家。他是一個名下掛有無數專利權的天才,對追求知識有強烈的渴望。到了
六零年代末期,他的興趣由外層空間回到人類的內心世界,轉而研究神秘主義與數學本質理論
。他研究多年,探索著極度隱晦的神秘現象,試圖摒棄人類受限的心智與感官,找出一種能夠
看穿現實世界的全新視野。
  最後,他找出了方法,能夠看穿人類眼中的現實,直接面對隱藏於已知世界之下的完整景
象。不管他在那短暫的永恆裡看見了什麼樣的東西,他的理性都已經在那一瞬間完全崩毀。或
許是因為完整的現實比我們所認知的恐怖許多,也可能是更加美好。不管是恐怖還是美好的景
象,那景象都是同樣地令人無法承受。在那之後,瘋子就活在幻覺之中,再也不在乎任何事情
。而他跟正常人不同的地方,就在於有時候他可以控制自己想要的幻覺,雖然有時候他也會被
幻覺控制。
  與瘋子為伍是極端危險的事,因為他不相信任何眼前所見的事物。對他而言,所有的一切
都是幻覺。他身邊的世界是依照他的念頭、想像、恐懼,以及懷疑而重新塑造的,現實中的一
切都在他的轉念之間變化成型。這樣的能力有時很有幫助,有時也很令人困擾,有時甚至很恐
怖,因為對他而言,所謂的夥伴與朋友也可以是幻覺的一部分。他可以在你沒有察覺的情況下
改變你的個性跟過去。任何膽敢打擾他、甚至威脅他的人,都很可能變成其他東西––慘不忍
睹的東西。久而久之,人們就任由他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反正只要不去
惹他,幾乎都能相安無事。幸運的是,瘋子想做的事情並不多,而想要利用他去達到個人目的
的人通常也沒有什麼好下場。
  如今我站在他的房門外,忍不住呼吸急促、冷汗直流,想辦法鼓起足夠的勇氣伸出緊握成
拳的手去敲門。我心裡明白,光是走進去跟他說話就必須冒著極大的風險。自從上次面對不信
之徒潔西卡.莎羅之後,我就不曾這麼害怕過了,而當時我還有可用的秘密武器,如今卻只能
憑機智行事。就連我都不太相信自己能全身而退。
  不過,我也不是全然無助,因為每當瘋子不爽的時候,就會自動發出警告訊息;不知道為
什麼,瘋子的身邊隨時迴盪著反映出他當下心情的背景音樂。只要仔細聆聽,就能夠察覺他的
情緒變化。我站在門前,舉起手來準備敲門,感覺就像是站在一個大火爐或是黑死病看護所外
面一樣,敢開門就必須自行承擔後果。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迅速地敲了敲門,非常有禮貌地大
聲報上我的姓名,然後打開房門,走入瘋子的房間。房中的某個角落傳來一陣音樂,尼爾森的
「大家都在跟我說話」。
  房間內部的空間比外表看來大多了,只不過空間的形態十分詭異,似乎存在太多不確定的
因素。我本來以為會看到一個骯髒的小房間,但如今眼前卻是一間豪華大套房,房內有一張大
床,許多古董傢俱,以及各式各樣精美的裝飾。整個房間籠罩在閃爍的光芒之下,觸目所及,
所有東西的細節全都不太對勁。地板跟牆壁之間並非直角,天花板更是傾斜得難以形容。至於
刺眼的光源來自何處,則是完全看不出來。所有東西在我目光移開之後立刻轉變形體。地板確
實存在,但是我卻有一種站在懸崖邊緣的搖曳感。房中的聲音沉悶而遙遠,就跟在水裡聽東西
一樣。我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將心思專注在來此的目的。我感到只要稍微分心,就會立刻失去
自我,永遠迷失在瘋子的幻覺中。
  這就是人們不願意接近瘋子的原因。
  他躺在大床上,看起來迷失而又渺小。他是個很結實的男人,留有一嘴灰色的鬍鬚。這時
他突然坐起身子往我看來,兩眼之中彷彿沒有焦點,但卻又透露出一種狂野與絕望混雜的神色
。他似乎很疲憊、很憂傷,有如一隻莫名奇妙被主人修理一頓的小狗一樣。他身上永遠穿著一
件黑色的T恤跟一條破爛的牛仔褲,從來不換衣服,因為衣服這種無關緊要的東西,對他而言
根本沒有任何意義。而從他身體散發出來的味道來看,這套衣服只怕已經很久沒洗過了。
  房間內所有牆上都畫滿了數學方程式,顯然瘋子所到之處,這些方程式就會自動出現,而
在他離開之後就會立刻消失。從來沒有人能夠看懂這些方程式所代表的意義,不過一直以來不
斷有人想要找出其中的秘密。瘋子看著我身後的某樣東西,而我並沒有隨著他的目光回頭去看
。不管他在看什麼,肯定不會是我想要看到的東西。過了一會兒,瘋子的目光自我身後移開,
我終於稍稍感到鬆了一口氣。房中的景象開始變幻,隨著瘋子的心情調適著我的存在。陰影在
角落中凝聚,形成一股深邃無比的黑暗,其中隱藏著某種蠕動的東西,似乎是屬於童年噩夢裡
面的駭人怪物。
  「哈囉,瘋子。」我冷靜地說。「我是約翰.泰勒,記得嗎?我們在陌生人酒館跟止血帶
俱樂部見過幾次面。我們有個共同的朋友,剃刀艾迪。記得嗎?」
  「不記得。」瘋子傷心地說。「不過,我常常會把人忘記,因為這樣比較安全。話說回來
,我認識你,約翰.泰勒。喔,是的。你是危險人物,繼承了恐怖的血脈。我想如果我真的記
得你的一切的話––說不定還會嚇到發抖呢。」
  想到連瘋子這種角色都會怕我,就讓我自己也感到害怕。我將這個想法放到一邊,專心面
對眼前的情況。我到底要如何才能在這段談話之中存活下來,並且說服瘋子跟我一起去調查夜
城的起源呢?
  「我想要調查夜城的起源。」我說。「希望你能幫我。或許在調查過程中,我們或許會碰
到能夠幫助你的人。」
  「沒有人幫得了我。」瘋子說。「我自己都幫不了自己。」他側過頭去,像隻小鳥一樣斜
眼打量著我。「你為什麼要找我幫忙,約翰.泰勒?」他似乎展現出少有的理智,於是我趁著
這個機會繼續勸說。
  「我將會面對一些比我強大許多的生命。」我說。「所以我想帶你一起去可以困惑對方,
至少,我可以躲在你後面。」
  「有道理。」瘋子跟正常人一樣點了點頭。「好吧,我跟你去。我好像已經躺在床上沉思
好幾個月,理論上應該已經快無聊死了。沒錯,我要跟你一起去。我一直都想找點事做,讓自
己分心,以免老是去想一些––不好的事情。其實我比你還要害怕我自己呢。走吧。」
  他輕巧地跳下床,動作中散發出一種不連續的詭異感。站著的他看來跟我差不多高,不過
似乎比我重很多,彷彿走入真實世界裡他就突然變得更加真實了一樣。角落的陰影在那一瞬間
向後退卻,不過很快又凝聚了起來。瘋子往房門走去,我跟在他身後頭也不回地離開房間,這
時他的背景音樂轉變成一首以薩克斯風為主旋律的爵士曲調。
  趁著關上房門的時候,我匆匆地看了看房間內部,發現裡面已經變回原來的小房間,陰暗
骯髒,佈滿灰塵跟蜘蛛網,顯然已經很多年沒有人住過了。房內的床上躺了某個東西。我在那
東西開始坐起的時候趕緊關緊房門,向後退開。瘋子站在一旁耐心地等著我,於是我領著他下
樓走回大廳。我們一在大廳現身,所有人馬上通通躲了起來。接著我跟瘋子踏入夜城,一起去
找一個名叫「罪人」的傢伙。
  ******
  「罪人」是另外一個夜城中家喻戶曉的人物,在他身上發生過的傳奇故事與悲劇就跟狗身
上的跳蚤一樣多。關於罪人早年的事跡已不可考,只知道有一天他突然決定要將靈魂賣給魔鬼
。他仔細地研究所有相關細節,做好了萬全的準備,然後將撒旦從地獄中召喚出來。不是什麼
低等惡魔,也不是什麼墮落天使,而是上帝的宿敵,撒旦本人。歷史跟文學名著裡都不斷地告
訴世人這種行為有多愚蠢,但是罪人顯然對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他召喚了撒旦,令撒旦化身
為討喜的形象,然後說他自己想要出賣靈魂。當撒旦問他想要用靈魂換取什麼代價的時候,罪
人答道「真愛」。撒旦遲疑了,因為真愛並非撒旦所擅長的領域。然而罪人堅持只要真愛,撒
旦又沒道理不做他的生意,於是––一張以鮮血簽下的合約就此誕生。罪人以自己的靈魂為代
價,換來的就是能跟自己的夢中情人度過十年的歡樂時光。
  撒旦說道:「在這個時間前往那個酒吧,夢中情人會在那裡等你。」說完哈哈大笑,然後
就消失了。罪人在指定的時間前往指定的地點,真的就遇上了他的夢中情人。他愛上她,她也
以愛回報,沒過多久兩人就結婚了。他們快快樂樂地一起度過了十個年頭。接著,時限到了,
撒旦在最後一晚的午夜時分從地底現身,前來收取罪人的靈魂,要將他帶往永恆苦難的地獄。
罪人在撒旦面前點頭說道:「能夠見識真愛,一切都很值得。」然而撒旦卻告訴他:「你被騙
了。你的夢中情人根本不是人,她是我的手下,是我派去引誘你的女惡魔。她只是假裝關心你
而已。在你之前,她已經關心過無數個男人了。」罪人道:「又有什麼關係呢?我愛她,而且
我將會永遠愛她。」撒旦聳聳肩,取走了罪人的靈魂。
  於是罪人成為地獄中唯一一個保有真愛的靈魂。不管愛人的真相如何,不管在地獄之中受
盡多少折磨,他始終頑固地相信愛情。由於整個地獄裡的氣氛都因他而腐敗,撒旦實在不能容
許這種靈魂的存在。最後,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之下,撒旦只好將罪人趕出地獄。而由於罪人曾
與魔鬼訂約,所以當然也沒有資格上天堂。
  在天堂跟地獄都容他不得的情況之下,他也就只好來到夜城,不死不活卻又半死半活,永
永遠遠地行走在霓虹閃爍的街道上。這就是罪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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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8 20:03:11 |只看該作者
  儘管罪人待人十分友善,但是大部分的人都不願意與他親近。由於並不算真的活著,所以
他沒有影子;又由於無法再死一次,所以幾乎沒有任何力量能夠傷害到他。如今的他不管犯下
什麼罪行都無須害怕懲罰,所以他對自己定下十分嚴厲的道德標準。也就是說,不到必要的時
候,他絕不做出影響他人的事情;但是如有必要,他也絕對不會遲疑。善與惡的觀念已經不適
用在他身上,他已經超脫這種世俗的判斷了。大部分的時間裡他都不會去管別人的閒事,不過
如果有人膽敢惹他的話,通常都會死得很難看。根據一個廣為人知的都會傳說所言,只要他行
出足夠的善舉,或是犯下足夠的惡行,那麼總有一天天堂或是地獄的門將會再度為他而開––
至於他是選擇善舉還是惡行,目前為止還看不出來。
  我前往罪人最常出沒的地方,普羅斯帕羅與麥克.史考特紀念圖書館。瘋子一直跟在我的
身後,一邊哼著背景音樂裡的旋律,一邊嚇壞所有路過的人。罪人喜歡待在圖書館裡研究一些
他拒絕公開討論的主題。據說光是追蹤他曾閱讀的書單就已經足以將人嚇到半瘋狂的地步。我
個人認為,他逛圖書館的目的應該只是想找點事做,就像瘋子以冥思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罪
人的選擇就是閱讀。其實說到底他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就是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件在他們腦
中揮之不去的事情。
  我先打了電話過去以確認罪人在那裡。電話那頭的圖書館員對我說:「喔,是的,他在這
裡。另外,如果您要過來,泰勒先生,可不可以請您順便把我們僅存的法蘭肯斯坦男爵的《走
出自己的路》帶來歸還?這書已經過期很久了。」我含糊不清地說了幾個字,然後趕快掛上電
話,順便想了想上一次看到那本書是什麼時候。
  雖然持有保留的態度,不過我又開始使用行動電話了。在夜城裡撥打行動電話是很危險的
事情,除了話筒裡常常傳來奇怪的聲響之外,還有一堆有的沒的簡訊,以及來自其他空間的垃
圾訊息。當然,最麻煩的是行動電話讓人能夠輕易追查我的行蹤。只可惜這可惡的小道具實在
太實用了,讓人想不辦一支都不行––既然凱西跟我保證這支新款的手機內建所有保護咒語,
可以防止任何形式的入侵,那我也只好姑且信之,雖然每次使用的時候我心裡都毛毛的。
  我和瘋子走進圖書館的地下室,最後在研究區的老位子上找到了罪人。他一個人坐在椅子
上,面前的桌上擺滿了好幾疊大書,正專心地閱讀著一本古老的典籍。
  空氣中瀰漫著書籍的氣味,看起來就像個文學迷宮一樣。這裡的照明十分良好,不會太過
明亮。整個研究區到處都寫著「安靜!」的標語,還有不少指示書籍主題的牌子,其中有些還
標明「閱讀的後果請自行負責」。不少學者坐在書桌後面,無視其他人的存在,有如古時候的
修道士一樣專注他們的工作之上。我穿越狹窄的書櫃走道,筆直地朝罪人走去,瘋子步伐輕鬆
地跟在我身後。罪人在我們來到身前的時候抬起頭來,對我點了點頭。他的個子不高,身材很
結實,外表給人一種清爽的感覺,看起來就像是永遠升不了職的中年上班族,其貌不揚,沒什
麼特色,完全不會引人注目。但是當他的雙眼對我望來的時候,目光卻突然炯炯有神,笑容中
也透露出一股不安的氣氛。
  罪人似乎老早就在這裡等我了。當他終於開口說話的時候,聲音中流露出一種親切有禮的
感覺。
  「很好,很好,約翰.泰勒。我有預感今天會遇上你,於是就坐在這裡,一邊閱讀最喜愛
的老書,一邊等你。」
  我看了一眼攤在他面前的書。那是一本聖經,古英王詹姆士的版本。我轉向罪人揚了揚眉
毛。
  罪人笑道:「某位智者曾經說過:『要找漏洞去鑽。』」
  研究區有下少人都開始抓起面前的書本跟筆記,離開座位向出口走去。或許是因為瘋子的
到來,或許是因為我的出現,也可能是因為我們兩個加上罪人,這種陣容讓人忍不住要擔心受
怕。說真的,我不怪他們。研究區中只剩下幾名頑固的老學究抱著他們的書本不肯離去。在夜
城,只有心智堅定的人才能擔任學者的工作。瘋子在書堆中閒晃,所到之處所有書籍都浮現陣
陣漣漪,無論外型與內容都產生了變化。我不禁懷疑那些書裡現在寫了些什麼,是毫無意義的
胡言亂語,抑或是超乎想像的智慧與秘密;不論是哪一種,總之我不想知道答案。
  這時我的目光讓一名外表甜美的年輕女子所吸引。她是個身材高窕的金髮美女,身穿白上
衣、黑短裙、長襪、素鞋,頭上戴了頂小草帽,一副公立女子高中生的打扮,手裡捧了一大疊
書,正從書堆中走出。她明亮動人、笑靨如花,美艷不可方物,任何人見到都要為她瘋狂。她
的一舉一動都散發出自然清新的優雅氣息,簡直不屬於人間所有。她的雙唇有如玫瑰花蕾般誘
人,雙眼有如星際銀河一般深邃。我情不自禁地站直了身體,不過她卻只是淺淺地看了我一眼
,然後就從我身邊走過,將手中的書放在罪人的桌上。這時我才發現瘋子的背景音樂變成了「
管鐘」。
  「容我為你們介紹。」罪人彬彬有禮地說道。「這是我的女朋友,也就是許多年前我愛上
的女惡魔。我不知道在你們眼中的她是什麼樣子,因為她會以每個人心中最渴望的異性模樣出
現在別人眼前。」
  我不敢肯定我眼前的她代表了什麼,或許是小時候看了太多青春女高中生的影集,我猜。
我對女惡魔點頭微笑,她則噘了噘嘴坐上罪人的書桌,露出修長的雙腿挑動我的心弦。我幾乎
可以看到空氣之中強烈勾引異性的荷爾蒙,只能迫使自己將目光自她身上移開。我實在好奇她
在罪人的眼中究竟是什麼模樣。這時瘋子向後退開一步,神情不悅地瞪了女惡魔一眼,然後又
往一旁晃走。關於瘋子眼中的她是什麼模樣,我就不是那麼想要知道了。
  「你要的書都在這裡,席尼。」女惡魔以一種極端性感的聲音說道。「還有什麼需要的話
,請儘管說。」說完十分慵懶地挺了挺腰,胸口向前突起,幾乎要脹破上衣的扣子。我感到口
乾舌燥,一顆心彷彿要跳出體外一般。
  「她的名字由原始的阿拉姆語直翻的話就是『美麗毒藥』,」罪人輕輕說道。「死海書卷
裡有幾個章節提到關於她的事跡,不過都不是什麼好事。在對抗天堂的戰爭裡,她曾經殺害過
無數的天使;在對抗人性的戰爭裡,她也以女惡魔的身份征服過數不清的男性。在她身邊請務
必注意禮貌,並且千萬不可掉以輕心。不管我有多愛她,她終究是名惡魔。對了,席尼這個小
名只有她才能叫。」
  我尊敬地向女惡魔點了點頭,問道:「你怎麼會離開地獄?」
  美麗毒藥十分迷人地聳了聳肩。「我無法相信居然會有凡人在得知我的真實身份之後依然
毫無保留地愛我。當然他們還會想要我,畢竟我的工作就是把人誘惑到萬劫不復的深淵,以膚
淺的肉慾令他們放棄不朽的靈魂。然而愛我?像席尼那樣的真愛?即使已經知道了真相,即使
已經身處永恆的煉獄之中?在我長久的存在裡,從來都不曾見過這種事。於是我決定離開地獄
,回到人世間來找他。表面上我是以邪惡使者的身份而來,目的是要再度誘惑他的心智、腐化
他的靈魂。不過事實上,我只是想要跟席尼在一起,想要瞭解他口中的––真愛。」
  「那是你的說法。」我道。「儘管你嘴裡這麼說,誰又能保證你真正的目的不是為了他的
靈魂?」
  她的笑容不減,但是眼神卻變得冷酷。「你可曾在愛人面前毫無保留地訴說心中的秘密?
所有黑暗、深沉,連對自己都不願承認的秘密?你可曾徹徹底底地與另外一條生命融為一體,
即使面對永世不滅的地獄之火也不願分離?我的席尼願意為我如此付出,只為了一個我從來不
曾瞭解的理由。地獄裡是容不下真愛存在的。如果有愛,那就不配稱作地獄。我必須體驗他對
我的感覺。我必須用心去理解,即使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但是你曾經跟這麼多男人在一起。」我說。
  「喔,沒錯。」美麗毒藥說。「你無法想像有多少男人,但是他們在我心中都不具有任何
意義。他們活著的時候都大言不慚地說愛我,但是一旦踏入死亡境地,馬上通通改口。他們可
以為了逃離地獄而毫不猶豫地背叛我,對他們而言,我根本也不算什麼。但是席尼––跟他們
不一樣。」
  「美麗毒藥是唯一沒有參與前一陣子夜城天使戰爭的女惡魔。」罪人溫柔地說道。「只因
為我要求她不要參戰。這代表了什麼意義,你就自己去想吧。現在回到主題,夜城是個謠言滿
天飛的地方,據我聽到的謠言指出,善變的命運女神僱用了你來調查夜城的起源。你真是結交
了不少有趣的朋友呀,約翰。我必須承認自己一直對夜城的起源感到好奇。沒猜錯的話,你這
次來是為了找我一起參與這項史上最危險的冒險,對吧?」
  「一猜就中。」我說。「有你跟瘋子在身邊,我就有可能在這件案子裡存活下來。只是不
知道你有沒有空能暫時放下手中的研究?」
  罪人一把闔上聖經,不過手掌卻不從封皮上移開。「我唯一上天堂的機會就是多做好事。
」他坦白道。「而且要做驚天動地的好事才行。我認為在眾多強者的夾殺之下保住你的性命,
應該夠資格稱得上是這種等級的好事才對。」
  「那我怎麼辦,席尼?」美麗毒藥說。「你不會拋下我一個人上天堂吧,對不對?你明明
知道我倆只有在地獄之中才能享有永恆的愛情。」
  罪人輕拍她的手背,輕輕笑道:「沒有你,我哪都不去。少了你的地方就不叫天堂。」
  「親愛的席尼。」她湊上去親吻他的額頭,撥弄他的頭髮。罪人轉頭對我說道:「跟你去
可以,不過美麗毒藥要一起來。我不會跟她分開的。」
  「既然我都帶了瘋子出門,你要帶惡魔又有什麼問題呢?」我說。「火力越強大越好。」
  「我聽到了。」瘋子的聲音自書堆裡傳來。「我不提供火力。我只負責嚇人。」
  「夜城的起源很久以前就已經埋葬在歷史的洪流之下。」罪人說道。「而我認為這多半是
有個很好的理由,因為像夜城這麼可怕的地方絕對不會有什麼美麗的起源的。我們幾乎可以肯
定夜城是奠基在鮮血與苦難之中創造而出。你必須瞭解,約翰,如果我們調查的結果會對夜城
的居民造成威脅的話,我絕不會把結果公諸於世。因為我個人的宗旨就是盡可能不去傷害他人
。這樣講你可以接受嗎?」
  「當然。」我說。「所有調查結果我都只向當事人回報,而這個案子的當事人就是命運女
神。至於她之後要如何處理我們調查的結果,那就是你跟她的事了。我這樣講,你可以接受嗎
?」
  他點了點頭,然後跟我相視一笑,不過我的笑容之下隱藏了些許的不安,我認為讓美麗毒
藥跟來是很不智的舉動。事情已經夠複雜了,實在不需要一個地獄來的女惡魔在我們背後監視
––雖然我還不至於蠢到用背對著她。然而既然罪人如此堅持,那我也就不得不答應,起碼暫
時必須答應。反正說不定之後也會有用得到她的地方。
  「喔,不好了。」罪人突然站起身來。「看來有壞事發生。」
  我立刻環顧四周,說道:「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瘋子的背景音樂變緊張了。」
  他說得沒錯,瘋子的背景音樂的確變了。而在緊張的音樂之中,十三名身穿西裝的男子自
四面八方現身,個個臉上充滿自信,顯然是衝著我來的。剛剛那些不肯走的學者們一看,紛紛
抓起書本以飛快的速度逃離現場。就連圖書館的員工也在頃刻之間消失到無影無蹤。他們不想
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有任何相干,而我一點也不怪他們。我認得這十三個傢伙,他們是渥克手
下最著名的狠角色,傳說中的「講理之人」。這個外號是因為他們的專長就是去跟任何惹毛當
權者的傢伙「講道理」而來的。
  所有講理之人外表都是很有教養的紳士,身穿昂貴的西裝,搭配傳統的領帶,舉手投足間
散發出貴族般的高傲氣息。有幾個臉上露出輕蔑的表情,似乎出現在圖書館這種地方已經大大
地降低他們的身份一樣。雖然他們看來像是一群上流社會的敗類,不過我卻一點也不敢小覷他
們,因為所有講理之人都是法力高強的戰鬥法師。他們的老大在我面前停下腳步,微微向後仰
起頭來,以一種不屑的眼光對我瞪來。
  這傢伙名叫吉米.海德萊,是個標準的勢利鬼。鼻子大而無當,藍眼冷漠無情,除了這兩
點之外,相貌還算英俊。他有一頭油油亮亮的黑髮,嘴角似乎天生就掛著嘲諷。此刻他穿著一
套上好的西裝,戴著一副灰色的手套,因為他不喜歡弄髒雙手。我跟他見過幾次面,不過都是
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們兩個一直以來都看彼此不順眼,主要是因為他把自己視為權力的象徵,
而我偏偏又將他視為臭氣熏天的狗屎。現在,既然吉米.海德萊跟這一堆走狗通通出現,就表
示渥克不打算對我客氣了。吉米看了看罪人、美麗毒藥以及瘋子一眼,然後揚了揚眉毛,當場
就當他們三個都不存在一樣。
  「喔,天呀,吉米。」我說。「快教我如何只動一邊的眉毛就做出那麼跩的表情,實在太
厲害啦。」
  「泰勒,親愛的孩子。」吉米慢條斯理地說,就像往常一樣忽略我的幽默。「我就知道總
有一天渥克會派我來找你。誰教你一天到晚愛管不該管的閒事!不過這一次你似乎真的惹火了
所有當權的大哥們,就連渥克都決定要跟你翻臉了。立刻跟我們走。只要你乖乖聽話,我們就
會溫柔對你,不然的話,我們可是有權以暴力手段對付你的。猜猜看我們喜歡和平,還是暴力
?」
  所有講理之人都在他身後發出輕輕的冷笑,擺出懶洋洋的姿勢,畫出危險的符號。沒有人
天生就這麼討人厭的,這些傢伙都是一輩子作威作福才會變成這種德性。空氣之中隱隱浮現魔
法的能量,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出來。戰鬥法師的力量足以與夜城中的強者抗衡,是一群極
端危險的人物。我不敢掉以輕心,於是身體微向後傾,靠在一個書櫃上,雙手於胸前交叉,然
後以冷酷的眼神回敬他們。如果我連這些自大的小混混都對付不了的話,乾脆退休算了。我就
算要敗,也該是敗在真正的強者手裡才行。看到幾名講理之人臉上的笑容消失,我不禁在心中
感到一絲快意。我可不是那麼容易讓他們的名聲給唬住的,不過我倒是希望自己的名聲可以唬
住他們。
  「很高興再次與你見面,吉米。」我說。「你今天氣色看起來不錯呀。所以,當權者不希
望有人調查夜城的起源嗎?那真是不幸呀,因為我愛查什麼就查什麼,從來不需要當權者允許
。如果今天只是我個人的興趣也就算了,不過很可惜不是這麼回事。今天僱用我調查此事的乃
是命運女神本人,而這兩位打算跟我一起去查的夥伴,分別是『瘋子』及『罪人』。不用我說
你也該知道,你們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我建議你立刻滾回渥克身邊,吉米,乖乖當個跑腿的
小鬼,告訴他約翰.泰勒不會因為任何強權脅迫而停止調查此事。奉勸你盡快離開,免得我突
然改變主意。」
  幾個講理之人不安地轉換姿勢,但是吉米.海德萊卻不為所動。「一堆廢話。」他說。「
我從不相信任何關於你的傳言,泰勒。你不過是個靠著一張嘴的小敗類,而我們卻是掌握實質
力量的強者。這是你自找的,不要怪我們不客氣。」他轉向罪人說道:「你不要插手,乖乖坐
下來看書。我們不是為你而來的。」
  罪人輕聲笑道:「如果渥克真想要對付我的話,絕不會只派你們這種角色來。告訴你一個
壞消息,要動約翰.泰勒就必須先問過我,因為我也想要調查夜城的起源。」
  「退下。」吉米.海德萊冷冷地道。
  「我見過許多比你可怕的東西。」罪人道。「滾吧,小鬼。趁你還有機會的時候快滾。」
  吉米大怒,當場對著罪人比出神秘的手勢,一股致命的能量登時在他面前成形。我覺得事
情已經鬧夠了,於是對準吉米的睪丸狠狠就是一腳。他痛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忍不住摀住股
間彎腰向前。只見美麗毒藥跨出一步,雙手一扭就將吉米的腦袋給扯了下來;膽敢在她面前威
脅罪人的人絕對不會有好下場的。她在吉米的嘴唇上輕輕一吻,然後隨手將腦袋丟到一旁。無
頭死屍向下一沉,跪在地上,兩手不停抽搐,鮮血自頸中狂噴。由於他體內的魔法能量迅速散
去,導致頸中鮮血四下亂噴,染紅了附近所有書櫃。罪人以責備的神情看向美麗毒藥,但是女
惡魔只是優雅地聳了聳肩。
  所有講理之人發出震驚、恐懼與憤怒的叫聲,不過在我跟罪人的瞪視之下很快恢復寧靜。
他們滿臉怒容,手中凝眾著魔法的光輝,當場施展了無數的攻擊法術。第一道魔法在罪人身前
爆開,不過不但沒有傷到罪人,反而還被反彈了回去,登時將好幾名講理之人轟得體無完膚。
圖書館的地板上灑滿鮮血與腦漿,污濁的空氣中也濺滿血霧與各種體液。好幾道法術正對美麗
毒藥而去,不過卻在她彈指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本是個墮落天使,存在的歲月比世界還要
久遠,人類的魔法在她面前根本沒有作用。
  我從口袋裡抓出兩顆混亂骰子,對準講理之人中間丟去。他們身邊的世界當場陷入一片混
亂,所有能出錯的環節通通出錯。魔法暴走、肌肉痙攣,所有人都像小丑一樣疊成一團。其中
一個百忙之中掏出一把畫滿符咒的手槍,對準罪人就是一槍。那顆子彈在罪人的胸口轟出了一
個大洞,但卻沒有任何血液自傷口中流出。他低頭看了看胸口的大洞,神色間透露出些許憂傷
,接著轉頭看著開槍的講理之人。
  「魔法槍?我可是從地獄的苦難中爬回人間的男人呀,孩子。不管怎樣,你都不該對我使
用這種東西,簡直太侮辱人了嘛。美麗毒藥?」
  「沒問題,親愛的席尼。」
  美麗毒藥身形一閃,以肉眼無法跟上的速度衝入講理之人中間,發揮無人能及的駭人魔力
,談笑之間就將剩下的講理之人撕成碎片。有幾個想逃,不過動作卻沒她快。我趁著大家在忙
的時候推倒身旁的一座大書櫃,將兩個講理之人無情地壓成一灘爛泥。
  一切就這麼結束了,整座圖書館恢復了往常的寧靜,只剩下鮮血緩緩滴落在地板上的細微
聲響。講理之人全死光了。雖然我不樂見這種結局,不過跟罪人還有美麗毒藥這類人物合作,
就是會發生這種事。美麗毒藥好整以暇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臉上浮現滿足的笑容。我朝瘋子
看去,發現他也加入了戰團。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將自己週遭轉化成日本武士電影裡的場景,身
穿和服,腳踏屍體,手裡拿著染血的武士刀。他已將腳下的講理之人砍成了肉醬,此刻卻還瞪
著地上的屍塊,滿臉狠勁地大叫。
  「怎麼樣?受夠了沒?回答我!」
  如果他腳下的人還沒死的話,這畫面看起來倒也滑稽。
  美麗毒藥輕巧地跳過屍堆,回到罪人懷裡。罪人神情哀傷地看著她,想著剛剛她出手時的
殘暴景象,什麼也沒多說。美麗毒藥臉不紅氣不喘,若無其事地依偎在罪人懷裡。她發現自己
手上染滿了鮮血,於是將手指一隻一隻放入口中吸吮,享受著血中的美味。看到罪人臉上浮現
失望的表情時,她像個孩子一樣噘起嘴來。
  「對不起嘛,席尼,誰教他們當我的面欺負你呢!畢竟女人是情緒的動物呀。」
  罪人看著滿地屍塊,嘆了口氣,說道:「我們應該留下一個活口,給渥克帶個口信。」
  「喔,我想他看得懂這裡留下的信息。」我說。「十三具戰鬥法師的屍體可以表達很強烈
的訴求。渥克––絕對不會高興的。」
  「很好。」瘋子換回原來的服裝,說道。「我討厭渥克。有一次他想要把我關起來。嗯,
事實上,他已經試過好幾次了。」
  「無論如何,」我想了想道。「我最好還是去跟他談談,和緩一下氣氛,不然一路上光應
付他手下的追殺就夠頭痛了。沒錯,我去跟他談談,我知道怎麼應付渥克。」
  「我們該跟你去嗎?」罪人問。
  「我想還是一個人去比較好。」我說。「只是去跟他談談,順便說點大話唬唬他,沒有必
要弄到暴力相對。再說,我不要讓他以為我不敢一個人去找他。渥克對這類細節是很敏感的。
你們就先在這裡等我。看著瘋子,不要讓他闖禍了。」
  罪人嘆了口氣:「拜託你早去早回。」
  ******
  我當即離開圖書館,一路上對著許多路過的圖書館員工陪笑表達歉意。出了圖書館後,我
撥了個電話給凱西,想叫她幫忙查一查渥克目前的所在位置。
  「喔,當然。」她立刻說道。「沒問題,我查查電腦就搞定了。我申請了一項服務,可以
隨時監控夜城中所有大人物的下落。這項服務一直都在更新,讓我們能隨時掌握最新訊息。」
  「我們有這種東西?」我問。
  「我就知道你沒用心聽我上次的簡報!說真的,約翰,你從來都不認真聽我說話––現在
,渥克、渥克––啊,是了。他目前正在他的俱樂部裡獨自用餐。還有什麼需要嗎?你跟罪人
還有瘋子相處得怎麼樣?」
  「很––有趣。」我不希望她擔心,於是不再多說什麼,掛上了電話。


  ******
  陰虱,一種昆蟲,長一點五至二公厘,寄生於人的腋窩或陰部,吸食血液維生。
  阿拉姆語,屬於閃語系,耶穌時代猶太人日常所使用的語言,至今仍有人在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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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8 20:03:3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去找渥克就跟去看牙醫一樣,不管多有必要都讓人很不想去。
  渥克,外表西裝筆挺的文雅紳士,乃是當權者的對外代表。所謂當權者,是一群隱身幕後
操控一切夜城事務的人,他們權勢滔天,身份卻秘而不宣。渥克似乎總是能掌握所有發生在夜
城裡的事情,不過如果他當真什麼都知道的話,絕不可能容許我活到今天。話說回來,派出講
理之人押我歸案,讓我們複雜的關係又踏入一個全新的境界。雖然以前他也常常對我威脅利誘
,不管是要逼我幫他做事還是要阻止我做什麼事,但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過分。派講理之人
來對付我!這實在是很不留情面的舉動了。
  夜城裡有不少私人俱樂部,而幾乎所有這類的俱樂部通通位於一個十分偏遠的地區:俱樂
部之地。俱樂部之地是個十分僻靜的區域,不過卻隨時派有嚴密的保安巡邏。這些俱樂部專為
一些不為外界忍受的團體提供隱密的聚會場所,讓他們可以相互交流、鞏固投資、彙集信息,
並且能夠關起門來為所欲為。
  這些俱樂部無關宗教,宗教是諸神之街的服務範圍;它們也無關色情,色情在夜城隨處可
得。不,這些俱樂部的會員都是非常獨特的團體。比方說,有一家名叫「黑夜部落」的俱樂部
,會員就僅限吸血鬼、狼人,以及食屍鬼(混血的不收)。另外有一家叫「死亡夜總會」的俱
樂部,專為法蘭肯斯坦男爵手下的原創生物以及他們的後代服務。法蘭肯斯坦男爵自從十九世
紀以來就一直不停地推陳出新,成功地創造出許許多多科學怪人(該夜總會的座右銘:「我們
屬於死亡」)。當然,還有一家專為所有形式的不朽生命而設的「生命夜總會」(光靠這些會
員自遠古時代留在銀行中的存款利息就夠支付整間俱樂部所有開支了),夜總會座右銘:「永
生不朽,寧死不屈。」所謂最好的笑話就是老笑話。
  渥克所屬的俱樂部是夜城史上最古老、最豪華、最高級的男士俱樂部:倫狄尼姆俱樂部。
歷史上所有足以影響夜城居民生活的重要決策都是在這裡決定的。倫狄尼姆是倫敦在羅馬時代
的古名,我無法肯定倫狄尼姆俱樂部是否擁有像店名一樣長遠的歷史,但是我也沒有證據否定
這個可能。
  這間俱樂部的入口以非常古老的石頭堆徹而成,而巨大的橡木大門則充滿了羅馬年代的設
計風格,門上的浮雕足以讓羅馬皇帝卡利古拉歎為觀止。倫狄尼姆俱樂部乃是權力的象徵,只
有真正呼風喚雨的大人物才能成為會員。
  想要成為倫狄尼姆俱樂部的會員,你必須擁有古老的財富或是真正的強權。歌手、明星之
類的名人絕對沒有機會進入這裡,不管多有名氣也是一樣。名氣是短暫的,只有權力與財富才
能永垂不朽。
  一進入俱樂部之地的範圍,就到處都看得到警衛巡邏,不過沒人敢過來盤問我的目的。從
某個角度而言,我也算是個有權有勢的狠角色。我來到倫狄尼姆俱樂部唯一的入口前,門口的
門房立刻向左跨出一步擋住我的去路。他不可一世地站在門前,臉上的神色比黑夜還要陰沉,
整個人嚴肅到彷彿穿著西裝出生的一樣。他眼看我來到面前,臉上肌肉抽搐一下,明白顯示出
對我這種角色竟然意圖進入他所守衛的大門而感到非常不滿。
  這名門房和大門之間存在著一道魔法連結,只有他才有能力從外面開啟這扇門。而就跟這
扇大門一樣,這個門房本身也是自從遠古時代就已經存在,不但強壯異常並且牢不可破。基本
上,想要在他的守護之下進入倫狄尼姆俱樂部,可能比躲過聖彼得的目光穿越天堂之門還要困
難。他不收取任何賄賂,也不畏懼任何威脅,魔法與科技的力量在他面前通通沒用。世人對他
所知甚少,只知道他為人十分勢利,看不起任何他自認比他自己低等的人物––也就是指不具
有倫狄尼姆俱樂部會員身份的所有人。沒有人記得他在成為俱樂部門房之前是做什麼的,認識
他的人有不少都已經上了年紀了。我露出親切的微笑,裝作一副跟他很熟的樣子。
  「嗨,」我說。「我是––」
  「我知道你是誰。」門房的語氣有如雪崩一樣地沖。「你是約翰.泰勒。你並非本俱樂部
的會員,將來也不太可能取得資格。請你乖乖從我視線中消失。」
  他的話沒有留下多少談判的空間。「你肯定我永遠不會成為會員嗎?」我擺出不太高興的
表情說道。「有人說我是未來世界的王。」
  他嘴角一撇,冷笑道:「夜城裡這類唬人的頭銜多得跟什麼一樣,先生。」
  他說的也有道理,於是我打出唯一的一張王牌。「我是來找渥克的。他在等我。」
  門房沉重地嘆了一口氣,接著就向旁邊讓開。大門緩慢地向內開啟,一道神聖的光芒直灑
而出,似乎裡面是天堂般的樂土一樣,就差沒有兩排天使夾道歡迎。我趾高氣昂地走過門房身
邊,不可一世地踏入俱樂部大廳,擺出一副好像我要把這裡買下來的氣派。只要報上渥克的名
號,不少用炸藥都炸不開的門都會主動為你而開。我才踏入大廳幾步,立刻就有一名男僕迎了
上來。此人穿了一套傳統的連身僕人裝,戴著一頂白色的假髮,肩膀的寬度足足可以容下兩個
我。看來在他優雅的外表之下多半隱藏了糾結的駭人肌肉。他對我露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請在這裡等一等,先生。我會通知渥克先生說他的––客人到了。」
  他說完一彈手指,四周突然飛出一大堆鐵鏈向我纏來。在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之前,手腕、
腳踝以及喉嚨都已經被鐵鏈纏繞了好幾圈。鐵鏈向外一扯,我全身肌肉登時動彈不得,只能使
盡全力抬頭挺胸,不讓鐵鏈的重量拖倒在地。我向男僕看去,不過對方已經離開大廳去確認渥
克是不是真的在等我。要是渥克跟他說沒有的話,只怕我就要吃不完兜著走了。我相信他會想
要見我的,至少他得弄清楚那十三名講理之人為什麼沒有跟我一起出現。
  從某個角度看來,這些鐵鏈也算是一種恭維。至少表示這間夜總會很重視我的存在。他們
不想放任我到處亂跑,免得有會員受到打擾。當然鐵鏈也可以防止我靠一張嘴騙過人類守衛,
畢竟要跟一堆鐵鏈辯出一條生路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我盡量往好處想,不過當你隨便一動都
怕會折斷筋骨,鼻子很癢卻又沒辦法搔的時候,再樂觀的人只怕也很難不去思考最壞的打算。
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我開始觀察大廳裡的擺設。以前我從來不曾這麼深入倫狄尼姆俱樂部。
  倫狄尼姆俱樂部的大廳,主要是由幾根有藍色條紋的大理石圓柱,以及閃閃發亮的磁磚牆
壁所構成,很可能是由古羅馬時代的公共澡堂改建而來。在我看來,這裡就像是世界上最大、
最奢華的公共廁所;那些每天必須為這些磁磚上蠟的清潔工真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
  地板上鋪著厚厚一層純白地毯,可能是想造就一種漫步在雲端的感覺。整片天花板由一幅
美不勝收的油畫所填滿,我曾經聽說過這幅畫,但是卻從來不曾見過。這幅畫從來沒有任何複
製品流出倫狄尼姆俱樂部,乃是米開朗基羅不曾公開過的真跡,描述的是兩派天使軍團在天堂
裡大戰的景象。畫中的景象壯麗非凡、氣勢無匹,只能以「歎為觀止」四字形容。想到只有這
些倫狄尼姆俱樂部的會員才有機會欣賞到這樣的畫作,就覺得浪費到了極點,但是世事如此,
我們這些市井小民又能說什麼呢?在我眼中,畫裡的每名天使似乎都有獨特的特徵與個性,彷
彿畫家是按照真正的天使形象所繪的一樣。當然,說不定米開朗基羅真的親眼目睹過這場天使
戰爭也未可知。
  大廳中還有不少優美的雕像,都是出自摩爾以及畢加索的手筆。這些雕像栩栩如生,美麗
到令我難以逼視。聽說真的要欣賞這裡的雕像絕不能只靠視覺,而是必須用身體去觸摸,去感
受它們徹底的美感。不過我並沒有這樣的衝動,就算身上沒有纏滿鐵鏈我也不想去摸。因為這
些雕像過於真實,令我感到害怕。再說,我敢肯定,像我這種非會員的人如果膽敢碰這些雕像
,一定馬上就會被一大堆男僕架走,然後砍下雙手。俱樂部裡所有的奢華,都是會員獨享的尊
榮。
  許多重要人物為了重要議題在大廳裡外來來往往,安靜地移動,輕柔地低語。我完全忽視
滿身鎖鏈的存在,很有禮貌地對他們微笑點頭,不過他們倒是全都想盡辦法忽視我的存在。或
許是因為他們不認識我,也可能是因為他們知道我是誰。這是間年代久遠的俱樂部,有著古老
的建築與不變的傳統,關於這間俱樂部的一切都是非常壓抑的。有時候,淵遠流長的習俗比任
何魔法都要強大,尤其是一些教人「不可為」的傳統。比方說,承認一名出現在俱樂部裡的「
非會員」的存在,就是很要不得的一件事。我皺了皺鼻子,想要緩和發癢的感覺。那個報信的
僕人顯然不趕時間,我也就只好想辦法找點事做。我用腳尖在地毯上寫下許多髒話,至少在心
理上算是一點小勝利了––
  男僕終於現身了,從他的表情看來,渥克畢竟還是同意見我了。男僕頗不情願地彈了下手
指,纏在我身上的鐵鏈瞬間消失。
  我好整以暇地伸展了全身關節,搞了好一會兒才轉頭對那名男僕微笑。男僕微微向我鞠躬。
  「渥克先生在餐廳等你,先生。要我幫您收起外套嗎?」
  「除非拿槍指著我的頭。」我說。
  俱樂部裡的餐廳當然又是個極盡奢華之能事的地方。十幾張餐桌上鋪著純白的桌巾,各式
佳餚的香味加上各種美酒的氣息,實在令人忍不住垂涎欲滴。我一路向前走著,唯一能做的,
就是強迫自己不要去搶人家桌上的食物來吃。
  餐廳裡的會員一致忽視我的存在。我認出幾張有名的面孔,有些是貪婪到了極點的有錢人
,有些是能力超凡入聖的次等神、精靈領主、魔法師,以及外星人。從某種角度來看,倫狄尼
姆俱樂部也算具有十分宏觀的視野。整間餐廳裡,只有傳說中的維多利亞冒險家朱利安.阿德
文特對我點頭微笑。渥克的座位位於餐廳最裡面的角落,此刻他背牆而坐,就跟往常一樣穿著
一套灰色的西裝。他抬頭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不過臉上卻沒有笑容。
  「你在等我。」我說。
  「當然。」渥克冷冷地說。「不管是用逼的還是用請的,我總是有辦法把你弄來。」
  我大刺刺地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身後的男僕很不情願地問我需不需要菜單。
  「不用了。」渥克說。「他不會待很久的。」
  「你可以請我吃飯呀。」我說。
  「我也可以叫你去死呀。」渥克說。
  他對男僕比了個手勢,對方立刻恭恭敬敬地鞠躬離開。我看了看渥克面前的菜餚,忍不住
發出不屑的笑聲。他的餐點完全沒有特色,就是很傳統的英式烤肉、約克布丁、碎肉醬,以及
幾樣青菜,看來甜點多半就是蒸布丁之類的東西。
  「真是太典型的你了,渥克。」我說。「老點一些無聊的健康食品,一點想像力都沒有。」
  「這些都是好東西。」渥克一邊說道,一邊十分精準地切著烤肉。「又好吃又容易消化。」
  「公立學校的學生餐廳把你的味覺都搞爛啦。」我說。
  渥克皺起眉頭:「你哪懂什麼公立學校的生活?」
  「完全不懂,我以此為傲。」我說。「現在,渥克,我們有事要談,你跟我。你讓夜城籠
罩在陰影之下––」
  「沒錯。」渥克邊吃邊道。「我監視著整個夜城。我手下的探子就是我的耳目,他們無所
不在。你剛接下這個案子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
  「你就是為了這件事才派講理之人來找我?」
  「不錯。雖然他們的手段過於殘暴,但是對我始終忠心耿耿。只要派他們去找的人,從來
沒有敢不來的。我知道他們的力量不足以阻止你,但至少他們可以吸引你的注意。可以請問他
們為什麼沒有跟你一起來嗎?」
  「因為他們全都死了。」我說。
  渥克揚起眉毛:「厲害,厲害。真是令我––驚訝,通常你不會用這麼極端的手法對付我
的手下。」
  我沒有多說什麼。顯然他還不知道我跟瘋子、罪人,以及美麗毒藥混在一起。就先讓他以
為是我幹掉講理之人的吧;這對維護聲望有很大的幫助。
  「反正我從來都不喜歡海德萊。」渥克插起一塊肉說道。「很糟糕的傢伙。根本是傲慢自
大、目中無人。」
  「跟我心裡的形容詞有點差距,不過很接近了。」我說。「會導致什麼後果嗎?」
  「你是說殺害十三名家族背景強大的年輕人?喔,當然會有後果。我是不在乎他們的死活
,不過他們背後龐大的家族勢力一定不會輕易放過你的。到了明天的這個時候,夜城裡所有的
賞金獵人手裡都會持有你的通緝令,懸賞你的金額一定會高到衝破天花板的。別想靠我保護你
,畢竟死的是我的手下。」
  「讓他們來。」我說。「我從來不指望你的保護。」
  他同意我的說法,微微點了點頭。「關於你新接的案子,泰勒––」
  「怎麼樣?」
  「不要接。」
  我靠上身後的椅背,思考著他話中的意義。渥克通常不會這麼直接。「為什麼?」
  「因為,當權者不會對任何調查夜城歷史及起源的人手下留情。」
  「為什麼?」
  渥克嘆了口氣,語氣就像面對遲鈍的小孩一樣無奈。「因為你很有可能會查到一些埋葬許
久的事情,一些足以影響當權者地位的東西。我可以肯定有不少人對這類信息感到興趣,到時
候他們一定會使盡各種手段向你取得調查結果。這些人裡面有很多是連你都無法拒絕的人物,
為了取得這項秘密,他們會不惜一切,甚至引發戰爭。我們絕對不能容許這種事情。夜城還沒
有從上次天使戰爭裡恢復元氣。為了防止另一場夜城大戰,當權者多半會命令我將你消滅。」
  「而你並不願意執行這道命令?」我說。
  「當然不願意。」渥克說。「你是注定會早死的,不過在你死之前對我還有不少用處。」
  「我幫你做了這麼多事,擦了這麼多次屁股,背了這麼多次黑鍋,甚至弭平天使戰爭,將
夜城自毀滅的命運中拯救出來,而你居然狠得下心殺我?」
  「天使戰爭是你引起的。」
  「突然挑剔起細節來了?」
  渥克瞇起眼睛看著我:「我絕不允許你越過這條線。為了所有人好,我們不會允許任何人
越過這條線。告訴我,是誰僱用你的?」
  該我揚眉了:「我以為你什麼都知道,渥克?」
  「通常沒有事情能夠逃出我的耳目。但是僱用你的人力量太強,可以在我的人面前隱藏身
份,光這個事實就已經很令我不安了。」
  「我從不透露客戶身份,渥克。這一點你是知道的。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對方提供的代
價是我母親的真實身份。」
  渥克放下手中的刀叉,對著我看了好一會兒,似乎突然之間蒼老許多、疲憊許多。
  「相信我,約翰。」最後他終於說道。「你不會想知道你母親的身份的。」
  每當渥克叫我約翰的時候,通常就表示我惹上大麻煩了。然而,這一次他的聲音跟表情中
都透露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你知道!你一直都清楚我母親的身份!你一直瞞著我!」
  「沒錯。」渥克不理會我的忿怒。「不告訴你是因為我想要保護你,你父親跟我––曾經
非常親近。」
  「那他醉死的時候你人在哪裡?」
  我的語氣冷得像冰,但是渥克依然不為所動。他直視我的目光,平心靜氣地說道:「當時
我幫不了他,因為他根本不肯聽我勸告,也因為我們通通罪有應得。有時候,我覺得夜城存在
的意義,就是要折磨我們這些罪有應得的人。」
  「告訴我,」我命令他道。「我母親叫什麼名字?」
  「辦不到。」渥克說。「我有––我的理由。一共有兩個人知道這個秘密,而我們都發誓
要將這個秘密帶到墳墓裡。」
  「另外一個是收藏家。」
  「沒錯,可憐的馬克,他也不會告訴你的。忘了這件事吧,約翰,知道你母親的真實身份
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你父親就是因為這樣才死的。」
  「要是她回來呢?」我說。
  「她不會回來的。她辦不到。」
  「你確定?」
  「我必須這麼相信。」渥克靠回座位上。此刻的他看起來比平常渺小許多。「放棄這個案
子,約翰。沒有好處的。夜城的起源最好永遠被人遺忘。」
  「就連當權者也不知道?」
  「很可能。為了我的安全起見,他們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跟我說。就讓過去留在過去吧,不
要讓過去的傷痕影響現在的人。」
  我認真考慮他的提議,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渥克對任何事情表達出如此強烈的關心。但是
最後,我還是搖了搖頭。
  「我辦不到,渥克。我一定要查下去。我必須知道––夜城的起源以及我母親的身份。我
的一生都在追求真相,為了自己,也為其他人。」
  渥克坐直身體,喚回往常的自信神情,冷冷地瞪了我一眼,然後開口道:「放棄這個案子
,約翰。」他的聲音在我腦中有如雷鳴,彷彿上帝對世人宣告某種神諭一般。這是當權者的聲
音,透過他們的僕人渥克傳達命令。當權者賜給渥克這種無法違背的聲音,使他得以強迫別人
執行他們的命令。傳說渥克曾經利用這個聲音,強迫一具停屍間裡的屍體坐起身來回答他的問
題。他的言語在我腦中迴盪,盈滿我的內心,讓我像隻蝴蝶標本一樣地被牢牢釘在椅子上。
  接著我們面前桌上的所有餐具都開始震動,刀叉彈起,碗盤飛濺,潔白無瑕的桌巾瞬間染
上無數污點。整張桌子劇烈搖晃,四根桌腳在猛烈的撞擊之下幾乎斷裂。然後地板也開始搖晃
,整間餐廳有如地震一般。人們害怕地尖叫,使勁抓著面前的桌椅不放。過了一會兒,一切慢
慢平靜了下來,我腦中的回音也逐漸消失。我輕鬆地站了起來,對著滿臉訝異的渥克微笑。
  「怎麼樣?」我說。「主人偉大的聲音也不過如此。或許我畢竟還是繼承了一些我母親的
力量。」
  我邁開大步離開,沒有人膽敢看我一眼。我算準路徑,故意路過朱利安.阿德文特那桌,
藉著大理石柱的掩護避開渥克的目光,然後突然在朱利安身旁的椅子坐下,壓低身體躲在朱利
安的身後。我伸出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朱利安不要出聲。他對我點了點頭。我調整一下姿勢
,找出一個可以看到渥克的角度。他顯然滿腦子都是心事,並沒有注意到我還待在餐廳裡。看
來我臨走前露的那一手讓他無法釋懷。我想要看看他接下來的舉動,既然他已經失去講理之人
這麼強悍的打手,我有必要知道他接著要派誰來對付我。
  最後,他召來一名服務生清理桌上的餐盤,然後對身邊點了點頭。環境變化,空間扭曲,
一名美麗的女子在渥克身旁憑空出現。我心裡暗罵一聲,完全沒想到剛剛專心應付渥克的時候
,旁邊居然會有人在偷聽。看來我真的是老了。以前的我絕對不會犯下這種錯誤。而當我認出
那個女人是誰之後,原本已經不爽的情緒更是向下一沉。
  那個女人名叫「壞潘妮」,總是在我意想不到的時候出現,是個經驗老到的獨立傭兵。邪
惡而又手段殘暴,美艷但卻心如蛇蠍,恐怕是世界上最危險的狠角色之一。只見她對著餐廳眾
人嫣然一笑,擺出一個優雅至極的姿態,試圖擄獲所有人的目光。大部分的人都忍不住偷覷她
的身影,不過也有一些人特意避開她的目光,忽視她的存在。壞潘妮擁有世界上最美麗的容貌
,以及有如比爾.華德筆下的卡通人物一般的魔鬼身材。她身穿一套經典款黑色小禮服,配上
長長的白絲手套和黑色網襪,嘴裡還叼了一根長煙嘴。她頭上的秀髮有如夜色一般神秘,臉上
的稜角分明,唇形透露出無比的傲慢,雙眼散發出深邃的黑暗。她的性感不單只是來自傲人的
雙峰,更來自她全身上下油然而發的一股狂野之氣。她將性慾提升到一種恐怖的層級,簡直已
經變成一支殺傷力極強的武器。她隨身攜帶兩把槍及數不清的飛刀,不過沒人知道這些武器部
藏在什麼地方。
  我們認識,不過不熟,就像深夜之中擦肩而過的兩艘快艇一樣。我們不喜歡對方,但是也
曾在機緣巧合下合作過幾個案子。當然都是在沒有更好的選擇之下被迫合作的就是了。
  渥克邀請她坐下,男僕立刻過來幫她拉開椅子,待她入座後又輕輕推到定位。壞潘妮對男
人獻的慇勤早已習以為常,不過還是紆尊降貴地對那名男僕淺淺一笑。男僕讓她笑得一陣酥麻
,當場軟到連自己的名字都忘得一乾二淨。
  「不用拿菜單了。」渥克冷冷地對男僕說道。「這位女士不會待太久的。」
  壞潘妮噘嘴道:「就算你付錢給我,我也不會在這裡吃飯。我還是有一定標準的。」
  渥克對男僕揮了揮手,對方很不情願地離開。我稍微向外側了側身,好聽清楚渥克他們的
談話。壞潘妮令我不安,不過她也不是現在才開始令我不安的,即使以前站在同一陣線的時候
,她也會讓我坐立難安。朱利安饒富興味地看著我,若無其事地吃著晚餐。身為《夜城時報》
的總編輯,他知道我此刻的舉動絕對會幫他帶來一篇很棒的報導。
  我有點驚訝渥克居然找了壞潘妮幫忙,因為他通常不會採取這麼直接的手段。不過對壞潘
妮而言,只要有人出錢,不管是刺探情報還是暗殺任務,她都肯做。至於是為善良還是邪惡的
一方工作,壞潘妮一點也不在乎,她的人生哲學就是「金錢沒有善惡之分」,她的道德觀念並
不傾向善惡任何一方,對世間的一切都沒有任何預設立場。她的作為無關道德,而她本人對此
感到非常驕傲。我知道她三不五時會幫當權者幹些下流勾當,特別是當他們需要徹底與某些事
物劃清界線的時候––完全免費的服務,代價就是要當權者忽視她所犯下的更不堪的罪行。
  在夜城,一切都是一場交易。
  「我希望你不是找我去色誘他人,親愛的,我已經不做那種事了。」她對渥克道。「色誘
太容易了,親愛的,根本沒有挑戰性。那些都是過往雲煙,不堪回首。近來我比較喜歡策劃騙
局,享受一步步逼近目標的快感,偶爾用一點暴力手段增加刺激,平添樂趣。」
  「我還知道你喜歡勒索。」渥克說。「好填滿你的保險箱。」
  壞潘妮眨了眨眼,說道:「女孩子家兒總得要討生活,偏偏我又不擅長投資。反正只要放
點消息說我要出版回憶錄,馬上就有一堆男人送支票來封我的嘴。廢話少說,這次你要我做什
麼,渥克?相信一定是件非常棘手的的事情。」
  「你聽到我跟約翰.泰勒之間的談話了?」
  「喔,沒錯。不過說真的,我聽不太懂你們在講什麼。」
  「我要你幫我解決泰勒。」
  壞潘妮神色一變,說道:「你最好說得具體一點,親愛的。」
  「我要你不擇手段地阻止他調查手邊的案子。只要能讓他收手,我不在乎你怎麼做。」
  「那麼––親愛的約翰不再受你保護了?」
  「沒錯。」渥克說。「你對付得了他嗎?」
  「當然,親愛的。他不過是個男人罷了。」
  「欺騙他,誤導他,隨便你用什麼手段。如果一切都行不通的話,我授權你消滅他。」
  「我有機會刺殺約翰.泰勒?」壞潘妮道。「喔,太棒了,親愛的!殺了他會讓我的名聲
更加響亮!」
  「假使一切都行不通的話。」渥克強調,不過壞潘妮根本沒在聽。
  「該怎麼殺他呢?讓我想想看––那個霰彈蘇西老是自以為自己有多強,等我殺了泰勒她
就知道了。」
  我認為該離開了。女人是惹不起的,特別是這種當初就不該跟她上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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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8 20:03:3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我一離開倫狄尼姆俱樂部這個勢利鬼的集散地,手機立刻就響了起來––來電鈴聲是「陰
陽魔界」的電視主題曲,還有比這個更適合的嗎?––我自外套口袋中取出手機,滿臉懷疑地
看著屏幕。很少會有人打電話給我,一來是因為沒多少人知道我的電話號碼,二來是因為知道
號碼的人都知道除非狀況緊急,否則不要亂打手機。
  夜城裡沒有安全的電話訊號。除了隨時有莫名奇妙的人在監聽,甚至三不五時加入對談之
外,還有許多不請自來的廣告、其他異界的入侵,甚至有某些對科技有點研究的變態惡魔會嘗
試附身在電話上面。說真的,我連手機是如何在夜城中運作的都不清楚,因為夜城絕對不在一
般基地台和通訊衛星的涵蓋範圍之內;不過這也表示我的敵人無法用全球定位系統來找我。我
一直假設手機系統是藉由強大的魔法力量運作,但是究竟是誰在提供這項服務,又為了什麼原
因,會不會突然跳出來開始收費等等細節,我一概不知。如果我是喜歡擔心來擔心去的那種人
的話,只怕光想到這些事就會煩死了吧。
  我隨時都在過濾來電––因為曾經有個已經死去的前女友打電話來––不過在看到屏幕上
顯示了艾力克斯.墨萊西的號碼,我就鬆了一口氣。艾力克斯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酒吧陌生人酒
館的老闆兼酒保,也是少數幾個無論什麼時候都歡迎打電話給我的人之一。我們算是朋友,這
也是我把號碼給他的原因。而既然他從來不曾撥打過這個號碼,我認為最好還是接聽這通電話
。剛開始,電話那頭什麼聲音都沒有,接著傳來一陣有如遠方風吹的低語聲。我叫了兩聲艾力
克斯的名字,他才終於以一種緊張兮兮、壓力十足的聲音開口說話。
  「約翰,你一定要來陌生人酒館一趟。現在就來,事情很緊急。」
  「艾力克斯!出了什麼事?你聽起來很難過,沒事吧?」
  「我無法阻止他!酒館內的時空倒轉!處處可見過去的景象!感覺好像快死了––」
  電話斷了,話筒中只剩下無用的雜音,於是我將電話收了起來。
  我很討厭案子查到一半被其他事情打擾,不過艾力克斯似乎真的惹上大麻煩,而且整間陌
生人酒館都遭到威脅。我不能坐視不管,因為我很喜歡那間酒館。當然,這整件事很可能是個
陷阱,而艾力克斯就是引我入甕的誘餌。所有本能都在警告我不要去,而想要在夜城生存就必
須學會信賴自己的本能。或許渥克已經將壞潘妮傳送到陌生人酒館等我了,這很符合他的作風
。既然不清楚目前形勢,那我就只好利用驚奇的元素來製造優勢。不管選擇什麼交通方式,要
穿越夜城抵達陌生人酒館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而這段時間足夠讓我的敵人設下任何陷阱與驚
奇;但是靠著一件小道具的幫助,我可以在轉眼之間抵達陌生人酒館。只要能攻其不備,說不
定就有勝算。
  我突然想起壞潘妮殺人的手段,立刻搖搖腦袋將這個畫面甩開。
  我伸手到另一個外套口袋裡,摸出了一張特殊的俱樂部會員卡。這張卡片十分稀有,據我
所知,艾力克斯一共只做了五張。我拿會員卡在臉頰上拍了拍,考慮著眼前的形勢:說不定,
他們算準了我會使用這張卡––也可能算準了我會算準他們算準我會用而偏偏又不去用––這
樣想下去沒完沒了了,專心在眼前的問題上。會員卡其實只是一張色彩鮮艷的厚紙板,一面以
歌德體印有酒館店名的水印,店名底下還有「你在這裡」血紅大字。我只需要以大拇指按在血
紅的大字上面,就可以立刻釋放蘊藏在卡片裡面的魔法力量,將我傳送到酒館內部。如此不但
可以瞬間抵達,而且還能越過守在酒館門口的守衛(對方應該不曾聽說過這張卡片,幾乎沒什
麼人知道這張卡片的存在)。說到底,不管對方有什麼陷阱,既然艾力克斯需要幫忙,我就不
能坐視不管。於是我不再猶豫,大拇指在卡片上一按,啟動了會員卡的魔力。
  一經啟動,卡片立刻飛出我的手掌,速度快到令我掌心一陣發燙。卡片飄浮在我眼前,綻
放出超自然的光芒,隨著一陣釋放出來的魔力緩緩脈動。艾力克斯不是個喜歡低調的人,他加
持的魔法一定要有全套的特殊效果才夠炫。接著卡片迅速擴張成一扇門的大小。我一把推開魔
法門,大步走了進去,瞬間來到陌生人酒館。魔法門在我進入之後立刻關上,當場幻化為原先
的會員卡,回到我手中。
  我迅速觀察四周處境,隨時準備應付任何狀況,不過眼前卻出現一幅意想不到的景象。酒
館之中空空蕩蕩,而且跟我印象中完全不一樣。地面上浮了一層淡淡的晨霧,有如裹屍布一般
詭異,在空氣中緩慢飄蕩。氣溫非常寒冷,呼出的空氣在我面前凝成水霧。我腳下幾乎踏不到
實地,彷彿地板存在於十分遙遠的異度空間裡面。酒館外有一陣狂風飛舞,刮在牆上發出刺耳
的尖嘯聲響,隱隱包含了一股絕非人類所發出的說話聲。我曾經聽過這種風聲,這是時間裂縫
出現的前兆,能夠將涵蓋的空間短暫地帶入過去或未來。在時間之風的吹拂下,即使是最強大
的強者也不能掉以輕心。這種風出現通常就表示大事不妙,因為當時間都變得無常,天知道在
時間之後等待的會是什麼樣的危機。
  整間酒館空無一人,平常爆滿的酒客如今完全不見蹤跡。照理說酒館只有在艾力克斯休息
的時候才會關門,但要是艾力克斯在休息的話,會員卡應該不會將我傳送過來才對。此刻我獨
自站在一個差點就認不出來的房間中,原先位於酒館內側的紅木吧檯完全消失,連帶吧檯後方
的各式酒瓶和所有雜七雜八的東西通通不見。吧檯的位置如今讓一張柳條編成的巨大人臉所取
代。這張臉流露出驚恐萬分的神情,張大的嘴巴可以將人整個吞噬。我突然顫抖一下,不過跟
寒冷的氣溫無關。電話裡艾力克斯提到什麼時空倒轉––難道我眼前所見的就是世界上最古老
的酒館的原始風貌?
  我慢慢地走上前去,地面上的晨霧在我的腳步間流竄。觸目所及,到處都有翻倒過來的桌
椅,有如黑暗的孤島一般插在深灰色的迷霧之中。不管事發當時有多少酒客在場,他們必定都
以極快的速度逃離現場。我知道為什麼了,因為最明顯的線索此時就豎立在酒館中央,支配著
整間酒館中的變化。我停在一段距離之外,小心翼翼地觀察對方。
  那是一棵巨大的橡樹,樹幹粗壯,盤根糾結,看來像是從天地初開就存在於此,但是我偏
偏從來不曾見過它。錯雜的樹根緊密地纏入地板,深入地窖之中;濃密的樹枝向上擴散,不少
都突出到天花板之外。整棵樹上沒有任何樹葉,不過酒館的兩名保鏢,露西與貝蒂.柯爾特倫
,則被數不清的長春籐與槲寄生給緊緊纏在樹幹之上,昏迷不醒,臉上滿是瘀青與血跡。她們
兩個都是非常強壯的女人,擁有戰士般堅忍不拔的意志,絕對不會不戰而敗。我伸手觸碰樹上
的籐蔓,試圖放她們下來,不過旁邊立刻甩出更多籐蔓向我張牙舞爪。我縮回手,籐蔓馬上安
靜下來。我在心中暗罵一聲,已經瞭解這裡出了什麼事,也知道是誰在搞鬼了。
  「好了,梅林。」我說。「現身吧。」
  話一說完,柳條巨臉前方的地板上浮現一道五芒星,綻放出墳場特有的陰森閃電光芒。在
越來越凝重的氣氛之中,古老的法師梅林,坎莫洛特的創建者,撒旦的獨子,梅林.撒旦斯邦
,緩緩地自五芒星中浮現,在我面前昂然而立,臉上浮現冷酷高傲的笑容。梅林已經死去好幾
個世紀了,他的屍體自從羅格瑞斯滅亡之後就一直埋葬在酒館的地窖之中。然而在夜城,真正
的強者並不會因為死亡而消失。梅林的確死了,不過他的靈魂依然存在,從來不曾離開。
  我終於瞭解艾力克斯在電話裡講的話了。酒館裡所有的改變都是出自梅林那個年代的景象
,而梅林只有透過艾力克斯.墨萊西的肉體才能在現實世界中現身。因為艾力克斯被一道跟陌
生人酒館一樣古老的家族詛咒給羈絆在酒館之中,一生一世都注定是梅林賴以現身的媒介。這
些日子以來,梅林已經很少現身了。不過每當他現身,絕對會為世人帶來不好的消息。
  梅林一手輕輕地撫摸著柳條巨臉,似乎在緬懷什麼古老的記憶,接著轉身向我看來。他身
材高高瘦瘦,全身一絲不掛,皮膚有如屍體般的慘白,自喉嚨之下全身都紋滿了塞爾特與德魯
伊的符文刺青。在這象徵力量的強大外表之下,他的血肉都已腐爛,內臟全然變形;即使是梅
林強大的意志力,也沒有辦法對抗時間的蹂躪。他長髮灰白,滿是污垢,雜亂無章地散落在肩
膀上,額頭上戴的槲寄生皇冠抹滿了有毒的莓子,隱隱散發出詭異的紅綠色彩。他臉上瘦骨嶙
峋,長相醜陋,充滿個性,眼洞之中冒著兩道翻飛的火焰,沒有眼球(傳說他的眼睛遺傳自父
親)。在他的胸口有一道永遠都不會癒合的古老傷口,殘缺的斷骨與破敗的血肉在傷口內一覽
無遺––他的心臟早在很久以前就被人自體內硬生生扯了出來。
  梅林.撒旦斯邦,從古至今法力最強大的巫師,憑借他無與倫比的意志,依然存在於世間
,乃是夜城中最古老、最邪惡也是最危險的強者之一。
  「我們最近太常見面了。」我說。「有人會說閒話的。」
  「還是跟以前一樣傲慢,約翰.泰勒。」梅林以一種超過一百五十多年沒有人使用過的口
音說道。
  「你逼艾力克斯打電話給我,然後再附他的身。」
  「當然,因為我必須找你來此。有些事情必須讓你知道,有些話我一定要說。你接下了一
件麻煩的案子,就連我也無法預測後果。」
  我立刻感到一股想要拔腿就逃的衝動。當梅林開始「預測後果」的時候,就連其他和他同
等強大的生命也會突然想起在別的地方有事要辦。只可惜我不能丟下艾力克斯不管,而且我也
很好奇梅林想告訴我什麼。再說,不管我逃得多快,梅林還是會有辦法將我拖回來的。
  「好吧。」我盡可能地冷靜說道。「我們聊聊吧。你這次是為何而來?做噩夢了嗎?」
  「亡者是不做夢的。」梅林道。「這對我而言可是一項恩典。」
  我看了看酒館中的景象,問道:「幹嘛重新裝潢?」
  「這間酒館很老了,比我還要老。甚至有人說陌生人酒館跟夜城本身一樣古老。以前每當
我想要暫時逃離坎莫洛特裡面那種良善氣息的時候,我就會來這裡走走。如果我告訴你有多少
有名的人物曾經在這裡買醉,你一定非常驚訝。不管是英雄還是魔頭,是官宦權貴還是市井小
民,大家都會光顧這裡。這裡––是少數幾個曾經給我家的感覺的地方。也就是因為這樣,我
才決定將自己的屍體埋葬於此。」他看了看四周,眼中的火焰翻飛,露出恐怖的笑容,喃喃地
道:「啊,回憶呀––」
  「可以進入重點嗎?」我說。「我想快點拿回艾力克斯的肉體。」
  「他根本不重要。他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讓我附身。很久很久以前,我將他的家族與
血脈羈絆在這間酒館之中,目的就是為了要保留一個後代在身邊,以便我在需要的時候可以透
過他的肉體現身於世。」
  「等等。」我說。「你的後代?我以為艾力克斯是烏瑟.潘德拉剛和亞瑟王的後代?」
  悔林笑道:「潘德拉剛的後代?不,小子,艾力克斯.墨萊西的體內沒有任何皇家血統。
他是我的,他體內留著我的血,是從我和背叛我的女巫妮暮所傳承下來的血脈。他是屬於我的
。」
  我很想破口大罵,但終究還是忍了下來。我不想惹他生氣,所以只能盡快聽他把話說完。
  「找我來有什麼事,梅林?我能為你做什麼?」
  一張巨大的鐵王座在梅林身後凝聚成形,乃是他強大的意志將腦中的記憶實體化的結果。
這張王座十分原始,完美展現了權力與慾望,絲毫沒有稍加修飾,烏黑的金屬上刻畫了許多栩
栩如生的符文跟詛咒,似乎趁我不注意就會偷偷改變內容一般。我只認得其中一些符文,而那
些符文所代表的意義,讓我慶幸自己不認得其他的內容。梅林頭也不回地向後坐倒,有如一條
火龍躺在人骨堆裡一樣,陰沉沉地端坐於王座之上。他蒼白的皮膚在黑暗金屬襯托之下格外顯
眼。他露出一嘴古老的黃牙對我微笑,彷彿我是他深為寵愛的兒子一般。我沒有響應他的微笑。
  「你新接的案子,約翰.泰勒。有人要你調查夜城的起源,而僱用你的人肯定是掌握支配
力量的強者,甚至是更強大的實體。你接下這件案子不久我就知道了,因為我在夜城各地設下
了心靈警報,主要就是為了得知這類事情。你是在倫狄尼姆俱樂部裡觸發我的警報的。很久以
前,我曾經是那裡的會員。」
  我一點也不驚訝。我心想。
  「這不是一件普通的案子。」梅林說。「從你接下案子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觸發了一連
串無法停止的效應,於時空之中掀起漣漪,警告所有等待這一刻已久的強者。在夜城中與正常
世界裡,很多古老的力量都開始甦醒,有些想要幫助你,有些則意圖阻止你。此事牽連廣泛,
遠比你想像中還要嚴重。曾經的我會毫不猶豫地將你擊斃,以免此事繼續擴大。良善與邪惡的
勢力將會有無數死傷,恐怖的力量將會橫行大地,一切都不會再跟以前一樣了。然而,或許真
相大白的時刻當真來臨;或許古老的教條已經過時,該是我們迎向全新世界的時刻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道:「我喚你來此,約翰.泰勒,是為了將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
,好讓你對未來可能面對的局面有個心理準備。或許,這純粹是因為我不清楚夜城起源的關係
。我無法接受世界上居然還有我知識範圍以外的事情。我想要知道夜城的起源。」
  「你認為知道夜城的起源就能從酒館中解脫出來?」我緩緩地道。「讓你能夠完全死去,
永遠停止存在?」
  梅林大笑,不過笑聲中沒什麼歡愉的氣息。「不,孩子,除了我之外,沒有任何人強迫我
留在此地。我靜靜地等待我的心臟以及所有的力量再度回到我的體內,到時候,我一定會把這
幾百年來的帳好好地算一算!」
  (簡短一提:女巫妮暮偷了梅林的心臟,接著又把心輸給了別人。梅林因此而失去了大部
分的力量。夜城裡所有人都聽過這個故事,不過完全沒有人想要尋找那顆心臟,更別說將心臟
交還給它的主人––沒有人會蠢到那種地步,梅林如今的力量就已經很危險了。)
  「夜城真正的起源跟你母親的身份息息相關。」梅林若無其事地道。「這是大家公認的事
實。奇怪的是,沒人知道這個事實是從哪裡傳開的。別問我你母親是誰,也別叫我猜。世界上
只有非常少數的幾個生命是我無法看清的,而你母親正是其中之一。在你出生前幾年,曾經有
那麼一個時刻,整個夜城突然顫抖,所有人都抬頭看天,因為大家清楚地意識到一個意料之外
的實體降臨世間。一個十分古老、十分恐怖的存在,於物質界中重生,而世間一切事物的平衡
都在那一刻裡徹底改變。然而這恐怖的感覺稍縱即逝,因為,那個來歷不明的實體在重生的同
時就將自己隱藏了起來,從此再也沒有任何人探知它的下落。幾乎沒有任何力量能夠辦到這種
事,而這只是接下來一連串凶兆的開端––你母親絕對足以和掌握支配力量的強者相提並論,
甚至比他們更加強大。」
  「根據我的推測,你母親最有可能是史上最偉大的女巫摩根拉菲,亞瑟王年代唯一足以與
我匹敵的力量。她是個非常有趣的生命,不但法力強大,而且美艷無比,只是我從來不曾真的
能夠接觸她的內心。一直以來我都懷疑她不像外表顯露的那麼簡單,而且我也不曾相信過她告
訴亞瑟的那個狗屁故事,什麼她是他同父異母妹妹的鬼話。她這麼說只是為了要接近他而已,
亞瑟最大的弱點就對家人的情誼。這就是身為孤兒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她利用亞瑟生下了一個
兒子,莫德烈,然後再利用這個兒子毀滅坎莫洛特。我不禁懷疑,你母親是不是為了要毀滅夜
城所以才生下你。喔,沒錯,我知道你在時間裂縫之中的遭遇。我看過你經歷過的未來,所有
人、所有事物通通毀在你的手中。這些年來,有不少強者都曾預見過那個未來。」
  「我以為摩根拉菲已經死在你手裡了?」我意圖轉變話題。
  「我盡力了。」梅林冷冷地說。「但是我始終無法肯定––她總是說她會回來的。不過話
說回來,亞瑟也說過同樣的話,我一直都不放棄等她。」
  「所以你待在這裡並不只是要等待心臟的回歸?」我問。
  梅林緩緩點頭。「亞瑟––非常特別。當時我還沉迷在創造國王的遊戲裡,利用烏瑟.潘
德拉剛一手打造出亞瑟王的傳說。但是亞瑟超乎我的想像,超越所有人的期待,成為一個非常
特別的人。他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也是我唯一忠心追隨過的王。我為他鋪設了美麗的夢想,
而他用雙手將夢想帶入現實。一個奠基在理性與憐憫之下的國度,將所有古老的瘋狂一掃而空
。神聖的國度,羅格瑞斯,在黑暗的時代裡綻放出耀眼的光芒。」
  他停了一停,下巴靠在手背上,回憶著過去的時光。「我本來可以成就更偉大的事業。身
為撒旦與凡人女子所生的唯一子嗣,我的宿命就是成為毀滅基督教的王,但是我拒絕了這項榮
耀。我非常睿智,很小的時候就有自己的想法。我不要聽從他人為我鋪好的命運,我要走出自
己的路。為了確保我的自由,我將撫養我長大的女巫全數殺光,然後陸續又除掉了許多打算利
用我對抗基督教的敗類。我母親早就死了。她死於難產,是個連名字都沒有留下來的女巫。顯
然當時我等不及十月懷胎,於是撕爛了她的身體,自己爬出來。」
  「那你––父親呢?」我問。
  「我們不跟彼此交談。我一直在找樂子,忙著開疆闢土、扶植帝王,然後再將我創造出來
的王國消滅,直到我遇上了亞瑟,一切才終於改變。他令我羞愧,讓我看清自己眼光的渺小。
我愛他。他是我的父親,是我的兒子,是無盡黑暗之中屹立不搖的陽光。我一直知道地獄是真
實存在的,但他讓我瞭解天堂也不只是一個神話。我把性命交給了他,我願意為他而死––然
而,我也一直都知道想要救他就必須違背他本身的意念。最後他犧牲生命捍衛夢想,因為唯有
如此,夢想才真正值得。他跟莫德烈在戰場上相遇,戰死在彼此的懷抱裡,直到死前都不知道
父子二人究竟為了什麼要走到這一步。我當時去殺摩根拉菲,沒有陪在他的身邊。在那之後,
在亞瑟跟坎莫洛特滅亡之後,我就再也不在乎任何事了。後來當不忠的妮暮偷走我的心臟時,
我甚至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她也算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了,真的。」
  我認為又到了轉換話題的時候了,畢竟聽一個死了幾百年的老鬼緬懷過去,絕對沒有好結
果的。「你對夜城的起源知道多少?」
  梅林換了個坐姿,臉上再度浮現冷酷專注的神情:「在我年輕的時候,曾跟許多強者求教
。他們告訴我夜城是由一個來歷不明的強大實體創造出來的,目的是為了在大地之上保有一片
不受天堂與地獄管轄的自由樂土,一個真正無拘無束的地方。這就是為什麼我能在死後這麼多
年依然存在世間––當然我的血統也是原因之一。我可以肯定的部分就只有這麼多了,想查出
更多內幕,你必須詢問比我還要古老的強者。我有一位老師仍然留在夜城,不過如今的他已經
不比當年了。獵人赫恩,野地裡的自由精神,狂野狩獵的領導人,未開化的野性之靈,在英格
蘭還很原始的年代裡,支配偉大的綠色之夢的森林之神。」
  「要去哪找他?」我問。
  「好問題。我已經有上千年不曾見過它了。很顯然,森林之神的力量在這一千年裡大幅衰
弱。城市的建立、文明的入侵、林地的隕落,凡此種種都在腐蝕他的能力。我想,如今的他應
該只剩下一個空殼,不再是我印象中那名強者了。不過不管變得多虛弱,他依然保有許多古老
的知識,許多不曾跟我分享的秘密。或許你可以勸服他將秘密說給你聽。運用你寶貴的天賦,
孩子,只要你有膽量,就去找出獵人赫恩吧。」
  「還有什麼要說的嗎?」我問。「在你離開之前。」
  他露出邪惡的笑容:「你知道––我可以強迫你運用天賦幫我找出心臟。」
  「你可以試試看。不過你應該知道就算強迫我找出心臟,我還是會在把心臟交出來之前將
之銷毀。」
  梅林緩緩點頭。「沒錯,我知道你會這麼幹。」
  他站起身來,身後的王座立刻消失。他滿懷惆悵地看了看眼前的酒館原貌,然後緩緩地沉
入五芒星裡,回到地窖裡的墳墓中。五芒星的藍光一條接著一條隱去,當最後一條魔法的光芒
消失的同時,艾力克斯.墨萊西的肉體浮現,身體蜷曲地躺在地板上。我看了看四周,發現酒
館已經恢復原狀,晨霧、橡樹跟柳條大臉通通消失不見。時間之風停止吹拂,記憶中的原始風
貌蕩然無存。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像放下胸口一塊大石一樣。每次跟有能力隨手將我消
滅的強者談話,都會給我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不幸的是,我的工作常常需要面對這種情況。
我扶著艾力克斯從地上坐起,讓他背靠在已經恢復原狀的紅木吧檯側邊。他渾身顫抖,淚流滿
面,也不知道是出於憤怒還是驚嚇。
  「你從沒告訴過我,梅林,」他痛苦地說道。「數百年來,你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我們家
族的人,原來我體內流的不是潘德拉剛家族的血液;原來我竟然不是偉大神聖的王家後裔,我
只是梅林的後代。我這一生都沒機會脫離這間酒館––」
  我深感同情,但是沒有說出口。艾力克斯從來不懂得如何接受他人的友誼及支持,因為這
類東西跟他自艾自憐的形象很不搭調。最後他終於靠著自己的力量站了起來,不過全身上下籠
罩在一股陰沉的黑暗之中,簡直已經成了不折不扣的苦難化身。他將驚嚇與憤怒的情緒放到一
邊,換以一種憤世嫉俗的神情。他總是喜歡藉著憤世嫉俗來肯定自己。眼看他張開嘴巴準備破
口大罵,我立刻指了指地上的兩名保鏢。露西跟貝蒂脫離橡樹的束縛,此刻正慢慢地清醒過來
。我叫艾力克斯去照顧她們,藉以分散他的注意力。他照做了,雖然一副頗不情願的樣子。畢
竟好的員工並不好找。
  露西跟貝蒂.柯爾特倫基本上並沒有受傷,只不過氣到快瘋了。似乎是梅林在毫無預警的
情況下控制了艾力克斯,強迫他打電話給我,然後再完全附身,二話不說就把酒館轉變成原始
風貌,登時嚇跑了所有顧客。當露西跟貝蒂出聲抗議的時候,梅林一手一個就將她們甩倒在地
。我想她們之所以這麼生氣,多半是無法接受自己竟然這麼輕易就敗在梅林手下吧。她們是肌
肉發達的健美女郎,隨時都在對付各式各樣找麻煩的人;在陌生人酒館這種地方,所謂「找麻
煩的人」包含的範圍可是非常廣泛的。艾力克斯和我安撫了她們一會兒,招呼她們去清理地上
亂七八糟的桌椅,然後走回吧檯前。
  「我想我對槲寄生過敏了。」露西說著用力搔起自己的手臂。
  「你對什麼都過敏。」貝蒂說。「心理作用啦。」
  「我想我們應該來杯白蘭地提神。」艾力克斯說著走到吧檯後方的老位子。
  我揚眉問道:「你請客?」
  艾力克斯不爽地說:「下不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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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8 20:03:43 |只看該作者
  趁著艾力克斯忙著拿出上好的白蘭地的時候,我把剛剛梅林說的話通通說給他聽。他一邊
聽一邊碎碎念,不過卻沒有露出驚訝的神情。要讓艾力克斯驚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說完之
後,側著腦袋看著他。
  「你怎麼知道自己是梅林的後代?通常他附身的時候,你應該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才對
。」
  「他特意讓我知道的。」艾力克斯說。「他想要我知道。」
  再一次,轉移話題的時刻又到了。我使用會員卡聯絡待在圖書館的夥伴們。卡片化作魔法
門,在酒館跟研究區之間打開了一條通道。罪人的腦袋從門裡探了出來,臉上滿是好奇的神色。
  「真是有趣的把戲。」他輕聲說道。「我以為沒有魔法可以突破圖書館的防禦呢。」
  「這道法術奠基在梅林的法力之下。」我說。「沒多少地方可以跟他對抗。」
  罪人揚起眉毛道:「你的社交圈很高級呀,約翰。」
  美麗毒藥從他身旁擠了進來。「喔,看呀,親愛的席尼,是一間酒吧呢!我們進去吧。我
好想喝酒唷。」
  「也好。」罪人道。「瘋子已經在宗教研究區閒晃了好一會兒,三不五時就聽他來一句『
不對,通通寫錯了』。已經有不少書消失不見,還有很多遭到改寫。我想圖書館的人應該已經
很火大了才對。」
  「快過來吧。」我說。
  罪人跟美麗毒藥穿越傳送門進入酒館,接著我們半哄半騙地將瘋子也帶了進來。瘋子的表
情不太高興,看來似乎有點危險。我關上傳送門,收起會員卡。然後就聽到艾力克斯在吧檯後
方大力地吸了一口氣。
  「我的卡片不是讓這麼多人搭便車用的。看來我得要加持新的過濾系統,在裡面放點解剖
刀跟鋼鋸之類的東西,然後不放麻醉劑。」他看了看我的夥伴,露出跟往常一樣不屑的表情。
看他這種反應,我感覺鬆了口氣。這種毫不掩飾的壞脾氣表示艾力克斯已經恢復正常,過不了
多久就會開始胡亂罵人,然後故意找錯零錢。他明目張膽地瞪著瘋子。
  「你––我認識你。離吧檯遠一點,不要把葡萄酒都變成別的東西,或是把啤酒變甜,或
是讓我的吧檯點心進化。再想想,離所有東西都遠一點。站在原地不要動,連呼吸都不准。我
說真的,約翰,每次你帶朋友來就讓整間酒館的格調更下一層樓。」
  「瘋子不會亂來的。」我保證道。「是不是,瘋子?」
  「誰知道?」瘋子說。「我有沒有亂來誰會知道?」
  「這位是罪人。」我立刻跟艾力克斯轉移話題。「這位是他的女朋友,美麗毒藥。」
  艾力克斯眉頭皺得跟包子一樣。「喔,天呀,原來是夜城最淒美的愛情故事,地獄來的小
情侶,世界上最墮落的笨蛋跟貨真價實的女惡魔。為什麼這女的看起來這麼像我前妻?」
  「你最好不要知道。」我說。「聽好了,各位。我剛跟梅林結束一段簡短卻又惱人的對談
。據他所說,我們必須去找一名古老的神祇,獵人赫恩。有人知道要去哪找他嗎?他已經好一
陣子沒出現過了,但是除非必要,我不想一開始就運用天賦找人。」
  「當然。」罪人說。「你不想吸引你那些身份不明的敵人注意。看吧,我的消息也很靈通
。這幾年,你在夜城已經變成跟我差不多等級的傳奇人物了。我知道不少關於獵人赫恩的事情
。圖書館裡有很多跟他有關的記載,不過大部分的傳說都有矛盾之處。不管怎樣,所有記載似
乎都認為他已經墜入凡塵,不再保有古老神祇的力量了。他如今很可能身處影子瀑布。」
  「那是什麼地方?」瘋子問,此刻他似乎處於少有的清醒狀態。
  「那裡是超自然生命的墳場。」艾力克斯說道。他很喜歡有機會炫耀自己的知識。「當傳
奇人物遭到世人遺忘的時候,他們就到影子瀑布去等死。那裡的環境從各方面來看都很落後,
不過也很寧靜,對某些人而言很適合等死,不過我個人並不認同。為什麼瘋子的背景音樂變成
桃莉.巴頓的歌了?我知道,不要問。話說回來,我不認為赫恩已經離開夜城了。我記得最近
才讀到一些關於他的消息––」
  他從吧檯底下拿出一疊過期雜誌,很快地翻了一翻,然後從裡面找出一本夜城獨家的下流
猥褻八卦文摘:《非自然探索家》(所有《夜城時報》不屑刊登的故事都可以在這本雜誌裡找
到)。我趁他翻找內文的時候瞄了一下封面頭條:「瑪丹娜跟剃刀艾迪上床!照片!我們有照
片!」底下還有一行「瑪丹娜與夜鶯同台演出!門票!我們有門票!」最底下還有一句用很小
的字體印刷:「世界末日又快要來臨了」。
  艾力克斯一邊翻頁一邊唸唸有詞:「旅遊專欄,想看要付錢––DNA證實皇室家族是由蜥
蜴進化而來的––是呀,這我們早就知道了––啊,找到了。原來是在『過氣神祇』專欄裡。
顯然獵人赫恩已經變成一名流浪漢,如今靠著乞討維生。」
  「在哪裡乞討?」我並不非常驚訝。夜城裡有很多流浪漢都有過一段風光的曾經。在這裡
,因果的力量是很殘酷的,命運之輪也不會為了任何生命而停止轉動。
  「上面說他常換地方。」艾力克斯說完把雜誌往吧檯上一丟,對我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
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我沉入內心,以一種無以言喻的方式收斂我的心神,開啟我的天賦。只要我用心去看,就
能夠找出任何東西以及任何人。內心深處的第三隻眼一經喚醒,整個夜城之中的景象立刻盡入
眼底。
  我眼前充滿了生命與死亡的氣息,有如一座佈滿毒籐的遊樂場,好比一個插滿斷指的生日
禮物。在我洞察一切的目光之下,霓虹照耀的街道急速閃過,所有正常人看不見的生命通通無
所遁形。夜城裡的空間具有許多不同的層次,而並非所有層次都在人類的理解範圍之內。我迅
速瀏覽,篩檢我的目標,最後終於找到一個衣衫破爛的人影,躲在一個早已被雨浸濕的紙箱裡
,從破洞中伸出一隻枯手,無聲地尋求憐憫,可惜路過的人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這時紙箱之
中探出一顆披著毛毯的大頭,毛毯之下露出兩根形狀不規則的大角,往我的方向緩緩轉來。即
使已經墜入凡塵,赫恩似乎還是有辦法察覺自己遭到別人監視。
  就在此時,眼前的景象突然消失,天賦再度將我推回酒館之中。我已經找到了赫恩的位置
,但是還沒機會看仔細就被我的敵人發現了。每當我使用天賦的時候,整個人就會發出耀眼的
光芒,而我的敵人就會追蹤這道光線找出我的行蹤。如今十二名痛苦使者憑空出現,當場將我
團團包圍。它們是我敵人的走狗,是多年來一直不停追殺我的怪物,我一輩子都無法甩開的惡
夢。
  它們擁有人類的外型,卻沒有人類的心靈。身穿黑色西裝,頭戴垂邊軟帽,藉著低垂的帽
沿遮蓋面孔,好讓它們可以肆無忌憚地行走於人類的世界裡。由於此時已經非常接近獵物,所
以它們也不再費心掩飾身份。它們沒有臉,腦袋的正面只是一片空白的皮膚,從下巴到額頭之
間完全沒有任何五官特徵。它們沒有雙眼,但是卻看得見;沒有雙耳,但是卻聽得見。它們沒
有嘴巴跟鼻子,不過它們不需要呼吸,也沒必要說話。它們既強壯又敏捷,並且永遠不會感到
疲累。它們曾經跟在我身後追趕好幾英哩,奔跑數個小時,一路上所有不小心擋路的倒霉鬼通
通被它們撕成碎片。
  痛苦使者靜靜地圍在我身旁,阻擋我所有的退路。它們完全無視酒館中其他人的存在,只
是針對我一人而來。一個接著一個,它們舉起修長的雙手,對我展現手指上所插的恐怖針頭,
以及針頭頂端緩緩滲出的暗綠色液體。單純將我殺死已經不能滿足它們了。如今它們決定將我
帶回巢穴慢慢折磨,不然無法消除它們心頭之恨。
  我一輩子都在逃避它們的追殺,不過至今我仍不明白它們為什麼要殺我。
  我心跳加速,手心顫抖,呼吸急促,冷汗直流。我打不過它們。它們不但強壯異常,而且
身體非常柔軟,彈性十足。我無法傷害它們,無法撕裂它們,無法阻止它們,甚至連拖延時間
都辦不到。我心裡非常明白,因為我已經試過無數次了。不論我出手多重,它們始終越戰越勇
。多年以來,我應付它們唯一的方法就是逃跑。我轉頭看向艾力克斯。
  「召喚梅林!我們需要梅林現身!」
  「辦不到。」艾力克斯說。「對不起,約翰。他要來就來,不是我能決定的。既然他現在
還沒現身,多半是不會來了。」
  「別理梅林。」罪人開心地道。「我們不需要他。你還有我們呢,約翰。所以,這些就是
傳說中的痛苦使者?看起來很唬人,不過我見過更可怕的怪物。美麗毒藥,如果你不介意––」
  「當然不介意,席尼。我願為你做任何事。」
  女惡魔嫣然一笑,美麗的外表在一剎那間蕩然無存。她嘴裡長出尖牙,雙眼化作血紅,手
中冒出利爪,以無與倫比的速度向前衝去,登時來到兩名痛苦使者身邊。在它們有時間轉身之
前,美麗毒藥已經扯下了它們的腦袋,拔掉了它們的手臂,摔倒它們的身軀,在地上踩成一片
爛泥。地上沒有任何血跡,不過散落滿地的屍塊還是像具有生命一般地不停抽搐。美麗毒藥身
形一晃,已經向其他痛苦使者撲上。在女惡魔的憤怒之前,它們充滿彈性的肉體根本一點機會
也沒有。
  所有痛苦使者同時轉過身來面對這意料之外的威脅。其中有一隻往罪人衝去,不過卻突然
停下腳步,彷彿撞上了一道看不見的牆壁一樣。罪人面帶憂傷地看著它,緩緩伸出一手放上它
的額頭。在他的觸摸之下,痛苦使者全身皮膚登時皺起,有如一片腐葉般地凋零落地。瘋子雙
眼大張,對著一隻痛苦使者狠狠一瞪,當場瞪到對方身體溶化,變成在地上冒泡的一灘原生質。
  它們在這裡比較虛弱。我心想。這間酒館的防禦措施非常強大。梅林的魔法削弱了它們的
力量。第一次,我感到自己有能力擊敗它們––
  我臉上燃起一股全新的自信。除了剃刀艾迪出手的那次之外,我從來沒見過痛苦使者這麼
快就倒下的。在這裡,它們不是無敵的。它們是可以被消滅的,連我都辦得到。這時還有六隻
痛苦使者沒死,不過個個手足無措。我向前跨出一步,它們立刻全部向我轉來。
  「來吧。」我說。
  「上啊。」艾力克斯說道。「我不容許任何人騷擾我的顧客,不然有損商譽。貝蒂,露西
,上工啦!」
  他抄起加持過魔法的棒球棒就從吧檯後方衝了出來。露西跟貝蒂甩甩拳頭,也向痛苦使者
迎了上去。我笑了,有朋友的感覺真好。我將目光移到一名痛苦使者身上,發現它似乎有點遲
疑。
  「你已經死了。」我說。「下地獄去吧。」
  我們四個跟剩下的痛苦使者幹了起來,齊心合力地將它們海扁了一頓。這場架打得一點也
不輕鬆。儘管被梅林的法術制約,痛苦使者的身體依然具有不自然的延展性,可以一邊吸收大
部分的攻擊,一邊毫不留情地對我們揮出詭異的針頭。我一舉打在一隻痛苦使者臉上,拳頭整
個沉入它的腦袋裡,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拔出來。艾力克斯看準一隻的腦袋當頭就是一棒,想不
到球棒不但擊穿了對方腦袋,而且還一路沉到胸口,這才止住了一擊的勢道。
  幸虧,我們過不了多久就發現了它們的弱點,將它們掃倒在地,然後在它們爬起之前扁成
肉醬。露西跟貝蒂一人捉住一隻痛苦使者的手臂,使勁向外一扯,有如扳斷許願骨般地將對方
扯成兩半。至於她們有沒有真的許願,我就不得而知了。艾力克斯一棒將一隻擊倒在地,我立
刻舉起一張桌子用力砸下,然後我們好像踢球一樣地將它的屍體踢來踢去,一邊踢著一邊狂笑
。所有人都很享受這種感覺,因為今晚我們已經悶太久了。我踐踏著腳下的屍塊,心中感受到
一股莫名的喜悅。因為我從來不曾擊敗過它們。從來沒有過。
  在盡情發洩的同時,我心裡也慢慢明白了一件事情。我的敵人一定知道陌生人酒館是在梅
林的守護之下,所以即使我是這裡的常客,他們還是不曾把痛苦使者派到這裡來找我。如今既
然走到了這一步,顯然表示他們已經狗急跳牆了。至於是什麼原因,似乎也並不難猜。發洩完
了之後,我們全都背靠吧檯而立,大口地喘著氣,心滿意足地看著滿地抽動的殘破屍塊,對著
彼此散發出會心的一笑。我感到欣喜若狂,因為我終於擊敗了自己內心最古老的夢魘。突然之
間,所有的屍塊停止抖動,然後無聲無息地消失,回歸到創造出它們的地方。我們全都大聲歡
呼,就連罪人也不例外。「這些傢伙是從哪來的?」他問。
  「我不知道。」我答。「我從來都不知道。」
  「是誰派他們來的?你的敵人究竟是誰?」
  「我不知道。沒人知道。」
  「夜城的強者?來自外世界的力量?或許是其他空間的––」
  「我不知道!」
  「那麼為什麼––」罪人冷靜而帶有理性地說。「為什麼你不用天賦找出他們的身份?」
  我呆呆地看著他,一時說不話來。這個想法從來不曾出現在我腦海裡。也可能我想過,但
是直覺地壓抑在心裡,因為我太害怕了。但是如今我親眼看到痛苦使者敗在我的手下,安安穩
穩地站在陌生人酒館的保護之中,身旁都是力量強大的朋友––我緩緩點了點頭,再度開啟我
的心眼。
  ******
  這一次跟之前不同,我的天賦讓我看到了一個遙遠的景象。我似乎超脫了現實,成為一道
單純的存在,沒有面孔、沒有身體,獨自飄浮在一個陌生的世界裡。我飄過一望無際的黑暗荒
涼,見到震撼人心的殘敗廢墟。不久之後,我認出了這個地方。這是一個可能發生的未來,一
個我曾藉由時間裂縫而不小心踏入的空虛境界。我的天賦將我帶到了末日之後的世界。在這個
未來裡,夜城以及所有文明都已經不復存在。
  這個未來是我造成的,至少,一個垂死的老朋友是這麼告訴我的。
  觸目所及,到處都是毀滅的痕跡。偉大的建築全部坍塌,除了一些斷垣殘壁之外,就只剩
下滿地的殘磚爛瓦。街上停滿了毀壞的交通工具,完全沒有任何動靜。夜城死了。天空瀰漫著
一種詭異的暗紫色彩,彷彿被它所見到景象給打得滿是瘀青一般。遠方的地平線豎立著建築物
的荒涼輪廓,而天空的盡頭也不見月亮的蹤跡,就連星星都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十來顆,孤獨黯
淡地掛在夜色中。
  一眼望去,世界似乎已經毀滅好幾個世紀了,不過我卻知道沒有那麼久。當我上次透過時
間裂縫來到這個未來的時候,未來的剃刀艾迪曾經告訴過我這裡離我毀滅夜城不過八十二年的
光景。所有文明以及人類一族完全滅絕,只因為我堅持踏上尋找母親的旅程。在幫助未來的艾
迪解脫之前,我曾對他發誓絕對不會讓這個未來發生。
  景象突然迅速移動,似乎天賦終於找到了要找的東西一樣。我往廢墟俯衝而下,沿著兩旁
建築殘骸高速遊走,對準某個特定的地點前進。最後,我來到了一間獨棟房屋之前。這棟屋子
和其他建築一樣殘破,沒有絲毫特別之處,但我心知這裡就是我要找的地方,敵人的藏身之處
。所有窗戶裡都沒有透出任何光線,不過我可以感到屋子裡面蘊含著生命以及光輝,緊密地隱
藏在黑暗的世界之外。當我往屋子飄去的時候,心裡浮現了一個事實。眼前的景象是我上次造
訪這個未來的之前幾年,而這個年代裡人類還沒有死絕,不過也死得差不多了。我穿越了屋子
的外牆,飄入一間防護嚴密的內廳,廳中點著幾根散發微光的蠟燭。藉著這微弱的光芒,我終
於見到了我的敵人。
  他們全都是我認識的人。
  原來我的敵人就是這個未來裡僅存的幾名強者,夜城最後的防線。他們聚集在一起,瘋狂
地想要毀滅過去的我,阻止我幹下––足以毀滅世界的惡行。我的天賦只能讓我瞭解這麼多。
我的敵人是一群想要拯救夜城跟整個世界的人,而唯一拯救世界的方法就是回到過去將我擊斃。
  他們圍在一盆炭火之前取暖,以抖動的雙手跟不安的言語凝聚所有殘存的力量,默默地對
抗著自屋外傳來的恐怖聲響。接著他們停止動作,靜靜聆聽。我可以聽到他們耳中的聲音。某
個非常巨大的東西在暗紫色的夜空中移動,緩緩地向著他們走來。從對方移動時所發出的聲音
聽來,我很慶幸自己看不到它的長相。屋內的生還者一動也不敢動,每張營養不良的臉上都浮
現恐懼的神色。他們怕得不敢發出絲毫聲響,唯恐惹來對方的注意。最後,那隻恐怖的怪物終
於遠離––看來他們設下的防護罩還可以再撐一陣子。
  不管毀滅夜城的力量究竟為何,此時一切都還沒結束,只不過人類這一方顯然已經快要完
全滅絕了。我飄到敵人身旁,靜靜地聽著他們談論充斥夜城的那些異界怪物。根據他們的談話
,夜城的廢墟之中本來隱藏了不少反抗勢力,不過這些日子以來一個接著一個都遭到怪物剷除
,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聽說任何其他人的消息。如今聚在這個小房間裡的人,很可能就是人類最
後的希望,若是他們也失敗了,那麼夜城中唯一的活物將會只剩下昆蟲;而這些昆蟲已經被「
大戰」中所釋放出來的能量影響,開始產生突變。
  看著這些曾經不可一世的強者,變成這種可憐兮兮的樣子,我心裡其實很不好過。潔西卡
.莎羅,如今已經恢復人形,不再是當年那個恐怖的「不信之徒」,不過還是一樣瘦弱。她身
穿一件破爛的皮夾克以及一條皮褲,手中抱著一隻古老殘破的泰迪熊。這隻熊是我為了喚回她
心中的人性而幫她找回來的,但是此刻她卻利用泰迪熊跟我之間的遙遠連結來偵測過去的我的
正確位置。
  坐在她身旁身穿爛西裝的男人叫做賴瑞.亞布黎安,乃是大名鼎鼎的死亡神探。賴瑞小聲
地說他希望自己能夠跟他哥哥湯米一樣完全死透,這樣就不用眼睜睜地看著夜城走到如今這個
地步。潔西卡伸手繞過他的肩膀,無奈地擁抱著他。
  「影像伯爵」伸出滿佈皺紋的雙手在炭火盆旁取暖。天使戰爭過後,他又把自己被天使剝
掉的皮膚給縫回身上,不過這些縫線跟原先皮膚上的神經科技、硅化節點以及魔法電路很不搭
調,形成一種十分詭異的圖樣。「影像伯爵」的頭上頂著一道光環,看不出是什麼奇怪的能量
所造成的。他不著衣物,瘦弱的身體只用幾條皮帶緊緊纏繞,或許是靠著這些皮帶才能保持人
形。
  「皮囊之王」如今已經變成一個普通人,所有駭人的魅力通通消失,身上掛著許多強大的
法器,有些隱藏在毛皮外套之中。他手裡拿著一顆水晶球,不過這件可憐的法器已經殘破不堪
、佈滿裂痕。每當有輕微的聲響,他就會嚇得東張西望、渾身發抖。
  安妮.阿貝托爾身穿一襲酒紅色的晚禮服,露出肩胛骨之間所紋的神秘符咒。看到她的身
影並不讓我感到驚訝,因為安妮一直都是個殺不死的角色,雖然想殺她的人多如牛毛。她身高
六呎二吋,渾身上下都是肌肉,即使在如今這個死寂的世界裡依然保有壯碩的體魄,只不過–
–她的氣勢已經大不如前。她被「大戰」消磨了意志,早已不再是從前的她。她的身旁擺了一
碗鮮血,用以補充火盆旁五芒星上的魔力。只見她拿刀在自己手腕上劃了一下,在已經半乾的
碗中滴滿自己的鮮血。
  我靜靜地聽著他們說話。他們的聲音很輕,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傳入我的耳中。
  「傳送儀式失敗了。」潔西卡說。「我們的使者全數遭到殲滅。」
  「全部?」影像伯爵道。「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一定有實力強大的朋友在幫助他。」
  「或許是他變強了。」賴瑞.亞布黎安說道。「離他蛻變的時候已經非常接近了。我們要
再試一次嗎?」
  「不。」安妮.阿貝托爾說。「太快了。我們現在還太虛弱,等恢復元氣再說。還有時間
。」
  「我們都知道想突破梅林的防禦魔法是很危險的。」潔西卡說。
  「我懷念他。」皮囊之王顫抖地道。「他帶給我們希望,自始至終都勇猛頑強地抵抗著。
在他們終於擊倒梅林,當著他的面吃掉他的心臟時,我心中的一部分都跟著他一同死去。想不
到在最後那一刻,他才是我們之中最高尚的一員。」
  「他一直都深信亞瑟王會回來拯救我們。」潔西卡說。
  「如果他真打算回來,動作最好快點。」影像伯爵道。所有人臉上都露出自嘲式的微笑。
  他們究竟在對抗誰?我心想。這場大戰的另一方究竟是什麼人物?居然連梅林.撒旦斯邦
都不是對手?夜城之中,究竟隱藏了什麼樣的危機?
  「我們必須製造更多痛苦使者,」安妮說。「我們必須準備隨時開啟另一道傳送儀式,絕
不能錯失任何機會。」
  「我們已經有一具屍體了。」皮囊之王道。
  「我們不能把他變成痛苦使者!」潔西卡立刻叫道。「他是我們的人。」
  「他現在只是一具屍體了。」安妮道。「這是他的意願,相信你也瞭解他。你該知道這種
時候到外面去挖屍體有多危險。沒有屍體,我們無法製作人形軀殼。」
  「不能用朱利安.阿德文特來做。」潔西卡道。
  「他隨時都打算貢獻自己。」賴瑞說。「他喜歡當英雄,而這就是他最後的機會。如果你
不願意動他的屍體,我們來就可以了。」
  我沒有聽到他們接下來的對話,因為我太震驚了。朱利安.阿德文特,傳說中的維多利亞
冒險家,居然也是我的敵人?也許他有時不能認同我的作為,但我們始終都保持著良好的朋友
關係,時常站在同一陣線對抗邪惡––他怎麼可能也想置我於死地?他絕對不可能贊成背叛與
謀殺這類手段的––除非––他的良心已經被現實壓倒,除非真的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如果朱
利安死後會被處理成痛苦使者,那我曾經面對過的痛苦使者裡,說不定也有不少是我的朋友。
  還記得為了瞭解這種從小就不停追殺我的怪物,我特地跑去找購物中心的許願井,用至今
都還在後悔的代價換得了「痛苦使者」這個答案。許多年後,為我解釋「痛苦使者」這字字義
的人,就是朱利安。原來這個名字是從維多利亞年代的一個古字演化而來,原義是「騷擾」、
「奪取」,以及「追逐」––莫非在這個未來裡,當初幫這個怪物命名的人就是朱利安?
  「我還是認為我們應該直接殺了約翰。」安妮.阿貝托爾一邊滴血一邊說道。「想要活捉
他實在太危險了。」
  「不。」潔西卡立刻說道。「他已經快要蛻變了。我們必須把他帶回這裡拷問。我們得要
瞭解他幹出––那種事情的理由。用藥物與絕望感逼迫他,他最後一定會招的。到時候,我們
或許就能想出辦法阻止這一切。」
  「到時候,我們再讓他死無葬身之地。」皮囊之王說。
  「沒錯。」影像伯爵道。「為了他的原罪,為了這麼多條人命,也為了他所繼承的血脈。」
  ******
  影像突然幻滅,我在一瞬之間回到了陌生人酒館。我站在酒館的正中央,全身劇烈地抖動
,冷汗一滴一滴地滑過臉頰。罪人伸手扶住我的身體,艾力克斯則遞給我另一杯白蘭地。我滿
懷感激地接過酒杯,將杯中的烈酒一飲而盡,邊喝還邊聽到顫抖的牙齒敲擊在玻璃杯上的聲音
。我太震驚了。太多的真相一下子湧入腦中,一時之間根本無法消受。
  我告訴大家剛剛看到的景象與聽到的言語,不過沒有全盤托出。有些事他們不需要知道;
有些事––我不放心讓他們知道。他們聽完後的反應跟我一樣震驚,而且全都以一種全新的眼
光向我看來,就連瘋子也一樣。他們眼中的這個男人將會毀滅夜城?我不怪他們用這種眼光看
我。按照剛剛的景象所示,我的敵人反而才是好人。為了防止這一場毀滅世界的大災難,他們
逼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
  我曾向未來的剃刀艾迪保證就算死也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但會不會打從我接下這個案子
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經開始運轉了呢?如果夜城的起源真的與我母親的身份息息相關,那麼
繼續追查下去是否就會推倒毀滅世界的第一張骨牌?
  「時間裂縫裡的景象只是可能的未來。」艾力克斯說道。「這是大家都知道的。」
  「這只是一種可能。」罪人說。「時間的分歧比大樹上的樹枝還要多。」
  我搖頭。「既然追殺我一輩子的敵人都是來自這個未來,那這個未來多半比其他未來還要
可能發生。」
  「我們該怎麼辦?」艾力克斯問。
  「你決定吧。」罪人說。「就看你想不想繼續追查這件案子。你不是一定要查下去。你隨
時可以放手。不過如果你決定繼續,我跟美麗毒藥都會陪你走下去的。因為我對將會發生的事
情感到十分好奇。」
  「我也是,我也是!」瘋子說。
  「我們繼續。」我說。「我已經接受委託了。而我從來不讓顧客失望。真相才是重點。至
於真相會傷害到什麼人,那都是以後的事了。」


  ******
  狂野狩獵(Wild Hunt),古代歐洲廣為流傳的神話,森林中的聚生物會群起狩獵人類。狩獵
的領導神靈有各種不同版本的說法。狂野狩獵常被視為森林中狂風暴雨的實體化。
  許願骨是雞胸上的一個有點像是V字型的骨頭,在西方人,會由兩人各執一端拉扯,扳
斷後拿到較長骨頭的人可以許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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