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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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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26 14:08:54
第二十章 沒覺悟的修文坊民

  一個百媚千嬌的小女子,像個翹家私奔的小媳婦兒似的賴在你家裡不肯走,你能轟她出門麼?

  當然不能!

  所以,你不走,我走!

  楊帆毅然、決然地衝上了街頭。

  看著他走出門去,天愛奴眸中波光瀲灩地一閃。

  她不肯走,固然是因為官府這一招其實並不太高明,官府根本沒有足夠的力量徹查整個洛陽城,所以才動用這種“打草驚蛇”的手段,試圖促使她自己跳出來。不過這一招看似尋常,但是大部分被通緝的人都會上當。

  “事不關己,關心則亂!”一旦真的被人發現,是要身陷囹圄的,人會本能地想要離危險遠一些,誰能如此冷靜、大膽地應對官府的盤查?但是天愛奴做為能被派去刺殺武則天的一名超級刺客,她的膽量顯然不屬於這個大部分人的範圍。

  然而,不逃不代表必須留在楊帆家裡,洛陽城這麼大,尤其是官府的眾多衙門、官員的眾多府邸、各種倉庫倉房,想要藏人很容易,天愛奴也不是個喜歡恩將仇報、賴定了救命恩人的女人。

  問題是,當楊帆回到家裡,向她說起必須馬上離開時,她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楊帆,到底是不是一個真正的坊丁?或者說,曾經只是一個坊丁和小偷的楊帆,現在的身份是否依舊那麼簡單?

  她昏迷之後,一直到在楊帆房中醒來,中間的一切全都不記得,但是她記得,此前那名女宮衛可是追得甚緊,她既然看到了騎在牆上的兩個小偷,那麼追來的那名女宮衛看到他們沒有?

  楊帆的家老舊不堪,看起來很有些年頭了。屋子裡的擺設、混亂肮髒的環境,也完全與一個單身漢相符,包括家裡從不開火,一日三餐都在外面,包括他那刷牙用的劣質牙刷,完全找不出一絲破綻。

  而且當晚她已經在牆頭看見了這個男人,所以他的身份當無可疑。不過,如果那個女宮衛搜到了昏迷中的她,並且看到了這兩個小偷,會不會設了一個局給她?

  當日,盛怒之中的武後,厲聲喝令要要抓活的,這句話她聽到了。

  武後之所以堅持要抓活的,是因為她在乎的不是這個刺客,而是指使刺客行刺的人。能夠受命刺殺武後的人,必然是一個極可靠的死士,用刑未必會逼問出他們想要的東西。那麼,官府會不會換一種更巧妙的辦法,叫她主動引領官府去找到她的幕後主使?

  這個念頭,方才在她腦海中只是電光般一閃,卻足以引起她的警惕了,她不敢冒這個險,她必須進一步確定楊帆的可靠,所以,她不能走,至少現在不能!

  ※※※※※※※※※※※※※※※※※※※※※※※※

  “咳!今天召集大家來,是因為朝廷走脫了一個重要的犯人,公人追捕的時候,這個犯人就在咱們修文坊內消失了蹤影,所以咱們修文坊是重點核查區域。”

  蘇坊正站在自己家的台階上,神情嚴肅地說著,奈何下邊依舊是亂哄哄的,坊丁們哪有什麼紀律性可言,平時大家各自負責一塊,沒啥機會聚到一起,現在權當是友誼聚會了,互相寒喧的,家長裡短的,拍拍打打的,沒個清靜。

  “咳!肅靜!肅靜!一會兒,老夫會帶你們去武侯鋪,由不良帥分派差使,武侯們帶著,按照你們平時負責的地段,逐家逐戶的進行盤查。你們記住了,在盤查期間,還要告知各門各戶,藏匿人犯者,一旦抓獲是要與犯人同罪的,而舉報者則重重有賞。”

  眾坊丁們聽完了解說,剛要轉身往外走,蘇坊正又來了一句:“最後,我再囑咐大家幾句……”

  眾坊丁們站住,蘇坊正又殷殷囑咐道:“查歸查,你們可不許擾民,官宦士紳人家,諒你們也不敢,可尋常人家也不可以,沒准張家的女兒就在侍郎府上當廚娘,李家的兒子就在尚書府上做管事,捅出漏子來,本坊正可不負責!”

  坊丁們根本不把朝廷的這件差事放在眼裡,一個個依舊嘻嘻哈哈有說有笑的,蘇坊正的“最後,我再說幾句”重復了好幾次,直到坊丁們說笑的聲浪完全壓住了他的聲音,這才無可奈何地放棄說教,領著他們直奔武侯鋪。

  修文坊的武侯鋪由一正一副兩個不良帥負責,共有武侯近五十人,不過洛陽城有一百零三坊,百萬以上的常住人口,平均一個坊就有一萬人,可以想像這一個坊的地段有多大。

  當然,任何一個城市都有鬧市區、居民聚居區,也有居民稀落的地區,洛陽城也不例外,太偏僻的坊甚至有些大片的地段是種著莊稼的,而修文坊正是市中心極繁華的一個坊,坊中居民有兩萬六千多人。這麼多人分住在不同的裡弄曲巷裡,以一個武侯鋪五十個鋪丁的規模,根本就不可能完成搜索任務。

  突發事件一年也沒幾回,朝廷又不可能像養兵一樣平時養著大把的公差巡捕,如今要搜索人犯,靠這幾個人,犯人都不用出坊,只要在幾條巷弄間跟他們玩捉迷藏,就夠他們受的,所以,才把這些坊丁也都調來。

  不良帥霍明雷集合了全部武侯和坊丁,對他們做了詳細的分派,由武侯們把守幾條十字大街和各裡弄曲巷的關鍵路口,然後由坊丁們按照他們平時一貫的分工,分別對自己負責的地段逐門逐戶上門人口盤查。

  馬橋和楊帆正好是一組,負責他們住處所在的修文坊第七曲、第八曲的治安,負責帶隊的武侯馮緣也是他們極熟悉的人,三個人到了第七曲,馮緣往巷口一站,長巷對面業已站定了一個武侯,遙遙地向他招一招手。

  馮緣向對面招招手,對馬橋和楊帆道:“這坊裡都是鄉裡鄉親的,不過上頭既然交待下來,總是要查的。你們兩個原就管著這兩曲,對各家的情形都了解,誰家幾口人,都什麼長相,全都清楚。一家家的給我查下去,但凡有生人、客人的,全都叫他們到武侯鋪報備一下。另外,不良帥可是吩咐過了,萬萬不可擾民,一旦捅出什麼簍子,本人也是概不負責的。”

  馬橋懶洋洋地問道:“馮武侯,官宦人家也要查麼?”

  馮緣繃緊了臉皮道:“你們兩個不要嘻嘻哈哈的不當回事,這人犯干了什麼,咱不曉得,不過連刑部的官兒都過問了,想必這案子小不了。官員們的家,自然也要查,你們要用心些,真要得著那歹人的消息,你我俱都有賞的。”

  “馮武侯,我們兄弟倆做事,你盡管放心。”

  馬橋向馮緣拍著胸脯打保票,剛剛走開幾步,就輕聲囑咐楊帆道:“兄弟,別實心眼兒,官兒太大的人家,咱跟裡邊管事說一聲,在門樓裡多站一會兒,就當查過了。可別實心眼的真往裡闖,人家不樂意了,不要說馮緣,就是不良帥也不會保你。”

  楊帆笑嘻嘻地道:“曉得了!”

  兩人一人一根哨棒,先到了第一戶人家門口,那是一戶平民,馬橋也不抓那門環扣門,只將哨棒往門上“梆梆梆”地一敲,便高聲叫道:“馮大郎,開門啦!”

  查過了馮家,第二家就是楊帆的住處,不過馬橋怎麼可能查他的家,兩人到了他家,只在院中站了一站,便折身走出來。對於其他人家,普通人家查問倒還仔細,逐家逐戶的,房內房外但凡能藏人的地方都掃了幾眼,也對那戶主認真囑咐一番,有那熟識的脾氣也好,與他們聊著天進去,四下瞧瞧便又聊著天送出來。

  有那脾氣不好的免不了倚仗年老輩尊嘮叼幾句,兩人也不還嘴只管聽著,到了第三家閻錄事府上,這位官兒不大也不小,二人便也進去看了看,只是一進去就沒見著好臉色。

  閻錄事家的管家聽明來意,十分不情願地開了門,閻家娘子聞訊出來,站在階上,唬著一張臉,吩咐那高麗婢子道:“跟著他們,給我看緊了些,莫叫這兩個不良人,順走了我家的東西。”

  馬橋聽了大怒,對楊帆小聲道:“這婦人面目可憎,好不煩人,下一次動手就是她家了!”

  楊帆笑著答應一聲,道:“好!”

  兩人在閻家不曾搜得什麼,被那閻家娘子指桑罵槐地轟出來,灰溜溜地便又到了第四戶人家。這戶人家朱漆大門,銅環雙掛,門前雖無台階,兩株綠柳,倒也清潔,看那院牆白灰黛瓦,雖比不得閻錄事家,也算相當寬裕的人家。

  楊帆到修文坊才大半年,雖然有意結交,認識了坊中許多人家,這戶人家卻不熟。他只記得,這家戶主叫吳廣德。吳廣德是個行商,小門小戶人家,專跑洛陽到大梁兩地做生意,雖說兩地相隔不是甚遠,但那年代交通不便利,卻也不算近,因之吳廣德一年倒有半年功夫待在大梁那邊。

  這段時日,吳廣德正在大梁,洛陽家裡只有個娘子守著門戶。楊帆看過戶籍簿子,吳家娘子姓鮑,乳名銀銀。不過因為丈夫不常在家的緣故,這位鮑娘子平素不大在坊中走動,只是守著門戶度日,所以雖是鄰居,楊帆卻對她一點印像也沒有。

  馬橋到了門前,正了正頭上襆頭,伸手抓起門環,輕輕叩了三下,高聲喚道:“鮑娘子,鮑娘子,官府查緝逃犯,吩咐逐戶盤查。你且開門來,叫我與楊二進去,屋裡院外的瞧上一眼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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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26 14:09:18
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小婦人與小女僕

  片刻之後,院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婦人俏生生地立在門口。

  這婦人穿一身黃色底子配綠荷花的衫襖,梳一個俏皮嫵媚的墮馬髻,額鬢旁散散地垂下幾絡青絲,腰腴頸細、皮膚奶白,臉蛋雖不甚美卻也有六七分姿色,身子雖然談不上窈窕玲瓏,卻自有一種豐腴的妖嬈。

  鮑娘子使一雙水汪汪的俊眼,冷冷地一掃馬橋和楊帆,滿臉厭惡地道:“好端端的,這是查的什麼賊?”

  馬橋板著臉道:“官府一句話,我等這般人物自然就要跑斷腿了。還請鮑娘子行個方便,叫我等進去前後瞧瞧,只消沒有外人,便好向上頭有個交待。”

  鮑家娘子冷哼一聲道:“奴家獨自守著門戶度日,家裡哪有閒人,你們要查便查。”說罷一甩袖子,扭著個圓潤挺翹的肥臀裊裊婷婷地走回去了,楊帆和馬橋對視一眼,便跟在主人背後進去。

  二人先查了鮑娘子家的左右廂房,又一起來到正房,正堂中放著一張矮幾,矮幾上放著一個敞口盤子,盤子裡有兩掛荔枝。鮑娘子揪下一個來,正細細地剝著皮兒,瞧見他們進來,眼皮也不撩一下,只是懶洋洋地問道:“可拿著賊了麼?”

  馬橋道:“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娘子可莫有所不快。楊二,你去後院兒瞧瞧,若無異樣咱們馬上便走。”

  楊帆答應一聲,出了正堂由山牆處繞向後院,一到後院先見一樹櫻桃紅艷艷的,忍不住擼下幾粒放在掌中,一邊吃著櫻桃,一邊四下轉悠起來。那逃犯就在他的家裡,他豈會認真在別人家的倉房柴屋茅舍裡亂轉,只是虛應差事而已。

  正堂裡,楊帆剛剛離開,馬橋便從懷中摸出一件綉著戲水鴛鴦的肚兜兒來,獻寶似的在鮑娘子面前一晃,得意地道:“銀銀,你瞧這是甚麼?”

  鮑娘子也不再坐在那兒拿腔作勢了,她眼睛一亮,劈手搶過去,笑逐顏開地道:“是送我的麼?”

  馬橋點點頭,鮑娘子頓時眉開眼笑,湊過來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口中,展開“訶子”細細一瞧,又喜悅地道:“哎喲,還是安吉絲的呢,這可不便宜……”

  馬橋“噓”了一聲道:“噤聲,快揣起來,莫叫楊二瞧見。”

  鮑娘子揣起“訶子”,在馬橋額頭點了一指,嬌嗔道:“算你還有點良心,知道唸著人家的好,怎麼好長時間不來我家了?”

  馬橋道:“阿母近來有些咳喘,煎了幾服藥吃,也不大見好,我放心不下,哪敢在外過夜。”

  鮑娘子知道馬橋至孝,旁的都好說,萬萬不能拿他父母雙親玩笑或者有所抱怨,聞言便道:“原來如此,你怎不早說?我家那死鬼從大梁回來時,曾帶回一種枇杷膏,說是治咳喘最是有效。”

  馬橋大喜,道:“當真?快快取來一些與我。”

  鮑娘子將那訶子揣進懷裡,水汪汪的眼睛向他一瞟,眉梢眼角春意盎然地道:“楊二片刻就回,我怎好去取與你,你且晚上再來便是了。”

  馬橋情知自己多日不來,這婦人曠得狠了,瞧她這模樣,自己縱不在此過夜,晚間來了,少不得也要一番雲雨疏狂,想起這婦人的風騷勁兒,不覺也是情動,連連頷首道:“使得使得,那便如此說定了。”

  這時候楊帆從後院轉了回來,一過山牆便叫:“馬六兒,後院無甚異處,咱們走吧!”

  馬橋在鮑娘子那圓滾彈手,飽滿得水蜜桃兒似的肥臀上重重地捏了一把,小聲道:“晚上記得給我留門!”

  楊帆出來,馬橋便若無其事與他又去查下一家,二人這一路查下去,只查了個雞飛狗跳,十戶人家倒有八戶家裡頭挨罵。

  這些老百姓哪有那個覺悟,自家過日子就好,管你朝廷拿的哪門子賊,官宦人家更不用說了,賊?賊能藏在我家麼?官小一些的,冷言冷語,官大一些的,家人直接“咣當”一聲把門關了,叫二人碰一鼻子灰。

  二人一番搜索,自然毫無所獲,二人趕回巷口報與武侯馮緣,馮緣正拄著哨棒在那兒打哈欠,打得兩眼淚汪汪的。這廝本就沒指望那種連刑部高手都抓不著的飛天大盜能落到自己手裡,或者出現在自己的的轄區,一聽沒得收穫,馬上拖起哨棒,懶洋洋地回去向不良帥交差去了。

  馬橋和楊帆又找到蘇坊正說了一聲,便也繳了各自的差事。楊帆見坊丁武侯們都不甚仔細,這才放心。楊帆回了自己的家門,甫一進去,便吃了一驚,房中窗明几淨,哪像他的狗窩。

  他還以為自己走錯了人家,趕緊又退出來。轉身再看院中,不覺又有些發怔,院子裡的一切都沒有變,牆角原有住家留下的久不收拾的雜亂雞窩,水井旁木桶擺放的位置,小小溝渠邊上早晨刷牙時“呸”了一地的豬毛……

  楊帆眸中閃過一抹疑惑,重新轉身,輕輕地打開房門,仔細地看看,沒錯,這就是他的房間,屋裡各色家什都在,東西一樣不少,只是有些疊了起來,有些換了位置,有些被擦去了上面的油漬和污垢。

  於是,掛著蛛網蒙著灰塵的窗子明亮了,几案上的油漬全然不見,現出了木材的原色,牆角的“蟑螂樂園”也不見了,那堆啃得乾乾淨淨的雞骨頭、豬骨頭、羊骨頭無影無蹤,木質的地板上一塵不染。

  楊帆直到今天才發現,原來他腳下的地板是淡黃色的木料,低頭看去,能夠看見木料上淡淡的木紋。剛剛定居於此時買回來的一套粗瓷的餐具早就不知被他塞到了什麼地方,現在它們正乾乾淨淨地擺放在櫃子上面,發出瑩潤的光。榻上那床皺皺巴巴的床單已平整的像一塊鏡子,原本扭曲成麻花狀的被子疊成了豆腐塊兒……

  這個單身漢敬畏地看著自己的房間,雖然那被縟床單還沒來得及清洗,可是僅僅收拾了一番,那種整潔乾淨的感覺已經完全不同了。讚歎了半晌,楊帆發現後門是半開著的,便下意識地跟過去,輕輕推開後門,探出頭去。

  後庭也煥然一新,這個地方他以前幾乎從來不來,因為院子裡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而現在院子裡乾乾淨淨,那滿地亂七八糟的什物也不知道哪兒去了。院角那棵原來掛滿藤蔓野草、奄奄一息的櫻桃樹也被清理出來,亭亭玉立。

  他看到牆角用木板隔出一個小倉間,那些雜亂的什物都擺到了裡面,而那本來當柴房的小屋門前,天愛奴已經穿了件青布的衫子,圍了條青布的圍裙子,頭上還包了一塊蔽塵的青布帕,身旁放著一隻木桶。

  楊帆愕然看著她款式別緻的圍裙,依稀有些眼熟,看了半天,才認出被天愛奴當成青布帕和衫子圍裙的布料正是他那床單的一部分。他的所謂床單,僅僅是一匹青布而已,沒有縫邊也沒有裁剪,買回來就往榻上一鋪,過長的部分就往榻底下一掖。

  此刻它們已經被剪下來,變成了天愛奴的裹頭布帕和衫裙。楊帆愕然看著眼前的小女僕,吃驚地道:“外邊在查你的下落,你不藏起來,居然……還收拾房間?”

  天愛奴白了他一眼道:“若真查到你家,我自然會溜出去,藏在你家一共就這麼大的地方,哪裡能夠藏人?”

  楊帆不禁語塞,看看整潔的小院兒,又道:“你肩上還有傷呢,這屋裡和小院,都是你收拾的?”

  天愛奴道:“不是我還有哪個?”

  楊帆左看右看,探頭又瞧天愛奴身後的柴房,這還是柴房麼?小房間收拾的乾淨俐落,雖然原始而簡陋,卻像山居隱士的書房一般乾淨優雅,小小的窗檯上還擺著一個有豁口的花瓶兒,瓶子裡插著清理園中雜草時擷下的一束野菊花。

  看起來,這樣一間小房子,似乎本來就該是這樣一種感覺,渾然天成。除了木榻上還缺一套被縟,似乎再往裡放什麼都是多餘的。

  這個小丫頭不僅僅是勤快,而且很有品味,她很清楚該如何利用有限的物什、如何利用所處的環境,營造最美好的氛圍。

  看著楊帆驚喜讚歎的樣子,天愛奴心中苦笑不已。她當然不是有意給楊帆做女僕,如此不留死角的打掃,只是想得到更多的證據,以驗證她對楊帆身份的判斷,可惜,除了隨手可見的垃圾,她什麼都沒有找到。

  “這柴房是……”

  “我的房間!”

  天愛奴道:“不過還缺一套被縟……”

  楊帆馬上道:“用我的!”

  “晚餐呢?”

  “面片兒湯。”

  天愛奴嘆了口氣,被楊帆吹得天花亂墜的湯麵,在她看來,實在不是什麼美味。

  楊帆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眼看家裡收拾得這麼乾淨,便覺欠了人家什麼似的,便道:“這個……,等明兒我抽空去南市一趟,買些食材回來,我可不會做飯,你若吃不慣面片兒,撿些自己喜歡的做便是了。”

  瞧家裡這副模樣,他不禁對天愛奴的廚藝也充滿了期待。

  家裡有個女人的感覺,似乎真的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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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26 14:09:41
第二十二章 兄弟好忙

  天色晚了,今兒的晚餐依舊是吃面。楊帆呼嚕呼嚕地把一碗湯面吃完,擱在窗台上,而對面,天愛奴依舊吃得斯斯文文,那一碗面還是滿的,好像她還沒有吃過一根。

  楊帆不禁笑道:“到底是女人,這麼香噴噴的面,居然吃的這麼慢。”

  天愛奴憐憫地看著楊帆:“你知不知道什麼叫香噴噴?”

  楊帆道:“難道不香,寧姊的湯面在這修文坊裡可是公認的好吃。”

  天愛奴搖頭嘆道:“井蛙不可語於海,夏蟲不可語於冰。”

  楊帆道:“你既吹噓自己的廚藝如何之好,何不一展身手,讓我瞧瞧。”

  天愛奴俏巧地白了他一眼,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你讓我拿什麼一展身手?”

  楊帆笑道:“成,這個好辦,我明天買些食材回來,再見識你這位巧婦的本領便是了。”

  又聊一陣,街上梆子聲隱隱傳來,聽起來該是兩更天了。天愛奴起身道:“不跟你聊了,我回去休息。”

  楊帆也起身道:“你睡吧,我出去走走。”

  天愛奴警覺地問道:“你去哪裡?”

  楊帆道:“打葉子牌,不然明天拿什麼買雞鴨魚肉呢?”

  “你手氣很好麼?”

  “哈哈,你要是想明天換換口味呢,最好祈禱我的手氣會很好。”

  楊帆出了自家小院的門,在門下站了片刻,機警地四下一掃,便沿長巷向前走去,行了片刻忽然隱隱察覺有些動靜,楊帆暗自警惕,拐過一條巷角時飛快地向後睃了一眼,一道身影疾閃出黑暗之處,卻如驚鴻一瞥,被楊帆看到了那條纖細的身影。

  “天愛奴?”

  楊帆微微有些恍然,心中轉著念頭,腳下卻並不停下,依舊向前走去。

  天愛奴悄悄輟在後面,只見楊帆一路行去,鬼鬼祟祟、東張西望,最後來到一條長巷,左右看看,往掌心吐了口唾沫,退後幾步,輕“嘿”一聲,借著一股衝勁兒猛地竄向一堵坊牆。

  “嘩!”

  腐朽干裂的泥坯牆皮掉下來一大塊,楊帆很狼狽地摔到地上,他趴在地上不敢動彈,過了一陣兒,見沒有驚動什麼人,這才輕輕爬起來,“呸呸”的好像在吐口中的泥土。

  隱在暗處的天愛奴趕緊掩住了口,生怕笑出聲來。

  楊帆探頭探腦地四下看看,再接再勵地繼續爬牆,這一回他成功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披上了高高的坊牆,呼呼地喘息一陣,翻過了牆頭。天愛奴輕輕搖了搖頭,纖影一閃,掠回了他們的住處。

  楊帆裝模作樣地扮出偷東西的樣子,在人家院舍裡轉悠了幾圈,又從另一側牆頭翻出,在一條條巷弄間繼續穿梭,做出一副尋找下手目標的樣子,如此這般周旋了小半個時辰,確信天愛奴已然離去,這才加快步伐,向自己真正想去的地方趕去。

  楊帆晃過幾片宅子,來到了一處僻靜之地。這裡是一片住宅的街角,在巷子最裡端,左右兩戶人家,都是對著另一側大街開門,中間這條巷弄是死胡同,只留了後門,因此異常的僻靜。

  巷底生著一棵龍爪槐,樹高十余丈,枝繁葉茂。楊帆看看四下無人,突地騰身縱起,仿佛一只靈猿,猱身直上,飛一般竄上了樹頂,隱身於樹冠之中,四下更是無人看見。

  樹頂有一個幾根樹杈撐起的地方,放著一個油布包袱,楊帆打開包袱,就在樹上穿戴起來,很快,他就變成了另外一副形像。

  一套青色輕裝,青色的頭套,裝扮停當,一柄短劍插進綁腿,一口短刀插在腰帶上最容易拔出來的地方,深吸一口氣,在樹頂向四下一掃,楊帆便飛身掠出樹冠,輕盈地落在一戶人家的屋脊上,穿房過屋,飛奔而去。

  ※※※※※※※※※※※※※※※※※※※※※

  “阿母,我出去啦。”

  馬橋家裡,馬橋站起身來,抻了個懶腰,對母親說道。

  馬橋的老娘嗔怪地道:“去吧去吧,你這孩子,老是晚上出門,小心叫武侯撞見,尋你的不是。”

  馬橋道:“阿娘不用擔心,我是坊丁嘛,本來就是幫武侯們做事的,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真要叫他們撞見,也不會把我怎麼樣,兒子只與楊二和幾個要好的朋友們小聚片刻,打會兒葉子牌,很快就回來。”

  “嗯,你自己小心著些,玩牌歸玩牌,可不興賭錢!”

  馬母叮囑了一句,用針撓了撓頭發,又低下頭來,就著燈光,把一縷捻好的豬鬃小心地穿過牛骨上鑽好的小孔,又伸手取過備好的麻繩。進行捆扎綁定。旁邊有一套鑽孔工具和一大堆已經鑽好孔的牛骨頭,那是馬橋剛剛做出來的。

  馬橋只要回了家,總是陪母親一塊做家務,從很小的時候他就是這樣,那時候馬母常給人做鞋墊賺些錢養家,馬橋每天都會在家裡幫著母親把剪碎的小布頭一塊塊的拼成鞋墊的樣子,常常忙到日光西斜,才能出去與坊內的小伙伴們玩耍一陣。

  從小到大,他都幫著老母做事情,如今做了坊丁,有了工錢拿,雖說坊丁的收入非常低微,不過據他說幫著武侯們做事,時不時總有些意外之財,所以家境比起從前已經好了許多,不過老人家閑不下來,兒子長大了,該娶媳婦了,自然要幫他攢老婆本兒,所以依舊每日勤勞做工。

  馬母聽說市面上現在牙刷子既賺錢又好賣,便叫兒子花錢買了一支回來仔細琢磨了一陣兒,然後就買了些原材料回來,嘗試著自己做牙刷子。

  馬母知道兒子孝順、聽話,倒不擔心他去為非作歹,因此只是囑咐一句,便放心地干活了。卻不知在她眼中,兒子固然依舊是那個孝順聽話的好兒子,可兒子畢竟已長大成人,已不是當年那個天真無邪的幼童。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長大成人的兒子,更不可能將所有秘密與老母分享。

  馬橋走出房門,將門掩好,在院中悄悄站立片刻,便向夜色中遁去。

  今夜無月,星光黯淡。

  馬橋鬼鬼祟祟地穿行在小巷裡,雖然晚間坊裡有武侯巡邏,但武侯們一般只巡弋大街,不會到小巷裡行走,所以倒不虞被人撞到。

  小巷裡黑漆漆的,他卻熟門熟路,馬橋並沒有看到,夜色中一道若有若無的身影,正攸然從一座座房頂掠過。那從房頂飛掠而過的人影正是楊帆,楊帆卻也沒有注意到小心翼翼貼著牆根潛行的馬橋。

  馬橋悄悄摸到一扇門前,回頭看看巷中無人,便探手一推院門,院門沒閂,“吱呀”一聲門開了,馬橋閃身入內,輕輕掩好院門,躡手躡腳地往正房走,一邊走一邊小聲喚道:“銀銀,銀銀……”

  房門開了,一個人影裹著一陣香風猛地撲到了他的懷裡,兩片灼熱肉感的豐唇隨即印上了他的嘴巴,狠狠地親了個嘴兒,那女子聲音便喘息地道:“你這小冤家,叫人等得好不心焦,怎地才來!”

  兩個人抱在一塊兒,一邊親嘴,一邊手忙腳亂地脫著彼此的衣服,以一種高難度的動作轉進了房間。房門一掩,馬橋屁股後面一片袍袂便夾在門縫裡,隨著一聲女人的嬌吟,那片衣角“唰”地一下不見了。

  片刻功夫,床榻的吱吱嘎嘎聲、肉體撞擊的劈劈啪啪聲和斷斷續續、支離破碎、意味難明的呻吟聲便從房中隱隱地傳出來,干柴烈火熊熊地燃燒了。

  “哼哼,哼哼……”

  這不是豬的叫聲,而是馬橋有異於常人的獨特笑聲。

  ※※※※※※※※※※※※※※※※※※※※※※

  楊帆悄悄出現在夏官衙門,夏官衙門,也就是大唐兵部。

  楊帆靜靜地候在牆角陰影下,等那一隊巡弋的兵丁走過去,便化作一縷輕煙,攸然閃到長廊陰影下,雙腳稍一沾地,就像飛鳥般撲出,沿著長廊,足不沾塵地消失在長廊盡頭,如同鬼魅一般。

  他已不是頭一回來兵部,對這裡的地形已經非常熟悉,楊帆輕車熟路地潛到後衙,遁入一處比較荒涼的院落,翻身掠進院子,回頭望了望,便拔身而起,躍到了二樓欄杆處,伸手一搭,靈巧地翻了上去。

  朝廷擁有無限大的力量,可是他們要做些事,也不可能洞察九地之下,正如一個刺客藏進茫茫人海,哪怕只是洛陽城一地,他們也沒有能力把這裡掘地三尺,找出那個刺客來,他們甚至要動用武侯和坊丁,才能完成一次全城的搜查。

  同樣的,居於九地之下的螻蟻,想要一窺九天之上的朝堂上的消息,甚至是在朝堂上諸多官員間也屬於絕大機密的一個消息,同樣是不可能完成的一件任務。楊帆只有一條線索,就是那個長著法令紋的凹目鷹鼻的酷吏。

  這個人在當年穿的是青色官袍,那只是一個八九品的小官,楊帆不可能畫影圖形,張貼於大街小巷地尋人,也不可能持著那人的畫像滿大街的問人,更不可能逐一潛入大唐官員的府邸,窺視他們的相貌,憑這一條線索,希望實在是太渺茫了。

  更何況,這些年來,隨著武後權力的一步步集中,朝中官吏起起伏伏,風風雨雨,有太多的官員因為權力鬥爭的失敗而貶官甚至亡命。誰知道當年那個青袍小吏如今是青雲直上,還是貶謫邊疆,亦或是抄家砍頭了。

  即便是那個京中小吏如今已然外放地方為官,他就再也無從查起,所以盡管楊帆印像中最深刻的只有那個酷吏的模樣,卻並沒有把查訪的重點放在尋找這個人上,而是從那支軍隊著手。

  想找當年的一個長著深深的法令紋的八九品小吏雖然無異於大海撈針,但是要找一支出京公干的禁軍就要容易很多。從那浩瀚繁多的一捆捆卷宗、公函裡,總能找出一點珠絲馬跡的。

  楊帆潛入的是兵部庫部,儲放公函案牘的地方。禁衛軍三百余人出京公干,這麼多人馬的調動,如果是奉了朝廷的命令,兵部必有記載。如果屠村的命令不是出自朝廷,調動這麼多人馬出京,也必然要找個出京公干的借口,同樣要經過兵部,否則就是跡同謀反了。

  所以,楊帆相信,只要那支禁軍不是山賊土匪假扮的,就一定會留下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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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三章 我有個秘密

  楊帆已經來過幾次,查閲了許多永朔二年的公函,目前還沒有找到有用的線索,卻知道了許多並不為民間所熟知的其它消息,比如梅花內衛的一些資料,就是從這兒得到的。

  這裡存放的都是舊公函,平時根本無人登樓,室中不管是書架還是公文,上面都落了厚厚的一層灰。楊帆在牆角摸出以前留下的蠟燭和火石,轉到幾層書架之後,打著火石,點起蠟燭,放到了公文架上。

  昏暗的燈光被一層層書架擋住,外邊毫無察覺。

  楊帆找到上次做了記號的地方,抽出一份公函,仔細地看起來。

  “永淳二年,**骨咄祿重建汗國,汗國甫立,即擾定州,霍王李元軌擊退之……”

  專注地看完全文,楊帆輕輕搖頭,將它放了回去,依次又拿出下一份:“骨咄祿擾媯州,圍單于都護府,殺司馬張行師。勝州都督王立本、夏州都督李崇義分道救之……”

  “骨咄祿擾蔚州,殺刺史李思儉,俘豐州都督崔智辯……”

  “骨咄祿掠嵐州,偏將楊玄基擊走之……”

  這一年,突厥王骨咄祿無異是一個重要的主角,如許之多的兵部案牘全是關於他的,楊帆眉頭緊鎖,卻不敢跳躍著抽檢,他之所為,本就是剝絲抽繭的耐心活兒,容不得一點馬虎,焉知這個題目下,沒有與他想要找的東西有關的線索呢。

  一份份看完,他又拿出一份,這一份卻是關於大唐名將薛仁貴身故,兵部奏請撫卹追賜的。仔細看完全文,放回去,又拿出一份,楊帆一份份認真地閲讀著,也不知道又看了多少份,當他再拿出一份時,寫的卻是武后將廢太子李賢遷禁巴州的消息,仔細瀏覽一下,一行刺目的字跡赫然躍入眼簾:

  “著龍武軍派兵押送。”

  楊帆的心急跳起來,迄今為止,他已查閲了不下三百份公函,這是唯一一份提到龍武軍出京消息的。可巴州在蜀中,他要查的那群人卻是出現嶺南韶州,著實的南轅北轍,這兩者之間會不會有什麼關聯麼?

  楊帆凝眸思索良久,將這一頁公文小心地撕下來揣進了懷中,天色已經太晚了,他今晚只能查到這裡,否則天光一亮,他就無法安然離開了。

  楊帆將公函案牘一一歸位,吹熄蠟燭,塞回原來掩藏的地方,悄然離開了兵部庫房。

  ※※※※※※※※※※※※※※※※※※※※※※※※※※

  清晨,吱呀一聲,後門兒開了,天愛奴大大方方地走進來,楊帆已經起身,兩個人互相看著,楊帆的衣裳依舊皺皺巴巴的,而天愛奴的衣裳卻很整潔,甚至連衣角兒都沒捲起一絲褶皺。

  楊帆絶不相信僅有一套衣裳的她,晚上敢脫光了睡覺,所以對她如何將衣服保持的如此整潔非常好奇。

  “早,要不要刷牙?”

  這是楊帆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招待客人的東西,天愛奴想起那被楊帆吹捧不已的掉毛牙刷,眸中不禁微微露出一絲好笑的意味。

  “給!”

  楊帆順手遞過一枝嶄新的牙刷子,兩個人依舊走到院子裡,在晨曦下,在鐘鼓聲中,呸呸地刷著牙,這種在一起的感覺很是奇妙,但是楊帆說不出來那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等他們刷淨了牙齒,牙刷子也就報廢了,牙刷子稍稍有些粗糙,以致牙齦有些出血,楊帆漱了漱口,咧開一嘴白得耀眼的牙齒,微笑道:“我去開坊門,順便給你帶碗麵片兒回來。”

  “嗯!”

  楊帆點點頭,轉身朝外走。

  “噯!”

  楊帆回頭,就見天愛奴俏生生地立在陽光下,似笑非笑地道:“昨夜贏了麼?”

  “啥?哦!呃……”

  楊帆乾笑起來,天愛奴搖搖頭,揚手擲出一件東西,空中划過一道弧形的金光,楊帆伸手一抄,入手竟是一支金釵。抬眼再看天愛奴,她已翩然回屋去了,楊帆吁了口氣,打開院門,揚長而去。

  “啊~~啊~~~啊~~~”

  楊帆和馬橋張著大嘴同時打哈欠,坊門一開,他們就被急於出坊的人衝撞的東倒西歪。等二人站定身子,互相看看,異口同聲地道:“你怎麼跟沒睡醒似的?”然後同時又打個大哈欠,異口同聲地道:“昨夜天涼,沒有睡好。”

  二人同時怔了怔,楊帆心虛地道:“我去吃麵,要不要一起?”

  馬橋心虛地道:“不了,我還是回家陪阿母一塊兒吃。”

  兩人各自走出三步,又不約而同地站住,欲言又止。

  楊帆道:“橋哥兒,我下午出去一趟,坊裡若有差使,你幫著應付一下。”

  馬橋奇道:“你去哪兒?”

  楊帆道:“家裡被縟叫耗子咬的全是洞,我琢磨著去買套新的。”

  馬橋道:“不巧,我也要出去,前些天阿母做了些牙刷子,托南市幾家賣雜貨的掌櫃幫忙售賣,我今兒去瞧瞧賣的怎麼樣了,把貨款收回來。”

  馬橋撓了撓頭,道:“既然如此,咱們一起去吧。反正坊裡平時也沒什麼大事,我跟馮武侯說一聲,叫他幫忙照應一下。”

  “如此也好。”

  楊帆硬著頭皮答應下來,心下卻有些躊躇,他一個光棍漢,突然開始購置布匹柴米,必會惹得馬橋追問緣由,可是又不便拒絶同行,只能見招拆招了。

  到了面片兒攤前,楊帆又叫了兩碗湯麵,江旭寧奇怪地道:“小帆,你這兩天怎麼這麼能吃啊?”

  楊帆怕她起疑,靈機一動,便把昨日對蘇坊正扯過的謊又對她說了一遍,只說馬橋胃寒,要吃些湯麵暖暖肚子。江旭寧擔心地道:“他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不知道照顧自己,嚴重麼?要不要請個醫士瞧瞧,可別有啥毛病給耽誤了。”

  楊帆道:“嗨,你不用擔心,就他那身子,壯得跟牛似的。下午他還要跟我一塊兒去逛南市呢,你說他能有啥事。”

  “你們下午要去南市?”

  面片兒雀躍道:“太好了,我下午正想去南市瞧瞧,買些首飾頭面,那咱們就一塊兒去吧。”

  楊帆一聽,不由叫苦不迭,當真是做人莫說謊,只要扯出一個謊來,就得用無數的謊去遮掩它。江旭寧和馬六兒青梅竹馬,自幼的朋友,若是同去,路上少不得便要問起馬橋的胃病,說不得,一會兒得先去馬橋家裡囑咐一聲,免得他在寧姊面前說漏了嘴。

  楊帆吃罷早餐,又把另一碗麵片兒帶回到家裡交給天愛奴,便急匆匆地趕到馬橋家裡。馬橋娘已經吃完了早飯,馬橋卻是個大肚漢,已經盛了第三碗粥,還在那兒呼嚕呼嚕吃個不停。

  “劉大娘早啊。”

  楊帆一見馬橋娘,便扮起了乖孩子,規規矩矩地向她問早安。

  劉大娘挺喜歡楊帆的,這孩子瞧著就順眼,一看就是個規矩本份的,當然啦,能跟自己兒子玩到一塊兒的朋友,那品性還能差得了?

  劉大娘笑眯眯地道:“早早早,吃早飯沒有,要是沒吃,就跟橋兒一塊吃點。”

  “謝謝大娘,我吃過了,你忙著,我就跟馬六說說話兒。”

  “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還有啥話兒要背人的,真是。”

  劉大娘嗔怪地說著,端起一簸箕豬鬃往院子裡走,忽又站住,問道:“對了,小帆吶,我送你那牙刷子好用嗎?”

  楊帆陪著笑道:“好用,好用,自打用了大娘做的牙刷子,我家的絲瓜瓤子就不知道扔到哪兒去了。”

  劉大娘開心地笑起來:“那就好,你們聊著。”

  見她出去了,楊帆趕緊湊到馬橋身邊,盤膝坐下,小聲道:“橋哥兒,咱們下午不是要一起去南市嗎?”

  馬六嘎吱嘎吱地嚼著咸羅卜干,眨巴眨巴眼睛道:“是啊,怎麼了?”

  “是這樣……”

  楊帆咳嗽兩聲,揉著鼻子道:“我這兩天,一直都在寧姊那兒買兩碗麵。”

  馬六嘎吱嘎吱地道:“兩碗?不多啊,我一頓至少吃三碗,咋了?”

  楊帆乾笑道:“大概我正在長身材吧,飯量突然變大了,都怪不好意思的,就沒跟寧姊說是我自己吃,我說是你有些胃寒,所以要喝點面片兒湯暖暖肚子,下午她要跟咱們一塊兒去南市,你在她面前可不要說漏了。”

  馬橋嘎吱嘎吱地嚼著羅卜乾兒,眼中閃過一抹疑色:“不對吧,咱們哥倆多久的交情了,你一定有事瞞我,說實話,到底怎麼回事兒?”

  楊帆道:“我瞞你作甚,真是這麼回事兒,你可不許給我說漏了。”

  馬橋唆了口粥,“哼哼”地道:“少跟我扯淡,你當我傻的不成,老實招供,到底怎麼回事?”

  這時,馬橋娘在院子裡說話了:“小帆吶,你跟橋兒昨天晚上打葉子牌打到半夜三更,太晚了,這月該你們倆當值,一大早的就要去開坊門,每天睡的太晚可不好。打牌不要緊,大娘不是反對你們玩,可不能沒早沒晚的呀……”

  “嗯?打牌?”

  楊帆疑惑地看向馬橋,眉頭慢慢挑了起來。

  馬橋哽了一下,立即挺起胸膛道:“咱們兄弟就跟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似的,這般交情有什麼事我不能替你擔待的?不就是說我胃寒,買了面吃麼,小事一樁,你放心好了,小寧那裡,自有我擔待。”

  楊帆玩味地看著馬橋,嘿嘿地笑了兩聲。

  馬橋“哼哼”兩聲,心虛地舉起大碗:“呼嚕呼嚕呼嚕……”

  跟豬拱槽似的,他的一張大臉全都埋進了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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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四章 繁華鬧市

  “咚咚咚咚……”

  南市開坊的鼓聲遠遠地傳來,楊帆、馬橋和面片兒依舊不急不忙地走著。

  日中開坊,開坊前都要先擊鼓三百下,現在鼓才剛剛敲響,離開坊門的時間還早著呢,一點都不用急。

  洛陽的商業較長安更為發達,富商巨賈頻繁貿易於三市。南市百行各業,共有三千多家鋪子,甍宇齊平,遙望如一,榆柳交蔭,通渠相注。珠寶店、書局、麩行、奴隷市,重樓延閣,互相臨映,招致商旅,珍奇山積。

  北市東連漕渠,天下舟船集於橋東,常有萬餘艘船人,填滿了河路,商賈貿易,車馬堵塞市間,胡商雲集,多出售香料、珍玩,採購絲綢、茶葉等商品,旅店、酒食店也多處於這一帶,鱗次櫛比,將洛水南北的兩市連成一片。

  西市與南市相仿,不過更偏重於批發,主要客戶是其他各地的商賈。大唐的“市”只有到了日中時分才開,當然,開在各個坊裡的小貨攤兒不受此限。

  “馬六,你說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怎麼就這麼不知道照顧自己呢?晚上睡覺的時候,被子要蓋好,可不能蹬被,天已經涼了,難道你還要大娘夜裡起來給你蓋被子不成?”

  “是是是……”

  “吃飯的時候別跟餓死鬼投胎似的,要細嚼慢嚥,尤其是不能老吃涼東西,吃東西要準時,你的胃寒就不會犯了。”

  “是是是……”

  “你瞧你這副德性,能好好走道兒不?不准顫悠!好的不學,偏學地痞無賴!”

  “是是是……”

  三個人一路走,面片兒一路教訓著馬橋,馬橋一臉無奈,愁眉苦臉地道:“小寧,其實我……”

  楊帆馬上咳嗽一聲,拉著長音兒道:“劉大娘說,昨兒晚上……”

  馬橋立即閉緊了嘴巴,面片兒轉向楊帆,問道:“昨晚上怎麼了?”

  楊帆窺見馬橋告饒的眼神,嘿嘿一笑,道:“其實不止昨晚,這些天一直這樣,馬六晚上口渴,總是放著爐上燒開的水不喝,直接去喝缸裡的涼水,我估摸這胃寒啊,就是這麼落下的毛病。”

  面片兒聽了扭頭瞪了馬橋一眼,嬌嗔地道:“要不說你不會照顧自己,你還小麼,這麼大的人了,整天喝涼水!從現在起,一定得改掉這個臭毛病。”

  馬橋乾笑道:“好,好好,我一定改,一定改!啊,坊門開了,快點快點。”

  “市令”噹噹地敲響了鑼,坊市的大門緩緩打開,坊前早就簇擁了不下數千人,人頭攢動,熙熙攘攘。馬橋一看不用江旭寧囉嗦了,如釋重負,趕緊招呼一聲,急急往前趕去。

  洛陽的每個“市”都有四個門,楊帆他們來的是南門,一瞧坊門打開了,馬橋立即加快了腳步,面片兒沒法繼續教訓他,便也加快腳步跟了上去。楊帆跟在後面走著,眼珠微微一轉,忽然哎喲一聲摀住了肚子。

  面片兒止步回身道:“小帆,你怎麼了?”

  楊帆道:“我忽然有些腹疼,得找個地方去方便一下,寧姊,你跟馬六先進去吧,一會兒我再去尋你們。”

  面片兒頷首道:“成,我和馬六沿十字大街往前走。”

  楊帆揚手道:“好,你們先行一步,一會兒見!”

  馬橋“哼哼”兩聲,仰天道:“老天有眼,惡有惡報啊!”

  得意未了,便傳來江旭寧訓斥的聲音:“又說甚麼瘋話?你就不能正兒八經的?你這個人吶……”

  兩人一路說,一路進了坊市,楊帆捂著肚子磨磨蹭蹭的拖在後面,候著二人進了南市,便也加快了腳步,進了南市的大門,就往左一拐,沿著一排橫向的商舖向前趕去。

  雖然剛剛開市,可以因為一天裡只能開半天的市,所以剛剛開坊,早就做好了準備的商賈們就賣力地吆喝起來,招攬著剛剛走入市場的洛陽百姓。

  李家漆器什物鋪,王家花果鋪子、蕭氏紙墨筆硯、劉家炭薪、陳家酒莊,牛羊肉舖,一路行去,綉旗招展,掩蔽天日。其間還有許多由胡人開設的珠寶坊和香藥鋪子。

  這時的胡人專指波斯、大食以及天竺、羅馬、粟特等西域人種,而突厥、吐番、回紇是不能稱為胡人的,否則他會認為你在岐視他。

  各種各樣的人,官紳士子、淑女佳人、大家閨秀、胡姬番女,販夫走卒,國人胡人,參差其間,騎馬的、乘車的,步行的,各行其路。

  放眼望去,美女很多,就算不想買東西,在裏邊隨便逛逛,瞧瞧美人也是很養眼的,但是“滿城儘是大饅頭”的旖旎景象你在這裡是看不到的。

  因為開胸裝只有兩種女人在兩種地方才可以穿,一種是命婦貴女、使相千金,可以在府邸和宮闈中穿。另一種是歌伎舞伎,可以在青樓妓坊中穿,其他女子連穿的機會都沒有,更不要說穿到大街上現眼了。

  楊帆進了南市,徑往左邊一拐,直奔任家金銀鋪子。他得把那支金釵換了錢,才可以去買東西,這個年頭,金銀還不是通用貨幣,不能直接拿來交易,這個時代買賣東西,通常是用開元通寶支付,如果是較大量的支付,就用絹布為一般等價物。

  楊帆手中這支金釵重量不到一兩,頂多能換兩千錢,不過楊帆看這支釵子做工精緻,造型精巧,一般金銀鋪子的匠師根本打造不出來,金銀鋪子收了他的釵子,根本不用燒融,直接就能轉手當成首飾售賣,是以楊帆執意要換三千錢。

  店主任老實又是貶低金子成色,又是嘲諷作工手藝,唾沫橫飛地說了半天,楊帆也不多說,只笑眯眯地說:“任掌櫃的,你要只換兩千錢也成,不過你得當著我的面把這釵子鍛成金條。”

  任老實二話不說就抄起鎚子,高舉過頭,橫眉立目地盯著砧板上的那支金釵,他瞪著眼睛看了半晌,便攥著鎚子瞪向楊帆,惡狠狠地道:“算你狠!兩千五百錢,絶對不能再加了!”

  楊帆道:“兩千八百錢,釵子歸你!不然,我去對面傅家金銀鋪子。”

  任老實右手把鎚子往砧上狠狠一敲,左手飛快地揣起釵子,咬牙切齒地道:“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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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五章 一生所托非良人

  楊帆離開任家金銀鋪子,先去陶瓷鋪子訂了鍋碗瓢盆,又到油米舖子訂了米面油鹽和各色食材,給了地址都叫他們閉市後讓夥計直接給送回家裡去,隨後便追趕馬橋和面片兒去了。

  楊帆在路上看到一個雜貨舖子,賣些笄釵簪子、各色雜物,想到家裡那位阿奴姑娘把簪發的釵子換了錢,連簪發的東西都沒有了,就停下為她選支釵子。

  楊帆本想找一隻蝴蝶釵,攤面上卻沒有,掌櫃的竭力推銷著一支鎏銀的桃心釵子,見他不大中意,又饒了他一張娃娃面具,楊帆這才同意。

  “馬六,馬六,你小子給我回來……”

  馬橋拉著面片兒的手逃得飛快,一個山羊鬍子的店舖掌櫃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呼呼”地喘息著停下,恨恨地把一捧牙刷子都扔到地上,使勁踩著,指著馬橋的背影高叫道:“你小子,以後再不要托我家幫你賣東西,沒得壞了我家的名聲。這樣的破牙刷子也敢拿來叫賣,真是豈有此理!”

  店老闆一甩袖子,憤憤地回了自己的店舖,楊帆趕到時恰看到這樣一幕情景,他自己就是馬氏牙刷子的受害者,如何還不明白其中緣由,楊帆心中暗笑,忙把面具往臉上一扣,追上馬橋,一拍他肩膀,叫道:“哪裡走!”

  馬橋扭頭一看,卻見一個嘻皮笑臉的胖娃娃,不禁嚇了一跳,楊帆把面具一掀,馬橋這才鬆了口氣。

  楊帆笑道:“怎麼了,急急如喪家之犬?”

  馬橋沮喪地道:“我剛才到丁掌櫃的店裡去問牙刷子售賣的情形,誰料他一見我來,便大發脾氣,說我家的牙刷子做得太糟糕,有的客人買回去刷了一嘴的血,而且一用就掉毛,不但掉毛,味道還大,唉!”

  楊帆瞧他垂頭喪氣的樣子,安慰道:“此計不可行,再另謀生財之道就是了,何必這般沮喪。”

  馬橋道:“我倒無所謂,只是擔心阿母,阿母一門心思想要做些生意,賺錢給我娶媳婦,結果不管做啥生意都賠。這一次家裡買材料花銷不少,如今這牙刷子賣不出去,不但沒有賺錢,反而又賠了一筆,只怕阿母傷心,會壞了身子。”

  麵皮兒被他拉著一通跑,跑得臉蛋兒紅撲撲的,聽他這麼說,便道:“你生性至孝,大娘有你這樣的兒子,那就是老人家的福氣了。生意做賠了有什麼關係呢,在哪裡跌倒,從哪裡爬起來就是。”

  馬橋哭喪著臉道:“可我老在那一個地方跌倒,我懷疑那是個坑啊!”

  楊帆忍著笑,從懷裡摸出幾十文錢塞到馬橋手裡,說道:“這些錢先拿回去,哄了老娘開心再說。你今天來,正好在坊間多逛一逛,看看有甚麼小玩意兒比較賺錢,自家又做得了的,回頭重打旗鼓另開張便是。”

  馬橋趕緊把錢推回來,道:“這可不成!你孤身一人在洛陽,沒親沒友的,攢點應急錢不容易,我哪能要。”

  楊帆道:“誰說我無親無友,寧姊是我阿姊,你不就是我的兄弟了?莫非你不認我這個兄弟不成?”

  “這……這……”

  馬橋想想獲悉真相後傷心失望的老娘,只好靦顏揣起了錢,把楊帆拉到一邊,小聲道:“改天咱們再幹一票,這回得了東西,全都歸你。”

  楊帆笑道:“成,就這麼辦。”

  面片兒睨著他們道:“背人沒好話,你們兩個說什麼呢?”

  馬橋道:“男人間的話,真要說給你,你也不會聽的。”

  面片兒哼了一聲,昂起頭道:“快走吧,別東拉西扯的,我還沒去看頭面首飾呢。”

  楊帆笑道:“走,咱們先陪寧姊去看頭面。另外,我家的被縟床單被耗子啃的實在用不得了,買完了頭面,寧姊再幫我去挑幾匹好布料。”

  ※※※※※※※※※※※※※※※※※※※※※※※

  三人有說有笑地向前走著,江旭寧忽然在一家頭麵舖子前邊停住了腳步,馬橋一瞧那家鋪子的門面,便對江旭寧道:“小寧啊,這家鋪子咱還是不要看了吧,這樣的地方可不是咱們花銷得起的。”

  那家鋪子門臉甚是堂皇,一看就是售賣上等頭面首飾的地方,可江旭寧依舊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神色有些異樣,楊帆和馬橋對視了一眼,發覺有些不對勁兒。

  他們順著江旭寧的目光向店裡看去,就見店中正有一位貴婦人在買東西,這婦人烏油油的頭髮,梳了一個烏蠻髻,穿一件小袖綠衫襦,罩一件淺藕色的半袖,肩上又搭了一條白印花的紗帔子,大紅的束腰裙,一雙深綠色的翹頭履。

  看她年紀,約有三十歲上下,姿色只算中下,身材已然發福。在她旁邊陪著一個男子,這人頭戴一頂黑紗羅的襆頭巾子,發腳處還插了一朵絲帛做成的簪花,身上則穿一領圓領大袖,看他的年紀也就在二十七八歲的模樣。

  這人眉目清秀,臉上還薄薄地敷了一層粉,頜下是一部修剪得極整齊的鬍鬚,瞧起來豐神朗朗,算得上一個俊逸男兒。

  那中年婦人正在挑選著首飾頭面,男子則在她耳畔站著,親昵地低聲說笑著什麼,似乎在點評她挑選的首飾。唐代首飾,最流行的髮飾,鐲子也有,至於項鏈、戒指、耳環一類的東西倒不流行,這婦人挑的正是一支金珠花的步搖。

  男子在她耳邊笑說了一句,逗得婦人一笑,嬌嗔地打了他一下。男人肩上,蹲著一隻貓兒似的動物,比貓還要大上許多,通體紅色,又有許多斑點,粗長的爪子緊緊扣在男人肩上,豎著耳朵左顧右盼。

  瞧見女主人打了男人一下,它也呲起鋒利的牙齒,抬起小爪子在男人頭上拍了一下,惹得婦人為之失笑。這是一隻猞猁,常被貴人當成寵物飼養,如果狩獵時帶在身邊,比獵犬還要警覺,速度如飛,俗名就叫“草上飛”。

  楊帆看看江旭寧的臉色,低聲道:“寧姊,莫非你認得那個男人?”

  江旭寧的臉色很難看,低低地答道:“那個男人……叫柳君璠。”

  楊帆奇道:“柳君璠,那是何許人也?”

  馬橋攸然色變,說道:“柳君璠?你那個未婚夫婿?年底便要與你成親的那個男人,就是他?”

  江旭寧默默地點了點頭,嘴唇已咬得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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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男兒當志氣

  江旭寧只有十六七歲,這姓柳的卻有二十六七,相差十多歲,不過在唐朝,這很正常。唐人習俗,男女婚配時特別強調男方要比女方年齡大,有“男大十歲,同年同歲”的說法。

  大城大阜的男人,尤其是讀書人,成婚都比較晚。因此這柳君璠比江旭寧大了十多歲,實屬尋常。

  眼見如此尷尬的一幕,馬橋忙勸道:“小寧,你別多想,也許那是他本家的姐妹,又或者街坊鄰居……”

  楊帆冷冷地道:“這兩人都是年過三旬的男女,相偕往頭面店裡購買首飾,舉止又是如此狎昵親密,若說二人之間無甚私情,你信麼?”

  馬橋向他連打眼色,解勸道:“男人嘛,偶爾逢場作戲罷了。你這是看見了,若是未瞧見呢?小寧,你一個姑娘家,是還未過門的媳婦兒,怎好理直氣壯地上前責問,不如……走了吧。”

  楊帆道:“走?寧姊就可以視若無睹,當它從未發生過麼?”

  馬橋趕緊把他扯到一邊,小聲道:“小帆,你今兒這是怎麼了,怎麼唯恐天下不亂的?你叫小寧怎麼做,還能上前與他爭吵麼?馬上就要成親了,且忍一忍,饒一饒,也就過去了。”

  楊帆正色道:“如此自欺欺人,何來幸福可言?”

  馬橋急了,道:“小寧跟他已簽了婚書的,雖未拜堂,已然是夫妻,你不勸和,還讓他們打得不可開交才好麼?”

  楊帆抿著嘴不說話了,只是緊緊地盯著江旭寧,看她態度如何。他可以容忍別人欺他騙他,卻不能容忍別人欺辱他的朋友,然則這畢竟是江旭寧的事,他需要一個江旭寧的態度。

  江旭寧心思百轉,雖然眼前這情形叫人憤慨悲傷,可自己一個未嫁的姑娘,難道還真能上前拿出正室夫人的派頭來詰問於他不成?江旭寧為難半晌,喟然一嘆道“算了,小帆,我們走!”

  不料三人還未舉步,店中又出現一幕情景,江旭寧看在眼裡,一張俏臉騰地一下,脹得發紫。

  原來那婦人沒有相中那枝步搖,舉步又走到另一張櫃面前,柳君璠連忙追過去,不想那只猞猁突然從他肩上竄下來,一溜煙兒地竄到地面,似乎想追上女主人,而柳君璠也正舉步向前,那猞猁快如閃電,他來不及反應,一腳便踏在猞猁身上。

  那只紅猞猁貓兒似的一聲尖叫,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撲到婦人身邊,嗚嗚咽咽的好不可憐。婦人攸然變色,抬起手來,一記耳光便狠狠地扇在柳君璠的臉上,叱罵道:“你這個不長眼睛的狗東西!”

  柳君璠捂住臉頰,訕訕地道:“我……它的動作實在太快,我沒反應過來。”

  婦人反手又是一記耳光,罵道:“連我的小貝都照看不好,你這個廢物還能干什麼!”

  婦人罵完柳君璠,俯身抱起猞猁,哄道:“我的小寶貝兒,快讓我瞧瞧,傷著沒有。哎喲,我的小寶貝兒,看把寶貝兒疼得,這個不長眼睛的廢物,阿娘都教訓他了,別叫了。”

  柳君璠陪著笑,諂媚地道:“是啊,小貝乖啊,是我不好,有眼無珠,傷著你沒有啊,來,我給你揉揉。”

  一只手剛伸出去,就被婦人一巴掌扇下去,白了他一眼,叱道:“拿開你的狗爪子,小貝不稀罕。”

  江旭寧看到這一幕,只氣得俏臉通紅,渾身發抖,她的男人逢場作戲也好,尋花問柳也罷,她都能忍得,可她的男人如此沒有骨氣,根本不像個男人,叫她如何忍得?

  江旭寧目中蘊著恥辱的淚水,馬橋一把沒拉住,她已甩開馬橋的手臂,昂然走進店去,站到柳君璠面前,沉聲問道:“柳君璠,這個婦人是誰,跟你什麼關系?”

  柳君璠看見是她,不由嚇了一跳,變色道:“旭寧,你怎麼來了?”

  江旭寧冷笑道:“我不來,怎麼看見你糾糾偉丈夫的如此氣概?這婦人是誰,和你到底是什麼關系?”

  那婦人看見江旭寧斥問柳君璠,也是為之一怔,隨即就鎮定下來,她乜著江旭寧,輕輕撫摸著猞猁的毛發,慢條斯理地問道:“君璠,這個潑辣的小娘子是誰啊?”

  柳君璠訕訕地道:“這位姑娘,姓江,江旭寧江姑娘。”

  江旭寧冷冷地道:“怎麼,你都不敢承認我是你未過門的妻子?”

  “哦,這就是你說過的那個開面攤兒賣早點的姑娘呀。”

  婦人眉帶譏誚,唇抿冷笑,不屑地道:“走吧,逛街的興致一點都沒有了。真是掃興。”

  “慢著!”

  江旭寧伸手攔住要隨那婦人離開的柳君璠,問道:“你還沒有告訴我,這個婦人是誰?”

  柳君璠狼狽道:“這位娘子,是……是跟我同住永泰坊的姚氏夫人。”

  江旭寧瞪著杏眼,沉聲問道:“她和你是什麼關系?”

  柳君璠惱羞成怒地道:“江旭寧,你還沒嫁到我家來呢,管得這麼寬?什麼時候輪到你來過問我的事情了?”

  這時那姚夫人已走出門去,門口一輛輕車,趕車的是個昆侖奴,旁邊還伴著一個高麗婢子。姚夫人挑起轎簾兒,慢條斯理地道:“柳君璠,你過不過來?你現在不來,以後都不用來了。”

  柳君璠跺了跺腳,繞過江旭寧就往外走。江旭寧也是真的惱了,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不依不饒地道:“柳君璠,你把話給我說清楚,你跟她到底是什麼關系!”

  柳君璠氣極敗壞地道:“姓江的,你管的也太寬了,不要說你還沒有嫁到我家,就算我跟你入了洞房,做了夫妻,你也管不得我,放手!”

  江旭寧執拗地道:“你先把話說清楚!”

  “你放手!”

  姚夫人鄙夷地道:“真是個沒有用的廢物!你不說,我替你來說。”

  姚夫人挺起胸膛,睨著江旭寧,傲然道:“你問我跟柳君璠是什麼關系?我告訴你,他吃我的,喝我的,交些狐朋狗友的開銷,博戲賭彩的花費,全都是我的,你說我跟他什麼關系?”

  姚夫人捏著手帕,說一句,逼近一步,盛氣凌人地道:哦……,我還忘了告訴你,就連你們倆年底成親的花銷,都是我給他出的,你自己問問你的這位乘龍快婿,本夫人跟他到底是什麼關系?”

  柳君璠面紅耳赤,面對江旭寧羞怒不堪的眼神,他只能無奈地舔著嘴唇,把唇上薄薄的一層唇膏都給舔沒了,卻沒有勇氣說一句話。

  江旭寧氣的渾身發抖,指著柳君璠道:“你……你……,男子漢該頂天立地,可你竟然這般沒有出息!我知道你家境中落,這些年家中境況大不如前,可富人有富人的過法,窮人有窮人的過法,人窮,志不能短,你連臉面都不要了,居然做人面首,虧你還是個讀書人,你還知不知道什麼叫做禮義廉恥!”

  柳君璠被她罵的惱羞成怒,揚手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重重地摑在江旭寧的臉上,江旭寧捂著臉頰,愕然道:“柳君璠!你……你竟然打我?”

  柳君璠冷笑道:“你我雖尚未拜堂成親,卻已下了婚書,大唐律法承認的合法夫妻!我今日就要教訓教訓你這個不懂為婦之道的賤婢,怎麼著?你本良人,卻操持賤業,街頭擺攤,販賣面食,嫁入我家,就不辱了我家的名聲?

  我雖早有耳聞,可是念你家境困苦,此舉實屬無奈,所以從不曾登門詰難。我與姚夫人……皆好詩詞歌賦,往來切磋,引為知己。因見我家貧困,姚夫人常施援手,幫襯於我,僅此而已,不想你竟如此齷齪,不但橫加指責,壞我名聲,更污辱我的恩人和知己,我如何還能忍你,賤婦,你給我滾!”

  姚夫人聽了只是撇嘴冷笑,卻也沒有再拆他的台。

  馬橋趕上去道:“有許好好說,兩位都消消氣……”

  柳君璠瞪著他道:“我們夫妻說話,你是何人?”

  馬橋陪笑道:“我是小寧街坊,今日陪她一同來南市購買頭面……”

  柳君璠一聲怪笑,一把揪住馬橋,指著江旭寧道:“好哇!我與姚夫人同游南市,被你說的如此不堪,而你,一個待嫁的女人,不守婦道,居然與人同游南市,又叫他陪你選買首飾頭面,你們又是甚麼關系?奸夫淫夫!”

  江旭寧紅了眼睛,飲泣道:“你……你怎麼能這般無恥?你可知我每日起早貪黑,賣面賺錢,原也是知道你家境不好,本想著多賺些陪嫁,將來我操持家務,叫你安心讀書,考取功名,萬萬沒有想到,我江旭寧的夫婿竟是這樣一個人物……”

  柳君璠橫了心,怒罵道:“我是怎樣的人物?你這不守婦道的賤婢,今天我就好好教訓教訓你!”說罷左手去抓江旭寧發髻,右手便要再往她臉上摑去。

  楊帆忍無可忍,將袍襟“唰”地一撩,往腰間一掖,舉步便衝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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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十七章 長相思,苦相憶

  柳君璠手剛伸出去,還沒挨著江旭寧的嫩頰,卻被一隻手橫空架住,柳君璠扭頭怒喝道:“柳某在此教訓妻子,誰人多管閒事?”

  轉眼一瞧,卻是一個笑眉笑臉的“娃娃”,不由得為之一怔。

  “娃娃”二話不說,砰地一拳正中柳君璠的眼睛,柳君璠“哇”地一聲大叫,仰面栽了出去,“娃娃”二話不說,一撩袍裾,提起靴子便沒頭沒臉地踹將下去……

  雙方鬧事的這家首飾頭麵店是南市一家極高檔的所在,每一件首飾頭面都不便宜,哪怕是其中最便宜、最不起眼的珠玉首飾,也值得尋常人家半年的口糧,所以平素十分的安靜。

  鋪面後面的帳房裡,掌櫃的陪著帳房管事,正在劈嚦啪啦地整理帳務,旁邊坐著兩位錦袍玉帶的少年公子,其中一位正是謝沐雯謝都尉,而另一個姓高,叫高瑩,亦是內衛的一個侍衛,平時輪值在武后身邊打扇時,她們兩人一直是一對,因此彼此交情極好。

  見謝沐雯認真地看著管事核算帳本兒,高瑩喚著她的小字,掩口笑道:“小蠻,像咱們這般年紀,要麼買些胭脂水粉、簪釵首飾,要麼買些綵衣綉裙,打扮個花枝招展,哪有你這樣兒的,小小年紀,好大一個財迷。”

  謝沐雯微笑不語,今天二人不當值,特意結伴到了這家首飾店。二人到這店裡來,卻不是為了選購首飾,而是因為這家店面就是謝沐雯開的,高瑩是陪好友一起來盤帳的。

  這麼些年來,謝沐雯省吃儉用,將她的俸祿、所受的賞賜,盡皆用來投資做生意,她是天子近衛,享有許多特權,因而這生意也就越做越好,當初那點本錢,滾雪團兒似的,幾年下來,在洛陽城裡,她已有了好幾家店舖生意。

  高瑩雖然取笑她是個財迷,可是心下其實還是挺佩服她的,也很羨慕她,大家掙多少錢,彼此都是相當的,自己的俸祿、賞賜左手進、右手出,這幾年下來一文也沒攢下,還覺得手頭挺緊的,怎麼人家就做成了這麼大的生意?

  高瑩輕嘆道:“你呀,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啊,等你將來成了親,這麼多的財產,還不都陪嫁了人家,讓人坐享其成?瞧你清湯掛麵的,也不知道打扮打扮,可辜負了這如花的年齡,就憑你的身份和容貌,將來還怕不能嫁個如意郎君?何必如此辛苦的攢嫁妝。”

  謝沐雯還是微笑不語,她可不是為了攢嫁妝,只是這份心思,沒有必要說與高瑩知道,說一次,便多一份傷心、多一份失望,何苦來哉。

  不一時,那管事已將帳目理清,掌櫃的把帳簿接過來,雙手奉與謝沐雯,道:“東家,這是從本月初到現在的帳目,請過目。”

  謝沐雯接過帳目,先看了看結算下來的金額,便綻顏笑道:“雁高樓果然不愧是雁高樓,我聘你為掌櫃,可算是找對人了,這才大半個月,獲利就如此豐厚。”

  雁掌櫃的笑道:“這都是托東家的福,咱家的珠玉坊少有巡弋兵卒,差役公人上門叨擾,地方上的潑皮無賴也不敢登門生事,再加上珠玉多從廣州府購進,造型新穎別緻,有別於從西域傳來的珠玉,所以甚受京中婦人喜歡,客人自然也多,可不是我的本事。”

  謝沐雯笑吟吟地翻著帳簿,道:“憑我的身份,敢上門打秋風的人自然沒有。不過,咱們總不能強拉客人上門吧,雁掌櫃的經營得當,這份功勞是一點也不假的,你多用些心思,我是不會虧待了你的!”

  雁高樓連忙拱拱手道:“那雁某就先謝過東家了。”

  見二人談起帳目細節,高瑩雖是她的摯友,也不好與聞,便尋個藉口到後院兒裡去了,謝沐雯和雁高樓在帳房裡把帳目從頭到尾核算了一遍,這才合攏帳簿,問道:“掌櫃的,去廣州府購首飾頭面的夥計,可曾打聽到我阿兄的下落?”

  雁高樓欠身道:“雁某每次差人去廣州進貨,都再三叮囑,務必把尋找東家長兄的事情放在第一位,他們大街小巷,各處轉遍了,還託了廣州的珠寶商人們代為尋找,迄今尚無消息。”

  謝沐雯臉上的歡喜頓時被陰霾所取代,雁高樓瞧見她的模樣,也不禁輕輕嘆了口氣,雁高樓對東家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據他所知,這位東家本是廣州府一個乞兒,後來蒙貴人收留,這才入京,並被引介為那位貴人的師妹謝大娘,拜謝大娘為義母,成為宮裡的一個女侍衛。

  說起來,這位謝都尉對她兄長,當真是手足情深,她在東市、西市、南市開著幾家鋪子,都是為她阿兄置辦的產業。她名下的幾處產業,全都經營從廣東口岸輸入的商品,最初的目的只是為了差人尋她阿兄方便,不想卻是無心栽柳,因為如今大唐商賈主要是從西域購進商品,從南方購入的貨物少,反而令她的鋪子別樹一幟。

  憑著她梅花內衛果毅都尉的身份,她的店舖不從南方來的商賈手中購買貨物,而是免費搭乘漕船往返於南北,自行購買貨物,這一來購進成本便極低廉,而她派往廣州購貨的人,無一例外都承擔著尋找她兄長下落的使命。

  可惜,這麼多年來,廣州的乞丐全被找遍了,也沒找到他的下落。那負責找人的夥計一開始不知道保密,透露了口風,還有些年歲相當的乞丐冒名頂替,讓謝沐雯也不知空歡喜了多少回。

  可那些冒充者不管長得再怎麼像,再怎麼會能言巧辯,卻沒有一個能說出她的阿兄送過她什麼首飾,分別時說過怎樣的話。後來負責找人的夥計也知道守緊了口風,冒名頂替者才少了。

  在雁掌櫃的看來,恐怕她那兄長早就凍餓而死了,只是東家痴心一片,這個猜測他是不敢說的,自然也就無從勸起。

  謝沐雯卻不這麼想,希望雖是如此渺茫,可幸好還有希望。

  她沉默了片刻,點點頭,感傷地道:“有勞掌櫃了,人……還是要繼續找,一定要找到……”

  房間裡的氣氛一時有些沉悶,帳房管事見此情形,忙對雁掌櫃的打個眼色,道:“掌櫃的,東家難得過來一趟,咱們剛從廣州進的那批首飾頭面,何不拿來,叫東家挑選幾件稱意的。”

  雁掌櫃的鬆了口氣,連聲道:“不錯不錯,東家,待我把剛剛購進的首飾取來。”

  片刻功夫,雁掌櫃的便捧了一口大匣子回來,打開來,裏邊有四層首飾格,一一擺放在几案上,謝沐雯本不想佩戴首飾,塗脂抹粉,可她在幾匣首飾上隨意地掃了幾眼,突然發現一枚蝴蝶型的釵子,不禁雙眼一亮,道:“我要這只。”

  掌櫃的瞧了一眼那支釵子,不由暗暗搖頭:“掌櫃的雖是開珠玉坊的,這眼光卻實在不怎麼樣,這支釵子的式樣太過俏皮,只適合未及笄的女兒家簪發,做工雖也精緻,瞧那用料也不顯昂貴,在這批購進的釵子裡是屬於下品的。”

  掌櫃的委婉地表示了自己的意思,謝沐雯卻搖了搖頭,盯著手中那支釵子,眼神柔柔的,輕聲道:“它雖不是最貴的,卻是我心中最美的,我喜歡這蝴蝶,喜歡這支蝴蝶釵子。”

  這時,前邊店麵裡鬼哭狼嚎的慘叫聲傳來,謝沐雯正緬懷著那難忘的時刻,忽然被哭叫聲打斷,大為不悅,便把雙眉一挑,暗惱道:“何人敢在我的店中喧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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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人人喊打

  頭面鋪子前邊的空地上,柳君璠被踢得滿地打滾,尖聲咒罵道:“江旭寧,你這個賤婢,竟敢使人毆夫!竟敢使人毆夫!”

  姚夫人一見,連忙吩咐那昆侖奴道:“蠢材,還不救人?”

  昆侖奴溫馴聽話,擼起袖子就要上前,戴著娃娃面具的楊帆突然和他咕嚕了幾句昆侖語,那昆侖奴聽得一怔,手下力道便輕了幾分,楊帆順手一拳,拳頭還沒挨著那昆侖奴,那昆侖奴就大叫一聲,仿佛被掌風拍出去似,仰面一摔,“昏厥不醒”了。

  好在楊帆拳出得巧妙,這昆侖奴跌得及時,兩人的衣袖袍袂遮住了動作,旁人還道他是被楊帆一拳打出去的。柳君璠抱著頭,蜷縮如狗,凄厲地嚎叫:“江旭寧,夫為婦天,你敢使人毆夫,我斷不會放過你的!”

  “各位,各位父老鄉親,還請給我做個見證!”

  楊帆一腳踩在柳君璠的腰間,高舉雙手道:“某可不認得這人的娘子,更不曾受他娘子只言片語指使,某家不是路見不平,某因何動手打人,蓋因這人羞辱了天下男人!某家也是一個堂堂男兒,豈能受此奇恥大辱?”

  謝沐雯這時正好從帳房裡走出來,站在店中瞧著。

  楊帆把柳君璠的劣跡惡行添油加醋地向眾人宣揚一遍,大呼道:“這等畜牲,枉自托生為男人,所作所為,實實地污辱了男人這個稱呼,普天下男兒都因他而蒙羞,你們說,此人該不該挨揍?”

  圍觀百姓異口同聲地道:“該打!”

  楊帆道:“著實地該打!是男人的,還不動手?”

  “呼啦”一下,圍觀人群中的男子一擁而上,尤其是那些帶著女伴或者與娘子出游的,更是格外的義憤填膺,為了表示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紛紛衝上來,用拳腳跟柳君璠這個寡廉鮮恥吃軟飯的臭男人劃清界限。

  “讓個地方,郎君給我讓個地方!”

  那些女人比男人還要氣憤,性情潑辣的當即就提起裙裾衝上去,加入了群毆柳君璠的陣營。柳君璠被楊帆一通踹,已經踹得鼻青臉腫,面目全非,再被這些人圍上來一通毆打,連慘呼嚎叫的勁兒都弱了。

  謝沐雯站在店中,將楊帆方才所言俱都聽在耳中,臉上頓時露出鄙夷厭惡的神氣。

  店裡伙計一見東家出來了,連忙上前討好地問道:“東家,你看,要不要小的把他們轟開?省得影響了咱家的生意。”

  謝沐雯曬然道:“沒出息的臭男人,以身乞食,比伸手討飯更惡心!連個乞丐都不如!由他們去!”

  瞧她樣子,若不是自恃身份,怕也要衝出去,狠狠踹那姓柳的幾腳,伙計一瞧,當即不敢再言。

  “各位,這奸夫無恥,那淫婦同樣無恥!就是她!你們看!”

  楊帆眼見眾百姓已被撩撥起來,突然大吼一聲,又將手指向目瞪口呆地站在路邊的姚氏夫人。

  “打她!奸夫淫婦!”

  “這對狗男女!”

  百姓們已被煽動起來,立即衝向姚氏夫人,姚夫人一見,嚇了一跳,趕緊跑上車子,吼那躺在地上裝死的昆侖奴:“賤奴,還不起來,快帶本夫人離開!”

  躺在地上裝死的昆侖奴蹭地一下爬起來,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跳上車子御車便走。柳君璠從地上狼狽不堪地爬起來追在車子後面,一邊跑一邊咬牙切齒地摞狠話:“江旭寧,你這賤婢,你等著!我絕不會放過……”

  “哎喲!”

  一句話沒說完,爛梨大棗各色雜物就像瓢潑大雨似的丟過去,柳君璠以袖蒙頭,逃之夭夭。

  這時市令帶著幾個維持市場秩序的市丁拎著鞭子走來,老遠就喊:“何人在此互毆,想到官府裡吃板子麼!”

  眾人聽了,方才紛紛住手,整理衣冠,平穩呼吸,扮旁觀群眾狀。有人便議論道:“瞧這小娘子端地俊俏,怎麼找了這樣一個男人,當真是新鞋褲蹴鞠-----可惜了的!”

  面片兒顏面無光,低著頭只管疾步而行,馬橋和楊帆見狀,忙一左一右陪她離開,謝沐雯見人群散了,便也拂袖回了後堂。

  離開了看熱鬧的人群之後,馬橋便埋怨楊帆道:“小帆,你今日實是太蠻撞了些,那軟骨頭挾忿而去,必會遷怒於小寧,小寧嫁過去後,還能有好日子過麼?”

  楊帆勃然道:“嫁過去?你居然還這麼想?長個卵子就是男人麼?這等齷齪廢物,寧姊,你真要嫁他?”

  江旭寧站定腳步,神情猶豫片刻,漸漸變成一片凜然,沉聲道:“吾雖女流,生於貧賤,也羞與此等男子為妻!回去後,我就稟明母親,請媒人出面,與他和離。”

  楊帆欣然道:“這才對,寧姊又俊俏又勤快,還怕找不到一個好夫君,我瞧馬六就不錯。”

  馬橋趕緊道:“不不不,我可不行,長這麼大,一事無成。我家境況比小寧家還要差了許多,小寧的娘親怎麼會同意呢。”

  江旭寧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道:“小帆說笑的,你還當真了,就是你肯,我還不肯呢,我江旭寧既要與那姓柳的分手,將來的夫婿怎麼也要比他強上幾分,要不然豈不惹他恥笑。就你,哼!”

  馬橋趕緊道:“就是,就是,要嫁也要嫁楊二這樣的,起碼這小郎君俊俏的模樣,就比那柳君璠強勝百倍。”

  江旭寧拍了他一巴掌,嗔道:“你要死!小寧才多大的孩子,比我還小著兩歲呢,胡說八道。”

  楊帆挺起胸道:“雖說如今世道講究男比女大,不過女比男大也是有的,寧姊這樣俊俏,溫柔,勤勞,能干,我可是求之不得。姊姊只要點點頭,我馬上找人去你家作媒。”

  江旭寧“噗哧”一笑,抬腿便去踢他,楊帆打個哈哈,飄身閃開,江旭寧幽幽一嘆,道:“好啦,你們兩個不用變著法兒哄我開心,我已經想開了,柳君璠那個人……根本不值得我為他煩惱!”

  楊帆和馬橋聽到這句話,知道她是真的想開了、放下了,不由相視一笑,心裡也輕松下來。

  ※※※※※※※※※※※※※※※※※※※※

  天愛奴候楊帆離開之後,一顆心便激烈地掙扎起來。

  她裡裡外外看過,甚至冒險打開院門,向外窺探了一番,以她的眼力,看不到一個監視她的人,她開始懷疑,是不是誤解了楊帆?她想不告而別,可是想到可能的後果,她又不敢冒險。

  走,還是不走?

  到底有沒有暗中監視我的人?

  天愛奴取舍不定,好生糾結。

  直到房門打開,楊帆進來,天愛奴竟由衷地松了口氣,至少她不用再苦苦糾結於走與留的問題了。

  楊帆回來時,已是閉市時間,他回來只一會兒功夫,南市的伙計已把他定購的鍋碗瓢盆,油鹽醬醋,米面菜蔬各色食材都給送了來,楊帆叫伙計幫著,把東西都卸到堂屋,便看著屋裡小山似的一堆東西發怔。

  說實話,楊帆從沒下過廚房,看著眼前一堆的東西毫無頭緒,有些根本不明其用處,更不知該擺放在何處。等伙計走了,天愛奴從房裡出來,瞧見楊帆發傻的樣子,不禁莞爾,走上前道:“我來吧。”

  柴米油鹽、鍋碗瓢盆,各自規置,井井有條。

  對那小小的灶間,天愛奴似乎只是掃了一眼,便胸有成竹了,楊帆看著天愛奴忙碌,心裡很是過意不去,可他跟過去幫著收拾,結果東西不是放錯了地方,就是把常用的收起來,不常用的擺上去,天愛奴不悅道:“出去出去,越幫越忙。”

  楊帆訕訕地區退到一旁,道:“那……,你看我干些什麼才好?”

  天愛奴道:“去把你家那只八百年都不曾用過的木桶刷干淨,打桶水進來,再去後院劈些柴待用吧。”

  楊帆終於擺脫了吃閑飯的嫌疑,興衝衝地提起木桶就走了出去。

  楊帆哼著昆侖國的民間小調,刷淨木桶,打了滿滿一桶清水提進廚房,又趕到後院劈柴,後院裡有現成的舊木材和一些朽壞的家具,用那柄生了鏽的鐵斧,不一會兒就劈好了一堆柴,看著那小山似的柴堆,楊帆竟頗有一種成就感。

  灶間生起了火,自楊帆搬到修文坊之後,他們家的煙囪頭一回冒起了炊煙。

  又變得無所事事的楊帆倚在門口,看著天愛奴從小女僕搖身一變,又化為廚娘的全過程,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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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空掌招蝶 第二十九章 我只能講我六歲之前的故事

  天愛奴洗淨手,走進廚房的同時,已把那替換下來的萬能床單改制的小圍裙紮在腰間。

  水盆裡,魚在跳、蝦在躥,案板上擺著一砣羊肉。

  楊帆眨了幾下眼睛的功夫,米已淘好下鍋,蔥、姜、蒜已剝好、拍扁、切絲以備用。

  楊帆又眨了幾下眼睛的功夫,一條魚已除腮、去鱗,清洗乾淨,放進一隻敞口盤子。

  蔥段、薑絲、料酒、醬油等配出的佐料往切了數條斜口的魚身上一澆,盤子往旁邊一推,天愛奴又抄起了刀。

  一口刀在她手中上下翻飛,儘管只用一隻手,不消片刻,羊肉便成了一砣鮮紅的肉片兒。

  “咚”地一聲,刀往案板上一紮,刀柄還在嗡嗡地顫著,天愛奴已俯身添了幾塊柴進火灶,在備好的一隻盆裡用皂角清潔了手,拿起幾隻大棗,靈活地剔去核,丟進米鍋。

  夥計送來時就已收拾停當的一隻肥雞再度清洗一下,腹內塞進各種佐料喂上味兒,棗肉沫糊粥已經煮好了,米飯的香氣撲鼻而來,這邊又把鮮魚放上蒸鍋,順手一抄,一把切好的薑絲蔥絲,便蓋滿了魚段。

  楊帆正盯著那蓋在蔥絲薑絲下全須全尾的大魚發呆,幾塊乳酪又丟進了水裡,天愛奴玉臂輕揚的動作,信手揮灑的姿容,就像一位書法大家正在揮毫潑墨,書就一篇絶妙好字般寫意自如。

  鮮魚不用蒸得太久,當那魚的鮮香和乳酷的奶香從鍋蓋邊緣隨著蒸氣流逸出來,饞得楊帆口涎直流時,肥雞又被送進了蒸鍋,而這時那盆蹦蹦跳跳的鮮蝦業已濾去清水待用了。

  倚在門邊的甩手大爺只覺得自己很餓,越來越餓,可他不捨得走開,他從不知道,做也可以如此的優美、如此的雅緻。男人是不下廚的,一輩子怕連廚房的門都難得進上一回,可要是廚房裡也有如此美景,便下下廚房又如何?

  楊帆盯著腰間扎著青布小圍裙的天愛奴,腰身細細,彷彿一棵水靈靈的小白菜。

  在楊帆看來,她無疑就是此間廚下最可口的一道菜,秀色,真的可餐。

  那盤可口的小白菜還在廚下忙碌著,不管是揮起炒勺,抄起菜刀、撒下蔥花,還是刀下如飛地切著羊肉,就連她俯身添柴的動作都充滿了藝術的美感,彷彿她不是在炒菜,而是翩躚起舞。

  似乎感覺到了楊帆的注視,天愛奴忽然頭也不回地問道:“你知道我最喜歡做的事是什麼嗎?”

  楊帆搖搖頭,道:“不知道!”

  天愛奴深深地嗅了口飯菜的香氣,振奮地道:“做飯!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做飯!!”

  楊帆微囧:原來,是個吃貨……

  ※※※※※※※※※※※※※※※※※※※※※※※※※

  蔥醋雞、乳酷蒸魚、光明蝦炙、小炒羊肉,棗肉沫糊粥,一一擺上了几案。

  楊帆和天愛奴分據几案兩邊,跪坐如儀,舉案齊眉。

  桌上的菜很豐盛,只是沒有青菜。

  楊帆好不容易改善一次生活,當然不會買青菜,天愛奴也沒挑剔他買回來的食材。因為隋唐以來,胡漢雜居,中原的文化、服飾、飲食等各個方面都受到了胡人胡風的影響,做了很大的改變,食下豪門權貴家的菜譜上本來就很難看得到青菜。

  楊帆吃的很香,肚子吃的很圓,一條一斤八兩六錢的肥魚、一隻三斤四兩的肥雞,半斤羊肉,一盤河蝦幾乎被他一掃而空,連那鍋粥都被他吃下去了大半。

  天愛奴捧著飯碗,看得空蕩蕩的盤子問他:“你是不是餓死鬼投胎?”

  楊帆捧著溜圓的肚子,嘆息道:“這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香的一頓飯,不如……你就不要走了吧。”

  天愛奴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請得起我這個廚娘?”

  楊帆咳嗽一聲道:“一定……是做廚娘麼。”

  天愛奴小口地扒著米粥,從那被楊帆掃蕩一空的盤子裡挾著一點倖存的剩菜,壓根沒有理他。楊帆眼珠轉了轉,忽然嘿嘿地笑起來:“我來算算,哎呀,你到我家,今兒正好是第三天。”

  天愛奴揚起一雙剪水雙眸,詫異地“嗯?”了一聲。

  楊帆壞笑道:“新媳婦過門第三天,可是要下廚作飯的。”

  天愛奴“哼”了一聲,板著臉依舊不理他。

  楊帆揉揉鼻子,試探地道:“對了,你給我那支釵子,居然換了兩千八百錢,我對你真是越來越好奇了,從你的言談舉止,還有你隨隨便便拿出一支釵子就能這麼值錢,你一定出身大富之家,還需要做賊?”

  天愛奴停了箸,淡淡地道:“還是忍不住想要打聽我的身世?”

  “呃……你可以不說。”

  天愛奴搖搖頭,沉吟一下道:“說也無妨。不過……我只能告訴你我六歲之前的身世。”

  楊帆振奮道:“那也可以,你說。”

  天愛奴靜靜地想了一陣,輕輕說道:“我家住關中盩厔縣,家裡沒有什麼特別的,父親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有十幾畝旱田地。永淳元年五月的時候,關中大旱,赤地千里,繼之以蝗蟲,莊稼本來就枯死了,又被蝗蟲啃個精光。”

  這個開頭,恐怕絶不是一個愉快的故事,楊帆不由斂了笑容,靜靜地聽著。

  天愛奴道:“官府籌措不到足夠的糧食賑災,為了活下去,阿爺(父親,當時最普通的口語稱呼)賣掉了家裡的十幾畝田,可那時米價已經漲到一斛萬錢,這點錢夠活幾天呢?很快,城裡鄉下,哀鴻處處,人多相食,死者枕籍於路。”

  天愛奴黯然道:“禍不單行,緊接著又發生了大瘟疫,災民們拖兒帶女,白天乞討,晚間就露宿街頭,不少人在睡夢裡就口吐黃水,陳屍路旁。當時有一首民謡說:“李四早上埋張三,晌午李四又升天。劉二王五去送葬,月落雙赴鬼門關……

  餓瘋了的饑民開始不擇手段。有人剛買的饃被饑民搶走,眼看就要追上,饑民就把饃扔進馬尿裡再踩上一腳,被搶者只好作罷,饑民再揀起饃,狼吞虎嚥。樹皮都被剝光了,露出白花花的樹幹,樹葉也被蝗蟲和饑民啃光。

  不少人開始吃觀音土,明知道吃了依舊是死,但是胃裡不填上東西真的餓的慌呀。我們村裡有個人賣光了地,又賣了妻子,最後把餓死的四歲的兒子用炕席捲了一埋,奔往他鄉逃命去了。

  還有一個寡婦,家裡有上百畝田,在村裡算是很富有的,這時也難以維持了,她有一兒一女,年紀都不大,為了養活兒子,保住亡夫的一點血脈,她親手把自己年幼的女兒摁進水盆裡活活溺死。”

  天愛奴抬起頭,看著楊帆,認真地解釋道:“你是不是覺得這些和我沒有關係?我說這些,其實只是想告訴你,當時到底有多慘,很多遠比我家富有的人家都活不下去了。所以……不管我的爹娘對我做了什麼,我都不恨他們,從來沒有!”

  楊帆的心輕輕一顫,凝視著天愛奴晶瑩的目光,有心叫她不要再說下去,可是迎著那樣的目光,竟連話都說不出來。

  天愛奴默然片刻,繼續道:“成群結隊的饑民一路東行,向關外、向洛陽去逃生。逃難的人多如牛毛,他們衣衫襤褸,骨瘦如柴,走著走著,就有人倒下,荒野裡到處都是狼和像狼一樣兇狠的野狗,它們根本不怕人,甚至竄到十室九空的村莊裡,把殘存的人類當成它們的口食。

  隴西有許多人跑到關中來買老婆,但是他們不准帶孩子,我親眼看見一個隴西漢子,把一個頗有幾分姿色的年輕婦人抱上了驢背,卻奪過她懷中的孩子,扔在乾涸的陰溝裡。阿爺……”

  天愛奴的聲音顫抖起來:“阿爺無奈之下,也把阿母賣掉了,可是換來的糧都不夠吃三天的。管它呢,那時候,只要能有一口吃的,只要能多活一刻,還有什麼是不肯做的?許多婦人被迫賣身,賣一次身子,只能換回一碗米湯。”

  天愛奴長長地吁了口氣,幽幽地道:“賣了阿母換回的糧食吃完了,阿爺就直勾勾地盯著我看,那時我好怕,以為阿爺要吃掉我,結果……他只是把我叫到一口枯幹的井前,把我推了下去……”

  楊帆身子一顫,嘴唇翕動了幾下,卻說不出安慰的話來。

  天愛奴道:“阿爺又丟了些磚石瓦礫下來,然後就不知往何處逃命去了。”

  楊帆輕輕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涼,正在輕輕發抖,楊帆一握住她的手,她立刻反握住楊帆的手,死死地攥著,彷彿掉進枯井的人抓住了好心人垂下的一根繩子,再也不肯鬆開。

  楊帆低聲道:“對不起,我不該問這些,你不要再說了。”

  天愛奴輕輕搖頭,淒然道:“阿爺丟下的石頭,砸中了我的頭,我暈倒了。可我不恨他,真的不恨他,他也是沒有辦法,至少……他沒有吃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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