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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葉紫]相思未向薄情染(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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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8 17:19: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劫後余生 風霜歷盡情絲斬

  大雪終於停了,積雪消融,街頭人群被凍得瑟瑟發抖。

  “這鬼天氣。”賣燒餅的老大爺抱怨道。天寒地凍,人人都躲在屋裡,連他的生意都差了許多。

  一位剛買了燒餅正就水吞下的年輕人神秘兮兮道:“聽說了嗎?”

  “什麼?”

  年輕人扭頭瞧了四下無人,附耳過去,“昨夜處決了一名女犯,據說是刺殺尉遲老將軍的凶手。”

  老人搓了搓手,“那真是大快人心的事呢。”

  “據說這名女犯貌若天仙,和咱們這位聖上有一些扯不清的關系。”

  “哎,咱百姓知道這許多事做什麼。老弟你還是管好你這張嘴,所謂言多必失。”老大爺警覺地道。

  年輕人打著哈哈訕笑。

  從他們身旁走過一名頭戴鬥笠的男子,淡淡地覷他們一眼,又走開。他一路往西走,進了一間客棧。

  小二迎上前來,笑呵呵道:“這位客官,不好意思,小店已經住滿了。”

  “我不住店,我找你們掌櫃的。”男子道。

  “您找我們掌櫃的什麼事?”小二打量著他問。

  “他老家有人托我帶些東西給他。”男子面無表情道。

  “那請吧。”

  男子隨小二上了二樓,停在天字一號房門前。小二笑道“掌櫃就在裡面,客官您自個兒進去吧。”

  男子淡然額首。他大跨步而人,房內果有一人坐在窗前。

  男子緩緩揭下了鬥笠,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

  “夏侯熙,你倒是還有膽子回乾定城。”坐著的那人轉過身憤憤然道。

  “你蕭予涵如今是被通緝的重犯,尚且留在乾定城,我又有什麼好怕的。”夏侯熙低哼道。

  “最危險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c。”蕭予涵沉聲道,“蕭予墨一定不會料到我還在乾定城。”

  蕭予涵在事敗後如喪家之犬一般四處逃亡,前日剛重返乾定城,只為召集舊部,東山再起。

  夏侯熙帶領西茗國軍隊固守峪嘉關,原本想給予尉家軍迎頭痛擊,卻未能如願,此番冒險進城,也是想與蕭予涵商議如何卷土重來。

  蕭予涵目中陰沉,“夏侯熙,尉遲駿死而復生,蕭予墨突然下令包圍親王府,害我父王喪命,北辰滅國,而你西茗國軍隊毫發無損……你不要告訴我,這些和你沒有一點兒關系。”

  夏侯熙臉上一絲笑意也無,“若是我知情不報,背棄你我的約定,就讓我萬箭穿心,不得好死。”

  蕭予涵眸中冷色漸柔,“夏侯熙,你又何必發此毒誓呢?”

  夏侯熙心底冷笑,但還需同他聯手才能成就大事,不得不虛與委蛇。他呼一口氣,輕巧地道:“世子,我們並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此話何解?”

  夏侯熙笑意如迷霧一般,“我還有最後一步棋子沒有動用。”

  “那是什麼?”蕭予涵好似來了興趣,追問道。

  “這是今日我來找世子的目的。’,夏侯熙並不正面回答,微微一笑,“熙想與世子再一次聯手。”

  蕭予涵不懷好意地笑,“我憑什麼再相信你?”

  “就憑事成之後,世子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夏侯熙不慌不忙道。

  “當真?”蕭予涵眯起雙眼,眸中寒光凜凜。

  夏侯熙微笑著.點頭。

  “你要我如何助你?”蕭予涵稍加思索後,接受了夏侯熙所提的關於聯手的建議。

  夏侯熙展眉一笑,“請世子幫忙安排,熙需進一趟皇宮。”

  蕭予涵疑惑地問:“進宮不難,但是……你進宮做什麼?”

  夏侯熙道:“那一步棋就在宮裡,就在蕭予墨的身邊。這個答案,世子可滿意?”

  蕭予涵哈哈一笑,“好,好。”

  “此事需愈早愈好。”夏侯熙凝神道。

  “我明白。”蕭予涵滿面笑容,只一瞬抹去笑意,眼中盡顯陰狠,“夏侯熙,蕭予墨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來日必要叫他加倍奉還。”

  “世子放心,這一天很快就會到來。”夏侯熙與之三擊掌道。

  雲清霜並沒有死。

  那一日在京襲大營她撞柱求死,命在旦夕,所幸救治及時,御醫醫術極為高明,她的命保全了下來。

  太醫悄悄在嘉禾帝耳畔說了一句話,他臉色變了又變,瞥一眼尉遲駿,後者面如死灰,對周遭事物全無回應。

  嘉禾帝的嘆息輕得兒乎難以辨清。他思量再三,以雲清霜未供出主謀、需再一次審訊為由,力排眾議,硬是將她押回皇宮。

  回宮的途中,尉遲駿神情似死水微瀾,毫無漣漪,數度險些從馬上墜下,無半分從前的英氣勃勃。

  嘉禾帝幾次有話想同他說,但見他三魂去了兩魄,反應遲緩,只得作罷。

  沐婉如本就心急如焚,在聽嘉禾帝述說完此事後,更是揪緊了心。

  她埋怨道:“聖上您答應了會還給尉遲駿一個完完整整的雲姑娘,這下如何是好?”

  “孤哪裡料得到這位雲姑娘性情如此剛烈。”嘉禾帝嘆道:

  沐婉如來回踱步,又遷怒道:“連一女子也不肯放過,尉家軍還稱什麼仁義之軍?”

  “婉兒,”嘉禾帝哭笑不得,“她可不是尋常的女子。”

  沐婉如也知自己著實有些無理取鬧,但對雲清霜的關心還是占了上風,她背過身拭了拭眼角,“那現在該怎麼辦?聖上還得早些拿個主意。”

  “能有什麼主意?她現在命是勉強保住了,但她不願上藥,旁人說話也是不理,送去的食物原封不動地拿回來。這樣一下去,就算尉家軍不要她的命,她也活不了多久。”嘉禾帝揉著太陽穴,有些後悔攬下這一檔子事。

  沐婉如只是沉默,半晌,輕輕地嘆出一口氣。

  “婉兒,你去勸一勸雲姑娘,招出主謀,或者共犯也好。”嘉禾帝心中也是沒底,尉遲駿勸說不成,婉兒又如何能夠說服她?

  “臣妾當盡力一試。”

  “興許這樣會管用,你就告訴她——”嘉禾帝眸中閃過精光,朝沐婉如招招手,後者附耳過去,聽罷,也是一驚,“這是真的?”

  嘉禾帝略領首,“沒錯,這是太醫方才回察的。”

  沐婉如點點頭,希望這樣能夠激起她生存的意志。

  沐婉如見到雲清霜時,心頭微涼。

  她奄奄一息地靠在牆上,腳上的傷沒有得到及時處理,開始化膿出水,額上的傷口倒是包扎妥帖,但衣衫上鮮血干涸成紫黑色,更是觸目驚心。兩腮凹陷,只余顴骨突出,襯得眼分外的大,然而毫無生氣,只是直愣愣地看過來,然後,極輕地笑了一下。

  “雲姑娘。”沐婉如流淚不已。

  雲清霜唇邊的笑意慘淡,抬了抬手,胃裡突覺一陣惡心,手按著胸口,干嘔了幾下,又什麼都沒吐出。

  沐婉如心中一動。

  她命錦瑟放下食盒,退出牢房,自己將食物一一取出,擺放在雲清霜面前。雲清霜只是笑,“你這是做什麼?”

  “吃一點兒,否則撐不下去。”沐婉如淡聲道。

  雲清霜靜默須臾,嘆了一聲,“沐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還是吃一點兒吧。”沐婉如每樣挑了一些,遞過去。

  “你若是真心為我好,就不要再管我。”雲清霜咬著唇道。

  沐婉如淺笑,狀似不經意地道:“你不為自己,也該為腹中的胎兒著想。”

  “你說什麼?”雲清霜心頭一震,霍然捉住她的手,不知不覺地用力。

  沐婉如手被她捏得生疼,還得笑道:“你有了身孕尚不自知嗎?”

  “身孕?”雲清霜低喃,姣好的面容上浮起一抹紅暈,隨即又恢復到憂色重重。手不由自主地撫上腹部,那裡孕育著一個孩子,她和尉遲駿的孩子。“你騙我。”她倏地怒目圓睜道。

  “我為何要騙你?這對我又有什麼好處?”沐婉如湛然一笑,眼中坦蕩清明。

  雲清霜語塞,唇角泛起極黯淡的一點笑意。身孕,在此時,在此地,是多大的一種諷刺。

  “已經兩個月了。”沐婉如徐徐道,“為了孩子,你要活下去。而且,必須活下去。”

  雲清霜唇色發白,隱隱顫抖。這個孩子來得或許不是時候,但她沒有扼殺他生命的權力。“我會好好地活下去。”她艱難開口,一字一頓道。旋即,她穩穩坐起,緩慢接過沐婉如端了很長時間的碗筷,默默地一口接一口吃下。“這樣就對了。”沐婉如輕笑,“飯菜是否有些涼了?”

  “沒有關系。”雲清霜並沒有胃口,實在咽不下,就一口水,硬是吞了下去。沐婉如扶住她的肩頭,在她耳邊輕輕低語道:“我會救你出去,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

  雲清霜木來心存死志,在她被擒伊始就沒想過要活著出去,然而現在境況不同了,她的性命不再是她一個人的,她又多了份牽掛。“不要告訴尉遲駿。”她屏息道,隨即又重復了一遍,“請不要告訴尉遲駿。”

  “好。”沐婉如滿口答應。只要她願意活下去,其他的,總會有轉機。她復壓低了嗓音道:“雲姑娘,准指使你刺殺老將軍的?供出主謀,我才能幫到你。”

  雲清霜心頭有一道灼痛,燒得她痛楚難當。她挑一挑眉毛,大義凜然道:“你若以為我會為了保命而誣陷他人,那你看錯了人。”

  “雲姑娘你不要誤會,我只是想幫你。”沐婉如忙執住她的手道。雲清霜撥了撥耳邊的散發,“沐姑娘,那我再說一次,我要殺的人是尉遲駿,這全然是我自個兒的主意,哪裡來的主謀?”

  “行了行了,沒有便沒有,也不能硬生生地變一個出來。你好生將養身體,我過幾日再來瞧你。”她的性子沐婉如已領教過,為免重蹈覆轍,她還是不問下去的好。她喚來錦瑟為雲清霜清理傷日,換上干淨的衣裳。

  雲清霜動容道:“多謝你。”她只幫過沐勵”一次,而沐婉如已為她做得太多。

  沐婉如回宣德殿向嘉禾帝如實察明經過,“我只勸得她打消尋死的念頭,但主謀,她是斷斷不肯說的。”

  嘉禾帝擁住她,“你也盡力了。”

  沐婉如忽仰頭問道:“尉遲駿知道她有身孕的事嗎?',

  “孤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他。”嘉禾帝含笑握在她的柔胰,“怎麼了?”

  “雲姑娘不想讓他知曉。”沐婉如邊尋思邊道,“我雖不清楚雲姑娘這樣做的目的,但我思前想後,也覺得還是暫且瞞住尉遲駿的好。”

  “為什麼?”

  “怕他做出不理智的事。:於聖上,於天闃國,於雲姑娘,都不好。”沐婉如語中有幽然深意。

  “你說得有理。”嘉禾帝唏噓道。

  沐婉如唇角輕揚,“總之,如今雲姑娘有了念想,不再輕生,那便慢慢來吧。”

  “孤能保得住她一時,保不住她一世。能否活下去,還得瞧她的造化。”一說起雲清霜和尉遲駿這對苦命鴛鴦,嘉禾帝就忍不住頭疼。

  沐婉如知道他的難處。太後、朝中眾臣、尉家軍,他都有所忌憚。他答應幫助尉遲駿救雲清霜脫險,一方面是挨不住自個兒的苦苦哀求,另一方面則是看重他和尉遲駿這麼多年的情誼。為了他一人不惜與其他幾股勢力對抗,嘉禾帝也算至情至性了。

  嘉禾帝的擔心不無道理,太後、朝臣和尉家軍同時給他壓力,短短幾天內,上了數十道奏折,每一道幾乎是相同的內容,無非是盡快處決人犯,以告慰老將軍的在天之靈。其中,以尉遲一族上奏最多,從老將軍的生平一直到他戎馬生涯立下赫赫戰功,並且隱晦地提到當年老將軍從北辰將嘉禾帝接回天閱國,並且推他上帝位的事,洋洋灑灑寫了幾十頁,聲情並茂,真是令聞者傷心,觀者動容。

  嘉禾帝已在沐婉如面前甩了幾次奏章,每一次都臉色鐵青,怒氣衝天。

  那根緊繃的琴弦似乎要斷了,沐婉如不無擔心。

  雲清霜不再抗拒宮人為她上藥,每一日送來的食物也盡量吃下去。因著沐婉如的關系,獄卒對她恭敬有加,不敢有絲毫的怠慢。除了行動不自由外,她的日子還算過得自在。

  腹中有一個小生命在成長,她有時悵然若失,有時喜悅歡欣。

  也會夢見她、尉遲駿、未出世的孩子三人在一起其樂融融的場景,然而醒來後,是更深的惆悵。

  沐婉如時常來探望她,每次都給她帶來兒封書信,“是尉遲駿托我帶給你的。”

  雲清霜從來不接。

  “你不看看嗎?”沐婉如展露一絲若有似無的笑。

  “不必。”雲清霜簡短道。

  “我只管送到,看不看在你,但你別讓我帶回去。”沐婉如將一沓書信塞到她懷中。

  雲清霜眼中含著欲落未落的淚花,總是在沐婉如走後,想打開信,卻最終還是連信帶信封撕得粉碎。

  這一日,沐婉如在寢官內盯了錦瑟半日,腦中忽然冒出一個計策,迫不及待地跑去宣德殿,卻不巧趕七太後正與嘉禾帝商議著什麼。

  嘉禾帝有旨,莞妃進出宣德殿無須通報。她隨意慣了,沒料想太後竟也在場,忙跪下請安,隨後吶吶無言。除卻晨昏定省,沐婉如一直竭力避開與太後會面,即便如此,有時也躲不過。

  太後道一聲:“沒規沒矩的,你也不管管。”

  嘉禾帝淡聲道:“兒臣明白。”

  “你記住哀家說過的話,明日早朝就給群臣一個交代吧。”太後沉聲道。

  嘉禾帝畢恭畢敬道:“兒臣知曉。”

  太後走過沐婉如身邊時,唇角一揚,輕道:“好生照顧聖上。”這大概是貴為太後的她能做到的最大的讓步了。

  沐婉如鼻中一酸。這是她進宮以後,太後與她說過的最和顏悅色的一句話。

  嘉禾帝挽了她的手在案桌前坐下,神清氣爽道:“母後並不是不能容人,你瞧,我喜歡的,她也會最終接受。”

  “嗯。”沐婉如眼神清亮。

  “這麼巴巴地跑來,有事對我說?”嘉禾帝寵溺地吻一吻她的手背。

  “聖上,臣妾有一法子,或許能救雲姑娘。”沐婉如忙道。

  嘉禾帝微微側目,“什麼法子?母後逼得緊,明日必須給群臣一個交代。”

  “聖上明日盡可下令處斬雲姑娘。”沐婉如笑道。

  嘉禾帝正凝神專注聽著,聽得這話,不由拍了下她的腦袋,“這算什麼主意?”

  “聖上這般著急,臣妾還沒說完呢。”沐婉如微露調皮的笑意。

  “你還不趕緊說。”

  沐婉如笑意輕柔,“聖上明日盡可下令處決雲姑娘,他們要的不過是一具屍體罷了。”

  “你的意思是?”嘉禾帝目中藏了幾分疑問。

  “偷梁換柱。”沐婉如意味深長地笑。

  嘉禾帝在短暫的沉吟後,拍案道:“此計甚妙。既能安撫人心,又能保全雲姑娘的性命。”他笑一笑,“孤是不想再看到尉遲駿那張如喪考妣的晦氣臉了。”

  沐婉如克制不住地笑,良久,她道:“臣妾也無須再每日替他充當信使了。”她笑得媚眼如絲,“臣妾稍後就告訴他,讓他徹底放寬心。”

  “不可!”嘉禾帝急忙阻止道,“假戲也需真做。尉遲駿情緒不穩定,孤怕他把持不定會露出破綻。”

  到底是他考慮周詳,沐婉如暗道。“那……找何人替代呢?”主意是她想的,但畢竟牽涉到一條人命,她猶豫著開口。

  “這個你就不必管了,孤會找人去辦的。”嘉禾帝知她心意,也不忍純真如她被某些並不磊落的手段污了眼。

  沐婉如安心地回到寢宮。

  她懶懶地歪在榻上,想喚錦瑟來為她捶捶腿,豈料叫了數聲也不見她,反倒是偏殿中似有人影一閃。

  “錦瑟你搞什麼鬼?”,沐婉如並不著惱,含一抹淺淺的笑,起身往偏殿走去。

  卻是狠狠一驚。

  錦瑟被綁在椅上,神情惶恐,嘴裡塞著破布,正嗚嗚地發出破碎的求救聲。

  一道黑影迅速從牆角滑出手揭開蒙面的黑巾,唇角微彎有些暗淡不清。沐婉如揉眼仔細端詳須臾適時將沐婉如的驚呼聲緊緊捂住。他用另一只“沐姑娘,好久不見。”他的笑容氤氳在燭光下,有些暗淡不清。

  沐宛如雙肩微微一震,“是你!”

  醜時,雲清霜將醒未醒之際恍然聽到有打鬥聲。

  她睜開眼,聲音忽遠忽近,但還是可以聽出那是兵刃撞擊聲。

  她一個激靈坐起,深更半夜,是何人闖人深牢大獄?

  她俯下身聆聽須臾,兵刃相接的間隙,有人道:“你快進去,這裡我還能抵擋一陣。”雲清霜驚駭,那嗓音像極了師父。

  她的猜測很快得到印證,一個蒙面人挾帶著風聲闖人,一揮手,將門上的巨鎖斬落,手中提的正是純鈞劍。

  他一掌推開牢門,又劈開束縛雲清霜自由的手銬腳鐐,拉低了黑巾,露出半張臉,拽起她就走,“雲姑娘,什麼都別問,有話出去了再說。”

  雲清霜咬住下唇,心底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驚。她曾經辜負了他那麼多次,並懷疑他,拿話傷害他,到頭來,竟還要他來相救。

  “雲姑娘你還愣著做什麼?快走!禁衛軍人數越來越多,柳莊主一個人撐不了多久。”夏侯熙急得猛跺腳。

  雲清霜仍是恍惚,出去後她有什麼面目見師父?

  夏侯熙似能猜出她心中所想,“你已殺了尉遲炯向柳莊主表明了心意。他明白你是被尉遲駿所騙,不會一再責怪於你,你還擔心什麼?”

  “我……”

  夏侯熙拉住她半幅衣袖,加快步子往外趕。雲清霜體虛氣短,用盡全力才勉強跟上他的步伐。

  廊檐內躺了一地的守衛,磕磕絆絆地阻了他們的腳步。好不容易出了地牢,果見柳慕楓正一人迎戰數名禁衛軍,劍走偏鋒,迅如電掣,揚空一劃,便有一人倒下,端的是英氣勃發,寶刀未老。

  雲清霜眼中一熱,幾欲流淚。她何德何能,要師父這樣為她操勞。

  “你先帶霜兒走!”柳慕楓眼見夏侯熙順利將雲清霜帶出地牢,欣慰道。

  夏侯熙微額首,把雲清霜護在身後,低聲道:“不要離我左右。”寶劍出手,光華綻放,擊退一個又一個禁衛軍。

  表面上看柳慕楓與夏侯熙武功高強,每次出手均有斬獲,占盡一上風,然而禁衛軍訓練有素,且數量眾多,不慌亦不亂,很快擺出陣形,將雲清霜三人包圍在中間。

  夏侯熙明白,今日如若不施展平生所長,絕對帶不走雲清霜。他一發狠,連環發招,一撥人被打得東倒西歪,露出一個缺口。

  夏侯熙大喜,足尖一點,拽著雲清霜平地躍起,然而剛才的空位被飛快補上,又恢復到適才的局面。

  他恨得牙癢癢,在空中旋風般急舞,出劍疾如閃電,又放倒數人。但那些禁衛軍無畏無懼,踩著同伴的屍體而上,遠遠望去黑壓壓的一片,殺之不竭,攻之不盡。

  雲清霜十分清楚,有她這個累贅,師父和夏侯熙絕不可能全身而退。她已經錯過一次,絕不能再連累他們。她果斷地道:“你們快走,不要管我,否則三個人都會死在這裡。”

  “不行。”夏侯熙想都沒想,一口拒絕,“我得到消息,天亮後你就要被問斬。”他頓了頓,再說不下去,他怎能眼睜睜地看她走上不歸路?

  雲清霜赫然一笑,“你的情義我完全懂得,但請你以大局為重。”她驟然退後數步,離了夏侯熙的保護。刀劍架上睜子,她又落人禁衛軍的掌控。

  “霜兒”柳慕楓聲嘶力竭道。

  “清霜。”夏侯熙神色瞬間一冷。

  “快走!”雲清霜神情冷靜。

  柳慕楓和夏侯熙對視一眼,知道已不可挽回,咬咬牙,齊心協力攻向一處。他二人聯手,實力頓增數倍,兩人聯袂而起,消失在夜色中。

  雲清霜重新被押入地牢。

  夏侯熙的話猶在耳邊回蕩,她不怕死,何況能再見師父一面,心中已無遺感,只是苦了腹中的胎兒,她是個不合格的母親,連出全的資格都不能給予。

  寅時,向來沉寂的牢房又傳出嘈雜的聲響。

  雲清霜笑了,今天是什麼日子,竟這般熱鬧?

  進來的是兒名獄卒,手上舉著托盤。

  雲清霜一樣樣地看過去,有酒有肉,甚至還有一整只燒雞。

  她明白過來,這是長久以來傳承下來的不成文的規矩,臨刑前需給死囚吃飽喝足了好上路,免得到了陰曹地府還是名餓死鬼。

  她每樣嘗了一點兒,又喝了杯酒,微醺時大概就不會覺得疼了。她輕輕撫摸著腹部,孩子別怕,有娘親陪你,不會寂寞的。

  她用絹子抹了抹嘴,輕淺地一笑,“好了。”

  獄卒將酒菜撤下,一隊禁衛軍走入,為首一人雲清霜認得,便是打中她的腿繼而擒住她的林恆安。仇人相見當分外眼紅,奇怪的是,雲清霜神情漠然,無波亦無瀾。

  “雲姑娘,我來送你上路。”林恆安道。

  雲清霜了然,這是要將她押到法場斬首示眾。她端莊有禮,“有勞了。”林恆安嘖嘖稱奇。他曾見過眾多死囚在臨刑前百般做作,有淚流滿面痛悔當初的,有連連哀求告饒的,也有嚇得當場濕了褲檔的……這位雲姑娘態度不卑不亢,將生死置之度外,確有過人之處,否則只怕也難以人尉遲駿的眼。“請吧。”

  雲清霜笑容始終掛在臉上,神色自若。

  出了牢房,林恆安取出一條黑巾,“雲姑娘,委屈你一下。”

  雲清霜屏息靜氣,閉上了眼。

  林恆安將黑巾覆到她眼上道:“可以了。”

  雲清霜目不能視,只揣摩著,大約是出了宮門,然後上了一輛馬車。

  車輪轆轆,將她帶離皇宮。

  車內格外靜謐,只呼吸聲隱約可聞。

  馬車行駛許久,一直沒有停下的跡像。雲清霜心中納悶,想撩開黑巾一窺究竟,林恆安的聲音傳來,“雲姑娘少安毋躁,很快就到了。”

  雲清霜強壓住心底些微的吃驚,聽他的口氣,他們此行目的地似乎並不是法場。“這是去哪裡?”

  “到了你就知道了。”林恆安道。

  雲清霜心中波瀾暗湧,是福是禍,猶未可知。然而不管如何,大不了一個“死”字。

  馬車終於停下,雲清霜暗自估算,從出宮算起,總有兩三個時辰了。如無意外,應該己經出了乾定城。

  “給她卸了枷鎖。”林恆安命道。

  去了鐐銬,渾身輕松,雲清霜仍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也不問。她明白,總會有人比她更沉不住氣。

  眼前忽地一亮,日頭恬淡安寧,悄然灑向大地。雲清霜有一種錯覺,仿佛在六道輪回走了一遭,如今又重返人間。

  林恆安眸中滑過一絲笑意,“雲姑娘,你自由了。”

  雲清霜臉上漸漸浮現疑惑的神情。

  林恆安唇角笑意越發濃郁,“這裡不是刑場,你被釋放了。”

  雲清霜輕聲笑了,打量周圍,發現自己置身於一間小屋中,屋內收拾得一塵不染,日常用具一應俱全,擺放得井然有序。

  “姑娘暫時不能回乾定城,先在這裡住下吧。”林恆安背負雙手,在屋內巡視一周。.

  “多謝你。”雲清霜略作思忖後道。

  “聖上寬恕了你,這樣大的恩典你就沒什麼表示嗎?”林恆安很想看到她除了鎮定外的其他表情。

  雲清霜嘴角浮起一個冰涼的笑意,“你可以將我帶回去,或者直接押去法場。那樣我可能會更感激你。”她說這番話絕非敷衍或者矯情,承這樣一份恩情,她心中更不好受。

  林恆安只是搖頭。雲姑娘這樣的心氣、這樣的性子,尉遲駿想要和她破鏡重圓,恐怕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雲姑娘,好自為之吧。”他柔和地笑了。旁人已經盡心盡力,剩下的還需他二人自己努力。

  雲清霜大有不以為然之色,但對於林恆安,她畢竟還是感激大於怨恨她斂衽一禮,靜如水的面上終多了幾分動容。

  夜色蒼茫,有螢火蟲在樹叢間優哉穿梭來去,煞是好看。

  雲清霜望著鏡中人,娥眉淡掃,形神內蘊,風霜似未能改變容顏,但分明人已隔多年。

  她撫著自己消瘦得駭人的臉龐,神色黯然,心中又升起幾分失落。他知不知道她得救的事?若以為她已死,會不會有幾滴淚是為她而流?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忽聞耳畔有馬蹄聲隱隱傳來,她一下子警醒,忙吹熄,隱於窗後。

  撩人的月色下,她看到一條人影躍蔔馬背,著一身白衣,襯得整個人眉目英挺、豐神俊朗,雙目烏亮如漆,細看卻目光凝滯,帶著幾許若有若無的憂郁。

  日夜想念的人分花拂柳而來,一時分不清是夢是幻,雲清霜眸中淡霧彌漫。

  尉遲駿將追風拴於樹下,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麼事,輕輕撫了撫馬背,眼裡掠過一抹傷痛。

  他是不是想起了那一日他們共乘一騎,定下了今生之約?雲清霜面上笑容虛幻而破碎。

  尉遲駿從馬背上取下一個包袱,掏出數件東西一一放置於地上。隔得遠了,雲清霜瞧得不甚分明,依稀是一壺酒,三只酒盅和幾道小菜。

  他這是要做什麼?雲清霜有些驚訝。她的視線隨著尉遲駿的動作而移動,倏地恍然大悟。難怪她總覺得這裡看去有幾分眼熟,尉遲駿曾經帶她來過一回,正是他母親埋骨之所。她在屋裡待了一整日,若是走出去的話,應該早就發現了。

  尉遲駿為何會來此,還得從頭說起。

  昨夜他在林恆安家中喝得酩酊大醉,醒來時已過了早朝時間。一夜宿醉,頭痛欲裂,林夫人笑著告訴他,“放心,恆安會替你告假的。”

  尉遲駿平日酒量雖比不上林恆安,但也沒那麼容易醉。大概真應了那一句話,酒人愁腸愁更愁。他向林夫人道謝後欲回轉將軍府,林夫人道:“恆安讓你等他回來,他有話對你說。”

  這一等便等了將近一日。

  若不是老蔡尋上門來,他恐怕還會傻傻地等下去。

  老蔡帶來一個幾乎令他肝腸寸斷的消息。

  早朝時,嘉禾帝不堪重壓,下令將雲清霜即刻處斬。為防止有人劫法場,就在地牢內秘密處決,又憐她乃一介女流,免除將其首級懸掛城門,並找人替她收了屍。

  尉遲駿只覺五雷轟頂,呆立當場。足足有一灶香的工夫,他處於失神狀態,無意於其他的人或事。老蔡又是呼天搶地,又是掐他人中,他才終於清醒過來。

  林恆安昨夜為何會灌醉他,今日又為何會強留住他,所有的一切不言而喻.

  不能怪嘉禾帝心狠手辣,他一拖再拖,已得罪了朝中各位重臣,甚至連太後都不再為他說話;也不能怪林恆安欺瞞他,君命難違,他也是身不由己;只能怪自己懦弱無能,保不住心愛的女子。

  囚犯的屍身一般都是隨意丟棄在亂葬崗,他不顧老蔡的阻攔,執意前往。但滿山白骨皚皚,屍臭熏天,又哪裡找得到雲清霜的屍身?

  尉遲駿在縱馬出城之時,與林恆安擦肩而過。林恆安幾度喚他,他充耳不聞。他心中大痛,雖不想怪林恆安,到底是存了怨艾的。

  他不知道的是,林恆安早已替他安排好了一切,只等送他前去和雲清霜會合。

  他策馬揚鞭而去,拐人一條小徑。林恆安彈指一笑,那條路只能通往尉遲駿母親的墓地,他們的想法不謀而合,看來就是老天也要成就他倆的好事。

  尉遲駿給三個酒盅均倒滿酒,眼睛蒙上數層薄霧,“娘,我敬你。清霜,我敬你。”說罷,一飲而盡。

  他果真以為她死了。雲清霜垂下眼,黯然神傷。這不正是她想要的結果嗎?為何心底像是下了一場冰霜,一層多過一層的涼?

  尉遲駿目中有無盡的傷痛和自責,“清霜,是我害了你。”

  雲清霜流著淚,心中是不可抑制的疼痛。

  “清霜,我再敬你。”尉遲駿星目含淚,手舉酒盅,盡數灑於塵土中。前塵舊事,翻滾如潮,雲清霜櫻唇微啟,一聲“駿”已在唇齒間,終被生生咽下。

  尉遲駿心頭的劇痛和絕望令他不堪重負,手微微一抖,酒盅滾落在叢中,再也找不到了。

  雲清霜捂著嘴,壓住喉頭的嗚咽。

  不知過了多久,尉遲駿緩緩起身,往雲清霜所在方向不經意地瞥了一眼。雲清霜胸中大震,忙往後退去,遠離窗前。

  尉遲駿卻往小屋走來。雲清霜心跳得又急又快,蜷縮到帳後,一動不敢動。尉遲駿喚道:“張嫂。”

  自然是無人應答。

  “奇怪。”尉遲駿喃喃自語。

  雲清霜一瞬間全然明白了。這間小屋大概是專為守墓人而建,林恆安為了安頓她,特地將那張嫂遣走,也許,還有成全她和尉遲駿的意思。

  尉遲駿在窗前揀一張椅子坐下,正是雲清霜方才站立的地方。他滿面哀傷,愁霧慘淡,擰起眉頭,就這麼痴痴地、痴痴地坐著。

  雲清霜的雙眸被淚水浸濕,死咬著唇,直將下唇咬到發紫發青。

  半晌,尉遲駿從貼身小衣裡摸出一件物事。那是一只清潤透徹的翡翠耳環,底下墜著繁復的流蘇,正是當日他離開邀月山莊時,帶走的那一只。

  如一記重拳狠狠擊打在雲清霜的胸口,淚無法遏制地滾落下來。

  尉遲駿拈著這只耳墜,仿佛還能看到雲清霜嫣然一笑,面頰生暈,若明珠生輝,光彩照人。他急痛攻心,嘔出一口鮮血,一低頭,又噴出一口。連呼吸都是錐心刺骨般的痛,雲清霜兒乎將舌根咬爛,鮮血亦從唇角溢出。良久,仿佛一個輪回般漫長,尉遲駿站起,輕輕拭去嘴角的血漬。他半側過身體站立於帳前,眼底凄涼一片。

  其實他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能看到雲清霜。

  然而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凝視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他步履蹣跚珊,背影蒼涼。試了好幾次都上不了馬,最後還是追風矮下身軀,尉遲駿才困難地跨上馬背。

  追風載著尉遲駿離去。雲清霜雙腿一軟,跌坐在地,淚水滾滾滴落,終忍不住放聲大哭。那積蓄了許久的淚意和悲痛,此時,盡數迸發了出來。

  如今的二人就如彼岸之花,花葉永不相見,生生相錯。

  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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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8 17:19: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水流花謝 破鏡難圓終遺憾

  尉遲駿久未上早朝,林恆安數度拜訪尉遲駿皆未果,每次被老蔡攔住不是告知小公子剛出門,便是小公子剛歇下。

  林恆安隱隱覺著有些不對勁,若是尉遲駿己和雲清霜會過面,按理絕不該是這樣的情形。他竭力避開他,莫不是因雲清霜之死還在責怪於他?林恆安被自己的揣測驚得冷汗滓滲,倘若真是如此,尉遲駿還不得恨死了他。事不宜遲,林恆安連夜潛人將軍府。他帶著一抹自嘲的笑憊,正門進不了,只能學那雞鳴狗盜之徒,翻牆而過。

  他輕功遠不及尉遲駿,但要瞞過將軍府的家丁還是綽綽有余。他較松地翻過瑞頭,越過前廳,掠過花園,順利摸到尉遲駿的臥房。

  林恆安悄悄推開房門,先是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然後瞧見尉遲駿姿態不、雅地瑟縮在角落,爛醉如泥。

  林恆安幾乎不敢認他,蓬頭垢面,滿身的酒氣,一襲白衣大概很久沒有替換了,髒得不成樣子,哪裡還有半分從前的英俊調悅、英姿勃發?'

  “尉遲駿。”林恆安被他頹廢的模樣嚇到,也著實氣到了。狠狠一把揪住他的領口,拽他到鏡前,“你看看你現在成了什麼樣子,你太讓我失望了!”他氣急之下力道奇猛,尉遲駿又毫無還手之力,被他重重一推,整個人掀翻在地。尉遲駿回眸,咧嘴一笑,“林兄,打得好。”

  “你倒是還認得我。”林恆安冷笑。

  尉遲駿也不起身,就這麼坐在地上,又拿起身邊的酒壺往嘴裡灌。

  林恆安氣得七竅生煙,一腳瑞過去。酒壺砸在牆上進裂,佳釀灑了一地。“可惜了。”尉遲駿喃喃道,隨即憨笑,“不過沒關系,我還有。”他變戲法似的從懷中摸出一小壇酒,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口,?抹嘴,豪爽地遞給林恆安,“你也喝。”

  林恆安怒極反倒冷靜下來,他接過酒壇,仰一仰脖子,一口氣喝完。尉遲駿扮掌而笑,“林兄好酒量。”

  林恆安沉下了臉,手一松,酒壇應聲落下,砸得粉碎。

  “小公子,出了什麼事了?”老蔡聞風而來,推門見此情景不禁呆了呆。林恆安沒好氣道:“沒你的事,走開。”

  老蔡面色變了變,稍一思忖,決定還是不要管眼前的事情。

  “林兄,你這又是何苦呢?蔡伯在將軍府二十余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不該遷怒於他。”尉遲駿略牽了牽唇角算是一笑,只是那笑容太過苦澀,澀得從嘴裡一直蔓延到心裡。

  “他若早些讓我見你,你至於落魄到這般田地嗎?”林恆安恨恨道。“早些晚些也無多大區別。”尉遲駿眼中一黯。

  林恆安咬牙切齒道:“尉遲駿,你叱吒戰場的氣勢到哪裡去了?你往日的豪情壯志到哪裡去了?你為了一個女人將自己折磨成這副鬼模樣,我林恆安第一個瞧不起你。”

  尉遲駿一張臉雪一樣慘自,眼中一片凄然,聲音亦有些飄忽茫然,“我也想忘記她,可是我沒有法子。”

  林恆安輕噓一日氣,許是這話牽起他內心深處隱藏的情緒,他語氣軟了幾分,“你不要忘了,你得了家傳寶刀,從此尉遲家族的榮辱系與你一身,而你的叔伯兄弟此刻正等著看你的好戲。”

  尉遲駿默默瞅著他片刻,終於開口道:“我明白。”他的面色仍是慘淡,眼底終是起了一絲波瀾。

  是時候了。林恆安唇角微揚,露出一絲只有自己才能覺察的微笑,輕輕拍了拍尉遲駿的肩,“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尉遲駿抬起頭,“什麼?”

  “雲姑娘尚在人間。”說完這句林恆安不再贅言,只靜靜注視著他。尉遲駿沒有如他想像中那般喜出望外,只淡淡地掃他一眼,聲音極低,“你

  又何必再編造這樣的謊話來安慰我?”

  林恆安未料到他會是這般反應,急了,“我沒有騙你,雲姑娘真的還活著。”

  “哦。”尉遲駿眼中一閃,像是流星隕滅。

  林恆安懊喪地抓耳撓腮,他撫了撫額頭,眼睛忽一亮,“走,我帶你去見她。”

  尉遲駿魂不守舍地任他拽了衣袖走出了將軍府後門。上馬前,他抿了抿嘴角,“你無須如此,我已經沒事了。”

  林恆安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他撇撇嘴道:“你相信我。”

  尉遲駿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上馬。”林恆安無計可施,只有讓事實來說話了。

  林恆安自是將尉遲駿帶去城外他母親的陵墓。尉遲駿不知雲清霜尚在人間的消息,只有一個可能,那便是那一日雲清霜不想見他,而刻意躲避。所以這一次,他們在離目的地尚有很長一段距離時便棄馬步行。

  “林兄,你帶我來此做什麼?”尉遲駿忽而一笑,只是那笑中也帶著無言的傷感。

  “雲姑娘就住在那裡。”林恆安手一揚,一指遠處那一座灰蒙蒙還看不分明的屋子。

  尉遲駿目光深邃,下意識道:“不可能。”

  “我特地遣走了張嫂,就是為了讓雲姑娘在那裡等你。”林恆安舒了口氣道。

  尉遲駿身子一震,“林兄,此話當真?”面上表情似喜非喜,似驚非驚,完全的不敢置信。

  林恆安輕嘆,“信我一次就這麼難?”

  尉遲駿發足狂奔,跑出一裡地,才想到運起輕功,將林恆安遠遠甩在身後。林恆安大呼:“尉遲兄等等我!”他哪裡還聽得到。

  尉遲駿直接推門進去,大聲呼喚,帶一點兒焦灼和企盼,“清霜!”無人回應。心下先自涼了半截,尉遲駿拿眼一掃,屋內擺設與那日無異,但爐灶是冷的,桌上蒙了一層灰,就算有人曾經居住在此,也離開很久了。

  幔簾後則是他最後的希望,他雙手微顫,揭起簾子,帳後,依舊無人。

  尉遲駿頹然跌坐在地。林恆安此時恰好趕到,險些被他絆倒,顧不得撣去身上的塵土,忙道:“雲姑娘人呢?”

  尉遲駿唇邊浮起一絲悲哀,“林兄,你為何給了我希望卻又迎頭一棒。”

  林恆安難以置信,他將整間屋子搜尋了一遍,不但沒有找到雲清霜,就連半點兒她曾經生活過的痕跡都無。

  尉遲駿心底湧起一陣難以言喻的痛楚,那本已結痴的傷口又被生生撕開,五髒六腑似被細密的針尖一根根扎入,疼痛深人骨髓。

  林恆安扶起他,“尉遲兄,想是雲姑娘還沒做好見你的准備。”

  尉遲駿面上無盡的失神和感傷。

  林恆安眼神緊縮,無奈道:“這是聖上和莞妃娘娘安排的計策,被斬首的只是一個和雲姑娘身高體型差不多的宮女,她因為與蕭予涵私通而獲罪。”他頓一頓,又道,“為防止被文大人等人識破,在牢房裡秘密處決後就扔去了亂葬崗。雲姑娘是我親自從地牢裡帶走的,又送到了這裡。”

  尉遲駿瞥他一眼,似在分析他話中究竟帶幾分真幾分假。

  “先前瞞住你也是聖上的主意,假戲真做才能增加可信度。”林恆安微微眯起眼道。

  尉遲駿微微躊躇,“那現今,她在何處?”

  林恆安搖首,“我並不知道。你也不必太過擔心,我遣人去打聽就是了。”

  尉遲駿笑容裡滿是苦澀和倦怠,若是雲清霜存心避開他,又如何能被輕易找到?

  如此過了七八日,林恆安派去打聽雲清霜的人陸續回來。他的手下自有一套追蹤的本領,然而伊人芳蹤依舊無覓處。

  不是那些人無能,而是林恆安只道雲清霜不會回乾定城,將目光放到了別處,但她如今身在聽雨軒,卻是他所料不及。

  雲清霜料定尉遲駿遲早會去而復返,只在小屋待了一夜就匆匆離去。但天下之大,哪裡才是她的容身之所?

  北辰國破後已是天閱國的領土,何況還是毀在尉遲駿的手中,她根木無面目見北辰國的百姓。除了深深的愧疚,她一無所有。?

  她也不願再回醫館,以死殉國本該是最好的結局,她也早已心存死志,但那一條小生命的意外到來,使她改變了決定。她要生.下這個孩子,師父卻斷然容不下他,因為他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著北辰國曾遭遇過怎樣的奇恥大辱。

  她很想再去司徒別莊看一眼。雖然柳慕楓明確告訴她司徒寒並不是她的生父,但他曾給過她慈父般的溫暖,那是她畢生都難以忘懷的時光。只是她有顧慮,一來,別莊在西茗國境內,極有可能與夏侯熙撞見;二來,司徒寒是尉遲駿的師叔,難保不會泄露她的行蹤,而今生今世她是再也不想見尉遲駿的了。她並不知道,司徒寒已救出徐婕好,為防止晉鴻帝報復,他遣散了莊內的家丁丫鬢,帶著妻子遠走高飛了。

  雲清霜心底是極不情願回聽雨軒的,那裡有她和尉遲駿美好的回憶,也有痛不欲生的經歷。但她不得不回去,因為她落下了一件很重要的物件——秋水劍。或許現在她可以裝作滿不在乎不去想念,可她清楚地知道,若不取回,她將來一定會後悔。

  她徘徊到深夜才潛人聽雨軒,還沒進臥房就被風塘婕發現。二

  “姑娘。”風嬤嬤在她身後靜靜道。

  雲清霜轉過身,帶一抹苦笑,“嬤嬤。”

  “我等你多日了。”風嬤嬤眸光一閃。

  “嬤嬤知道我一定會回來?”雲清霜對著她涼涼一笑。

  “是,我知道。”

  “哦。”一時無話,雲清霜也不知該如何應對。她的打算中本沒有這一節。

  “進屋說話吧。”風嬤嬤把雲清霜讓進屋,那是她曾經的臥房,或許現在仍是。

  雲清霜坐在床頭,眼波似有些迷離,腦中只盤旋著一個詞:物是人非。

  “先住下吧。”風嬤嬤看著她,忽道。

  雲清霜想笑,又實在笑不出,“如今我已幫不了你什麼,反而還會牽連你。”

  “我不需要你做什麼。”風嬤嬤握了握她的手,“你只管住著便是。”

  “為什麼?”雲清霜不認為自己還有利用的價值。

  風嬤嬤愛憐地撫了撫她的臉,“你瘦多了。”

  雲清霜堅持問道:“為何要我留下?”

  “沒有原因。我亦不會告訴你師父。”風嬤嬤攏住她的肩。

  雲清霜緊緊抿住雙唇,良久,“多謝嬤嬤的好意,我心領了。”

  風嬤嬤迅速截住她的話,“你還能去哪裡?”

  的確,她無處可去,但留下似乎也不是唯一的出路。“總有地方可以去的

  她淡淡道。

  “懷著身孕,然後四處奔波?”風嬤嬤一針見血地點破。

  雲清霜臉色煞白,“你如何知曉?”

  “我閱人無數,你瞞不過我的。”風嬤嬤輕描淡寫道。

  雲清霜唇角一動,仍是忍著沒有說話。

  “留下吧,此刻乾定城是最安全的地方。”風嬤嬤極有耐性,一句接著一句,試圖勸服她。

  風嬤嬤沒有騙她。烽煙再起,很快天將對西茗國宣戰,接下去便是東裕和南楓國。

  雲清霜終於點了頭。

  風嬤嬤和顏悅色道:“你為北辰國已做得夠多,是時候為自己多考慮些了。”

  “我是北辰的罪人。”雲清霜低首,回避她的目光。

  風嬤嬤眸子灼灼發亮,“孰是孰非已不再重要,你養好身子,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來才是正事。”

  雲清霜滿心酸澀,然而在提及孩子時,還是微微露出一絲笑容。

  尉遲駿是在許久以後才輾轉打聽到雲清霜的下落。

  起因是林恆安在乾定城發現了蕭予涵的蹤跡,率領禁衛軍圍追堵截,只可惜還是被他跑了。林恆安與尉遲駿說起這件事時,懊惱道:“蕭予涵狡猾如狐,我竟未料到他膽大包天,還敢滯留在乾定城。老將軍曾經教導過的話,還是有道理的。看起來最不可能的事,往往便會發生。最不可能藏匿的地方,往往能藏得住人。”

  “最不可能藏匿的地方,往往能藏得住人。”尉遲駿呢喃重復。

  “你怎麼了?”林恆安一愕。

  “多謝林兄,我想我明白了。”尉遲駿深深一揖,多日陰霾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意。

  林恆安莫名其妙,“你明白什麼了?”

  尉遲駿早抬腳出了門,留林恆安一人還在苦思冥想。

  尉遲駿先是去了趟醫館。北辰國被攻陷後,柳慕楓和柳絮亦下落不明。

  門一推開,塵土飛揚、顯然是很久無人居住。

  他尋思半日,來到了聽雨軒。

  這是他最後的希望,他有些仿徨有些緊張。

  在門口被攔下,他臉上笑容不經意地剝離,“我要見顏菁姑娘。”

  看守是張陌生的面孔,怒道,“顏菁姑娘早已離開聽雨軒,刺殺老將軍的事也與聽雨軒無關,連聖上都下了恩典,不予追究,兄台你是來找碴的嗎?”

  尉遲駿沉默半晌,曬笑,“那我要見風嬤嬤。’,

  “你等著。”看守神色古怪地瞅了他兒眼後道。

  風嬤嬤依舊客客氣氣地將他迎進門,開場白很直接,“尉遲公子若是想見顏菁姑娘,那是見不著的。”

  尉遲駿緊握的手心捂出汗水,琢磨良久道:“那我想見雲清霜姑娘呢?”

  風嬤嬤瞧他的眼色中帶幾分憫然,雙眸熠熠,“雲姑娘雖不是我聽雨軒的人,但你要想見她,卻必須過三關。”

  尉遲駿聞言心中的一塊大石先自放下,他沒有找錯地方。“是詩詞、武功和樂器嗎?”很久以前,他曾聽林恆安說起過。

  “非也,是內功、兵刃和暗器。”風姥婕清清冷冷道。

  尉遲駿道:“無論是哪三樣,我都願意盡力一試。”

  風嬤嬤似笑非笑,“你可想好了。”

  “無須再想。”尉遲駿唇邊帶上飄忽的笑意,“只要能見到清霜,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公子在這裡等著,我去准備准備。”

  尉遲駿點一點頭,明知是龍潭虎穴,他也闖定了。

  風嬤嬤幾步走入雲清霜房中,嘴角的笑意極輕極冷,“姑娘,你報仇的機會來T。”

  雲清霜正專心繡著一件嬰孩所用的兜肚,聞言心頭一震,針尖扎進手裡。她微擎眉,抬眼問道:“嬤嬤指的是什麼?”

  “尉遲駿正等著見你。”

  “不見。”雲清霜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風嬤嬤笑,“我知道你不會見他。”她微微俯下身,耳語一番。雲清霜倏然

  抬頭,驚道:“真要如此?”

  “姑娘不想報仇嗎?”風嬤嬤眉梢一挑。

  “想,可是……”雲清霜垂手,嗓音中帶出一絲斬釘截鐵的決然,“就依嬤嬤所言。”

  “姑娘放心,三管齊下,此番他一定逃不過。”雲清霜眉尖緊整起,一抹輕愁淡淡掠過。

  尉遲駿被帶人密室。

  他早知道聽雨軒不同尋常,只是一直苦於沒有證據,後來北辰國被一舉攻下,這檔子事便放下了。現在,他有機會一窺究竟,也明白必定會付出極大的代價。

  身前站立著一名全身俱裹在黑色中的黑衣人,背對著他,忽然回過身,笑道:“第一關是內功,由我向公子討教。”

  尉遲駿面色不改,“原來是風嬤嬤親自出馬。”

  風嬤嬤長笑一聲,“公子請吧。過了我這一關,你便近了雲姑娘一步。”她有意無意地看向面前一座石壁,眼中盡是笑意。

  那其實是一道空心的石壁,用了一些特殊的法子,使得外面的人可以瞧見裡面,而裡面的人卻看不到外邊。此時雲清霜正站立於石壁後。風嬤嬤的意思是要她親眼見證尉遲駿受死。

  尉遲駿退後三步,雙手一翻。風嬤嬤左掌在空中劃了半道圓弧,緩緩推出掌心。兩人各出一掌相抵,尉遲駿腳跟未穩,風嬤嬤的另一掌也附.上來,頓時生出一股極為強烈的吸力。尉遲駿雙掌被吸住,竟擺脫不開。風嬤嬤的掌力綿綿不斷,半是陰冷半是潮熱,尉遲駿仿佛置身於寒與熱的雙重考驗。

  雲清霜從不知道風嬤嬤身負絕技,看她的架勢,內功似乎已練到金剛不壞的階段,不山得為尉遲駿擔心,但又很快揮去滿腹的心酸,專心看比試。不過是一閃神的瞬間,尉遲駿頭頂上冒出騰騰白氣,而相比之下,風嬤嬤則顯得游刃有余得多。尉遲駿所學是正宗的內功心法,風嬤嬤則是霸道剛猛的邪派功夫,若論內力的純正,自是尉遲駿勝她一籌,但內功心法講究的是日積月累,他雖內力精湛,到底年少,怎比得上風嬤嬤數十年的浸淫。

  風嬤嬤一掌如烈火,一掌若寒冰,陰毒異常。尉遲駿運起神功護體,但之前已傷了元氣,氣息不穩。他長嘯一聲,一咬牙根,默運玄功,掌風起處,若排山倒海。

  風嬤嬤掌挾腥風,復又衝擊而來?尉遲駿苦苦支撐。他又要抵擋雄渾的掌力,又要化解陰毒的寒氣,頭上的白氣愈來愈濃,實是敗像已露。

  雲清霜凝神細看,背上冷汗淋漓。

  風嬤嬤雙掌相交,勢如雷霆,尉遲駿衣衫盡濕,氣喘呼呼,嘴角忽地沁出血絲。

  雲清霜緊咬嘴唇,淚眼婆婆。眼看風婕姥雙眼圓睜,精光四射,正是要痛下殺手的征兆,她忙拔下頭上發答,飛擲過去。

  風嬤嬤長袖一揮,將替子打落。尉遲駿身子一輕,踉踉蹌蹌退後一七八步,吐出一口血。

  “你受了重傷。”風嬤嬤對著尉遲駿道,眼神卻不動聲色地瞥向石壁後。雲清霜垂下眼簾,自己還是看不得尉遲駿遇險。

  “我沒事。”尉遲駿輕拭嘴角的血漬。

  “這一關算你過了,你現在要退走還來得及。”風嬤嬤似在說給雲清霜聽。

  “我要闖第二關。,”尉遲駿毫不猶豫道。

  “第二關,兵刃:”風嬤嬤說完便退了出去,進門的是廚房打雜的老趙。

  雲清霜驚訝萬分,聽雨軒真是臥虎藏龍,不可小覷。

  “我給過他機會了。”風嬤嬤站到她身邊,臉色微硬地道。

  “嬤嬤,我……”雲清霜小心掩去眼底的感傷。

  風嬤嬤眉目冷淡,“不必多說了。”

  場中二人已酣戰多時,尉遲駿使劍,老趙亦以劍招回應。

  只見兩柄劍劍身相交,上下翻騰,兩人被劍光籠罩,分不清誰是誰。只聽老趙大喝一聲,兩道劍影分開,尉遲駿衣衫染血,老趙身上百孔千瘡。

  雲清霜唇不受控制地輕顫,面無人色。

  老趙大概生平從未受過這等挫折,他刷刷兩劍刺出,下刺丹田,一仁刺雙目?尉遲駿毫不退縮,手中青鋼劍一提一翻,分庭抗衡。

  老趙將內力透過劍尖,挽起數十朵劍花。尉遲駿閃躲不及,身上被劃破了兩寸來長的傷口,鮮血直流。他之前受了很重的內傷,現下又游鬥了這許久,體力漸漸不支,嗤的一聲,他右臂上曲池穴被刺中,一條手臂登時無法動彈。老趙看准時機,將他踢翻在地,劍鋒直指他的心房。

  “不!”雲清霜衝了出去,撲倒在尉遲駿身上,凄然流下淚來。

  “清霜。”腦中似有什麼東西炸開,尉遲駿痴痴凝眸於她,仿佛感覺不到疼痛。

  風嬤嬤嘆息一句,“罷了罷了,老趙我們走。”

  尉遲駿伸出沒有受傷的那只手,輕輕地摟住雲清霜。雲清霜驀地推開她,飛快地跑開,不顧尉遲駿在她身後凄然地呼喊。

  尉遲駿掙扎著站起。他的傷極重,若不及時包扎,可能會因流血過多而亡,但他顧不上,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風嬤嬤倚在門前,目中隱隱有些傷感。

  “我要見清霜,請嬤嬤成全。”尉遲駿濃眉糾結,懇切道。

  “去吧,她還在原來的屋裡。”風婕媛淡淡揚起嘴角。既然如此相愛,為何還要互相折磨?立場不同,各為其主,並不是他們的錯。

  輕聲推開門,尉遲駿徐徐走入。

  雲清霜抱膝坐在床前,一雙秋水明眸黑白分明,卻是毫無神采,好像在瞧著他,又好像在看著窗外,其實什麼都沒有看見。

  “清霜。”尉遲駿柔聲道。

  雲清霜漠然道:“你還來做什麼?”

  尉遲駿扳過她的雙肩,與她對視,認真地道:“清霜,我來帶你走。我們一起去你想去的地方,過你想過的生活。”

  雲清霜睫毛都不抬一下,“你不覺得現在說這話太遲了嗎?”

  “不遲,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尉遲駿手撫上她的面頰,溫柔道。

  雲清霜甩掉他的手,驟然抬頭緊盯住他,“尉遲駿,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她牢牢迫住他的視線,忽而慘笑,“我怎麼可能和一個欺騙我、利用我、毀滅我國家、欺凌我族人的仇人在一起?”房子倒塌了可以重建,河流干涸了可以重新灌人,首飾破了尚可以修補,可要是心碎了還有辦法彌補嗎?

  她神情激憤,身體不住地顫抖,尉遲駿攬住她,以下巴觸著她的臉頰,眼中有無盡的痛楚和憐惜。“清霜,對不起,對不起。”他的心痛得無以復加。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傷害清霜,但在兒女私情和國家利益之間,他會毫不遲疑地選擇後者。他可以陪雲清霜上刀山一隊海,甚至願意舍棄性命去換取她的一線生機,但在輔佐嘉禾帝完成統一大業面前,這一切撇得那樣的渺小。若是上天給他一次從頭再來的機會,他恐怕還是會選擇辜負她。

  雲清霜拼命地推他。尉遲駿不放,任憑她踢他捶他瑞他甚至是咬他,他依舊死死抱著她。

  他身上熟悉的氣息那樣近,就這麼縈繞在她耳側,雲清霜多想讓自己軟弱一回,可是她不能。她硬著心腸道:“放手。”

  “你明知我不會放。”尉遲駿的臉色蒼白得嚇人。他畢竟受了重傷,現下不過是苦苦支撐。

  雲清霜狠狠心,手上加勁,一拳擊在尉遲駿胸口。他終於松開手,眼神如受傷的野獸,凄厲、絕望,“清霜,你就這麼恨我?”他鼻尖沁出汗,嘴角又滲出血絲。

  “我恨你人骨。”雲清霜神色冷寂,背過身眼中卻是晶瑩一閃。

  尉遲駿喘了兒口氣,驀地支起身體將雲清霜抵在牆上,神情憔悴。

  “你要做什麼?”雲清霜故作冷靜道。

  “你恨我,我不怨你,可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尉遲駿道,語中有深重難言的苦澀。

  雲清霜靜靜回視。

  “你化名顏菁,潛伏在乾定城,難道不是為了毀滅我、毀滅天閱國?”在他知曉顏菁的真實身份時,一顆心同樣支離破碎。

  雲清霜唇微微張合,竟無從辯駁。

  “你混人皇宮,冒充嫻琳公主的侍女,難道不是為了刺殺聖上?”尉遲駿澀然一笑,眼底盡是血絲。

  雲清霜心中一酸,無言以對。

  “清霜,你敢說你從來沒有起過殺我的念頭?”尉遲駿目光空洞,心中疲乏。

  雲清霜潛然落淚,胸腔內一陣氣息翻騰,她捂住心口急促的喘息。

  “聖上於我有知遇之恩,且與我情同手足。輔助聖上成就大業,是我尉遲氏族兒代人的責任。你為何不願體諒我?'’尉遲駿眉心一蹙,難以掩飾悲痛的神情。

  雲清霜望進他的眼,神色楚楚凄哀,“我是北辰國子民,我也有我的貴任和義務。我們各有各的無奈,錯就錯在不該相識。或者,當日你不曾救下我,那便沒有如今的針鋒相對,”

  尉遲駿倏地伸手將她擁入懷中,不管不顧地吻上她的額頭,“清霜,清霜。”他的心跳沉沉人耳,嗓音沙啞黯沉。他的擁抱如此用力,生生勒痛了她的骨頭,仿佛要將她揉進骨血,融進他畢生的愛戀。

  淚灑上他的衣襟,與鮮血融彙成一體。雲清霜想推開他,終究還是不忍心,只在心底道:只要一小會兒,就這樣放縱一小會兒就好。

  尉遲駿抬起她的下領,沒有任何預兆的俯首吻上她的唇。雲清霜一驚,剛一掙扎,就被他重新抓回懷抱,逸出的驚呼被他火熱的唇吞噬。天旋地轉般的眩暈,讓她痴迷蠱惑。

  許是要發泄一種壓抑許久的情緒,他的吻帶著焦灼和痛楚,雲清霜閉了閉眼,甘願就此沉淪。

  輕柔的淺吻逐漸轉為輾轉熱切的深吻,幾乎奪走她胸中全部的氣息。雲清霜倏然警醒,他們絕不能再這樣下去。她使勁推他、閃避,但無淪她如何躲閃,他總是能輕易地捕捉到她的唇。

  直到兩人皆臉紅心熱,氣喘吁吁,尉遲駿才放開她。

  雲清霜掩去所有的情緒,神情疏淡道:“你走吧,你的傷需要即刻處理。”

  “你依然關心我。”尉遲駿略略一揚唇角。

  “我只是不想你死在這裡,平白連累了風婚蟾。”雲清霜淡淡道。

  尉遲駿默然片刻,“我過幾日再來瞧你。”

  雲清霜不為所動,“你是逼我再次離去。”

  長久的靜默,“那一日,你果然在帳後。”尉遲駿歇威道。

  雲清霜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是點頭,復又搖頭。

  尉遲駿面色沉郁,一步一步地退出門去。他忽然明白,此生,或許他拼盡全身力氣,做再多事來彌補,恐怕也難再靠近她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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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8 17:19: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前塵如煙   恩仇難辨又重來

  尉遲駿知曉雲清霜性子執拗,說到做到,他生怕她再度離開,不敢再去聽雨軒探視。

  他拜托風嬤嬤送去衣物、首飾和一些稀有的小玩意兒,經常是今日送過去,明日便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他沒有放棄,依舊我行我素。他永遠只在遠處遙望,從不靠近。能夠默默地看著她,守著她,他就心滿意足了。

  有時風嬤嬤也會動容道:“姑娘,尉遲公子對你也算是有心了。”

  雲清霜睫毛微顫,“縱然破鏡重圓,終究已有裂痕。”

  風嬤嬤可憐尉遲駿的一片痴情,然而雲清霜不點頭,旁人無能為力。

  日薄西山。

  雲清霜正與風婚塘在房內商量著該給孩子的極袱和貼身小衣上繡什麼花色時,闖進來一位不速之客。

  小烏鴉滿頭大汗緊跟而至,懊喪道:“對不住,我沒能攔住他。”

  “不礙事。”雲清霜低低道。這個世上能攔得住她師父的人,還真是沒幾個。

  “我有話單獨和你說。”柳慕楓只對雲清霜一人說話,當風嬤嬤不存在般。

  風嬤嬤有些惱怒,雲清霜扯扯她的衣袖,哀求道:“嬤嬤,你先出去吧。”

  “我就在外頭,有什麼事你大聲喚我便是。’,風塘婚拗不過雲清霜,狠蹬柳慕楓一眼後,拂袖出門。

  “師父,您坐。”雲清霜怯怯道。

  柳慕楓平視她,眼底一片深沉似海,“脫險後為何不來找我?”

  “徒兒並不知師父身在何處。”她說的也是實情,風嬤嬤曾知會她氏館現已無人居住。

  柳慕楓眼風一掃,掠過那些未完工的小衣、兜肚。

  雲清霜急忙往身後藏,柳慕楓的視線已平平落在她尚平坦的小腹.蔔。雲清霜心驟然收緊,緊緊咬住下唇。

  屋內沉靜如死寂一般。

  柳慕楓脊梁挺直,忽地大笑不已。

  雲清霜被他笑得毛骨悚然,背上冷汗渾滲。

  “你做下的好事。”柳慕楓聲音和氣,甚至還伸手撫了撫她的秀發。

  雲清霜心如鼓擂。她倒是希望師父能對著她發一通火,打她罰她都不要緊,也好過現在不冷不熱,不溫不火。“師父。”她的話硬咽在喉中,緩緩跪下。

  “拿去。”

  一只手出現在她的視線中,攤開的掌心中平躺著一顆赤紅色的藥丸。

  “師父,這是什麼?”雲清霜身子顫抖得厲害。

  “吃下去半個時辰後,你渾身的罪孽便能洗清了。”柳慕楓淡淡道,仿佛那是一件無關痛癢的事。

  “師父是要我死嗎?”雲清霜微帶愁容。

  “你死了,我如何向你母親交代?”柳慕楓唇角的笑意恰到好處,“盡管你做錯了這許多的事,你畢竟還是我的徒弟。但是,”他面色一變,冷酷道,“孩子絕不能留。”

  “不!”雲清霜想都沒想,脫口而出。這還是她第一次如此斬釘截鐵地件逆柳慕楓的意願。

  柳慕楓怒道:“你失身於尉遲駿已是大錯,如今你還要替他生下孽種嗎?”

  雲清霜含淚道:“錯全在我,但孩子是無辜的。”

  “吃下去。”柳慕楓命道。

  “恕難從命。”為了孩子,雲清霜寸步不讓。

  “你……”柳慕楓捏住她的下巴,欲將藥丸塞人她口中。

  雲清霜拼命搖首,淚如泉湧,“帥父!”她道,“若是您執意如此,就請把清霜的命一同拿去。”

  柳慕楓雙目似能噴出火來,半晌,哀戚道“‘這就是我收的好徒弟。”他摔門而出、

  “師父。”雲清霜凄然道,卻連他的一片衣角都抓不住。

  “姑娘。”風嬤嬤忙進門扶起她。

  “嬤嬤”雲清霜在她懷裡哭到脫力,除了孩子,如今她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這一日,尉遲駿上朝歸來,意外在門前見到李兮妨。

  一別數月,她似圓潤了不少,而尉遲駿則清減了幾分:,

  “師兄。”她喚道。

  “怎麼不進去等我?”尉遲駿淡笑道。

  “我……”李兮妨雙手撫著發辮,面帶委屈之色,想是上一回尉遲炯對她的斥罵言猶在耳,她心有余悸。

  尉遲駿亦想起前事,那時祖父尚建在,而如今……他心F黯然。

  “急匆匆地趕來,是否師父有事交代?”他邊走邊問。

  李兮妨嘟起小嘴,不依道:“不是爹爹的事,師兄就不歡迎我’了嗎?”

  尉遲駿微笑搖頭,思緒卻不自覺的飄忽。若是清霜對著他撅嘴撒嬌,那會是怎樣的俏麗與動人啊。‘可惜她總是那麼的堅毅與倔舉,從不對他有所求。

  “師兄,師兄。”李兮妨拖長了尾音,直喚了他數聲才回過神。

  尉遲駿含笑看她。

  “師兄想什麼呢,這麼入神?”李兮妨說得含蓄,何止是人神,簡直是元神脫殼。

  “沒什麼。”尉遲駿淡淡轉移了話題,“師母身子可好?”

  “好得很,勞師兄掛心了。”李兮偽揚起一抹笑意。

  尉遲駿將她讓進前廳,吩咐老蔡上茶。

  老蔡瞥一眼李兮妨,神色頗不自然。怎麼又是她?旋即他又暗道,不管怎樣,也總比尉遲駿終日牽掛著那位顏菁姑娘強。

  李兮妨姣好的面容展露一笑,語氣溫軟,“我想念師兄,於是我就來了。”尉遲駿道:“那就在府中多住幾日。”

  “師兄不曾想我嗎?”她惶然。縱使他們有青梅竹馬的情分在,對於現在的尉遲駿,她卻沒有把握能贏得他的心。

  “傻姑娘,師兄哪裡有不疼師妹的?”不是不懂她的意思,只是他只有一顆心,早已失落在雲清霜身上,無論誰的深情他都難以回報。

  李兮媯見他裝聾作啞,避而不答,垂下眼,神色落寞,“師兄是有意中人了嗎?”

  尉遲駿握住她的手,但只一瞬便放開,“阿兮,有也好,無也罷,師兄待你的心意是不會變的。”

  是兄長待妹子的心意,李兮媯黯然。這並不是她想要的。若沒有那缺失的七年,也許他們會是最羨煞旁人的一對。她轉念道,也無妨,她始終是師兄身邊最親密的人,這樣的優勢是無人能及的。她輕盈道:“師兄的意中人一定是個絕色的美人兒,改日一定要讓阿兮見一見她。”

  尉遲駿松口氣,阿兮是他最珍視的妹妹,他絕不希望傷害到她。她能放得下,那是最好不過的事。

  李兮媯恢復笑顏,好似方才的事從未發生一般。

  尉遲駿不經意地問道:“師父可有逼你練武?你的迎風十八式可有退步?”

  李兮媯托腮笑道:“爹爹哪裡有空管我,他出門去了。”

  尉遲駿淡淡地“哦”了一聲,並沒有放在心上。

  李兮媯接著道:“他去了大雪山,這還是我纏著娘親才問到的。”

  尉遲駿心中一動,莫非……他忙道:“他去了有幾日了?”

  李兮媯扳著手指,“總有三四日了。”

  尉遲駿不動聲色地頷首,心裡早早拿了主意。

  夜色濃重。

  風嬤嬤提一盞油燈走入雲清霜房內,思忖著道:“姑娘,尉遲公子求見。”

  “嬤嬤,你為何總替他說話?”雲清霜不耐道。

  風嬤嬤並不介意,呵呵一笑,“他讓我轉告,有一件極重要的事要當面說與你聽。”

  雲清霜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譏諷,“不見。”

  “那好,我去告訴他。”風嬤嬤往外走。

  “嬤嬤,”雲清霜喚住她,“他可有說是何事?”

  “那倒沒有,我可以……”

  “不必。”雲清霜忙截住,“讓他走吧。”

  “好。”風嬤嬤笑一笑。

  不多時,風嬤嬤回轉,拿起雲清霜手邊的一件小兒的貼身小衣,繼續未完的針線。

  雲清霜幾次抬頭看她,風嬤嬤只做不知。

  “他……回去了?”雲清霜終忍不住開了口。

  風嬤嬤故作訝然,“姑娘說的是誰?”

  雲清霜咬一咬唇,“嬤嬤,你明知道的。”

  “姑娘指的是尉遲公子嗎?”風嬤嬤笑得有些狡黠。

  雲清霜默默頷首。

  風嬤嬤道:“嗯,他走了。”

  “沒有留下什麼話嗎?”雲清霜愕然道。

  風嬤嬤失笑,“沒有。”

  雲清霜輕輕噓一聲,不再言語。

  “姑娘,孩子的事,你不准備告訴尉遲公子嗎?”風嬤嬤看她一眼,嘆道。

  雲清霜臉上淡漠得沒有一絲表情,“他只有娘親,沒有爹。”

  風嬤嬤長嘆一口氣,溫和地拍了拍她的掌心,“公子留下一句話:錦繡草,大雪山。姑娘自個兒慢慢琢磨吧。”

  雲清霜怔了怔,心中千頭萬緒。

  雲清霜躺在床上輾轉反復,夜不能寐。

  錦繡草的事牽起了她內心長久的記憶。母親的病始終是她心中最深的牽掛。左右睡不著,她索性坐起。披了一件衣裳,緩慢踱到院中。

  有風吹過,思緒漸漸清明,她犯不著為憋一口氣而失卻救治母親的機會。她定定神,從後門走出。

  將軍府她並不陌生,然而承載了太多太多的悲歡離合。她心思沉重,幾次都邁不開腳步。到底是不能釋然的。即便她能夠拋卻從前的恩怨,重新接納尉遲駿,但她背負著他祖父的一條性命,他心中當真不曾責怪她嗎?

  雲清霜苦笑。

  磨磨蹭蹭,極不情願,還是到了門口。雲清霜提一口真氣,越過圍牆。

  趕他走的人是她,如今找上門的也是她,她心中忐忑,不知該如何面對。

  院內僅一盞燈還亮著,雲清霜悄無聲息地走近,從未合攏的窗扇中瞧見尉遲駿清臒的身影。鼻中微酸,她笑容疏淡。

  她徐徐走過去,剛想輕輕敲響房門,驀然聽到女子嬌媚的嗓音,“師兄。”

  雲清霜驀然背脊生涼。夜已深,而尉遲駿的房內還有一妙齡女子,足可見他們的關系非同尋常。所謂情深似海,不過是戲文中才會出現的段子罷了,她黯然思忖道。

  她退後幾步,站穩身形,依舊從窗戶那裡看過去,果見有一女子桃花玉面,千嬌百媚,纖纖素手還搭在尉遲駿的肩頭。

  “師妹還沒睡嗎?”聽得他溫柔的聲音,她還曾經以為這樣的語調只會對她一人訴說。

  “阿兮特地為你做了點心,你嘗嘗看。”

  “辛苦你了。”

  雲清霜落寞垂首,沒有看到尉遲駿不動聲色地拂去李兮媯的手。

  “好吃嗎?”那聲音甜得似能膩到心裡。

  “好吃。”

  雲清霜嘴裡苦澀至極。他們如此相敬如賓,她算什麼?

  “從前我什麼都不會,可人總是會長大的。”李兮媯甜甜一笑。

  尉遲駿沒有說話。

  雲清霜無聲無息地一笑。她今日是來錯了,他們恩愛有加,她還留在這裡自取其辱嗎?腳步輕移,卻因站久了,小腿微微發麻,發出些微的響聲,立時驚動了尉遲駿,他喝道:“誰在那裡?”

  雲清霜轉身便走。尉遲駿已追了出來,不確定地道:“清霜?”

  雲清霜不予理會,越走越快。尉遲駿一縱一躍,將她攔下。“清霜。”他喜不自禁地喚道。

  這時,李兮媯也追上來,短促地掃一眼,幾乎連呼吸也凝滯住。這女子妝容未加修飾,然而冰肌瑩澈,若出水芙蓉,自己也是以貌美而自傲,卻被她生生地比了下去。再瞧師兄,他早已是魂不守舍。

  雲清霜平一平氣息,努力擠出一絲笑,“打擾了。”

  尉遲駿知道她有所誤會,但因李兮媯在場,他也不便說什麼,只含了一縷幾不可見的笑意道:“你能來見我,我很高興。”

  雲清霜的手緊握成拳,沒有看他一眼,而是對著李兮媯道:“現在沒事了,告辭。”她足尖一點地,微風颯然,碎步騰挪,轉眼已躍出數丈。

  尉遲駿起晚了一步,又被李兮媯拖住,只得眼睜睜地瞧著雲清霜去遠了。

  翌日一早,雲清霜收拾了行裝准備上路。

  風嬤嬤很是驚異,“姑娘這是怎麼了?”

  雲清霜簡短將來龍去脈一說,只是隱去了昨晚在將軍府所見。

  “為母親盡孝無可厚非,但姑娘的身子……”風嬤嬤眉間有憂色重重。

  雲清霜整了整衣衫,“我會小心的。”

  風嬤嬤目送她的身影踏上南行之路,回到屋裡還沒喝上一盞茶,尉遲駿匆匆忙忙而來。這兩個冤家,真真不能讓人安生,她暗道。

  不過寥寥數語,尉遲駿直點頭,很快告辭而去。

  風嬤嬤衷心祝福,唯願他二人能從此摒棄前嫌,也不枉費她操了這麼久的心。

  雲清霜顧著腹中的胎兒,不敢太過勞累,每日只行得幾百裡路便找尋客棧歇息。

  奇怪的是,每到一處,總有人先行替她打點好一切,房間是最好的上房,飯菜亦是香甜可口,且必有一味是她平日最愛吃的菜。

  她清醒而自知,這麼做的除卻尉遲駿不作第二人想。只是他怎會走到了她的前頭?雲清霜百思不得其解。她哪裡會曉得,尉遲駿一直在她身邊守護著,只是她不知道罷了。

  雲清霜不願承他的情,有幾日多趕了百裡路,想搶在尉遲駿之前進入下一個驛站,但迎接她的仍是笑容滿面的伙計和掌櫃,還有香噴噴、熱騰騰的飯菜。

  見擺脫不了,久而久之,雲清霜也就隨他去了。

  快到南楓國境內時,雲清霜精神有些不濟,腹部更是酸痛難忍,想必是這幾日趕路急了,影響了胎兒,她不敢大意,在客棧多歇了兩天。

  這一晚,她在睡夢中仿佛聽到門外有一絲聲響,隨即門被輕輕旋開。

  她睡眠本就極淺,加上出門在外,難免警覺。她微張開眼,見一條黑影正悄悄地往床邊摸過來。她右手在枕下摸到秋水劍,執在手中,打算先發制人。

  黑影漸漸靠近,雲清霜緊張得睫毛微顫,差點兒就要裝不下去。

  窗外明月灑進一點光芒,就在這時,雲清霜看清了他的臉,登時輕緩了口氣。

  他雙眸極亮,甚至蓋過了月色的清輝,面若冠玉,神采奕奕,不是尉遲駿還是何人。

  尉遲駿輕輕撫上雲清霜的臉,似是怕驚醒她,只一掠過便放下。

  雲清霜合著雙目,亦能感受到他貪婪凝視的目光和深切的情意。

  溫熱的氣息撲面,雲清霜未及反應,一個輕如鵝毛般的吻落在她的眉心間,帶著心疼、眷戀、壓抑和無限情深。

  雲清霜心中悸動,眼中一濕。

  尉遲駿捋了她幾根發絲在指尖纏繞。雲清霜的心緒如同那游絲一般,剪不斷理還亂。

  他將她的手放人被窩,握一握後,再伸手替她掖好被角。

  黑暗中,他的黑目湛然有神,沁人心田。

  雲清霜心頭微苦還甜。她與他,似是那凌霄花和常春藤的糾纏,生生不息。

  一場大雨不期而至,緊接著有冰凌子兜頭而下。這是南楓國特有的節氣。每年的四月,本該是芳菲正濃,蝶舞蜂喧的時節,南楓國卻恍如冬日。

  雲清霜緊了緊衣衫的領口。她雖有准備,還是未料到氣候如此的惡劣。

  北辰國湖泊眾多,西茗國半數多為草原和高坡,南楓國則是由一座座的雪山組成,終年積雪,冰河交錯。

  地上濕滑,行走極為不便,往往走上三步便要退後兩步,雲清霜行走極為艱苦。

  尉遲駿就在她身後不遠處。進入南楓國境內後,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他唯有緊跟其後,才不致失了她的蹤跡。

  雲清霜自然知曉,但也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雪山冰峰,高聳入雲,不是任何人都能上得去的,特別是大雪山,那是南楓國最為陡峭最為冰寒的一座山峰。幸虧雲清霜輕功底子不錯,走上一段路休息片刻,半日的工夫,也到了半山腰。

  尉遲駿在與她隔開幾丈遠的地方坐下,遠遠望著她似是費力地吞下一塊干糧,微微一笑,走近幾步,將背上的水囊遞給她。

  雲清霜遲疑半刻,還是接了過來。甘甜入口,清爽至極。“多謝你。”

  尉遲駿只是暖暖一笑,又回到方才的落腳處。

  雲清霜心中百感交集,眼微眯起。

  歇息片刻,重又整裝待發。

  雲清霜步履匆匆,尉遲駿依舊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頭。

  走著走著,雲清霜突然停下腳步。

  尉遲駿只當她是疲累,也沒有在意,可轉眼見她眉頭蹙起,神色凝重,急忙走上前去。

  卻是眼前山峰筆直,已無路可走。

  雲清霜極力思索有何辦法攀上山峰,尉遲駿則四處環視,終於在一個隱蔽處發現一條繩索。

  “清霜快來這裡。”尉遲駿道。

  雲清霜聞聲而來。

  尉遲駿仰起頭凝視良久,道:“沿著繩索攀爬上去,是唯一一條路。”

  雲清霜沉思,除此,確實沒有其他方法可行。

  “我先上去,在上面也方便照應你。”尉遲駿揚起唇角,雙眸綻出溫潤光澤。他知道雲清霜絕不會答應留在此處等他歸來,索性也就不勸慰。

  按照雲清霜平素的性子,必然不肯落在後頭,但她現在有了身子,自是什麼都不同了,一切都要以孩子的安全為重,遂頷首道:“好。”

  尉遲駿先試了試繩索的牢固程度,回身一笑。他手腳麻利,輕功扎實,腳在岩壁上一蹬,便躥上去一丈,雲清霜見他動作瀟灑,輕松自如,不覺躍躍欲試。

  隨著高度上升,他的身影漸漸成為一個小黑點。

  約莫半炷香的工夫,上面傳來尉遲駿略微顯得有些空曠的聲音,“清霜,可以了。”

  雲清霜穩一穩心神,拽住繩索開始攀爬。

  當真是看人挑擔不吃力,自己一試方知有多艱難。單單憑借繩索是不管用的,需每次蹬在岩壁上借力方能上行,這樣卻也極耗費體力。雲清霜體虛,哪裡經受得了,只上得一半,早已是香汗淋漓,兩頰通紅。手被繩索勒出道道紅印,腳在與崖壁碰撞中傷痕累累。她完全是憑一股意志力堅持著,恍惚中好似有模模糊糊的聲音落在她耳邊,“清霜,你緊抓著繩索,我拉你上來。”

  她下意識地答應了一聲,手中加了把力,指上關節被握得發自。

  身體一寸寸地上升,曙光亦一點點地展露眼前。

  仿佛是雲蒼山上,金色漣漪染紅天邊,將整個山頭抹上胭脂色的霞光。

  有人對她說:“下輩子,讓我早些認識你。”

  崖上幾朵雪蓮開得正盛,芬芳襲人。

  仿佛雲蒼山漫山遍野的鮮花,艷麗多姿。

  有人對她說:“下輩子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這輩子還這樣長,而下輩子要去何處尋你?眼前似有淚意上湧,然後她看到了尉遲駿焦灼的神情和清澈的眼。

  “清霜。”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一只強有力的胳膊拽入懷中。

  幾回魂夢與君同,雲清霜心口微熱,軟軟地伏在他的肩頭。

  “你剛才……嚇到我了。”尉遲駿長臂一緊,將她摟得更緊。盡管此時雲清霜安好無事地在他懷裡,想起方才的情景仍讓他有些後怕。

  雲清霜聲音如夢囈一般,“我沒事。”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再不能了。”尉遲駿道,將頭深埋入她的肩窩。

  雪山上寒氣刺骨,雲清霜不覺往他懷裡縮了縮,目中籠起霧氣。

  尉遲駿吻上她如雲的鬢發,忽地瞥到她衣衫上的淡淡血漬,忙緊張地拉起她,仔細檢查她的手腳,“你受傷了?”

  雲清霜臉頰燦若桃花,“沒有。”她倏然皺眉,捉過尉遲駿的手,那掌心被繩索割出數道口子,仍有血絲密密滲出。“傻子,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嗎?”她嗔怪道。

  尉遲駿心頭甜滋滋的,綻放的笑意是滿足和喜悅的。當時情況緊急,他只顧著救她,哪裡還感覺得到疼痛。

  “當真是個傻子,被人罵還笑得這般歡暢。”雲清霜自衣衫上撕下一條替他包扎妥當。期間尉遲駿一直在傻笑,靜靜凝視於她,總也看不夠似的。他露出一點兒孩子氣的神情,“這傷值得。”

  雲清霜笑著啐他,“傻到無可救藥了。”

  尉遲駿與她十指相扣,另一只手將她往懷中帶去,“你下在我身上的蠱,早就無藥可救。”

  雲清霜低低垂下眼簾。長久以來,她總是習慣於隱忍和壓抑,從來不曾想過,回頭時,有一個人始終在那裡等著她。

  尉遲駿亦是欣喜萬分。他從未想過有失而復得的一天,而這一日,他已經等得太久。他握了她的手放置在胸前,隨後輕柔一吻。

  “放開她!”一聲怒喝,驚得那含情脈脈的二人不約而同地轉過身。

  柳慕楓面帶雷霆之怒,手中寶劍直直指向二人。

  “師父。”雲清霜面色蒼白。她從未見過師父如此的震怒。

  柳慕楓語調冷漠,“霜兒,到我這邊來。”

  尉遲駿將雲清霜護在身後,平靜道:“柳莊主,你有怒氣皆可以衝著我來,別為難清霜。”望一眼雲清霜,眼中含笑。

  柳慕楓遏制不住的怒意瞬間迸發,“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你當然想殺我,而且不是一天兩天了。”尉遲駿笑容淺淡,毫無懼色。

  “霜兒,為師再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只要你現在殺了他,從前種種,既往不咎。”柳慕楓炯炯目光穿透重重屏障,直達她的心底。

  雲清霜心中的天平終於傾斜,她從尉遲駿身後走出,眸光清亮如水,“師父,徒兒做不到。”倘若她能夠割舍這一段情,也不必受這許多折磨了。

  “很好。”柳慕楓眯一眯眼,氣勢凌人道,“那麼,你倆一起上吧。”

  用他教的劍法來對付他,這是何等殘忍的事!雲清霜不住搖頭,凄苦道:“師父,徒兒不能。”

  “為師和他,你只能選擇其一。”柳慕楓逼她做決定。雲清霜痛苦不堪,為何總要她做出如此殘酷的抉擇?

  “清霜,你不必為難,就讓我和柳莊主比一場吧。”尉遲駿暢快一笑,豪氣干雲。

  雲清霜惘然輕嘆,“你決計不是師父的對手。”

  “我知道,可那又如何,我總不能叫你難做。”尉遲駿伸手替她攏好鬢發,溫煦笑意能暖人心頭。

  柳慕楓輕蔑的神色毫無掩飾,“就憑你,還沒有資格向我挑戰。”

  “那麼,我呢?”一個身影從高處躍下,穩穩站立,笑容透出一絲不屑。

  尉遲駿大喜道:“師父。”

  李笑淡聲“嗯”了一句。

  “原來是你。”柳慕楓挑高半邊眉毛,笑容稀薄。

  “我們又見面了。”李笑撇撇嘴道,眼中一絲笑意也無。

  柳慕楓冷哼,“你倒是陰魂不散。”

  李笑傲然道:“你我都是為錦繡草而來,不得到誓不罷休,不如趁此時機先比上一場吧。”

  “你盡管劃下場子。”柳慕楓不甘示弱道。

  雲清霜心中微震,悄悄移近身子,小聲問道:“你師父要錦繡草做什麼用處?”

  尉遲駿聳聳肩,“我也不知。”

  再凝視場中,柳慕楓已執劍在手,而李笑手中空空如也。

  尉遲駿解下腰際的暖玉簫,沿一條弧線拋去,“師父,接著。”

  雲清霜怨怪道:“你怎麼幫別人對付我的師父……”她啞然住了口,尉遲駿已然接口道:“清霜,那是我的師父。”

  雲清霜神色有幾分訥訥。尉遲駿澀澀道:“清霜,不要為此傷了你我的情分。”

  他們能在一起太不容易,雲清霜又豈能不明白。她垂眸道:“我不會。”

  尉遲駿眸光澄淨,半晌,執起她的手,“這場比試在所難免,非你我能夠阻攔。”

  雲清霜點頭,“我知道。”

  尉遲駿握著她的手緊了緊,“留意著別讓任何一人受傷就是了。”

  雲清霜將目光投向場中,也明白,當世兩大高手相爭,又豈是旁人能插得了手的?

  李笑輕輕一吹,有純陽罡氣從暖玉簫中吹出,熱風撲面,威力驚人。

  而柳慕楓所使的純鈞寶劍亦是件神兵利器,削鐵如泥,迎風立斷。

  同樣的兵器在他二人手中使出,威力增強何止一倍。

  李笑手一揚,暖玉簫輕點柳慕楓身上風府穴。柳慕楓自不會被他點中,然而那純陽罡氣熱浪滾滾,饒是柳慕楓功力深厚,也覺得一股熱氣襲來,四肢似被燒著,慌忙閃避。

  柳慕楓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從側面落下,反手一劍,似柳絮無聲,看似毫不起眼的劍招,卻叫李笑急忙回身抵擋。簫劍相接,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兩人忙不迭地查看各自的兵刃,幸好都沒有損壞。

  “劍不錯。”李笑道。

  “你的簫也是件寶物。”柳慕楓道。

  話音未落,再度出手。

  青光疾閃,柳慕楓挾劍斜刺而來。李笑吞胸吸腹,巧妙地卸勁化開,隨後一聲長笑,腳尖一點,玉簫疾揮,氣勢如虹。柳慕楓身法快如閃電,從四面八方疾攻。這二人的武功,一個精湛,一個絕妙,功力相當,鬥了百余招,仍未分出勝負,心中都暗暗著急。

  雲清霜和尉遲駿同樣焦急萬分,無論傷了哪一個,勢必會在對方心中留下陰影。

  柳慕楓一劍劈空,第二劍緊接而上。李笑飄身一閃,卸力反擊。柳慕楓劍氣如飛,往他喉間刺去。李笑以柔克剛,手中玉簫一揮一帶,抱元守一,防守嚴密至極。

  李笑忽地一聲長嘯,將玉簫送到柳慕楓胸前。柳慕楓退避不及,索性鋼牙一咬,迎頭而上,寶劍挑起萬道光芒。李笑亦不退讓,玉簫凌空點下。

  雲清霜暗道不好,師父情急之下,竟使出了萬劍歸宗,這是落雲劍法中最精妙也是最凶殘的一招,而尉遲駿亦心急如焚,師父的八方驚雷輕易不用,一出手必定銳不可當。

  後果極可能是兩敗俱傷。

  兩人對視一眼,心意相通,飛身撲入場中。尉遲駿擋住李笑的攻勢,而雲清霜撲到柳慕楓身前,閉上眼。

  嘭的一聲,柳慕楓來不及收手,匆忙間手臂一轉,力道之剛猛,生生將一棵蒼松劈成兩截。

  而李笑這一頭,玉簫點地,轟隆一下,雪地上裂開一條深深的裂縫。

  在雪山上比武本就是大忌,幸而未引起雪崩,這是不幸中的大幸。

  柳慕楓面容帶上一份蒼涼,若不是雲清霜和尉遲駿舍身相救,他和李笑此刻已經同歸於盡。“罷了,罷了。”他長長地嘆出口氣,翩翩然從繩索翻身而下,轉眼間就走遠了。

  雲清霜怔怔地出神,許久才“哇”地哭出聲,“師父。”

  尉遲駿把她攬入懷裡,好言寬慰道:“柳莊主已原諒你了。”

  “真的嗎?”雲清霜仰起頭,可憐兮兮道,面上掛著兩行清淚,我見猶憐。

  “自然是真的。”尉遲駿輕輕刮一刮她秀氣挺拔的鼻梁,笑了。

  李笑“咳咳”兩聲,不自然地在旁提醒自己的存在。

  尉遲駿嘴角凝了一絲笑意,走至李笑跟前,將雲清霜母親和薛雨蟬的恩怨原原本本地說與他聽,乞求道:“請師父成全雲姑娘對母親的一片孝心。”

  李笑躊躇,“駿兒,你可知為師要錦繡草何用?”

  尉遲駿搖首。

  “錦繡草正合你丁師伯所用。”李笑嘆道。

  尉遲駿恍然大悟。當年丁師伯便是因為容貌被毀而離開落楓坡,師父得以娶了小師妹,也就是現在的師母。他對師伯始終心存一份愧疚,一直想以這樣的方式來補償他。

  “錦繡草需十幾年光陰才能長成,而大雪山上僅此一株,十分珍稀。”李笑瞥一眼雲清霜,道,“這同樣一也是你師伯的救命良藥。”

  “師弟,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從剛才柳慕楓下去的崖壁邊徐徐走出一人,一張刀疤縱橫的臉,有些猙獰可怖,正是丁逸。

  前輩高人總是神出鬼沒,雲清霜第一反應便是如此。

  丁逸款款而笑,“這些年師弟你一直費心為我尋找錦繡草,辛苦你了。”

  李笑乍一見到他,恍如隔世,眼中慢慢滲出淚來。

  “別讓孩子們看笑話。”丁逸拍一拍李笑的後背。

  “師兄這些年過得可好?”李笑哽咽難言。

  丁逸灑脫道:“閑雲野鶴,很是舒坦。”

  尉遲駿這時才有機會上前請安。丁逸努一努嘴,欣慰道:“終於在一起了?”

  尉遲駿本是最瀟灑不羈的,此時頰上竟染上淡淡紅暈。

  丁逸笑呵呵道:“丫頭,過來。”

  雲清霜亦有些扭捏,丁逸可算是他們的半個媒人,她斂一斂裙裾,“前輩。”

  “你們方才所說的我全聽到了。”丁逸停了停,他的嘆息聲帶上一絲感慨,“師弟,錦繡草既然是你要送與我的,是不是該由我做主?”

  “但憑師兄做主。”李笑忙道。

  丁逸笑道:“丫頭,拿去給你母親治病吧。”

  雲清霜神色有些不安,“這……”

  “我早己看慣了這副容貌,再要變回來,我還怕不習慣呢。”丁逸輕淺一笑,朝雲清霜微微額首。

  他的豁達,令在場所有人動容。

  “離開這麼久了,我也該回落楓坡瞧瞧了。”丁逸道。

  李笑喜出望外,一迭聲地道:“好,好。”他似是想起了什麼,偏過頭道,“駿兒,錦繡草成熟就在這兒日,我與你師伯先回落楓坡了,你和雲姑娘好生看顧。”

  “是。”尉遲駿笑道。

  李笑和丁逸飄然而下,將這雪山上最美的景致留給雲清霜和尉遲駿。尉遲駿含笑握起她的手,雲清霜滿面紅暈,忙要掙脫開。

  尉遲駿在她耳畔道:“還想讓我一再次放手嗎?”

  雲清霜轉首深深回望著他,溫婉中帶著無限柔情,“你不放,我便不放。”

  清晨,雲清霜在尉遲駿的懷中醒來,微微含笑。

  他曾經說過要帶她去她想去的地方,過她想過的生活,而現在,大概這就是她想要去的清淨地方,是她想要過的恬靜生活。

  她悄悄起身,衣衫卻被帶住,回頭一瞧,尉遲駿孩子般地拽著她的衣帶不松手,臉上是滿足的笑容,嘴中低喃道:“清霜。”

  雲清霜心中輕輕一震,隨即莞爾一笑,輕手輕腳地冊開他的手指,將一件厚實的衣衫披在他身上,唇角蔓上一絲甜蜜和希冀的笑。

  昨晚他們連夜爬上雪山之巔,見到了那一株傳說中能治愈她母親病痛的錦繡草。彼時它還是小小的一簇,與山頭的野草仿似並無多大區別。

  而現在,錦繡草綻放出七色光芒,絢麗奪目,將日頭的光輝、雪山的壯麗都遮蓋住。

  她驀地跑回去推醒尉遲駿,“駿,你快來看。”

  尉遲駿含糊不清地答應一聲,被她拖到懸崖峭壁邊。

  “真美。”他由衷贊道。

  雲清霜俯下身,探頭去采摘,被尉遲駿拉了回來,溫和一笑,“我去。”

  他踩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小心地探出半個身體,手一張一合間,將錦繡草牢牢攘在掌心。

  雲清霜一聲歡呼,緊緊抱住凱旋的尉遲駿。她眼波流轉,頰生紅暈。尉遲駿略牽起嘴角,忍不住在她俏臉上輕啄一口。雲清霜嬌羞無限,使勁推了推他,尉遲駿摩輩著她的面頰,道:“清霜,我真覺得像是做夢一般。”

  雲清霜莫測高深道:“把手伸給我。”

  尉遲駿雖有疑惑,仍是依言行事。

  雲清霜在他臂L掐了一下,調皮道:“疼嗎?疼的話那就不是做夢了。”“你竟然捉弄我。”尉遲駿假意板起臉,雲清霜才不怕他,粟然一笑,如冰雪消融。

  尉遲駿心中一動,含一縷笑意,挽起她的手。他掌心的溫度從指尖慢慢傳遞到雲清霜手心,再到心底,曾經心中那一塊堅冰,已被他的萬千柔情融化。“駿,我喜歡這裡。”雲清霜用清越的聲音說道。

  尉遲駿撫著她如雲秀發,“那我們就在山腳下蓋一間小屋,閑時可以上山觀雪景和日出。”

  “嗯,我想先回雲蒼山給母親治病。如果她願意的話,我想接她與我們同住。”雲清霜仰起頭,甜甜一笑。

  “我自然陪你同去。”尉遲駿含一抹淺淡的笑意道。

  雲清霜雀躍道:“我們這就下山。”

  尉遲駿臉上笑意融融。他從來沒有這般快活過,只要雲清霜能隨時展露笑顏,那便是他最大的滿足。

  上山艱難,下山更是費了很大勁,等到得山腳,夕陽的余暉即將褪盡。“先去尋一處落腳的地方,明日再趕路。”尉遲駿知雲清霜歸心似箭,但心疼她太過勞累,於是自行拿了主意。

  雲清霜沒有異議。她精神倦乏,腳亦有些浮腫,確實不適合連夜上路。他們在芙蓉鎮找了一家客棧安頓,隨後在店家的推薦下,到望江樓用飯。臨窗而坐,江上美景盡收眼底。四色小菜,色香味俱全,加上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都是以干糧充飢,更覺美味可口。

  有一男一女兩位客人在小二的指引下上樓,尉遲駿抬眸,握著酒杯笑道:“這姑娘眉眼與你有幾分相像。”

  雲清霜按捺不住好奇心,偏過頭掃了一眼,笑出了聲,“是熟人呢。”“哦?”尉遲駿挑了挑眉。

  雲清霜輕扯嘴角,想起舊事,眼角眉稍更是似慎似笑。‘’你猜一猜他們的來歷?”

  尉遲駿仔細端詳,那男子溫文爾雅,書卷氣十足,女子眉月如畫,英姿颯爽,比之雲清霜的嬌美平添了幾分英氣。他苦思冥想,搖首,“我猜不到。”

  雲清霜起身走到那對男女桌前,笑意悠悠,“司徒姑娘,張公子。”

  尉遲駿恍然,還真是熟人沒錯。

  司徒盈眸光驟然一亮,激動地站了起來,緊抓住她的手,“清霜妹妹。”

  “雲姑娘,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張若生雖同樣歡悅,到底比司徒盈沉穩得多。

  雲清霜盈盈含笑。她與司徒盈的緣分不淺,起初被誤認而抓入別莊,而後冒充她的身份,再後來則因司徒寒的錯認而將她當做了姐妹,如今能夠再度相遇,還真是印證了那句話:人生何處不相逢。

  “那是夏侯公子吧?”司徒盈一窘,頓了頓,顯然是發覺認錯了人。

  雲清霜臉略略泛紅。從前他們定是將她與夏侯熙認作了一對,但經歷了這許多事後,卻是她和尉遲駿最終走到了一起。她微微惆悵,很快釋然而笑,“他是你的師兄。”

  尉遲駿聞聲翩翩走來。

  張若生與他互相打量,都為對方的風采所折服。

  未曾謀面的師兄妹好奇地對望數眼,再瞧一瞧身邊的人,無不感覺到緣分是相當奇妙的一件事。

  他鄉遇故知,人生一大幸事,司徒盈極力邀請二人前去她現今的居所做客。雲清霜欣然接受。

  途中,司徒盈無意提起,“我同若生哥前些日子回了趟西茗國,今日方才回轉,若是早一天或者晚一天就碰不上你們了。”

  雲清霜輕輕一笑,了然道:“是回去探望你的父親吧?”

  “嗯。”司徒盈眉間並無喜悅之情,“別莊荒棄不久,不知出了什麼事,我很為父親擔心。”

  雲清霜眉心一緊,還來不及開口,尉遲駿神色如常,淡笑道:“師妹且盡管放寬心,師叔他―”他故意賣了個關子,停了停才道,“攜美雲游四海,過得好生逍遙自在。”

  司徒盈面色一變,似有不悅,忍了半晌才道:“父親他現在和什麼人一起?”

  尉遲駿知道她有所誤會,忙斂神道:“是我沒有說清楚,師妹莫怪。你的娘親並沒有死。”他整理了一下思緒,揀幾樣要緊的先說與她聽。

  司徒盈早已愣在當場,紅唇微微張合,神情迷惘。

  “你娘親被軒轅灝搶入皇宮十多年,師叔從未放棄過救她。”尉遲駿眸中帶笑道,為司徒寒的痴情感慨不已。

  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徐婕好原來便是司徒盈的生母,從前種種,瞬時明朗。雲清霜頒首,若有所思。

  “那父親是如何救出娘親的呢?”司徒盈早按捺不住,急急道。

  尉遲駿沉吟良久,月光轉向雲清霜,“你答應我不可胡思亂想,不可胡亂猜疑,我才肯說。”

  雲清霜撲味笑出聲,“原來我在你心中就是這般無理取鬧的人。”尉遲駿正色道:“你先答應我。”

  “好,我答應你。”雲清霜暗自稱奇。這和她又有什麼關系?為何尉遲駿會這樣緊張?

  尉遲駿先握住雲清霜的手,再輕聲道:“天聞攻陷北辰的同時,師叔率眾趁亂突襲西茗國皇宮,而此時西茗的軍隊正死守峪嘉關,根本無暇顧及。”

  雲清霜心狠狠往下一沉,她裝不了安之若素,手緩緩往回抽。

  尉遲駿情急,俯身在她耳邊道:“你答應過的。早知道你這麼會鑽牛角尖,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說的。”

  雲清霜耳根一紅,橫他一眼。心中郁郁,北辰滅國,終究是她心底永遠的隱痛。

  尉遲駿顧不得司徒盈和張若生俱在身旁,抬起她的下巴,深深望進她幽暗的眸子,“我不准你再有離開我的念頭。”

  雲清霜推了推他,壓低了聲音道:“你做什麼!司徒姑娘和張公子在旁邊呢。”

  尉遲駿一概不予理會,眸中跳躍著兩簇灼灼的火苗,沉默以對。

  雲清霜只得低低道:“我只是心中不舒坦,但我絕不會再離開你了。”

  尉遲駿這才松了一口氣。

  雲清霜眼眶微酸,主動將手放人他的掌心。這是她選的路,無論如何,他們是要一輩子這樣走下去的了。

  司徒盈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時而神傷,時而喜悅,表情千變萬化,心中亦是忐忑不定。

  尉遲駿這時才得空勸慰她,“師叔唯恐軒轅灝布下天羅地網追捕他們,才棄家遠走。天下之大,總會找到他們的一方天地。”

  司徒盈只是搖頭,“那我何時才能與他們見上一面?”

  “茫茫人海,你我都能相逢,親人血緣,心意相通,這一天不會太久。”雲清霜慢條斯理地道,怡然微笑。

  司徒盈終於綻出嫣然笑意,“清霜妹妹說得對。”

  雲清霜打心眼裡為她高興,而她心中尚有一個疑團未解。司徒寒為何會誤認她為女兒?恐怕這要留待她回到雲蒼山問過母親才能解惑了。

  司徒盈與張若生居住的地方是仿照司徒別莊建造而成,雲清霜踏進門時就有強烈的熟稔感。

  司徒盈主動要求下廚做兒道爽口的簡單菜式。雲清霜在廚房替她打下手,看她炒菜的架勢熟練穩當,不由得在心底笑:這大概也就是她以後的日子了。為心愛的人洗手做羹湯,怕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事。

  故友重逢,一醉方休。張若生特地從酒窖搬出他珍藏許久的陳年女兒紅,只可惜他酒量甚淺,三杯下肚,就已東倒西歪。司徒盈忙伺候他回房歇息。雲清霜悄聲道:“我可沒有盈姐姐這般的溫柔解事,若你醉成這樣,休想我會服侍你。”

  尉遲駿忍俊不禁,“我知道。”

  雲清霜挑眉,拿眼睨他。

  尉遲駿忽正了神色,“我有一件事需和你說清楚,否則我內心難安。”雲清霜只是笑。

  尉遲駿略略思量著開了口,“那一晚,你見到的是我的師妹。她只是我的師妹而已。”他邊說邊偷偷打量雲清霜的神情。

  雲清霜莞爾,“我知道。”

  尉遲駿樓過她的肩,吻一吻她的面頰。

  雲清霜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臉色可疑地一紅,微扯著尉遲駿的衣袖道:“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嗯。”蔚遲駿只道她是學舌,沒有在意。

  雲清霜飛快地道:“我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他仿佛沒有聽清,“你說什麼?”

  雲清霜紅著臉又重復了一遍。

  尉遲駿咬牙切齒道:“你有了身孕還長途跋涉、攀雪山!方才,你還喝了酒!”

  雲清霜自知理虧,忙低頭垂眸。忽覺身子一輕,已被他打橫抱起,羞澀道:“快放我一下來。”

  尉遲駿將她抱進裡屋,輕柔地放置於床榻上,“從現在開始,你給我好好休息,孩子出生前,哪兒都不准去。”

  雲清霜有些後悔告訴他實情,低聲嘟嚷道:“哪有這麼霸道的人。”尉遲駿聲量高了幾分,“再說一次?”

  “沒,我沒有說話。”雲清霜哪裡理直氣壯得起來。

  尉遲駿三下兩下替她除去鞋襪,低下頭,在她唇上蜻蜓點水般的一掠而過,攬住她,目光光幽深,“睡吧。”

  曾經午夜夢回的空虛和冷寂一掃而空,雲清霜伏著他寬闊溫暖的胸膛,沉沉睡去,一夜無夢。

  第二日司徒盈得知雲清霜懷有身孕的事,無條件支持尉遲駿的決定。張若生愛妻如命,也是極力附和。

  雲清霜借錦繡草一事,試圖說服尉遲駿。

  司徒盈笑著將錦繡草儲藏於冰盒之內,並承諾說:“能保百年不腐。”至此,雲清霜能用的方法都已想盡,卻被一一駁回。以一對三,她只得順從。

  而此時,與此地相隔千裡的乾定城內正在醞釀一場驚天大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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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8 17:20: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雲破月來 一生一世一雙人

  時光花蔣,春去冬來。

  雲清霜十月懷胎,一朝臨盆,誕下麟兒,取名尉遲謙,意蘊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尉遲駿初為人父,欣喜若狂。

  而司徒盈亦在雲清霜住下的第二個月懷上身孕,她視雲、尉遲二人為她的福星,更是不願他們離開。

  司徒盈生產後,雲清霜開始籌劃回雲蒼山,但一樁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亂了她的計劃。

  這一日,雲清霜和司徒盈正各自抱著孩子在院中閑聊,有人敲響了院門。兩人都行動不便,張若生忙搶著去開門。

  進門的是一位風塵僕僕的年輕人,他焦急問道:“清問尉遲駿尉遲將軍是住在這兒嗎?”

  尉遲駿自屋內走出,留心看他,忽道:“你不是林兄的內弟嗎?”年輕人大喜過望,“正是,尉遲將軍,我找得你好苦。”

  尉遲駿下意識的擎眉,“出了什麼事?”

  “城中有變,姐夫請你速回。”

  “這”尉遲駿心中一沉,又順勢瞥了雲清霜一眼。

  雲清霜不動聲色,只耐心哄著謙兒。

  “城中有何變故發生?”尉遲駿內心不安的情緒越來越重。

  “是……聖上的事。”年輕人遲疑道。

  尉遲駿容色大變,抓住他的雙肩,“聖上怎麼了?”

  “將軍回去就知曉了。”年輕人避重就輕道。

  尉遲駿揮一揮手,“我知道了,你先回吧。”

  “將軍——”年輕人還待再說,被尉遲駿阻斷,“不必多說。”年輕人神色悻悻,尉遲駿不為所動。

  這一晚,雲清霜沒有睡好,尉遲駿亦徹夜無眠,只聽得吱吱呀呀輾轉反側的聲響。

  雲清霜心明如鏡,三更天時,她終於按捺不住,起身推了推尉遲駿,“有什麼話就說吧,不要憋在心裡。”

  尉遲駿幾次欲言又止。

  雲清霜心頭倏然一緊,咬了咬唇。

  尉遲駿為難道:“清霜,我……”他答應了雲清霜從此與她歸隱山林,再不問世事,如今食言而肥,這話如何說得出口。

  許過再多的誓言又如何,一涉及嘉禾帝與天閱國,他便方寸大亂。雲清霜撇了撇嘴,留下他的身留不住他的心又有何用?她輕嘆一聲,“明日一早,你便回乾定城去吧。”

  尉遲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輕輕吸一口氣,“清霜,你無須意氣用事。”雲清霜輕飄飄的笑道:“我若不應允,你就不回了嗎?”不待他回答,又道,“即便你嘴上沒有答應,心早就飛了回去。我若強留下你,遲早會生嫌隙。”“不會的。”尉遲駿澀澀地道。

  雲清霜唇角輕揚,“你我之間何須再說客套話。”

  “清霜。”尉遲駿平視於她,“你當真不會怪我嗎?”

  “會。”雲清霜老老實實地道,“但我更不願見你愁眉不展,心緒不寧。”她宛轉一笑,“只要你記得回來就好。”

  尉遲駿早在她話出日的瞬間緊緊摟抱住她,“我只是去看一眼,若是無事,馬上就回來,好不好?”

  雲清霜仰頭瞧他。他臉上的線條堅毅剛硬,他的性子果敢英勇,他身七流著尉遲氏族的血。這樣的人生來不甘於平庸,如果沒有她的拖累,他該是最好的勇士。

  “既然回去,就把一切都處理穩妥了,不必急在一時。”她還是自私的,她不能也不願陪他一起回去。即便她能重新接納尉遲駿,也無法坦然面對嘉禾帝勝利者的姿態。她始終無法忘懷,那戰袍上染有她族人的鮮血。

  “少則十日,多則一月,我一定回來,到時我再陪你回雲蒼山。”尉遲駿溫暖的唇觸過她的手背,讓她的心頓時變得柔軟。

  雲清霜款款而笑,搖首道:“我牽掛娘親,她早日病愈,我才能安,。,所以,”她停頓了片刻,“我打算明日一早起程。”

  “你獨自一人如何帶著謙兒?”尉遲駿不無擔憂。

  “我想讓謙兒留下來,有盈姐姐照顧,我很放心。”雲清霜笑一笑,手指輕點上他的唇,及時阻止了他開日,“我要接娘親同來南楓國,謙兒就當是給她一個驚喜。”

  尉遲駿思忖道:“也好。”他細細親吻雲清霜的指頭,“你路上小心。哎,我還是不放心你。”

  雲清霜笑得燦爛,“我的落雲劍法哪裡輸給你的迎風十八式了?”

  “人心險惡。你一個單身女子,需處處謹慎,多留幾個心眼……”“駿,”雲清霜笑得媚眼如絲,“你什麼時候和師父一樣啰嗦了?”尉遲駿橫她一眼,又道:“不准連夜趕路,不准多管閑事,不准多與生人交談……你還是換上男裝好了。”

  雲清霜笑得不可遏止,尉遲駿狠狠堵上她的唇,這一夜春光漪旎,濃情蜜意,盡在不言中。

  清早尉遲駿沒有叫醒雲清霜,獨自走了。當第一縷陽光輕柔地灑在身上時,雲清霜悠悠醒來。有一絲的悵然若失,但她很快告訴自己,不過是短暫的離別,而分別是為了下一次更好的見面。她堅信。

  雲清霜同司徒盈說明緣由,後者不住埋怨,“就你大度,怎麼能答應他走呢。”

  雲清霜亦有些傷感,良久方道:“他若不去,一顆心總懸在那裡,倒不如讓他走一趟,也求個心安理得。”

  司徒盈噓唏不已,她的這位清霜妹妹,總是情路坎坷。“謙兒就托付給你了。”雲清霜輕柔道。

  司徒盈眼中閃耀著母性的光輝,“我也算是謙兒半個娘親,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雲清霜收拾了簡單的行裝後,又抱著謙兒親吻半日才離去。

  她歸心似箭,並沒有聽從尉遲駿的囑咐,而是星夜兼程地趕路。踏人北辰國境內時,盡管景色依舊,心還是被刺痛了一下。她努力調整心緒,盡量使自己心無旁鶩。

  上了雲蒼山,跨進邀月山莊,熟悉而清新的氣息迎面而來。她深深吸口氣,沉醉其中,到底這裡才是她心心念念的家。

  小瑾興高采烈地迎出門,挽著雲清霜的胳膊,卿卿喳喳地說開了,“二師姐,你比以前更美了。你回來就好了,師父就不會日日找我訓話。大師兄可掛念你了,可每次問師父,他總不肯說出你在何處。月姑姑她”

  雲清霜心頭一跳,握著她的手緊了緊,“你方才說什麼?”

  小瑾不解地重復道:“月姑姑”

  “不是,前面一句。”雲清霜急切道。

  “師父不會找我訓話。”

  “在這句後面。”雲清霜一雙明眸熠熠生輝。

  “大師兄掛念你?”小瑾使勁回憶。

  雲清霜重重點頭,欣喜道:“師兄他沒有死?”

  “師妹。”那聲音仿佛穿透了千年的記憶,終於又來到她的夢中。雲清霜屏住呼吸,驟然轉過身。紫藤樹下,自衣男子臨風而立,笑眸彎彎,衣袂飄忽。

  這一刻,淚水迷蒙了雙眼。此時的心情,是震驚,是歡喜,是釋然,是解脫,無從分辨。

  “師妹。”沈煌軒走近,眼底有深深的笑意。

  雲清霜低低道:“師兄,我以為這輩子再見不到你了。”

  “大概是我命太硬,連閻羅王都不敢收我。”沈煌軒自我解嘲道。雲清霜聽他講起當日戰況如何激烈,他如何重傷昏迷,如何從死人堆裡爬出,最後憑一股信念支撐著他回到雲蒼山。

  雲清霜能想像得到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場面,心中著實不好受。沈煌軒平靜地看向她,“你和尉遲駿的事,我已全部知曉。”

  小瑾進屋掌燈時,兩人談興甚濃,意猶未盡。

  小瑾笑道:“天都暗了,師兄、師姐不餓嗎?”

  她這麼一說,兩人才覺得腹中空空。

  才吃了兩口,有小童匆匆忙忙地跑來,臉色不太好看,“大師兄、二師姐,月姑姑要殺師父。”

  “什麼?”雲清霜和沈煌軒皆大吃一驚。

  雲清霜快語道:“在哪裡?快帶我們去!”

  “後山。”

  心急火燎地趕去後山,果見一藍衣女子手執青鋼劍,正往柳慕楓身上劈去,端的是凶狠異常。柳慕楓根本不加閃避,閉目待死。

  雲清霜心急如焚,剛要不顧一切地衝過去,那女子卻忽然收了劍勢,雙目似有烈焰噴射而出,“柳慕楓,你為何不還手?”

  柳慕楓面色慘淡,“你盡管拿我命去,這是我欠你們姐妹的。”

  “你確實欠我一條命,但我不殺手無寸鐵之人。拔出你的劍來,我們痛痛快快地比一場,你我的恩怨就在今日做一次了結。”

  柳慕楓難掩戚然之色,“你動手吧。我等你這一劍等了十幾年了,若不是我答應了晨曦要替你找到治療早衰之毒的解藥,我早就追隨她而去了。”女子一偏首,就在這時她看到了雲清霜。

  “娘親。”雲清霜唇微微張合。她望著那張幾乎和她一模一樣的絕世容顏,忍著眼角的淚意。上天仿佛格外眷顧她,歲月的滄桑絲毫沒有在她面容上留下痕跡。

  沈惺軒冷眼旁觀,仔細觀察,還是能看出區別。雲清霜神色清冷,那女子眉間隱有傲氣;雲清霜眸光清澈,而那女子則略帶邪氣。

  女子嘴角凝聚成完美的弧度,慈祥道:“霜兒。”

  雲清霜撲人她的懷中,倚靠在她胸前,微微嚷泣。多年來的企盼,一朝得償。即使她已身為人母,還是希望能夠在母親的懷裡撒撒嬌,傾訴她不能同外人道的心事。

  柳慕楓亦潛然淚下。英雄淚從不輕彈,若非他當日一意孤行,就不會造下如此深重的罪孽。

  女子撫著雲清霜的臉道:“清霜,其實我不是你的娘親。”

  雲清霜神色略略慌亂。

  沈煌軒像兒時那般親昵地擔了捏她的瓊鼻,“師兄不會怪你。只要你過得幸福,那就是師兄最大的心願。”

  師兄尚在人間,讓雲清霜曾經的負罪感減緩許多,而收獲師兄的情真之語,更是令她無限感懷。“多謝師兄。”她柔柔一笑,眼底有叔然流淌過。沈煌軒放下心來,如今的師妹是真正敞開了心扉。

  “義父在裡屋等著你,快進去吧。”沈煌軒拍拍她的手背。

  “嗯。”要單獨面對柳慕楓,雲清霜還是有些發性,她求救似的向師兄看去。沈煌軒笑道:“我陪你一同進去。”

  柳慕楓臨窗而坐,雲清霜怯生生喚道:“師父。”

  柳慕楓恍若未聞,雲清霜壯起膽子又喚了一聲。

  柳慕楓淡淡“唔”了一聲,“霜兒,你回來了。”

  雲清霜走上前,將冰盒遞上,“師父,徒兒帶回了錦繡草。”

  柳慕楓猛地站起,激動之余碰翻了桌上的茶盅。“好,好。”他道,接過冰盒的手在顫抖,“是時候做個了結了。”他低喃道。

  雲清霜沒有聽清,“師父您說什麼?”

  “沒什麼。”柳慕楓抬一抬眼皮,“你先歇息會兒,讓軒兒陪你好好說說話。”'“師父,”雲清霜眼中有光芒一轉,“我想先去看娘親。”

  柳慕楓深深望住她,“傻孩子,我這就拿錦繡草給你母親治病,你們很快就能團聚了。”

  雲清霜想一想也有道理,她既然已回到邀月山莊,又何必急在一時。柳慕楓鄭重其事道:“療傷時不能有人打擾,期間無論發生什麼事,你們都不得擅闖。”

  雲清霜答應是答應了下來,但回想起當日尉遲駿替她驅毒的情景,難免心驚。她在柳慕楓即將走出門前道:“師父,您不會有危險,對嗎?”

  “真是個傻姑娘,錦繡草是用來治病而不是害人的。”柳慕楓打須而笑,氣度恬然。

  雲清霜安心不少。她與沈煌軒久未相見,彼此都有說不完的話,從前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情意,經過歲月的沉澱,歷久彌新,上升到另一種境界。站在故友的立場上,他們依舊彼此關懷,彼此牽掛。一席長談,他們盡皆釋然了。

  雲清霜渾身一顫,“娘親你是高興得糊塗了嗎?”

  女子搖搖頭,“你該稱我一聲姨母。”

  雲清霜睜著黑白分明的美目,不解地望著她。

  哦同你娘親是一雙孿生姐妹,總之是陰差陽錯,一言難盡。”女子倏然狠狠一指柳慕楓,“是他,是他殺了你娘親。”

  “不可能,絕不可能!”雲清霜如何能夠相信,只是不住地搖頭。

  柳慕楓一步一步地走近,眼中哀涼如斯,“她說得沒錯,我的確是殺你娘親的凶手。”

  雲清霜身子劇烈地晃了晃,腳下一軟,幸有沈煌軒及時攙扶住她。“義父、月姑姑,師妹再經不住刺激了,你們這是……”

  柳慕楓迅速打斷他,“軒兒,此事與你無關。你月姑姑和霜兒動手,我無怨無悔,你切不可莽撞。”

  雲清霜無力地抬手,無意識地拾起劍。柳慕楓沉著地迎向她,眼底無波無斕,翻不起一絲漣漪。“霜兒,為師說過,等拿到錦繡草,這段兒十年的恩怨就該做一了斷。為師沒有誑你,你動手吧。”

  雲清霜如何下得了手?那是與她朝夕相伴了十多年的良師,這麼多年來對她無微不至,噓寒問暖,悉心教導,如果沒有他,就沒有現在的雲清霜。她如何能下手,又怎麼下得了手?她聲音低迷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不,不。”柳慕楓雙目赤紅一片,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迎著她手中長劍一頭撞過去。雲清霜唬得臉色蒼白,忙丟下劍,“哇”地放聲大哭。

  沈煌軒忙攬過她屏弱的雙肩小聲安慰。

  柳慕楓面色鐵青,又愧又悔。

  雲清霜哭得雙目紅腫,沈煤軒束手無策,姨母月晨夕長嘆一聲,走過去將她抱在了懷中。

  “娘親,姨母,”雲清霜嗚咽道,“師父這些年來備受煎熬,已足以彌補他曾經犯下的過失,我相信娘親心裡其實從來沒有怪過他。”

  柳慕楓心頭一震,眼中有濃濃的歉意和安慰。

  月晨夕撫一撫雲清霜的肩膀,“你要怎樣便怎樣吧。”她何嘗不知柳慕楓當年對妹妹月晨曦情深似海,也正是那深重的愛才使得後來的恨那麼強烈。正是為了了卻晨曦的心願,他兒十年來費心為她尋找解藥,還替晨曦撫育容貌和性

  子都極其相似的清霜。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折磨和無言的苦痛,只有他白己心裡最是清楚。

  須臾的沉寂被哭聲打破,柳絮默默地從菩提樹後走出,不知已在那裡聽了多久。

  她徑直走到雲清霜身前,沒有看旁人一眼。

  雲清霜微微有些愕然。

  柳絮對著她歉然道:“師姐,我對不住你。從前是我誤會了你和你娘親,我向你道歉。”不等雲清霜做出任何反應,她發足狂奔而去,灑落一串晶瑩的淚珠。

  “師妹!”雲清霜頓足。

  柳慕楓沉聲道:“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她只是一時難以接受罷了,想通了就沒事了。”

  長久以來,柳絮一直將雲清霜和她母親視為假想敵,認為她們是奪走父親的罪魁禍首,而事實上,卻是柳慕楓虧欠她們良多。

  雲清霜轉首瞧柳慕楓和月晨夕二人的神色,自作聰明地一人執起一手,交疊在一起,“娘親若是看到師父和姨娘能夠在一起,也會很欣慰的。”死者已矣,活著的人能夠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事。

  孰料月晨夕急急收回手,漲紅了臉,一言不發地去了前廳。

  柳慕楓則默默無言,往相反方向而去。

  雲清霜結結巴巴道:“師兄,是我錯了嗎?”

  沈煌軒溫然含一抹笑意,“想是你魯莽了。”

  雲清霜托腮,冥思苦想片刻,也走入了前廳,坐到姨母身邊。

  月晨夕神情略顯倦怠。許是她已習慣了黑暗,只點起一支蠟燭,還用手略微遮擋住眼。

  雲清霜輕道:“姨母,霜兒說錯話惹您生氣了。”

  月晨夕不語。

  雲清霜起身替她添一杯茶水,月晨夕按住她的手道:“霜兒,姨母並沒有怪你。”她想了想,又道,“當年的事,你不清楚。所謂不知者不罪,姨母怎會責。怪你。”

  雲清霜笑著倚過去,偎進姨母的懷裡。

  月晨夕愛憐地摸著她的頭發道:“當年的事,也是時候該讓你知道了。”雲清霜用心聽著。

  月晨夕正襟危坐,眼神飄忽不定,仿佛落在了很遠的地方。沉默許久,她開始徐徐講述那些早已湮滅於俗世中卻無數次還原在她夢中的情景。

  孿生姐妹,因一場變故自打出生起就失散。一個流落江湖,一個在皇宮內長大。

  歷經磨難終於得以相認。然而造物弄人,兩姐妹都沒有辦法和傾心相愛的人廝守終生。妹代姐嫁,慘遭殺身之禍。姐替妹受難,被下了早衰之毒。總之是紅顏薄命,徒留一聲磋嘆。

  “你師父誤以為你娘親水性楊花,愛之深恨之切,一氣之下失手將她殺死。卻不知她是替我出嫁,心中也是苦不堪言。真相大白之際,你師父追悔莫及,可惜晚矣”月晨夕眼中淚光盈盈,別轉身,用衣袖輕輕拭淚。

  雲清霜悄悄遞上一方絹帕,低聲問:“娘親為何要替姨母出嫁?”

  月晨夕神態稍有不自然,垂眸道:“我被人劫去,出嫁當日仍音訊全無。妹妹她沒有辦法,只得替我上了花轎。”

  雲清霜的嘆氣輕得似浮雲掠過一般。

  月晨夕伸手拂過她的烏發,“霜兒,我也有過一個女兒,若是她還在世,該和你差不多大了。”

  雲清霜心念微動,“她也叫清霜是嗎?後山那塊碑就是為她而立?”“你都知道了?”月晨夕眉梢一動。

  雲清霜搖頭,“我只是猜測。”

  “她自幼體弱,不幸早瘍。妹妹將你托付於我後,我為了紀念她,便給你取名叫清霜。”月晨夕淡淡道。

  “那司徒寒他”雲清霜脫口而出,又忙閉上嘴。

  月晨夕麻木道:“他以為你是他的女兒?”

  雲清霜點點頭。

  “他一直都不知道我們的女兒已經死了。”月晨夕目光突然就黯淡了下去。雲清霜不敢多話,只是把臉擱在姨一母臂上,親昵地蹭了蹭,“姨母,你還有我。”月晨夕忽地話鋒一轉,“司徒寒不是你爹,你的生父是雲靜庭。”

  雲清霜刷地站起,又跌回到椅中。

  月晨夕平靜地道:“你娘親嫁給了當時還是四王爺的雲靜庭,婚後產下一女,便是你。”

  “可為何師父從來不曾告訴我?”雲清霜聲量拔高了幾分。

  “他有他的苦衷,你自小被送出宮,是不可能再被皇家承認的。”

  “我並不稀罕。”雲清霜咬牙道。她並不在乎公主的身份,她只是恨,恨他從未盡過一天做父親的責任。

  “霜兒,人生並非只有對錯之分,還有許多的不得已和不能。”月晨夕一聲長嘆猶在耳邊。

  尉遲駿對嘉禾帝一片忠心,替他開拓疆土,為完成統~大業,甚至不惜傷害到最心愛的女子,是不得已。

  雲靜庭將她送出官,使得她小小年紀不得不寄人籬下,是不得已。

  她聽從師命,潛伏於聽雨軒,內心苦悶還得終日笑臉迎人,是不得已。

  娘親代替姨母出嫁,嫁給一個並不喜歡的人,是不得已。

  姨母將自己封閉在石屋中,這些年只能在黑暗中摸索,也是不得已。人生總是在無數個不得已中上演一出出悲歡離合。

  雲清霜無聲苦笑,心境卻漸漸平和。

  “你還想知道什麼?”月晨夕似有些疲累,撫額道。

  雲清霜躊躇片刻,“司徒寒還有一個女兒?”

  月晨夕阻斷她的話,“司徒盈是吧?她和我沒有任何關系。”

  雲清霜自然知道她們之間並不存在血緣關系,司徒盈是徐姓女子所出,這在南楓國時她就已經知曉。她不明白的是,司徒寒既然和姨母有過一個女兒,又怎會再娶?

  月晨夕神色似不願多說。那段往事塵封在記憶中已太久太久,久到不堪回首,她亦不願再回憶。

  她的容顏刻上哀傷和悲涼,雲清霜不敢再問。

  月晨夕沉靜了須臾,道:“霜兒,我想去見一見你的父親。”

  雲清霜怔了一瞬才明白過來她指的是誰。她對父親這個稱呼相當的陌生,誠然,對這個人也是陌生的。

  “你陪姨母一起去。”雖是在征求她的意見,口吻卻是不容置疑的。

  雲清霜默然無言。

  月晨夕目光微微一沉,,見他嗎?“

  “他現在的境況不太好,但畢竟是你的生父,你不願意見見他嗎?”

  雲清霜垂眸,依舊不開腔。

  “我十幾年都不曾下過山,人生地不熟,你就忍心讓我一個人上路嗎?”

  月晨夕無奈,只得換一種方式。

  雲清霜心中仿徨了許久,終於開口,“清霜答應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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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8 17:21: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夢碎魂消 死生茫茫如夢幻

  柳慕楓本欲與他們一同前往,然而月晨夕心底始終有道跨不過去的坎,不願與他同行,柳慕楓只得作罷。

  月晨夕十幾年未見陽光,極不適應,雲清霜給她准備了一頂帶有頭紗的鬥笠,遮擋住刺目的日光,這才上了路。

  一路上月晨夕奇怪的裝束引得旁人頻頻注目,好在她二人都不是多事的人,即便有人見雲清霜美貌,故意搭汕挑釁,也被她隨意打發了去,就這樣一路平安地來到乾定城。

  重新踏上這片土地,雲清霜千頭萬緒,有些沉重,有些迷惘。

  雲清霜對乾定城極為熟悉,她正要將姨母帶去驟站,月晨夕卻道:“我們去聽雨軒。”

  雲清霜不解,卻也不便反駁。

  直到和風嬤嬤見上面,才知道原來月晨夕曾是她的舊主。

  主僕二人相見,自有說不完的話,雲清霜悄然替她們合上門。她們各自有各自的故事和無奈,何必打擾。

  她回到臥房,只見床上整齊擺放著數件小兒的小衣和兜肚,想必是風嬤嬤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裡精心縫制的。只可惜,謙兒一天天地長大,很多衣裳他是用不上的了。

  臨近傍晚,風嬤嬤敲開房門,笑吟吟地道:“姑娘,我准備了一些飯菜,你和小姐用過以後,再去皇宮不遲。”

  雲清霜微微欠身,“多謝嬤嬤。”

  席間,風嬤嬤興致勃勃地問起孩子的事,雲清霜一作答。

  當聽說是一個男嬰,並且她與尉遲駿已重歸於好時,她高興得就只會說一個字:“好,好。”

  雲清霜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待清霜陪姨母辦妥這邊的事,就同你們一塊兒回去看謙兒。”

  “謙兒,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好名字。”月晨夕唇角凝了一抹贊嘆之意,“是孩子的父親給起的名字吧?”

  雲清霜微笑點頭。

  一轉身,風嬤嬤已不在桌旁,雲清霜訝異道:“嬤嬤去了哪裡?”

  “我在這兒呢。”

  順著聲音瞧過去,風嬤嬤正翻箱倒櫃,不知在尋找什麼。

  月晨夕笑,“你這是在做什麼?”

  “給孩子找件像樣的見面禮。”風嬤嬤頭也不回地道。

  雲清霜啞然失笑,“嬤嬤不必忙活了,謙兒可什麼都不缺。”'

  “他不缺是他的事兒,送見面禮是我的一片心意。”風嬤嬤笑得合不攏嘴,伸手攏一攏鬢角,將大半個身體都理進了櫥櫃中。

  “隨她去吧。”月晨夕抿了抿唇,夾了一筷菜放進嘴裡慢慢咀嚼。

  風嬤嬤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疾步走了回來,“有一件事我差點兒忘記告訴你們。”她頓了頓又道,“蕭予墨大約有一個月的時間沒有上過早朝。朝中議論紛紛,乾定城都傳開了,說是―”她壓低了嗓音,“說他其實已經駕崩多日,但生恐引起混亂,一直秘不發喪。”

  雲清霜倏然一驚。她曾多次刺殺蕭予墨均未成功,現在赫然聽到他的死訊,心中卻無一絲喜悅,反而有種淡淡的隱憂。尉遲駿被林恆安急切召回,難道正是為了這件事?扳指一算,從她離開南楓國至今差不多也有近一個月,時間上算剛剛好。

  月晨夕的表現比她淡然得多,她慢條斯理地喝了口酒方道:“若傳言非虛,那當真是他的報應。”

  “我也不能肯定。蕭予墨詭計多端,誰知道那會不會又是一場騙局?有過前車之鑒,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雲清霜臉蔔一陣白一陣青,風嬤嬤見她神色不對,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忙合上嘴。

  月晨夕絲毫未覺,領首道:“你說的也有道理。”

  雲清霜咬了咬唇,低下頭。

  風嬤嬤目光柔和地握了握她的手,雲清霜報以感激的微笑。

  隆冬的子夜,街頭巷尾已是空無一人。皇宮內也是靜謐無聲,只隱約似有絲竹聲,不知是誰撥動了琴弦。

  有兩條黑影輕盈的越過宮牆,一前一後,往深處摸去。

  此二人身材窈窕,蒙面黑巾下露出的一雙美目,明亮若皓月當空,正是雲清霜和月晨夕。

  雲清霜雖幾度出人皇宮,仍無法記清所有的方位,也不知道亡國的一國之君會被安置在何處。只聽說雲靜庭被以禮相待,除了限制自由,其余吃穿用度都是以上賓款待。

  一隊巡夜的禁衛軍經過,雲清霜和月晨夕掩到假山後,待他們過去後,才重新現出身形。

  月晨夕剛要說話,一名離隊的禁衛軍身影碎不及防地撞人眼簾,雲清霜唯恐他會大叫招來旁人,先一步點了他的啞穴。

  他手中提著一串鎖匙,大概是發現掉了東西又重新折回來,卻意外撞上了雲、月二人。

  月晨夕手按上他的琵琶骨,“我有話問你,你若敢大叫,我便挑了你的琵琶骨,讓你生不如死。”

  那人忙不迭地點頭。

  雲清霜拍開他的穴道,“說,北辰國朝淵帝被關在何處?”

  那人猶豫著不敢開口。

  月晨夕冷笑,神色漸漸僵硬,“還想不想活命了?”她緩緩舉起手。那人嚇得面無人色,“我說,我說。他就住在居安官。”

  “居安宮往哪裡走?”

  那人眼珠子一轉,月晨夕已知其意,往他嘴裡塞了一顆藥丸,“你要是膽敢騙我,我讓你全身潰爛而亡。”

  “不敢,不敢。兩位女俠朝北走,一直走到盡頭就是居安宮了。”月晨夕點了他的穴道,隨手將他往假山後一推,“等回來再給你解藥。”兩人放輕了腳步一路往北走,雲清霜忽道:“姨母,那是什麼毒藥?''月晨夕只是笑,“我謳他的,補氣養血的藥丸而已,便宜他了。”雲清霜唇角微揚,忍俊不禁。

  往北走到盡頭,果然見到一座宮殿,稍嫌偏僻了些,不過對於雲靜庭而言,掙反而是一件好事。

  雲清霜抬頭掃了一眼,“姨母,是這裡沒錯。”

  月晨夕迫不及待,快步往裡走。雲清霜往四處仔細探視一番,才跟著進去。月晨夕步子極快,雲清霜步人前殿時,她已經沒了影。

  再往前就是偏殿,雲清霜拐過一個彎,忽然停住了腳步。

  雲靜庭和月晨夕一個站在窗前,一個立於門口,四目膠著,痴痴凝望對方。有那麼一瞬間,雲清霜屏住了呼吸,生怕會驚擾到他們。

  不知不覺,月晨夕早已滿面淚痕。

  雲靜庭神情恍惚,低聲呢喃:“我是在做夢嗎?”

  “你不是在做夢,我是晨夕,我來看你了。”

  “晨夕。”從他唇齒間逸出的低喚如此的輕柔,讓人溫暖了心懷。

  月晨夕眼中有淚意一點一點地滲出,雲靜庭卻深深一笑,“晨夕。”雲清霜輕手輕腳地退出大殿。此時一輪明月當空高懸,清輝四射,群星璀,閃動耀眼光芒,那樣美麗的夜晚應當屬於他們。

  對尉遲駿的想念從來沒有如此強烈過。經歷過離別,還有娘親和姨母的遭遇.讓她更深地認識到,兩情相悅,長相廝守,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姨母歷盡萬難才得以與雲靜庭再見上一面,師父卻只能與娘親的魂魄相依,她,能收獲尉遲駿的真情,並最終修成正果,是何等的幸運。

  不知過了多久,月晨夕緩步走出,她雙目有些紅腫,啞聲道:“霜兒,你爹讓你進去。”

  雲清霜頗有些意外,“為何不帶他一起走?”說完才意識到這裡一名守衛都沒有.防衛松懈得令人生疑。

  “你進去問他吧。”月晨夕靜靜道。

  雲清霜依言緩緩步入。

  雲靜庭依舊站在窗前,像是一座石雕,紋絲不動。

  雲清霜沉默以對。他比兩年前蒼老了許多,滿頭華發,兩鬢霜白,唯有一雙眸子精亮如昔,腰板挺得極直。他與月晨夕站在一起,倒像是父女一般。“霜兒。”他喚道。

  雲清霜默然。

  他又道:“霜兒。”

  雲清霜唇微張合,那個字眼似是卡在了喉嚨裡,怎麼都沒法出口,只能低低“嗯”了一聲。

  “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娘親,也對不起晨夕。”雲靜庭聲音荒涼如死寂一般,“更加對不起你和軒兒,你們本來可以……卻因為我的緣故……”

  “從前的是與非我不想再計較,我只問你,你為何不願和我們一起走?”雲清霜語調生硬至極,她以為她能釋然,但一開腔仍是怨氣十足。

  雲靜庭並不在意她的態度,他想伸手撫一撫她的面頰,雲清霜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他的手尷尬地停在了半空。

  “霜兒。”月晨夕道

  “沒關系,”雲靜庭苦笑,“不能怪她。”

  雲清霜冷眼看他,她已經努力過,卻仍然從心底深處排斥他。

  “我不能走。我與蕭予墨有約定,只要他善待北辰國子民,我願意在這居安宮裡終老一生。”雲靜庭神色平靜得無任何情緒,仿佛在說一件與他沒有絲毫關系的事。

  聽得他此言,雲清霜的心沉沉一墜,不假思索地道:“蕭予墨自身都難保了,你還理會他做什麼。”

  “他怎麼了?”雲靜庭語氣淡泊。

  “有傳聞說他已在一個月前駕崩,但事實究竟如何,無人能肯定。”月晨夕婉聲道。

  雲靜庭一笑置之,“我在宮中那麼久,為何沒有一點兒風聲傳到我耳邊?可見此言當不得真。就算有那麼一點兒可能,我也不能冒險。何況,我一走了之,其他人怎麼辦?我皇室足有百人在蕭予墨的掌控中,我不能置他們於不顧。”他笑得雲淡風輕,可他肩上的擔子並不比從前輕多少。

  雲清霜心下感念,他的氣度和胸襟無愧於一國之君的身份。

  “晨夕,你身體能夠復原,我很是安慰。你能來看我,我亦十分歡喜。”他轉向雲清霜,有一絲不易覺察的哀傷白眉心掠過,“霜兒,帶你姨母走吧。以後,也不必來了。我在這裡很好,無須掛念。”

  雲清霜心中酸、甜、苦、辣、鹹五味雜陳,作為一個父親,他無疑沒有盡到責任,但不能否認,他是一個無愧於黎民百姓的好皇帝。

  “走吧,姨母。”她扯一扯姨母的衣袖。

  淚在眼眶中打轉,月晨夕忍著沒讓它滾落。

  出殿門前,雲清霜驀然轉過身,雲靜庭溫柔憐愛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她。她胸中一痛,唇半開半合,幾次話到嘴邊,又被生生咽了回去。那一聲稱謂,終究化成了心裡的一聲低嘆。

  雲清霜與月晨夕夜闖皇宮的同時,尉遲駿其實就在離他們不遠處的冷宮內。近一個月以來,他每晚都會出現在這裡,今天也不例外。

  “苑妃娘娘,你還是不願說嗎?”他的耐心幾乎被磨盡了。

  這是一間極大的宮殿,而沐婉如此時蜷縮在屋內一角,頭發披散著,眼神呆滯。

  尉遲駿輕輕嘆息,看來今日還是問不出什麼。

  正在這時,沐婉如抬起了頭,眸中驟然有精光閃過,“我說。”

  尉遲駿怔了怔,立即問道:“是誰指使你殺害聖上的?”

  “是雲靜庭。”沐婉如冰冷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一般。

  尉遲駿震驚得無以復加,他走前一步,“從前為何不說?”

  “從前還妄想會有一線生機,如今我倦怠了。你殺了我吧,讓我早日下去陪予墨。”沐婉如目光恢復到平靜如水,語聲波瀾不驚。

  “苑妃娘娘,你既然這麼愛他,為何還要對他下此毒手?”尉遲駿神情蕭索。嘉禾帝遇難,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尉遲將軍,”沐婉如瞥她一眼,唇邊凝了一抹冷笑,“我是北辰國人。”尉遲駿只覺遍體生涼,心情又沉重了幾分。

  “尉遲駿將軍,如果你的國家遭此大難,你會怎麼做?”沐婉如的聲音好似來自天外一般,說不出的詭異。不待他回答,她自問自答:“怕是會做出比我更激烈的事吧。”

  尉遲駿狠狠按著掌心,指甲掐進肉裡的疼痛感使得他腦中更為清明。

  沐婉如是北辰國人。

  雲清箱亦是北辰國人。

  如果說沐婉如心機深沉,直到最後一刻方顯露殺機,一舉得手,那雲清霜對北辰國的盡心盡力他是看在眼中的。

  倘若沐婉如刺殺嘉禾帝,她一清二楚。

  倘若這本就是她的計策。

  倘若她是為復仇才重新接納他。

  倘若她虛情假意,只為給他最深的重擊。

  倘若在南楓國那些快樂的時光全是他的一相情願。

  他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尉遲駿緊緊摸住拳頭,握得指節寸寸發白,心中劇痛,一張臉慘白異常。“清霜,清霜。”這個名字,每喚一聲,心上便多一個血淋淋的破洞。

  自那一日回來後,月晨夕毫無征兆地大病一場,幾天臥床不起。風嬤嬤說那是她長久郁結於心的結果。雲清霜為了照顧她,不得不延後了回南楓國的計劃。

  夏侯熙的到來出人意料。

  一開始有侍脾來報,雲清霜還以為是尉遲駿。她曾經動過找他的念頭,但一來姨母病重她抽不開身,二來,雲靜庭忽然成了她的生父,而他又是尉遲駿親手從北辰國擄回來,她心理上說不出的別扭。這件事也就被耽擱下來。雲清霜甫一見到夏侯熙,心突突直跳,但畢竟她已為人妻為人母,將近一年的光景,她也成熟了不少,很快平靜。對夏侯熙,她有歉疚,有過遺憾,但很多半情錯過了就再難以回頭。如今她能夠坦然將他當做朋友看待,就如同對沈煜軒一般,希望他也可以。

  “清霜。”夏侯熙神情難掩激動之色。

  雲清霜面色沉靜如水,“你如何得知我在此處?”

  夏侯熙略略一笑,“我見過了柳姑娘。”

  雲清霜了然而笑。

  “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雲清霜挑起一抹溫然笑意,“是我疏忽了,夏侯將軍請。”

  她在稱呼上依舊那麼徑渭分明,夏侯熙黯然神傷。

  讓座,添茶,雲清霜客套而疏離。

  她已是遙不可及。夏侯熙暗道,但他又怎麼能夠甘心。明明是他先遇到雲清霜,如果不是因為期間出了一些變故,他們早已結成連理。

  “夏侯將軍,請用茶。”雲清霜客氣地道。

  夏侯熙握著茶盅的手,輕顫了下,有些悲憤,有些難堪。

  “將軍找我有要緊的事嗎?”雲清霜依舊是淡淡的神情,口吻也是極清冷的。她的冷淡頓時激怒了他。他深深吸一口氣,吐出幾個字:“是,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雲清霜仰首瞧他。

  “雲靜庭死了。”他說完,忽覺松了口氣。

  腦袋嗡嗡一響,眼前似有無數只小蟲子在拼命撲打著翅膀,雲清霜臉上灰敗,嘶啞道:“你說什麼?''

  “雲靜庭死了,昨夜,在居安宮被秘密殺害。”夏侯熙一字一頓,何其殘忍,但若他不說出來,對他自己是更大的殘忍。

  雲清霜腦中雜亂無章,身上不知哪裡在痛,好像有一把尖利的刀子將她身上的肉一塊塊地割下。

  夏侯熙小心翼翼地藏好眼中的關切和愧色,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他還有至關重要的話必須說出口。他垂眸,沉聲道:“你知道是誰下的處決他的手令嗎?”

  “是誰?”雲清霜的嗓音粗啞得已然不像是她自己的。

  “尉遲駿。”

  幾乎是同時,身後有人一頭栽倒在地,人事不知。

  雲清霜嚇得魂飛魄散,“姨母,姨母,你快醒醒,快醒醒。”她使勁拍打著月晨夕的臉,搖晃她的身軀。半灶香後,她終於悠悠醒轉。

  沒有許多的叮呼,無須太多的囑咐,只一句,足以讓雲清霜從此墜人深淵,萬劫不復,“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她的情緒無法克制,狂奔出門,凄厲的尖叫聲響徹雲霄。

  月夜凄清幽深,恰如雲清霜此時的心境,似杜鵑啼血,分外凄涼。

  風嬤嬤派去查探的人證實了夏侯熙所言非虛,她的人生已絕望。

  雲清霜走進將軍府,緩慢來到尉遲駿臥房窗前。

  許久以前的一個深夜,她也曾造訪過將軍府。那時那景,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的事。

  尉遲駿正在燈下讀一卷書,神情專注,薄唇緊抿,棱角分明的俊臉上映著模糊的光影。

  雲清霜直接推門而人,盈盈而笑,“駿。”

  尉遲駿的驚訝只停留了一瞬間,笑著將她迎進門,“清霜,你怎麼來了?”雲清霜眨眨眼,“你數月未歸,我放心不下,來瞧瞧你是不是把我忘了。”尉遲駿失笑,“傻瓜,怎麼會呢。”捏一捏她的俏鼻,“瘦了。”

  雲清霜險些落淚。他對她的心意始終不變,可是他們為何會走到這一步,為何?!

  尉遲駿將她讓進屋,斟了一杯茶水給她,“暖暖手,瞧你凍成什麼樣了。”有冰凌子沾在她的衣襟上,尉遲駿伸手替她拂去。

  “駿,”雲清霜握住他的手,“我想喝一點兒酒。”

  “夫人吩咐,豈敢不從,你等著我。”尉遲駿溫然一笑離去。

  雲清霜快速從袖中取出一物放到枕下。

  尉遲駿再進來時,手上多了一只托盤,一壺好酒、一碟花生、一盤青豆,穩穩放置其中。

  “哪裡來的?”酒香撲鼻,遠遠就能聞到。

  “我哄蔡伯從地窖取出來的。”尉遲駿含著笑意道。他給兩人各斟了一小杯。雲清霜心事重重,一口飲下。伸手欲拿酒壺,尉遲駿伸手蓋住她的酒盅,溫柔道:“清霜,喝得太急了,傷身體。”

  “就你羅唆,行了,我慢慢喝。”她撞了下他的胳膊,“你就別小氣了。”尉遲駿忍著笑給她斟滿。

  雲清霜酒淺,喝了兩杯,潔白近乎透明的肌膚染上一層淡淡的紅暈,像極了盛開的桃花,尤為可人。

  尉遲駿坪然心動,火辣辣地吻了下去,一時,滿室春光旖旎,暗香浮動。

  一席溫存後,雲清霜嬌羞著攤開手,“還我。”

  “什麼?”尉遲駿只作不知。

  雲清霜俏生生一笑,“耳墜。”?

  尉遲駿想起往事,心頭暖意融融。

  “如今人都在你身邊,還需睹物思人嗎?”雲清霜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尉遲駿貼身摸出一個紙包,放入清霜的掌心,“物歸原主。”

  雲清霜亦從身邊取出同樣的一枚耳墜戴蔔,溫情脈脈地望著尉遲駿。尉遲駿會意,給她別蔔另一枚的同時,又趁機偷了個香吻。

  雲清霜羞叔地一頓足,“也不害躁。”

  “清霜,你真美。”尉遲駿的似水柔情牢牢網住她,她能在對方眼底看到情動的自己。

  雲清霜踞起足尖,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酒微醒,妝半卸,芙蓉俏面春色無邊,尉遲駿哪裡把持得住,抱起她輕柔放置在床榻上,纏纏綿綿地吻了下去。衣衫半褪,熱度在一點一點地上揚,尉遲駿的唇沿著她的脖頸滑落至鎖骨,用唇含住了那片柔軟,雲清霜全身滾燙,唇間漏出一絲呻吟。

  她壓抑著他帶給她的陣陣激蕩,手緩慢伸到枕下,摸索著,一柄匕首沒人掌心。她深吸一口氣,抬手朝尉遲駿背心扎去。就在此千鈞一發之際,尉遲駿背後像長了眼睛一般,目光一閃已牢牢地鉗住她的手。他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雲清霜的手腕劇痛似要斷裂,心中反而釋然。

  尉遲駿一雙赤紅的眼悲憤莫名,“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雲清霜頰邊緩緩滑落了一滴清淚。

  尉遲駿笑容凄慘,“清霜,你對我可有過半分真心?”

  雲清霜猛地抬頭看著他。

  他抱住頭,痛苦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毀滅我、毀滅聖上、毀滅天聞國。你為保全北辰國能夠犧牲所有,即使是在北辰國破後,你也沒有放棄過。你委曲求全地留在我身邊,就是為了等這一天,是嗎?”

  “不,不是那樣的。”雲清霜拼命地搖頭。

  尉遲駿冰涼的指尖觸過她的臉頰,目中有隱忍的淚意,“我明知道的,你心中從不曾有我的位置,我還是將一顆真心送上,任你踐踏。你是不是覺得我像個傻瓜?”

  他的話似一盆冷水當頭澆下,雲清霜渾身直哆嗦,他怎麼可以如此低毀她!

  “可我就是沒有法子忘記你,我自作自受。”尉遲駿慘然一笑,面色青白,若窗外那一輪暗淡無光的明月。

  雲清霜死死咬著唇,口中似有血腥彌漫。

  “你竟是這般恨我。”尉遲駿頹然嘆息,“我原以為我的真心能夠打動你,卻原來只是我一人將你我之間的情分看得太重。”

  雲清霜忽地一聲長笑,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你既然知道了,為何還不動手殺我?”

  尉遲駿回以疏狂大笑,笑過之後是更深的哀愁,“我不會殺你,對你,我永遠都下不了手。”

  雲清霜神色悲戚,一行清淚奪眶而出。

  “你走吧,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尉遲駿松開手,背過身,掩去所有的蒼涼。

  屋內燒著炭火,為何會有透骨的寒意襲來?從來都是雲清霜先行放手,尉遲駿從未放棄過她,而今……雲清霜嘴角凝起一絲冷消,她和他之間是真的無法挽回了。

  雲清霜閉了閉眼,任淚水流淌,倏然揚起手,將匕首狠狠地扎人自己的心窩,她悶哼一聲,“駿。”

  尉遲駿恍若未聞,直到雲清霜支撐著站起,卻無力地摔倒,他才覺察有異。一轉身,眼前卻是令他肝膽俱裂的情景:雲清霜倒在血泊中,一襲白衣已被鮮血染紅,血還不斷從胸前淚淚流出。

  “清霜。”他抱起她,心中大痛,似被生生刻去了一塊肉。

  雲清霜虛弱地張了張口。尉遲駿悲痛道:“清霜,你不要說話。我去找大夫,你一定要撐下去,你會沒事的,會沒事的。”他低喃,用手拼命去捂她的傷口,可無淪他怎麼努力,鮮血還是如泉湧一般。

  雲清霜拼盡全力握住他的手,氣若游絲道:“你陪著我,讓我死在你的懷裡。”

  “清霜,全是我的錯。你不要嚇我,你快點兒好起來,打我罵我都不要緊,求你不要死。”尉遲駿悔痛萬分,語無倫次,“我並沒有責怪你,你為什麼這麼傻?為什麼要做傻事?”

  雲清霜溫柔地笑,“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一直都懂得。”

  “那你為何……”尉遲駿便咽難言。

  “雲靜庭一他是我的父親……”雲清霜氣喘吁吁,發絲被冷汗浸濕。尉遲駿握著清霜的手不住顫抖,“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如果他知曉,是不會下那道手令的。

  “我也是才知曉的。”雲清霜吃力地道。

  “你別說了,等身體養好了再說行嗎?”尉遲駿悄悄拭著眼角的淚。

  雲清霜戚戚搖頭,“殺父之仇不能不報,可是……可是你是我的夫君,是我孩子的父親,我做不到……駿,這是我唯一可走的路,你不要怪我。”她一口氣完,眼神逐漸渙散。她不忍心殺尉遲駿替父報仇,又無法面對姨母絕望的眼,唯有一死,才是解脫。

  尉遲駿,早已泣不成聲。

  雲清霜撐著最後一口氣,“答應我,好好照顧謙兒。”

  “謙兒有師妹照料……”

  “不。”雲清霜心明如鏡,忙道,“我要你親自照顧他成人,看著他娶妻生子,你答應我。”她手上加了點兒力,已是最後的極限,“答應我。”

  “我答應你,我答應你。”尉遲駿目光眷戀,把她的樣子定格成雋永的深刻記憶。

  雲清霜安下心,唇邊漾起一絲淡到極致的笑,“駿,你抱緊我,我有些冷。”

  尉遲駿緊擁住她,試圖將身上的溫暖點滴傳遞給她。

  雲清霜抬起手,欲再摸一摸他出色的五官,卻力不從心,手無力地垂下,與此同時,她的頭無聲無息地從他肩膀滑落,再無一絲氣息。

  她的身體尚有余溫,像是熟睡一般安靜祥和。

  “清霜―”尉遲駿輕拍她的臉,可她已不會再回應他。

  尉遲駿失聲慟哭,神形俱碎,心中只余一片荒蕪。

  那一夜,他策馬而來,雨夜狼狽,他卻風采高雅,飄逸如羽,對著她翩然一笑,那是他們緣分的開端。

  那一日,她替他攬下麻煩時,可曾想過,有朝一日會執子之手,琴瑟和諧。

  那一天,他們雙劍合璧,闖出皇宮,互相扶持,那一絲傾慕之情早已悄然生根。

  為了延續她的生命,他願意替她承受所有的痛苦,甚至可以放棄自己的性命。

  為了保全他的聲名,她大開殺戒,不惜一切代價,鏟平整個山寨。他曾經茫然徘徊於兩張一模一樣的臉,矛盾,掙扎,在知曉那是一個人時,他釋然,原來自始至終他沒有對不住她。

  她曾經起過與他一同歸隱山林的念頭,拋開塵世的所有煩惱,不顧一切,海角天涯,誓死相隨。

  他從來沒有想過傷害她,無奈他的身份,令他肩上的擔子極重,許多時候是情非得已。

  她對他愛逾生命,只是她有她的責任,有她的無奈,很多時候是身不由己。若說雲蒼山上短短時日是他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那南楓國的匆匆一年,足以使她一生回味。

  然而世事無常,如果早知道結局,他們還會不會相愛?

  地轉天旋千萬劫,人間只此一回逢。當時何似莫匆匆。

  你不知世上有我,我不知世上有你,豈不干淨?一朝偶相逢,三載苦相思,情到濃處傷人深,寧願無心對無情。何必呢,何苦呢?但願此生,從未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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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8 17:21:21 |只看該作者
番外

  記憶裡,那是一片自霧蒙蒙,散開後,是比當時更深刻的重現。

  夏侯熙再一次見到沐婉如,是在養琴樓。

  坐在舞台上撫琴而歌的女子,嫵媚而清艷,纖手挑著琴弦,錚然作響。窗外習光落成三寸,照在她的裙上,熠熠生輝。

  台上的人澹然自如,台下的老鴨卻是臉色陰沉。

  沐婉如倒也干脆,一曲既畢,徑直斂衣起身,正要拂袖而去。

  “你站住。”老鴨開日,冷冷看她,“一首曲子就沒了?”

  沐婉如抿著好看的唇,輕道:“你待要如何?”

  老鴨道:“你當初進這養琴樓,可不是這麼說的。”她手一揚,得意地念著手上的賣身契道:“我沐婉如甘願賣身進養琴樓,隨供差遣。”

  沐婉如眼神微微一閃,細眉略緊,“可我未說要接客,若要我做事,我也只這一手琴曲了。”

  老鴇打量著她,沐婉如被她瞧得渾身不自在。

  尖尖的瓜子臉上,極細的西施眉,柔美的丹鳳眼,皮膚水嫩得吹彈可破,顯見是大家閨閣裡的女子。

  “婉姑娘相貌生得這樣好,本就該是被憐香惜玉的美人坯子,何必鬧成現在互個樣子?”老鴇湊了上去,抬頭望著站在台邊的沐婉如。

  沐婉如反說道:“我亦不是生來就為著來這裡受你這等羞辱的。”

  “看來婉姑娘還不清楚我這養琴樓的規矩。”老鴇冷笑著,抱肘看著她,“來人,給我教教婉姑娘養琴樓的規矩。”

  “慢。”夏侯熙忽地出聲,見老鴇的目光轉過來,笑道,“嬤嬤在這裡調教姑娘,似乎有些不太妥當吧?”

  不待老鴇回答,夏侯熙手上一揚扇,颯然一笑,“在下卻是欣賞婉姑娘這樣的性子。”

  說罷,他從袖裡拿出一包銀子,道:“不知這些夠不夠替婉姑娘贖身?”老鴇眼尖,看他袖中還有銀光閃閃,忙賠笑道:“夠了夠了。”轉身呵斥沐婉如道,“還不快下來。”

  沐婉如回首,居高臨下,定定看了夏侯熙幾分,忽地莞爾,“這位公子,幸會了。”

  輕柔的聲音讓夏侯熙有些微怔忡,眼前眼神柔媚的女子,言語裡雖有青樓女子的嬌柔,卻又不盡然,隱隱有一種傲氣四散開來。

  若非流落青樓,必也是家身清白的嫻靜女子。

  抱了手裡那張琴,沐婉如安安靜靜地走了下來,躬身一禮,“婉如見過公子。”

  仿佛剎那,所有的都平和了下來,四周聲音盡皆散去,如同踩在雲端一般,反反復復,腦海裡,就只有那一個畫面。

  懷抱古琴的溫婉少女含笑傾身,聲帶感激,華裳羽衣,秀美不可方物。

  更漏聲聲。

  簾幕後的女子驀然坐起,定定望著簾外,喃喃道:“夏……”

  “怎麼了?”身後傳來男子的聲音。

  “沒事兒。”回過神來的女子淡淡地笑了,“臣妾只是做了一個夢,驚擾了聖上清夢,是臣妾的罪過。”

  “婉兒……”沉沉的嘆息聲之後,蕭予墨伸手去撫摸她柔順光滑的長發,輕道,“你一直對孤這樣客套。”

  沐婉如笑起來一直有一種平和而寧遠的味道,如同釀了百年的女兒紅,濃到醉人的溫柔,深到沉郁的寧崢。

  蕭予墨始終覺得,這樣的沐婉如,讓他感到陌生以及遙遠。

  清晨的曙光,已經透過窗沿,照了進來。

  沐婉如肩上披著香雲紗,腰被蕭予墨挽著,有些出神地凝視著陽光裡的塵埃。她神情安靜,只慢慢地說道:“聖上,該早朝了。”

  蕭予墨的手微一緊,最終漸漸松開,起身召人進來。

  他張開雙臂,沐婉如習慣性地從後環上為他穿衣裝戴,最後整好衣領,柔聲一跪,“臣妾恭送聖上。”

  如過去千萬個早晨一般,井井有條。

  唯一不同的,只是昨夜,在後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菀妃做了一個夢。如此而己。

  蕭予墨離開之後,沐婉如就有些無趣地倚在榻上,默默出神。

  玉蔥般的手指捻著一旁的杜鵑花瓣,鮮紅的花汁染在指甲上,婉如只無意識地捻著,渾然不覺。

  因著昨晚的夢,她忽然對過去的自己,那樣地記憶深刻起來。

  那是豆蔻年華的一段歲月,那年的沐婉如,也還是單純美好的樣子。蕭予墨還是北辰國的質子,而她,是深居閨閣的大家閨秀。

  如一切戲文裡寫的一樣,她和他邂逅在湖中央的畫船上。空懷凌雲壯志未曾實現的少年,尚且帶著年少的稚氣和銳利,濃黑的衣袖寬廣而颯然。她偷偷在扇子後面窺著,漂亮的瞳裡是微淞的流光。他捕捉到面前少女的鮮活和膽怯,去捉她的扇子。

  她驚訝之下,卻下意識地摸緊了扇子,嘩啦一聲,薄薄的紙就這麼撕裂了開來。

  蕭予墨微微帶著笑,看她睜大的妙目,不由得笑道:“好漂亮的小姑娘。”沐婉如卻是怔了半晌,才跺腳道:“你賠我的扇子。”

  那一賠就賠出了數年的時光。在蕭予墨最抑郁的時候,在他韜光養晦的時候,也只有沐婉如留在他身邊,和他一起成長堅強起來。

  離別最後到來的時候,蕭予墨說,婉兒,我會回來接你。

  沐婉如追著他的船追了一路,直到盡頭,才望著河水滔滔,最後泣不成聲。一月又一月,她等了無數個月頭和月尾,卻再沒等來那個人。

  她一日又一日地憔悴下去,直到家門沒落,父親被人誣陷,沐家差點兒被滿門抄斬。他們連夜逃出,卻遭到山賊搶劫。如果不是夏侯熙拔刀相助,她已然遭到凌辱,而父母也會丟失性命。

  夏侯熙給他們全家安排了一個清淨的住處。

  沐婉如卻抱著包袱,獨自一人踏上去往天閱國的道路。她甚至不知道蕭予墨是什麼樣的人,有著什麼樣的身份。

  有時候她會想,或許那個人家中,十分有權勢,他才能說出那樣的話―婉兒,我會回來接你。

  恍惚著深思的沐婉如倚在榻上,任侍女拭干淨她的手指,隨後吩咐道:“你下去吧,本宮想獨自一人靜一會兒。”

  時值深秋,天氣漸涼。

  天闃國物候干燥,少湖多山。蕭予墨時常說要帶她出去狩獵,沐婉如只是輕笑著說怕累。

  他再也不了解她的內心,正如他再也不是當年的稚氣少年,她也不是那時的單純少女一樣。

  庭院深深,沒有泛舟湖上的自山自在,也沒有走遍北辰千山萬水的風輕雲淡。

  沐婉如起身,輕輕地嘆了一聲。

  剛來到天闃國,包袱被搶,身無分文的她,渾渾噩噩地被人賣進了妓院,又在半逼迫半茫然的狀態下簽下了那份賣身契。

  幸好她再度遇上了夏侯熙,如果沒有他,或許她就死在了養琴樓。沒有了沐婉如,也就沒有了之後的菀妃。

  沐婉如支手望著窗外,直到侍女來察她說聖上已經下朝。

  嬌嬈的菀妃起身梳妝,銅鏡裡映照出依舊年輕貌美的容顏,不同於過去的潦倒落魄,細致華貴的裝扮,遮蓋掉了她眼底唯一的情緒。

  她愛他,也怨他。

  然而世事就是這樣,她又一次回到他的身邊。

  到如今,她最懷念的還是那段時光。

  她努力想和他重溫過去的種種,但無論她怎麼盡力,他們都回不去了。

  她不想欠夏侯熙太多,贖身後,她在青樂坊謀到一份差事,替他們打掃庭院、洗衣做飯,維持生計。

  直到戲班因牽扯到刺殺一事,她倉皇逃出,幾天幾日未進食,頭暈目眩地一頭扎進聽雨軒。

  是雲清霜救了她。

  從前有看相的說,她生來命苦,卻有貴人相助。

  她惘然笑了,還真是如此。

  望著空蕩蕩的房間,沐婉如忽地感覺臉頰上有些微涼。那些往事,都如數成了淚水。

  落下,消散,最後無跡可尋。

  雲清霜將她送到醫館,她本以為這就是她的一生。

  沒想到會碰見尉遲駿,曾經站立在蕭予墨身邊,神采從不輸於他的少年。她更沒有想到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居然是天闃國的國君,他的身份,如此尊貴,如此耀眼。

  遙不可及,高不可攀。

  蕭予墨笑著從背後攬過了她。

  沐婉如淡淡回以一笑。

  往日的美好依舊保留在她記憶深處。

  那個少年,空有凌雲壯志,然而胸襟未開,韜光養晦之余,眼裡誠摯而驕傲。他會去捉她的扇子,會調笑她的羞怯,會指著遠方說―

  婉兒,你等我回來接你。

  “沐姑娘,好久不見。”那一聲招呼喚醒了她對往昔的回憶。原來她的過去,不止有快樂,還有不堪回首的往事。“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希望姑娘能助我。”

  她脫口道:“什麼?”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雲清霜對她不過是一飯之恩,她便冒險救她性命;而夏侯熙曾經在強盜手中救下她一家老小,這份恩情.更是難能可貴。只要她能辦到的,哪怕是用她的性命去換,她也認了。

  “殺了蕭予墨。”

  這句狠話碎不及防地撞進她的耳中。夏侯熙眼中的慶氣明白無誤地告訴她,這不是一個玩笑。“我辦不到。”她說,斬釘截鐵。休說她沒有武功,根本不可能是蕭予墨的敵手,就算她可以,她也不會對自己的夫君下手。

  “你可以辦到的。”夏侯熙笑,不知為何沐婉如覺得他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你的父母在我手中,你若想他們活命,蕭予墨必須死。”

  沐婉如頹然跌倒在地。她不明白,為何曾解救她於水火中的恩人會換了副嘴臉,陌生得叫她心寒。

  “你的時間並不多,好好斟酌吧。”夏侯熙扔下一句話,飄然去遠。

  那以後的很多日夜,沐婉如一直被噩夢所擾。閉上眼,有時是夏侯熙的威脅,有時是父母血淋淋的慘狀,而更多的,是蕭予墨含笑看著她,在她耳邊低喃。

  一邊是血脈至親,一邊是今生所屬,孰重孰輕?沐婉如不會做這個權衡,她甚至寧願夏侯熙要的命是她自己的。

  “婉兒,我們去騎馬吧。”蕭予墨的聲音打斷了她的糾結:,

  沐婉如深深看他,手不自覺地拂上他的俊顏,“予墨,我們去乘船好不好?你忘記了賠我扇子,已經這麼多年了。”

  蕭予墨捉住她一雙柔芙,放在唇邊輕吻了一下,“好,都聽你的,我把我能給你的都賠給你。”

  沐婉如的心沒由來地緊了一下:你待我如此,讓我情何以堪?

  “我求你,求你放過他吧。”沐婉如對著再次進宮威逼她的夏侯熙跪了下來,“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去死,我代替他,好不好?求你了……”

  夏侯熙笑了,深邃的眼猶如染墨,“沐姑娘,蕭予墨沒有教你嗎?求人辦事也要有資本的。而你,憑什麼和我談條件?”

  “夏侯熙,為什麼?為什麼你會變成這個樣子?從前的你呢?”

  “那從前的你們呢?現在的蕭予墨你了解多少呢?”夏侯熙挑眉冷笑。

  沐婉如無言以對,泄氣地坐在了地磚上。

  “早點兒辦完,我的耐心有限,沐姑娘。”夏侯熙蹲下身來,“如果我的耐心用完了,那死的不止蕭予墨一個人,你家二老也要為他陪葬了。”語畢,他站起來一甩袖就離開了。

  如果一定要陪葬的話,就陪葬上你我的情分吧,予墨。

  “好,我賠你。”

  “婉兒,等我,我會去接你回來的!”

  “婉兒,你一直對孤如此客氣……”

  “婉兒,我們去騎馬吧。”

  “都聽你的。”

  “婉兒……”

  這一次,終於夢見他了。沐婉如從夢中驚醒,看看床榻上空著的地方,嘆了口氣。淚,不期而遇。

  蕭予墨說他會把能給她的都賠給她,他說到也做到了,將整個生命還給了沐婉如。臨別時,他的眼神她這時才徹底讀懂―婉兒,只要是你要的,我都會如你所願。

  “予墨……”

  下手時她沒有哭,尉遲駿質問她時她沒有哭,被關進冷宮時她亦沒落一滴淚,而在這樣一個雨夜,在這座孤寂的冷宮中,沐婉如淚如雨下。

  她只想忘記,只想做一個行屍走肉,可夏侯熙卻又來了。

  “如果尉遲駿問你是誰主使的,你怎樣回答?”他笑著問,可笑中全無溫度。沐婉如別過頭去,輕吐,“不知。”

  “沐姑娘,我知道你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我夏侯熙重你敬你。我再請求你最後一件事:請告訴尉遲駿,幕後主使是北辰國君雲靜庭。”夏侯熙說完,彎腰深深一拜。

  沐婉如看向他,搖搖頭,抬手虛扶他一下,“夏侯公子,希望你最後還能找得到真正的自己。”

  夏侯熙立直身,“自己?我早已經丟棄了,你呢?”

  是的,真正的自己,他早已丟失了。他曾經也是為國為民的熱血男兒,也是曉勇苦戰的一國大將,更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但他的一生,從晉鴇帝告知他的身世起就已經改變了。

  他原來是晉鴻帝的私生子,亦是西茗國的皇子。晉鴻帝向他允諾,只要能幫他除去北辰國朝淵帝,並且挑起北辰和天闃的爭鬥,就答應他認祖歸宗,百年之後,還會將皇位傳給他。

  為此,他不惜任何代價。

  他與蕭予涵結成了同盟。是他親自將一包迷藥交到蕭予涵手中,使得純婉公主在神志不清的情況下對蕭予墨痛下殺手。可惜未能成功。

  然而一計不成,他又心生一計。他殘忍地殺害了純婉公主後再嫁禍給蕭予墨,以便挑起北辰和天闃國的爭端,他西茗國和蕭予涵從中得利。但這一切又被尉遲駿識破。

  他對雲清霜愛逾生命,卻慘遭尉遲駿橫刀奪愛。

  新愁舊恨,如今終於有機會加倍還給他。.

  在這條復仇之路上,他已沒有辦法回頭,亦不能放手。

  沐婉如悄然笑了,那笑容,既落寞.又美麗。

  浮生若夢,為歡兒何,就這樣了此殘生,也罷,也罷。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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