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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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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愛曼達.奎克]若隱若現(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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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0 17:43:30 |只看該作者
  他的嘴挨近她。

  她真的該退後的,薇妮心想。但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他有力的雙手捧起她的小臉,他的吻使她全身一震。他把舌尖探入她的口中,強烈的感官衝擊使她幾乎無法站立;她就像太靠近火源的蠟像,體內有東西即將融化。唯恐自己跌倒,她不得不抓住他的肩膀。

  感覺到她的依附,他呻吟一聲把她摟進懷裡,直到她的酥胸緊貼著他的胸膛。

  「天啊!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在義大利就想這樣做了。」他在她唇上低語。

  那些話一點也不浪漫,但不知何故,她覺得它們煽情無比。在體內澎游洶湧的情愫令她驚愕得不知所措。

  「瘋狂。」她喃喃自語,感到雙腿虛軟。「太瘋狂了!」

  「對。」他用手指纏住她的頭髮,使她的頭往後仰,好讓他能親吻她的耳後。「但我們都認為我可能喪失理智了。」

  她在他親吻她的喉嚨時,倒吸口氣。「不,我認為是雪利酒的關係。」

  「不是因為雪利酒。」他把膝蓋伸進她的大腿之間。

  「一定是雪利酒的關係。」她在他飢渴的狂濤下顫抖。「酒醒後,我們一定會後悔的。」

  「不是因為雪利酒。」他重複。

  「一定是。不然──哎喲!」她驚呼一聲,感覺到他故意咬她的耳垂。「天啊!你在做什麼?」

  「不是因為該死的雪利酒。」

  她上氣不接下氣。「我想不出還會有什麼理由使我們的舉止如此怪異,又不是說我們兩個情投意合。」

  他猛地抬起頭。惱怒和另一種強烈的情感在他眼中交戰著。

  「薇妮,你非跟我唱反調不可嗎?」

  她終於退了幾分鐘前就該退的那一步,她努力使呼吸恢復正常。她感到頸後的髮髻散了,肩膀上的薄圍巾歪了。

  「看來你我連這種事都不能文雅地做。」她嘟囔。

  「這種事?你把剛才發生在我們之間的事叫做這種事?」

  「不然你要把它叫做什麼?」她用髮夾夾好頭髮。

  「在某些地方,它被叫做激情。」

  激情。那個字眼再度奪走了她的呼吸。

  接著,她猛地回到現實之中。

  「激情?」她咆哮。「激情?你想要引誘我,使我把客戶讓給你?搞了半天,原來就是為了這個?」

  書房陷入一片死寂。

  她以為他不打算回應,因為他只是用難以捉摸的眼神一直盯著她看。

  好幾分鐘過去,他終於有了動靜。他走向書房門,打開房門,在門檻上佇足片刻。

  「相信我,薇妮,」他說。「我壓根兒沒有想到過我可以用激情和引誘來影響你。你顯然是個公事至上的女人。」

  他走出書房,輕輕關上房門。

  她傾聽著他的腳步聲在木頭地板上響起,她愣在原地無法動彈。直到聽見他走出前門,她才像是從催眠狀態中醒來。

  她走到窗前,對著雨中的花園凝視良久。

  拓斌說對了一件事,她在片刻後心想,不是因為雪利酒的關係。

  ***

  那個吻是個錯誤,他在走進俱樂部時,心想。他到底在想什麼?

  他皺眉蹙額。問題出在他一直沒有想清楚。他讓沸騰的憤怒、沮喪和慾望勝過了理智。

  他把帽子和手套扔給門房,走進大廳。

  倪衛理垂頭彎腰地坐在窗邊的椅子裡,手裡拿著一杯紅酒。酒瓶就在他身旁的茶几上。拓斌一看到他就停下腳步,盤算著來不來得及逃回街上。倪衛理是他今天最不想應付的人。

  他沒有好消息可以報告,而倪衛理討厭壞消息。

  恰好在這時候,倪衛理抬頭喝酒。他看到拓斌,眉頭立刻鎖緊。

  「你來了,麥拓斌。正在納悶你什麼時候才會出現,我有話跟你說。」

  拓斌不情不願地穿過房間,在倪衛理對面的椅子坐下。

  「這會兒看到你嫌早了點,爵爺。」他說。「進來躲雨嗎?」

  倪衛理撇撇嘴。「進來壯膽。」他刻意瞥向手裡的酒杯。「晚上有件討厭的事要做。」

  「什麼事?」

  「決定和莎莉分手。」倪衛理吞一口紅酒。「她的要求越來越多。她們遲早都會,對不對?」

  拓斌覺得那個名字有點耳熟,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莎莉是倪衛理偶爾提起的現任情婦。

  「啊,對,莎莉。」他望著窗外的雨景。「我想兩件小首飾應該就能平息她的怒氣。」

  倪衛理輕蔑地哼一聲。「要好些非常昂貴的首飾才能使她乖乖分手,不把事情鬧得很難看。她是個貪心的小東西。」

  好奇心使拓斌轉頭端詳倪衛理的表情。「為什麼分手?我以為你喜歡莎莉的陪伴。」

  「哦,她確實很迷人。」倪衛理誇張地眨個眼。「活力充沛又極富創意,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我好像聽你提過那些。」

  「不幸的是,日子久了,那些活力和創意會使男人吃不消。」倪衛理重重地歎了口氣。「很不願意承認,但我不像以前那樣年輕了。此外,她最近對珠寶首飾的要求越來越過分。上個月給了她一對耳環,她竟然嫌耳環上的寶石太小。」

  莎莉是行家,拓斌心想。她一定是察覺到倪衛理的焦躁不安,知道關係即將結束,所以正在加速壓搾,趁著還沒被甩掉前能削多少是多少。

  拓斌露出冷笑。「做莎莉那行的女人必須提早為退休後的生活作打算;高級妓女沒有養老金可領。」

  「她可以回我發現她的妓院重操舊業。」倪衛理停頓下來,瞇起眼睛。「也許你會想取代我?過了今晚,莎莉就會想要新的保護人,我可以親自替她在床上的工夫作證。」

  他沒有興趣繼承另一個男人的情婦,即使她活力充沛又極富創意,拓斌心想。無論如何,他懷疑莎莉會孤單很久。從倪衛理這幾個星期對她的評語來判斷,她是個聰明的女孩。

  「聽來我養不起她。」拓斌自嘲道。

  「她是上等貨,但不會貴得離譜。」倪衛理喝一大口紅酒,放下酒杯。「請見諒,麥拓斌,不是有意使你厭煩,我比較有興趣知道你的調查進度。那本要命的日記有消息了嗎?」

  拓斌謹慎措辭。根據他的經驗,客戶對打獵和釣魚的暗喻都有不錯的反應。

  「不妨這麼說吧。」他說。「我已經嗅到了臭跡,而且氣味越來越強烈。」

  倪衛理立刻興奮地眼睛一亮。「什麼意思?你查到了什麼?」

  「在這個節骨眼,我寧願不要說得太明確。但我可以告訴你,我拋了幾個餌在水裡,魚已經開始咬餌了。再給我幾天,我應該就能收線把魚拉上來。」

  「可惡!老兄,為什麼這麼久?我們必須盡快找到那本要命的日記。」

  該冒點險了,拓斌心想。

  「如果對我的努力不滿意,爵爺,你隨時可以另請高明。」

  倪衛理沮喪地撇撇嘴。「沒有其他人可以讓我相信他會絕對保密地處理這件事,你我都很清楚這一點。」

  拓斌吐出一直不自覺憋著的那口氣。「別緊張,爵爺。我很快就會有消息告訴你。」

  「但願如此。」倪衛理把空酒杯放到旁邊,從椅子裡站起身來。「很遺憾,我得走了。下午必須去珠寶店一趟。」

  「莎莉的告別禮物?」

  「沒錯,一條漂亮的項鏈,花了我不少錢,但我猜尋歡必須付出代價,對不對?跟珠寶店說過今天會過去取貨付款,我不想冒遲到的風險。」

  「遲到會有什麼風險?」

  倪衛理哼了一聲說:「巴頓告訴我,他上個月在同一家珠寶店替他的情婦訂了一枚藍寶石胸針。他沒有準時取貨付款,珠寶店竟然把胸針送去他家給他的太太,而不是他的情婦。」

  拓斌差點微笑起來。「我相信是偶發事故。」

  「珠寶店也是那樣說的。」倪衛理打個哆嗦。「但我可不打算冒險。再見,麥拓斌。一有日記的消息就通知我,無論深夜或清晨都可以。」

  「瞭解。」

  倪衛理點一下頭,走向俱樂部前門。

  拓斌在原地坐了一會兒,看著窗外的馬車在雨中來來去去。陰沉沉的天色使他的心情也鬱悶起來。

  如果情婦能解決他每次想到雷薇妮時的心神不寧就好了,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下午的那個吻證實了他最深的恐懼,跟出賣肉體的女人上床不足以減輕這種深切的飢渴。

  片刻後他起身走進咖啡廳。途中,他拿起被棄置在側桌上的一份報紙。

  柯恆鵬坐在壁爐邊的老位子上看報。「看到倪衛理埋伏在大廳等候。」他頭也不抬地說。「有沒有被他堵到?」

  「有。」拓斌坐進一張椅子裡。

  「怎麼樣?你告訴他什麼消息?」

  「姑且說我暗示他事情進行順利。」

  「順利嗎?」

  「不順利。但我覺得沒有理由讓他知道實情。」

  「嗯。」報紙在柯恆鵬手中窸窣作響。「倪衛理對你暗示的進度滿意嗎?」

  「恐怕不。但算我走運,他有別的心事。他打算今天晚上告訴現任情婦不再需要她的服務。他正在前往珠寶店取貨的途中,希望首飾能減輕分手的痛苦。」

  「是啊!」柯恆鵬緩緩放下報紙,眼神顯得若有所思。「希望他現任情婦的命運不會和前任一樣。」

  拓斌手中的報紙翻開到一半。「什麼意思?」

  「幾個月前,倪衛理拋棄了另一個高級妓女。他把她金屋藏嬌了將近一年才厭倦她。」

  「那又怎樣?倪衛理那種身份地位的男人養情婦是司空見慣的事,不養才叫不尋常。」

  「沒錯,但情婦在被拋棄後幾天投河自盡,就有點奇怪了。」

  「自殺嗎?」

  「據說如此。那個女人顯然傷心欲絕。」

  拓斌緩緩地摺好還沒看的報紙放到椅子扶手上。「那有點令人難以置信。倪衛理對我說過好幾次,他的情婦都是從妓院裡挑出來的。也就是說,個個是行家。」

  「是啊!」

  「那種女人通常不會多愁善感。我懷疑她們會不可救藥地愛上包養她們的男人。」

  「我同意你的看法。」柯恆鵬繼續看報。「但幾個月前盛傳他的前任情婦投河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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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0 17:44: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第二天下午,拓斌在快兩點時抵達克萊蒙街。出租馬車一停,他就開門下車。下到一半時,左腿突然傳來一陣劇痛。他抓緊車門邊緣,深吸了口氣,疼痛才得到紓解。

  他穩住身子,完成下車的動作。

  「運氣不錯。」東寧跟在拓斌後面優雅地跳下馬車。「雨停了。」

  拓斌抬頭打量陰沉沉的天空。「停不了多久。」

  「我有沒有說過樂觀是你最令我佩服的特色之一?我發誓,你走到哪裡,歡樂就跟到哪裡。」

  拓斌懶得理會小舅子的挖苦。他知道自己心情惡劣的原因並非左腿隱隱作痛,而是期待之情在內心蠢蠢欲動。

  他一早醒來就心神不寧。他告訴自己,像他這種年紀和閱歷的男人應該更能控制感情。他渴望再見到薇妮的這種熱切,比較適合情竇初開的少年郎。

  看到薇妮的家門外停著另一輛出租馬車時,他的不安變成驚訝,緊接著又化為惱怒。

  他停下腳步。「她又在搞什麼鬼了?」

  東寧咧嘴而笑。「看來你的新搭檔今天自有活動。」

  「可惡!我上午明明差人送信通知她,我兩點會到。」

  「也許雷夫人不喜歡聽候差遣。」東寧熱心過度地猜測。

  「繼續訪查蠟像館是她的主意。」拓斌邁步走向門階。「如果她以為我會容許她自行前往,那她最好再想一想。」

  拓斌和東寧抵達底層門階時,七號的大門打開。

  穿著褐色羊毛斗篷和半長筒靴的薇妮出現在門口。她背對著街道在跟屋裡的人說話。

  「當心,敏玲。這是最有價值的一個。」

  薇妮沒有轉頭,小心翼翼地倒退出大門。拓斌看到她抱著一個木乃伊似的巨人包裹的一端。

  幾秒鐘後,敏玲從前廳出現。她濃密的黑髮上戴著一頂淺藍色的帽子,她抱著那個木乃伊的另一端。

  「好重唷。」她說,低頭看著腳下。「也許我們該變賣別的。」

  東寧倒抽口氣,拓斌感覺到他突然靜止不動。

  渾然不覺背後有人,薇妮繼續拖著包裹後退。

  「別的都不及這個值錢。」她說。「崔先生暗示他知道有個收藏家願意高價購買狀況良好的阿波羅。」

  「我還是認為我們不該為了買衣裳就賣掉這座雕像。」

  「你應該把新衣服想成一種投資,敏玲。我解釋過好幾次了。如果你穿著過時的舊衣裳上劇院,條件好的年輕男人都不會注意到你。」

  「我也說過,一個男人如果看不到衣服底下的我,那麼我才不稀罕他的注意。」

  「胡說!你很清楚如果你在結婚前讓男人看到衣服底下的你,你就會身敗名裂。」

  敏玲發出笑聲。

  「她就像烈日當空下的潺潺溪流。」東寧低聲說。

  拓斌呻吟一聲。他十分肯定東寧指的不是薇妮。

  他注視著兩個女人費力地步下門階,她們姨甥倆的外貌形成強烈對比。敏玲高姚優雅;薇妮嬌小玲瓏。他想起自己曾毫不費力地把她架在半空中。

  「你要去哪裡?」拓斌問。

  薇妮驚叫一聲,猛地轉身面對他,她懷裡的雕像危險地往一側傾斜。東寧英勇地衝上前去,在她那端的雕像落地前及時接住它。

  薇妮惡狠狠地瞪拓斌一眼。「瞧你幹的好事!如果我失手把雕像掉在地上,你要負全部的責任。」

  「一如往常。」拓斌彬彬有禮地說。

  「麥先生,」敏玲露出親切的笑容。「很高興見到你。」

  「我的榮幸,敏玲小姐。容我介紹內弟辛東寧給你們認識。東寧,這位是敏玲小姐和她的阿姨雷夫人。我相信我跟你提過她們兩位。」

  「幸會。」東寧抓著雕像鞠躬為禮。「讓我來,敏玲小姐。」他把整座雕像接到手中。

  「你的手腳真快,先生。」敏玲對他微笑。「我發誓,要不是你及時接住,阿波羅一定會摔出一道大裂縫來。」

  「助人為快樂之本。」東寧向她保證。他注視敏玲的眼神好像她是下凡的仙女。

  「你差點闖下大禍,麥先生。」薇妮興師問罪地對拓斌說。「你這樣偷偷摸摸地接近人真是要不得。」

  「我沒有偷偷摸摸,我按照上午在信裡提到的時間準時前來。你有收到信吧?」

  「有,有,我接到你的聖旨了,麥先生。但你沒有費神詢問你的造訪時間對我是否方便,所以我也沒有費事回信告訴你,很不方便。」

  他故意逼近她。「我記得是你堅持我們一起去其他的蠟像館訪查,雷夫人。」

  「沒錯,但碰巧有更重要的事發生。」

  他傾身挨近。「什麼事會比繼續查案更重要?」

  她沒有退縮。「我外甥女往後的人生,麥先生。」

  敏玲扮個鬼臉。「依我之見,那有點誇大其辭。」

  東寧關切地看她一眼。「出了什麼事,敏玲小姐?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嗎?」

  「我懷疑,辛先生。」她皺皺鼻子,眼中閃著挖苦的笑意。「阿波羅即將被犧牲。」

  「為什麼?」

  「當然是為了錢。」她嬌笑道。「桑夫人和她的女兒邀請我明晚跟她們一起去劇院看戲。薇妮阿姨認為這是把我展示在一些富家子弟面前的大好機會,那些可憐的傻瓜不知道他們已經被她相中了。」

  「原來如此。」東寧臉色一暗。

  「薇妮深信要突顯我的優點,就不能缺少昂貴時髦的衣裳。她斷定阿波羅必須被犧牲來換取所需的資金。」

  「請見諒,敏玲小姐,」東寧獻慇勤地說。「但是看不出不穿衣服最能突顯你獨特魅力的男人,一定是愚昧的蠢材。」

  氣氛頓時僵住,眾人凝視著東寧。他的臉紅了起來。

  「我的意思是,不管有沒有穿衣服,你的魅力都同樣迷人。」他結結巴巴地解釋。

  眾人不發一語。

  東寧看來尷尬極了。「也就是說,你只穿圍裙也會令人驚艷。」

  「謝謝。」她喃喃地道。

  東寧看來恨不得挖個地洞鑽下去。

  拓斌心有不忍而出面替他解圍。「如果討論完敏玲小姐的魅力,我建議我們商量一下如何在下午完成種種任務。我提議敏玲小姐和雷夫人繼續執行她們犧牲阿波羅的計劃。東寧,你跟我去蠟像館訪查。」

  「沒問題。」東寧說。

  「等一下,」薇妮滿臉狐疑地擋住拓斌的去路。「我沒說不參加訪查。」

  拓斌微笑。「對不起,雷夫人,但我得到的印象是,你今天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雕像和訪查的事沒理由不能同時進行。」她油滑地說。「敏玲打算下午和她的朋友桑佩倩一起參加埃及古物的演講。我打算先送她去演講會場,再到崔氏骨董店處理阿波羅。解決阿波羅之後,你我可以去蠟像館訪查。訪查完畢,我們再去會場接敏玲。」

  東寧眼睛一亮。「我很樂意護送你和你的朋友去演講會場,敏玲小姐。我對埃及古物的興趣十分濃厚。」

  「真的嗎?」敏玲步履輕盈地走向出租馬車。「你有沒有看過梅先生最近的文章?」

  「當然有。」東寧走在她身旁。「依我之見,梅先生有些卓越的論點,但我認為他對寺廟石刻壁畫的解釋並不正確。」

  「頗有同感。」敏玲站到旁邊讓他把阿波羅塞進馬車裡。「在我看來,象形文字顯然是關鍵。除非有人能正確地翻譯它們,否則我們永遠也不會瞭解圖畫的涵義。」

  東寧探身進馬車把雕像擺到地板上。「羅塞達石碑的解讀完成是我們唯一的希望;聽說楊先生在那方面已有進展。」

  薇妮在旁注視那對相談甚歡的年輕男女,眉頭若有所思地蹙起。

  「嗯。」她說。

  「我可以為東寧的品格擔保。」拓斌低聲說。「我向你保證,你的外甥女跟他在一起很安全。」

  薇妮清清喉嚨。「他有沒有可能繼承到遺產?也許是約克郡的偏遠莊園?」

  「只有一棟多塞特郡的小農舍。」拓斌愉快地說。「東寧的財務狀況和我差不多。」

  「怎麼樣的狀況?」她小心翼翼地問。

  「朝不保夕。像你一樣,我必須靠招徠客戶來維持生計。東寧偶爾會協助我。」

  「原來如此。」

  「那麼,我們可以開始辦正事了嗎?」拓斌說。「還是你打算整個下午站在路當中盤問我的財務狀況?」

  薇妮繼續凝視著東寧和敏玲。幾秒鐘過去,拓斌以為她沒有聽見他說的話,接著她搖搖頭,像是在甩開困擾她的思緒。當她轉身面對他時,眼中又恢復平日的堅決。

  「我不想再浪費時間討論你的財務,先生,那畢竟不關我的事。何況,我有自己的財務要煩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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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0 17:44:09 |只看該作者
  「很不錯的阿波羅,雷夫人。」崔埃蒙輕拍石像肌肉結實的大腿。「非常不錯。我應該可以替你賣到和你上個月送來的維納斯一樣的價錢。」

  「這座阿波羅比維納斯值錢多了,崔先生。」薇妮繞過裸體雕像,在另一邊停下來。「你我都心知肚明,它非常逼真,狀況非常良好。」

  崔埃蒙點了幾下頭,鏡片後的眼睛裡閃著狡猾的光芒。薇妮知道他自得其樂得很,她卻輕鬆不起來,因為這筆交易影響甚鉅。

  崔埃蒙是個彎腰駝背、滿臉皺紋,年齡不詳的乾癟老頭,喜歡老式的長褲和領巾。他看來就像他店裡的雕像一樣塵封多年。灰白的頭髮從他漸禿的頭頂冒出來,雜亂的鬍鬚就像未修剪的樹籬。

  「請別誤會,親愛的,」埃蒙撫摸阿波羅的臀部。「雕像的狀況確實非常良好。只不過阿波羅最近很冷門,引起收藏家的興趣恐怕不容易,我可能得庫存幾個月才賣得掉。」

  薇妮表面上掛著沉著的笑容,暗地裡卻在咬牙切齒。

  埃蒙大可以慢慢享受討價還價的樂趣。對他來說,討價還價既是遊戲也是生意。但對她來說,每次來跟他討價還價的背後都潛藏著她自知必須不惜代價隱瞞的走投無路。

  拓斌站在店裡的另一端觀看談判。他靠在大理石基座上,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但薇妮知道他在側耳細聽雙方的每句話。她越想越氣;要不是他,她也不必到這裡來像潑婦似地跟崔埃蒙討價還價。

  「我當然不會想利用你的善良和慷慨。」薇妮油滑地說。「如果你真的覺得無法吸引識貨的買家,那麼我只好帶它去別的地方了。」

  「我沒說過我賣不掉,親愛的,只不過可能要花不少時間。」埃蒙停頓一下。「當然啦,如果你想把它放在我的店裡寄賣……」

  「不,我打算今天就賣掉。」她假裝調整手套,一副準備離開的模樣。「我真的不能再把時間浪費在這裡了,我待會兒就去潘德介的骨董店,也許他的顧客比較有鑒賞力。」

  埃蒙搖搖手。「不必那樣做,親愛的。我說過,阿波羅目前的市場並不好,但看在你我是老交情的分上,我會嘗試找到願意接受這座阿波羅的收藏家。」

  「說真的,崔先生,我不想給你添麻煩。」

  「一點也不麻煩。」他露出笑容。「最近三個月你我做了不少交易。這次我準備少賺一點,算是幫你的忙,親愛的。」

  「我作夢也不敢要求你降低你的利潤。」她作勢繫好帽帶。「說真的,如果我有一點點覺得我利用我們相互滿意的長期合作關係,來佔你心地善良的便宜,那麼我絕不會原諒自己,崔先生。」

  埃蒙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阿波羅。「仔細想想,我知道有位紳士會捨得花錢買這座雕像。他不會過於計較價錢。」

  她暗中鬆了口氣,臉上綻開燦爛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一定認識合適的收藏家,崔先生。你在這行是十足的專家。」

  「我是有些經驗啦。」埃蒙謙虛地說。「好了,至於價錢,親愛的……」

  他們很快就談出了合適的價錢。

  ***

  「漂亮。」拓斌在他們離開骨董店後說。

  「崔埃蒙向我買阿波羅的錢,應該夠支付向芳雪夫人訂做新衣裳的費用。」

  「你很會討價還價。」

  「我在義大利時學到一些談判的技巧。」薇妮毫不掩飾她的滿意。

  「旅行果然可以增廣見聞。」

  她露出冷淡的笑容。「幸好敏玲和我在你砸店攆人那夜及時搶救出一些上等貨。但我仍然為被迫留下那個精美的大甕而感到遺憾。」

  「我個人認為你選擇了阿波羅是非常明智的決定。」

  ***

  盜屍者在午夜的墓園揮汗挖墳掘墓。一盞昏暗的燈籠照亮令人毛骨慄然的場景,照出被用來從土裡拖出棺木的鏟子和繩索,一輛手推車在陰影裡等候。

  「另一具被盜的屍體正要運往蘇格蘭的醫學學校。」拓斌興高采烈地說。「知道現代科學的進步無法被阻撓,真是令人欣慰。」

  薇妮打個哆嗦,細看場景中的蠟人。就品質而言,賀氏蠟像館的蠟像類似她和拓斌下午造訪的另外兩家蠟像館的蠟像。制模師靠圍巾、帽子和飄垂的斗篷來掩飾面貌塑形的拙劣,靠寫實的棺木和幽黯的燈光來製造恐怖效果。

  「這裡的展示品比其他兩間的更誇張。」薇妮說。

  她發覺自己在輕聲細語,但不知道為什麼。蠟像館裡只有她和拓斌,但這裡的陰森氣氛和可怕場景,比前兩家蠟像館更令她緊張不安。

  拓斌停在決鬥的場景前面。「賀吉顯然偏好戲劇效果和血腥暴力。」

  「談到賀先生,他的動作還真慢,對不對?離售票員去辦公室叫他已經好幾分鐘了。」

  「再等幾分鐘吧!」拓斌沿著陰暗的走道步向下一個場景。

  發現自己落了單,薇妮急忙追上他。她只瞥了斷頭台的場景一眼就轉過轉角,結果差點撞上拓斌。

  她望向引起他注意的場景,那是一個男人癱坐在賭桌邊的椅子裡。蠟像往前低垂的頭不僅傳達了死亡的意象,順便也掩飾了面貌刻劃的粗糙。蠟像的一條手臂向旁邊伸展。兇手的蠟像站在場景邊緣,蠟制的手裡握著一把槍。幾張紙牌散落在地毯上。

  她瞥向寫著主題的標示牌:賭場的一夜。

  「我認為我們在這裡和在前兩家蠟像館一樣不會有收穫。」她說。

  「也許吧!」拓斌仔細端詳兇手的面孔,然後微微搖頭。「馮夫人說的顯然沒錯,大部分的蠟像館都在迎合大眾對驚恐的渴望,而不是藝術的需求。」

  薇妮環視週遭各式各樣令人毛骨悚然的場景。掘墓盜屍者、殺人兇手、垂死的妓女和暴戾的罪犯充斥在房間每個角落。藝術的品質或許不高,她心想,但館主把恐怖氣氛營造得很成功。但她不會向拓斌承認這個地方令她神經緊張。

  「我們只怕是在浪費時間。」她說。

  「毫無疑問。」拓斌走向一個男人用圍巾勒死一個女人的場景。「但既然來了,不如問過再走。」

  「何必麻煩呢?」薇妮尾隨他來到場景前。遺產的主題看得她頭皮發麻。「拓斌,我真的覺得我們該走了。現在就走。」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一眼。她想到她剛才是第一次用他的名字叫他,她感到臉頰發燙,不禁慶幸光線十分昏暗。

  他們又不是說彼此不熟,她心想。他們畢竟是事業夥伴,昨天還在她的書房裡接過吻;雖然她一直努力不去回想那激情的插曲。

  「你是怎麼了?」拓斌的眼中出現笑意。「可別說這些蠟像令你神經緊張。我作夢也不會想到你是那種在蠟像館裡驚慌失措的人。」

  氣憤使她勇氣倍增。「我的神經好得很,謝謝。我才不會受到這些蠟像的影響。」

  「那當然。」

  「我只是覺得沒有理由站在這裡等一個沒有禮貌的蠟像館主人。」

  她來到走道盡頭,看到一道狹窄的迴旋梯通往樓上。「不知道賀先生在樓上陳列了什麼。」

  從背後傳來的摩擦聲使她戛然止步。

  「樓上的陳列室只供男士參觀。」一個低沈、嘶啞的聲音說。

  她猛地轉身,瞇眼往黑暗裡瞧。

  在照亮附近一幕殺人場景的微弱燈光裡,她看出一個高瘦如骷髏的男人身影。他的臉部皮膚緊繃在骨頭上,凹陷的眼睛像兩個窟窪,曾在其中閃耀過的熱情火花早已熄滅。

  「在下賀吉,聽說你們有話跟我說。」

  「賀先生,」拓斌說。「敝姓麥,這位是雷夫人。謝謝你抽空跟我們說話。」

  「找我什麼事?」他嘶啞地問。

  「我們想問問你對某一幅蠟像畫的意見。」

  「我們想知道製作這個的藝術家是誰。」薇妮遞出蠟像畫,撥開布巾。「你也許認得制模的風格或手藝的其他特色。」

  賀吉瞥向蠟像畫。薇妮仔細觀察他的表情變化,她幾乎可以確定在他眼中看到認得的微光一閃。賀吉再度抬頭時,他的臉上卻毫無表情。

  「非常優秀的手藝,」他嘶啞地說。「但我恐怕認不出這是誰的作品。」

  「畫的主題看來很適合你的蠟像館。」拓斌說。

  賀吉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指比了比。「你們也看到了,我陳列的是真人大小的蠟像,而不是小小的畫。」

  「如果你在我們離開後想到某個名字,請送信到這個地址給我。」拓斌朝賀吉遞出一張名片。「我保證不會讓你白費力氣。」

  賀吉猶豫一下,然後收下名片。「誰會願意付錢買這種消息?」

  「非常渴望結識那位藝術家的人。」

  「瞭解。」賀吉縮頭縮手地往後退入黑暗中。「我會想一想。」

  薇妮上前一步。「賀先生,如果你不介意,還有一件事。你還沒有說明樓上陳列了哪種蠟像。」

  「我說過,樓上只准男士進入。」賀吉低聲說。「那裡的展示品不適合淑女觀賞。」

  她還來不及進一步追問,他就消失在陰影裡。

  薇妮瞥向迴旋梯。「你認為他在樓上陳列了什麼?」

  拓斌握住她的手臂。「八成是從事性行為的裸體蠟像。」

  她眨眨眼。「哦。」她瞥了迴旋梯最後一眼,然後讓拓斌帶她走向門口。

  「他對我們的小蠟像書並非一無所知,」她輕聲說。「我從他的反應中看出他認出了什麼。」

  「也許吧!」拓斌帶她走出大門。「他的反應確實怪怪的。」

  走進濛濛細雨中,她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他們搭乘的出租馬車還在街邊等候他們。

  「謝天謝地,馬車沒有走。」她說。「我可不喜歡一路淋雨走回去。」

  「我也是。」

  「今天下午很有收穫,對不對?我早說過,熟悉蠟像制模師風格的人會很有用。多虧我的方法,我們終於嗅到臭跡,該是吹響號角的時候了。」

  「如果你不介意,我寧願避免不必要地使用打獵用語。」拓斌打開馬車門。「我覺得那樣令人厭煩。」

  「胡說。」薇妮鑽進馬車裡。「你心情不好,是因為我高明的主意使調查進展到這個程度。別否認了,你不高興,是因為你的餌都還沒有吸引到魚來咬。」

  「我也不喜歡釣魚用語。」他抓住門緣把自己撐進馬車裡。「如果我今天脾氣不佳,那是因為我不喜歡有太多問題得不到答案。」

  「別灰心。從賀吉眼中的閃光來判斷,我猜我們很快就會收到消息。」

  拓斌在馬車駛離時,望著賀氏蠟像館的木頭招牌。「你在他眼中看到的閃光或許不是表示他對錢有興趣。」

  「不然會是什麼?」

  「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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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0 17:44:5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封皮被燒得龜裂焦黑,內頁大多被燒得焦脆。但灰燼裡殘餘的碎片足以讓拓斌百分之百確定那些是男僕日記的殘骸。

  「該死!」

  他用撥火鉗翻動灰燼,灰燼是冷的。焚燒日記的人在發送消息前等了不少時間讓殘火熄滅。

  他環視小房間。這裡顯然無人長期居住,但有足夠的雜物顯示經常有流鶯出入。他懷疑日記是在別處焚燒後,再帶來這裡倒在壁爐裡。

  他不知道是誰送信叫他來這裡。他懷疑是他的線民,因為並沒有人出面領賞。

  但有人非常希望他今夜在這裡發現日記。

  幸運的是,信在不久前送達時,他正好在俱樂部裡。他立即出發,慶幸天氣不佳和時間太晚使他有藉口不必通知薇妮。待會兒她被叫醒告知他的發現時,她一定會很不高興。但她勢必得同意時間是至為重要的。

  他往四下瞧,找尋可以裝灰燼的東西。他看到牆角有一個空麻袋。男僕日記的殘骸很快就被挖起裝進麻袋裡。

  收拾妥當後,他吹熄在房間裡找到的蠟燭,拎起麻袋,走到窗前。雖然沒有理由認為會遇到麻煩,畢竟有人大費周章地確使他在今夜找到日記。但還有其他人在找尋日記,所以他還是決定小心一點。

  下了整晚的雨使狹窄的巷弄變成淺淺的溪流,燈光從小巷對面的一扇窗戶裡透出來,但微弱的光線化解不了濃濃的黑暗。

  他觀察巷子裡的陰影,等著看它們是否有任何動靜。一段時間後,他推斷如果有人在監視他先前使用的出入口,那麼監視者現在不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他脫下大衣,把麻袋的繩子打結後掛在肩膀上。確定麻袋不會被淋濕後,他穿回大衣,離開房間。樓梯上沒有人。他下樓來到狹窄的前廳,開門來到門外的石階上。

  他在屋簷下又等了一會兒,對面的陰影仍然毫無動靜。

  他咬緊牙關,踏進巷道骯髒的水流裡。鋪路石又濕又滑,他的左腿在這種情況下不可信賴,他伸出戴著手套的左手扶著濕答答的石牆來穩定自己。

  油膩的污水濺潑在魏弼辛苦擦亮的靴面上。這不會是魏粥第一次被迫拯救慘遭虐待的靴子,拓斌心想。

  他小心翼翼地朝巷口前進,希望載他來的出租馬車還在隔街等候。在這樣的雨夜裡很難叫到另一輛出租馬車。

  走到一半時,他感覺到巷子裡另有人在。他再走一步,以左手為支點,突然轉過身去。

  從窗戶透出的微弱燈光照出一個男子身穿厚重大衣和帽子的身影,那個身影看來頗為眼熟。拓斌幾乎可以確定稍早在俱樂部外面見過這身大衣和帽子。

  看到拓斌突然停下,那個男子愣了一下,隨即轉身往反方向逃逸。泥水被他踩得飛濺起來,濺潑聲在巷子裡迴響。

  「該死!」

  拓斌一推牆壁,提起腳開始追趕,但左腿立刻一陣劇痛。他咬緊牙關,努力漠視疼痛。

  他在努力保持平衡時,心想,自己是在浪費時間。由於左腿的舊傷,他根本沒有機會追上逃跑的男子。他沒有在泥水裡跌個嘴啃地就算走運了。

  他的靴子在濕漉漉的鋪石路上打滑了好幾次,但他竟然都沒有跌倒,即使有兩次是及時伸出手扶牆,救了自己。

  但逃跑的男子同樣有打滑的問題。他的身體突然歪向一側,手臂在空中亂揮著企圖恢復平衡。他隨身攜帶的某樣東西鏗鏘一聲掉落在鋪路石上,玻璃碎裂。拓斌猜是沒有點亮的燈籠。

  逃跑的男子重重摔了一跤,拓斌這時就快要追上他了。他往前撲過去,設法抓住男子的一條腿,順勢抬起上半身,朝結實的肌肉打了一拳。那一拳沒有立即生效,男子拚命掙扎。

  「別動,否則我要動刀子了。」拓斌粗暴地說。他身上沒有刀子,但男子不可能知道。

  男子呻吟一聲,癱在冰冷的泥水裡。「我只是奉命行事,先生。我以我母親的名節發誓,我只是奉命行事。」

  「奉誰之命?」

  「我的僱主。」

  「你的僱主是誰?」

  「杜夫人。」

  ***

  「我收到信,」杜嬌安拿起精緻的瓷壺。「因此我派何柏去看看是怎麼回事。他顯然在你抵達不久後跟進,麥先生,後來又看到你離開建築物。在黑暗中,他辨認不出你的身份。他試圖跟蹤你。你看到他,把他撲倒。」

  薇妮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她看著嬌安將茶傾入杯中,從容優雅的模樣像在招待午後來訪的客人。但現在不是下午三點,而是凌晨三點。她和拓斌三更半夜不是來喝茶聊天,而是來質問杜嬌安的。

  到目前為止,說話的都是她。拓斌面無表情地坐在椅子裡,幾乎不發一語。薇妮很擔心他。他回家換下了濕衣服後,才帶著日記殘骸到她家,她可以肯定他鎮定的模樣是裝出來的,他今夜吃了不少苦頭,她看得出來他的腿很不舒服。

  「信裡寫什麼?」拓斌難得開口地問。

  嬌安略一遲疑地放下茶壺。「不是白紙黑字的信。一個街頭流浪兒出現在我家門口,說我想要的東西可以在塔圖街十八號找到,於是我派何柏去一探究竟。」

  「夠了!」薇妮怒不可遏地說。「如果不能告訴我們實話,請直說無妨。」

  嬌安嘴唇一抿。「你為什麼懷疑我,雷夫人?」

  「你根本沒有收到信。你派何柏跟蹤麥先生,對不對?」

  嬌安的眼神冷酷起來。「我為什麼要那樣做?」

  「因為你希望麥先生會找到日記,你叫何怕在他找到時把它從他手裡搶走,對不對?」

  「真是的,雷夫人。我不習慣別人懷疑我說的話。」

  「是嗎?」薇妮冷笑。「真奇怪。麥先生從一開始就認為你對我們說謊,但我願意相信你的故事,至少是其中的大部分。但現在看來,你根本是想利用我們來達到你自己的目的。那種作法實在過分。」

  「我不明白你在生什麼氣,」嬌安說。「麥先生今夜又沒有受到傷害。」

  「我們不是任你擺佈的棋子,杜夫人。我們是專家。」

  「那當然。」

  「麥先生冒生命危險沿著那條巷子進入那棟建築,他是在替你工作。但我相信只要你的手下何柏認為麥先生已找到了日記,他就會用暴力奪走日記。」

  「我向你保證,我不希望麥先生或任何人受傷。」嬌安的語氣尖銳起來。「我叫何柏密切注意他,如此而已。」

  「我就知道。你果然派他監視麥先生。」

  嬌安遲疑一下。「那似乎是萬全之策。」

  「啐!」薇妮挺起胸膛。「麥先生說的沒錯。你從一開始就在騙我們,拿我來說,我就忍無可忍了。我們完成了你委託的任務,夫人,日記已經找到。你也看到了,它雖然被燒得難以辨認,但至少不會再造成傷害。」

  嬌安皺眉瞪著焦黑的日記殘骸,它們裝滿一個大銀盤。

  「但你們不能在這時終止調查,」她說。「燒燬日記的人一定先看過它。」

  「也許吧!」薇妮說。「但麥先生和我認為燒燬日記顯然是在表明事情到此結束。我們懷疑歹徒是另一個遭費霍頓勒索的受害者,很可能就是殺害他的人。」

  拓斌瞥向銀盤。「我認為燒燬日記所要傳達的訊息不僅是不會再有勒索威脅的保證。」

  「什麼意思?」嬌安立刻問。

  拓斌若有所思地凝視著燒焦的日記。「我覺得歹徒是在明確地告訴我們不要再繼續追查這件事。」

  「那我收到的死亡恐嚇呢?」嬌安問。

  「那是你的問題。」薇妮說。「也許你可以找到別人替你調查這件事。」

  「噢,薇妮。」拓斌低聲說。

  她不理會他。「在這種情況下,我不能讓麥先生繼續為你冒險,杜夫人。我相信你一定瞭解。」

  嬌安渾身一僵。「你關心的只有日記,因為你的秘密也在其中。現在日記找到了,你自然樂得拿了我的錢之後撒手不管。」

  薇妮火冒三丈地跳起來。「你可以留著你的臭錢!」

  她從眼角看到拓斌皺眉蹙額。她走到沙發後面,雙手抓住雕花木框。

  「麥先生今晚為你冒了極大的危險。」她說。「那可能是一個圈套,兇手也許就在他發現日記的那個房間裡。我不能再讓他替一個對我們說謊的客戶做這麼危險的工作。」

  「我沒有對你們說謊。」

  「但你也沒有告訴我們全部的實情,對不對?」

  嬌安臉上閃過一抹憤怒。「我把我認為你們需要知道的事都告訴你們了。」

  「然後再僱人監視我們。你利用了麥先生,這種事令人無法容忍。」她轉身看拓斌一眼。「我們該告辭了,先生。」

  拓斌從椅子裡站起來。「時候不早了,對不對?」他溫和地說。

  「對。」

  薇妮昂首闊步地走出客廳,帶頭走向前門。體壯如牛的僕役長引導他們出門。

  薇妮突然停下,發現載他們前來的出租馬車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輛紫紅色的豪華私人馬車。

  「夫人在你們抵達時交代我打發出租馬車先行離去,因為她希望你們乘坐她的馬車回家。」僕役長面無表情地說。

  薇妮想到剛才在客廳中的不歡而散,她懷疑杜嬌安現在還願意那麼慷慨。

  「哦,我們不能接受如此──」

  「我們當然可以。」拓斌的手指緊扣住她的臂膀。「我想你今晚說的話夠多了,雷夫人。你或許想站在雨裡嘗試攔下路過的出租馬車,但我相信你會遷就我。如果你不介意,一整晚折騰下來,我寧願搭乘這輛舒適的豪華馬車。」

  她想到他吃的苦頭,內心立刻充滿自責。

  「好的。」她迅速步下門階。如果動作快,他們可以在嬌安反悔前坐上馬車。

  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僕扶薇妮上車。車廂內的燈光照出柔軟的紫紅色絲絨坐墊和舒適保暖的毛毯。她一就座就抓起一條毛毯拉到膝頭,驚訝地發現毛毯事先用暖床器熱過。

  拓斌在她身旁坐下。他僵硬的動作令她擔心,她把膝頭的毛毯蓋到他的腿上。

  「謝謝。」他粗聲說。

  她蹙起眉頭。「你有沒有注意到杜夫人有許多壯碩的男僕?」

  「有。」拓斌說。「可以組成一小支軍隊了。」

  「對。難道她覺得有必要──」她突然住口。看到他把手伸進毛毯裡按摩左腿。「你沒有在制伏何柏時受傷吧?」

  「別擔心,雷夫人。」

  「在這種情況下,你不能怪我擔心。」

  「在這種情況下,夫人,」他故意停頓。「你有你自己的事要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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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0 17:44:56 |只看該作者
  靠在軟綿綿的座椅裡、窩在暖烘烘的毛毯下,她突然醒悟自己做了什麼。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陰鬱地說。

  拓斌不吭聲。

  「我想我剛剛開除了我到目前為止最重要的客戶。」

  「不僅是那樣,你還拒絕了她要付你到目前為止的服務費的提議。」

  車廂內一片凝重的寂靜。

  薇妮終於打破沉默。「又不是說我們有別的路可走。我們當然不能繼續為那種隱瞞重要內情、又派人跟監我們的客戶服務。」

  「我看不出為什麼不能。」拓斌說。

  「什麼?」她坐直身子。「你瘋了嗎?你今晚有可能受到嚴重的傷害。我深信何柏打算用暴力奪取日記。」

  「我可以肯定杜夫人指示何柏從我手中奪走日記,畢竟她的首要目標是不讓人知道她的秘密。」

  「日記裡顯然有她不願讓任何人知道的秘密,包括我們在內。那個秘密的殺傷力可能遠超過二十多年前的緋聞細節。」

  「我警告過你,客戶都會說謊。」

  她窩在毛毯下沉思片刻。

  「我想到今晚不老實的人不只是杜夫人。」她咕噥。

  「你說什麼?」

  她沉下臉來。「你在俱樂部接到信時,為什麼不立刻通知我?今晚應該是我和你一起找到日記才對。你無權單獨行動。」

  「時間緊迫。你千萬別覺得遭到輕忽,薇妮。時間太趕,我甚至沒有嘗試通知東寧。」

  「東寧?」

  「遇到這種事通常都是他協助我。但他今晚在劇院,我知道及時通知他會非常困難。」

  「於是你只身前往。」

  「依我專業之見,情況緊急,不得不立即行動。」

  「胡說。」

  「我早料到你會那樣想。」拓斌說。

  「你只身前往,是因為不習慣和夥伴一起工作。」

  「可惡!薇妮,我只身前往是因為時間不容浪費。我採取了我認為是最適當的行動,這件事不需要再討論下去。」

  她不屑回應。

  車廂內再度陷入一片凝重的寂靜。

  一段時間後,她注意到他還在按摩大腿。

  「我猜你在追趕何柏時拉傷了腿。」

  「大概吧!」

  「我可以幫什麼忙嗎?」

  「我絕不會讓你催眠我,如果你指的是這個。」

  「如果你一定要如此乖張、偏執,那隨便你。」

  「乖張、偏執是我的專長。」

  她死心地不再說話。這趟回程路會非常難熬,她心想。馬車前進的速度非常緩慢,不僅因為雨勢漸大,也因為街道在此時十分擁擠。熱鬧的社交活動接近尾聲,人們紛紛驅車返家。從賭場、妓院和俱樂部出來的年輕浪子醉醺醺地爬上任何可以載他們返回住處的車輛。

  許多男士無疑會要求車伕載他們前往科芬園,他們會在那裡找妓女上車一逞獸慾。搭載他們的出租馬車到早上一定會充滿難聞的氣味。轉念至此,薇妮不禁皺了皺鼻子。

  坐在她身旁的拓斌略微變換姿勢,他受傷的腿短暫地擠壓到她的大腿。她肯定那輕微的接觸純屬意外,但她不安的情緒因而更加心旌搖蕩。她想起兩人在她書房裡的熱情擁吻。

  太瘋狂了。

  她納悶著拓斌是否也習慣在深夜返家途中,到科芬園短暫停留。不知何故,她覺得不大可能。他會比較挑剔、比較講究。

  接著她想到另一個更令人心煩的問題。拓斌喜歡什麼樣的女性?

  儘管接過吻,她仍然十分肯定自己不是他平常感興趣的那型。他們是被環境湊在一起的兩個人,他並非被她的美貌或談吐所吸引。他並非在舞廳隔著人群瞥見她就對她一見傾心。

  事實上,考慮到她嬌小的身材,他能不能在舞廳隔著人群瞥見她都是問題。

  「你為我放棄了客戶,對不對?」拓斌問。

  突如其來的問題把沉思中的她嚇了一跳,她花了片刻使自己鎮靜下來。

  「那是原則問題。」她咕噥。

  「我不以為然。你為我放棄了客戶。」

  「我希望你別再反覆說同樣的事,那個習慣很討人厭。」

  「我確信我有許多令你討厭的習慣,但那不是重點。」

  「那麼重點是什麼?」

  他把一隻手伸到她的頸後,把嘴湊近她的唇。「我忍不住納悶,天亮後當你明白你為了我而拒絕杜夫人願意支付的可觀酬勞時,會作何感想。」

  她在天亮後會沉思默想的不是損失的酬勞,薇妮心想,與拓斌的夥伴關係結束,才會令她心情沉重。使他們在一起的日記如今已不存在了。

  她終於完全領悟今晚種種事件的涵義,一種定數難逃的感覺籠罩住她。

  過了今夜,她可能再也見不到拓斌了。

  一股強烈的失落感湧上心頭。她是怎麼了?她應該高興她很快就可以擺脫他了才對。他害她損失一筆可觀的收入。

  但不知何故,她只感到萬般惆悵。

  輕喊一聲,她放開毛毯,摟住他的脖子。

  「拓 斌。」

  他的嘴急切地封住她的。

  他的上個吻留下悶燒的餘燼,這會兒經他的唇一撩撥,立刻死灰復燃,化為熊熊烈火。男人的擁抱從不曾對她造成如此大的影響。多午前和約翰在一起時的感覺就像清雅的短詩,幽微縹渺,不可捉摸。但她在拓斌懷裡體驗到卻是驚心動魄的感官刺激。

  拓斌離開她的唇,開始親吻她的喉嚨。她往後靠在厚墊椅背上,她的斗篷攤開在她的身體下。她感覺到他在撫摸她的腿,不禁納悶他的手如何在她不知不覺中,鑽進她的斗篷和裙子底下。

  「我們根本不瞭解對方。」她低聲說。

  「正好相反。」他溫暖的手指滑上她的大腿內側。「我敢打賭我在羅馬期間對你的瞭解,遠超過許多丈夫對他們妻子的瞭解。」

  「我覺得難以置信。」

  「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她飢渴地親吻他。「怎麼證明?」

  「讓我想想要從哪裡開始。」他伸手到她背後鬆開她上衣的帶子。「我知道你很喜歡長途步行。我在羅馬跟蹤你走了一定有好幾哩路。」

  「長途步行有益健康。」

  他拉低她的上衣。「我知道你喜歡讀詩。」

  「那夜在羅馬你看到我書架上的書。」

  他碰觸她頸際的銀鏈墜,親吻她硬挺的乳頭。「我知道你不肯成為彭理查的情婦。」

  那個消息像一盆冷水潑在她的臉上。她靜止不動,雙手放在他的肩上,兩眼盯著他瞧。

  「你知道彭理查?」

  「羅馬的每個人都知道彭理查。幾乎城裡的每個寡婦和許多妻子都被他誘姦過,」拓斌親吻她的乳溝。「但你當場拒絕他的提議。」

  「彭理查是有婦之夫。」天啊!她聽來像個老古板。

  拓斌抬起頭,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中閃閃發亮。「他也非常有錢,據說對他的情婦非常慷慨。他可以使你的日子愉快許多。」

  她打個哆嗦。「我想像不出比當彭理查的情婦更令人不愉快的事。他喝酒喝得很凶,喝醉了就控制不住脾氣。我曾經親眼看到他動手打一個調侃他喝醉了的男人。」

  「那天他在市場看到你時,我也在場。我聽到他企圖說服你同意讓他金屋藏嬌。」

  她感到很窘。「你聽到那段令人難堪的談話?」

  「聽到你的回答不是很困難,」拓斌露齒一笑。「我記得你的聲音有點大。」

  「我氣壞了。」她停頓一下。「你在哪裡?」

  「一家小店的門口。」他的手繼續往上游移。「我在吃橘子。」

  「你記得那麼小的細節?」

  「我記得那一刻的每件事。彭理查惱羞成怒地離開後,我覺得我在吃的那顆橘子,是我這輩子吃過中最香甜的橘子。」

  他的手掌覆蓋在她濕濡的兩腿之間。

  熱流在她的體內奔竄,使她在感官風暴中顫抖。她可以從拓斌滿意的眼神中看出他很清楚他在對她做什麼。該是扳回劣勢的時候了。

  「至少我現在對你也有所瞭解。」她緊抓著他的肩膀。「你喜歡橘子。」

  「橘子還不錯。但在義大利,他們說沒有任何水果比得上熟透的無花果。」他故意撫摸她。「我傾向同意他們的看法。」

  她又好氣又好笑地倒抽了口氣。她在巫夫人家住的時間不算短,知道熟透的無花果在義大利被認為是女性性器官的象徵。

  他再度用吻封住她的嘴,用手指帶給她從未體驗過的快感。當她在他懷裡顫抖、呻吟,要求得到更多時,他解開褲檔,來到她兩腿之間。

  他緩慢而堅定地滑進她體內,將她完全填滿。在她體內蓄積的強大壓力突然爆發成沒有詩句可以形容的狂喜碎片。

  「拓斌?」她的手指在他的背上抓著。「天啊!拓斌。拓斌。」

  他發出一聲近似呻吟的沙啞輕笑。

  她擁抱著他,不斷叫喚他的名字。他把自己推送進她體內更深處。

  在她的手指下,他的背部肌肉繃緊、變硬。她知道他瀕臨自身的解脫邊緣,她本能地抬起臀部迎向他的衝刺。

  「不要。」他咕噥。

  令她驚訝的是,他突然掙脫她的吻,粗魯地抽身而出。他發出一聲低沈的叫喊,身體猛烈地抽搐。

  她緊擁著他,讓他把種子灑在她的斗篷褶層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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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0 17:45:1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拓斌悠悠甦醒,感覺到馬車還在行進。他還不需要移動,還可以縱容自己再享受一會兒她的柔軟。

  「拓斌?」

  「嗯?」

  她在他身下動了動。「我想我家快到了。」

  「早料到你會那樣說。」他伸手撫摸她的酥胸。

  「快點,拓斌。」她開始不安地在他的身體下扭動。「我們必須整理儀容。想想看,讓杜夫人的男僕看到我們這副模樣會有多狼狽。」

  她驚慌的語氣令他感到好笑。

  「別緊張,薇妮。」他不情不願地緩緩坐起,中途停下來親吻她大腿內側柔嫩的肌膚。

  「拓斌。」

  「我聽到了,雷夫人。如果你不小聲點,駕駛座上的車伕和男僕也會聽到。」

  「快點。」她坐起來,摸索著她的上衣。「馬車隨時會停。天啊!希望我們沒有搞髒杜夫人的坐墊。她會怎麼想?」

  「我不大在乎杜夫人的想法。」他說,發覺封閉的車廂裡充滿他們的激情氣味。「她不再是你的客戶了,記得嗎?」

  「但她是高雅的淑女啊!」薇妮不安地撥弄銀鏈墜。「我可以肯定她不習慣別人把她的豪華馬車當成廉價的出租馬車。」

  他看著她,忍不住深感滿意。昏黃的燈光照在她凌亂的紅髮上。她的臉頰紅潤,整個人看來容光煥發。

  接著他注意到她眼中的驚慌。

  「你覺得難為情,對不對?」他問。「你擔心杜夫人萬一知道在馬車裡發生的事情時,會認為你不是淑女。」

  薇妮正全力與上衣搏鬥。「她很可能會推斷我比凌晨在科芬園遊蕩的那些女人,好不到哪裡去。」

  他聳聳肩。「你為什麼這麼在意她對你的看法?」

  「被當成蕩婦可不是我希望留給客戶的印象。」

  「以前的客戶。」

  她繃緊下顎。「話雖如此,但口碑在這行是很重要的。不能在報上刊登廣告,只有靠滿意的客戶介紹了。」

  「我個人此刻非常滿意。那樣算不算?」

  「當然不算。你是事業夥伴,不是客戶。別調侃我,拓斌。你很清楚我不能讓杜夫人告訴她的朋友,我只不過是一個……一個……」

  「你不是。」他斷然地道。「你我都很清楚,所以何必一直講這件事?」

  她眨眨眼,好像被那個問題考倒了。「原則問題。」

  他點點頭。「你先前也提過原則,我猜它們對你很重要。但這件事不僅是原則問題,也是判斷力共識問題。我不希望你養成把客戶的錢扔回他們臉上的習慣。萬一杜夫人決定不計較你今晚說的話,照樣付錢給你,我強力建議你收下。」

  她不再與上衣搏鬥,惡狠狠地瞪他一眼。「你怎麼可以覺得這件事有一點點好笑?」

  「對不起,薇妮,」他伸手到她背後幫她調整衣服。「但你好像有點歇斯底里。」

  「你怎麼可以說我歇斯底里?我為我的聲譽擔心。依我之見,擔心得合情又合理。我不想再度被迫改行,太麻煩了。」

  他微笑。「雷夫人,我向你保證,如果有人敢懷疑你的名節,我會不惜跟他決鬥。」

  「你決心拿這件事開玩笑,是不是?」

  「你的斗篷可能髒了,但我想你會發現坐墊完好無損。即使不是,男僕也會在天亮前使它們毫無污漬。使馬車保持最佳狀況是他的職責。」

  「我的斗篷。」她大驚失色,急忙離開座椅,把斗篷從坐墊上揪起來。「天啊!」

  「薇妮──」

  她在對面坐下,抖開斗篷的褶層,把斗篷拿在面前,目瞪口呆地望著襯裡。

  「完了。太可怕了!」

  「薇妮,失去客戶影響到你的神經嗎?」

  她置若罔聞地把斗篷上的污漬轉過去給他看。「瞧你幹的好事,拓斌。你把它弄髒了。這樣的污漬要我如何解釋?我只能希望我有辦法在家裡的人注意到之前把它弄乾淨。」

  她對坐墊和斗篷的過度擔心破壞了他的心情,他心想。剛才的做愛是他長久以來最愉快的經驗,他敢打賭她也十分滿足。事實上,她在達到高潮的驚訝叫喚使他深信她在今晚之前不曾體驗過如此的快感。

  然而,現在她不但沒有陶醉在共享的歡愉餘波裡,反而為了一塊該死的污漬喋喋不休。

  「恭喜,薇妮,你把馬克白夫人演得十分感人。但我確信你在仔細想過之後一定會同意,讓我們剛才的激情證據出現在你的斗篷上,絕對比出現在別的地方好。」

  她不安地望向他身旁的坐墊。「對,污漬出現在坐墊上就太可怕了。但就像你說的,它看來並未弄髒。

  馬車在減速。他拉開窗簾,看到他們已經抵達克萊蒙街。「我指的不是坐墊。」

  「真是的,還有哪裡會比杜夫人的坐墊更要緊?」

  他直視她的眼睛,不發一語。

  她皺起眉頭,臉上的表情先是困惑,緊接著是恍然大悟。

  「那當然。」她平板地說。她轉開視線,專心地摺疊斗篷。

  「我們之間不必難為情,襯妮。我們兩個都是結過婚的人,對床第之事都有經驗。」

  她目不轉睛地望著車窗外。「那當然。」

  「既然談到這個,我們不如就說個明白。你可以從斗篷上的污漬看出來,我採取了當時情況下唯一可用的預防措施。」他放柔聲音。「但我們都知道那不能保證不會有非故意的後果。」

  她抓緊摺疊好的斗篷。「那當然。」

  「如果發生那樣的後果,你會找我商量,對不對?」

  「那當然。」這次她用比平常高兩度的音調說。

  「我承認我剛才是被激情沖昏了頭,但下次我會有所準備。在我們再做這種事之前,我會努力去取得某些裝備。」

  「哦,你看,到了。」她用過度開朗的語氣說。「終於到家了。」

  壯碩的男僕打開車門,放下踏板。薇妮逃命似地移向車門口。

  「晚安,拓斌。」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薇妮,你確定你沒事嗎?你看起來怪怪的。」

  「有嗎?」

  她回頭對他露出冷冰冰的笑容。十分標準的薇妮式笑容,他不知道那算不算好徵兆。

  「折騰了一晚,」他小心翼翼地說。「你的情緒顯然不大穩定。」

  「我想像不出我為什麼要情緒不穩。畢竟,我只不過是失去唯一的客戶,和有件好好的斗篷被弄髒。此外,我還被迫在未來幾天煩惱一些非常私人的事。」

  他直視她的眼睛。「你可以把那些煩憂都怪罪於我。」

  「哦,我是怪你。」她把手遞給男僕。「我的問題顯然都可以追溯到你身上。再一次這些事你要負全部的責任。」

  ***

  為什麼和薇妮有關的事總是那麼複雜?拓斌在不久後走進書房,倒了一大杯白蘭地,坐進他最喜愛的椅子裡。他陰鬱地凝視著壁爐裡的餘燼,出現在眼前的卻是弄髒的斗篷。

  房門在他背後打開。

  「你總算回來了。」東寧走進書房,他襯衫的前襟敞開著,領結也解開了。「一個小時前我回寓所時,順道進來看看你有什麼消息。吃了些晚餐剩下的鮭魚派。我不得不說,我想念魏弼燒的菜。」

  「那怎麼可能?每到用餐和消夜時問,你似乎都會在這裡出現。」

  「怕你寂寞嘛。」東寧輕聲低笑。「深夜不歸不像你的作風,發生了什麼事嗎?」

  「日記找到了。」

  東寧輕吹一聲口哨。「恭喜了。你把對你和雷夫人及你的客戶特別重要的那幾頁撕掉了吧?」

  「沒有那個必要。在我找到之前,它已經被人燒燬了。殘骸足以讓人認出它是男僕的日記,但不足對任何人產生什麼影響。」

  「原來如此。」東寧用手指扒過頭髮。「殺害費霍頓拿走日記的人,想讓你明白你的調查現在可以終止了,對不對?」

  「我想是吧!」

  「你一開始就說過日記裡提到許多人的名字,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都有可能殺害費霍頓和燒燬日記。」

  「對。」

  「倪衛理對這個消息的反應如何?」

  「我還沒有告訴他。」拓斌說。

  「接下來呢?」東寧好奇地問。

  「接下來?接下來,我要上床睡覺。」

  「我正要回寓所時看到豪華馬車抵達我們的門口。」東寧咧嘴而笑。「起初以為是有人弄錯了地址,然後我看到你從馬車裡下來。」

  「馬車是薇妮的客戶的。」他喝口白蘭地。「過了今夜就算以前的客戶了。」

  「因為日記找到了?」

  「不是。因為薇妮開除了她,還告訴杜夫人,她不會收取她們談好的費用。」

  「我不懂。」東寧走到壁爐前。「雷夫人為什麼拒絕收費?」

  拓斌再喝一口白蘭地,把杯子放到扶手上。

  「她那樣做都是為了我。」他說。

  「你?」

  「原則問題。」

  東寧一臉困惑。「別見怪,拓斌,但你說的話讓人越聽越糊塗。你今晚喝了多少酒?」

  「不夠多。」拓斌。「薇妮開除她的客戶,因為她怪杜夫人害我今晚身陷險境。」

  「拜託你詳細說明。」

  拓斌解釋完之後,東寧注視他良久。

  「哎呀呀!」最後他說。

  拓斌想不出機敏的回答,索性不吭聲。

  「哎呀呀!」東寧重複。

  「薇妮脾氣暴躁,杜夫人今晚惹火了她。」

  「顯然如此。」

  拓斌搖晃著杯中的殘酒。「我相信我的夥伴已經後悔了。」

  東寧聳起一道眉毛。「何以見得?」

  「她下車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必須為她所有的問題負起責任。」

  東寧點頭。「就她而言,那個結論聽來很合理。」

  「我好像記得你提到你正要回家。」

  「你心情不好,對不對?」

  拓斌想了想。「恐怕是。」

  東寧用頗感興趣的表情把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你說你在巷子裡的扭打後,回家換了衣服?」

  「對。」

  「那麼我猜你這副衣衫不整的模樣,是因為不久前又和人發生扭打了?」

  拓斌瞇起眼睛。「如果你認為我現在心情不好,繼續盤問下去,你很快就會發現我的心情可以不好到什麼程度。」

  「啊,原來這才是問題的核心。你吻了雷夫人,她摑了你一耳光。」

  「雷夫人沒有摑我耳光。」拓斌慢條斯理地說。

  東寧目瞪口呆。

  「天啊!」他低聲說。「你該不至於……不至於……和雷夫人?在馬車裡?但她是淑女呀!你怎麼可以?」

  拓斌怒目而視。

  東寧用力吞嚥一下,急忙把目光轉向壁爐裡的餘燼。

  落地鍾滴答滴答地走向天明。

  拓斌窩進椅子深處。被一個沒談過戀愛的年輕人教訓,令他心裡很不是滋味。

  一段時間後,東寧清清喉嚨。「你知道她打算明天晚上去看戲。」他瞥向時鐘。「應該說是今晚,對不對?無論如何,你也可以到劇院去。她和敏玲會陪伴桑夫人和她的女兒,你不妨去她們的包廂向她們致意。」

  拓斌合攏十指的指尖。「是啊!」

  「別擔心。」東寧油滑地說。「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冒險,你顯然需要嚮導,我會很樂意陪你去劇院。」

  「原來是這麼回事。」

  東寧故作無辜地望著他。「你說什麼?」

  「你明晚想要去劇院,因為你知道敏玲小姐會在那裡。你想找藉口去桑家的包廂。」

  東寧臉色一黯。「敏玲明晚就要在婚姻市場上亮相了。薇妮希望她能吸引到理想的對象,記得嗎?」

  「阿波羅的犧牲。我記得。」

  「正是。敏玲秀外慧中,我擔心薇妮的計謀會開花結果。」

  拓斌皺眉蹙額。

  「你是不是腿疼得厲害?」東寧關心地問。

  「令我痛苦的不是我的腿,而是你提到開花結果。」

  拓斌發覺他的腿此刻出奇地舒服,無疑是白蘭地的關係。但仔細回想起來,他大約是在開始和薇妮做愛時,就不再注意到腿部的不適。沒有什麼比小小的娛樂更能讓人忽視疼痛。

  東寧一臉茫然。「我不懂。開花結果怎麼了?」

  「沒什麼。換作是我,就不會擔心薇妮的計謀。敏玲或許會引起一些注意,但她沒有財產可繼承的消息一傳開,社交界的精明母親們就會設法使她們的兒子不去注意她太久。」

  「也許吧!但那些浪蕩子和職業誘姦者呢?他們以引誘天真無邪的年輕女子為樂。」

  「薇妮能夠保護敏玲。」拓斌想到敏玲在羅馬的冷靜、沉著。「事實上,我有預感敏玲小姐能夠照顧自己。」

  「但我寧願不要冒任何險。」東寧堅決地說。「既然我們的目標看似一致,這件事我們大可以攜手合作。」

  拓斌長歎一聲。「我們是一對傻瓜。」

  「別把我包括在內。」東寧高興地走向書房門口。「我明天一大早就去買票。」

  「東寧?」

  「什麼事?」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薇妮和她的父母以前是催眠術士?」

  「沒有,但敏玲小姐提過。怎麼了?」

  「你不久前對催眠術有過短暫的興趣。你認為一個人有沒有可能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被一個高明的催眠術士催眠?」

  東寧緩緩地露出微笑。「意志力薄弱的人可能很容易被催眠專家催眠。但我無法想像一個擁有堅強意志力和敏銳觀察力的人會被催眠。」

  「你確定嗎?」

  「除非他自己想耍被催眠。」

  東寧迅速走出書房,關上房門。

  拓斌聽到他一路大笑著穿過前廳、走出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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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0 17:46: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你到底是怎麼了?」敏玲伸手去拿咖啡壺。「一早起來就怪裡怪氣的。」

  「我有權利怪裡怪氣。」薇妮把炒蛋舀到盤子上。她還發現她的胃口比平時都要好,無疑是因為昨夜在杜夫人的馬車做的那些運動。「我跟你說過,我們目前沒有客戶。」

  「你終止和杜夫人勞雇關係的作法很正確。」敏玲把咖啡倒進杯裡。「她沒有權利派人跟監麥先生。誰知道她打的是什麼算盤?」

  「我幾乎可以肯定她命令她的男僕設法先拿到日記,或從麥先生手裡把日記搶走。她非常、非常想要那本日記,她不希望拓斌或我在日記裡看到她的秘密。」

  「即使她已經把秘密告訴你們了?」

  薇妮挑起眉毛。「我不得不同意麥先生的看法。我認為我們可以假設杜夫人的秘密,絕對不只是年少輕狂的荒唐細節。」

  「現在都不重要了,對不對?日記已經燒燬了。」

  「我當場拒收酬勞的作法有點草率。」薇妮慢吞吞地說。

  敏玲眼睛發亮。「那是原則問題。」她說。

  「沒錯。麥先生雖然不是好相處的夥伴,但他在這件案子裡是我的搭檔。我不能讓客戶認為她可以把他當棋子擺佈,甚至佔他的便宜。每個人都有他的自尊。」

  「昨晚你在乎的是你的自尊,還是麥先生的自尊?」敏玲挖苦地問。

  「是誰的自尊現在都不重要了,最後的結果是我今天早上沒有客戶。」

  「別擔心。下一個客戶很快就會出現。」

  敏玲的樂觀有時真的很令人生氣,薇妮心想。

  「我想到了。」她說。「麥先生一定會從他的客戶那裡收到酬勞,我覺得他應該把酬勞分一些給我,你認為呢?」

  「的確。」敏玲說。

  「我要找機會跟他提這件事。」薇妮嚼著炒蛋,心不在焉地聽著街上的車馬聲。「要知道,麥先生雖然有時很難相處,但他還是有些用處。男僕的日記畢竟是他找到的。」

  敏玲感興趣地看著她。「你在想什麼,薇妮?」

  她聳聳肩。「我想到麥先生和我將來偶爾合作,可能會有益處。」

  「嗯。」敏玲眼中閃過一抹奇怪的表情。「很有趣的想法。」

  想到將來和拓斌搭檔合作令薇妮既興奮又害怕。她決定改變話題。

  「最重要的事情最先做,」她說。「我們今天必須專心應付晚上你到劇院去的事。」

  「我們到劇院去。」

  「對。桑夫人真客氣,也邀請了我。」

  敏玲挑起眉毛。「我想她對你有點好奇。」

  薇妮皺眉。「你沒有跟她提起我以前的職業吧?」

  「當然沒有。」

  「你也沒有告訴她,我的新職業吧?」

  「沒有。」

  「太好了。」薇妮輕歎一聲。「我想桑夫人不會認同我的任何一項職業。」

  「在她看來,沒有任何職業適合女性。」敏玲指出。

  「沒錯。今晚我會暗示你會繼承一筆不太多、但很牢靠的遺產。」

  「那不叫暗示,薇妮阿姨。那根本是撒謊。」

  「細枝末節。」薇妮滿不在乎地說。「好了,別忘了上午要去芳雪夫人那裡試最後一次衣。」

  「我不會忘記的。」敏玲停頓一下,柳眉微微蹙起。「薇妮阿姨,關於今晚,你最好別抱太高的希望。我確信我不會引起太多的注意。」

  「胡說!你穿上新衣黨會很美麗動人。」

  敏玲咧嘴而笑。「但不會像桑佩倩那樣美麗動人,你很清楚那是桑夫人對我這麼好的真正原因。她認為我可以突顯她女兒的優點。」

  「我才不在乎桑夫人的詭計──」薇妮驚覺失言而住口。她清清喉嚨,重新措辭。「桑夫人想耍如何突顯佩倩的優點,對我來說都沒有差別。身為佩倩的母親,那是她的責任。但在這過程中,她提供了我們一個大好機會,我打算好好把握。」

  早餐室的門突然打開,邱太太出現在門口。她的眼中閃著興奮的光彩。

  「杜夫人來了,夫人。」她大聲說。「你這麼早見不見訪客?」

  「杜夫人?」

  薇妮的內心頓時驚慌起來。拓斌錯了。他一定是在昏暗的光線中沒有看清馬車坐墊被弄髒了,她懷疑杜嬌安是來要求賠償的。使坐墊恢復原狀不知要花多少錢。

  「是的,夫人。要我帶她去客廳或你的書房?」

  「她有什麼事?」薇妮戒慎地問。

  邱太太看來吃了一驚。「這我就不知道了,她要求見你。要我打發她走嗎?」

  「當然不。」薇妮深吸口氣,把心一橫。她是老於世故的女人,她能夠應付這種事。「立刻請她到我的書房。」

  「好的,夫人。」邱太太從門口消失。

  敏玲一臉若有所思。「我敢打賭杜夫人來是要堅持付錢給你。」

  薇妮的精神振作了些。「你真的那樣認為嗎?」

  「不然會是什麼原因?」

  「這個嘛──」

  「也許她想要為她的舉動道歉。」

  「我懷疑。」

  「薇妮?」敏玲皺眉。「怎麼了?我還以為你會很高興她來把欠你的錢給你。」

  「高興。」薇妮緩緩走向門口。「高興極了。」

  她讓杜夫人等了足足四分鐘。等她終於受不了懸疑的折磨,才擺出冷漠卻不失有禮的表情,不慌不忙地走進書房。

  老於世故的女人。

  「早,杜夫人。真是意外,沒料到你會來。」

  嬌安站在書架前,顯然在看架上有哪些藏書。她身上的深灰色衣裳顯然又是出自芳雪夫人的設計。她的眼神一如往常地難以捉摸。

  「看來你很喜歡詩。」嬌安說。

  沒料到她的開場白會是這樣,薇妮飛快地瞥書架一眼。「我目前沒有很多詩集。不久前從義大利匆匆返國時,有許多來不及帶走。得花些時間才能讓藏書恢復舊觀。」

  「原諒我這麼早就前來打擾,」嬌安說。「但我一夜無法成眠,我的神經不容許我今早多作拖延。」

  薇妮鼓足勇氣走向書桌。「請坐。」

  「謝謝。」嬌安選了書桌前的椅子。「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我想要為昨夜發生的事道歉,我唯一的理由是我不完全信任麥先生。我覺得派人監視他比較妥當。」

  「原來如此。」

  「我今天來是要堅持把欠你的服務費給你。你和麥先生畢竟完成了任務,日記被燒燬不是你們的錯。」

  「也許那樣是最好的。」

  「也許吧!但有個問題還是沒有解決。」

  「我猜你想要知道那幅可怕的蠟像畫是誰送你的。」

  「在得到答案前,我無法安心。」嬌安說。「我希望你繼續調查這件事。」

  嬌安不是來抱怨馬車坐墊被弄髒,她是來付賬和要求進一步的服務。

  薇妮猛然坐下。雖然下著雨,但晨光突然變得明亮許多。她努力表現出專業的模樣來隱藏心中的如釋重負,她緩緩地把雙手交疊在桌面上。

  「原來如此。」她喃喃地道。

  「如果你覺得必須提高收費來彌補我的未能據實相告,我能夠諒解。」

  薇妮清漬喉嚨。「在這種情況下……」

  「那當然。」嬌安打岔道。「儘管開價吧!」

  如果夠聰明,薇妮心想,她就該既往不究,抓住這個機會大敲竹槓。但她忍不住一直想起拓斌昨晚的僥倖脫險。

  明知不妥,她還是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嬌安。

  「如果我們要繼續交易,杜夫人,我必須要求你不可以再派人監視。我不容許麥先生像竊賊或歹徒似地遭到跟蹤,他跟我一樣是專家。」

  嬌安挑起一道眉毛。「麥先生對你很重要,對不對?」

  薇妮暗中發誓絕不中那個圈套。「我相信你會瞭解我說我對麥先生有強烈的責任感,是因為他是我的事業夥伴。」

  「我瞭解。責任感。」

  「是的。好了,杜夫人,你可以保證你不會派人在麥先生進行調查時,跟蹤、監視他嗎?」

  嬌安猶豫一下,然後輕輕點一下頭。「我保證不再干預。」

  「好。」薇妮冷靜地微笑。「我會立刻通知麥先生。如果他不反對繼續替你調查,我就會接受你的委託。」

  「我覺得麥先生會毫不遲疑地繼續與你合作調查這件事。我昨晚得到的印象是,他並不贊同你把錢扔回我的臉上。」

  薇妮感到臉頰發燙。「我沒有真的把錢扔回你的臉上,杜夫人。」

  嬌安微笑不語。

  薇妮靠向椅背。「好,我相信麥先生真如你所說的非常樂意繼續調查這件事。在那個假設下,我想先問你幾個問題以便節省時間。」

  嬌安點頭。「好的。」

  「我們不得不假定燒燬日記並把它留給麥先生發現的人,是想告訴我們勒索已經結束。我認為把那幅蠟像畫送給你的人不會再發恐嚇信給你,我相信他已經對勒索失去了興趣。」

  「你很可能是對的。發現我僱用專家來調查這件事無疑使他惶恐不安而退回暗處,但我非知道他是誰不可。我相信你一定瞭解,我無法容忍陌生人威脅要置我於死。」嬌安說。

  「那當然。換作是我,我也會有同感。昨夜我反覆思量過,我想到這可能不只是普通的勒索而已。請別見怪,但我必須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我希望你仔細思考後再誠實回答我。」薇妮說。「有沒有人有理由想要傷害你?」

  嬌安眼中毫無表情。沒有驚訝、沒有憤怒,也沒有恐懼。她只是點點頭,好像這個問題早在她意料之中。

  「我想不出我做過任何事會使人想要殺我。」她說。

  「你是個很有錢的女人。你有沒有做過什麼生意造成別人巨大的金錢損失?」

  嬌安眼中首度出現情緒,那是一抹迅速遮掩過去的感傷。

  「我的丈夫是個非常聰明的人。多年來,他把我和他自己的事務處理得非常好。我向他學到許多投資和財務管理的事,但我想我永遠無法像他那樣精通那些事。斐廷去世後,我盡力而為,但那些事非常複雜。」

  「我瞭解。」

  「我還在努力摸索他留下的投資和生意事務,它們非常晦澀、難懂。但我可以確定我在他去世後,並沒有做過任何造成他人金錢損失的事。」

  「請別見怪,但也許是你的私生活?比方說感情糾紛?」

  「我深愛我的丈夫,雷夫人。在我們婚姻期間,我對他忠貞不貳。在他去世後,我沒有和任何人有過親密的往來。我想不出有誰會為了私人因素而威脅我。」

  薇妮直視她的眼睛。「但死亡威脅是非常私人的事,對不對?勒索比較像是交易,死亡威脅則像是私人恩怨。」

  「是的。」嬌安站起來。她的裙子不需要調整就自然下垂形成優雅的縐褶。「這就是我要你繼續調查這件事的原因。」

  薇妮站起來,開始繞過書桌。「我會立刻通知麥先生。」

  嬌安走向房門。「你和麥先生很親,是不是?」

  薇妮的鞋尖突然被地毯勾到,她踉蹌一下,不得不抓住桌緣來穩定自己。

  「我們是事業夥伴。」她說,發現自己的聲音有點大聲和激動。

  她站直身子,急忙上前開門。

  「真沒想到。」嬌安面露困惑。「看到你昨晚那麼關心對他的安危,我會以為你們於公於私都有交情。」

  薇妮拉開房門。「我對他只有那種屬於事業夥伴的關心。」

  「那當然。」嬌安走出了房門後,突然停下。「對了,我差點忘了。今天早上我的車伕告訴我,他在馬車坐墊上發現了一樣東西。」

  薇妮嘴巴發乾,手緊抓著門把。她知道她可能臉紅了,但一點辦法也沒有。

  「坐墊上,你說?」她小聲地問。

  「是的,我相信那是你的東西。」嬌安打開手提袋,拿出一小方摺疊好的棉布遞向薇妮。「它肯定不是我的。」

  薇妮瞪著棉布。那是她昨晚披在肩上的三角薄圍巾,她甚至沒有注意到它不見了。她伸手摀住胸口。

  「謝謝。」她急忙抽走嬌安手裡的圍巾。「我不知道我把它弄丟了。」

  「乘坐馬車必須小心,」嬌安放下帽子的面紗。「尤其是在夜間。在黑暗中往往不容易看清楚,貴重的東西很容易弄丟。」

  ***

  「燒燬了,你說?」倪衛理一臉大惑不解地說。「該死!完全燒燬了?」

  「換作是我,就不會那麼大聲。」拓斌意有所指地環視略嫌擁擠的俱樂部房間。「很難講誰會聽到。」

  「對,」倪衛理困惑地搖搖頭。「我忘形了,只不過事情的變化太令我吃驚。一點都不剩嗎?」

  「有幾頁沒被燒燬。我相信那是故意留下來讓我確認那就是我要找的日記。」

  「但包含青閣幫成員記載事項的那幾頁,都不可辨認了嗎?」

  「我仔細搜過灰燼,」拓斌向他保證。「一點也不剩。」

  「該死!」倪衛理握起拳頭,但那個動作有點做作。「那表示事情結束了,對不對?」

  「這個嘛──」

  「真令人洩氣。我本來很想知道賣閣幫在戰爭期間叛國的那個殘存成員叫什麼名字。」

  「我瞭解。」

  「如今日記毀了,我們再也無法知道他的名字或天青真正的身份了。」

  「他已經死了將近一年,也許那已經不重耍了。」拓斌說。

  倪衛理皺起眉頭,伸手去拿酒瓶。「也許吧!我願意不計代價得到那本日記。但到頭來,最重要的是,青閣幫那個犯罪組織不復存在。」

  拓斌靠在椅背上,十指的指尖合攏成尖塔狀。「有個小問題。」

  倪衛理暫停倒酒,猛地抬頭。「什麼問題?」

  「燒燬日記的人很可能已經看過它的內容了。」

  倪衛理目瞪口呆。「看過了。該死!那當然,我沒想到那個。」

  「有人知道天青的真正身份,那個人也知道青閣幫唯一餘孽的身份。」

  紅酒瓶在倪衛理手裡微微顫抖。「該死!你說得對。」

  「不管他是誰,他可能都不打算揭露日記的秘密。事實上,我猜他故意讓我找到燒燬的日記就是這個用意。」拓斌故意停頓一下。「但他仍然知道我們想耍的答案,那一點使他極具危險性。」

  「的確。」倪衛理小心翼翼地放下酒瓶。「的確。你有什麼建議?」

  「我打算繼續調查這件事,」拓斌微笑道。「如果你打算繼續支付我的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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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0 17:52: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煙霧瀰漫的貴豐酒館雖然只有溫暖、乾燥可以誇口,但在濕冷的霧夜絕對是一大賣點。店裡的女侍個個壯碩豐滿。她們相似的身材並非巧合,而是酒館老闆「微笑傑克」的喜好。

  拓斌穿著破舊的長褲、不合身的外套、厚重的靴子和變形的帽子。一身碼頭工人的裝扮使他在貴豐酒館裡,在粗野的酒客中穿梭也不會引起任何注意。微跛的步伐使他的偽裝更具說服力:大多數酒客的謀生之道都很容易受傷,有些甚至是不合法的。像他這樣的瘸腿並不稀奇,傷疤、斷指、眼罩和木腿在這裡也隨處可見。

  一個大胸脯的女侍擋住拓斌的去路,對他露出鼓舞的笑容。「帥哥,今晚要喝什麼?」

  「有事找『微笑傑克』。」拓斌咕噥。

  他盡量避免與酒館的工作人員和客人談話。他裝出的碼頭口音可以順利應付簡短的交談,但話一多就會露出破綻。

  「傑克在後面房間。」女侍朝通往酒館後部的走道點個頭,然後眨眨眼睛。「進去前最好先敲門。」

  她擠過人群走開,放滿酒杯的托盤高舉過頭頂。

  拓斌穿過成排的桌椅來到酒館的另一頭,沿著光線昏暗的走道艘向「微笑傑克」的辦公室。

  尖細的女性笑聲從木門的另一邊傳來,拓斌大聲敲門。

  「走開,」傑克粗啞的聲音響起。「我在忙。」

  拓斌轉動門把,房門向內開敢,他靠在門框上望向「微笑傑克」。

  壯碩的酒館老闆坐在一張破舊的書桌後面,一個女人跨坐在他的大腿上,他的臉埋在女人赤裸的大胸脯間。女人的裙子掀到腰際,露出豐滿的臀部。

  「我收到你的信了。」拓斌說。

  「是你啊,拓斌?」傑克抬起頭,瞇起眼睛。「來得早了點,是不是?」

  「沒有。」

  傑克呻吟一聲,拍一下女人赤裸的臀部。「你走吧,妞兒。我的朋友趕時間,我看得出來他今晚不大有耐性。」

  女人格格嬌笑。「別介意我,傑克。」她扭動臀部。「你們兩個談你們的事情,我就坐在這裡繼續做我的事。」

  「恐怕行不通,妞兒。」傑克惋惜地長歎一聲,輕輕把她推下大腿。「你令人分心。有你在我的腿上,我沒辦法專心談事情。」

  女人格格嬌笑地站起來抖開裙子。她朝拓斌拋個媚眼,慢吞吞地離開房間。她扭腰擺臀的風騷模樣看得兩個男人目不轉睛,直到房門在她背後關上。

  她的笑聲在走道上迴響。

  「新來的女侍。」傑克關好褲檔。「我想她會做得不錯。」

  「她的個性似乎很活潑。」拓斌不再用碼頭口音說話,他和傑克是老交情了。

  例如拓斌知道「微笑傑克」這個綽號背後的故事。替傑克縫合刀傷的是一個技術不佳的裁縫女工,傷口癒合後形成從嘴角到耳朵的刀疤就像骷髏的笑容。

  「沒錯。」傑克撐起他龐大的軀體,揮手指向壁爐前的梯形靠背椅。「坐下,老兄。我替你倒一杯我的上好白蘭地御寒。」

  拓斌抓起一張硬邦邦的木椅,把它倒轉過來跨坐其上。他把手臂擱在椅背上,努力不去理會腿痛。

  「來杯白蘭地會很不錯。」他說。「你有什麼消息給我?」

  「有兩件事你可能會有興趣。第一,你要我調查倪衛理的情婦,」傑克把白蘭地倒進兩個杯子裡。「我查出了一、兩件有趣的事。」

  「我在聽。」

  傑克把其中一杯遞給拓斌,端著他自己那杯回到書桌後的椅子裡。「你告訴我倪衛理習慣從妓院挑選情婦,而不是找時髦的高級娼妓。你說的沒錯。」

  「那又怎麼樣?」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寧願要比較便宜的女人,但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出身妓院的女人投河時,警方不會怎麼注意。」傑克齜牙咧嘴──那個表情使刀疤扭曲成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有些甚至會說死得好,世上又少了一個出賣肉體的妓女。」

  拓斌握緊酒杯。「你是說倪衛理的情婦不只一個投河?」

  「我不知道他有幾個情婦在被他拋棄後投河自盡,但至少有兩個好像受不了心碎而自我了斷。一個名叫裴麗詩的女人在一年半前自殺,幾個月前一個叫艾荔的姑娘也被人從河裡撈起來,謠傳還有三個尋了短見。」

  拓斌啜一口白蘭地。「很難相信竟然會有這麼多女人在被倪衛理拋棄後想不開。」

  「對。」傑克往後靠,十指相扣地放在他的便便大腹上。「毫無疑問,這種事經常發生。總是有幾個傻女孩相信在有錢男人身上找到真愛而傷透了心,但大部分的姑娘被倪衛理那種階級的男人包養時,心裡都有分寸。她們盡力從他身上搾取珠寶首飾,等到發現必須自己付帳時,再找下一個男人。」

  「雙方各取所需。」

  「對。」傑克喝一大口白蘭地,放下酒杯,擦擦嘴巴。「現在仔細聽好,因為接下來是這件事最耐人尋味的部分。」

  「什麼?」

  「倪衛理最新的情婦莎莉也失蹤了,從昨天下午起就沒有人再見過她。」

  拓斌靜止不動。「投河?」

  「言之過早。我還沒有聽說她的屍體被人從河裡撈出來,但屍體浮出水面需要一段時間。目前我只能告訴你,她不見了。如果我的眼線找不到她,那麼也沒有人可以找得到。」

  「該死!」拓斌按摩他的腿。

  「微笑傑克」過了片刻後說:「還有一件事你可能會想知道。」

  「關於莎莉?」

  「不,」傑克壓低聲音說,雖然房間裡沒有其他人。「是關於青閣幫。有些謠言在流傳。」

  拓斌渾身一僵。「我告訴過你,青閣幫已經瓦解,天青和葛裡索都死了。第三個人躲了起來,但躲不了多久,我很快就會找到他。」

  「你所說的都沒錯。但我在街頭聽說有一場小型私人戰爭正在進行。」

  「哪些人涉入?」

  傑克聳聳肩。「不知道。但聽說勝利者打算接收青閣幫的殘存勢力,謠傳他打算重建在天青死後,分崩離析的黑道帝國。」

  拓斌凝視著火焰沉思。

  「我欠你這個情報的錢。」最後拓斌說。

  「對,」傑克露出他恐怖的笑容。「你欠我。但我不擔心,因為你從來沒有賴過帳。」

  ***

  當他在貴豐酒館裡時,霧變得更濃了。拓斌停在門階上,在街道上盤旋的迷霧映照出酒館的燈光。詭異的橘光出奇明亮,但沒有照出任何東西。

  片刻後,他一邊穿越街道,一邊抗拒拉高外套衣領遮住耳朵的衝動。厚厚的毛料可以阻擋寒意,但也會妨礙他的視野和聽覺。在這一帶還是讓五官保持靈敏比較安全。

  他迅速穿越濃霧的微弱反光,移進更遠處的黑暗中。街上似乎只有他一個人。在這樣的夜裡並不奇怪,他心想。

  脫離酒館的詭異亮光後,他看到一個懸在半空中的昏暗小光圈。判斷那是馬車的燈光,他朝它走去。他走在街道中央,遠離黑暗的巷道和門口。

  儘管做了種種預防措施,有人從背後迅速接近他時,他得到的預警還是只有低微的急速滑動聲。攔路搶劫的強盜。

  他壓抑轉身面對攻擊者的本能,很清楚這極可能是聲東擊西之計。倫敦的強盜往往是兩人一組行動。

  他突然轉向街邊,把背貼在最近的牆壁上。他的左腿立刻一陣劇痛,但突然轉向發揮了功用。背後那個人猝不及防。

  「可惡!我把他跟丟了。」

  「點亮提燈,老弟。快點,不然在這種濃霧裡永遠也別想找到他。」

  答案確定了,拓斌心想。攔路強盜果然有兩個人,憤怒的說話聲暴露出他們的位置。

  他從口袋裡掏出手槍等待。

  第一個強盜一邊大聲咒罵,一邊點燈。提燈點亮時,拓斌以它為目標。他扣下扳機。

  槍聲在街道裡迴響,提燈碎裂。

  強盜大叫一聲丟掉提燈,燈油濺到鋪路石上時,突然燃燒了起來。

  「可惡!那傢伙有槍。」第二個強盜委屈地說。

  「他開槍了,不是嗎?所以它對他沒有用了。」

  「有些人會隨身攜帶兩把槍。」

  「除非他們預料會遇到麻煩。」他移進燈油燃燒的火光裡,邪惡地咧嘴而笑,然後提高嗓門說:「躲在霧裡的傢伙聽著,我們是來傳口信給你的。」

  「不會費時很久。」另一個人大聲說。「只想確定你明白這是非常嚴肅的口信。」

  「他在哪裡?我什麼也看不到。」

  「別吵。注意聽,笨蛋!」

  但停在街尾的馬車動了起來,車輪聲和馬蹄聲在夜裡聽來特別響。拓斌利用馬車聲來掩飾他的行動。

  他脫掉外套把它掛在附近的鐵欄杆上。

  「可惡,掏糞工朝這裡來了。」其中一個強盜罵道。

  別是運糞車,拓斌心想,上前準備攔截接近的馬車。拜託,任何其他的馬車都行,就千萬別是運糞 車。

  搖搖晃晃的車燈這會兒幾乎駛到他的對面了,駕駛座上的人吆喝著執韁催馬小跑。拓斌在馬車經過時,抓住車身上的橫木。

  馬車裡裝滿糞便與垃圾,惡臭撲鼻而來。拓斌憋住呼吸,跳上行駛中的馬車。

  「你找不到其他的車輛嗎?」他在就座時問。

  「抱歉。」東寧再次抖動韁繩催促馬匹快跑。「收到你的信時已經沒有多少時間,我找不到出租馬車。在這樣的夜裡,所有的出租馬車都載了客。」

  「在那裡,」拓斌聽到其中一個強盜高喊。「那邊的欄杆旁。我看到他的外套了。」

  「我不得不徒步出發。」東寧繼續說。「在路上,我遇到一個掏糞工,便向他租用他的馬車。我答應他在一個小時內把車還給他。」

  「逮到你了。」另一個強盜喊道。

  腳步聲在鋪路石上迴響。

  「搞什麼?他逃掉了。一定是上了那輛運糞車。」

  槍聲在夜色中轟然響起,拓賦皺眉蹙額。

  「別擔心。」東寧說。「我相信你一定能弄到另一件舊外套。」

  第二聲槍響從霧裡傳來,拉車的馬受不了這一連串不尋常的刺激。它豎起耳朵,傾身向前,快跑起來。

  「他快逃掉了。抓不到他,我們一毛錢也拿不到,今晚的活就白幹了。」

  拓斌在強盜的話聲消失後說:「我只不過是要你弄到一輛出租馬車在貴豐酒館外面的街上等候,以防萬一出了問題使我必須迅速離開。」

  「這一蛋帶治安不佳,那是很好的預防措施。」東寧抖動韁繩,熱忱地扮演車伕的角色。「如果你沒有差人送信叫我來這裡跟你會合,那麼後果將會不堪想像。」

  「但我壓根兒沒想到你會選中運糞車。」

  「你教我要隨機應變。」東寧咧嘴而笑。「找不到出租馬車,只好湊合著用運糞車。我覺得我還滿有創意的。」

  「創意?」

  「對。現在要去哪裡?」

  「先把這輛豪華馬車物歸原主,然後直接回家。」

  「時間還沒有那麼晚。你不想去你的俱樂部嗎?」

  「門房絕不會讓我進去的。你沒注意到我們兩個都極需洗澡嗎?」

  「說的也是。」

  ***

  一個小時後,拓斌爬出浴缸,在壁爐前用毛巾擦乾身體,穿上晨衣。他在樓下找到東寧,東寧也已經洗完澡,換上放在他以前睡的臥室裡的備用衣服。

  「怎麼樣?」東寧靠坐在椅子裡,伸直雙腿在壁爐前烤火。拓斌進入房間時,他沒有轉頭。「你認為他們是真的強盜嗎?」

  「不。他們提到受人僱用來傳口信。」拓斌把手插進晨衣口袋裡。

  「警告嗎?」

  「顯然是。」

  東寧把頭微微偏向一側。「叫你不要再調查下去嗎?」

  「我沒問。警告我的可能是不希望我追查下去的人,但嫌犯還有一個。」

  東寧看他一眼。「彭理查?」

  「柯恆鵬要我提防他時,我並不大相信。但彭理查可能真的會像他說的那樣為了劇院的事而報復我。」

  東寧思索片刻。「有道理。彭理查不是那種正大光明的人。」他停頓一下。「你會把今晚發生的事告訴雷夫人嗎?」

  「你當我是瘋子嗎?我當然不會把今晚發生的事告訴她。」

  東寧點頭。「我想也是。你不想告訴她,是因為你不希望她擔心你的安危。」

  「跟那個無關。」拓斌說。「我不想告訴她,是因為她一定會拿這件事數落我一頓。」

  東寧毫不掩飾眼中的笑意。「就像你數落她不該喬裝成清潔婦去賀氏蠟像館,而身陷險境那樣?」

  「正是。我覺得挨罵一定會很不好受。」

  ***

  早餐吃到一半時,薇妮聽到拓斌的聲音從前廳傳來。

  「不用麻煩,邱太太。我認得路。」

  敏玲微笑著拿起奶油刀。「看來我們一早就有訪客。」

  「他簡直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了。」薇妮叉起炒蛋往嘴裡送。「一大清早的會有什麼事?如果他以為我會再聽他數落我不該獨自行動,那他就大錯特錯了。」

  「別激動。」

  「只要扯到麥先生就叫人沒辦法不激動。惹人生氣是他的專長。」一個閃過腦海的念頭使薇妮停止咀嚼。「天啊!該不會是出事了吧?」

  「別亂說。麥先生聽來很健康。」

  「我指的是跟我們的調查有關的事。」

  「果真如此,我相信他早就派人送信來了。」

  「那可不一定。」薇妮陰鬱地說。「就像我在義大利指出的,麥先生陰險得很。」

  房門打開,拓斌踱進早餐室。他的出現立刻使溫馨的小房間充滿活力。薇妮連忙嚥下嘴裡的炒蛋,努力漠視使她神經緊張的興奮。

  為什麼看到他會令她心頭小鹿亂撞?他沒有魁梧的身材、沒有英俊的相貌、沒有紳士的溫文儒雅,服裝更是有待改進。

  最糟糕的是,雖然他好像對她有「性」趣,但她完全無法確定他是否真的喜歡她。他們沒有精神上的契合。他們的關係一點也不浪漫,只有公事和非比尋常的肉慾。至少就她而言是非比尋常,至於對拓斌是否不尋常,她就不知道了。

  她懷疑她對拓斌的奇異感覺是神經過敏的徵兆。考慮到她最近承受的壓力,那絲毫不足為奇,她心想。

  那個可能性令她惱怒,她揪緊膝頭的餐巾,凶巴巴地瞪著他。「麥先生,大清早來這裡做什麼?」

  他聳起眉毛。「早安,薇妮。」

  敏玲扮個鬼臉。「別理她,麥先生。阿姨昨晚沒睡好。快請坐,要不要來杯咖啡?」

  「謝謝你,敏玲小姐。來杯咖啡會很令人愉快。」

  薇妮看到他小心翼翼地坐進椅子裡,她皺起眉頭。「你又扭傷腿了嗎?」

  「昨晚做的運動太激烈了點,」他微笑接過敏玲倒給他的咖啡。「不用擔心。」

  「我不是擔心,」薇妮傲慢地說。「只是好奇。你想對你的腿和用你的腿做什麼是你的事。」

  拓斌饒富興味地看她一眼。「我完全同意那句話,夫人。」

  她突然想起那夜在馬車裡,他的腿如何滑進她兩腿之間。隔著桌子,她的視線與他交會。她可以確定他也在想那段激情插曲。

  唯恐自己尷尬臉紅,她連忙低頭繼續吃早餐。

  沒有察覺到異狀的敏玲微笑著問:「麥先生,你昨晚去跳舞了嗎?」

  「沒有。」拓斌回答。「我的腿禁不起跳舞的折磨,我做的是另一種運動。」

  薇妮緊握叉子,直到指節泛白。她暗忖拓斌昨晚是不是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我今天會很忙。」她惡聲惡氣地說。「可不可以麻煩你說明一下,你為什麼覺得必須大清早來訪? 」

  「事實上,我今天也有活動。也許我們應該比對一下行程。」

  「我打算去找馮夫人,問她願不願意告訴我,她對賀氏蠟像館二樓陳列品的看法。」薇妮說。

  「哦。」拓斌露出好奇的笑容。「就算她願意,你打算用什麼方法把她偷偷帶進那個展示間?把她打扮成清潔婦嗎?」

  他那種屈尊俯就的態度惹惱了她。「當然不是。事實上,我想到進入展示間的另一個方法。我認為我或許可以買通那個賣門票的年輕人。」

  「你是認真的,對不對?」

  「那當然。」她快活地朝他微笑一下。

  他把咖啡杯重重地放到碟子上。「可惡!你很清楚我不要你一個人去那個展示間。」

  「我不會一個人,馮夫人會跟我同行。」她故意停頓一下。「如果你樂意,我可以邀請你加入。」

  「謝謝。」他挖苦道。「我接受。」

  接下來是短暫的沉默。拓賦動手拿了一片麵包。

  「你還沒有說明你今天來的目的。」她提醒他。

  他若有所思地嚼著麵包。「來看看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調查一個名叫蔣莎莉的女人。」

  「蔣莎莉是誰?」

  「倪衛理最近的情婦,她在前天失蹤。」

  「我不懂。你認為那和我們的調查有關嗎?」

  「還不知道。」拓斌眼神一暗。「但我有很不好的預感,它們可能有所關聯。」

  薇妮的態度略微和緩。「你能大清早過來告知我,你的計劃和邀我同行真是太好了。」

  「你指的是,跟你昨天偷偷摸摸去賀氏蠟像館調查的方式正好相反嗎?」拓斌點頭。「的確。但話說回來,也許我比你更在意我們的夥伴關係。」

  「不大可能。」她用叉尖輕敲盤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拓斌?你為什麼要我今天跟你同行?」

  他嚥下麵包,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因為如果我很幸運地找到莎莉,我會想跟她談一談。我可以肯定她對女人會比對男人來得坦白。」

  「我就知道。」薇妮又得意又失望。「你大清早來不是因為你把我當成夥伴,而是因為你需要我協助你進行你自己的調查。你指望我怎麼做?催眠莎莉,哄她暢所欲言?」

  「你非老是質疑我的動機不可嗎?」

  「只要與你有關,我寧可特別小心。」

  他淡淡一笑,眼睛閃閃發亮。「未必,薇妮。我知道你破例過一、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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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0 17:52: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蔣莎莉的住處是一棟地上兩層和廚房在地下室的狹窄建築。坐落的地段雖然不佳,但遠離了紅燈區。

  蔣莎莉不在家,但拓斌是有備而來。

  薇妮站在街道平面下方的狹小前院,看著他把金屬工具的末端插進廚房門和門框之間。

  「看來倪衛理對莎莉並不是非常大方,」她說。「這棟房子絕對不能算是金屋。」

  木頭和鐵在拓斌對插鞘施力時,發出呻吟。

  「考慮到她是倪衛理從妓院裡帶出來的,這個地方在她看來無疑是豪宅了。」他說。

  「大概吧!」

  門突然打開。

  薇妮拉緊斗篷前襟,瞇眼望進黑漆漆的門廳。「希望我們不會發現另一具屍體,我受夠了屍體。」

  拓斌帶頭進入屋子。「如果莎莉遭遇跟前兩個情婦一樣的命運,那麼她的屍體會浮在河面,而不是躺在這裡面。」

  薇妮打個哆嗦,尾隨他跨過門檻。「我覺得說不通。你的客戶為什麼要連續殺害他的情婦?」

  「這種問題顯然沒有合理的答案。」

  「就算他真的殺了那個女人,這和杜夫人收到的死亡威脅或青閣幫有什麼關係?」

  「我還不知道。也許毫無關係,也許關係密切。」

  薇妮停在廚房中央,腐肉的惡臭令她皺起鼻子。「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暗示你的客戶,可能是滿口謊言的殺人兇手?」

  「我說過,所有的客戶都會撒謊。」拓斌打開菜籃往裡瞧。「這就是接受客戶委託前,最好先收取費用的原因之一。」

  「我以後會記得那樣做。」她打開碗櫥往裡瞧。「但你對倪衛理殺害情婦的習慣,一定有一套推論。」

  「其中一個可能性是他精神不正常。」

  她打個哆嗦。「對。」

  「但還有一個可能的動機。」拓斌放下菜籃的蓋子,抬眼望向她。「男人金屋藏嬌是用了想多點時間跟情婦在一起。」

  薇妮扮個鬼臉。「可能比跟妻子在一起的時間多許多。」

  「正是。」拓斌用難以捉摸的眼神瞥她一眼。「上流社會的婚姻大多為金錢和人脈而結,這也就難怪男人與情婦的關係,在許多方面都比與妻子的關係來得親密。」

  薇妮終於明白他真正的意思。她猛地轉身,眉頭皺了起來。「你真的認為倪衛理厭倦情婦時殺害她們,是因為擔心她們知道太多他的秘密?什麼樣的秘密使他必須殺人滅口?」

  「實不相瞞,目前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想。」拓斌關上一個抽屜,登上通往一樓的樓梯。「我只知道在過去兩年裡至少有兩個,很可能有三個與倪衛埋有親密關係的女人死了。恐怕是自尋短見。」

  「自殺。」薇妮不安地瞥向週遭,然後快步跟上他。「我們並不知道蔣莎莉是不是真的跟另外兩個女人一樣投河自盡了。」

  拓斌抵達走廊,消失在客廳裡。「在這種情況下,我想我們必須作最壞的假設。」

  薇妮把他留在一樓,自己則繼續沿著狹窄的樓梯上到二樓。

  在莎莉的臥室待了兩分鐘,她就斷定拓斌說錯了一件事。她轉身跑到二樓的樓梯口。

  「拓斌。」

  他出現在一樓的走廊,抬頭望向她。「什麼事?」

  「我不知道莎莉出了什麼事,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一件事。她在失蹤前把她的東西都打包運走了。衣櫥是空的,床底下也沒有旅行箱。」

  拓斌一言不發地登上樓梯,穿過走廊來到她站的地方。她退到旁邊讓他進入臥室。她跟進房間,看到他瞪著空空的衣櫥內部。

  「可能是認識她的人得知她失蹤,而前來偷走她的東西。」他說。「我不會訝異莎莉的朋友是機會主義者。」

  薇妮搖頭。「如果是遭竊賊光顧,房間裡應該是一片凌亂,而不是這麼整齊。運走莎莉東西的人對這個房間很熟。」

  拓斌打量室內的陳設。「倪衛理應該很熟悉這個房間,也許他想隱藏某種殺人證據。」

  薇妮走向臉盆架,低頭注視臉盆。「如果是那樣,他一定會處理掉這塊沾滿血跡的布和臉盆裡的血水。」

  「什麼?」拓斌大步走到她身旁,注視布上的血跡和盆裡的血水。「不知道是不是他在這裡殺了她之後,企圖洗掉手上的血。」

  「房間裡的其他地方都沒有血跡,所有的東西都很整潔。」薇妮沉吟片刻。「還有一個可能性,拓斌。」

  「什麼?」

  「也許莎莉遭到暗殺但沒有死。她回到這裡清洗傷口,收拾行李,然後消失無蹤。」

  「躲了起來?」

  「是的。」

  他審視房間。「有件事你說的對,房裡沒有打鬥的跡象。」

  「由此可見她極可能是在別的地方遭到攻擊。」熱中於自己的推測,薇妮快步走向房門。「我們必須找鄰居談談,也許有人看到莎莉回家又出門。」

  拓斌搖頭。「浪費時間。我的線民向我保證,從她突然消失後就沒有人看過她。」

  「也許你的線民沒有跟每個鄰居談,這種事往往需要非常細心。」

  「傑克是個細心的人。」

  薇妮走向樓梯。「我知道你會覺得難以置信,但男人未必面面俱到。」

  令她驚訝的是,他沒有反駁。他跟著她下樓,從廚房門離開屋子。

  薇妮停在街上,打量著街邊的兩排小房子。

  街道在這個時段非常寂靜冷清,放眼望去只有一個披著斗篷的老婦人。她的臂彎上掛著一個裝滿花的籃子。她舉步維艱地經過時,連看都沒有看薇妮和拓斌一眼,而是專心地在跟一個隱形同伴說話。

  「玫瑰太紅。」她喃喃自語。「我告訴你,玫瑰太紅了。紅得跟鮮血一樣,沒錯,跟鮮血一樣。血紅。那麼紅的玫瑰賣不出去,令人們緊張。沒辦法賣給他們,我告訴你……」

  可憐的老婦人顯然是瘋子,薇妮心想。倫敦街頭有許多像她那樣的人。

  「精神不正常。」拓斌在賣花婦走遠後,悄聲說。

  「也許吧!但她不見得會像你的客戶一樣到處殺人。」

  「說得好。不知道那表示倪衛理的精神狀態如何?」

  「可能只表示他比那個可憐的老婦人更擅長掩飾瘋狂。」

  拓斌繃緊下顎。「我必須告訴你,在我看來,倪衛理的神智一直很正常。」

  「那只有使他更加可怕,對不對?」

  「也許吧!我發覺我們已經開始用確定他是兇手的語氣談他。」拓斌說。「但事實上,我們還不知道這些女人是不是他殺的。」

  「你說得對,我們大武斷了。」薇妮打量著成排的大門。「管家和女僕是我們最有希望的情報來源。我相信你身上帶了許多的硬幣。」

  「為什麼調查中需要用到錢時總是我出?」

  薇妮快步走向第一扇廚房門。「你可以把它記在你的客戶帳上。」

  「我的客戶越來越像是這件案子裡的壞人之一。果真如此,將來恐怕不大可能向他收到費。這些雜支可能得記到你的客戶帳上。」

  「別發牢騷了,拓斌。」薇妮登上門階。「搞得我無法專心。」

  他站在人行道上看著她。「敲門前提醒一句。不要讓人看出你願意花錢買情報,除非你確定可以得到有用的情報。否則路口還沒到,硬幣就用光光,有用的情報卻沒半條。」

  「別忘了,對於討價還價,我可是老手。」她舉手敲門。

  前來應門的女僕很樂意說對面那個女人的閒話,例如她總是在夜間招待一位紳士。但她已經兩天沒有看到她了。

  接下來的幾戶,薇妮問到的結果都相同。四十分鐘後,街上的每一戶都被她問過了。

  「真洩氣。」她說。「沒有人看到莎莉,但我深信她曾經回來包紮傷口和收拾行李。」

  「也許回來的不是她。」拓斌握住薇妮的手臂,帶她沿著街道往回走向莎莉的小屋。「也許是倪衛理收拾她的東西,使她看來像是出了遠門。」

  「如果他企圖使她看來像是出了遠門,他就會清理掉廚房裡的食物。出遠門的女人不會留下蔬果、魚肉任其腐壞。」

  「倪衛理是有錢人,一直都有管家和僕人替他打理家務。他可能有二十年沒有進過廚房了。」

  薇妮想了想。「你說的也有道理。但我還是認為那天晚上回家的是莎莉。」

  「你堅持己見,是因為不願想像莎莉死了?」

  「那還用說。」

  「你根本不認識那個女人。」拓斌指出。「她在被倪衛理包養前是妓院的妓女。」

  「她是妓女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他的嘴角微微扭曲。「毫無關係,薇妮。」他輕聲說。「毫無關係。」

  她心不在焉地看著賣花老嫗停在莎莉的小屋前面,大聲地喃喃自語。

  「那麼紅的玫瑰賣不出去,我告訴你。血紅的玫瑰沒人要。賣不掉……」

  薇妮戛然止步,迫使拓斌跟著停下。

  「血紅的玫瑰沒人要……」

  「你看她的斗篷。」薇妮說。「質料很好,對不對?但她顯然是窮人。」

  拓斌聳聳肩。「想必是有人可憐她而把斗篷送給她。」

  「你在這裡等,」薇妮甩掉他的手。「我去跟她談一談。」

  「那會有什麼用?」他在她背後咕噥。「她是瘋子呀!」

  薇妮不理他,緩緩走向賣花老嫗,不想驚嚇到她。「你好。」她柔聲說道。

  賣花老嫗嚇了一跳,然後對薇妮怒目而視,好像不高興她的喃喃自語被打斷。

  「今天只有血紅的玫瑰賣。」她宣佈。「血紅的玫瑰沒人要。」

  「你有沒有把玫瑰賣給住在這棟屋子裡的女人?」

  「血紅的玫瑰沒人要。」

  薇妮納悶著要如何跟賣花瘋婦談話?雖然瘋癩,但老軀沒有被關進瘋人院。由此可見,她能賣花謀生,也就是說她還保有一些討價還價的能力。

  薇妮把拓斌給她的硬幣弄得叮噹響。

  「我想向你買幾朵血紅的玫瑰。」她說。

  「不行。」老樞抓緊花籃。「它們沒人要。」

  「我要。」薇妮遞出硬幣。

  「血紅的玫瑰沒人要。」老樞眼中閃過一抹狡猾。「我知道你要什麼。」

  「是嗎?」

  「你要我的新斗篷,對不對?你不要紅玫瑰。沒人要血紅的玫瑰,你要我的斗篷。」

  「你的斗篷很漂亮。」

  「上面幾乎沒有血,」老樞露出缺了許多牙的驕傲笑容。「只有兜帽上有一點。」

  天啊!薇妮心想,保持鎮定。不要用太多問題把她搞糊塗了,只要把斗篷弄到手就行了。

  「我的斗篷上沒有血。」她小心翼翼地說。「要不要跟我交換?」

  「啊,原來你要交換,是嗎?這倒真有意思。要知道,她不要它,因為有血。血紅的玫瑰也沒人要。」

  「我要。」

  「她以前常跟我買玫瑰。」老姬凝視著她的花籃。「但那天晚上她不要,都是因為血的關係。告訴我,她死裡逃生。」

  薇妮心跳加速。「死裡逃生?」

  「對。」老樞咧嘴而笑。「但她現在很害怕,要去躲起來。她要我的舊斗篷,因為上面沒有血。」

  薇妮脫下自己的斗篷,連同硬幣一起遞給老嫗。

  「我用這件上好的斗篷和這些硬幣跟你換你的斗篷。」

  老嫗瞇起眼睛,戒慎地看著薇妮手中的斗篷。「看來舊舊的。」

  「我向你保證,它仍然很耐用。」

  老嘔抬起頭,突然伸手把斗篷從薇妮手中搶過去。「讓我仔細看看你的貨,親愛的。」

  「上面沒有血,」薇妮油滑地說。「一滴都沒有。」

  「也許吧!」老樞抖開斗篷,把它翻過來檢查襯裡。「啊哈!這裡好像有塊污漬。」她瞇眼細看。「看來像是有人試圖把它刷洗掉。」

  薇妮聽到從拓斌的方向傳來一聲像是強忍住的笑聲,她努力不望向他。

  「幾乎看不出來。」她堅定地說。

  「我就看出來了。」

  「你斗篷上的血跡比我斗篷上的小小污漬令人討厭多了。」薇妮咬牙切齒地道。「你到底有沒有興趣交換?」

  老嫗佈滿皺紋的臉扭曲出不屑的表情。「你以為我完全瘋了嗎?我身上這件漂亮斗篷比你的舊斗篷值錢多了。」

  薇妮深吸口氣,努力不流露出她的走投無路。「你還要什麼?」

  老樞格格笑道:「你的斗篷、那些硬幣,再加上你的半長筒靴就行了。」

  「我的半長筒靴?」薇妮不由自主地低頭望向它們。「但我走路回家需要它們。」

  「放心,親愛的。我會把我的舊鞋給你。上面一點血也沒有,一點也沒有,不像玫瑰。」老姬眼神中的狡猾漸漸消失,慢慢地又蒙隴起來。「沒有人要買沾了血的玫瑰。」

  ***

  「我重新考慮了我的診斷,」拓斌扶薇妮進入出租馬車。「我不再認為賣花老嫗精神不正常。相反地,我認為你在討價還價上遇到了對手。」

  「很高興你感到好笑。」薇妮坐到座位上,陰鬱地瞪著腳上破洞、脫線的舊鞋。「那雙半長筒靴有九成新。」

  「那筆交易吃虧的不僅是你。」拓斌鑽進車廂,關上車門。「有必要給她那麼多我的硬幣嗎?」

  「我覺得既然保不住我的斗篷和靴子,你乾脆也把那些硬幣捐獻出來算了。」

  「希望你滿意你買到的東西。」拓斌在她對面坐下,注視著她手中的斗篷。「你認為你會從那件斗篷上查到些什麼?」

  「不知道。」薇妮檢查斗篷的褶層。「但血跡的事,賣花老樞沒說錯。」她把兜帽翻個面,接著倒抽口氣。「你看,像不像頭部受傷的痕跡?」

  拓斌腿眼審視乾涸的血跡。「像。頭部受傷往往會流很多血,即使傷勢並不重。」

  「因此我的推測可能是正確的。莎莉受到攻擊但沒有死,回家收拾了行李,然後找地方躲藏起來。」

  「她和賣花老嫗交換斗篷也很合理。」拓斌若有所思地說。「莎莉出身紅燈區,要躲也會躲回那裡去。昂貴的衣物在紅燈區只會替她引來不必要的注意。」

  「沒錯。拓斌,我相信我們有點眉目了。」

  薇妮看到縫在斗篷內的口袋。她把手伸進口袋裡,手指摸到一張紙片。

  「目前我們只知道倪衛理最近的情婦可能逃過了其他情婦的命運。」拓斌說。「斗篷證實了你在她房間裡推得的結論,但它沒有給我們新的情報,或帶我們前往新的方向。」

  薇妮瞪著她從口袋裡掏出的票根。

  「正好相反,」她低聲說。「它把我們直接帶回賀氏蠟像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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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0 17:52: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憤怒和痛苦。」馮夫人悄聲說。「痛苦和憤怒,令人驚訝。」

  站在展示間另一頭的薇妮只能勉強聽到那些輕聲說出的話語,她瞥向身旁的拓斌。他一言不發,目不轉睛地盯著馮夫人。

  賀吉焦慮地逗留在門口附近。「太不成體統了。」他咕 噥。「這些蠟像不是給良家婦女看的。我說過,這裡只對男士開放。」

  沒人理睬他。馮夫人緩緩走向下一個場景,停下來端詳蠟像。

  「我不認得這些女人的臉孔,但我可以告訴你們,它們是取自活人的模。」馮夫人停頓一下。「也可能是死人。」

  「你是指死人面模?」拓斌問。

  「不知道。使蠟像逼真傳神的方法有三種。第一種是雕塑面貌,就像雕塑石頭或黏土那樣 ,也是我使用的方法。第二種是取活人面孔的蠟模,用它作為蠟像的模型。第三種就是製作死人面模。」

  薇妮端詳最近的那個場景中的女人面孔。「死人面模的面貌難道不會比較不生動嗎?屍體絕不會看來栩栩如生。」

  「技術高超的蠟像制模師可以用死人面模再造出臉孔栩栩如生的蠟像。」

  「不成體統。」賀吉絞著手說。「淑女不該在這裡。」

  沒人瞥向他。

  拓斌審視一個男性蠟像的面孔。「這些男人呢?他們是取模自活人或死人?」

  馮夫人挑起眉毛瞥向他。「男性蠟像的臉孔全部來自同一個模型,你沒有注意到嗎?」

  「沒有。」拓斌更加仔細地端詳。「我沒有看出來。」

  薇妮吃了一驚,抬頭看個仔細。「你說得對,馮夫人。」

  「我猜進入這個房間的男人,大部分都不會花時間去細看男性蠟像的臉孔。」馮夫人挖苦道。「他們的注意力無疑都放在場景的其他部分。」

  「但女人的臉孔有差別。」薇妮說。「五人五張臉,每張都不一樣。」

  「沒錯。」馮夫人說。

  薇妮望向拓斌。

  他聳起眉毛。「答案是不。我不認得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

  她紅著臉輕咳一聲。「那男性蠟像呢?」

  拓斌堅定地搖頭。「不認識他。」他突然轉向賀吉。「這些蠟像是誰賣給你的?」

  賀吉瑟縮一下,瞪大凹陷的雙眼,一步步往後退,直到撞上牆壁。

  「沒有人把它們賣給我,」他害怕又委屈地說。「我發誓。」

  「它們一定是你從某個人那裡得到的。」拓斌朝他走一步。「除非你就是蠟像師?」

  「不是,」賀吉用力吞嚥一下,努力控制住自己。「我不是藝術家。我絕對沒有製作這些蠟像。」

  「製作它們的蠟像師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先生,我說的是實話。」賀吉哼哼 唧唧地說。

  拓斌走向賀吉。「你是怎麼得到它們的?」

  「我們有項協議。」賀吉開始喋喋不休地說。「蠟像製作好時,我就會收到一封信告訴我去某個地點拿。」

  「地點在哪裡?」

  「每次都不一樣。」賀吉說。「通常是河邊的倉庫,但每次都是不同的倉庫。」

  「你怎麼付錢?」拓斌問。

  「這就是我想要向你解釋的,先生。我沒有付錢。協議是,只要公開展示它們,我就可以免費得到它們。」

  拓斌指向蠟像。「你最近拿到的是哪一個?」

  「那個。」賀吉用顫抖的手指指向附近的一個場景。「 大約四個月前收到信去拿的。」

  「在那之後,那個藝術家有新的信給你嗎?」拓斌問。

  「沒有。」賀吉說。「一封也沒有。」

  拓斌冰冷的眼神盯著他。「如果你收到蠟像師的信,立刻通知我。明白嗎?」

  「明白,明白。」賀吉尖聲說。「立刻。」

  「我警告你,這件事涉及兇殺案。」

  「我不想和兇殺案扯上關係。」賀吉向他保證。「我只是一個企圖謀生的商店老闆。」

  薇妮和馮夫人交換一個眼神。「你說過才華洋溢的藝術家會想讓大眾看到他的作品。」

  馮夫人點頭。「那是很自然的事。但這個蠟像師顯然不需要靠他的作品賺錢。」

  「這麼說來,我們要找的是一個有錢人。」拓 斌說。

  「對。」馮夫人若有所思地說。「只有擁有其他財源的人,才能夠製作和贈送如此大型及傳神的作品。」

  「最後一個問題,如果你不介意。」薇妮說。

  「儘管問,親愛的,」馮 夫人微笑道。「我一點也不介意。這個經驗非常有意思。」

  「你認為這些蠟像的製作者,和我拿給你看的死亡威脅的製作者,會不會是同一個人?」

  馮夫人望著最近一個蠟像的痛苦臉孔,她的臉上閃過一抹陰鬱。

  「哦,是的。」她低聲說。「我認為很可能是同一個人。」

  ***

  離開賀氏蠟像館後,拓斌設法欄到一輛出租馬車。他們先送馮夫人回家,然後拓斌叫車大駛往克萊蒙街。

  「現在我們查到了幾件看似無關的事。」他說。「倪衛理前幾 任情婦的死亡或失蹤,蠟像,青閣幫殘餘勢力爭奪戰的傳聞。它們一定有關聯。」

  「我同意。」薇妮說。「我認為關聯很明顯。」

  「我們的客戶。」

  「他們兩個從這件事一開始就在說謊欺騙我們。」

  拓斌點頭。「沒錯。」

  「他們兩個都在企圖利用我們達到秘密目的。」

  「顯然如此。」

  她瞥向他。「我認為跟他們攤牌的時候到了。」

  「我建議我們從你的客戶開始。」

  「我就怕你會那樣說。」她歎口氣。「我想杜夫人不會高興的,她很可能會開除我。」

  「如果能讓你覺得好過些,我不指望倪衛理會付我半毛錢。」

  「我想我總也還可以賣掉另一尊雕像來付房租和邱太太的薪水。」薇妮說。

  「薇妮,你令我欽佩的地方之一,就是你絕不會無法可想。」

  ***

  杜嬌安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動也不動,讓薇妮覺得她很容易被誤當成馮夫人的蠟像之一 。

  「對不起。」嬌安用不習慣被質問的冰冷語氣說。「你們在暗示什麼?」

  拓斌一言不發,他使眼色讓薇妮知道他放 心讓她處理這不愉快的場面。這是她的客戶。

  薇妮看他一眼,然後從椅子裡站起來 ,走到一扇窗戶前面。她的紅髮和深綠色的絲絨窗簾形成強烈對比。

  「我認為問題很簡單。」她輕聲說。「我問你是不是曾經與倪衛理爵士有曖昧關係。他是不是二十年前對你始亂終棄的那個人?」

  嬌安不吭聲,房間裡一片冰冷的死寂。

  「可惡,嬌安。」薇妮猛地轉身,怒火在她眼中燃燒。「你了不瞭解這件事的嚴重性?我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倪衛理至少殺害了他的兩個前任情婦,實際人數可能更多。最近的那個可能還活著,但完全是僥倖逃過一劫。」

  嬌安還是不吭聲。

  薇妮開始踱步。「我們知道蔣莎莉失蹤前不久去過賀氏蠟像館,那裡有個展示間專門陳列一些製作得維妙維肖的蠟像。你收到的死亡威脅蠟像畫,是蠟像制模專家塑制的。我們認為製作它們的藝術家是同一個人。好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夠了!」嬌安的嘴 唇抿成一條細線。「你不需要對我發脾氣,薇妮。我是你的客戶,記得嗎?」

  「回答我的問題。」薇妮停在地毯中央。「你與倪衛理曾經有過曖昧關係嗎?」

  嬌安遲疑一下。「有。你猜得沒錯,他就是多年前對我始亂終棄的那個人。」

  一時之間,房間裡沒有人移動或說話。

  接著薇妮長吁口氣。「我就知道 ,」她坐進最近的椅子裡。「我就知道一定有關聯。」

  「我看不出來那件陳年往事和這件謀殺案有什麼關聯。」嬌安說。

  拓斌望向她。「倪衛理似乎正在解決他的前任情婦,過去兩年內和他有親密關係的女人至少死了兩個。還有三個謠傳死了,一個失蹤。」

  嬌安皺眉。「他為什麼要殺她們?」

  「我們無法確定。」拓斌說。「但可能是因為他擔心她們知道太多他的事。」

  「什麼事使他認為必須殺她們滅口?」

  「我就直說了,杜夫人。」他說。「我幾乎可以肯定倪衛理曾經是青閣幫的成員。那個犯罪組織暗中活動多年,勢力非常龐大。控制它的是一個自稱天青的人和他的兩個副手。」

  「原來如此。」嬌安面無表情地說。「真奇怪。」

  「青閣幫在幾個月前天青死後開始瓦解,其中一個副手葛裡索三個月前死在義大利。」

  嬌安皺眉。「你可以確定那是確實的?」

  拓斌露出冷笑,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是的,我百分之百確定他死了。」

  嬌安飛快地瞥薇妮一眼。「所以青閣幫現在只剩下一個副手,而你們認為那個人是倪衛理爵士。」

  「是的。」薇妮說。「拓斌原本希望男僕的日記可以提供他證據。」

  「但還沒有人來得及看到日記的內容,日記就被燒燬了。」拓斌說。

  薇妮凝視著自己的指尖。「殺害費霍頓、燒燬日記又故意讓拓斌發現殘骸的人可能是倪衛理,但也可能另有其人。」

  「誰?」嬌安問。

  薇妮直視她的眼睛。「你。」

  接下來的片刻是震驚的沉默。

  「我不懂。」嬌安低聲說。「我為什麼要做那些事?」

  「因為你迫切地想要隱匿日記裡的一個秘密。」薇妮說。

  「我和倪衛理的曖昧關係?」嬌安的眼中充滿不屑的嘲笑。「我承認我非常不希望讓人知道那個秘密,但我向你們保證,我不會為了保密而冒險殺人。」

  「你擔心會變成醜聞的不是你與倪衛理多年前的曖昧關係,」薇妮說。「而是你丈夫是天青的事實。 」

  嬌安瞠目而視。「你瘋了!」

  「你非常愛他,對不對?」薇妮柔聲繼續。「收到費霍頓的第一封恐嚇信告訴你,杜斐廷生前是秘密犯罪組織的首領時,你一定非常震驚。你會千方百計不讓那個秘密曝光,以免你丈夫的名譽一敗塗地,對不對?」

  嬌安面無血色了幾秒,然後在憤怒中脹紅了臉。

  「你們竟敢暗示我的丈夫和這個……這個青閣幫有關係?你們以為你們是誰?」

  「你告訴我,你的丈夫去世時,你突然陷入極端複雜的財務亂局裡。你提到你還在努力理出頭緒。」薇妮說。

  「我解釋過他是高明的投資者。」

  「許多複雜的商業投資正好可以遮掩他的犯罪活動。」拓斌輕聲說。

  嬌安閉起眼睛。「沒錯。費霍頓在恐嚇信中威脅要揭露斐廷是一個龐大犯罪組織的首領。」她張開眼睛 ,確定的眼神中夾雜著淒涼。「但那個恐嚇憑據的是謊言。」

  「你確定嗎?」薇妮 問。

  「那不可能是真的。」嬌安眼中泛著淚光。「斐廷和我結 褵二十年。如果他是罪犯,我一定會知道。那種事他不可能隱瞞我那麼久。」

  「許多妻子在整個婚姻期間都對丈夫的財務活動一無所知。」薇妮說。「我認識許多寡婦在葬禮後不知所措,因為她們一點也不瞭解自身的財務狀況。」

  「我不相信斐廷是你們說的這個天青。」嬌安平和地說。「你們有證據嗎?」

  「沒有。」拓斌毫無困難地說。「天青和你的丈夫都死了,我沒有 興趣追查那件事。但我很想使倪衛理受到制裁。」

  「原來如此。」 嬌安低聲說。

  「最好是在他把你也給殺了之前。」薇妮說。

  嬌安瞠目結舌。「你們真的認為死亡威脅是他發出的?」

  「可能性極高。」拓斌說。「他不是藝術家,但他可以委託蠟像師製作你收到的那幅死亡蠟像畫。」

  「但他為什麼要警告我,他的意圖?」

  「那個傢伙似乎是殺人狂。」薇妮說。「誰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也許他想折磨你或懲罰你。」

  「更有可能的是,他在設法使你陷入比較容易受傷害的處境。」拓斌說。「你的身邊有一小支軍隊,杜夫人。你的男僕們顯然受過端盤子以外的訓練。」

  嬌安歎口氣。「我的丈夫非常富有,麥先生,他特意僱用那些能夠保護我們生命財產的人。」

  「倪衛理發出死亡威脅給你,可能是想使你緊張、焦慮。」薇妮說。「他可能希望你會一時大意而做出傻事,使他能夠控制你。」

  拓斌望向她。「如果我們的推測正確,如果你的丈夫真的是天青,那麼倪衛理有充分的理由擔心你知道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嬌安放在腿上的手握成拳頭。「我的丈夫不是天青。」

  這次的否認不像先前那樣斬釘截鐵了,薇妮心想。

  「我們懷疑他是。」她說。「如果我們是正確的,那麼你的處境非常危險。」

  嬌安眼中的痛苦和憤怒消失,她鬆開拳頭。「你們真的認為倪衛理殺害了那些女人?」

  「看來確實如此。」拓斌說。「我開始認為他在賀氏蠟像館展出的那些蠟像,是作為殺害那些女人的紀念。」

  嬌安打個哆嗦。「什麼樣的蠟像師會製作那樣的作品?」

  「收到豐厚報酬的蠟像師可能不會問太多問題,」薇妮說。「或是自身性命受威脅的蠟像師。別忘了,杜莎夫人在法國入獄時,就被迫翻制被斷頭者的人頭面模。」

  接下來是短暫的沉默。

  「我打算今晚去倪衛理家搜查,」拓斌說。「這件事必須盡快了結。我需要他涉及犯罪活動的證據,但想不出還有什麼方法可以搜集到證據。在這件事結束前,你不可以冒險。我建議你留在家裡不要外出。」

  嬌安搖頭。「寇家的舞會在今天晚上,我不能缺席。」

  「你不能發出辭謝信嗎?」

  「不可能。如果我不露面,寇老 夫人會很不高興。她是我女兒未婚夫的祖母,也是寇家的暴君。如果我惹惱了她,她會把氣出在玫蕊身上。」

  看到薇妮那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諒解眼神,拓斌只能暗自叫苦。她還沒開口,他就知道自己已經輸了這場小小的戰役。

  「天啊!」薇妮說。「寇老夫人真的會過分到逼孫子取消婚約嗎?」

  嬌安臉色一沈。「很難講。我只知道我絕不會為了不敢參加今晚的舞會,而危害到玫蕊的前途。」

  薇妮迅速轉向拓斌。「杜夫人往返舞會的一路上都會有男僕保護。只要進了寇家大宅,她就會置身在人群之中。她應該會很安全。」

  「我覺得不妥。」他說,但知道自己是在白費唇舌。

  薇妮眼睛一亮。「我有辦法了。」

  拓斌皺眉蹙額,心不在焉地按摩大腿。「那還用說。」他咕噥。「真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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