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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十四郎]千香百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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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31:2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二選 四

  原來他沒睡著?小棒槌坐在他身邊,一旁的紀桐周正發出香甜的鼾聲,她低聲道:“問什麼?”

  “那個……你是哪兒的人?”雷修遠問得有點膽怯。

  小棒槌搖頭:“我不知道,之前一直和師父一起,我們住在一個叫青丘的山上。”

  說起來,青丘這名字還是從東陽真人那裡聽到的。

  “……青丘?”雷修遠明顯愣了一瞬,如果他沒記錯,好像那是個妖魔橫行的禁地吧?

  “嗯,你別問我姓什麼,我也不知道。”

  “那你的爹爹娘親呢?不要你了?”

  “……我不知道。”

  雷修遠見她神色有些黯然,頓時後悔了,急道:“我就是隨口問問……大姐頭,你多大了?”

  “十歲。”

  “啊……”雷修遠好似很驚訝,“原來比我還小,那不該叫你大姐頭。”

  怎麼可能比他小!小棒槌瞪他,這孩子又瘦又矮,怎麼看都只有七八歲,比他小?!

  雷修遠難得有些得意:“我十一歲,比你大。”

  他這些年到底怎麼過的,都十一歲了看上去才七八歲?小棒槌懷疑地繼續瞪他。

  他翻出懷裡的初選信紙,展開,上面果然寫著“雷修遠,年十一”的字樣。

  “我只比你好一些,我以前有爹爹娘親哥哥姐姐,後來他們都被殺了,只剩我一個人。”雷修遠眼眶微微發紅,忽又問道:“你聽過高盧國嗎?”

  高盧國,有些耳熟,在她五六歲的時候,師父好像還帶她去了一趟,她只有一些零星的印象,似乎那裡的景象十分兇殘殘酷。

  “我是高盧國的人,而且,如果我沒猜錯,葉燁和百里兩姐妹應該都是高盧人,雖然他們的口音都淡得幾乎聽不出了,但百里這個姓我知道,以前是高盧的貴族。”

  小棒槌微微頷首,怪不得總覺得“百里”這個姓耳熟,歌林姐妹舉手投足間與尋常人家的女孩不一樣,原來以前是貴族。

  “高盧國如今已經不在了,四年前為鄰國吳鈎吞併,高盧人雖然拚死抵抗,但對方有仙人坐鎮……上次葉燁說過,越是皇族越要修行,高盧國正是因為皇族中沒有仙人,凡人在仙人面前即便拚死抵抗,也如狂風中的落葉一樣無能為力。高盧國的皇族全部戰死沙場,吳鈎用暴政重稅試圖令百官平民降服,凡有不順者,殺無赦。我爹曾是朝中禮部侍郎,因酒後寫了一篇譏諷朝政的詩詞,便被抄了滿門,家中七歲以上者無論男女全部斬首示眾……我當時已經八歲了,抄家的官員憐憫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替我減了一歲留我一條活口……行刑的那天我躲在人群裡看,看著我的父母,我的姐姐我的哥哥……他們都死了……從此我孤身一人漂泊天涯,直到遇見魯大哥……可是,魯大哥也被殺了,我……”

  雷修遠的眼淚撲簌簌掉進火堆裡,他在渾身發抖,很快又使勁揉著眼睛像是想把眼淚揉回去。

  “還好我遇到了你們。”他勉強笑笑,“大姐頭,老是要你照顧我,我真沒用,要是我一個人,還不知能不能順利過二選。”

  “現在也還不知道能不能順利過二選。”小棒槌用樹枝撥了撥火堆,“我沒照顧你什麼,不用這樣說。”

  兩個孩子都不說話了,林中寂靜無聲,只有火堆發出輕微的“劈啪”聲。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小棒槌都快睡著了,忽然,遠處傳來一陣陣淒怨如泣的嘯聲,象鳥,又像是一群女人在嚎哭,林中群鳥驟然被驚飛起來,撲啦啦一大片,遍佈的瘴氣也開始如水面般輕輕蕩漾,一波一波漣漪著。

  小棒槌立即丟下樹枝,旁邊一直熟睡的紀桐周也被吵醒了,喃喃道:“什麼聲音?”

  小棒槌將手指放在唇邊示意噤聲,她側耳凝神仔細聽,聲音是從正東方向傳來的,那如泣如訴的嘯聲斷斷續續,似乎還夾雜著其他人聲。東方吹來的風漸漸大了,三人的頭髮衣服都被吹得搖曳不定。

  “去看看。”她迅速撲滅火堆,三人行動一致,朝聲響處狂奔。

  越向前跑,樹木漸漸變得稀疏,最後林中居然開始有明顯的小徑了,小棒槌心中一喜:有路,就證明快要走出林子了!

  前方小路有個陡峭的拐角,三人剛拐過去,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停在當場,昏暗的林中,矗立著一隻通體雪白如銀的巨大狐妖,九條長尾在空中搖曳變幻,美麗到了極致,也恐怖到了極致。它正仰天長嘯,嘯聲如泣如訴,在它身週三堆四堆約有百來個孩子,有的在一旁亂叫,有的正有條不紊地用咒符攻擊。

  “這麼大!而且是九尾狐妖!”紀桐周語調都變了,“傳說中的九尾狐妖!”

  小棒槌心中卻另有一番驚駭的滋味,這只狐妖,與她那天晚上看到的好像!只是體型要小上一些,是同一隻嗎?

  耳旁有一個人忽然冷冷笑了一聲,沙啞的聲音,笑聲裡有不屑,也有惱怒。

  “……老先生?”她低低喚了一聲。

  這位神秘的老先生終於給她反應了:“這是個贗品而已,並非真妖,哼……”

  “你怎麼知道是贗品?”她急忙又問。

  沒有人回答她,他再度陷入無止境的沉默中。

  “那邊的!還站著看?!”幾個忙著用咒符對付狐妖的孩子朝他們怒吼,“快來一起幫忙!”

  紀桐周第一個衝過去,他指間早已捏住一枚火行咒符,火光雄雄而起,在半空划出一道明亮的線,快若流星,正貼在九尾狐妖的腹部,火光膨脹開,將它雪白的毛皮燒焦大片。

  “好厲害!”周圍響起各種驚訝讚歎聲,紀桐周傲然佇立,不可一世,他終於找回點威嚴了。

  “大姐頭?你不過去嗎?”雷修遠見小棒槌在一邊發愣,惹得好幾個人朝她怒目而視了,急忙拽她一下。

  小棒槌苦笑,老實說,她根本不會用咒符,雖然學會了那古怪的吐息法,但她還是不曉得靈氣入體是怎麼個感覺,咒符要用體內靈氣促發,不是簡簡單單將它丟出去就有效果的。

  她慢吞吞地從包袱裡抽出咒符,挑一張試探性地一丟,那張紙軟綿綿地飄地上了,一點氣勢都沒有,其他孩子們立即露出了鄙夷的眼神。

  “大姐頭,不是這樣扔的。”雷修遠見她被人鄙視,比誰都急,“你先把咒符捏手裡,想像它和自己是一體的,等靈氣佈滿咒符的時候才能扔出去。”

  要是真有說起來那麼簡單,她早就會了。

  “你別急,慢慢來,我先去幫忙了。”雷修遠估計她不願讓別人看到自己沒用的一面,立即體貼地走遠了。

  再慢也沒用啊……在一旁站著看實在不是她的習慣,小棒槌撿起許多石頭,一個接一個朝狐妖眼睛砸去,可每塊石頭都在它身前三尺的距離就被彈開,沒一顆能砸中。

  “你在做什麼呀!”一旁某個女孩子終於忍不住了,“居然有人想用石頭傷到妖物!你故意偷懶吧!”

  “囉嗦。”小棒槌瞪她一眼,“你還不是一樣站在這裡不動。”

  女孩子怒道:“那是我的咒符都用光了!”

  “那就安靜點。”

  小棒槌懶得跟她多說,從剛才開始她就覺得有點奇怪,無論大家怎麼用咒符攻擊狐妖,它始終站在原地不動,也不攻擊人,只做出各種駭人的尖嘯,晃晃尾巴而已——莫非是不會動?老先生說它是贗品,非真妖,想來應當是雛鳳書院特意準備的,給大家練手用,目的是考驗孩子們隨機應變的能力。

  如果沒猜錯,只有打倒這只狐妖,才能算真正通過二選。

  雷修遠不知什麼時候跑到狐妖身後去了,他們這些孩子似乎商量了什麼戰術,忽然間四五十個人同時拋出水行咒符,水浪化作千層冰,很快便將狐妖的四隻爪子凍在地上。

  聰明!小棒槌心裡讚了一聲,但這些冰根本無法困住狐妖多久,掙扎間,沒幾下大片的冰已經開始崩裂,與此同時,無數張咒符被一齊拋出,有的化作火光,有的變成雷光,有的金光鋭利,有的寒光璀璨,咒符被一股腦地砸向狐妖身上,一時間,雷鳴電閃,地面甚至都為之顫抖,濃厚的水霧火光黑煙瞬間爆發開,小棒槌急忙摀住口鼻俯身在地。

  過得片刻,霧氣濃煙漸漸消散開,狐妖雪白的毛皮已經被重創得看不出顏色了,巨大的身體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成了!”不知是誰叫了一聲,孩子們頓時歡呼起來,雷修遠那愛哭鬼激動得又哭了,紀桐周正抱著胳膊得意地笑,回頭望見小棒槌站一旁發愣,他感覺自己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

  “知道什麼叫實力嗎?”他已經完全把小棒槌揍得自己鼻青臉腫的事情忘掉了,她兇狠毒辣的印象也變成了沒用的蠢貨,“哈哈!我都看到了,用石頭砸狐妖?沒實力趁早滾回去吧!”

  小棒槌將手指掰得喀拉喀拉響幾聲,紀桐周立即轉身走了。

  “看啊!那邊有門了!”不知是誰又叫了一聲,果然在小路盡頭憑空出現一扇金光閃閃的門,小棒槌心中不由激動起來——午時前穿過森林就算過了二選,只要穿過那扇門,她就可以進入雛鳳書院了!

  早有許多孩子按捺不住衝向大門,誰知衝在最前的那些人一個個毫無預兆地被彈開後撲倒在地,像是突然之間暈過去了,前仆後繼的人立即停下腳步面面相覷——為什麼不能出去?

  突然,地上那只本該死透的狐妖竟無聲無息地站了起來,在孩子們驚恐的目光中,它仰天長嘯,小棒槌只覺它的聲音竟彷彿是有實感一般,像一隻巨手在擠捏心臟,令人喘不上氣。

  狂風肆卷而起,飛沙走石,迷花人眼,她急忙閉上眼,耳邊聽得痛呼與驚叫聲不絶,雷修遠好像在喊她,可他的聲音猶如在千里之外,模模糊糊,怎樣也聽不真切。

  良久,風聲頓歇,小棒槌慢慢睜開眼,周圍幾乎沒有孩子能再站著,絶大多數都已經暈倒在地,僅有寥寥數人半跪在地上,似乎還有意識。

  “……大姐頭……”旁邊響起雷修遠虛弱的聲音,他蹲在地上,臉色蒼白,神色十分痛苦,“妖……妖氣!好強的妖氣!”

  妖氣?小棒槌茫然,什麼妖氣?她怎麼什麼也沒感覺到?

  視線一轉,紀桐周也是面無人色,似是在忍受什麼極痛苦的壓迫,不過他的情況比其他人稍微好些,他在勉強站著。

  醒著的人都露出絶望的神情,那應該被他們制服的巨大狐妖又站在了原地,九條長尾變幻搖曳,與方才一樣不動,不同的是這次它似乎放出了很厲害的妖氣,抵抗不住的孩子都暈過去了。

  而且,好像……能自由動彈毫無感覺的人,只剩自己一個了,小棒槌一時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緣故。

  接下來要怎麼辦?如果不真正把它打倒,沒法從門裡出去,可她能做什麼?普通石頭根本打不到妖怪,咒符她又不會用,和它在這裡大眼瞪小眼麼?

  耳旁那沙啞的聲音突然響起:“哼,搶了我的東西,居然還敢在這裡用……也好,雖然只有不到千分之一,也能派上點用場。小丫頭,朝前走,到它面前去!”

  又來了,那神秘的老先生,小棒槌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什麼厲害的老鬼附身了,為什麼只有她能聽見他的聲音?

  “發什麼愣?你這蠢貨!為什麼每次跟你說話都要說兩遍!”老先生怒了。

  “我看不見你,你是誰?”小棒槌低聲問。

  “這不是你該知道的,想過二選?那就速度過去!不然我直接睡了!”

  對了,她得過二選。

  小棒槌立即邁步朝那只凶悍的狐妖走去,雷修遠驚呼:“大姐頭!不要過去啊!危險!”

  她好似沒聽見,站定在狐妖身下,仰頭望著它,嘴唇翕動,不知說著什麼還是唸著什麼,很快,她抬起右手,輕輕按在狐妖的皮毛上——“啪”,像是什麼東西輕輕碎裂了,狐妖的身體一瞬間化作無數光點,零零碎碎地散開,半空中飄下一張白紙,紙上畫著符文,它果然是人為做出的妖相。

  壓迫全身的巨大妖力頃刻間化作虛無,雷修遠連滾帶爬跑過去,眼眶一紅,張嘴就要哭。

  下一刻他的嘴就被人摀住了,小棒槌按著他的下巴,淡道:“你敢不敢不哭?”

  紀桐周也過來了,他像看鬼一樣看著她,眼珠子都快掉出來,其餘清醒的孩子只有四五個,也紛紛圍了過來,每個人都想說點什麼,可又不知怎麼開口——她這是什麼能力?碰一下,狐妖就被降服了?而且還露出了本相,這是一張白紙被加持仙法後造出的假妖,真正的二選不是充滿瘴氣的森林,應該是這只狐妖。回想他們辛辛苦苦想戰術,把咒符和靈力用個精光,方才所有的自豪熱血都被她的輕輕一碰給打得煙消雲散,每個人都在此刻明白了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孩子動了,最終還是沒人說話,誰也不知說什麼,他們一個個穿過那扇金光閃閃的大門,這次沒有人再被彈開。紀桐周張開嘴,老半天才冒出一句話:“……我先走了。”

  雷修遠還在揉眼睛,不過臉上的神情已經從剛才的驚愕擔憂轉變為狂熱的崇拜了。

  “大姐頭,你果然是最厲害的!”他眼睛在閃閃發光,“果然是真人不露相!我以後也要像你這麼厲害!”

  厲害?小棒槌默然不語,厲害的不是她,是那個藏在她身體裡的神秘人,他才是真正的真人不露相。

  “我們也走吧。”她不想繼續討論這個,兩人一起穿過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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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31:3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二選 五

  穿過金光閃閃的大門,光影交錯,一股暖香之氣撲面而來,他們回到方才那間放著火盆的茅屋了。牆上還掛了一幅字畫,畫的是白雪皚皚,群山隱隱,與世問題詞不同,圖上只寫了“瑞雪廬”三字,除此之外,既無印章,也無落款。

  原來,這座茅屋正是瑞雪廬。

  茅屋中除了方才那幾個先出來的孩子,另有三個陌生人,兩男一女。男的一個看上去大約二十多歲,容貌憨厚,另個年約四旬,面容冷峻,女的只有十七八歲的模樣,一張蘋果臉,笑眯眯地很是討喜。

  三人都默然不語凝視著桌上一枚銅鏡,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看他們。雷修遠心中忐忑,忍不住朝小棒槌那裡靠,喃喃:“大姐頭……我們是不是過關了?”

  小棒槌搖了搖頭,她似乎有什麼心事,一句話不說找了個角落蹲著,孩子們原本因為離開林子而狂喜的心情,也被此刻寂靜的氣氛給沖沒了,大家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先開口說話。

  “剛才林中一切,我們都已看到。”中年男子突然開口,語調甚是威嚴,“你們是第一批回來的。”

  說完,他又沉默了。這、這是勉勵?還是什麼別的意思?到底二選算不算過關?大家更不安了。

  沒一會兒,第二批孩子也順利回到瑞雪廬了,這批人更少,只有兩個,其中一個雖然衣服髒污,然而容貌極美,氣質高貴,正是那位小郡主。

  她進來後先環視一週,待見到紀桐周,立即微微一笑,霎時間艷光大盛,連深恨她的雷修遠都有一瞬間的呆滯。

  “英王爺果然更快一步。”郡主走到紀桐周身邊,“蘭雅自愧不如。”

  英王爺?葉燁沒說錯,這小子果然是個王公貴族!

  紀桐周似乎很享受眾人敬畏的目光,朝小棒槌那邊瞥一眼,怎麼樣,嚇死她了吧?她一定會後悔之前種種無禮叛逆的行為,那些行為足夠誅她九族好幾遍了。

  小棒槌沒注意他的意氣風發,她躲在角落裡,正低聲呼喚那位聲音沙啞的老先生,她對他的好奇心已經膨脹到無法抑制的地步了。他是誰?是人是鬼?看不見他,而且似乎只有她一個人能聽見他的聲音,難道他附身在她這裡?

  剛才面對那只妖氣磅礡的狐妖,他說了“搶了他的東西”,又說“雖然不到千分之一但也能派上用場”,那到底是什麼意思?最為奇怪的是,林中狐妖與她在青丘遇見的那只一模一樣,師父說過,每隻妖有自己獨一無二的妖氣,假如通過妖氣來製造幻相,顯現出的一定是妖氣主人的模樣。這樣說來,林中狐妖的妖氣是青丘那只九尾狐的?

  這麼多事放在一起,她腦中忽然靈光一動,難道當初那只重傷的狐妖並不是逃走,而是附在自己身上了?!可,這也說不通啊,東陽真人也好震雲子也好,應當都是極為厲害的仙人,怎麼會發現不了狐妖附在她身上?

  “老先生,你別裝睡了。”小棒槌故意拿話激他,“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那只九尾狐妖!”

  他很明顯根本不吃這套,理也不理她。

  小棒槌又問了好幾遍,他始終裝聾作啞,小棒槌的執拗勁被逼出來了,他越是不說話她越要問,煩也要煩死他。活到十歲她還從沒說過這麼長時間的話,一直問一直說,眼看天都快亮了,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肩上被人一拍,百里歌林清脆又帶著疲憊的聲音在腦後響起。

  “小棒槌,你一個人在這邊嘰裡咕嚕說什麼?”

  小棒槌猛然一震,這才發覺自己因為佝僂了一晚上,腰酸背痛,喉嚨也因為說了好久的話,跟被火燒過似的疼。

  “沒什麼……”她一口氣把皮囊裡的水喝光,四處看看,茅屋裡比原來多了好幾個人,粗粗算來,大約有幾十個。

  百里歌林早上剛換的乾淨衣服又髒得不成樣子,她滿臉疲憊地坐在她身邊,低聲道:“累死了,那只狐妖真可怕……要不是葉燁孤注一擲,我們還不知道能不能回來。”

  狐妖?他們也遇到了狐妖?小棒槌很快又釋然,那森林甚是廣闊,數千人不可能只往一個方向走,想必四面八方的出口都被安排了狐妖坐鎮,只有擊潰它才能順利穿過大門回到瑞雪廬。

  不過,葉燁居然能夠制服狐妖,實在不簡單,最後它放出的妖氣,連紀桐周都不能動,葉燁是怎麼解決的?

  “葉燁人呢?”小棒槌問。

  百里歌林朝另個方向指去:“那邊,躺著呢,我姐在照顧他,估計要過會兒才能動。”

  小棒槌望過去,果然見葉燁臉色蒼白地躺在地上,頭枕著百里唱月的腿,半昏半睡。不知道為啥,從剛認識他們的時候她就發現了,他倆之間似乎有一種微妙的氣氛,外人完全融不進去的感覺。

  顯然一旁的雷修遠和歌林都有這感覺,大家相互尷尬笑了笑,百里歌林扯開話題:“對了,小棒槌,你們是怎麼對付狐妖的?”

  小棒槌難得支吾起來:“是、是大家齊心協力,然後……”

  她實在不知怎麼說,歌林他們是自己的朋友,她不願意隨便糊弄,可要把九尾妖狐可能附身的事情說出去,她更加不願意。

  “然後是大姐頭一個人把狐妖打碎的。”雷修遠自豪地把小棒槌的英姿重複一遍,大姐頭出風頭,比他自己出風頭還讓人高興。

  百里歌林聽傻了:“真的?小棒槌,你這麼厲害!是你師父以前教的方術嗎?”

  這多嘴的愛哭鬼……小棒槌支支吾吾地瞞混過去,就當是方術降服狐妖的好了。

  正說話間,忽見中年男子起身道:“好了,時辰到。”他長袖一揮,銅鏡被收回袖中。

  已經午時了嗎?茅屋裡的孩子們頓時精神一振,是不是要宣佈到底有沒有過關了?

  那蘋果臉的少女笑吟吟地說道:“都聽好,現在開始,被我叫到號的人出去,沒叫到的留下。”

  開始了嗎?孩子們都露出了緊張期盼的神情,被叫到號的出去,說明沒叫到號的才算通過吧?小棒槌手心裡全是汗,她比任何人都緊張,最後她是靠附身的狐妖才能回到瑞雪廬,不知會不會被人看出來,緊張裡還帶著無窮的心虛害怕,她的心臟都快蹦出喉嚨口了。

  少女念號極快,一下就從一百多號唸到了兩百多號,當她唸到“二六五”的時候,小棒槌呼吸都快停了,她是二七六,會不會有她在?

  誰知二六五後,少女直接唸到“二七六”,小棒槌的心一下就落到了底,有她?她沒通過?難道他們還是發現她資質差勁?難道他們發覺了她身體裡那個真正狐妖的存在?

  她腦子裡嗡嗡亂響,各種各樣的念頭紛至沓來,一會兒恐懼,一會兒絶望,一片混亂,她像是不認識這世界似的,茫然四顧,一旁百里歌林葉燁和雷修遠在安慰地看著她,其他沒被點到名的孩子們神情狂喜得意什麼都有。

  “……那、那我先出去了……”她覺得自己的聲音都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模模糊糊的。

  推開門,風雪撲面,外面已經站了好幾個孩子,個個面如死灰,還帶著不敢置信的神色,想必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

  峰頂還在下著雪,天地之間只有黑白二色,小棒槌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接下來她會不會被人抓住,然後和體內的狐妖一起被處死?她要不要現在就逃走?可這裡是萬丈懸崖,沒有繩子,她怎麼下?

  可能就這麼被處死也挺好的,她拼盡全力了,還是沒過二選,師父怎麼辦?

  “吱呀”,門又開了,這次出來的是紀桐周,他臉色鐵青,像失了魂似的,誰也不看,慢吞吞與小棒槌擦肩而過,一個人抱臂站在遠處,不知想什麼,先出來的孩子裡有幾個他的狗腿子,急忙跟上去像是想安慰他,被他一個個全踢開了。

  他也沒過嗎?

  沒一會兒,又有幾個孩子臉色慘淡地出來,卻是方才跟他們一起第一批回來的孩子,小棒槌心裡朦朦朧朧突然冒出個念頭:會不會被留下的才是被淘汰的?怎麼想也不可能把這些先回來而且除掉狐妖的孩子淘汰吧?

  像是為了印證她想法似的,零零落落出來幾個孩子都是在午時前回來的,甚至蘭雅郡主也在,她一出來就哭了,沒一會兒,雷修遠也出來了,他從出來後就沒說過話,一直在哭,緊跟著百里姐妹跟葉燁都形容慘淡地溜出來了。

  百里歌林見著小棒槌也哭了:“怎麼會沒過關?不是在午時前打倒狐妖趕回來了嗎?”

  葉燁臉色還有些蒼白,緊緊靠在百里唱月肩上,他環顧四周,見站外面的一共就十幾人,還都是比自己先回瑞雪廬的,他沉吟片刻,忽然道:“或許……出來的才是過關的?”

  小棒槌點點頭:“我也這麼想,外面的人都是打倒了狐妖先回來的。”

  百里歌林眼睫毛上還掛著淚,聽他倆這樣一說,立馬又笑開了:“真的?”

  幾乎從來沒說過話的百里唱月忽然點頭道:“我們是過關的,我聽見了,那女的正在裡面說。”

  “真是的,這樣搞會嚇死人的!”百里歌林使勁抱怨,她回頭見其他人都還垂頭喪氣,雷修遠哭得好像快暈過去了,她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大叫:“別難過啦!我們都是過關的!”

  孩子們都抬頭看著她,一瞬間,每個人臉上都充滿了希望。

  百里歌林朗聲道:“我們都是午時前打倒了狐妖順利趕回來的,這樣不叫過關,難道後來的那些連狐妖面都沒見著的人叫通關?”

  這話說得極為有力,孩子們頓時嗡地一下鬧開了,連紀桐周都笑了,他好像還偷偷揉了下眼睛,估計剛才也是在沒出息地掉眼淚。

  雷修遠的哭聲也停了,他怯怯地拉了拉小棒槌的衣服,喃喃道:“大姐頭,真的嗎?我過關了?”

  小棒槌用力點點頭:“我們都過關了!”

  她心中難抑激動,想到自己方才絶望的想法,不由好笑又無奈。冷靜下來回想,東陽真人那麼厲害的仙人都無法發現狐妖在她體內的存在,其他人又怎能發覺?只是,那個沙啞聲音的神秘人,始終是她的一塊心病,一路初選二選過來,多虧了有他在,她又依賴他,又有些反感他,難道,他真的是九尾狐妖?

  正如眾人所預料的,很快那三個大人就開門讓他們進屋了,少女笑眯眯地一人發一個大包裹,柔聲道:“你們都是天資上佳,意志與能力極為優秀的孩子,雛鳳書院歡迎你們。在此贈予你們弟子服與名牌,包中還有其他必需物品。下月初三前,請一定趕往越國華光郡,會有車將你們集中送往書院。”

  小棒槌抱著包裹激動得怎麼也止不住顫抖,她甚至在無意識地傻笑,不過沒人會注意她,此刻每個過關的孩子都沉浸在狂喜中,百里歌林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雷修遠把臉貼在包袱上哽咽地喃喃著什麼,連葉燁都激動地臉發紅。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過的如在夢裡,虹鹿車將孩子們送歸各自家中,小棒槌他們無處可去,好在他們五人都是從陸公鎮通過初選的,便都送回陸公鎮。

  小棒槌一會兒把名牌拿出來看一眼,名牌不知用什麼金屬打造,其色澄黃,半月形,花紋古樸清爽,背面篆體刻著“雛鳳書院”四字,拿在手裡沉甸甸的,不過她的名牌和其他人不太一樣,其他人的名字都是篆書刻好了各自的名字在正面,就她是用毛筆寫了小棒槌三字。

  她特意拿著名牌去問過那個蘋果臉少女,少女笑道:“你已是書院的人,這名字實在上不得檯面,入學之日會讓先生替你請個正式名字,到時好做名牌。”

  小棒槌這三個字上不得檯面嗎?她有些惋惜,這是師父給取的名字,據說在河裡撿到她的時候,剛好河邊有人在用棒槌敲洗衣服,師父見那搗衣女子生得很是美貌,心有所感,就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小棒槌……好吧,這樣一回憶,確實有些上不得檯面。

  回到陸公鎮的時候,已是夜半三更,鎮子上黑漆漆的,除了客棧門口兩點燈光在微微閃爍。

  五個孩子還處在興奮狀態,一路走一路嘰嘰呱呱說個沒完,畢竟自己的朋友都過關了,以後可以一起在雛鳳書院修行一年,不用就此分開。到底還是葉燁稍微老成些,進客棧要了兩間房,原本說累了一天一夜早早休息,結果大家還是湊在一間屋裡說話。

  “小棒槌,修遠,你們可有什麼事情要先回家處理的?”百里歌林睡在她姐姐腿上,像隻貓。

  兩人都搖了搖頭,雷修遠早就沒家了,四處漂泊,小棒槌也沒有回去的念頭,她是被東陽真人帶來陸公鎮的,飛了一上午,要是憑自己兩條腿回青丘,鬼知道要走多久,萬一趕不上去華光郡怎麼辦?

  “那我們五個人可以一起趕路!”百里歌林笑得嘴也合不攏,“五個人,多熱鬧!”她舉起一隻手,面上滿是希望與喜悅的光輝,“以後我們五個都會成為最厲害的大仙人!”

  迷霧瘴氣密佈的二選林中,忽然出現兩道身影,黑紗女彎腰撿起地上已成空白一片的符紙,看了一眼,才畢恭畢敬地遞給身後那位白鬚老者。

  “上面的封印被打破了?”老者略有些驚訝,“是那些孩子做的?”

  “是一個叫小棒槌的十歲女孩。”黑紗女簡潔地將當日的情形說了一遍,“紙上封印的九尾狐的妖氣消失,封印自然也破了。”

  老者默然在周圍繞了一圈,這附近的瘴氣都比其他地方的要少,像是被什麼東西淨化了似的。據說狐妖是被那個小姑娘輕輕一碰便消失的,封印其上的妖氣也隨之消失,周圍還留下淨化的氣息,那極有可能妖氣是被祓除了,那女孩才十歲?小小年紀居然有如此本事,當真少見。

  “她……資質很普通。”黑紗女想了想,又道:“初選時,憑她的資質本無法通過,但不知為何,我感到她體內竟像是靈氣充沛的樣子,靈氣量遠比尋常孩子要多出數倍,所以便讓她過了初選。”

  “哦?”老者甚感興趣地抬起眉頭,“她叫什麼?小棒槌?呵呵,下次帶來讓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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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取名

  八月初三,華光郡正是一片晴好天氣,一大早天還沒亮,孩子們就都從客棧出來了。今天正是入學雛鳳書院的日子,大家都興奮得一夜沒睡好,一出門就忙著僱車,要在午時前趕到十幾里外的趙公祠,虹鹿車會在祠內等候接他們去書院。

  路上百里歌林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像只小麻雀:“你們說,書院會是什麼樣的?建在山上?還是建在海邊?要是建在海邊就好了,我還沒見過大海呢!”

  “聽說雛鳳書院是凡人絶無法到達的天險之地,想必還有極厲害的仙法加持護衛,我猜,應該在海底或者地下。”

  葉燁也興緻勃勃地加入討論。

  雷修遠喃喃:“海底?那不是還沒到書院就先淹死了?”

  “有仙法加持,應該不用擔心這些。”小棒槌插嘴,“我也猜可能在海底。”

  他們不厭其煩地猜測著書院的外貌,甚至連教修行的先生是男是女,是美是醜,是老是少都充滿樂趣地討論著,這是他們有生以來最快樂的一天,未來的一切都那麼神秘而充滿了美好,他們第一次踏足仙人的境界,即便是一年後進入正式門派,都再沒有今天的這種喜悅期盼。

  趙公祠很快就到了,奇怪的是,周圍一個人都沒有,而且小街兩旁的牆與人家都被用明黃色的布遮擋了起來,一排排甲冑威武的護衛站在街道兩旁,孩子們剛靠近就被用武器攔下來了。

  “大膽刁民!此路今日不通,速速滾開!”侍衛們見他們都是衣著破爛的小孩,立即出言驅趕。

  “可是我們要去趙公祠,今天是……”百里歌林還沒說完,便被粗魯地打斷:“管你們要去哪兒!今日趙公祠有大貴人駕到,別弄髒了這地!快滾!”

  這囂張跋扈的態度立即讓小棒槌和百里唱月兩個爆脾氣怒了,眉頭一皺便要發作,葉燁在後面悄悄扯了扯她倆,上前一步笑道:“這位大哥,我們是雛鳳書院新弟子,今日入學,這裡有名牌,還請通融放我們過去。”

  誰知侍衛們一聽“雛鳳書院”四字,立即團團圍上,為首那個冷笑道:“那等的就是你們!快!把他們都抓起來鎖上!區區賤民竟敢與我們王爺同修,有資格進書院的只有英王爺!今日叫你們這些人有來無去!”

  說罷一揮手,侍衛們齊齊衝上,手裡還有鎖鏈麻繩,估計是早就準備好了,眼看便要將五人困住,忽然平地捲起一陣狂風,飛沙走石,眾人本能地閉眼等待,風聲漸止,再睜眼時,那五個小孩已經不見了。

  “早就準備了鎖鏈麻繩,肯定早有這種想法了!”百里歌林伏在祠堂牆上,憤怒地低語,“他們想把入學的其他人都抓起來?!”

  葉燁沉吟半晌,道:“應該是上面有人指示,你聽他說的,有資格進書院的只有他們王爺,想必是皇族想打壓其他人的修行路,這種事也不少見。”

  “可是入選者說不定有別國的貴族,他們這樣做不太好吧?”雷修遠問。

  葉燁搖頭:“一來,這裡是越國境內;二來,聽聞星正館的玄山子先生是越國皇族人,有如此厲害的仙人坐鎮,越國才能年年擴張領土,如此囂張跋扈。”

  雷修遠訝異:“既然玄山子是越國皇族人,為何不直接將那位小王爺收入星正館門下?”

  紀桐周天資上佳,族中又有前輩是厲害的仙人,完全沒必要來雛鳳書院啊。

  “哼,仙家清靜無為,平等友善,才不會允許這種事!”百里歌林對仙人還是很有好感的。

  葉燁笑了笑:“仙人怎會清淨無爭,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生老病死才是順應天道……仙人往往比凡人還要功利心旺盛,慾望極強。至於那位小王爺,這其中的緣由,我們這些外人又怎能猜到?先不說這些,咱們繞前面看看吧。”

  眾人順著祠堂的牆匍匐前進,沒一會兒便從繞到了後門,前後門果然都有重兵把守,後院裡停了一輛虹鹿車,一旁的亭子裡,只有黑紗女,紀桐周,蘭雅郡主,以及另一個穿明黃長衣的青年男子在,除此之外,偌大的後院居然半個人也沒有,看樣子其他孩子都被外面的侍衛們趕走了,到現在也沒能進來。

  “那個是不是皇帝?”小棒槌見那人衣服上綉滿龍紋,不由發問。

  “啊,應該是越國的皇帝吧。”雷修遠點頭,孩子們豎起耳朵聽他們說話,皇帝正含笑道:“午時已到了,仙人何不啟程?”

  黑紗女聲音冷似寒冰:“人還未齊。”

  皇帝道:“想必路上有事耽擱了,不等也罷。”

  黑紗女冷笑一聲:“那就要問陛下您了。”

  皇帝裝傻:“仙人此言差矣,朕怎會知道?”

  黑紗女起身走出亭外,環視四周,淡道:“陛下雖貴為一國之君,但我仙門內絶無凡間貴賤之分,有的只是實力之差,今日陛下這般大的排場,甚至驅趕他人,如此任性自私,並非善事,還望日後莫要如此。”

  她朝天拋出一枚朱紅咒符,轉瞬間一條張牙舞爪的紅龍出現在半空,口中噴著烈焰,繞著祠堂騰飛一圈,霎時間外面火光衝天,慘叫連連。

  亭內三人都瞬間變色,皇帝急道:“仙人!此欲何為?!還請手下留情!”

  黑紗女沒有理他,只是抬頭道:“你們,都下來吧。”

  呼啦啦,牆上樹上屋樑後,各種隱蔽的地方瞬間跳出十幾個孩子,估計都是躲避侍衛捉拿的,小棒槌他們也跳進了後院,皇帝的臉都綠了,連聲道:“你們……從哪裡……來人!來人!”

  百里歌林憋了一肚子氣,大聲道:“別叫啦!你的侍衛聽不到的!真過分!書院又不是你家開的!憑什麼攔路捉拿?!”

  皇帝陡然閉嘴,他神色陰沉,不善地望著黑紗女:“仙人,華光郡乃越國之境!就算你貴為仙門貴客,但怎能縱火傷人?!”

  黑紗女打了個響指,霎時間,火熄,煙散,四週一片寂靜,平靜得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皇帝臉色又變了,急忙大叫:“來人!來人!”

  大門很快被打開,大批侍衛氣勢洶洶地衝進來,既無燒傷也無其他傷痕,方才那烈焰濃煙慘叫,好像只是一個不真實的噩夢。皇帝終於開始真正的驚慌了,急道:“起駕!離開這裡!”

  華麗的金色輦車就在門口,皇帝頭也不回地扶著侍衛奔出去,紀桐周忍不住追上去叫了聲:“皇兄……”

  皇帝搖搖頭:“朕回去了,一切靠你,莫要讓朕失望。”

  輦車很快便去遠,遮擋街道的黃布也被撤了,孩子們都悄悄舒了口氣,葉燁低聲道:“驕橫奢逸,盲目自大,恃強凌弱……越國要完了,皇族都如此,更何況貴族百官?就算玄山子先生坐鎮又如何,仙人亦有仙去的那天,只怕等不到那個小王爺成才便要遭遇覆頂之災。”

  雷修遠接口:“就像當年高盧國。”

  葉燁臉色微變,片刻後長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既然人都到齊,便依序上了虹鹿車,車上依舊是梨花如海,庭院玲瓏,小棒槌剛來到梨花樹下,卻見黑紗女慢慢迎上來道:“你跟我來。”

  找她?會是什麼事?小棒槌滿心疑惑地隨著黑紗女在梨花林中穿梭,過了一座木橋,對面有一方小小庭院,黑紗女抬手輕輕敲門,聲音比平日裡多了十分的尊敬與鄭重:“左丘先生,我把那孩子領來了。”

  屋內很快響起一個蒼老的男聲:“進來。”

  門無聲無息地開了,小棒槌有點緊張,單獨叫她過來是做什麼?左丘先生又是什麼人?

  黑紗女將她領進門,屋內竹桌後正坐著一位白髮老者,正低頭專心看書,頭也不抬朝她們招招手:“過來,坐。”

  竹椅無聲無息地被拉開,小棒槌大氣也不敢出,依言坐在了他對面,老人終於將書合上了。

  他看上去極老,得有九十來歲了,然而目光極為清澈,雙目黑白分明,小棒槌一和他的眼神接觸就緊張得心臟亂跳,感覺什麼秘密都無法在這雙眼之中隱藏似的。

  他在看什麼?為什麼不說話?難道體內那個狐妖被他看出來了?她竭力掩飾自己的心神不寧。

  左丘先生心中思量也極複雜,他的眼光何其毒辣,小棒槌資質果然不算上乘,一眼就能看出來,可她在林中的諸般表現著實叫人吃驚,林中瘴氣根本無法觸及她身周,她周圍越有數尺的距離,像是一堵牆,將妖氣與瘴氣完全隔絶,更有趣的是,他可以隱隱感覺到這孩子體內蘊含了極大的靈氣。

  這是什麼緣故?

  說起來,白紙上加持的,可是傳說中九尾狐妖的妖氣,無數仙家高手追殺了許多年也未曾將其趕盡殺絶,最終也只能收穫一些妖氣,將其封存起來,在龐大的妖力下能夠承受住的孩子,才是真正的天資絶佳,書院挑選的永遠是真正的天才。

  這小姑娘資質普通,卻可以為常人所不能為之事,莫非她是什麼千年難見的特殊體質?還是說,身上裝了什麼厲害的法寶?

  他細細打量她,忽然發覺她手腕上套著一串闢邪香珠,眼熟的很,如果沒記錯應該是無月廷東陽真人的隨身之物,莫非是東陽真人給她的?難道是這闢邪珠護著她?

  左丘先生忽然微微一笑:“小姑娘,你手上的珠子很眼熟,能給我看看麼?”

  是說東陽真人送她的闢邪珠?小棒槌順從地褪下闢邪珠放在他掌心,他細細摩挲珠子,又不說話了。

  “點香。”他忽然吩咐一旁的黑紗女。

  黑紗女立即在香爐中點了一隻通體漆黑的香,青煙散開,一股怪味,小棒槌實在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左丘先生靜靜看著她,又道:“不喜歡這支香的味道?”

  “還好。”小棒槌摸不透他們搞什麼,只能隨機應變。

  “這是瘴氣香。”左丘先生將闢邪珠放在一旁,又朝她笑笑,“用妖物的皮毛骨髓鞣製而成,二選的時候林中瀰漫的瘴氣就是出自它。”

  ……所以?小棒槌還是搞不懂,他要說什麼?

  “依我看,讓瘴氣四處避讓的,不是這串闢邪珠。”左丘先生笑吟吟地看著她,“而是你自己。你從小到大沒發覺自己有什麼不同的地方麼?沒有被蚊蟲叮咬過?沒有遇過野獸?”

  小棒槌吃驚地長大了嘴巴,他一說她才發覺,好像確實是這樣,師父身上經常生臭蟲跳蚤,唯獨她,從來沒有蚊蟲光顧,她還以為是因為自己比師父愛乾淨的緣故。

  她摒息等待左丘先生再多說點關於她特殊體質的事,可他又開始沉默不語了。

  過得片刻,他忽然道:“你的名牌呢?拿出來吧。”

  小棒槌把名牌遞給他,左丘先生見到上面毛筆寫的“小棒槌”三字,又笑了。

  “你是孤兒,被你師父養大的,對麼?”

  她點了點頭,將師父從河上把自己抱來的事和他突然離開的事說了一遍。

  “小棒槌這名字便留給你做個小名兒吧,人還是要正正經經取個姓名的。你既為女子,又是被師父養大,養下有女,為姜。你師父在天初亮之際於河中望見你,天初亮為黎明,你可叫姜黎。但姜黎者,將離也,不吉利,你既希望能找到師父,便不可將離。非者,違也。小棒槌,從今天開始,你姓姜,名黎非。”

  左丘先生半文半白說完老長一串話,將名牌放手中,掌心輕輕一拂,小棒槌三字頓時不見,名牌正面用篆體整齊地刻著她的新名字:姜黎非。

  他將完整的名牌遞給她,小棒槌只覺恍然如夢,用手輕輕撫摸姜黎非三字,她有名字了?這麼一串半文半白她好多聽不懂的話之後,名字就有了?

  黑紗女見她半天沒反應,便輕輕碰了她一下:“左丘先生替你取了名字,應當要謝他。”

  小棒槌喃喃道:“可是我……小棒槌……我師父……”

  她總覺得有了新名字,彷彿就要拋棄小棒槌這個名字似的,這種感覺就好像是要忘掉師父,她有些難受,還有些不適應。

  左丘先生笑著把闢邪珠戴回她腕上,溫言道:“姜黎非就是小棒槌,小棒槌就是姜黎非,你師父既然給你取了小名兒,我也可算你半個師父,便替你取個大名兒,以後你師父知道了,也會開心。”

  她想了想,默默點頭,恭敬地給他鞠躬,朗聲道:“多謝左丘先生為我取名。”

  左丘先生哈哈一笑,身體忽然化作一股白煙散開,消失處多出根新鮮青竹,小棒槌微微一驚,黑紗女解釋道:“左丘先生並非親臨,乃是借了青竹之體現身,他老人家是回去了。”

  原來如此,小棒槌、不,現在應該叫姜黎非了,姜黎非抬起頭,十歲的這一天,她終於有了正式的姓與名,那個曾經如小乞丐般的小棒槌,永遠成為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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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32: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雛鳳書院

  小小浴池裡的水碧藍清澈,瀰漫著一股清涼好聞的氣味。黎非仔仔細細洗了個澡,再仔仔細細用巾子把頭髮和身體慢慢擦乾,掀開竹簾,床上正平攤著一件紅白交織的衣裳,那是雛鳳書院的弟子服。

  雛鳳書院的弟子服式樣古樸大方,聽聞製作的料子也極為不凡,可以闢邪防水火,外面還專門有人高價收購書院的弟子服,價值十分不菲。弟子服內外兩件,內層中衣柔軟貼身,外衣柔韌飄逸,女弟子服還多一條裙子——看起來簡單,穿起來很麻煩。

  黎非印象裡最複雜的衣服就是師父給買的那條羅裙了,上下分兩件,裙子還老長。可書院的弟子服比那條羅裙還要複雜好幾倍,各種長帶子短帶子,裡面一件外面一件,那條多出來的裙子她到底是繫在裡面還是外面?

  她狠狠花了一番工夫才把弟子服穿好,擺正銅鏡,鏡子裡映出一張小女孩的臉。

  或許是近兩個月都沒有風吹日曬,她原本黝黑的皮膚變得稍微白了些,配上濃眉大眼再也不像之前那麼像男孩了,頭髮雖然規規矩矩編了條麻花辮,額發和髮梢卻倔強地翹著,就像主人的脾氣一樣。

  確認自己衣服和頭髮都沒什麼問題,黎非背著包袱打開了房門——在虹鹿車上渡過二十五天後,雛鳳書院終於到了。

  今年雛鳳書院一共接收了十八名新弟子,聽說比往年少了一半多,黑紗女有次說漏了嘴,她說今年的二選是有史以來最難的,言下之意今年收到的十八名弟子,可謂個個都是天縱奇才。

  繞過一行梨花樹,前面的空地上,孩子們基本已經來齊了,個個都換上了弟子服,映著雪白的梨花和遠方的山景,雖說還不算真正的仙人,但那脫俗的仙家氣派,卻已經初露頭角了。

  “小棒槌!”百里歌林在前面招手叫她,旁邊葉燁提醒她:“你又叫錯了,這麼多天還改不過來。”

  她嘻嘻一笑,立即改口:“黎非,這裡!”

  黎非對自己的新名字也正在適應中,最近還好了,剛改名那幾天,歌林他們一會兒叫她小棒槌,一會兒又叫她黎非,搞得混亂不堪,而且往往他們叫她黎非,她還愣半天沒反應。

  “弟子服真難穿,穿了老半天。”她走過去搖了搖頭。

  “大姐頭,你穿這身真好看。”雷修遠驚艷地看著她,由衷讚歎,“真是英姿颯爽。”

  由於她白了不少,華光郡近一個月,虹鹿車上又是近一個月,大概這兩個月好吃好睡也養出了些水靈勁,加上弟子服裁剪合身,以前那股野小子的味道是沒了,乍一看甚至還是個讓人眼前一亮的小姑娘。

  百里歌林笑眯眯地過來拉她:“那當然!黎非是不打扮,打扮了絶對是個美人!黎非你眉毛濃了些,回頭我替你修修,還有啊,再教你一些簡便的髮髻,別老梳麻花辮啦……”

  英姿颯爽?黎非低頭看看自己,她個子又矮,年紀又小,生得還瘦,不曉得英姿怎麼颯爽的起來,估計大家都是恭維話。

  倒是百里姐妹二人才是真的秀麗無匹,因為顛簸流離而乾枯的頭髮與嘴唇都恢復了光澤,陽光下,她倆的臉頰都像是半透明的,精緻得像兩隻小妖精。一旁的葉燁也是器宇不凡,雖然年紀還小,但舉手投足間已隱隱有一種與旁人截然不同的氣度。

  最讓人吃驚的大概是雷修遠,他本來看上去像個七八歲的小孩,最近這兩個月大概吃得好睡得好,不知不覺就跟百里歌林一樣高了,整個人彷彿開始長開,稀黃的頭髮變得濃密烏黑,凹進去的臉頰也變得豐盈,唇紅齒白,眉黑眼亮,漂亮得像個女孩子。

  他們才真正是蝴蝶破繭般的美人,光站在那邊,其他孩子的視線都時不時會朝這邊掃一下,驚艷裡還帶著驚奇,畢竟誰都記得,兩個月前他們個個都跟小叫花沒兩樣。

  葉燁忽然想起什麼,笑道:“對了黎非,你可知那位給你取名的左丘先生是誰?”

  黎非搖頭:“我不知道,他看上去很老了,那個黑紗女好像很尊敬他的樣子。”

  葉燁道:“我也是剛聽說,原來他是雛鳳書院開山創立者之一,那可是非常了不起的仙人啊。”

  眾人都吃了一驚,雛鳳書院創立少說也有數百年了,左丘先生年紀該有多大?

  “仙人活幾百年甚至上千年都是常事,”葉燁給這群無知的孩子補充常識,“像無月廷、星正館這種名門大派,有些極少出世的長老,數千歲也是有的。你們想想,如果仙人不是壽命綿長,那些皇族又怎會爭先恐後把有資質的子孫送來修行?唯有活得長,仙法精妙,才能在後面威懾虎視眈眈的敵國。”

  百里歌林苦著臉搖頭:“我可不想活一千歲,當一千年的老太婆太可怕了!”

  大家都笑起來,雷修遠紅著臉小聲道:“可我希望大姐頭能活一千歲。”

  百里歌林取笑他:“一天到晚就知道大姐頭大姐頭,人家都有名字了,你要她活一千歲幹嘛?”

  “我怎麼能叫大姐頭的名諱。”雷修遠急忙搖手,眼裡滿是崇拜的光輝,“大姐頭那麼厲害,以後肯定能成厲害的仙人,當然可以活一千歲。”

  百里歌林見他一直這樣畏畏縮縮,一付小跟班的樣子,不由嘆了口氣:“修遠,咱們誰也沒比誰厲害去哪兒,都過了二選,進了雛鳳書院,你也該有點自信啦!不然以後怎麼成大仙人?”

  雷修遠紅著臉使勁搖頭:“我哪有什麼本事,能過二選都是因為大姐頭在!要是我一個人……”

  “別說這個了。”黎非打斷他結結巴巴的辯解詞,她就見不得雷修遠這種懦弱無能的樣子,“你沒用也要有個度吧。”

  她已經做好雷修遠馬上紅了眼眶嚎啕大哭的準備了,誰知他愣了一下,面上竟露出一種近乎苦惱的思索的表情,片刻後,他低聲道:“大姐頭,你看不起我嗎?”

  黎非搖頭:“沒有,我只是覺得你明明天賦上佳,何必這麼自卑?”

  之前在風雪料峭的峰頂,葉燁他們都要打坐禦寒,他卻迎風雪而立,泰然自若,他明明有很好的天賦啊,為什麼還是那麼軟弱無能?

  雷修遠又愣了一下,眉間漸漸舒展開,笑道:“大姐頭真會說話。”

  百里歌林又取笑起來:“是是,你眼裡就只有你家大姐頭,你敢不敢叫一聲她的名字?”

  他又開始兩手亂搖:“我、我怎麼敢!”

  唉,說了也沒用,黎非搖搖頭,大概他這個就屬於天生的性格軟弱吧。

  跟隨黑紗女穿越過車門後,眼前景象豁然開朗,這裡竟是一方極廣闊的山頂,對面雲海蒼茫,上方碧空如洗,下方雲層猶如翻捲的海浪一般,極盡壯麗。崖邊有一座青石台,上面整齊排放著數十枚石劍,另有一條形狀狹長似葉的碧綠小舟,不知是做什麼用的。

  “只有初來書院的新弟子才會被允許使用一次載人舟,以後想離開弟子房,自己飛,什麼時候會飛了,什麼時候才能真正開始修行。”

  黑紗女輕飄飄地落在載人舟上,那一葉狹窄小舟懸浮在萬丈崖邊,甚至她的黑紗裙腳都有白霧繚繞,孩子們難免有些膽怯,這可是貨真價實的萬丈懸崖啊!就算知道仙法加持絶不會掉下去,可緊張在所難免。

  紀桐周倒是第一個跳上去了,他一站上去,載人舟就晃了幾下,嚇得他臉色煞白,勉強站直身體才沒軟下去。

  有人帶頭,後面就簡單得多,很快載人舟上就站滿了人,黑紗女輕輕一跺腳,小舟像箭一般射出,穿透濃厚的雲霧,第一個入目的,是一座通體雪白的高塔,塔身虹光繚繞,仙鳥環飛,氣勢磅礡。

  黑紗女簡潔地做介紹:“這是藏書塔,十層以下是書籍,十層往上存放的是各類咒符。二十層以上只有拿到左丘先生的親筆信才可去,如果有人擅闖,死無全屍也好,斷手斷腳也好,全身血液被放乾也好,書院一概不負責。”

  ……這跟恐嚇有區別麼?旁邊百里歌林臉都嚇綠了。

  小舟繼續斜斜朝下飛,這時眾人才發覺那座藏書塔是建在浮空小島上的,粗粗一看,半空中竟有無數的浮空小島,有的上面建著房屋,有的是泉水,有的則只有花草樹木。島與島之間全無任何橋樑聯繫,想要上去,只能靠飛的。怪不得凡人根本無法靠近雛鳳書院,不會飛就算是猴子也得摔死。

  雛鳳書院會是什麼樣?過關的所有孩子們都曾想過這個問題,之前的各種猜想,什麼海底地底,都不對,雛鳳書院竟是浮在空中的。

  “好漂亮……”一旁有女孩子在讚歎,這綺麗的美景讓孩子們早就忘了身在半空的恐懼,載人舟斜斜下行,穿過許多浮空小島,雲霧漸薄,下方赫然有五座巨大的浮空島出現在眼界中。

  正中的島嶼上建著大殿,金碧輝煌,殿前鋪滿了白色巨石方磚,居高臨下才能發覺方磚上黑色的條紋鋪在一處竟像是一道複雜的符咒,正中的黑圈像是一隻眼睛,很有些詭異。

  正中島嶼東西南北四面各有四塊同樣大小的島嶼分佈,其上或有庭院隱約,或有碧水綠樹,景緻各不相同。居高臨下地看,五座似連非連的島像一朵花似的,越往下,越感到島嶼的遼闊與壯麗。

  黎非只覺身在夢裡一般,這就是仙人住的地方?島都是飛在天上的,下方不是蔚藍無邊的大海,而是無窮無盡的薄紗霧氣,通體潔白的仙鳥穿破雲霧,飛得翩躚迤邐,許多仙鶴在綠樹碧水間悠閒徘徊,或飛或舞——這些是她做夢也想像不出的奇景。

  此情此景,她情不自禁感到一陣激動,甚至無法抑制身體的微微顫抖,她是真正來到了這個地方。如果說,之前不顧一切的拚命是為了師父,她現在無法抑制的激動,或許更多是為了自己。她未知的未來,神秘莫測,令她神魂顛倒。

  “這五座島嶼便是一年中你們修行之處。”黑紗女的介紹還是那麼簡短有力,“正殿平日不許接近,普通演武場與特殊修行演武殿自會有先生們帶領,吃飯的地方在北面,吃食只憑名牌,無須花費,一日學不會飛,就一日吃不到飯。”

  孩子們頓時一陣躁動,不會飛就吃不到飯!這麼嚴苛恐怖的修行!那要是學得慢了,還沒等會飛不是就餓死了?!不愧是雛鳳書院,孩子們敬畏地沉默了。

  “弟子房也有三餐供應。”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大家覺得黑紗女似乎不懷好意地冷笑了一聲,“一兩銀子一頓。”

  等一下!剛才、剛才他們是不是聽錯了什麼?一兩銀子一頓飯?書院吃飯要錢?還是一兩銀子?什麼山珍海味要這麼貴?!孩子們驚呆了,他們理想中的雛鳳書院,居然跟外面凡塵俗世一樣,要銀子?

  黑紗女足尖在載人舟上輕輕一踢,小舟輕飄飄地落在了南面的島嶼上,這裡綠意環繞,庭院玲瓏,只有泠泠風聲,十分寂靜。

  “這裡是弟子房,往年書院新入的弟子多,今年弟子少了大半,弟子房可以給你們一人一間。信封上有編號,按編號入住。”

  她一人分了一隻信封,又道:“八月的修行課都在裡面,回去慢慢看。今日就先到這裡,明日卯時在此處聚集,遲到的人一頓飯十兩銀,罰三天。”

  十兩!這到底是雛鳳書院還是搶錢書院啊?!在孩子們的驚呼聲中,黑紗女緩緩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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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鬧事

  拆開信封,信紙上面洋洋灑灑寫了一長串華麗辭藻,都是歡迎新弟子來雛鳳書院的話,百里歌林一面看一面嘀咕:“還叫我們把這裡當新家……哼,家才不會用吃飯當藉口搶錢!一頓飯一兩,他們直接去搶好啦!”

  其他孩子對此倒不介意了,葉燁一面打量島上風光,一面道:“只要早早學會飛,就可以飛到北面島嶼用名牌免費拿吃食,別絮叨了,我們來這裡本來就不是為了玩。”

  聚集在島前的孩子們漸漸散開,都去找自己的房間了,一時間人聲漸歇,庭前只有風聲,連鳥叫蟲鳴都不聞一絲,站得久了,心跳聲彷彿都清晰可聞。

  “好安靜啊,這裡。”黎非深深吸了一口氣,這裡就是她要住一年的地方了,比青丘那個木屋氣派了百倍也不止,可不知為何,她心裡還是懷念著那段清貧又寂寞的時光。

  “我是十一,你們是什麼?”百里歌林晃了晃自己的信封,上面用硃砂寫著大大的“十一”二字。

  葉燁道:“巧的很,我是十,應該住一個院子裡吧。”

  百里唱月亮出信封,上面赫然是“十二”。

  弟子房一座小庭院裡有三間大屋,也就是說通常三個弟子同住一座庭院,像這樣編號連在一起的,必然是同住一座庭院。百里歌林終於高興起來:“姐!我們三人住一起!真好!”

  她又湊去黎非那邊:“你是幾號?修遠呢?咦?修遠人呢?”

  眾人這才發現雷修遠不知跑哪兒去了,他一向沒什麼存在感,人不見了,他們到這會兒才發覺。

  “他大概一個人逛去了吧。”黎非也不在意,“我是七,不知道跟你們離得近不近。”

  “走吧走吧,去看看咱們住的地方什麼樣。”百里歌林急不可耐拽著眾人朝弟子房那邊走。

  島上的弟子房呈螺旋形旋轉排列,庭院的牆潔白如雪,瓦卻是青黑色的,牆上爬滿了各種藤蔓薜荔,院外還有沉甸甸的紫藤花一叢一叢垂掛下來,人還未進院子,清涼的異香便足以令人心曠神怡了。

  轉過一個拐角,一扇精緻的木門出現在牆上,上面刻了編號“七、八、九”,每個數字下還有一行小字:「七——千香之間;八——麒麟之間;九——靜玄之間」。

  “哇,每間屋子還有名字嗎?”百里歌林又驚又喜,“千香之間,黎非,你這屋子名真好聽,聽著香噴噴的,裡面該不會種滿花吧?”

  她迫不及待推開院門,冷不防院內已有數人,聽見門響,眾人一齊回頭,雙方打個照面,都是又驚又惱。

  “你們走錯了吧?”紀桐周只覺不可思議,這群卑下的叫花竟敢闖進他的院子?雖說另外兩間屋還要住人,不過他已經認定整個院子都屬於他紀桐周的了。

  “你才是走錯了吧。”黎非冷冷看著他,揚起信封,“我是七,這邊屋子是我的。”

  院中朝東的屋子上寫著“千香之間”四字,正是書院安排給她的房間,不過此刻房門已經被人打開了,容貌絶艷的蘭雅郡主正在門口,高傲地看著他們。

  “我喜歡這間屋的名字。”她聲音像黃鸝在唱歌,十分柔軟好聽,然而語氣高高在上,充滿了傲意,像是在發號施令,“我要住這間,你另選一間。”

  黎非淡道:“我不要,請你出來。”

  蘭雅郡主面色一冷,她自持身份,不與賤民囉嗦,只轉頭望向紀桐周。

  紀桐周有些來火,要與這不男不女的叫花子住一個院子,他一百個不願意,但黎非厲害得很,何況自己與她有一起過二選的經歷,太難聽的話他不想說,不過怎麼說自己也是個王爺,此刻佳人在前,狗腿子在後,要跌軟也不可能,思忖片刻,他才道:“這院子算是我包下來,你們住別的地方吧,我賠你們一人一千兩銀子。”

  一千兩銀子,他不信這幾個窮鬼不肯走。

  果然連百里歌林都動容了,一千兩!在外面足以買好幾個比這裡還漂亮還大的院子了!

  黎非絲毫不為所動:“我不缺錢,你,讓開。”她下巴抬起,指向蘭雅郡主。

  郡主又氣又惱,低低叫了一聲:“王爺。”

  紀桐周怒了,真是給臉不要臉!上回在陸公鎮他是一時不防,加上她用石頭先手偷襲才叫她得逞了,這回他不信治不了她!正要示意自己的狗腿子們來個先手,撂倒這幫不知好歹的叫花子,冷不防黎非把手指掰得喀拉喀拉響,直接朝蘭雅郡主走過去了,郡主被她嚇得花容失色,不得不從房門前跑開。

  黎非進了屋子,只見桌上堆了好些包袱,估計都是那位郡主的,她提起全部丟出去,無視紀桐周他們鐵青的臉,朝百里歌林三人招手:“進來吧。”

  門被關上,百里歌林有些擔憂:“黎非,你又得罪那個小王爺,待會兒我們走了你就一個人,他們那麼多人!要不屋子就讓給那個郡主吧?”

  黎非搖了搖頭:“我早就跟他們有了齟齬,這次讓了肯定還有下次下下次。”

  要是在陸公鎮她沒為雷修遠出頭,指不定這會兒她就讓了,可梁子已經結下,再退讓不但毫無意義,反而會讓別人更看不起自己,更何況,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沒用的小棒槌,她是雛鳳書院的姜黎非,從此要抬起頭做仙人的。

  “屋子裡好香啊。”她四處打量,這屋子不大,跟虹鹿車上庭院中的屋子格局很相似,不過傢俱一水的全是藤製,外面是炎炎烈日,屋內卻清涼無比。薜荔爬了半扇窗,沉甸甸的紫藤花掛在窗檐下,窗檯下面奼紫嫣紅,薔薇、紫茉莉、鳳仙花……熙熙攘攘開了大片,風一吹過,各種香氣糅雜在一處,叫人心醉神迷,千香之間,名副其實。

  “這裡有鏡子。”百里歌林端起床頭櫃上的銅鏡,“車上沒有。”

  百里唱月見牆上還掛著一把劍,不由拿在手裡輕輕抽出,劍身通體暗淡無光,摸上去十分粗糙,竟是一柄薄薄的石劍。

  “怎麼有石頭做的劍?”百里歌林伸手摸了摸,“石頭也不能開刃,這劍是裝飾吧?”

  “不是。”百里唱月搖頭,這柄劍分明半舊了,不是擺舊的,手柄與劍鞘明顯是被摩挲出的白痕,想必是以前書院中弟子常用的東西,只是猜不到究竟做什麼用。

  葉燁思索片刻,道:“說不定,是拿來做御劍飛行的?”

  “要飛也不是只有御劍吧。”百里唱月將劍掛回牆上。

  “劍乃百兵之君,御劍是最基本的修行,那些運用各種法寶在天上飛的仙人,最先要學的都是御劍。我聽說星正館的長老與弟子從不用法寶,每個人都御劍而飛,越是真正的仙人寶劍,越容易收納靈氣,駕馭起來渾然一體。”

  葉燁正說到興頭上,忽見百里唱月眉頭一皺,轉頭望向窗外,下一刻外面院子便傳來一陣喧囂,有個男孩在囂張地嚷嚷:“你這狗叫花!竟敢擅闖郡主的香閨!非把你狗腿打斷不可!”

  有個耳熟的聲音不知低聲咕噥了什麼,紀桐周暴怒的聲音立時炸開:“你好大的膽子!快上!把他給我打出去!”

  狗腿子們立即狗仗人勢地跟著嘶吼:“揍他!”

  “別以為進了書院就能成龍成鳳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麼德性!”

  雷修遠的聲音驚慌失措地響起,聽起來孤立無援,好像還帶著哭聲:“這、這裡明明是我的房間……為什麼不能進?”

  “還敢頂嘴!”

  嘩啦一陣潑水聲,還夾雜著雷修遠的驚叫,屋裡幾個人再也忍不住衝出去,卻見紀桐周和蘭雅郡主抱著胳膊冷臉站在門外,他那幾個狗腿子一個揪著雷修遠猛揍,另幾個正從井裡打水朝他身上潑。

  看見有人出來了,紀桐周故意大聲道:“用力點洗!臭叫花味道太臭了!”

  真是讓人火大。

  黎非面無表情甩上門,把手指捏得喀拉喀拉響,先將那個揪著雷修遠不放的男孩撂倒在地,上前一拳正中他鼻梁,打得他鼻血長流,半天直不起來。

  孩子們一看見血了,都有些慌,狗腿子們都嘗過她的厲害,眼見她這麼生猛地一拳撂倒一個,嚇得紛紛朝後縮,紀桐周氣得一人踢一腳:“沒用的東西!遇到事跑得比我快!”

  黎非懶得理他,先把雷修遠扶了起來,他方才被那幾個狗腿子按住揍,好在沒破皮,就是臉腫了,身上濕漉漉的,一面還在哭,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沒事吧?”黎非用袖子替他擦了擦臉,“好了,來我這邊吧。”

  雷修遠哭得哽咽難言:“大姐頭……他們……他們搶我的屋子!我真沒用……老是要你幫我……”

  紀桐周正因為要跟兩個叫花子住一個院子裡而惱火,憋了一肚子氣沒地方撒,聽了他的話當即冷笑:“知道你沒用還敢惹我!我告訴你,你敢來這裡一天,我就打你一天!打得你不敢來為止!”

  黎非冷冷瞪他:“這話我還給你,你敢動他,我就揍得你住不下去!”

  紀桐周覺得自己都快炸了,他氣,他怒,可他又打不過她,要是能用咒符燒她個半死多好!可弟子守則又規定不許用仙法玄術私鬥,他總不能第一天就破戒吧?

  “大姐頭,我的屋子……”雷修遠拽著她的袖子還在哭,抽抽搭搭,一旁百里唱月忽然皺眉看了他一眼,似是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沉默了。

  黎非冷冷望向蘭雅郡主,郡主很有些怵她,加上旁邊那個被打得鼻血長流的孩子還躺在地上滾來滾去地哭,叫人心驚膽顫地,她只能含淚去靜玄之間把包袱拿出來,望著紀桐周委屈地喚一聲:“王爺,蘭雅……蘭雅無法陪您住在院中了,請您原諒。”

  紀桐周一把抓住她,厲聲道:“不許走!今天我非要你住在這裡!那個臭叫花!你敢不讓?!”

  身後那些狗腿子見王爺發飆了,也立即簇擁上來,給他增加點氣勢,百里歌林他們毫不示弱也圍上去,大叫:“你以為在這裡還是王爺,可以仗勢欺人?!人家的屋子,憑什麼給你!”

  一時間兩撥人在院中互相對峙,誰也不讓誰,紀桐周死死盯著黎非,他心裡恨透這不男不女的傢伙,卻又極為顧忌她,那天她一碰就把狐妖打碎的場景時常浮現在自己腦海,多麼恐怖的天賦!

  他從生下來便順風順水,誰不讓著他?連皇帝都要護他三分,結果卻被這小叫花三番兩次地當眾羞辱,越想越氣,他忽然推開蘭雅郡主,從袖中抽出咒符,作勢要拋出。

  眾人見他居然用上了咒符,都大吃一驚,這小王爺也太驕橫了!這裡可是書院!對同僚用咒符,他想被趕出去麼?

  院中忽然響起一個冷冰冰的女聲:“你們在鬧什麼?”

  紀桐周只覺一隻冰冷的手搭在自己腕上,他不由自主把手指鬆開,咒符盡數被那人奪走。

  是黑紗女,她神出鬼沒地,不知從哪裡又冒出來了。

  低頭看看咒符,黑紗女的聲音更冷了:“書院禁止仙法玄術私鬥,違者立即趕出去,你不知道麼?”

  紀桐周又怒又有些尷尬還有些後怕,耳朵都掙紅了:“我又沒用!拿、拿出來看看不行嗎?!”

  黑紗女環視四周,院子地上濕漉漉的,還倒了好幾個水桶,一個孩子正在地上打滾大哭,還有個渾身濕淋淋地也在哭,檢查一遍,倒確實沒有用咒符的痕跡,她冷哼一聲,將咒符收進自己袖中,又道:“再有恣意喧嘩者,立即趕出去!都回自己屋!”

  紀桐周臉上一陣白一陣紅,他又受到無法挽回的折辱,氣得腿肚子都打顫,此時再說什麼都多餘,他一言不發,掉頭進屋,門被他用力甩上,將一眾人甩在了門外,紀桐周的狗腿子們見勢不妙,架著那鼻血長流的可憐孩子迅速撤退,蘭雅郡主在紀桐周房前敲了好久的門,裡面似乎也沒回應,她含著淚水森然瞪了黎非一眼,也走了。

  鬧劇終於散場,百里歌林他們也告辭去找自己的院落,雷修遠哭哭啼啼地被黎非推進屋子,本來想問他剛才跑哪兒去了,可她最見不得他這無能樣,更想不出什麼安慰話,只丟下一句“快洗把臉”就回去了。

  庭院回覆了寂靜,不知過了多久,靜玄之間的房門忽然被人輕輕敲響,門一開,卻是百里唱月站在門前。

  “唱月?”雷修遠怯怯地看著她,“大姐頭在東邊那間屋……你、你有事嗎?”

  百里唱月靜靜看著他,低聲道:“你過分了。”

  “……你說什麼?”他有些惶恐,很是不知所措。

  “小棒槌是女孩子。”她一直管黎非叫小棒槌,始終也沒改過來,“她人很好,你不該這樣。為什麼故意挑釁?為什麼自己不還手?”

  雷修遠縮著肩膀,似乎在微微發抖:“你在說什麼……我……我哪裡敢……”

  百里唱月似乎嘆了一聲,再也沒說什麼,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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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33: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御劍

  那天晚上孩子們很快見識了什麼叫“一兩銀子一頓飯”。

  大約在酉時左右,桌上忽然出現了滿滿噹噹的飯菜,從葷到素,從香噴噴的大米飯到花捲饅頭,從鹹湯到甜湯,應有盡有,看的人眼花繚亂,但如果不放個一兩銀子在桌上,到死也別想碰到那些美味的飯菜。

  也有那些意志堅定的孩子,堅決不買賬,奈何不交錢飯菜也始終在桌上放著,香氣四溢,餓著肚子面前卻放著佳餚,此等折磨簡直不亞於人間地獄,到最後連葉燁都忍不住,被迫交了銀子,結果一兩銀子的份量就是三菜一湯,外加米飯或麵食,多一樣都沒有,小氣得要命。

  大家一起聚在百里歌林的麗鶯之間吃飯,個個氣憤難平,百里歌林吃一口罵一句:“叫什麼雛鳳書院,直接改名叫搶錢書院好了!第一天就逼著大家花錢買飯,沒見過這樣的!”

  黎非道:“書院每年免費招收新弟子,沒有什麼錢財來源,還得給咱們提供弟子服和吃食,還要請先生來教,一頓飯花點錢也正常,何況又不是頓頓花錢,等學會飛了,應該就不用花錢了。”

  百里歌林冷笑:“你太天真了,今天能吃飯花錢,下次指不定學個什麼心法要花錢買秘籍,再下次丹藥也要花錢買,花錢的日子在後面呢!”

  不是這麼嚇人吧?

  黎非下意識地摸了摸錢袋,她的錢也不多,師父總共就給她留了五十兩,要是以後學個仙法花十兩,買個丹藥再花十兩,五十兩能讓她學到什麼東西啊?

  雛鳳書院的第一夜,孩子們在對未來巨大錢財花費的惴惴不安中,就這麼過去了。

  隔日大家全起了個大早,遲到可就是十兩銀子一頓了,而且連著三天,連紀桐周都不願花這種丟臉的冤枉錢,卯時還沒到,弟子房前的空地上,人都已經來齊了。

  此時天還沒完全亮,浮空的島嶼被薄紗雲霧包裹環繞,碧綠與潔白交織,好似披了一件紗衣。靠著島嶼邊緣,俯在邊上朝下看,是無窮無盡的雲海,雲海縹緲翻捲,深不見底,望一眼就令人膽寒。

  “你們說,下面會有什麼?”百里歌林有些懼高,縮在她姐姐身後不敢朝下看。

  黎非就一點都不怕,穩穩地站在邊緣,風把她的衣服吹得搖搖晃晃,好像她整個人都馬上會被風吹下去似的,她說道:“下面就是泥和骨頭吧,沒什麼特別的。”

  她住在青丘,每次只要跟師父出門就得攀爬虎口崖,對這些懸崖峭壁一點感覺都沒有,虎口崖底到處是摔死的動物的骨頭,當然也有人骨頭,她都看膩了。
 
  “我猜,下面是海。”葉燁是嚴謹理智派,“咱們在虹鹿車上飛了二十多天,這麼久的時間,早已離開中土了,這種浮空島規模巨大,建在海上比較合適。”

  身後有個陌生男聲插嘴:“下面是遍佈妖魔鬼怪的禁地,不小心摔下去可就沒命了。”

  百里歌林嚇得尖叫一聲,大家急忙轉身,便見空地上忽然多出一位紅衣青年,他看上去二十歲上下,出乎意料的年輕,腰上繫著一條花花綠綠的金線腰帶,配上紅衣顯得很是鮮艷扎眼,不過由於他眉眼生得俊俏,特別是那雙眼,不說話都在笑似的,穿得這麼鮮艷倒也不難看。

  這種時候出現在弟子房的大人肯定是書院的先生了,孩子們立即緊張起來,個個摒息靜氣,等待先生的教誨。

  紅衣青年環視一週,笑道:“你們沒一個人遲到嘛,真意外……看樣子個個也都把劍帶上了,今年的新弟子不錯啊。”

  “這個先生好像很好說話的樣子。”百里歌林跟黎非講悄悄話,“你看他笑眯眯的,咱們運氣真好。”

  黎非心裡又緊張又期待,她還是不會引靈氣入體,也不會什麼運轉內息,不知道能不能學成先生教的東西?

  紅衣青年還在說:“既然人都齊了,我就不廢話了。先告訴你們,雛鳳書院是沒有固定先生的,每年先生都不同,都是從各大仙家門派裡選出的優秀年輕弟子,我叫胡嘉平,無月廷廣微真人親傳弟子之一,眼下你們先跟著我學御劍飛行吧。話說在前頭,御劍飛行是最基本的,連修行也算不上,想以後正正經經跟先生學東西,先過這關。”

  他抬頭看看天色,又道:“這樣,晚飯前能飛的,自己去北面免費拿吃的,晚飯前還不會飛的,一頓飯二十兩銀子。三天還學不會的,我直接把你們從這裡丟下去。”他指了指身後的雲海深淵。

  回應他的只有滿場死寂。又是要錢!而且是二十兩!孩子們都快麻木了。

  胡嘉平懶懶嘆了口氣:“好,那我們現在就開始。”

  他拍拍手,忽然每個人面前出現一本紅皮書,胡嘉平忽然打個呵欠:“御劍修行的法子都在書裡,自己看自己練,不會的自己想別來煩我,晚飯前我檢查成果。”

  說罷他找了棵大樹,朝樹下一躺,說什麼也不肯起來了。

  這……這算什麼先生……孩子們目瞪口呆。

  “……我收回剛才的話。”百里歌林淚流滿面,這先生豈止不像話,簡直就是混帳!

  來到雛鳳書院開始修行的第一天,孩子們就被殘酷的現實徹底擊潰了,但一頓飯二十兩銀子的壓力實在太大,沒人願意花時間埋怨這個不負責的先生,大家個個開始埋頭苦讀,時不時比劃兩下,認真地一塌糊塗。

  黎非翻開紅皮書,第一頁還沒看完心就沉下去了。

  書上洋洋灑灑寫了無數引靈氣入體隨後發至劍上的心法,後面還配了圖,生動地用圖畫詮釋體內靈氣的流向與走動,怎樣才能控制御劍飛行的竅門全在這裡。

  雖然這個確實比先生枯燥地說一大堆要直接明了得多,不過,這些對她來說,全無用處。

  她根本無法引靈氣入體,更遑論控制靈氣走向發至劍上。

  黎非默然環顧四周,雷修遠在遠處捏著長劍發呆,不知想什麼,百里姐妹跟葉燁三人在地上打坐,動也不動,紀桐周跟蘭雅郡主都在認真看書,其他孩子有的站有的坐,有的凝神,有的似有所悟——每個人都在認真練習,只有她,什麼都做不了。

  不一會兒,孩子們忽然一陣躁動,原來紀桐周正踩在劍上搖搖晃晃地從空地這頭飛那頭,雖然飛得一點也不穩,可他確實是在飛。

  “哈哈哈!一點都不難嘛!”這個時候不得意就不是紀桐周了,劍在他腳底笨拙地扭動著,一會兒向東,一會兒向西,他堅持了有一炷香的時間,才筋疲力盡地從上面落下來。

  他意氣風發地環顧四周,見到黎非傻站在那裡動也不動,不由更得意了,雖說將這幫低賤的平民都比下去了,風頭出的很爽,可最爽的果然還是壓了這刁民一頭。

  “哼。”他朝黎非高傲地冷哼一聲,縱身上劍,又開始歪歪扭扭地飛,這次卻比上次飛得好多了。

  黎非覺得自己跟油鍋上的螞蟻一樣,雖然外表竭力維持冷靜,內心卻焦慮無比。紀桐周確實天賦上佳,一下子就掌握了御劍的要領,這會兒她卻沒空羨慕嫉妒他,再也沒想到,千辛萬苦來到雛鳳書院,第一件修行就碰壁了。

  如果學不會御劍,她只怕連其他島都去不了,吃飯還得給錢,一頓二十銀子,等銀子花光了,她要怎麼辦?餓死?還是因為毫無資質被趕出去?

  她忽然想起自己身體裡還附著個疑似九尾狐妖的奇人,登時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樣,急忙低聲叫他:“老先生,老先生?你醒著嗎?”

  那個神出鬼沒的沙啞聲音始終沒給她任何回應,自從二選後,他就再也沒說過話,是睡著了?是不願理她?還是已經沒有附在她身上了?連最後一點希望都被破滅,黎非徹底無奈了。

  身後一直靜默冥思的百里唱月突然長長呼出一口氣,站了起來。

  葉燁急忙問:“如何?可以控制靈氣了嗎?”

  她既不點頭也不搖頭,而是先閉上眼似是在回味,半晌,才忽然睜眼,淡道:“好,我會了。”

  雷修遠走過來,靦腆地一笑:“我、我好像也有些領悟了……”

  百里唱月靜靜看他一眼:“那就一起試試。”

  他急忙搖手:“不、不……萬一摔下去……”

  “我會護著你的。”百里唱月不由分說,將劍用力擲出,她的劍仿若一顆流星,在半空划過一道弧線,最後穩穩地回到她身前,懸空橫置。

  “走?”她盯著雷修遠。

  雷修遠似乎無奈地笑了笑,終於也將自己的長劍擲出,眾多或好奇或艷羨或吃驚的目光中,兩人一起縱身上劍,一個清逸一個優雅,彷彿他們不是初學者,而是早已飛過無數次的仙人。

  雷修遠腳下的劍疾射而出,瞬間化作一道流光,載著他飛向高遠的空中,百里唱月緊緊跟在他後面,兩人紅白交織的弟子服搖曳舞動,像在空中翩躚飛舞的一雙蝴蝶。

  孩子們發出艷羨的驚呼聲,居然有人能這麼快學會御劍!而且飛得那麼好!他們二人的動作優美而俐落,完全看不出是個新手,劍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穿梭在雲霧浮島間,賞心悅目。

  百里歌林激動得完全沒法打坐靜心了,跳起來一個勁拍手叫嚷,就連平日裡冷靜的葉燁都忍不住在拍手叫好,方才紀桐周好容易出的一點風頭,此刻已經完全被蓋下去了,他有些驚訝,也有些不服,眯眼看了一會兒,冷哼一聲,找了個樹影打坐,對眾人的驚呼聲充耳不聞。

  黎非怔怔地看著他們飄逸的身姿,心裡一時都不知是羨慕還是替他們高興了。連雷修遠都飛得那麼好,實在是出乎意料。

  兩人漸漸飛遠,大約盞茶工夫又飛了回來,穩穩地落在島嶼空地上,百里唱月懷中鼓鼓囊囊的,不知裝了什麼,雷修遠手裡也捏著個紙袋,裡面熱氣騰騰,聞起來像是什麼吃食。

  “憑名牌可以免費在北面島嶼那邊拿吃的。”百里唱月取出懷中的東西,也是個紙袋,掏出幾個包子一人丟一個,“都吃點,省得浪費一兩銀子買飯。”

  黎非掰開包子,只覺裡面腥氣撲鼻,居然是肉包子,她悄悄放在一邊,一口也不想吃。

  雷修遠怯生生地走過來,低聲道:“大姐頭,對不起,我忘了你不吃肉,沒拿素包子……我再去給你拿吧。”

  “不用急。”黎非拉著他坐在自己身邊,“你不是飛得挺好麼,應該有點信心。”

  雷修遠急忙搖手:“我、我不行的,我怎麼比得上大姐頭!你一定馬上就學會了,肯定飛得比我好。”

  “修遠啊……”

  她嘆了口氣,定定望著他怯弱的臉,老實說,他真是個很奇怪的孩子,擁有上佳天賦的人,不欺負別人就算好的了,怎麼也不該是他這樣的。他總是哭,總是要靠自己拉他一把,她下意識就把他當做弱者,可他其實並不弱。

  雷修遠身上,有一種違和感。

  “大姐頭,怎麼了?這樣看我。”雷修遠怯生生地看著她,露出不知自己做錯什麼的無辜又懦弱的神情。

  黎非很討厭他這種表情,搖了搖頭,起身拍拍灰:“沒什麼,我走了。”

  她自己的事還煩心不過來,沒精力去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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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33:21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日炎 一

  天快黑的時候,一直在樹下酣睡的胡嘉平終於醒了,這不負責的先生居然睡了一整天,動都沒動一下,起來的時候還掛了滿頭的草根葉子,孩子們紛紛用嫌棄的眼神看他,心裡尊敬的感覺蕩然無存。

  “你們練得怎麼樣了?”他慢吞吞站起來,一面打呵欠一面伸懶腰,像沒睡醒似的,沒精打采地走過來,“能飛的都飛給我看看。”

  霎時間,十幾柄長劍刷刷飛舞起來,除了少數幾個天縱奇才能飛遍整個書院所有島嶼,剩下大部分的孩子都能慢慢從這個島嶼安然飛向北面島嶼了,站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只有黎非一個人。

  胡嘉平眯著眼看了她一會兒,問:“你是不認字?還是不想飛?”

  黎非默然無語,她實在不知道要怎麼說,今天真是糟糕透了。

  胡嘉平彎腰看她腰上的名牌,一個字一個字唸著她的名字:“姜——黎——非,這名字不錯啊,你有個文縐縐的名字,難道卻不認字?”

  黎非低聲道:“我認得字……”

  “那你是學不會?”

  她又不說話了。

  胡嘉平望著她嘆了口氣,淡道:“一頓飯二十兩,你們聽好,誰也不許給她帶吃的,否則把你們全丟下去。明天你要是還不會,一頓飯四十兩;後天再不會,我只能帶你去找左丘先生了。今年的二選是不是太簡單,選出來這樣的弟子。”

  說完,他打著呵欠走向島嶼邊緣,忽地縱身跳起,化作一團狂風落葉,呼啦啦一下散開,再也看不見。

  黎非的腳像是被釘在地上了,她低頭死死盯著鞋子前的一點,一言不發。

  紀桐周刻意從她旁邊走過,哈哈大笑,走了老遠還能聽見他在大聲說:“沒見過這麼差勁的蠢貨,御劍飛行都學不會!哈哈哈哈!這種蠢材很快就會被書院趕走了吧!”

  “黎非……”百里歌林靠過去想安慰她,葉燁將她拽住,搖了搖頭:“……這個時候讓她一個人吧。”

  空地上的人漸漸散去,慘淡夕陽開始褪色,夜幕降臨,黎非還是沒有動。

  難堪、被屈辱、被同情,這些她都不怕,她可以接受任何訓斥,可是胡嘉平的話剛剛好戳到了她的痛處。

  她不是靠自己的本事進書院的。

  九尾狐幫她過了二選,就此銷聲匿跡,他這樣到底是幫她,還是害她,也已經不重要了,殘酷的事實就擺在眼前:她找不到任何辦法學習御劍。

  鼻子裡有點酸酸的,黎非使勁吸了吸,茫然四顧,四周黑漆漆的,風聲泠泠,空地上只剩自己一個人站著。

  她忽然從心底生出一股無助的情緒,這種無法排解的情緒,讓她盼望可以找個人訴說,可是找誰呢?這裡一個人也沒有,找歌林嗎?唱月和葉燁一定也在她那邊,她不想讓太多人安慰自己。

  拖著痠軟的雙腿慢慢走回弟子房,院子裡門都緊閉著,隱約的燈光從窗戶上透出來,雷修遠的房門也關著,這個愛哭鬼在幹什麼呢?他成天大姐頭大姐頭地叫著,現在有沒有在想她?

  黎非怔怔望著他屋裡那搖搖晃晃的一點燈光,她心裡有種期盼,盼著有人能在乎自己一些?盼著有人可以理解此刻她的無助,鼓勵她幾句?再或者,發現她,溫柔地安慰她?她也不清楚自己期盼什麼,只是她難過的時候,還是希望有朋友可以站在自己身邊。

  像是心有靈犀一般,靜玄之間的房門突然就開了,雷修遠一眼望見站在院中發呆的黎非,頓時露出意外的表情。

  “大姐頭。”他輕輕喚了一聲,“你、你回來了……”

  黎非勉強笑笑:“這麼晚你還出來?”

  他走到她身邊,在袖子裡摸了一會兒,摸出一把糖果放她手裡,低聲道:“雖然先生說不能給你帶吃食,不過吃點糖果應當沒事,大姐頭你一定餓了吧。”

  黎非又笑了笑,有些意外,還有些感動:“……你是出來找我的嗎?”

  他點頭:“你快吃吧,太晚了我回去了,大姐頭也早些睡。”

  靜玄之間的屋門很快又合上,院中一片寂靜,黎非低頭看著手裡那些糖果,圓滾滾的,用白紙包得整整齊齊——她無助的情緒因為這幾粒糖,稍稍得到了寬慰。

  有朋友的感覺真好。

  黎非慢慢推開門進屋,屋子裡空蕩蕩的,她的心好像也空蕩蕩的,無所適從,一切動作都像在夢裡,有些不真實。

  把銅鏡擺正,她對著鏡子拆辮子,銅鏡裡映出一張沮喪的臉,眉毛又濃又密,像是墨水畫出來的,下面是兩隻雖然大卻一點也不美的眼睛,鼻子不大不小,嘴巴不大不小,臉也不大不小,這是一張再平凡不過的臉,長得跟師父還有六七分相似。

  師父……黎非長長嘆了一口氣,她的眼淚好像要掉下來了。

  為了不讓無能的眼淚掉下來,她急忙吸了吸鼻子,剝開雷修遠送她的糖果,丟了一粒進嘴裡——酸!糖果酸得她牙差點掉了,雷修遠拿的是什麼糖?她的眼淚都酸掉下來了,急忙吐出來。

  “哎喲,幾天不見,怎麼在哭鼻子了?”毫無徵兆地,那個久違的沙啞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

  黎非一個猛子跳起來,把銅鏡都碰倒了。

  “老先生!”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激動還是興奮了,他還在?!他說話了!

  “叫什麼。”他不耐煩,“大驚小怪。”

  黎非此時的心情已經不能用又驚又喜來形容了,簡直就是溺水的時候突然抓到救命稻草一樣,她顧不得擦眼淚,急道:“這幾個月你去哪兒了?我一直叫你都沒人答應!我以為你走了!”

  他哼哼笑了一聲:“這些天我終於把那麼點妖氣消化了,剛醒來就見到你這蠢樣,果然沒人指導你這蠢貨就什麼都幹不好。”

  雖然不想承認,但他其實說的沒錯,要不是有他的存在,只怕她連雛鳳書院初選都過不了,現在哪裡還能做書院弟子。

  “你已經進這書院了?這房間倒很寬敞,不錯。”燭火輕輕一晃,一陣微風盤旋在房內,半掩的窗戶忽然被風吹開,沙啞的聲音從窗邊傳來:“只有你一人住?好極好極。”

  黎非奇道:“你在哪兒?我怎麼看不到你?”

  “這裡。”

  聲音徘徊在她身前,黎非四處打量,屋子裡依舊空空如也,半個人影也沒有,她愕然:“哪裡?”

  “這裡啊蠢貨!”

  聲音似乎從油燈後傳來,黎非不可思議地挪開油燈,只見桌上蹲著一隻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白色小狐狸,兩隻綠豆似的眼睛慘綠慘綠的,卻充滿了靈性。狐狸雖然一點小,卻昂首挺胸,腦袋仰得高高的,姿態十分高傲。

  黎非驚呆了,這、這小小的狐狸是怎麼回事?

  “……你果然是那只狐妖!”她叫起來。

  先前她只是懷疑,現如今見到他的模樣,她才徹底認定他就是那只狐妖,為什麼?他附身於她,卻沒一個仙人發覺?不不,現在問題更複雜了,他的聲音那麼沙啞,她以為會是個面容冷峻的嚴厲老者,可……這玲瓏嬌小憨態可掬的模樣是搞什麼!

  白色小狐狸鄙夷又傲然地看著她:“無知蠢貨!我乃傳說中的九尾狐!可不是普通的狐妖!”

  黎非眼怔怔看著他小小的毛茸茸的身體,恐怖又美麗的九尾狐變得跟拇指一樣大,反而無端端生出一股可愛勁,連那九條尾巴都像九坨小棉球似的,他還偏偏把腦袋仰那麼高,擺出渺視眾生的模樣來。

  “噗——”她實在忍不住,一下輕笑出聲,笑完又趕緊摀住嘴。

  “無禮的東西!”他火了,眼睛瞪得溜圓。

  “抱、抱歉……”黎非竭力忍住笑意,“你……這麼小。”

  她記得那天在青丘,他可是十分巨大的。

  他靈性的雙眼微微眯起,聲音裡有一絲懊喪惱怒:“只有不到千分之一的妖氣,能讓你這寄宿體看見都不錯了!其他人是見不到的!”

  “寄宿體?”這三個字聽起來有種很不好的感覺。

  他淡道:“這些日子,我一直化作你的一根頭髮。”

  頭髮?!黎非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一想到自己的頭髮裡有一根是狐妖變的,她的表情一下變得很奇怪。

  “不用這麼驚訝吧。”他又開始不耐煩,“要救我也是你自己同意的,不然我無法附身。”

  “我什麼時候同意了?”她當時明明只是嚇傻了吧!

  “我怎麼知道?我只知道我可以附身了,你心裡是想救我的。”

  黎非不由默然,或許他說得對,在他對自己露出哀求眼神時,她就已經想要救他了。她所見過的妖物,眼裡全是渾濁一片,既無靈性也無神智,他是她遇見的第一隻會說話,眼裡充滿靈性的妖物,而且,當時他受了極重的傷。

  “為什麼那些仙人要追殺你?你做了許多壞事吧?”她下意識就把妖當做壞的一方。

  狐狸傲然眯眼,冷道:“人有人之道,仙有仙之道,妖亦有妖之道,天下事豈能僅僅用好與壞區分?芸芸眾生,不過都為慾望與利益奔波罷了!我乃千年九尾狐,小到一根毛髮,大到千年妖力,都是仙人所需至寶,利之所趨,人之常情!我若不是遭遇禍祟之年,又怎會妖力被盡數封存,就憑那幾個蠢貨,平日根本休想動我分毫!我須得找個安全所在恢復被封存在體內的妖力,僥倖竟然在青丘遇到你……海隕降臨,想必這也是天意。”

  黎非只覺他的話很是深奧,一時不太能理解,不由發起愣來。

  狐狸在桌上安安靜靜地蹲著,忽然它尖尖的鼻子一動一動不知在嗅什麼,問道:“你手裡拿的什麼東西?”

  黎非攤開手掌:“哦,是我朋友給我的糖果,我沒法御劍,先生罰我不許吃飯,他怕我餓著,給我拿了些糖。”

  狐狸鄙夷地哼了一聲:“這些糖你吃了只會越來越餓,什麼朋友這麼壞心!你怎麼又沒法御劍了?對了,方才見你在哭,可是遇到什麼為難事?速速說來!”

  妖就是妖,說話一點都不拖泥帶水,乾脆俐落的很。

  黎非長長吸一口氣,她的運氣實在不賴,正是絶望的時候,便來個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將自己不會引靈氣入體和運轉內息,導致無法學會御劍的事說了一遍,一面說,狐狸一面哈哈大笑,最後他狂笑起來:“那幫蠢貨!他們那些低等的修行方法,怎麼可能給你用!你跟他們不同,你本來就不需要這麼麻煩!”

  黎非心中一動,低聲問道:“我和他們……有什麼不同?”

  上次左丘先生的問題讓她突然發現自己的與眾不同,以前她從沒注意過這些細節,但如今仔細想想,她自己都能發覺異常:不能吃肉,不會被蚊蟲叮咬、不懼怕瘴氣妖氣、修習截然相反的吐息法……她和其他人差別太大了。

  她到底……是什麼?

  他高傲地冷哼一聲:“這你不需要管!殻還沒脫的奶娃娃,你只需要知道那些修行方法你根本用不上就行了!好了,我的時間不多,每十日能清醒不過一二刻,廢話少說,我要傳授修行之法了,你聽好——”

  黎非原本還有一肚子問題想問,但他完全不想談的樣子,她不得不收斂心神,專心致志地聽他講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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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33: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日炎 二

  普通人的身體像一隻空爐鼎,引天地靈氣入體後,就像在爐鼎內煉丹,從而引發各種仙法玄術。天賦越好的人,爐鼎也越優秀,像是可以練出無數靈丹妙藥一般,他們可以修得無數高等仙法;天賦一般的人,就像不要妄想用普通的爐鼎練出靈藥一樣,天賦決定了他們爐鼎的質量,拼盡全力未必能成,甚至有性命之憂。修行一事,原本就無所謂公平。

  這些都是師父曾經告訴她的,那時候她無論如何也感受不到天地靈氣,師父就摸著她的腦袋嘆氣:你沒天賦,不必再勉強。

  黎非捏著一枚水行咒符,凝神閉目,將全身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雙目上,這是九尾狐教她的據說是“最簡單”的方法。

  片刻後,再睜眼,整個世界都變得不同了,她說不出有什麼不同,但每一道風,每一棵草,都彷彿充滿了活潑潑的氣息,瑩瑩絮絮,可見又彷彿不可見,一切都微妙不可言說。

  對面一株五人合抱的大樹,她甚至可以望見它細密繁複的脈絡,從地底延伸到樹冠。

  水行咒符在指間散發出驚人的寒氣,黎非下意識地對著大樹將咒符射出——符紙像離弦的箭一般疾射,“啪”一聲貼在一棵樹上,寒光乍現,大樹一瞬間從上到下都被千層寒冰包裹住。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體內那些看不見的奇經八脈裡像是有溫水在蕩漾,全身無數的毛孔彷彿在呼吸,不停有溫暖粘稠的東西被呼吸進經脈中——從沒有過的感覺,卻並不難受,不過片刻,這異樣的感覺很快又消失了。

  直到此時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她不是沒天賦,她只是……與他們不同。

  “爐鼎一說有些意思,但你師父也是個蠢貨。常人的爐鼎是空的,自然需要引靈氣入體再加上吐息運轉這些愚蠢的步驟,你的爐鼎出生開始便是滿的,已經裝滿東西的爐鼎還怎麼塞東西進去?何況,你的靈氣只要有消耗,身體自己就會吸取靈氣為你填滿。哼哼,這些蠢貨……真是暴殄天物!有眼不識貨!”

  狐狸昂首挺胸蹲在她肩膀上,滔滔不絶的樣子比那個胡嘉平顯得更有些先生樣。

  黎非神情複雜地望著對面那株被層層寒冰凍住的大樹,他的話讓她很在意。

  “那個……什麼叫暴殄天物?怎麼又有眼不識貨了?”她憋不住問出來了。

  狐狸淡道:“問這麼多幹嘛?反正你憂心的事都解決了,小小年紀,想太多當心短命!”

  他怎麼這麼惡毒?這是詛咒她?黎非伸出手指,想偷偷彈他一下,冷不防他的身體忽然如煙般散開,倒把她唬了一跳。

  “我已到極限,須得再睡十日,下次醒來再見到你哭鼻子的孬種樣,就把你頭髮都拔了!”

  他的聲音也像煙一樣漸漸散開,變得渺然。

  黎非急道:“等一下!請問怎麼稱呼你?”她總不能繼續叫他“老先生”吧?

  他的聲音細若蚊吶:“……姑且叫我日炎吧。”

  為什麼是“姑且”?她等了一會兒,沙啞的聲音再也沒有響起,估計是真去睡了。她低頭看看手裡的咒符,再看看被凍住的大樹,一種突如其來的興奮瞬間攫住她的身體——她會了!那些從前怎麼也用不了的咒符,那些怎麼也運轉不了的內息,原來一切是這麼回事!

  她到底是什麼人,什麼身份,她已經懶得想那麼多了。日炎說的對,小小年紀,想太多會短命,她現在只要高興就行了。

  黎非狂奔回房,一把拽下牆上的石劍,再度轉身,衝進茫茫夜色中。

  天快亮的時候,孩子們照舊聚集在弟子房的空地上,百里歌林找了一圈沒見著黎非,有些著急:“黎非還沒來嗎?昨天她肯定是沒吃晚飯!修遠,你們住一個院子,你沒見著她?”

  雷修遠道:“我怎麼知道。”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淡定,好像一點也不關心,百里歌林不快地看著他:“你怎麼一點都不關心黎非?”

  雷修遠淡道:“你很吵。”

  “……你說什麼?”百里歌林驚呆了,這個人是雷修遠吧?他剛才說了什麼?這是雷修遠會說的話麼?

  雷修遠漠然轉身:“你又不是聾子。”

  後面葉燁跟百里唱月飛快跑來,嘆道:“都找過了,千香之間和附近的幾個院子,黎非都不在。”

  百里歌林腦子還有些轉不過彎,怔怔地看著雷修遠,半晌,她才突然回過味似的,登時火了:“虧你一天到晚大姐頭大姐頭的叫,有事就要她給你出頭,她出事你就一點不關心!我至少會去找她!我會問她!你呢?!”

  眾人都被她突然爆發的怒氣嚇了一跳,葉燁愕然:“你幹嘛突然發火?”

  雷修遠嚇得眼眶都紅了,大顆的眼淚在裡面滾來滾去:“我……我只是……大姐頭那麼強,我能幫她做什麼?”

  百里歌林見著他一付要哭的懦弱樣,氣得火冒三丈:“你裝這個樣子給誰看?!剛才你是怎麼說的?!”

  雷修遠抽泣起來,哭得哽咽難言,葉燁一時摸不透他們吵架的緣由,只得上來打圓場,將他拉到身後,勸道:“好了,你跟修遠這樣吵吵嚷嚷有什麼用。”

  百里歌林怒得臉色通紅,一向口齒伶俐的,這會兒卻不知該怎麼跟他們說明雷修遠這個兩面派的事,他哭得好像死了爹,旁邊不明真相的人個個指指點點,搞得她是個欺負人的潑婦一樣。

  胡嘉平的聲音忽然又在身邊響起:“一大早哭哭啼啼的做什麼?”

  孩子們都嚇了一跳,這先生怎麼總是神出鬼沒的!

  胡嘉平環視一週,眉梢微揚:“咦,有個人沒來。”

  百里歌林登時顧不得跟雷修遠生氣,急道:“她馬上就來了!”

  胡嘉平不理會她,自言自語似的喃喃道:“是昨天那個學不會御劍的小丫頭吧?唔,今天還學不會的話就是一頓飯四十兩銀子,加上她又遲到,五十兩一頓,她家裡肯定很有錢吧?”

  “喂!”百里歌林只覺不可思議,“你不要亂說啊!怎麼能這樣罰錢!”

  “為什麼不能?”胡嘉平無辜地看著她,“書院可不會白養米蟲。”

  “你怎麼說話這麼難……”百里歌林憤怒的聲音被葉燁捂回去了,他低聲道:“跟先生吵架,你瘋了?冷靜點,抬頭看看。”

  她不由抬頭,只見輕紗般的雲霧中,一點金光急速流過,不過眨眼工夫,便近得可以看清輪廓了,劍上站著個人,白衣服紅裙子,又瘦又小,似乎正是姍姍來遲的姜黎非小姑娘。

  胡嘉平眯起眼,哦了一聲,她飛得好快,這種速度跟尋常仙家門派裡的正式弟子也差不了多少了。

  再一個吐息的工夫,劍已落在島嶼上,黎非俐落乾脆地跳下來,一隻手捏著個大紙袋,另一手拿著一粒吃了一半的包子,臉頰上還沾著碎屑。輕薄柔軟的紅裙被她粗魯地掀起來拴在腰上,裙子下露出中褲來,不知道她是不是一夜沒睡,眼睛通紅的,頭髮也亂糟糟。大概是餓壞了,她狼吞虎嚥地吃,連劍都沒工夫收,它就這樣懸在她身後。

  “……我沒遲到吧?”好不容易塞下一隻素包子,黎非問得有點小心,北面島嶼上食肆一直沒開門,她等了好半天,餓得都快前心貼後背了,終於等那些長著綠鱗片的女妖怪們開了門,她抓了一袋素包子就跑,不過看上去好像還是稍稍遲了。

  胡嘉平偏頭想了想,俊俏的臉上露出個俏皮的笑,淡道:“沒遲到,剛剛好。”

  這是包庇!紀桐周憤憤不平地哼了一聲,不就是一晚上學會了御劍麼!明明遲到了,先生居然包庇她!

  “那就好。”她鬆了口氣,要是遲到的話就是十兩銀子一頓,還連罰三天,太可怕了。

  “黎非!”百里歌林激動壞了,衝過去一把摟住她,“你嚇死我了!一夜沒睡練御劍嗎?眼睛都紅了!”

  黎非揉了揉眼睛,搖頭:“沒事,我不累。”

  她把紙袋遞過去:“我剛拿的包子,還熱呢,你們吃吧。”

  百里歌林鬆了一口氣,替她把臉上的碎屑撣掉,笑道:“你跟個野小子似的,裙子怎麼能掀起來,別人都看到啦。”

  裙子裡還有褲子呢,黎非低頭看了看,她不喜歡穿裙子,御劍的時候它老是貼身上,要麼就是揚起來,礙事死了,像以前一樣多好,穿著師父改小的衣服,頭髮盤上去,俐落乾脆。

  雷修遠怯生生地走過來,這孩子眼睛水汪汪的發紅,剛又哭了?

  “大姐頭,”他輕聲叫她,“你會御劍啦,恭喜你。”

  黎非點點頭,想了想,還是忍不住開口:“一大早你怎麼又哭了?”

  雷修遠勉強笑了笑:“今天我起遲了,沒來得及找大姐頭,我錯了,大姐頭別往心裡去。”

  百里歌林怒視他,哼了一聲,扭過頭不說話了。

  黎非見這架勢,估計歌林跟雷修遠鬧彆扭了,她不會勸,只能拍了拍雷修遠的肩膀:“吃包子吧。”

  雷修遠幽幽道:“昨天我應當想到給大姐頭偷偷帶些吃的,畢竟歌林葉燁他們離得遠,我和你住得最近……”

  “喂!你剛才是這樣說的嗎?!”百里歌林火了,“你敢不敢把剛才跟我說的話在這裡跟大家重複一次?!你這樣挑撥離間有意思嗎?”

  雷修遠啜泣著抹起眼淚:“歌林你別發火……我錯了……”

  黎非完全搞不清楚情況,這邊百里歌林氣得臉脹得通紅,那邊雷修遠又哭得煩死了,她簡直一個腦袋兩個大,好在萬能的葉燁又過來打圓場:“歌林,你今天火氣怎麼那麼大?大家都認識這麼久了,你不該這樣說。”

  “你是沒聽見他剛才說什麼!他剛才那個樣子……哭哭哭!你以為裝可憐一天到晚掉眼淚大家就都會幫你啊?!”

  百里歌林簡直找不到話來描述方才的雷修遠,跟現在的他根本是兩個人,可現在他哭得如喪考妣,她這個樣子完全像是個惡女人在欺負人。她一口氣堵在胸口,簡直如鯁在喉,一時氣得手發抖,一時又深恨其他人看不穿真相,最後,她把手一甩,直接走了。

  百里唱月盯著雷修遠看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這是第二次了。”

  什麼第二次?黎非一頭霧水,可是沒人給她解釋,百里唱月追上了百里歌林,攬著她,兩人慢慢走遠了。

  葉燁朝黎非使個眼色,要她安撫雷修遠,他自己跑去追百里歌林。

  黎非無奈地看著雷修遠,他眼睛紅紅的,委屈又怯弱的模樣,進了書院他還是沒變,就算個子長高了,容貌秀麗了,他好像還是陸公鎮初見的那個小乞丐一樣,甚至變本加厲,比以前更愛哭更懦弱了。

  “修遠,剛才發生什麼事了?”她坐在地上,拍拍草地,示意他也坐,“你和歌林說了什麼?”

  雷修遠哽嚥著囁嚅:“沒、沒什麼……他們怪我沒關心大姐頭。”

  就這點雞毛蒜皮的事?黎非嘆了口氣,半天說不出話。

  “我和大姐頭住得近,應當照顧你的。”他抽泣,“歌林罵我罵得對,他們畢竟住得遠,一時顧不到那麼多。”

  黎非越聽這話越有些不對味,她歪頭靜靜看著雷修遠,也不說話。

  他還在說:“只是我心裡一直覺得大姐頭那麼強,我也幫不上什麼……”

  “為什麼總把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上?”黎非打斷他的話,“你有天賦,有朋友,還進了書院,已經比無數人都強了,甚至比我還強。”

  雷修遠急忙搖頭:“我怎麼比得上大姐頭!”

  “你總是這麼說,我卻沒覺得自己有什麼厲害的。”黎非望著他,“我師父說過,真正厲害的人,也不會需要被別人這樣追捧,滿足感不是通過被人追捧獲得的。”

  “……可是在我心裡……”

  “你心裡應該清楚自己的天賦。”黎非打斷他的話,“你周圍什麼都在變,你卻始終一成不變,是你自己不想變。”

  雷修遠沉默了,他垂著頭,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只是不說話。

  “老實說,我根本沒照顧你什麼,我不喜歡被你捧那麼高,因為你是我們的朋友,大家是平等的。”

  雷修遠低聲道:“你……不喜歡被人誇被人崇拜麼?”

  黎非想了想:“我喜歡啊,可我要不停提醒自己那些是假的,假的如果當成真的,才真的要完蛋了。”

  雷修遠似乎笑了一聲,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過了好久,他才輕聲開口:“說得真好聽。”

  “嗯?”她偏頭,“你心情好點了?去和歌林道歉吧。”

  “不,”雷修遠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聲音淡漠,“我走了,不玩了。”

  黎非愕然看著他的背影,他怎麼了?她說錯什麼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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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33: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雷修遠

  胡嘉平這個不負責的先生繼續找了個樹蔭下悶頭睡大覺,孩子們的修行如何,他一概不問。

  今天的情況比昨天好很多,已有將近一半的人可以慢慢飛遍整座雛鳳書院了,能飛遠的孩子個個都飛到別處玩去了,百里歌林還在咬牙切齒地在弟子房上方歪歪扭扭地飛,飛得還不如昨天穩。

  “氣死了!”她索性從劍上跳下來,一屁股坐地上,“沒辦法集中精神,都是那個雷修遠!”

  葉燁心不在焉地御劍停在她頭頂,四處張望。

  “葉燁,你在看什麼?下來跟我說話啊!”百里歌林拽了拽他的衣服。

  葉燁嘆著氣搖了搖頭:“你當前最重要的事根本不是管他,而是趕緊把御劍學會,你想每天花錢買飯吃?”

  百里歌林臉色陰霾,答非所問:“以前怎麼不覺得他那麼陰險!我還以為他是個溫和的好人呢!”

  葉燁沉吟道:“最初見到他,我便發現他天賦驚人,當時只是奇怪為什麼有這種天賦的人會如此軟弱,我曾想,或許這就是他的性格……”

  百里歌林默然片刻,道:“原來,他也是高盧人,要不是姐姐剛告訴我,我完全沒發現,他一點口音也沒有。”

  “啊,”葉燁點頭,“唱月曾與我說過,懷疑他是禮部侍郎雷大人的孩子……如果是,他應當認得我,但他始終沒說破。他這個人身上疑點與違和的地方仔細想想,有太多了。”

  百里歌林咬牙切齒:“他真能裝!裝成一付慘兮兮的軟弱樣子!太可恨了!”

  她見葉燁始終四處張望心神不寧的樣子,不由奇道:“你怎麼了?在看什麼?”

  葉燁赧然一笑:“唱月不知去哪兒了,方才還在的。”

  百里歌林翻他一個白眼:“你就知道姐姐!”

  雛鳳書院的藏書塔在最高處的那座浮空島上,現在大多數弟子還飛不到這裡,島上空蕩蕩的,只有幾隻仙鶴在悠閒地繞著塔前的蓮花池打圈,池中白蓮開得正盛,潔白的花瓣隨風輕輕搖擺著。

  百里唱月御劍飛上浮島,甫一落地,便見到了扶在白石欄杆上看花的那個少年,她上前一步,正要說話,他卻先開口了:“來興師問罪麼?”

  百里唱月淡道:“你也知道有罪……為什麼突然不裝了?”

  雷修遠輕輕笑了一聲:“雖然我不清楚你是怎麼看出來的,不過既然已被你看穿,就毫無樂趣可言,正好我也有些玩膩了。”

  “玩膩了?”百里唱月沉吟片刻,“我有事要問你。”

  “哦?”

  百里唱月凝視他:“雷修遠,你是高盧國的人,是雷大人的孩子,對嗎?”

  他鼻子裡發出一個類似笑聲的聲音:“你是猜的?還是姜黎非告訴你的?”

  “有一半是猜測,另一半是我對你有印象,高盧尚未滅國時,我應當見過你一次。”

  他沒有說話,像是默認了。

  “你一開始就認出葉燁了。”百里唱月又道。

  雷修遠聲音淡漠:“是啊,我一開始就認出他是高盧國三皇子,那又怎麼樣?”

  “直到一年前,葉燁還在被吳鈎的人追殺。雷大人是個嫉惡如仇的鐵血男兒,他的孩子不該為他留下污名。”

  雷修遠抬頭瞥了她一眼:“你說話真會夾槍帶炮……懷疑我為吳鈎辦事?你們的事我不感興趣,天下也不是只有吳鈎與高盧。”

  百里唱月沉默片刻,又道:“剛開始遇見你時,我就發現你不對勁。被人打,哭得快要斷氣,你的心跳卻始終平靜,你根本不害怕,你是裝的。”

  雷修遠終於有了些興趣似的,淺淺一笑:“哦?你的聽覺似乎很靈敏,怪不得被你發覺了。”

  “是的,”她盯著他,“很多時候你在哭,心跳卻非常平靜,我曾以為我想多了,不過,前天在小棒槌的院子裡,我聽見你挑釁小王爺,你是故意的,為什麼?你本領這麼強,為什麼要小棒槌替你出頭?她畢竟是個女孩子,為什麼找上她?”

  雷修遠剝了蓮花的花蕊丟在池中,冷笑:“我為什麼要回答?”

  “因為她把你當做真正的朋友,你欺騙了她。”

  他忽然搖了搖頭,將手中的花蕊一把全拋進蓮花池,淡道:“我煩了,你走吧。”

  百里唱月默默看了他半晌,輕聲道:“你這樣……以後一定會後悔的,你得不到任何真心。”

  她御劍回到弟子房,老遠就見到百里歌林踩著劍歪歪扭扭地在弟子房上方飛著,葉燁跟黎非一左一右護著她。

  “姐!”百里歌林抬頭忽然見著她,一開口靈氣就泄了,石劍再也無法懸空,直直墜落下來,好在黎非拽了她一把,這才沒摔個狗吃屎。

  “你跑哪兒去啦?葉燁都急死了!”她故意戲謔地笑,把葉燁推到百里唱月面前,“好啦,人來了,你看你剛才神不守舍的樣子!”

  “鬼丫頭。”葉燁不爽地在她腦袋上敲了一下,略擔心地看著百里唱月,“剛才是去找修遠?”

  百里唱月點了點頭:“嗯,他什麼都知道,不過看樣子似乎與吳鈎沒什麼牽扯。”

  “別老提那傢伙了!”百里歌林對他餘恨未消,“我氣得到現在都沒法飛呢!”

  葉燁板著臉道:“你飛不起來跟修遠沒關係,是你自己不專心。”

  黎非見他們一會兒提到雷修遠,一會兒又提到吳鈎,不由奇道:“你們在說什麼?修遠怎麼了?”

  百里唱月想了想,道:“說給你聽也好,簡單來說,就是我們曾懷疑雷修遠跟吳鈎國有關係。”

  黎非嚇一跳:“不會吧!”

  “我與歌林是高盧貴族百里家的女兒,從小修習舞技,百里家被吳鈎國滅門後,我帶著歌林逃出來,四處賣藝為生。葉燁是高盧國三皇子,高盧被滅後,他一直被吳鈎國的人追殺,直到一年前遇到我們。我們三人互相扶持,躲避吳鈎的追殺,一路向東,最後來到越國境內才暫時安全了。剛好那時雛鳳書院要開始初選,我們三人便趕到了陸公鎮,這是遇到你和雷修遠之前的事。”

  黎非又被嚇一跳:“葉燁是皇子?!”

  她忍不住望向葉燁,雖說一直覺得他氣度不凡,但也想不到會是皇子,那豈不是跟紀桐周差不多?都是皇族的人,怎麼一個天一個地呢!

  葉燁苦笑:“早就不是皇子了,高盧被滅我才七歲,為了逃命,連姓名都改了。當年吳鈎一直對高盧虎視眈眈,高盧早有警覺,奈何皇族中一直沒有發現有靈根的孩子,直到我出生。可惜終究遲了一步,我還未來得及成仙人,高盧已被滅。七歲的孩子縱然有靈根,天賦上佳,也敵不過百來個武將,更何況對方還有仙人坐鎮。當年追殺我的人裡,有仙家門派的弟子,差點死在他們手上。”

  “是因為你有靈根所以一直追殺你?”黎非只覺他說的雖然輕描淡寫,但聽起來卻驚心動魄,七歲就開始逃亡,整整四年,那是怎樣的地獄生涯?

  葉燁點頭:“斬草要除根,吳鈎仰仗的是龍名座五丈山的新長老宗權,一旦皇族有仙人可以成為仙家門派中的高層人物,便是揚眉吐氣之時。我與唱月姐妹千辛萬苦來到雛鳳書院,只為成仙。復國我早已不想,但宗權卻一定要除。”

  這是他們三人第一次與她說自己的事,這其中竟然隱藏了如此多的秘密與血腥,黎非忽然醒悟,他們肯與自己說出這些,便說明他們真的把自己當做可以交心的性命之交了。

  她心中一熱,低聲道:“我也來幫忙。”

  百里歌林握住她的手,笑道:“幫忙的事以後再說,咱們才剛進入書院呢!一年後各大門派來甄選新弟子,入了正式的仙家門派,才算真正邁出第一步。”

  她嘆了口氣:“眼下果然還是先把御劍學會才是最要緊的。”

  葉燁在她腦門兒上彈了一下:“終於明白了?快上劍,繼續吧。”

  他領著百里歌林繼續練御劍去了,黎非見百里唱月似乎欲言又止,不由問:“唱月,這些事,跟修遠又有什麼關係?”

  百里唱月望著她,輕道:“小棒槌,雷修遠是個很危險的人,你最好離他遠一點。”

  危險?雷修遠?黎非驚得反而笑了:“你怎麼會這樣說?”

  “他潛力非凡,只怕是今次雛鳳書院弟子中名列第一的,我曾懷疑他與吳鈎有染,但如今已確信他們並無關係。只是,這個孩子給我一種很不好的感覺,一言一行都是作偽,不知所欲為何,你還是小心點。”

  百里唱月甚少會說這麼多話,看她的神情也不像是開玩笑,更何況她的性格大概連玩笑是什麼都不知道。

  黎非不由陷入沉默。

  回想起來,自己好像從來沒有深思過雷修遠的事,他看上去懦弱無能,二選表現也平平,可黑紗女也說過,今年二選是有史以來最難的,選出的十八名弟子皆為人中龍鳳。她自己姑且不論,葉燁三人,紀桐周與郡主,還有其他那些她還沒熟悉的孩子,哪一個沒有傲骨?就連紀桐周的那些狗腿子們,平日裡也是端著架子極為高傲的。

  一個人有沒有能力,他自己應該最清楚,比常人強大的靈根,巨大的潛力,從小就傲視世人,這樣的人不該軟弱。

  為什麼獨獨雷修遠與眾不同?甚至他們誰也沒覺得他有什麼異常,從一見面開始,他就一直是以弱者的形象出現,遇到事只會哭,縮在她身後大姐頭大姐頭地叫著,讓他們忽略他也過了初選二選的事實。

  她忽然又想到二選時,被雷修遠殺掉的那幾隻小妖,個個都死得乾脆俐落,可見下手之人是如何的心腸冷酷毫不留情,過後他一直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讓她聽見了循聲而去……難道說,他早就發現了她,故意做出聲響引她過去?

  黎非越想越是心驚,雷修遠身上隱藏的一切她沒有深思過的違和點,此刻一一浮現。

  他是裝的嗎?為什麼?

  她不太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

  “不過我看他日後大約也不會再與你我親近,或許是我多慮了,你最好心裡有個數。”

  百里唱月語畢御劍而去,留下黎非在原地發呆,回想與雷修遠相遇以來發生的一點一滴,只覺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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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34: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謊言 一

  第二天還未完全過完,十八名弟子,已經每個人都可以從南面的弟子房穩穩飛到北面島嶼上了,雖說有快有慢,但僅僅兩天時間便有如此成果,今年的弟子果然與往年不同。

  一直藏身樹上待命的黑紗女頗為讚許地點了點頭,忽聽樹下傳來一陣陣香甜的鼾聲,她無奈地從樹影中探出頭,只見被請來教導弟子的胡嘉平先生正睡得四仰八叉,不知做著什麼夢,笑嘻嘻地流著口水。

  旁邊走來一個小女弟子,一臉嫌棄地看著他,伸出根指頭戳戳他,說道:“先生?先生啊!大家都會飛啦!你快醒醒吧!”

  又戳又叫弄了半天,胡嘉平只是笑眯眯地翻個身繼續睡,黑紗女實在看不下去,手指微縮,將一團光點彈向他的額頭,他疼得一顫,立時醒了。

  “嗯……?”胡嘉平迷迷糊糊地捂著額頭四處張望,“誰打我?”

  女弟子見他終於醒了,立即道:“先生,我們都學會御劍了,請你看下。”

  胡嘉平看看天色,離天黑估計還有一段時間,他們這麼快都會了?他懶洋洋地打個呵欠,起身拍了拍灰,跟著女弟子走了幾步,忽然飛快轉身,朝身後巨樹的樹頂望去。

  黑紗女將垂落樹幹上的黑色紗裙輕輕拽上去,整個人縮在樹影中,動也不動一下。

  冷不丁他突然笑了一聲,悠哉悠哉地開口道:“阿慕?終於不躲著我了?”

  “啊?先生你在說什麼?”一旁的小女弟子皺眉反問。

  他只是笑,卻不說話,此時空地上弟子們都已來齊,卻沒一人站在地上,個個御劍飛得高高地,像是用這種高高在上又沉默的態度抗議這位不負責的先生。

  胡嘉平“哦”了一聲,難得讚許起來:“不錯啊,學會御劍至少餓不死你們了。”

  ……餓不死……孩子們實在對他無話可說。

  “既然都已學會御劍,明天開始,就可以提前進入正式修行了……嗯,我看看,三人一組就挺好。”

  他從懷中掏出修行課的安排簿子,一陣亂翻,忽然提高了嗓子叫道:“阿慕!八月修行提前一天,三人一組進行基本修行!人員你分一下!”

  他在對誰說話?孩子們面面相覷,阿慕是誰?

  弟子房庭前一株巨樹上,驟然響起黑紗女冰冷卻嬌嫩的聲音:“我知道了。”

  黑紗女叫阿慕?眾人一片嘩然,她什麼時候來的?還是說她一直躲在樹上待命?

  胡嘉平笑吟吟地抱著胳膊,道:“今天就到這裡,你們這些小鬼頭可以滾蛋了!”

  ……說話真難聽!孩子們鄙夷地繞過他,紛紛往弟子房方向走,沒走幾步,便聽他在後面又叫:“你還敢跑!阿慕,這次看你往哪兒跑!”說罷他又化作一道狂風,呼啦啦地不見了。

  百里歌林哼哼一笑:“這個胡嘉平肯定是喜歡黑紗女阿慕!可惜黑紗女不甩他!活該!”

  黎非奇道:“你怎麼知道?”

  百里歌林一付“我什麼都懂”的模樣,笑道:“你沒聽他說麼?黑紗女一直在躲他,肯定是看不上他那種流裡流氣不可靠的樣子啦!除非瞎眼了才會看上他。”

  黎非更奇怪了:“為什麼流裡流氣不可靠就是瞎眼了才會看上他?”

  這個胡嘉平是無月廷什麼什麼真人門下的親傳弟子呢,雖說不曉得跟普通弟子有什麼區別,但感覺應該更厲害的樣子。對了,他是無月廷的人,不知道他會不會認得大師兄,得找個機會問問他……

  黎非想著想著就走神了。

  百里歌林還在長篇大論她的淵博知識:“肯定看不上啊,世上的姑娘大多都想要個安穩的歸宿,一心一意穩重可靠的夫君,可以為自己遮風擋雨的。這個胡嘉平說話難聽,態度輕浮,連衣服都不會穿,難看死了!怎麼可能有女孩子喜歡。”

  黎非有些佩服地望著她:“歌林,你懂好多。”

  她從來也沒想過她說的這些事,與其說是想不到,不如說是腦子里根本沒這種念頭,什麼男女之情啊喜歡啊歸宿啊,那些好像是大人的事,他們還是小孩子,哪裡管得了這麼多。

  “好男人要從小就開始尋找培養。”百里歌林感慨地拍拍她的肩膀,“快十一歲啦,應該早點考慮這事,不然等再大一點,男人們就更壞更不好管了。黎非,你回頭好好打扮下自己,看書院裡有沒有合眼的,雖然葉燁是最好的但他已經是我姐姐的人啦,你換個吧。”

  旁邊一直無言以對的葉燁終於有了反應,一指頭敲在她腦門兒上,開口:“胡說八道,信口開河,人小鬼大。黎非你別理她,當心被帶壞。”

  “我最近一直在努力觀察書院的男孩子。”百里歌林逃離葉燁的魔掌,朝黎非擠眉弄眼,“有個姓趙的好像挺不錯的,看上去單純不解世事,肯定不會像葉燁這樣總擰我腦袋!”

  姓趙的又是誰?黎非絞盡腦汁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書院裡其他孩子她幾乎都不認識,也沒接觸過。

  “反正我決定啦,一定要找個自己最喜歡的。”百里歌林笑著拉起黎非的手,“黎非,你也找個吧。”

  “呃?我、我就……我還是算了……”黎非急忙拒絶,一扭頭,忽然瞅見雷修遠的身影在人群中一閃而過,她下意識地叫他:“修遠!”

  他好似沒聽見,一眨眼便消失在人群中,黎非猶豫著想要追,卻被人一把拉住,百里歌林道:“別管那兩面派了!走,咱們去北面看看有什麼吃的。”

  她不由分說,拽著她御劍朝北面島嶼去了。

  弟子房的庭院裡寂靜無聲,大部分的孩子都去北面島嶼的食肆吃飯了,紀桐周靜靜望著院牆上垂下的紫藤花,他的心情不太好,一整天都沒怎麼說話。

  雖說他今天很快也學會御劍了,飛得不比那群叫花子差,可說到底,他還是被壓了一頭,沒人家學得又快又好。

  他向來自負天縱奇才,在越國皇族中也是備受寵愛,族中雖然有靈根的人不止他一個,可從小到大他永遠是最強的那個,即使在參加雛鳳書院選拔的弟子裡,他也自信自己是最強的。

  可這種自信,在參加雛鳳書院的初選以來,就開始漸漸崩壞。

  比打架,他發覺自己打不過姜黎非;比御劍,他居然連那個一天到晚哭的無能乞丐也不如。

  他身份高貴,從府上的僕從侍女到百官大臣的兒女,甚至各位諸侯國的郡主王子,都對他敬愛有加,到了書院,跟兩個叫花住一起也罷,其他弟子居然沒人理他,他們寧可跟葉燁他們說話,也不看一眼自己,跟在身邊的人只有蘭雅郡主跟狗腿子——他曾經自負的一切,都在慢慢離他遠去。

  驕傲的小王爺一時不能接受這種落差,輕輕嘆了一口氣。

  一旁的狗腿子立即上前寬慰他:“王爺,剛來書院沒兩天怎麼就嘆氣?要不咱們先去北面用膳吧?人多也熱鬧些。”

  狗腿子之二冷笑起來:“王爺又不缺錢,何必去北面與那些下等平民聚在一處,反倒髒了他的衣服!依我看,就在弟子房用膳吧,與蘭雅郡主在一處,倒也清雅些。”

  紀桐周冷眼看著身邊的狗腿子奉承阿諛,要在平時,他心情會很好,但今天不知怎麼的,反倒越發煩躁起來。

  他們這些人裡,又有幾個是真心對自己的?或許更多是為了自己的王爺身份吧?這些人從小就被選拔出陪在自己身邊,都是平民裡資質上佳的孩子,父母也因此得到大筆的錢財與高貴的地位,假如……假如有一天,自己不能夠成為支撐越國皇族的有力支柱,還會有人在乎他嗎?

  紀桐周有些惶恐,這些問題他不是沒想過,可每次都只是剛想起就立即丟在腦後,到現在他也不願深思這些問題。

  沒有人比他更痛恨“自己或許沒有那麼強悍”這件事,他不允許自己承認,他會是最強的,一定是!

  院門被人輕輕打開,輕盈優雅的腳步聲漸近,書院弟子裡能有這種禮儀姿態的,只有蘭雅一人,紀桐周不用回頭都知道來者是她,她裙角上有蘭花的幽香,混雜在薜荔藤蔓的清涼香氣中,獨一無二。

  “王爺,您還不用膳麼?”蘭雅郡主笑吟吟地走到他身邊,“時辰不早了。”

  紀桐周愣了一會兒,忽然道:“……不如,去北面島嶼看看有什麼吃食?”

  蘭雅郡主漂亮的小臉頓時一暗,勉強笑道:“王爺,蘭雅從未與庶民共食。何況王爺身份不同,去那種地方,只怕玷污了您的清貴。”

  紀桐周默默頷首:“……走吧,進屋用膳。”

  “王爺先請。”蘭雅後退一步,半彎腰等他進門。

  標準的禮儀,毫無瑕疵的動作,跟其他弟子的隨性恣意比起來,他們像是不同世界的人。

  院門忽然又響,卻是雷修遠一個人回來了,紀桐周見到他,心裡便一陣陰鬱煩躁,昨天他御劍而飛,壓了自己一頭的事又回到腦海裡了。

  他眉頭一蹙,逕自推開門,正要進去,一旁的蘭雅忽然怯怯開口:“王爺……”

  什麼事?他不耐煩地回頭,卻見自己身邊的幾個狗腿子不知啥時候過去攔住了雷修遠,他們大概是看他情緒不佳,便想找這個窩囊的乞丐替自己出口氣。

  “喂!誰準你進來的!”狗腿子之一張開雙臂一攔,囂張地大聲道:“我們王爺要用膳了,臭叫花進來飯都要變臭!快滾!”

  雷修遠淡漠地看著他們,既不說話,也不動彈,眾人以為他嚇傻了,不由更加得意,一人上前用力推了他一把:“叫你滾啊!再不走就揍你!”

  本以為這小叫花跟以前一樣一推就倒,然後嚎啕大哭,誰知今天他推了兩三次,他卻動也不動。

  “鬧什麼!”紀桐周皺眉喝止,他今天沒心情鬧騰,“都給我過來!”

  狗腿子們不甘不願罵罵咧咧地又推了雷修遠一把:“王爺今天開恩了,你滾吧!”

  冷不防其中一人的手腕忽然被抓住,對方的五指像鐵鉗一樣,疼得他登時怪叫起來,定睛一看,抓他的人居然是那個又窩囊又懦弱的叫花子。

  雷修遠眉頭緊皺,森然道:“正巧我心情不爽,你們就讓我解解氣吧!”

  語畢,只聽“哢”一聲,被抓住手臂的男孩登時臉色煞白,捂著胳膊滾在地上,老半天才發出慘叫聲——他的手!手腕好像要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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