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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十四郎]千香百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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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34: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謊言 二

  淒厲的慘叫令院中所有人驟然變色,狗腿子們還未反應過來,只覺面門被人重重踹了一腳,霎時間頭暈眼花,個個摔倒在地,半天爬不起來。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紀桐周驚呆了,他也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著雷修遠一腳撂倒一個,一眨眼將他的狗腿子們踢翻在地,他張開嘴,似是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下一刻,雷修遠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居然朝自己這裡走來,蘭雅郡主嚇得驚叫一聲,縮在自己身後瑟瑟發抖。

  紀桐周擋在她身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想做什麼?”

  雷修遠沒理他,與他擦肩而過,看樣子竟是打算像沒事人似的回自己屋子。

  紀桐周登時火了,怒道:“站住!你打了人,還想裝沒事?!”

  雷修遠還是不理他,他一時忍不住,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衣服,用力一拖,冷不防雷修遠一掌格開,腳下在他膝彎上一踢,他反倒站立不穩摔了下去。

  蘭雅郡主驚呼著跑過去像是想攙扶,忽然她只覺脖子一緊,被一隻手掐住了領口,另一手抓著她的腰帶,她連一聲尖叫都沒來得及叫出來,騰雲駕霧般被人扔出了院子,狠狠摔在地上,疼得半天爬不起。

  “住手!”紀桐周奮力從地上爬起來怒視他,“男人打架,你居然把女人拖進來!要不要臉?!”

  雷修遠瞥他一眼,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像是要擦掉什麼髒東西:“跟姜黎非一個女的天天鬥氣,你倒是很要臉。”

  紀桐周登時語塞,在他心裡,大概從來沒把那個不男不女的叫花當做過女的,他把心一橫,怒道:“她算什麼女人!你給我去向蘭雅道歉!否則今天我絶不饒你!”

  雷修遠發出一個仿若輕蔑的低笑,這種態度將驕傲的小王爺徹底激怒了,他吸取教訓,再不從背後拽他,快步繞到身前,抬手便要揪住他。

  誰知雷修遠再一次格開,“啪”一聲脆響,紀桐周只覺臉上一麻,竟是被他俐落乾脆地甩了一耳光。

  這一耳光把他的傲氣跟滔天怒意都打出來了,紀桐周反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動作快若閃電,一拳砸在雷修遠臉上。

  雷修遠像是被這一拳打懵了,捂著臉神色陰沉地看著他,紀桐周冷笑起來:“道歉不?”

  話沒說完鼻子上就被反擊了一拳,他大怒,一腳踢上去,兩個孩子一時間你揍我一拳,我踢你一腳,先時還頗有章法你來我往,打到後來就全然亂套。

  紀桐周早把以前學的拳法都丟到九霄雲外了,使勁揪著他粘著他,不管他怎麼拆招他也不放手,雷修遠被他纏得沒辦法,估計火氣也上頭了,兩人索性揪成一團,院子裡乒乒乓乓全亂套了,站著打完變成靠牆上打,牆上打完變成在地上扭打翻滾,堂堂雛鳳書院的弟子間打架,竟與外面凡塵俗世的頑童們一無二樣。

  紀桐周從沒吃過這種虧,更沒跟人這樣打過架,一會兒怒火攻心,一會兒又熱血沸騰,對面這個男孩是乞丐也好是什麼別的怪物也好,他已經沒腦子再想清楚了,他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就是把雷修遠揍翻在地上,慘遭牽連的蘭雅郡主早就被他丟在腦後了。

  他也說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的拳頭砸在對方身上多,還是對方的拳頭砸在自己身上多,雷修遠的難纏出乎他的意料,兩人都不肯服輸似的,越戰越勇,院子裡好像有什麼人在喧嘩,他們誰也沒注意。

  忽然,一個冷冰冰的女聲在兩人頭頂響起:“又是你們在鬧事。”

  緊跟著嘩啦啦一桶水盡數潑在兩人身上,紀桐週一個激靈,飄蕩九天之外的神魂終於回到了院子裡,他這才發覺自己渾身上下沒一處不疼,特別是臉,疼得皮都要裂開似的。跟他互相揪打的雷修遠也好不到哪裡去,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的血都流到脖子上去了,他的眼神冷冽又充滿鄙夷,像是冰裡藏了一把邪火,紀桐周一見到他這種眼神就忍不住又想要揮拳相向。

  “給我分開。”一隻手插在兩人之間,一推一送,兩個孩子不由自主各自後退三步,紀桐周喘著氣抬頭,發現黑紗女正站在兩人中間,院子外早就圍滿了看熱鬧的孩子們。

  先前那個被雷修遠擰斷手腕的男孩已經被人扶起來,他手腕高高腫起,像根紫蘿蔔,蘭雅郡主衣服上全是泥,正低頭哭得抽抽搭搭,他的狗腿子們個個鼻血長流,垂頭喪氣……忽然,他看到了姜黎非,她在外面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屈辱跟憤怒再次充滿紀桐周的身體,他倔強地仰高下巴,不服輸似的。

  “來到書院才第三天,你們已經鬧了兩次事。”黑紗女的聲音漠然,聽不出悲喜,“雖然你們不涉及仙法玄術,沒有違反弟子守則,但也要受罰。罰你二人今晚不許吃飯。”

  “哼!”紀桐周惡狠狠地瞪了雷修遠一眼,此時他心底最厭惡的人從姜黎非變成了這個臭乞丐,雖然恨不得再繼續上前跟他鬥上一鬥,可黑紗女必然會再次阻止。

  他用力擦了一把流血的嘴角,大步回到自己屋前,泄憤似的踢開門,進屋後再泄憤似的用力砸上門,牆上的灰都被他震下來大片。

  黑紗女也不去理他,先看了看手腕腫起的那孩子,道:“骨頭沒斷,脫臼而已,不用擔心。”

  她一把將那孩子提起,腳下不知何時幻化出一把通體漆黑的劍,又道:“都回自己屋去,還有你——”她看了一眼雷修遠,“對同僚下手不該這麼重。”

  雷修遠露出一絲笑,柔聲道:“我知道了。”

  這孩子雖然臉上在笑,眼睛裡卻冷冰冰的……黑紗女默然御劍離去,周圍看熱鬧的人也漸漸散了。

  百里歌林還在震驚中,她輕輕拉了拉黎非的衣服,低聲道:“你……你跟這種人住一個院子……他肯定是個瘋子!”

  黎非沒說話,她此時的心情已經不能用大吃一驚來形容了,簡直跟天翻地覆一樣,之前跟百里歌林他們在北面島嶼吃飯,才吃到一半就聽見有人說弟子房那邊打起來了,孩子們豈有不愛看熱鬧的道理,個個都飛回去了。她老遠聽見動靜,一路找過來,才發現是雷修遠跟紀桐周打架。

  和印象中的雷修遠截然不同,打架的那個孩子像一匹兇狠的野獸,面無表情,眼神冷冽,下手既重且狠,這樣的情形讓他們沒一個人敢上前阻攔,連她自己也隱隱有些害怕。

  雷修遠怎麼會是這樣?他應該是窩囊並且愛哭的,哪怕他被打得鼻血長流,哭喊著大姐頭,都比現在要讓她適應的多——雖然她不欣賞懦弱的雷修遠,但比這個陌生人要好。

  她想起百里唱月的話,雷修遠很危險,一舉一動都是作偽,要小心他。

  那個成天黏在自己身邊,又靦腆又柔弱的小男孩,居然真是假的。

  “小棒槌,你以後睡歌林那邊。”百里唱月淡然開口,“離他遠點。”

  黎非既沒點頭也沒搖頭,她眼看雷修遠紅白交織的身影往院外走去,不知為什麼,她情不自禁就追上去了,歌林他們在身後喊了什麼她都沒注意。

  像是聽見她的腳步聲,雷修遠站住了,他捂著臉沒回頭,只淡道:“……我煩得很,有什麼興師問罪的,下次找個閒工夫聽你罵一天。”

  黎非偏頭想了一會兒,突然開口:“修遠,我們還是朋友嗎?”

  雷修遠還是沒有回頭,他的聲音又輕又淡:“我們從來也不是朋友。”

  黎非皺起眉頭:“什麼意思?”

  “你不是聾子,不要讓我一直重複。”他隱隱有些不耐煩了。

  黎非默然片刻,道:“昨天晚上謝謝你的關心。”

  他笑了:“我沒有關心你,你這麼容易感動……糖你沒吃?怪不得早上還能生龍活虎。”

  黎非渾身一震,她想起日炎嘀咕的那句話,說這糖吃下去只會越來越餓,給她糖的人肯定不安好心,當時她完全沒聽進去,此時回想,只覺冷汗滿身——他要害她?打著關心的幌子陷害人?!是一時的惡作劇?還是隱藏了什麼目的?為什麼?

  她的心一點一點冷下去,半晌,她忽然開口:“……你有什麼目的?為什麼?”

  “無可奉告。”雷修遠邁開腳步,慢慢往前走,黎非追在後面,她聲音微微發顫:“雷修遠!你是不是應該給我個解釋!我真的把你當朋友!”

  這是她快十一歲以來第一次交到朋友,大家一起渡過初選二選,互相扶持,互相鼓勵,一起進了書院,雖然不知道戲文裡說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是什麼樣的,可她很珍惜這些朋友,有好東西想分享給他們,他們有困難她就想幫忙一起分擔——她不想這段純潔的回憶被蒙上陰霾,更不願相信裡面充滿了虛偽和陰險。

  他的腳步再度停下,這次,他終於回頭了,目光冷淡卻又譏誚:“你想和那個偽裝出來的廢物做朋友,是因為他可以滿足你的優越和施捨感吧?少了我這個窩囊廢的襯托,你是不是很難受?”

  “你在說什麼胡話!”黎非火了,“真好笑,原來你一直這樣看我?心裡有什麼不爽何不大大方方痛痛快快說出來!窩在心裡鬼鬼祟祟陷害人,你弱沒人看不起你,但你虛偽,才真叫人看不起!”

  雷修遠厭煩地嘆了口氣:“你是什麼樣的人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對你沒有私人恩怨,我不過受人……”

  他倏地住口,很快又嘆道:“好了,我已經膩了,別再煩我。”

  黎非默默看著他的背影,突然,她又道:“雷修遠,二選的時候你告訴我的那些事,還有魯大哥,是真的嗎?”

  他一面走一面淡道:“假的。”

  “……我們認識到現在,你說過一句真話麼?”

  “你猜。”

  黎非冷笑一聲,再也問不出一個字,轉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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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34: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爐鼎修行

  師父曾經說過,人是很複雜的,看人絶對不可以只看表面。有的時候別人對你笑眯眯,面上和善,心裡卻說不準打著什麼壞主意;而有的人不善言辭,卻面冷心熱,可為知己之交。

  這些話,黎非都記住了,卻沒有理解其中的深意。她一直以為自己跟著師父走南闖北這些年,什麼都見識過了,其實說到底,她還只是個不太懂人心的十歲小丫頭,所以才會被雷修遠這樣狠狠戲耍一通。

  夜已經很深,黎非還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最後還是拒絶了和百里歌林同住的提議,此時此刻搬過去,像是認輸一樣,不管是對紀桐周還是雷修遠,她都是問心無愧理直氣壯的,為什麼要搬走?要搬也該是他倆搬。

  她已經整整兩天一夜沒睡,手都累得抬不起,可就是無法入睡,一念迴轉,一念升起,全是雷修遠的事。他是單純的惡作劇?還是早就存著惡意想要陷害她?如果不是唱月發現他的小動作,她現在大概還一廂情願地把他當朋友,毫無保留地信任他。

  嘆了口氣,黎非坐起來倒了杯水,睡不著,又無事可做,日炎還要好幾天才能醒,夜深了,想找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她乾坐在床邊發呆,不知過了多久,月光漸漸爬上窗櫺,撒在了床邊,今晚月色如洗,屋內被映得亮如白晝,就著月光她才忽然發覺自己手腕附近似乎有一道破皮的傷口,大概是白天練御劍的時候不小心劃的,她沒在意,隨手搓了搓,指尖就這麼搓下一綹薄薄的皮來。

  黎非嚇了一跳,不就兩天沒睡覺麼!累得脫皮了?!

  她一把摞起袖子,卻見自己的胳膊完好如初,皮膚光滑緊致,不要說脫皮,就連個小口子都沒有,剛才被搓下來的皮難道是個幻覺?

  黎非傻傻站了半天,趕緊點亮油燈把床上床下翻了個遍,也沒找到剛才被自己搓下來的皮——難不成真的是錯覺?看樣子她還是趕緊睡吧,都累出脫皮這種可怕的幻覺了!

  隔日她是被一陣陣敲門聲驚醒的,百里歌林在門外大叫:“黎非!你還不起?!真的要遲啦!”

  黎非迷迷糊糊睜開眼,她還沒睡飽,搖搖晃晃給百里歌林開了門,她揉著眼睛喃喃:“我、我馬上好,你稍微等下。”

  百里歌林原本沒打算進千香之間,誰知門一開,晨風吹過,屋裡竟瀰漫出一股極和暖極清新的香味,聞之欲醉。她情不自禁走進屋子,四處嗅,奇道:“黎非,你薰了什麼香料?好香啊!”

  黎非一面用冷水洗臉一面道:“我哪裡來的香料啊,是窗外的花香吧。”

  “跟花香不一樣!說起來好像也不像香料……”

  百里歌林循著香氣走到床邊,最濃郁的香氣竟是從她的被縟上散發出來的,她抓起被子放鼻前一頓狠嗅,大叫:“還說不薰香!就是你被子上的味道!”

  “那是書院薰的香吧,我像是會用香料的人麼?”

  百里歌林湊過來在她脖子上聞聞,好奇道:“咦,真的,你身上沒那個香味……好奇怪,那是什麼香那麼好聞?”

  “就是花香而已,這屋子叫千香之間,不香噴噴的怎麼對得起自己的名字。”黎非飛快換好弟子服,對著鏡子把亂糟糟的頭髮一通猛梳。

  百里歌林見她毫不留情地撕扯著自己的頭髮,好像跟它們有仇一樣,不由趕緊搶下梳子:“我來吧!你這樣拽下去,頭髮都要給你拽沒了。”

  她手腳俐落地給她編麻花辮,銅鏡裡映出的黎非的臉,百里歌林凝望半晌,陡然叫起來:“你是不是又白了?你怎麼白這麼快!頭髮也黑了!黎非你老實交代,是不是偷偷用了什麼美顏的東西?好東西不分享天打雷劈!”

  黎非索性翻了她個白眼:“你看我像會用這些東西的人麼!”

  可她真的白了不少……百里歌林盯著銅鏡裡那張臉看,像是一夜之間發生了什麼變化,昨天她好像還沒這麼白,剛認識黎非的時候,她簡直像個小炭塊,黑不溜秋,後來在華光郡和虹鹿車上養了兩個月,白了些,可還是偏黑,但今天再看,她已經和快和自己差不多白了,襯著白衣紅裙,平淡的五官竟生出些水靈的味道來,如今出去,絶不會有人再把她誤認為假小子。

  “好啦。”替她編了條粗粗的麻花辮,百里歌林滿意地後退一步細細打量,因見她兩條濃眉十分顯眼,又把她按著坐下去:“別動,今天我非得把你的眉毛修一下。”

  她們還能趕上卯時前趕到弟子房空地麼?黎非無奈地僵坐著,任由她拿小刀在自己眉毛上刮刮修修。

  “黎非,我跟你說,那個姓趙的小子昨天晚上非叫我陪他看月亮,真是一點都不體貼,太霸道了,我覺得他肚子裡沒半點墨水,就是一粗人,我呀,才不喜歡這種粗人。不過跟他住同一個院子那姓吳的男孩好像挺斯文的,講話也好聽,還送了我一朵花,就是個子矮了點,希望他以後能長高。”

  百里歌林一面修眉毛一面嘀嘀咕咕講述著自己複雜曲折而又變化迅速的情史,昨天她好像還說那姓趙的不錯,今天就變成姓吳的了,黎非只有乾笑:“歌林,你、你真是……那個、感情豐富。”

  “才不是呢。”百里歌林撅起嘴,“我只會喜歡一個人,只要我真的喜歡上,就一定喜歡一輩子。”

  可是你這樣不停地換,到什麼時候才能真的喜歡上?這句話黎非沒說出口,她總覺得歌林和姓趙的也好姓吳的也好,根本談不上什麼喜歡,她像是急切地尋找挑選,急著找到一個喜歡的人似的,這種心態她不太能理解,但也不會說三道四。

  “嗯,你眉毛形狀生得好,不用修太細,把邊上的雜毛刮掉就可以了。你看看。”百里歌林把銅鏡推到她面前。

  黎非隨意瞥了一眼,鏡子裡還是那張熟悉的臉,平淡無奇的五官,但好像確實白了許多,而且眉毛被修理後,整張臉都顯得很乾淨,比以前好看許多。

  “你好厲害。”她讚歎,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像女孩子的自己。

  “那當然!”百里歌林得意地把小刀收好,“以前跟姐姐賣藝的時候,妝容髮髻都是我來弄呢!”

  窗外突然響起葉燁的聲音:“我說你們倆,馬上就要卯時了,你們打算遲到罰錢麼?”

  “葉燁來了!”百里歌林笑眯眯地拉著黎非出門,衝他做個鬼臉,“這不來了麼!你看黎非,是不是漂亮多了?”

  葉燁苦笑起來:“你就會胡鬧,快走吧,先生馬上要到了。”

  百里歌林一路跟著他有說有笑地走,這種笑容,這種聲音,這種態度,她對任何男孩子都沒有過,只有在葉燁面前才會呈現出來。雖然黎非還沒到審美正常的年紀,但她還是覺得,跟葉燁在一起的百里歌林最漂亮。

  或許是因為相處如家人的緣故吧……黎非嘆了口氣,她想起了師父。

  弟子房外的空地上,孩子們基本都已經到了,御劍已經學會,那麼想必今天開始就要進入正式修行了,大家都很激動,也很期待。修行課的簿子上說,正式修行的第一步是“爐鼎修行”,那是什麼意思呢?難道把人關在爐鼎裡運轉內息?會不會悶死啊?

  正各自浮想聯翩,先生就來了,胡嘉平今天正正經經穿了件白衣,頭髮束得整整齊齊,從頭到腳終於有那麼些仙家門派精英弟子的味道了,估計是進入正式修行,這位吊兒郎當的先生也終於要拿出點先生的樣子。

  “今天開始進入三人一組的爐鼎修行。”胡嘉平抽出一沓紙,一面翻,一面難得一本正經地開口,“本來想按照你們的潛質與靈根屬性來分組,不過這樣太麻煩了,而且測試靈根屬性的先生還沒到書院……正好你們現在是三人住一個院子,十八人剛好分成六組,就按照這個來分吧。來,住一個院子的人站成一組,快。”

  按照住宿院子來分組……黎非一顆心頓時沉下去了,意思是她跟紀桐周和雷修遠是一組?這簡直是最糟糕的一組啊……她下意識回頭,第一眼就望見紀桐周貼滿紗布也遮不住的慘綠的臉色,雷修遠遠遠站在後面,只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先生!”紀桐周突然大聲打斷了胡嘉平的話,“我反對這樣分組!”

  胡嘉平頭也沒抬,淡道:“反對無用,要麼分組,要麼離開,你自己選。”

  紀桐周只得乖乖閉嘴,恨恨地瞪一眼黎非,再瞪一眼雷修遠,哼一聲,抱著胳膊站在原地不動彈,等他倆過來。

  “你們三個,怎麼說?”胡嘉平發現其他人都按照三人一組站好了,就黎非這邊三個人各自杵著,動也不動。他今天心情大概不好,皺眉道:“再不站好,都給我走!”

  黎非只得朝紀桐周那邊挪了幾步,跟他隔著老遠,也算站一起了,那邊雷修遠倒是很大方地湊過來了,他跟紀桐周一樣,臉上貼滿紗布,看不出表情。

  “你們雖然個個資質上佳,靈根深厚,但所謂的強也只是相較普通凡人,仙家門派隨意挑個普通弟子出來都會比你們強,究其根本,並不是他們資質比你們好,而是你們靈氣量不夠,你們的爐鼎尚未被開發。”

  胡嘉平又道:“仙人引天地靈氣入體,運轉內息,體內就像有座爐鼎,爐鼎越大,可引的靈氣也越多,假如你們現在的爐鼎有茶杯那麼大,那我的爐鼎就有……唔,有那座島那麼大。”

  他指了指西面最大的那座浮空島,孩子們登時發出驚訝的低呼聲,他笑了笑,繼續道:“而真正驚天動地的那些厲害仙人們,他們的爐鼎應當比這座書院還要大數倍。”

  比書院還大!而他們的爐鼎,卻只有茶杯大小……孩子們頓時敬畏地沉默了。

  “知道差距才有幹勁。”胡嘉平腳底忽然幻化出一朵小小的白雲,托著他輕飄飄飛起來,“跟著我,現在去西面的演武場,正式修行開始了。”

  西面島嶼是五座浮空巨島中最大的一座,其上各種建築縱橫交錯,東西南北各有演武場,胡嘉平帶他們飛向了最小的那個。演武場鋪滿白色大磚,呈四方形,東面一條線放置著幾十個半人高的石頭人偶,人偶身上坑坑窪窪,還有幾處裂開了好大的縫隙,想必是之前書院弟子修行時弄壞的。

  胡嘉平找了個角落,長袖一揮,地上頓時多了五隻小小的竹筐,筐內似乎是一沓一沓厚厚的咒符,據說這種咒符做起來也很費事的,在書院卻跟不要錢的廢紙一樣,隨便他們拿。

  “現在三人一組,每人上來領金木水火土五種咒符各一百張。”

  竹筐輕飄飄地懸浮起來,轉個個兒,果然每隻竹筐上都寫著字,分別是金木水火土。

  終於有點正式修行的樣子了!孩子們興奮地上前一人拿了五沓厚厚的咒符,然後呢?爐鼎在哪兒?

  眼見咒符分發完,胡嘉平指著演武場東面那一堆人偶,淡道:“三人一組,選一個人偶,今天天黑前,務必將這五百張咒符全用完,一張也不許剩。剩多少,就多少天不許去北面食肆吃飯。”

  五百張!眾人驚呼出聲,一下就明白了他說的“爐鼎修行”的意思,原來不是外在的爐鼎,而是他們體內的那個看不見的爐鼎。五百張咒符用完,對體內的奇經八脈是個極大的負擔,第二天能不能順利運轉內息都是個問題,這樣的修行不可謂不殘酷。

  雛鳳書院第四天,正式修行開始,孩子們終於第一次體會到了書院的嚴苛與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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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34: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三人一組

  由於強制分組,三人一組共用一個人偶,黎非不得不跟兩個最討厭的人站在一起,紀桐周低頭數著自己的咒符,好像裡面藏著銀票似的,雷修遠背著手不知看什麼,三人誰也不說話,相比其他組的和諧,這裡簡直酷若寒冬。

  胡嘉平今天偏又擺出先生的架子,一組一組親自看過來,走到他們這邊時,他的眉頭就皺起來了:“天黑前五百張,你們是聽不懂,還是不會用咒符?唔……所謂三人一組,就是只要一個人沒完成,責任連帶。”

  責任連帶!三人一起望向他,意思就是一個人沒完成,三人都只能留在弟子房花錢買飯?!三個人互相警惕並挑剔地互相打量一眼,依舊沒人說話。

  胡嘉平難得頭疼地揉了揉額角,看上去他們簡直連一句話都不肯說,怎麼其他弟子什麼事都沒有,偏他們這邊事多?上次是這小丫頭學不會御劍,好像昨天這倆男孩還打起來了,這會兒臉上還貼著紗布呢!今天又是不肯三人一組做爐鼎修行,真麻煩。

  “我數到十,再不開始,以後就一直留在弟子房買飯吃吧。一,二,三……”

  他故意數得極快,黎非見勢不妙,到底是沒錢心虛,她第一個將咒符拋出了,赭色的光芒像一團暖暖的霧,一瞬間包裹住那個石頭人偶,竟像是護住它一樣。這是土行的最基本屬性:防禦。

  胡嘉平點點頭,朝旁邊兩個難搞的男孩冷笑道:“一個女孩子修行的時候都比你們大方專心,堂堂男子漢心眼比針尖小,想必連這層防禦也打不破。”

  開什麼玩笑!他會打不破這層薄薄的土行防禦?!紀桐周惱了,揮手射出符咒,與此同時,另一邊的雷修遠也出手了,明亮的火光與璀璨的金光同時在人偶身上炸開,土行防禦一瞬間就被撕裂,裡面的人偶半邊身體被燒黑,另半邊卻被咒符打得坑坑窪窪快碎了。

  胡嘉平笑道:“就這樣,繼續,回頭再讓我看到你們只顧自己鬧脾氣卻不專心修行,真的把你們丟到下面禁地裡自生自滅。”

  真累,他轉身走開,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一組三人,只怕他這個先生要為他們操更多的心……女孩子的情況是忽好忽壞,兩個男孩卻都是十八名弟子中的佼佼者,偏偏他們還不和睦……會將這三人安排住在一個院子裡,想必又是阿慕的惡作劇,這三人有相爭之心是好事,這樣修行更快,只是相爭之心過高,將來恐生不虞……

  其他的先生到底什麼時候才到書院?他一個人應付這幫小屁孩,好煩啊!

  這種修行對黎非來說簡直不疼不癢,她的身體隨時隨地會為她補充靈氣,五百張咒符簡直一眨眼就用完了,大氣都沒喘一口,相較同組兩個人的略感吃力,她第一次產生了傲視天下的感覺。

  一連三天,每天都是五百張咒符,孩子們從剛開始的吃力,很快就發展到輕鬆完成。畢竟這五百張咒符裡,真正要消耗靈氣的只有四百張,那一百張木行咒符是用來給他們催發滋生靈氣的,連這種程度都沒法完成也太丟人了。

  就在大家以為爐鼎修行不過如此的時候,第四天,胡嘉平笑眯眯地搬來了更大一號的竹筐,道:“今天繼續三人一組做爐鼎修行,一人領一百張木行咒符,其餘金水火土四屬性咒符各兩百張,天黑前必須全部用完。”

  木行還是一百張,其他的卻都變成了兩百張!直接翻倍了!

  雛鳳書院畢竟是雛鳳書院,而修行,也永遠不可能輕鬆愜意,爐鼎修行非但不有趣,反而枯燥乏味,到後來幾乎每天咒符的數量都翻倍,而用以補充靈氣的木行咒符卻始終只給一百張,孩子們體內看不見的爐鼎正在逐漸被雕鑿開發,從開始的一天四百張有些吃力,到一天近千張也可以勉強應付,縱然每晚睡夢中,奇經八脈都會劇痛無比,然而更多人是選擇咬牙拚命堅持。

  到了第八天的時候,每天要用完的咒符變成了四千一百張,金水火土各一千,木行只有一百。

  隨著時間漸漸流逝,演武場周圍咒符威力爆發出的聲響越來越小,越來越稀疏,連續用掉數千張咒符後,大部分弟子已經到達了極限,引靈氣入體的速度雖然越來越快,卻架不住這樣揮霍地用,更何況內息還要不停運轉,奇經八脈承受不住這樣高強度的運轉煉化,隱隱開始抽痛。

  胡嘉平默然看著這些埋頭努力的孩子們,作為先生,他很明白,四千張咒符是一個絶對的分水嶺,十八個弟子的資質高下,今天就可以一目瞭然,這不是拼了命的努力就能夠完成的任務,一切只靠真正的實力說話。

  “撲通”,西北角有個男孩靈氣釋放過度暈倒在地,引起一陣小小的喧嘩,可是很快一切都歸於平靜,孩子們沒有精力去管別人的事。沒一會兒,又有個女孩子也暈倒在地,胡嘉平將兩個暈過去的孩子抱到演武場角落——午時還沒到,這兩個孩子以後也基本無望了。

  黎非也正處於十分艱難的狀態,剛開始的一天四百張太簡單,以至於她以為這個修行對自己來說不算難事,可漸漸地,她終於發現自己吃到苦頭了。

  四千張對她來說,簡直像是不可完成的任務。

  她不需要引靈氣入體,身體會自動為她汲取靈氣,剛開始她明顯因為特殊的體質占了優勢,可到後期,卻漸漸後繼乏力。身體吸取靈氣的速度永遠一個節奏,而她需要消耗的靈氣卻越來越多,越來越快,其他人因為這些天的修行,引靈氣入體的速度與靈氣量都甚為可觀,她卻始終一成不變。

  體內的靈氣已經快要乾涸了,黎非粗重地喘息著,極致的疲憊感籠罩著她,靈氣耗盡原來是這樣的感覺,比任何身體上的疲憊還要疲憊百倍。

  她望向身邊的兩個男孩,紀桐周和她一樣喘息粗重,雪白的臉脹得通紅,估計也是快到極限了,雷修遠雖然面無表情,但額上汗水涔涔,看樣子四千張對他們來說都是個艱鉅的任務。

  紀桐周拋出第兩千三百八十一張咒符後,胸口忽然一陣抽痛的窒悶,實在無法忍受,忍不住低低痛呼一聲。老實說,他已經到達最後的極限了,後面有好幾張咒符都是咬牙強撐著把最後的靈氣挖出來才能拋出,可是旁邊的姜黎非好像始終能跟上自己的節奏,另一邊的雷修遠也一次差錯沒出,假如自己停下來,豈不是說明自己是最弱的那個?這怎麼能行!

  第兩千三百八十二張!他不顧一切又拋出一張咒符,它卻沒能疾射而出,而是軟綿綿地落在了地上——他的奇經八脈已到極限,再也無法吸納運轉靈氣,紀桐周臉色發白,喘著氣怔怔看著那張咒符,他真的輸給這兩個叫花子了?

  雷修遠不為所動地繼續拋出咒符,然而他的那張咒符和紀桐周的一樣沒能貼在人偶上,而是輕飄飄地掉了下去,他後背已經汗濕,低頭看著自己止不住顫抖的雙手,忽然開口道:“我要休息片刻。”

  紀桐周冷笑:“這麼快就不行了?”

  雷修遠沒回話,只是看看他,再看看他掉在地上的那張咒符,他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紀桐周亦有些自悔嘴快,他從小就不懂什麼叫讓人一步,從來都是強詞奪理的那一方,自來了書院,處

處遭到打壓,先時憤懣難平,然而他終究不是無可救藥的蠢貨,漸漸總要認清天下之大,能人異士之多,凡間不可一世的皇權到了仙家門派,什麼也不是,他總要學著做個正經的修行弟子,而不是在越國要風得風的英王爺。

  他哼了一聲,不再與雷修遠計較,雙腿盤起,閉目凝神,勉強讓到達極限的奇經八脈繼續一點一滴地引靈氣入體。

  感謝老天……黎非鬆了口氣,幸好他們停下了,不然她只怕會和那兩個暈倒的弟子一樣暈過去。平時沒有這樣耗盡自己的靈氣,她第一次發覺身體吸收靈氣的速度是這麼慢,完全無法跟上這樣高強度的修行,可她又不會像其他人一樣引靈氣入體,沒想到第二件修行也給她遇到瓶頸了。

  一直坐在旁邊運轉內息的紀桐周突然開口道:“你們兩個,不要拖我後腿,要是誰敢今天用不完四千張,我絶不放過他!”

  雷修遠閉目凝神,好像沒聽見一樣,黎非卻沒他這種好城府,當即冷笑起來:“這話該對你自己說,別叫我們陪你在弟子房用膳,你喜歡受罰花錢,自己花去。”

  說起來,自從在弟子房吃飯等於懲罰後,這位高貴的小王爺一下子就被扭轉了觀念,他現在只在北面食肆免費用膳,蘭雅跟狗腿子們堅持在弟子房花錢吃,還被他狠狠鄙夷一通。

  紀桐周怒道:“哦,我倒忘了,你們兩個是窮鬼叫花子!花不起這個錢!”

  “有錢也不像那些蠢材浪費在沒用的東西上。”

  “你說什麼?!”紀桐周跳起來了。

  “有力氣吵架不如早點把咒符用完。”滿場巡邏的胡嘉平剛好路過這裡,眼見他們又吵起來,頭疼地上來提醒,“你們三個,不能友好相處嗎?”

  紀桐周冷哼一聲:“先生,你沒聽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麼?”

  胡嘉平淡道:“你們都是小人,小屁孩,毛還沒長齊。都給我少廢話,趕緊練。”

  紀桐周又差點暴跳如雷,奈何貶損他的人是書院先生,他又不好怎麼樣,只得裝作沒聽見,將一把符咒狠狠朝人偶砸過去。

  第十天,每人四屬性咒符各一千張,可木行咒符只給了二十張,孩子們頓時一片嘩然。

  胡嘉平環視面前的孩子,開口道:“今天會有新先生來書院,爐鼎修行也是最後一天。午時前,這四千零二十張咒符,我要看到你們一張不剩地全用完……這是個測試,過了測試的人方能進入下一個階段的修行,過不了的……就趁現在多看幾眼書院吧。”

  測試……怪不得。

  這一次,沒有人驚呼感慨,他們都是千挑萬選被選拔出的資質最優秀的孩子,然而這不代表進入書院後他們也還是最優秀的,這些天的爐鼎修行,各人資質已經可見高下,十八個人,已有兩個孩子被懲罰不許去北面食肆吃飯了,連累他們組的其他幾人都只能乖乖在弟子房挨餓。

  沒有人說話,六組弟子各自謹慎地在人偶身上使用咒符,演武場上只有一陣陣符咒化為五行之力的聲響。

  經過這些天的殘酷修行,眾人的爐鼎已比先前擴大數倍乃至數十倍,四千張咒符配合二十張木行咒符,雖然困難,卻不是不可完成之事,尤其是紀桐周和雷修遠這兩個天縱奇才,四千張咒符甩完,木行咒符他們倒還有大半沒用,各自坐在一邊補充靈氣。

  這十天裡,他們兩個人的進步只能用神速來形容,墊底的反倒成了黎非,她手頭還剩下數百張咒符,體內卻空蕩蕩地,什麼也用不出來了。

  “喂,快點好不好!”紀桐周不耐煩地催促她,“你完不成也算了,害我們還得受罰!”

  黎非咬緊牙關,她不甘心,可是她毫無辦法,正要奮力將下一張咒符拋出,忽聽演武場後面傳來一陣哭聲,緊跟著有個孩子狂奔過來,跪在地上抱住了紀桐周的腳。

  “王爺!王爺你救救我!幫我說說好話!看在我服侍你那麼多年的份上!”

  三個人都愣住了,黎非看了半天才認出在地上哭的孩子是紀桐周的狗腿子之一,那天暈過去的人好像也是他。

  紀桐周皺眉道:“你幹什麼呢?站起來說!成何體統!”

  那個男孩只是哭,一個勁求他:“你幫我說說好話!求求你了王爺!我要是被書院淘汰出去,皇上肯定不會放過我家!我爹娘姐妹兄弟都要受到牽連!”

  紀桐周驚道:“被書院淘汰?”

  怎麼回事?進了書院還會被淘汰?

  胡嘉平走過來將那個哭哭啼啼的男孩拽起,低聲道:“實力不如人,這也是沒辦法,修行就是這樣。雖然測試未完,但我看你的情形應當連體內靈氣也無法調動了,回弟子房收拾一下,等會兒跟我去見左丘先生。”

  紀桐周急道:“等、等一下!先生,你是要趕他走?”

  “進了書院不代表就此高枕無憂。”胡嘉平看他一眼,“每一階段的修行都有測試,無法通過測試的人會被淘汰出書院。跟我走,不要在這裡吵。”

  他將那個男孩拽到演武場角落,隔著那麼遠,隱隱約約的哭聲還在陣陣傳來。

  紀桐周抿著唇,低聲道:“他……以後就是被趕出去了?”

  沒有人回答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想必那孩子回去後,皇族賦予他家族的一切榮耀富貴都會被收回,怪不得他哭得那麼厲害來求他——沒有資質的人注定要被冷酷地遺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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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靈吸靈出

  測試後,孩子們的情緒都有些低落,除了那個哭哭啼啼的男孩,還有個女孩子也因為沒通過測試被帶走了。雖說被趕出去的人不是自己,但大家朝夕相處也有十來天,自己的同僚突然走了,難免要生出一股兔死狐悲的心情。

  午飯的時候,一向熱鬧的北面食肆也少見地陷入沉默,百里歌林小口喝湯,一面低聲道:“就剩十六個人了……你們說,一年修行結束後,這裡還會剩幾個?”

  連一向穩重的葉燁也搖了搖頭,嘆道:“優勝劣汰,只是……未免太過殘酷。”

  這僅僅是最初的第一階段修行,才過了十來天,兩個孩子的成仙夢就徹底破滅,想當初他們剛來書院的時候,是多麼意氣風發充滿希望,一轉眼,怎麼來的又怎麼回去了,那種心情,想想都不寒而慄。

  “我之前還真以為進來了就肯定不會再出去呢。”百里歌林有些後怕,她也是極勉強才通過這次測試的,說不定下一階段的修行她也會像那兩個人一樣,通不過測試被趕走。

  她見黎非始終埋頭吃飯,一言不發,不由又道:“黎非,你跟那兩個混蛋一組,肯定很辛苦吧?”

  黎非搖了搖頭,要說辛苦,倒真沒什麼辛苦的,十來天三人一起修行,說過的話卻連十個指頭都能數出來,他們根本是互不搭理,這樣倒也輕鬆,問題在於他們倆那種絶倫的資質,給她的無形壓力越來越大。

  姑且先不論紀桐周,他資質好,她一開始就知道,雷修遠才是真正讓人驚駭的,唱月曾說他的資質堪稱目前書院第一,果然不是瞎說,這些天的爐鼎修行,他從一開始的吃力,飛速進展到四千張咒符用完大氣也不喘一下,這種近乎恐怖的潛力,實在是叫人羨慕又嫉妒,而她,今天的測試是在快要午時的時候才勉強完成的。

  差一點,她就和那兩個人一樣要被趕出去了。

  胡嘉平說過,雛鳳書院不會白養米蟲,跟不上修行進度,被淘汰也是正常,修行就是這麼殘酷。黑紗女也說過,仙家從來不問出身貴賤,只問實力高下,過了書院初選二選並不等於高枕無憂,成仙乃是逆天之舉,實力、毅力、運氣,三者缺一不可。

  黎非放下筷子,起身道:“我吃飽了,先走一步。”

  百里歌林奇道:“你去哪兒?”

  “繼續修行。”

  “啊?”百里歌林驚訝地看著她的背影,“怎麼突然這麼拚命了?都修行了一早上,午間休息還要繼續?”

  百里唱月若有所思:“只怕是同組兩人給她壓力太大了,王爺和雷修遠都堪稱天縱奇才。”

  “呸呸!吃飯的時候不許說雷修遠這混帳的名字!”百里歌林晦氣地撅起嘴,“姐,要不我們也找個地方繼續修行吧?”

  “哦?”百里唱月少見地露出一絲笑意,“你也終於知道努力了?”

  “我可不想下次再來個測試過不去,然後被趕走。黎非都那麼努力了,我才不要輸給她!”百里歌林一口喝完湯,起身抹抹嘴,“快走快走!葉燁也一起!”

  抱有類似想法的人很多,午休時間,西面的演武場依然有許多弟子在堅持著修行,在親眼見識了書院的淘汰制後,先前一切美好輕鬆的想法徹底消失,這裡不是幻想中的仙境,而是比凡間更加殘酷的地方。

  黎非在演武場坐了一會兒,身體還在慢慢吸收著靈氣,她感到體內空蕩蕩的,這麼慢的速度,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讓體內充滿靈氣,假如跟不上以後的修行進展,她一定會被毫不留情趕出去。

  演武場噪雜聲不斷,黎非越坐越心煩,索性起身御劍而去,在多如繁星的浮空島間來回穿梭。已經過了十天,日炎今天應該會醒了,把自己的煩惱說給他聽,他一定會給她提點,但她難道以後永遠都靠他來指點自己麼?身體是她自己的,特殊體質也是她自己的,她想靠自己的能力摸索前進的道路。

  她御劍落在一座浮空小島上,這座島不大,也沒有任何建築,一帶小小翠嶂環繞,泉水幽幽,地上滿是半人高的綠草,這是她前幾天發現的浮空島,又安靜又漂亮,適合凝神冥思。

  日炎只說了她的身體可以自動吸取靈氣,卻沒教過她如何加快這吸取的速度,早上為了通過測試,她將體內所有的靈氣消耗一空,直到現在那些靈氣還沒被填滿。黎非索性盤腿坐下,凝神閉目,將注意力放在體內那個看不見的爐鼎上。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那座爐鼎彷彿變得可見了,她甚至可以望見裡面光暈斑斕的靈氣,巨大的爐鼎中,靈氣只有不到一半,身體無數的毛孔在孜孜不倦地為爐鼎補充靈氣。

  黎非試著想要加快吸取靈氣的速度,誰知念頭一動,爐鼎內的靈氣忽然像被一隻手攪動一樣,開始旋轉起來,漸漸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她感到體內像是多出一股極大的吸力,隨著靈氣的旋轉越來越快,吸力也越來越強,奇經八脈象是忽然被膨脹開,連毛孔也彷彿擴大到了極致,連綿不絶的巨大的靈氣象瀑布般奔湧入體內的爐鼎內,與旋轉的靈氣化為一體。

  不過幾個吐息的工夫,爐鼎內的靈氣一下便被填滿,旋轉緩緩停止,膨脹的奇經八脈與毛孔也彷彿漸漸癟了下去,最終,一切回歸平靜。

  黎非忽然睜開眼,方才的……是什麼?她的靈氣已經滿了!

  然而睜眼後,所見景象卻嚇了她一跳,剛才上島時,滿地綠草瑩瑩,此時那遍地的綠草竟已全部化為乾枯的荒草!她驚駭地起身四顧,島還是那個島,翠嶂泉水依舊,然而滿目枯草,實在叫人心驚——是她做的?!

  耳畔冷不丁響起日炎沙啞的聲音,他也頗為驚訝:“哦?這是……靈吸?你自己領悟的?”

  黎非原本就驚駭異常,日炎又突然出現,她嚇得差點跳起來:“你怎麼老是突然出現!”

  雪白的九尾小狐狸凝聚在她眼前,昂首挺胸,高傲地看著她:“大驚小怪!你居然已經領悟靈吸,哦……看你的模樣……開始脫殼了,怪不得……”

  脫殼?不要把她說得好像什麼蟲子一樣啊!黎非皺眉看他。

  “怎麼突然會靈吸了?你缺靈氣?”不愧是日炎,一下子就問到了點子上。

  黎非無奈地將爐鼎修行的經過說了一遍,日炎一面點頭,一面道:“怪不得——其實你年紀未到,身體吸收靈氣的速度也只能這樣,等你再大些,會好很多。不過眼下你既已會了靈吸,以後的修行倒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

  他少見地猶豫起來,似是欲言又止。

  “只是什麼?”黎非受不了他賣關子,這狐狸老是神神秘秘的,什麼都不告訴她!

  日炎淡道:“只是這個靈吸,你儘量少用,儘量不要在人前用。你看看這些草,它們是因為你才會變成這樣。你們人修行之道沒有靈吸一說,你如在人前展示,只怕對你不是好事。”

  “可是,我沒有靈氣怎麼修行?”

  “蠢貨!你既然會靈吸,難道不會靈出嗎?!不停把靈氣放出去,來個百來次,你身體也知道你需要靈氣,自然會為你加快吸取速度!”

  靈出又是什麼東西!黎非無奈地看著他,他嘴裡老是蹦出她聽不懂的詞。

  “坐下,閉目凝神。蠢貨啊蠢貨,老子堂堂九尾狐,居然還得撥冗指導你這奶娃娃!”日炎大為不甘,在她胳膊上氣勢洶洶地蹲著,罵了半天才消氣,“還不坐下!”

  他脾氣真壞!黎非敢怒不敢言地坐下去,依言閉目凝神,像方才一樣觀想體內爐鼎,很快,那座巨大的爐鼎又出現在眼前。

  “把靈氣一口氣全放出去。”日炎簡潔地指導。

  她吸取靈氣的時候,爐鼎內靈氣是按照一個方向旋轉,此時要放出靈氣,便讓它們反方向旋轉。黎非緊鎖心神,不敢有絲毫懈怠,奇經八脈與毛孔再次膨脹開,這次卻是將體內的靈氣如瀑布般朝外傾瀉,不過片刻,爐鼎內的靈氣變得一滴不剩,黎非只覺全身上下累得像是翻過了十幾座山一樣,汗流浹背,喘不上氣。

  “好、好了……”她睜開眼,卻見方才遍地的枯草又變得綠瑩瑩,甚至開始結出紅色的小花苞——是她放出靈氣的緣故?

  “不要說話,繼續靈吸,再放出——你以後有空就做這個修行,比書院那些蠢貨教的有用多了。”

  黎非依言再次凝神,爐鼎內的靈氣開始旋轉,再度使出靈吸。

  靈吸,靈出,不知循環了多少次,她那些膨脹開的毛孔與奇經八脈再也沒有收縮回原來的樣子。黎非吐出一口氣,停止了體內靈氣的旋轉,緩緩起身,顧盼四周,遍地紅花已然怒放,似火如荼,籠罩了整座小島。

  她的身體依然為她吸取靈氣,雖然比不上靈吸的速度,卻也比早上快了許多。

  “日炎,謝謝你。”黎非誠心實意地道謝,若沒有他,她不知要走多少彎路,說不定還有性命之憂。

  胳膊上的白色小狐狸耳朵動了動,沙啞的聲音很是不耐煩:“我不愛聽這個!下次不許說!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不過報答恩情而已!”

  “你怎麼這麼彆扭。”黎非終於忍不住在他小小的毛茸茸的身體上彈了一下,可他似乎並沒有實體,手指輕而易舉從他身體裡穿了過去。

  “哼,你是人,我是妖,妖不講究人的禮節來往那套。你救了我,我自然用行動報答你,你若是要謝我,便用行動謝我,嘴上說得花裡胡哨,有個屁用!”

  黎非苦笑:“你都說自己是傳說中的九尾狐,那麼厲害,我能幫你什麼?”

  “在你身上隱形匿跡,已是幫我最大的忙了。”白色小狐狸尖尖的鼻子動了動,“哼哼,你若是真想再幫我,就跳下去!”

  “跳下去?”黎非大驚,“先生說下面是妖魔鬼怪橫行的禁地,跳下去會沒命的!”

  “那你說個屁!蠢貨!”

  這狐狸真是又彆扭又臭脾氣……黎非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御劍而起,午休時間快結束,她得回演武場了。

  忽然一陣風呼嘯而過,金光驟閃,一個少年御劍落在島上,紅花如火中,兩人打個照面,都是一愣。

  雷修遠?黎非立即警惕起來,默然看著他,這種時候他跑來這個地方幹嘛?難不成又是來找她想著法子陷害她?

  雷修遠四處看了看,因見遍地紅花,面上不由露出一絲訝異,半晌,他忽然開口:“……哦?你能讓綠草開花?”

  黎非冷道:“我來的時候已經開花了。”

  “你也挺會說謊。”雷修遠笑了笑,明擺著不相信。

  “你有何事?無事我走了。”黎非不想跟他多做糾纏。

  雷修遠沒說話,他比她還快一步,御劍立即飛得再也看不見。

  日炎蹲在她肩頭,耳朵動了動,開口道:“他是誰?”

  “……一個虛偽狡詐的壞人。”

  日炎默然片刻,又道:“他是……算了……對他,你多個心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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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35:1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靈根屬性

  黎非御劍回到西面島嶼的小演武場時,通過測試的十六名弟子已經都來齊了,甚至雷修遠都在人群裡規規矩矩地站著,他倒比自己回來得還早。

  百里歌林在人群中朝她小小地招手,黎非急忙跳下石劍,低頭縮肩一路偷偷小跑過去站定。

  “幾個新先生都來啦,太好了,我還以為這一年都是那個胡嘉平教咱們呢!那也太鬱悶了!”百里歌林興奮得小臉通紅,“你看你看,那個穿白衣服的大哥哥多好看啊!一百個胡嘉平也比不上他一根眉毛!”

  黎非個子矮,在人群裡一下就被淹沒了,好幾個先生在對面站著,她又不好踮腳,只得伸長了脖子從前面人的肩膀縫隙那裡偷窺。

  胡嘉平身邊站了三男一女,想必就是新來的先生了,不過新來的四個先生裡有三個倒不面生,那女孩子蘋果臉,臉上神情總是笑眯眯地,另一個中年男人年約四旬,面容冷峻,還有個二十來歲長相憨厚的年輕男子——這三個都是當初書院二選時,在瑞雪廬等候他們的人。

  至於另一個……黎非還是悄悄把腳踮起來了,蘋果臉少女身邊還站著一個身著白色道袍的年輕男子,看年紀跟胡嘉平差不多大,修眉星目,烏髮如檀,竟是個少見的美男子,只是此人眉宇間有種極為冷淡清淨的氣質,好似冰雕一般。

  “你看到沒?”百里歌林的少女心都快從喉嚨裡飛出來了,“那個白袍子的!天啊他真好看!就算冷冰冰的,還是好看!”

  黎非悄悄拉了她一把,雖然周圍的女孩子們都對這位英俊的先生大行注目禮,但歌林這樣還是太顯眼了。這先生是挺好看的,不過……也不至於這麼瘋狂吧?

  五個先生們似乎聊完了閒話,胡嘉平過來開口道:“這四位便是新來的先生,其中三位你們應該都認識,二選時見過的。這一位穿白衣的美貌大哥哥是星正館的精英弟子……那邊的幾個小丫頭,再盯著他看,小心眼珠子掉下來。”

  被點名的幾個女弟子頓時紅著臉把頭低下去了,白衣男子淡淡看了一眼胡嘉平,胡嘉平朝他笑了笑:“開個玩笑罷了,好了,先生們去自我介紹一下吧。”

  神情憨厚的年輕男子第一個道:“我叫羅成濟,攬天派齊長老門下正弟子,今後我會負責傳授你們土行木行的修行方法。”

  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淡道:“鄙人苗藍昕,地藏門韓閣主座下第一弟子,日後負責傳授金火之法。”

  蘋果臉的少女笑吟吟地走上前,她看上去比這些孩子也大不了幾歲,神情亦天真無邪,然而眼中偶有精光流過,竟十分凌厲世故。

  “我是林悠,火蓮觀龍幽元君座下第三弟子,今後你們水行之法由我負責教授。話先說在前面,別看我模樣年輕,我可是已經有五十多歲了,比旁邊那位大叔還略長數年,誰要是修行中偷懶懈怠目無尊長,別怪我不留情面。”

  五十多歲!百里歌林驚得眼睛瞪得溜圓,老半天才拽了拽黎非,低聲道:“當仙人真好啊!五十多歲了看上去還像十幾歲!”

  像是聽見她的話,林悠立即望過來,把百里歌林嚇得差點咬住舌頭。

  “……慚愧,我還未成仙人。”林悠笑吟吟地瞥她一眼,“仙人大多以派中道號相稱,俗世中的名諱,成仙那一刻起便不復存在了。”

  成仙后連名字都沒了?那左丘先生還給她取個姜黎非的名字,有什麼必要啊?反正遲早都會丟掉的。

  最後那位白衣的美男子終於走上前了,他容貌俊美無儔,神情卻極冷漠,彷彿沒有七情六慾一般,說話的聲音也格外淡漠,乍一聞便感覺如浸寒泉,叫人冷不丁地打個寒顫。

  “墨言凡,星正館玄山子門下第五弟子,拳劍之法由我傳授。”

  玄山子?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名字?黎非絞盡腦汁地想,一轉頭,忽見旁邊的紀桐周神色複雜,她靈光一動,登時想起了。玄山子好像是當初葉燁說過的,那個越國的皇族人?越國就是因為有這位厲害的仙人在後坐鎮,這些年才連連擴張疆土,行事囂張跋扈。

  對了,好像那時候大家還好奇,既然越國有皇族人是仙人,為什麼不直接把紀桐周帶去星正館做正式弟子,反而叫他辛辛苦苦往雛鳳書院跑一趟。現在看紀桐周的神情,想必其中隱藏了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話再說回來,這個墨言凡,給她一種很熟悉的感覺,無論是冷冰冰的態度,還是那種叫人精神為之一振的說話聲音,跟青丘遇見的那個震雲子幾乎一模一樣。因為對震雲子沒好感,黎非連帶著對這位俊美的先生也沒什麼好感了,他說自己傳授拳劍之法,意思是拳法和劍法麼?仙人還要學這些?

  “閒話不多說,現在先做靈根屬性測試。”胡嘉平長袖一揮,面前忽然多了一張矮桌,桌上有一枚雞蛋大小的珠子,通體瑩澈透明,內裡像是飽含清泉,波光瀲灧,無人搖動它,內裡的水液卻在緩緩漣漪。

  孩子們一聽“測試”二字,兩腿就打抖,早上才測試過,下午還要測試?!

  胡嘉平笑道:“怕什麼?又不是修行測試,只不過確定你們的靈根屬性罷了。叫到名字的上來,站在桌前——林大娘……姑娘,那就拜託你了。”

  他一時口快叫了個大娘,好在立即改了過來,暗自鬆了口氣。

  林悠笑眯眯地站在矮桌對面,朝他瞥了一眼,也看不出她到底生不生氣,胡嘉平捏著把汗,翻出弟子名冊,開始點名:“趙弘毅。”

  一個個子高高壯壯的男孩滿臉緊張地走上前,林悠示意他將手按在那顆珠子上,自己一手輕輕放在他頭頂,低聲吩咐:“凝神,引靈氣入體。”

  不過片刻,趙弘毅按住的那顆珠子內裡的水波漣漪瀲灧不絶,漸漸地,開始像下雨般,水面上出現點點斑斑的落雨之痕,再過一會兒,珠子底部不過指甲蓋大小的地方忽然變得碧綠欲滴,那顆珠子就這樣維持水面落雨水底碧綠的景象,維持了很久。

  “主水,副木之性。”林悠收回手,淡道,胡嘉平立即在趙弘毅的名字下加了“主水副木”四字。

  黎非正有些緊張地看著這一切,耳畔忽然響起日炎的聲音:“咦?這小丫頭?”

  她微微一驚,輕聲道:“我以為你睡了,還醒著麼?”

  日炎沒理她,兩隻慘綠的小眼睛只上上下下打量林悠,半晌,他突然笑了:“好極好極,有熱鬧看了。”

  “你在說什麼呀?”黎非被他笑得一頭霧水。

  日炎又道:“這個靈根屬性測試,你只怕不好辦。按我說的做,待會兒叫到你,你悄悄地將靈吸用出來,別用太猛,一下就可以了。之後這丫頭會將自己的靈氣灌入你頭頂,測試你的屬性,順著她來,被她拍出什麼屬性就什麼屬性,別跟她強。”

  到底是什麼意思?黎非一時迷惑,一時又有些緊張,是因為她體質與常人不同嗎?還是說她的靈根沒屬性怕被人發現?

  很快已經有十來個人經過了測試,大部分孩子是一主一副雙屬性,說是一主一副,其實那點副屬性有跟沒有似的,在珠子上的反應都極其細微。只有紀桐周是單一火屬性,似乎單一屬性的靈根比較罕見,胡嘉平特意問了許多次以求確定。

  “雷修遠。”

  點名點到了雷修遠,他慢慢上前,將手放在珠子上,珠子的變化極奇異,內裡瑩瑩絮絮的金光開始一點一滴冒出來,不過一眨眼的工夫,珠子裡的水就變成了金色的,甚至開始凝結,看起來好像一塊赤足之金。

  “哦?”這次連林悠也有些驚訝,“單一金屬性?這個罕見了。”

  絶大部分的修行者靈根都是一主一副,再劣者甚至有三屬性四屬性的,靈根屬性越單純,越容易習得該屬性的高等仙法,甚至比其他人更容易修習五行組合的高等仙法。

  林悠笑道:“單一的金屬性,我記得攬天派的周先生是。”

  羅成濟點頭:“不錯,周師伯是我派中流砥柱。”

  林悠笑吟吟地望著雷修遠:“你不錯,好好修行,若能被攬天派收為弟子,周先生親自指導,日後仙途廣大。”

  雷修遠低頭說了個是,不驚不喜地轉身走了。

  最後一個是黎非,她心中忐忑,腦海裡一直默念方才日炎交代自己的話,把手輕輕放在珠子上,聽到林悠交代“引靈氣入體”時,她立即凝神開始靈吸,再強行打斷靈吸,林悠的手放在自己頭頂,很快,一股怪異的壓力自頭頂傳來,鑽入頭皮,侵入奇經八脈,她不由打了個哆嗦。

  “別動。”林悠低低說道。

  她的靈氣在體內穿梭,黎非半點也不敢反抗,忽覺那股靈氣似乎確認了什麼,緊跟著掌心一熱,體內的一小股靈氣被她輕輕拍出,落在珠子上。

  珠子內的清泉驟然變作了赭色,從底部開始一點一點皸裂,很快,清泉變成了赭色的泥,乾巴巴地貼著瑩澈的珠子。

  胡嘉平驚道:“土?是土?!”

  一時間,其他幾個先生都被驚動了,紛紛湊過來看,待見到珠子裡的泥土,眾人都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主土,可有副屬性?”苗藍昕到底穩重些,開口相詢。

  林悠閉目良久,終於睜開眼,同樣滿臉的不可思議:“單一土屬性!這可是千年難見的靈根!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有那麼罕見嗎?黎非被嚇到了,她只是順著她沒反抗而已,誰知道被拍出來的是土屬性的靈氣?要是再試一次,被拍出來的指不定是其他四屬性之一。

  “姜黎非。”

  胡嘉平念出她的名字,他難抑激動神色,單一的土屬性,這是多麼難得的珍貴屬性!誰都知道,土行主防禦,小到刀槍不入,大到各大仙家門派的結界都是土行仙法所結,主土副四屬的靈根都少見,放在任何一門派都是被大肆招攬的人才,更何況是單一土屬性!

  苗藍昕顧不得身份,搶先一步道:“姜黎非?好!你可願隨我前往地藏門?”

  “苗先生,你這樣就不厚道了!”羅成濟將他擋住,“這裡是書院,並非凡塵俗世,怎可隨意拉人?”

  林悠笑道:“他們這些門派,甚至星正館無月廷,都是臭男人居多,小姑娘,你清清靜靜的一個女兒家,何不隨我前往火蓮觀?那裡許多姐姐,定會十分疼愛你。”

  這、這是怎麼回事?黎非傻眼了,她怎麼突然變成搶手貨了?

  日炎在她耳旁冷笑起來:“一群蠢貨,若真是單一土性,哪裡會在書院,又哪裡輪的到他們!”

  說完,他又自言自語地反駁起來:“也不對,這小丫頭更古怪,卻不也是出現在書院了?”

  “……你在嘀咕什麼啊?”黎非無奈極了,“眼下這局面……怎麼辦?出個這種風頭,以後很難混的樣子!”

  “怕個屁,就算搶人,也輪不到這些門派。那邊那個星正館的小哥還沒發話呢!更何況還有個無月廷的人在,怎可能讓你在這裡被人搶走!”

  果然,日炎話音剛落,墨言凡就開口了,他聲音中帶著一種奇異的冷靜,一開口眾人都不由自主停止了爭執:“諸位稍安勿躁,莫忘了這裡是書院。人才難得,何不等一年後新弟子選拔,屆時正大光明地爭取?”

  胡嘉平也笑了起來:“不錯,咱們來這邊是做先生的,可不是來搶人,叫左丘先生知道了,面子上如何過得去?”

  眾人聽他提起左丘先生,登時不再說話,半晌,苗藍昕才嘆道:“抱歉,失態了。”

  林悠微笑道:“只是單一土屬性實在罕見,一時失態卻也乃人之常情。也罷,此事暫且擱置,胡小子,下午怎麼安排,你來說一下吧。”

  大概是為了報復他剛錯口叫她大娘,她毫不留情地倚老賣老,喚他胡小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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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35: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花前

  最後先生們商討了半天,胡嘉平以“諸位弟子上午剛經過嚴苛修行測試,姑且讓他們休息一天”為由,愉快地給孩子們放了半天假。

  要是在昨天,說不定弟子們都樂呵呵地四處玩去了,奈何今早剛被趕走兩人,這會兒誰也沒心思玩,大部分都留在演武場繼續埋頭苦練,試圖進一步雕鑿自己的爐鼎。

  林悠見他們這種認真樣,驚訝道:“胡小子,你怎麼把這幫孩子教得這麼用功?”

  胡嘉平笑了笑:“沒什麼,只不過早上剛送走兩個不合格的。”

  羅成濟倒有些感慨:“小小年紀就體會到這種殘酷,孩童的天真亦是不復存在了。”

  “逆天之行,何談天真。以後還得四位先生將他們教導成材,我還有事,先告辭了。”胡嘉平說走就走,一眨眼就消失在演武場。

  黎非也沒有在演武場留太久,日炎說過,靈吸靈出的修行不可讓任何人看見,她在演武場跟百里歌林他們三人說了會兒話,便自行御劍飛走,想繼續找個僻靜的浮空小島修行靈吸靈出。

  經過那座開滿紅花的小島,她還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書院的氣候與外面凡塵俗世並無區別,此時正值九月中旬,不是百花盛開的季節,那座小島上的紅花盛放便顯得十分突兀,須得想個法子不叫更多的人發現才好。

  想到此處,她情不自禁掉轉方向,輕輕落在小島邊緣。

  和風拂過面頰,帶來紅花淡雅的香味,青天白雲,翠嶂流水紅花,島上風景實在是極其美妙。黎非小心在遍地紅花中行走,四處張望,不知會不會又有人突然出現,她得謹慎些。

  天邊忽然兩道金光一閃,黎非想也沒想,下意識地撲倒在地,半人高的青草紅花一下便將她小小的身影吞沒了。

  是誰?雷修遠嗎?她極細微地動了動,豎直了耳朵凝神細聽,冷不防身後突然有一隻手攀住了她的肩膀,這一驚非同小可,她張嘴便要叫,那隻手突然又緊緊摀住她的嘴,另一手將她緊緊箍住,耳旁一熱,一個熟悉的聲音幽幽響起:“別動,別叫。”

  雷修遠?!黎非驚得渾身都僵住了,他一直躲在這裡?等她嗎?他要做什麼?!難不成是打算偷偷把她殺掉?!

  一念及此,她下意識地掙扎起來,他在後邊扳住她的肩膀,手臂似鐵圈般,捂著她臉的手也越收越緊,她感覺下巴都快被捏碎了,鼻子也被他按著無法呼吸,痛苦得更加百般掙扎。

  “再動就真的殺了你。”他的聲音淡漠,一點感情都沒有,她絲毫不懷疑他真能下手,立即停止了掙扎。

  日炎估計又陷入了沉睡,一點動靜也沒有,假如這個時候用靈吸,不知會不會將雷修遠身上的靈氣吸過來?黎非正要用出靈吸,忽聽不遠處響起黑紗女冷澈嬌嫩的聲音:“平少,這些天你一直追著我不放,是何道理?”

  還有人?莫非剛才天邊兩道金光,是黑紗女?平少又是誰?

  黎非立即將體內旋轉的靈氣中斷,驚疑不定地躺在地上,身後的雷修遠也稍微放輕了力道,只是五指還輕輕扣在她臉上,以防她突然驚叫。

  胡嘉平帶著笑意的聲音驟然響起:“阿慕,你躲了我好幾年。”

  咦?平少是胡嘉平?他之前認識黑紗女?

  “此言差矣,我被主人派來雛鳳書院做護衛,談何躲避?”

  胡嘉平淡道:“我沒想到師父會將你派來雛鳳書院,如果早知你在這裡,我寧願從此後只做書院的先生。”

  黑紗女冷笑起來:“主人一直讚你天縱奇才,你卻為了一個女人說這種沒出息的話!更何況這女人連人都不是,只是個器靈!”

  他半天沒說話,過一會兒,忽然嘆了口氣:“我說,我成了仙人,活個幾百上千歲,一個人孤零零的,我又是何必呢?要是你陪著我,我就願意繼續天縱奇才,不然,當個蠢材也不錯。”

  “沒出息!”黑紗女丟下這句話,似是要走,卻不料被他抓住那匹從頭蒙到腳的長長黑紗,輕薄布料被撕裂的聲音響起,同時傳來的還有黑紗女短促的驚呼聲。黎非只覺尷尬無比,這兩個大人有沒有搞錯啊!光天化日之下應該收斂點!

  在草地裡躺得久了,軟綿綿的青草紮在臉上又癢又麻,雷修遠又一聲不吭地貼在她背後,她動也不敢動,要多難受就有多難受,稍稍試著動一下,他扣在臉上的手指立即就會做出反應,她覺得自己的下巴快被掐脫臼了。

  “你一點兒也沒變。”胡嘉平心情忽然好了起來,笑吟吟地,“嘴裡說狠話,眼裡卻在關心我。”

  黑紗女沉默良久,終於開口道:“平少,這些年你始終執迷不悟。礪鋒被折斷,我從未責怪於你,你不需要因為憐憫我而做這些事說這些話。寶劍既折,我對主人再無用處,無用處的器靈還能得到主人關懷,派我來書院做護衛,我心中已是感激不盡。前塵過往,我已決心忘卻,平少,你何不也放開心結?”

  胡嘉平笑道:“不要,我就不放開。”

  “……你早已不是小頑童了,卻怎地還這麼任性?”

  “我任性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又不是剛知道。”

  黑紗女不由無語,卻聽胡嘉平又道:“我對你是不是憐憫,你自己清楚,大義凜然的話說給師父聽就好,對我沒用。海隕降臨,聽聞海外有異火,可開山裂石,我會替你尋來,將礪鋒重鑄。”

  黑紗女大驚失色:“海外異火?!你……天下竟有你這樣自不量力的人!”

  胡嘉平哈哈大笑:“要是為了你,我覺得明天就成仙的本事都有呢。”

  “……你還是這麼油嘴滑舌。”黑紗女似是嘆了一聲,“我並不想礪鋒被重鑄,書院的生活不錯,悠閒輕鬆,我從沒過過這樣的日子,剛開始是有些不習慣,可現在,我覺得比以前要好許多。”

  胡嘉平低聲道:“阿慕,你愛留在書院,就留著;你想重鑄礪鋒,回到師父身邊再做器靈,我也會幫你——你愛做什麼,都由著你,所以,不要再躲著我了。我並不想逼迫你什麼,你一向瞭解我這種無賴男人,你越躲,我越要追,你真的生氣,我還是會追。”

  黑紗女忽然輕輕笑了一聲:“你確實是個無賴。”

  語畢,很久很久都沒有聲音,黎非悄悄鬆了口氣,他們是走了嗎?她想動動發麻的腳,下一刻雷修遠的手指又發力扣住她的下巴,他聲音壓得極低:“別動,人沒走。”

  總覺得她的下巴真要被捏脫臼,黎非怒火攻心,掐住他扳在自己肩膀的手,指甲使勁撓在他皮肉裡,把吃奶的勁都用上了,指尖一下子就感到他手上開始流血,他卻一動不動,一聲不吭,任憑她使勁用指甲撓自己。

  忽然,胡嘉平的聲音又響起了,他似是摘了一朵紅花,柔聲道:“明明是八月時節,這裡的紅花卻開得正艷,倒給了我個機會。香花送美人。”

  黑紗女的聲音有些慌亂:“我……方才不該……我走了,怕是左丘先生要有事交代。”

  腳步聲輕盈而起,胡嘉平突然又喚她:“阿慕,晚上可以再見你麼?”

  也不知她是否答應了,風聲呼嘯而過,想必她已御劍飛遠。胡嘉平在原地靜默良久,突地又開口道:“那邊偷聽的兩個小鬼,還不出來?是等我把你們揪出來麼?”

  被發現了?!黎非只覺雷修遠飛快放開自己,乍一得自由,她立即起身活動手腳,她的半邊身體都麻掉了!

  胡嘉平看上去心情極佳的樣子,皺著眉頭裝嚴厲樣都像在笑,他走到兩人面前,見他倆滿身草葉花瓣,黎非從鼻子到嘴都通紅的,不由微恚:“小小年紀不學好,修行還沒成點樣子,情情愛愛倒純熟的很!”

  什麼情情愛愛!黎非張嘴就要辯解,忽聽雷修遠問道:“先生,你怎麼發現我們的?”

  胡嘉平竭力擺出斥責的模樣,奈何他心情太好,眼睛裡藏不住的笑意,看起來一點都不可怕:“那邊靈氣一會兒湧動一下,鬼才發現不了!看在你們年紀還小,修行又勤勉的份上,暫且饒你們一次,下次要談情說愛,找個沒人的地方!”

  什麼談情說愛!黎非急道:“我不是……”

  “知道了。”雷修遠打斷她的話,忽然握住她的手,神色溫柔而羞澀,赧然道:“先生,對不起,我和非非實在是一見鍾情難以自抑,下次一定不會這樣了。”

  非……非?黎非狠狠甩掉他的手,怒道:“他胡說!先生,我才不是在談情說愛!”

  胡嘉平一點都不相信的樣子,漫不經心地笑:“哦?那你倆躲在草叢裡做什麼?翻跟頭?還是捉蟲子?對了,這裡的花為什麼突然開了?你們有見到什麼異像麼?”

  雷修遠大聲道:“哦,那個花開啊,是因為……”

  “我們什麼也沒看到!”這次輪到黎非打斷他的話。

  他倆互相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雷修遠藉著談情說愛的藉口打消胡嘉平的疑心,倘若她強行反駁揭穿,他必然要反咬一口,鬧到這個地步實在非她所願,這個雷修遠陰險狡詐行事神秘,遠超預料,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黎非挽住他的袖子,垂著頭結結巴巴地開頭:“我們……我們忙著談情說愛,什麼都沒注意,是吧……修遠?”

  雷修遠紅著臉點頭:“是啊,先生。”

  胡嘉平見他倆小小年紀卻又恩恩愛愛的粘膩模樣,不由大搖其頭,現在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十來歲的小屁孩都開始談情說愛了!倒令他陡然生出一股自己已經老了的感慨。

  “不早了,快點回弟子房吧。”他搖著頭,“別在這裡杵著了。”

  兩人默然御劍離開,各自落在南面弟子房的島嶼上。雷修遠落地後一言不發拔腿就走,黎非心中惱怒羞憤鬱悶好奇諸般情緒都在沸騰,忍不住叫道:“你等一下!”

  他停下腳步,回過頭面無表情地看她。

  這人真會變臉,說哭就哭,說臉紅就臉紅,他到底怎麼練就的這本事?

  “你去那座島,到底想幹什麼?”她還是忍不住問了。

  雷修遠淡道:“那你呢?去那座島,要做什麼?”

  黎非不由語塞,她只是懷疑他盯著自己,並沒有確信,總不能直接把自己的秘密問出來吧?

  “好疼。”雷修遠摸了摸被她撓破的手背,瞥她一眼,“你是貓爪子麼?”

  說罷轉身離去,黎非怔怔看著他的背影,一時只覺這孩子神秘莫測,實在無法捉摸。

  他有什麼目的?現在仔細想想,他會去那座島,似乎並不是為了等她,假如他有什麼話或者對她有什麼舉動,機會非常多,並不需要專門在那座浮空島上碰運氣,更何況他們是住在一個院子裡的。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島上遇見他,只能說明他另有要事須得上島。

  會是什麼事?他對她隱隱約約總有種與別不同的態度,叫人不得不多想。

  “天快黑了,還不回去?”

  一隻手突然按在黎非頭頂,她正走著神,倒被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卻是胡嘉平打扮得玉樹臨風地,笑吟吟地站在那裡。她想起方才在那座島上,他跟黑紗女阿慕說晚上還想見她,這會兒天還沒黑他就狠狠打扮一番跑來了。

  黎非一見他就想起剛才的丟人事,一時憤怒羞愧丟人等諸般情緒再一次湧現,她真想為自己的清白好好辯解一下,可事過境遷,此時再提不過徒增笑耳,也只好咬牙忍下來。

  “你那個小情人呢?”他左看右看,“你們倆一個金一個土,資質都難得的很,以後要不要一起來無月廷啊?無月廷很好玩哦!”

  黎非無奈地看著他,這個人下午還振振有詞地叫別人別亂拉人,這會兒他自己就食言了。

  “開個玩笑,哈哈。”

  他心情實在很好,揉了揉黎非的腦袋,意氣風發地去找他的黑紗女了。

  “先生。”黎非突然叫住他,她想起大師兄的事了,一直沒機會問他。

  胡嘉平奇道:“還有事?”

  “先生是無月廷的弟子,我想問您認不認識一個人,他應當也是無月廷的弟子,以前拜過一個只會零星方術、喜歡裝神弄鬼騙錢的白鬍子老頭兒為師的。”

  他猛然一怔,神色變得有些複雜,低頭看了她老半天,也不說話。過了好久,他突然笑了笑,問:“你找這個人有什麼事?先告訴你,無月廷上下弟子有數萬,我可不會個個都認識。”

  黎非將自己被師父養大,師父忽然留信離開叫她找大師兄的事簡單說了一遍,胡嘉平面色沉靜,看不出他在想什麼,等她說完,他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我不認識這人,但回去後我可以幫你問問。”

  好吧,雖然沒什麼希望,但好歹也是條路子,黎非朝他鞠個躬,正要走,胡嘉平突然又叫她:“你……”

  什麼?黎非回頭。

  他不說話,盯著上上下下只是打量,黎非被他看得渾身髮毛,喃喃:“……怎麼了?”

  胡嘉平淡淡移開視線,輕道:“先時,我只覺你長得像……不,沒什麼,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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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0 10:35: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月下

  秋去冬來,孩子們在雛鳳書院已經過了兩個月,再也沒有剛來時事事新奇,人人有趣的勁頭了,每日準時起,準時開始修行,午休晚飯後都會勤加修煉,晚上再準時睡覺,稚嫩的弟子們終於漸漸褪去曾經的青澀,開始有了真正仙家門派弟子的習性風範。

  十一月時,書院下了第一場雪,與酷寒一樣突如其來的,還有胡嘉平的預告:十日後進行五行基礎仙法測試,依舊是優勝劣汰,通不過測試的人書院絶對不留。

  雖說眾人都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卻依然沒想到這麼快就要測試,一時間人人自危,當日沒通過測試被趕走孩子的哭聲猶在耳邊,每個人都恨不得一天能有一百個時辰來修行。

  自從當日走了兩人後,弟子就變成了十六人,剛開始隨便湊的三人組也湊不起來了,胡嘉平似乎沒有重新分組的打算,加上連著一個多月的五行基礎仙法修行並不需要分組修行,漸漸地,三人組的事被孩子們丟在了腦後,誰也不管了。

  這日一早起來,外面又飄起鵝毛大雪,黎非運起火行仙法環繞周身抵禦寒氣,一路御劍趕往演武場。其實當仙人學仙法還是有好處的,譬如冬天到了就再也不用穿臃腫的冬衣,隨便施個仙法,光著身子走在冰天雪地裡也不冷。

  今早是墨言凡先生的拳劍課,剛到演武場,便見地上滿是白雪,先到的弟子們自動自覺地管女妖們要了簸箕鐵鏟掃帚粗鹽等物,將演武場的白雪清理得乾乾淨淨。

  剛開始黎非猜測墨言凡所授拳劍之法是不是就是拳法和劍法,結果絲毫沒意外,真的是教拳法與劍法。據說拳法與劍法都是修身之道,仙人不光要雕鑿自己的爐鼎,身體也須得強健有力,這樣才能經受得住日後高等仙法的修習。

  卯時一到,墨言凡雪白的身影便出現在演武場,和其他那些隨心所欲愛遲到的先生比起來,這位墨先生簡直是好先生的典範,從不遲到,從不隨意責罵,甚至身體不適還可以請假,孩子們最喜歡上他的課,當然,女孩子們更喜歡。

  “哎,怎麼看都是一幅畫,怎麼動都那麼好看。”百里歌林痴痴地看著墨言凡,她的少女心完全被這位冷若冰雪的俊美先生俘虜了,“我要是再大幾歲多好啊……”

  旁邊有女弟子笑道:“大幾歲也輪不到咱們,你忘了那個林悠先生……”

  一起生活修行兩個月,弟子們都熟悉了,百里歌林性格開朗,很容易就交到許多朋友,女孩子們個個跟她親密,開什麼玩笑都不顧忌。

  百里歌林四處打量,奇道:“她還沒來嗎?往常這個時候應該到了吧?”

  說起來這也算雛鳳書院的大謡言之一了,那位笑眯眯少女模樣的林悠先生,給他們上課的時候動不動就遲到,一遲就是一個時辰,脾氣還壞,老是罰不許吃飯,偏偏她脾氣又喜怒無常,誰也摸不準她的標準是什麼,連雷修遠紀桐周他們都吃過她的苦頭。

  偏偏也就是這位愛遲到脾氣壞的林悠先生,每次只要墨言凡的課,不管是早上卯時還是下午未時,她都會準時出現在演武場,也不說話,就在那看著,一直看到下課再一言不發地走掉。大家都猜她是暗戀玉樹臨風的墨言凡,只是他倆外表看上去沒啥區別,實際年齡卻相差太多,放外面就是母子甚至祖孫的差距,想來墨言凡也不會願意委身於一位大媽,故而她看她的,他教他的,墨先生從來都是心如止水,混不在意。

  “來了啊不是!”有人朝角落指了指,果然一刻不差,林悠藕色的身影準時出現在演武場角落。

  “何故喧嘩?”墨言凡冷澈的聲音一響起,孩子們不由自主都安靜了,“開始了,各自站位。”

  拳劍課比起雕鑿爐鼎之類的仙法修習要有趣得多,至少對這些十來歲的孩子而言,他們還都是好動的年紀,故而每次輪到墨言凡的修行課都個個興奮。

  黎非捏著石劍一路舞過來,這劍法軟綿綿的毫無力道,想必只是用來練身的而已,倘若跟人近戰,這跳舞似的劍法還沒出招估計就要被人把劍搶了。

  正舞到轉折處,忽聽後面有個弟子驚叫起來:“啊!你在流血!”

  孩子們嚇了一跳,紛紛回頭,卻見雷修遠的袖子上血跡斑斑,半幅袖子都被血暈透了。雖說修行了幾個月,孩子畢竟還是孩子,見到血就慌,當下忍不住紛紛驚叫起來:“先生!他受傷了!流了好多血!”

  墨言凡走過去將雷修遠的雙手抓起,卻見他雙手連同兩隻胳膊都包緊了繃帶,此時繃帶從上到下都已被血浸透,連他也有些觸目驚心之感,當即問道:“怎麼回事?誰傷的你?”

  雷修遠將袖子放下,淡道:“沒什麼,是我自己。我近來身體不適,家鄉有個土方子,身體不適放些血便能好了。”

  墨言凡默然片刻,將他雙手的繃帶拆下,只見他手背手心乃至兩條胳膊上滿滿的全是又深又長的傷痕,一看便知是用利器划出。他皺起眉頭:“老實說,是誰傷的你?這裡是書院,你什麼也不用怕。”

  雷修遠從懷中取出一柄小小的短刀,笑了笑:“先生,你看,真的是我自己,我第一次放血,難免緊張,多劃了幾刀,下次不會了。”

  墨言凡見他堅持不說,便也罷了,叫來女妖們替他重新清洗傷口上藥包紮,揮揮手,宅心仁厚地給他放假了。

  百里歌林哼了一聲:“他嘴裡就沒一句真話!我從沒聽過高盧有什麼放血的治療方法!”

  既然不是土方子,那是誰傷的他?難道是書院先生下的手?看起來不像,先生們不可能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難道是其他弟子弄出來的?也不可能,雷修遠的資質每個人都清楚,找他麻煩不是自討苦吃麼?

  難不成真的是他自己弄出來的?這個人身上的事永遠那麼神秘莫測,黎非百思不得其解。

  是夜,黎非昏昏沉沉睡到半夜,突然被渴醒了,爬起來摸茶壺,忽聽院中一聲細微的開門聲,緊跟著一串腳步聲響起,像是有人朝外走——都什麼時辰了,還出去?她走到窗邊探頭一看,卻只望見一個纖瘦的身影一閃就出了遠門,不知是紀桐周還是雷修遠。

  黎非好奇心大盛,瞌睡蟲全跑光了,當即披上外衣推開門無聲無息地追上去。

  今夜月色如洗,亮得四下里仿若白晝,剛出院門,黎非便見石頭小道上慢悠悠地走著一個人,步伐虛浮不定,如同夢遊般。他穿著白色中衣,長髮披散,袖子上血跡斑斑——雷修遠!

  黎非心中又是好奇又是驚訝,她不敢發出聲音,好在赤腳踩地上不會發出聲音,就這麼一路慢慢跟在他後面走,他竟完全沒回頭看一下,以雷修遠的警惕程度來說,有些不對勁。

  出了弟子房的大庭院,便是曾經練習御劍的那塊空地,黎非見他腳步雖然虛浮無力,卻走得甚快,很快就穿過空地,看方向,竟像是要往島嶼邊緣的懸崖那裡去。

  忽然,他猛地停下,彷彿夢被驚醒似的,驚恐地打量四周,緊跟著支撐不住地半跪在地上,在懷中摸索半天,竟摸出那柄小小的短刀來。黎非死死咬住嘴唇,驚駭地看著他狠狠在胳膊上刺了一刀,鮮血一下迸發四濺,他好似在與什麼看不見的夢魘做鬥爭,無聲無息,卻恐怖之極。

  雷修遠顫抖著在懷裡繼續摸索,最後卻取出一張薄薄的信紙,奮力揉成一團,朝崖底扔出去——今夜無風,那團被揉起的信紙卻在半空打了個旋兒,穩穩地又落回他腳邊,再扔,再回,繼續扔,繼續回,最後一次,那張信紙回到他面前,揉成團的身體忽然展開,彷彿受到蠱惑,雷修遠不再觸碰那張詭異的信紙,他慢慢站起來,腳步又開始虛浮不定,慢慢朝懸崖處走去。

  看起來他像是中了什麼術!刀劃自己是想用劇痛抗拒魘術嗎?黎非駭然發現他的動作似乎是打算跳下懸崖,她無法再靜靜看下去,當即叫道:“等一下!雷修遠!”

  那道單薄的人影似乎震了震,腳步卻依然沒停,艱難緩慢,被逼迫般朝前邁進。

  黎非疾奔過去,一把拽住他的領子,將他拉得狠狠摔在地上,滾了好幾圈,他掙扎著爬起來,竟彷彿還要不顧一切跳下懸崖,黎非撲在他身上,又將他推倒在地,因覺他在劇烈反抗,她索性一屁股坐他身上,揚手就甩了他一巴掌——師父說過,中了魘術的人,得狠狠打一下才能醒。

  雷修遠被打得劇烈咳嗽起來,咳了半天,最後虛脫似的仰躺在地上,濕淋淋的眼睛盯著她,半天不說話。

  “醒了沒?”黎非問。

  他聲音有些無力,卻依然冷冰冰的:“……你起來。”

  “你方才是要跳崖。”黎非把事實告訴他,“你這是中了魘術。”

  “你起來,壓著我胸口疼。”

  黎非懷疑地看著他,該不會魘術還沒解除吧?她把手指掰得喀拉喀拉響,打算再給他一下子。

  身下的男孩子突然用力坐起來,架著她的胳膊,一推一格,黎非不由自主就輕輕摔地上了,她見他彎腰撿起那張信紙,不由又道:“那張信紙上有古怪!”

  雷修遠不說話,將刀與信紙塞回懷裡,竟打算繼續沒事人一樣回去睡覺。黎非有些惱火,起身一把拽住他:“你把事情說清楚!要不然我現在就帶你去找先生們!”

  她的手被用力甩開,雷修遠冷道:“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黎非火了,上前一步,一拳砸在他腦袋上,雷修遠萬萬想不到她說動手就動手,這一拳砸得他眼前金星亂蹦,趔趄著差點摔下去,冷不防衣服又被她拽著,她的手在他懷裡一陣亂搜,刀和信紙一下就全被她拿走了。

  “還來!”他一把捉住她的手腕,這卑鄙的丫頭居然一掌毫不留情打在他胳膊的傷口上,疼得他不得不放手,鬧了半天,他似乎累了,索性喘著氣坐在地上,嘆道:“你是熊養大的麼?”

  黎非警惕地退了幾步,將他的短刀塞進袖子裡,這才小心地展開信紙——不曉得他神神秘秘搞什麼鬼,要是對書院不利,這信紙是關鍵證物。

  她低頭看了一眼信紙,耳邊響起雷修遠的急叫:“別看!”

  信紙上密密麻麻寫著許多字,可每個字都彷彿是活的一般,蝌蚪般簇簇而動,這些蠕動的字一入目,黎非便覺一陣頭暈目眩,身體彷彿不受自己控制,竟和方才的雷修遠一樣,一步步朝懸崖走去。

  身體被人大力抱住,然後天旋地轉,黎非反應過來時,自己也已經仰躺在地上,雷修遠默默從她手中將信紙拿過來折好。

  “今晚的事,你就當一個夢吧。”他將信紙重新放回袖中。

  黎非猛然坐起,驚道:“是有人要殺你!”

  雷修遠默然不語。

  她急道:“是誰?!你為什麼不告訴先生?”

  他淡道:“此事一切,我不能說,也說不出,這是言靈之術。”

  言靈?她好像在哪裡聽過?

  雷修遠忽又一笑,自嘲似的,他濕淋淋的眼睛靜靜看著她,像是苦惱的無奈,又像是裡面藏了一層霧氣:“此事因你而起……也罷,怪我不謹慎。”

  他又要走,黎非急忙追上去:“等一下雷修遠!什麼因我而起?你不明不白騙了我那麼久,現在又不明不白要被人殺掉,還說是因我而起!你不覺得應該把話說清楚嗎?”

  “我說了,不能說。”

  他忽然偏頭側耳傾聽片刻,緊跟著一把抓住黎非的袖子:“過來!有人來了!”

  黎非被他扯進樹叢中,眼看他又要摀住自己的嘴,她不由抬頭怒視,他只得把手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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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字靈魘術

  沒過一會兒,風聲呼嘯,一個白衣男子御劍停在空地上,此人修眉星目,面容俊美,竟是墨言凡,他一向沒表情的臉上此時眉頭微蹙,竟好似有什麼苦惱。

  再過一會兒,金光一閃,又有一人落在空地上,竟是林悠,她收起肩上的五彩披帛,笑眯眯地看著墨言凡,開口道:“墨少俠,讓你久等了。”

  墨言凡淡道:“林先生,不知深夜留信邀我,是何緣故?”

  林悠笑道:“我有些私人的事想問問少俠,白日人多口雜,怕會落了口實。”

  墨言凡道:“既會落人口實,還是不說為好。夜已深,林先生雖為長輩,但孤男寡女私下相會終是於您清譽不好,還請早些回去吧。”

  林悠呵呵笑起來:“少俠果然如外界傳聞一般冷心冷情,對任何女子不假以辭色,當真是正人君子本色,叫人欽佩。”

  墨言凡見她好像並沒有離去的打算,也只得拱手侍立一旁,靜觀其變。

  “我聽聞星正館三位玄門長老門下弟子皆修習的是絶情斷欲的仙法,但仙路漫漫,孤身一人何等寂寥,眼下我有一樁好姻緣想要說給少俠聽。我有一位師侄,生得容貌端麗,品行嫻雅,數月前與少俠有過一面之緣,就此難忘,少俠如不嫌棄……”

  “林先生,還請慎言。”墨言凡淡淡打斷了她的話,“我自幼跟隨師父修行,師門戒律絶情斷欲,絶不會考慮姻緣之事,多謝先生美意,恕難從命。”

  林悠微微一笑:“少俠何必如此推脫,我早已聽聞,半年前少俠與東海萬仙會的妖女有過接觸,更有人撞見你二人赤身露體言行親密……絶情斷欲之說,從何而來?”

  墨言凡臉色驟然變了,緊緊盯著她,良久,忽然顫聲道:“你、你是……”

  林悠笑道:“我是火蓮觀林悠,少俠糊塗了吧?也罷,夜已深,我不打擾少俠賞月雅興,這便告辭了。”

  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五彩的披帛像翅膀般托起她,眨眼便飛遠了,墨言凡留在原地,神色驚駭,竟好似個木雕。

  這兩人是怎麼回事?黎非完全摸不清狀況,好像跟胡嘉平不是一回事?怎麼一下說要介紹姻緣,一下又走了?

  忽然,雷修遠袖中那張折好的信紙像活物一般蠕動起來,呼啦一下飛出他的袖子,黎非吃了一驚,急忙伸手去捉,不妨雷修遠突然緊緊握住她的手,無聲無息地朝她搖了搖頭。

  不管的話,會再中魘術的!

  黎非驚懼地看著那張詭異薄軟的信紙蝴蝶般翩躚飛起,繞著兩人轉了一圈,她竭力阻止自己去看信上的字,可耳邊卻傳來一陣陣歌聲般的聲音,既美妙,又悠遠,叫人心醉神迷,周圍寒冰遍地,枯枝荒草一瞬間變成了開滿鮮花的仙境,她無法自控地朝前走了一步,突然間,心底靈光一動,她張嘴狠狠在舌頭上咬了一口,劇痛之下,魘術幻境頃刻消散,身邊雷修遠已經被魘術所控,搖搖晃晃地往懸崖走。

  黎非死死拽住他,但這孩子看著瘦弱,力氣卻極大,她拼盡全身的力氣也拉不住,反而被他帶的朝前踉蹌。

  情急之下,她揮拳重重打在他腦袋上,誰知這次不管她怎麼打,好像都沒什麼用了,雷修遠固執而沉默地一直朝懸崖那裡行進。黎非再也顧不得什麼噤聲,掐著他的脖子一腳踢中他膝彎,右手用力一推,他便摔了下去,她一個翻身騎在他身上,奮力按住他的肩膀,急道:“雷修遠!快醒醒!”

  這兩個人在樹叢裡又打又鬧又叫,終於驚動了一旁心事紛雜的墨言凡,急忙上前查看,卻見兩個只穿了中衣的小孩在地上滾著,男孩衣服上血跡斑斑,女孩身上全是冰雪泥水,兩人頭頂有一張信紙無風自動,蝴蝶般翩躚環繞飛舞。

  他立即伸出兩指輕輕一拈,那張信紙不由自主飛入他手中,剛一入手,他不由“咦”了一聲,這上面有星正館的字靈魘術?正要打開信紙仔細查看,忽然那張信紙無火自燃起來,只一眨眼工夫,薄薄的信紙便被燒成了灰燼。

  這是……?墨言凡皺起了眉頭。

  男孩開始劇烈咳嗽,半晌,才喘了口氣,有氣無力地開口:“……好重,下去。”

  墨言凡上前將他輕輕拉起,心中驚疑不定,稍稍理了下思路,方問道:“三更半夜,你二人怎會出現在這裡?”

  黎非急道:“先生!那個信紙!有人要殺他!”

  墨言凡淡道:“先回答我的問題。”

  “我聽見……”黎非剛說了三個字,就被雷修遠打斷了。

  “我和非非見今晚月亮好圓,就和她一起在院子裡賞月。”雷修遠略帶赧然地開口,“結果忽然見一隻白色大蝴蝶飛來,後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他又撒謊嗎?黎非這次索性不辯解了,就看看他到底想做什麼。

  白色大蝴蝶?是說那張附了字靈魘術的信紙嗎?這種東西怎會出現在書院?何況字靈魘術是星正館的獨門仙法,星正館與書院並無齟齬,就算真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齟齬,也絶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書院地位特殊又超然,無論怎樣強勁龐大的仙家門派,只要對書院出手,必然引來眾仙家的討伐,殺敵一千卻自損一萬的事,沒有人會做。

  那就是兩個孩子撒謊?墨言凡靜靜打量面前的兩個小孩,男孩瘦弱清秀,一臉老實單純的樣子,女孩也是滿臉焦急無助——這女孩,是那個單一土屬性靈根的弟子?

  單一土屬性靈根千年難見,靈根屬性測試後,這件事早已傳遍各大仙家門派,雖然此刻書院一片平靜,但外面卻是暗潮洶湧,哪個門派不想將這樣的天賦納入自己門下?加上這男孩也是極珍貴的單一金屬靈根,難道是自己派中某位激進的長老等不及一年後新弟子選拔,罔顧書院戒律,悄悄下手搶人?

  墨言凡越想越覺此事可能性極高,頓時疑心消除,反倒對面前兩個孩子生出了一絲愧疚之心,男孩手上鮮血斑斑,是因為想讓劇痛抵制魘術吧?傷口今早就有,也就是說,昨天魘術已經生效了。

  “手別動。”墨言凡將雷修遠傷痕纍纍的雙臂輕輕握住,片刻,冰藍色的網狀靈氣從他掌心逸出,輕輕罩住了雷修遠的雙臂,再過片刻,網狀靈氣消散,雷修遠雙臂與手上的斑駁傷口竟已全部痊癒消失。

  “此事我會仔細調查,給你二人一個交代。”墨言凡右手輕輕一轉,將方才信紙燒盡的灰燼納入袖中,“夜已深,速速回房歇息,明日修行不可遲到。”

  今夜之事太過離奇,黎非都記不得自己是怎麼回到院子裡的了。

  雷修遠始終一言不發,推開靜玄之間的門就要進去,黎非急道:“雷修遠,你等一下!”

  發生了那麼多事,他還想像個無事人一樣什麼都不說繼續躲開嗎?

  “我很累,胸口也在疼,有什麼事下次說。”

  他聲音雖然和以前一樣淡漠,但似乎帶了些鼻音,還有些沙啞,聽起來倒像是病了。剛才也是一直咳嗽,難不成受涼了?有仙法加持怎會受涼?黎非轉念一想,他中了魘術後自然不可能運行仙法抵禦嚴寒,大半夜只穿著中衣在冰天雪地裡光腳跑,不受涼才怪。

  黎非擋住他的門,看著他蒼白的臉色,說道:“說完了就讓你休息,我和你一起進屋,你躺床上說。”

  雷修遠面上有些不耐煩:“我說了,不能說,要我重複多少次?”

  “我問,你說,不能說的你就沉默。”黎非不為所動。

  誰知面前這個男孩比她還難纏,他不說話,只靠在門上看著她,兩個人沉默固執地對峙了好久好久,久到她腳都站酸了,左腳換右腳,右腳又換左腳,腰也站痛了,脖子僵僵的,她換個姿勢繼續和他對峙。

  雷修遠眼裡有一種疲憊的無奈的近乎笑意的顏色,他問:“你不累?”

  黎非毫不示弱:“你不累?”

  “我累。”他老實承認,“讓我進去休息。”

  “那你把事情都告訴我。”

  他又不說話了,黎非繼續左腳換右腳,右腳換左腳地跟他僵持,不知過了多久,對面麒麟之間的門突然被打開了,紀桐週一出來看這兩人只穿著中衣跟柱子似的對峙著,倒嚇了一跳。

  “你們……”他神色一下子從震驚變成鄙夷,自鼻子裡發出個哼聲,“不知廉恥!哼!”他滿臉嫌棄地飛快走了。

  紀桐週會出來,說明已經快卯時了,結果居然一夜沒睡跟這小子僵了一晚上,算他狠,寧可生著病一夜不睡也不肯說半個字。

  黎非也無計可施,抬頭再看一眼雷修遠,他的額發擋住了眼睛,風吹過,她才發覺這人居然靠在門框上睡著了!睡著了!站著也能睡著?!她一夜沒睡傻子似的跟一個睡著的人僵持?!

  她簡直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又是怒又是無可奈何,最後只有長嘆一聲,落敗似的轉身回自己屋子梳洗,卯時了,再困也得咬牙忍著,修行可不能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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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風寒

  對峙一夜的結果是雷修遠病倒了,上午是羅成濟的課,講到一半的時候,雷修遠毫無預兆地暈倒在地,倒讓這位先生好一陣擔心,他一直很關心雷修遠,企圖走人情路線感化這個孩子,將來選擇為攬天派效力。

  由於修行弟子會生病這種事幾十年也沒發生過,仙家門派的弟子更不會有感染風寒病倒的經歷,雷修遠這一病倒反倒讓先生們少見地有些無措起來。

  左丘先生臨時有事不在書院,先生裡又沒有精通岐黃之術的,羅成濟只有輸了幾股木行靈氣去他體內,木行靈氣有催發滋生的效果,希望對他的病有所裨益。

  將雷修遠抱回靜玄之間,先生們好一陣感慨,林悠笑道:“不知墨先生平日裡是怎樣教導弟子們強身健體的,修行弟子會感染風寒病倒,簡直聞所未聞。”

  這話說得相當難聽,簡直算是挑釁了,墨言凡卻一言不發,像是沒聽見似的。苗藍昕咳了一聲,轉換話題緩和氣氛:“這孩子應當不是富貴人家弟子,我雖不通岐黃,但方才把脈發覺他稟性柔脆,想必小小年紀吃了不少苦,日後須得好好調養。”

  胡嘉平往香爐裡點了一把安神香,領著諸位先生離開靜玄之間,方道:“左丘先生不在,我們不通醫術不敢胡亂診斷,先等一天,如果明天見好也罷,不見好的話,由我出去請個大夫來。話說回來,這孩子昨天不是好好的,仙家修行弟子,平日裡仙法護身,不懼寒暑,怎會感染風寒?”

  墨言凡默然半晌,雷修遠病倒的原因,在座之人大約只有他知道,但事關師門清譽,他亦不好言明,思忖片刻,他忽然道:“胡兄,可否容我告假數日?我急有要事,須得趕回門派。”

  胡嘉平有些訝然,告假?被請來做書院先生之前,左丘先生應當與他們都說好了,執教時間無論如何也不許告假的吧?

  “我知道此次告假極為魯莽,但實在有情非得已的理由,等左丘先生回來,我定會向他請罪。”

  人家都說到這個地步了,胡嘉平只有點點頭:“還有幾天就是測試,儘快趕回。那你的拳劍課,我來替幾次吧。”

  墨言凡拱手致謝,起身便走,看樣子竟打算現在就離開。林悠忍不住上前一步,急道:“你這就走……”

  墨言凡低聲道:“數日內我便回,你……保重。”

  林悠神色又驚又喜,忽地垂下頭,輕微地嗯了一聲。

  羅成濟沒什麼心眼兒,回頭奇道:“墨先生跟林先生什麼時候這麼要好了?”

  苗藍昕搖著頭離開了,沒理他,胡嘉平笑眯眯地勾著他的肩膀,一面走一面道:“羅兄,別人的事咱們就別管了,話說回來,你真該長長心眼兒了。”

  一路出了弟子房,這會兒正是午休時間,弟子房卻一個人都沒有,大概因為就快測試,孩子們午休都忙著修煉,沒人回來睡覺。

  胡嘉平老遠望見黎非一路慢慢走過來,不由轉了轉眼珠,迎上去笑道:“丫頭,看你的小情人?”

  黎非無奈地看著他,什麼小情人!這個先生怎麼說話這麼輕浮!跟弟子說話能用這種態度嗎?不過她確實是為了雷修遠回來的,當即也懶得辯解,點了點頭。

  “小小年紀倒是有情有義。”胡嘉平繼續口無遮攔,“他在屋裡睡著,你看看他,別吵醒了他,端茶倒水什麼的便靠你了。”

  黎非簡直不想跟他多說一句,當即加快腳步趕回院子,靜玄之間的門虛掩著,輕輕推開,一股安寧淡雅的香氣撲面而來,想必有人點了香。這是她第一次進雷修遠的房間,忍不住四下打量一番,屋中諸般傢俱與其他屋子並無什麼特異,然而桌上除了茶壺茶杯之類書院配給的器皿外,竟一無他物,他一件自己的東西都沒有。

  雷修遠正安靜地在床上熟睡著,黎非躡手躡腳走過去,坐在椅子上盯著他看——還以為他會醒,看樣子是真的睡著了。

  還是睡著的雷修遠顯得稍微親切些,更像剛開始他們認識的那個人,那個雖然懦弱窩囊,卻溫柔體貼又細心的雷修遠。大概是因為病著,他的臉色有一種病態的蒼白,額上汗水涔涔,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不知在做什麼夢。他秀氣得像個女孩子,睡著了,黑色的頭髮纏在臉上,更像了。

  黎非盯著他看了半天,他還是沒有醒過來的意思,她決定就在這裡耗著,等到他醒,然後把事情都問清楚——趁他病,來硬的。

  屋裡的香氣漸漸濃郁,聞起來暖洋洋的,黎非只覺腦袋一個勁朝下點,她也是一夜沒睡,香爐裡的安神香太好聞,瞌睡蟲全叮上來了,雷修遠還沒醒?她迷迷糊糊看了一眼,他的眼睛是閉著的。黎非實在撐不住,在香氣中陷入了夢鄉。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聽見敲門的聲音,黎非茫然睜開眼,她在哪兒?現在什麼時辰了?四處顧盼,床帳好像不是自己屋裡的?她撐起身子,這才發覺自己坐椅子上俯著床沿睡著了。

  似乎有人在看自己,她轉頭,正對上雷修遠濕淋淋彷彿藏著霧氣的眼睛,倒把她唬了一跳,一個趔趄從椅子上翻了下去。

  “你們這對不知廉恥的……”大概聽見屋裡有動靜,門被人推開了,紀桐周滿臉菜色地站門口盯著他倆,他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光天化日!你們、你們竟然……!”

  黎非飛快從地上爬起來,紀桐周怎麼會在這裡?啊對了,她好像是為了盤問雷修遠所以專門在這裡等著的,結果被安神香薰睡著了,眼看外面晚霞都出來了,她的心差點碎掉——下午是墨言凡的拳劍課!她這可是逃課啊!

  雷修遠披著外衣倚在床頭,淡道:“你在胡扯什麼,誰讓你進來的?”

  紀桐周像踩到什麼髒東西一樣皺眉走進來,怒道:“你以為我願意來!胡嘉平叫我來的!”

  墨言凡突然告假,拳劍課就由胡嘉平暫時代授,結果他根本就不打算好好教的樣子,吩咐大家自己練劍,他就滿書院找那個黑紗女談情說愛去了。下課的時候他又不知從哪裡鑽出來,把紀桐周叫住,吩咐道:“你們住一個院子的三人組一向不和睦,如今那什麼雷的病了,小姑娘去看他了,你也該去看看……對了,就買點吃的帶過去吧。”

  紀桐周跟吃了蒼蠅一樣,冷道:“我不去!”

  胡嘉平在他肩上一拍,笑道:“不去的話,這次測試就別參加了,書院不要沒資質的孩子,更不要沒良心的孩子。”

  如此這般,紀桐周不得不隨便拿了份吃食,硬著頭皮來靜玄之間敲門,敲了半天沒人開門,他正暗自竊喜,冷不丁聽見裡面有動靜,一時沒忍住推開門,就見著黎非俯在床沿,雷修遠躺在床上的景象了。

  “這個給你!”他將吃食丟在桌上,厭惡地皺了皺眉頭,“也是胡嘉平逼迫的!”

  他轉身就走,黎非急忙叫住他:“等等!下午、下午的課我沒去……”

  她無意逃了課,不知道會不會給什麼懲罰,比如十天不許去北面食肆吃飯什麼的……

  “你沒去關我屁事!”紀桐周丟下這句話,摔門走了。

  黎非愣愣站了一會兒,索性豁出去了,反正逃課已成事實,還不如暫時不管它,眼下重要的是雷修遠醒了!

  她走到床邊,居高臨下看著他,冷道:“你醒了。”

  雷修遠虛弱地靠在床頭,聲音無力:“你也醒了。”

  黎非懶得跟他耍嘴皮子,把椅子拉近一點,一屁股坐下,直截了當地開口:“現在可以說了吧?你不說,我是不會走的。”

  雷修遠偏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半晌,他低聲道:“我餓了,把吃的拿來。”

  “先說,說了再吃。”

  “不吃東西我沒力氣說。”

  “……”黎非只得替他把吃食拿過來,卻是一份玉米羹外加兩隻饅頭。

  雷修遠顫抖著端起玉米羹,用勺子攪了攪,還未來得及送嘴裡,由於手上無力,湯羹倒灑了許多在袖子上。黎非咬牙忍耐地看著他吃一勺漏一勺,好容易吃了一點,又丟下玉米羹開始小口小口吃饅頭,小半個時辰過去,半個饅頭還沒啃完。

  “你敢不敢吃快點!”他肯定是故意的!

  雷修遠有些無奈地看著她,濕漉漉的眼睛,無辜而又病弱:“我是病人。”

  黎非強忍怒氣,索性起身在屋子裡走來走去,跟頭困獸似的,又等了小半個時辰,天都黑了,雷修遠吁出一口氣,將剩下的吃食放在床頭櫃上,淡道:“麻煩你迴避一下,我要換件衣裳。”

  黎非氣極:“說完再換!”

  他不理她,直接把沾了玉米羹的中衣給脫了,黎非不得不背過身去,心裡也不知將這混帳罵了多少遍。

  等了一會兒,他半點動靜也沒有,黎非急道:“你換好沒!”

  沒人回答,她立即轉身,卻見雷修遠換好衣裳又倒床上睡著了。她再也按捺不住,撲上去將他一把揪起來,森然道:“你再不說,我就把你丟出去!病到死好了!”

  雷修遠看了她一眼,輕聲道:“我說了,你想知道的,我不能說,也說不出。”

  “我不信!”雖然不知道那個耳熟的什麼言靈術究竟有多大威力,但師父說過,一個仙法就算再強橫,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總有空子可鑽,不可能存在絶對完美的仙法。

  雷修遠淡道:“信不信是你的事,說不說是我的事。那人來頭極大,即便說了,也毫無意義,徒增煩惱而已。”

  “我不管這些,你必須告訴我!”黎非毫不退讓。

  雷修遠失笑:“為什麼必須告訴你?”

  “你欠我的!”她直視他,“你欺騙了我,必須償還我!”

  他露出一種近乎苦惱又無奈的神情:“真的把那個窩囊廢當朋友?”

  黎非沒有回答,她固執地盯著他,一定要他在此時此刻給她一個說法。

  雷修遠掙了掙:“好吧,我說,讓我坐好。”

  黎非鬆開他的衣領,冷不防他忽然湊過來,張嘴在她面上輕輕噴了一口氣,黎非只覺一股奇冷的香氣鑽入肺腑,當即頭暈眼花,一頭栽倒在床上,昏睡過去。

  “……真是難纏。”雷修遠伸指在她臉上輕輕彈了兩下,隨即默然不語。

  隔日黎非醒在自己的千香之間裡,不知為何,這一覺竟睡得極沉極舒服,叫人神清氣爽。她疑惑地爬起來,好像有什麼怪怪的?昨天她好像在雷修遠房裡?什麼時候回自己房間了?

  她記得自己在盤問雷修遠,他最後也終於鬆口要說了,然後……然後?她突然睡著了?

  匆匆梳洗一番換好弟子服出門,天還沒亮,估計離卯時也有一段時間,靜玄之間的門虛掩著,黎非不甘心地推門進去,屋裡卻空空如也,昨天吃剩的饅頭和玉米羹還在床頭櫃上放著,雷修遠人不知跑哪兒去了。

  正在發愣,忽聽日炎沙啞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你不睡覺在幹嘛?”

  黎非微微一驚,卻見久違的每十日才能醒一會兒的白色小狐狸出現在眼前,他四處打量,鼻子微微翕動,奇道:“這不是你的房間?”

  黎非猶豫了片刻,她實在要被雷修遠的那句“因你而起”膈應死了,又連著幾次盤問未果,小小年紀裝了一肚子問題,她都快炸了,又找不到人說,此時日炎忽然出現,她終於找到可以說話的人了。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關上門,將雷修遠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最讓她困擾的是言靈術到底是什麼東西,她好像聽過,卻想不起。

  日炎的耳朵晃來晃去,反倒若有所思的模樣,道:“哦,那小子心腸倒不壞麼。”

  “心腸不壞?”黎非想不到他會有這種結論,“他一直在騙人,弄虛作假,玩弄人心,這叫心腸不壞?”

  日炎淡道:“你們人的彎彎繞太多,又是人心啊又是感情啊,在我看來你什麼也沒損失,而且以後也不會因為知道太多而陷入危險,何必糾結。若是冒冒失失把秘密說給你們這群奶娃娃聽……哼,路都不會走,還以為有自保的能力麼?有時候不知道反而對你好!”

  真是歪理三分,好像這狐狸自己也是有一堆事情瞞著她的。黎非搖了搖頭:“我真的把他當做過朋友,付出過關心和感情,結果他什麼都是假的,這不是欺騙是什麼?他之前所作所為明顯是要害我,不是心腸壞是什麼?”

  “我不懂什麼真心與感情,所以說你們的彎彎繞太多。你現在沒有缺胳膊少腿,也沒丟掉小命,他就不算害了你。他三緘其口,對書院都保持沉默,說明他後面的那個人來頭必然相當大,一來他被下了言靈不能說,二來,就算能說,說了也沒人信。他告訴你這個蠢貨又有什麼用!”

  黎非被他的振振有詞說得目瞪口呆,日炎又道:“所謂言靈術,就是將靈氣灌入所要說的話中,或許是禁止某人說一些秘密,也或許是強迫某人說出什麼秘密。言靈術雖然駁雜,但如今應當是星正館的天音言靈大法與字靈魘術最為精純。前者可令任何秘密無所遁形,後者殺人於無形。你忘了?當日在青丘,那個震雲子就曾用天音言靈大法對付你。哼哼,他想必最不甘心,他修行到了瓶頸,須得我的皮毛骨髓煉製法寶才能更進一步,當日沒捉到我,他臉上不露聲色,心裡肯定氣得吐血吧!哈哈哈!活該!他越想抓到我,修為就越無法前進……嘿嘿嘿,絶情斷欲,絶不了斷不得,如何能進?”

  黎非奇道:“什麼絶情斷欲?”

  “天音言靈大法與字靈魘術修習起來很麻煩,修行者必須經歷一種古怪的修習過程,你們人叫它絶情斷欲,先隔絶自己的諸般情慾念想,心中空空如也,這兩個仙法才能顯出威力,如今星正館願意修習這兩個仙法的仙人應當也不多了。”

  黎非腦中模模糊糊掠過一些念頭,卻只是抓不住關鍵,她嘆了口氣,雖然知道了言靈術是什麼,可好像對雷修遠的秘密也沒什麼幫助,該不知道的還是不知道。

  雷修遠又不知跑哪兒去了,以他的狡猾警惕,真想躲她的盤問,只怕等他病好了她也找不到的。她嘆了口氣,又挫敗又無奈,她一向是跟著師父騙人的,結果如今遇到個比自己還會騙人的,她也只能甘拜下風,既然問不出,想不出,索性暫且將這件煩心事丟在腦後。

  “先不說這些了。日炎,趁著今天還早,我帶你逛逛書院好不好?”黎非御劍飛起,朝他笑了笑,“來書院後,你還沒見過它長什麼樣呢。”

  白色的小狐狸搖著耳朵不屑一顧的模樣:“一個小破書院,有什麼好看!”

  說著,他卻蹦上了她的肩膀,耳朵搖個不停。

  明明很期待的樣子,真是一隻口是心非的狐狸。黎非腳底的石劍化作一道金光,飛向星光璀璨的蒼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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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震雲子

  帶日炎逛了一圈書院,眼看天邊暗沉之色變淡,估計快卯時了,黎非御劍飛往小演武場,日炎少見地稱讚了她一下:“你御劍倒挺快的,在書院裡算是出類拔萃的吧?”

  黎非故意跟他開玩笑:“不光御劍出類拔萃,其他修行都是出類拔萃呢!”

  日炎晃了晃耳朵,傲然道:“蠢貨!沾沾自喜個什麼勁!不知是靠誰才走到今天!”

  就知道他會這麼說,黎非好氣又好笑:“是,都是仰仗您老的栽培。對了日炎,我發現你現在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了,剛開始只能說一會兒的話。”

  他淡道:“這是自然,此地靈氣充沛,我又睡了那麼多日,妖氣總該略有回升。”

  “那要怎麼樣你才能一直醒著?”

  白色狐狸綠豆似的眼睛警惕地眯起來了:“哦?你想讓我一直醒著?幹嘛?”

  “不幹嘛,只是希望你能一直出現,我喜歡和你說話。”

  日炎冷笑起來:“這個簡單,你跳下去就行。”

  又是跳下去?黎非無奈地看了他一眼:“跳下去不等你醒,我先沒命了。”

  “那你說個屁!老子不吃你們甜言蜜語的那套!”

  誰跟他甜言蜜語了?黎非搖頭,果然人與妖的思路是天壤之別,一個在意過程,一個只重結果。

  “等以後我厲害了再跳吧。”黎非御劍落在演武場上,一躍而下。

  “小丫頭,你這句話是認真的?”白色九尾小狐狸突然嚴肅起來,雖然看不懂狐狸的神色,但他的語氣從未有過的認真。

  黎非點頭:“是啊,等我厲害了,我會跳下去的。不過,為什麼要跳下去?下面有什麼?”

  日炎突然發起火來,怒道:“你連下面是什麼都不知道,卻說要跳下去!你信口胡謅哄大爺開心呢?!”

  黎非被他突如其來的火氣沖得一愣一愣:“你又不告訴我下面是什麼,我怎麼知道?”

  “那你就不要說什麼跳下去!人妖有別,你無心的一句話甚至會引來禍祟!下次再信口雌黃,把你頭髮全拔了!”

  黎非也有點火了,皺眉道:“我不是信口雌黃!等我厲害到能下去,我會去的!”

  日炎冷道:“你幹嘛要下去?”

  他們這是在說繞口令麼?

  黎非嘆了口氣,低聲道:“日炎,我師父離開了,身邊雖然有朋友,但那感覺和師父是不一樣的……”

  之前她不曉得有朋友是什麼滋味,自從遇到百里歌林他們,她第一次嘗到友情的味道,有人可以一起笑一起鬧,一起努力,一起訴苦。可她也漸漸明白,朋友和師父那種家人般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她狼狽、依賴、什麼都不會的一面是不會給朋友看見的,無助的時候,她需要的是師父,無論是責罵還是關懷,才真正讓人安心。師父走了,她最無助的時候,遇到了日炎。

  他脾氣和嘴巴一樣壞,總愛罵人,動不動就發火,還總是故作高深,什麼都不告訴她,可他也在切實地幫助關懷她,雖然他絶不會承認這點,只會用報恩來當掩飾。

  “就像你說的,我是人,你是妖,你不懂我,我也不懂你直來直去那套。在我心裡,你像我師父,像個長輩,還像朋友,是可以讓我依賴的人,我幫你完全是心甘情願的,所以我要下去完全不需要什麼理由吧?你想我下去,等我厲害了,我會下去的,你等著。”

  白色狐狸從肩頭上跳下來,化作了煙霧,日炎沙啞的聲音傲然響起:“哼!甜言蜜語!我不聽!”

  黎非搖搖頭:“這算什麼甜言蜜語,真的甜言蜜語我還一次都沒說過呢!”

  “不聽!閉嘴!我睡了!”

  “日炎?”黎非低低叫了幾聲,他總也不說話,估計是真睡了。

  她來得早了,演武場一個人影也沒有,她走向島嶼邊緣的懸崖,朝下張望。濃厚的霧氣遮蔽視線,什麼也看不見。胡嘉平說過下面是妖魔鬼怪橫行的禁地,為什麼日炎要下去後才能一直醒著?

  後面突然有人叫她:“黎非,你今天來這麼早啊!”

  是百里歌林他們,黎非轉身迎上去,新的修行日開始了。

  上午是林悠的課,兩個月以來,她除了剛開始的時候教了個水行的凝冰術,然後就再也沒教過其他的法術,到現在上她的課依然是不停地對著人偶用凝冰術,孩子們閉著眼睛都能用出來了,她就是不教別的。對這點,大家也無可奈何。

  不過今天這位喜怒無常的林悠先生似乎很不對勁,墨言凡先生告假後,她心情倒好起來了,一直笑眯眯地,有個孩子不小心遲到,她居然沒罵人,還溫柔地讓他趕緊站好,太反常了。

  俗話說,事有反常必為妖,不曉得林悠先生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孩子們非但不受寵若驚,反而個個心驚膽跳。

  “她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百里歌林悄聲問,“你們仔細看看,是她本人嗎?”

  有個女弟子偷笑起來:“難不成還真是墨先生給了她好臉色?不可能吧!”

  正說著,林悠忽然轉頭朝正殿方向望去,只見天邊數道金光閃爍,風聲呼嘯而過,孩子們紛紛摀住頭臉,片刻後風聲稍歇,眾人定睛一看,卻見大演武場上忽地多出數人,正中那人白髮如銀,氣度曠達,黎非一下就認出他是久違的左丘先生。

  他身邊還站著數人,昨天早上才走的墨言凡居然也在,他這個告假也太短了,才一天就回來了。墨言凡身邊是胡嘉平,他不知看著什麼,一臉心不在焉的模樣。

  左丘先生身邊還有一個青年男子,青衣磊落,仙風道骨,面容冷峻,仿若冰雕一般,黎非一見著他便覺眼熟——這個人,是不是那天在青丘追殺日炎的仙人之一?是叫……震雲子?

  林悠乍一見墨言凡,既驚又喜,上前一步道:“墨……左丘先生,這位是?”

  左丘先生淡然道:“這位是星正館的震雲先生,我回書院的路上與震雲先生偶遇,震雲先生聽聞今年書院有幾位奇才,便來看看。”

  林悠聽見震雲子三個字,臉色有微妙的改變,又朝墨言凡看了一眼。

  震雲子微微頷首,他聲音猶如幽泉般,乍一響起,弟子們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貿然打擾已是於心難安,承蒙左丘先生願意成全我的好奇心。那位單一土屬性靈根的弟子,想必……是這個小姑娘?”

  黎非被他冰冷徹骨的眼神看了一眼,身體便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她還記得這個人,還有他身上讓她討厭的感覺。她下意識地朝後縮去,避開了他的眼神。

  震雲子道:“這可真是巧合,我與這位小姑娘倒曾有一面之緣。”

  左丘先生奇道:“哦?不知震雲先生在何處見過這位弟子?”

  震雲子淡然一笑:“不過數月之前,追殺那九尾狐妖時與她偶遇。說來慚愧,當初完全沒發現她竟有如此天賦,否則,小姑娘今日該是我星正館的弟子了,天意弄人,真真叫人無話。”

  左丘先生道:“震雲先生何必遺憾,書院弟子都是為各位仙家門派而栽培,人才難得,屆時新弟子選拔,先生何愁沒有機會招攬?”

  震雲子環視四周,問:“聽聞還有兩位單屬性靈根的弟子,不知是哪位?”

  紀桐周神情複雜地上前行禮,胡嘉平介紹道:“這位是單一火屬性的弟子,還有一位單一金屬性的弟子,如今正感染風寒,臥病在床……”

  “感染風寒?”左丘先生有些訝異,“仙家弟子,如何會感染風寒?”

  胡嘉平嘆了口氣,他哪裡會知道!

  震雲子上前一步,朝紀桐周微微頷首,語氣略溫和了些:“英王爺,許久不見。”

  紀桐周蹙起眉頭,低聲道:“震雲仙人太客氣了……不知玄山先生近況如何?”

  震雲子道:“玄山師兄已是修為大成,傷勢並無大礙,多謝王爺掛心。玄山師兄一直為未能將王爺帶入星正館一事而嘆息,如今他得知王爺勤勉修行,必然也會歡喜欣慰。”

  紀桐周微微變色,最後還是垂頭說了個是。

  玄山先生,是說那個玄山子嗎?黎非陷入沉思,他是越國的皇族人吧?他受傷了?雖然震雲子說他傷勢無大礙,但他都沒法收紀桐周直接進星正館了,說明肯定傷勢極重,派中地位不保,這個震雲子說話有些不盡實……怪不得紀桐周神色那麼複雜,要是讓人確定了玄山子的真正情況,威風八面的越國立即會失去靠山,變得跟當年高盧一樣。

  震雲子又道:“還是讓弟子們繼續修煉吧,我不該在這裡叨擾太久。左丘先生,咱們一起去看看那個金屬性靈根的弟子如何?仙家弟子會感染風寒,想必體質不佳,還須好好調養才是。”

  左丘先生思忖片刻,頷首道:“正是,走吧。”

  眾人當即轉身離開演武場,一直沒說話的林悠突然忍不住輕叫一聲:“墨言凡……先生。”

  墨言凡回頭看了她一眼,淡道:“林先生有何指教?”

  林悠沒說話,只是看著他,墨言凡垂下頭,道:“既無事,在下先行一步。”

  胡嘉平笑道:“墨兄,既是叫你,想必有事,何不留下?”

  墨言凡沒回答,步伐漸漸遠去,孩子們驚恐地發現一上午都溫柔可親的林悠先生突然眼冒寒光,不由個個膽顫心驚起來。

  不祥的預感果然成真了,左丘先生他們走後,林悠就沒再說過話,之前那個遲到的弟子不小心把凝冰術丟錯了地方,她竟一把將石劍劈斷了砸在他頭上,一面森然道:“如你這般蠢貨,竟還想當仙人?你們所有人,十天不許去北面食肆吃飯,散了!這課上下去也無意義!”

  說罷,她竟然先走了,留下一群惶惶不安的小孩們面面相覷。

  “書院怎麼會讓這種情緒化的人來當先生!”百里歌林小聲抱怨,“動不動就罰不許吃飯,我們又沒犯錯!這根本是不負責任!”

  她這樣一說,孩子們平日裡對林悠的怒氣全激發出來了,一個男弟子大聲道:“就是!說是教我們水行仙法,結果教了兩個月還在用凝冰術!她根本什麼正經東西都沒傳授,還喜歡遷怒責罰!算什麼先生!”

  “我們去找左丘先生說!我們不要這種先生!”

  不知誰起了個頭,孩子們頓時群情激昂地集合起來去找左丘先生了,先前聽他們說是去弟子房看雷修遠,當下一群弟子御劍浩浩蕩蕩往弟子房飛去。

  “黎非我們也去吧!”百里歌林一見有熱鬧可看,趕緊樂顛顛地拽著黎非。

  “彈劾先生一事聞所未聞,只怕未必能成,還是不要去了。”葉燁攔住她。

  百里歌林急得一個勁跳腳,有熱鬧不給她看,才真是要人命:“我就要去!沒聽過法不責眾嗎?總不能把咱們一起趕出去吧?”

  百里唱月道:“我也有些想去,這個林悠先生,每次見到墨言凡,心跳聲都很大。奇怪的是,方才墨言凡見到她,心跳聲也變大了,以前沒有過的。跟上去看看,興許會有什麼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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