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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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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含胭]我的鴕鳥先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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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6 16:17:24 |只看該作者
第9章 來我家吧

  放學回家的路上,天氣明明很好,龐倩卻覺得自己頭上壓了一大塊烏雲。她愁眉苦臉,唉聲歎氣,真恨不得自己在路上摔一跤,把腿摔斷了送醫院,估計爸爸媽媽就不會罵她了。

  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回到金材大院後,在車棚停好車,顧銘夕彎著腰用肩勾起了車後架上的書包甩在身後,見龐倩還是呆呆地站在車邊,不禁招呼她:“龐龐,走了。”

  龐倩抬頭看他,苦哈哈的一張臉,說:“顧銘夕,你陪我去外面走一會兒吧,我不敢回家。”

  沿著金材大院門口那條路一直往東走10分鍾,會來到一條比較繁華的街上,街上有一家肯德基,龐倩和顧銘夕走了進去,在二樓挑了個角落裡的小桌子坐下。

  龐倩從書包裡找出自己的試卷,語文78分,數學69分,英語65分,看著試卷上大大小小觸目驚心的紅叉叉,她絕望透了。

  期中考試以後學校不開家長會,但是試卷需要家長簽名,龐倩研究了好一會兒卷子上的分數,問顧銘夕:“你說,把這個6改成8,是不是會看不大出來?”

  顧銘夕嘴角抽抽:“那你交給老師怎麼改回來?”

  “用修改液塗掉,或者用膠帶紙粘掉……不行麼?”見顧銘夕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龐倩撅起嘴來,想了想又說,“要麼,顧銘夕,你幫我簽字吧,你字寫得好,可以模仿我爸爸的字。”

  顧銘夕無語:“那你爸爸問你要卷子,你拿什麼給他?”

  “就說,還沒發。”龐倩抓抓自己的頭發,最後再也忍不住,“嗚——”的一聲哭了出來,“顧銘夕,我怎麼辦啊!我怎麼會考得這麼差啊!”

  她小聲地抽泣著,顧銘夕也沒有辦法,只能坐在她身邊沉默地陪著她。這時,有人端著餐盤過來問他們:“小同學,你們吃好了麼?”

  龐倩抹著眼淚抬頭看,才發現用餐高峰,肯德基裡已經坐滿了人,別人是認為他們不吃東西占座位了,但她還是不敢回家,硬著頭皮說:“我們還沒買東西吃呢!”

  端餐盤的人疑惑地看了他們一眼,顧銘夕很尷尬,說:“龐龐,不如我們回家吧。”

  “干嗎啊,就是來吃的。”龐倩站了起來,眼角還掛著眼淚,問顧銘夕,“你要吃啥,我下去買。”

  見她這樣說,邊上找座的人只能離開了,顧銘夕抬頭看龐倩,說:“你真要吃?”

  “嗯。”龐倩點頭,“剛才還不餓,可是這裡聞著好香,一下子就餓了。”

  “那你就隨便買點兒吧,我不吃。”顧銘夕想了想,又問,“錢夠嗎?”

  龐倩抽抽鼻子,眼淚汪汪,從褲兜裡掏出一張十塊錢,說:“夠了。”

  顧銘夕:“……”

  龐倩買了一份小薯條,又給自己加了一個甜筒。看著找回來的幾個硬幣,她挺心疼的,十塊錢是她一個星期的零花錢了,這一下子就去掉了一大半。

  和顧銘夕頭碰頭地趴在桌子前,龐倩一邊舔甜筒,一邊對比著自己和顧銘夕的試卷。

  他的數學居然考滿分!滿分啊!他還是人麼!龐倩心裡挫敗得要死,面上卻依舊嘴硬。

  “這道題我本來可以做對的,我就是這麼想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做的時候就做錯了。哎哎,5分哪!”意猶未盡地吃完甜筒,她拈起一根薯條,蘸了番茄醬送進嘴裡,又看下一道錯題,“咦,這道真的是選B麼,我當時就覺得不是B就是D,唉……運氣不好。”

  顧銘夕:“……”

  龐倩又拈起一根薯條,蘸過番茄醬後突然遞到顧銘夕嘴邊:“喏,張嘴。”

  顧銘夕身子往後縮了一下,迅速地抬頭環視周圍,見沒人注意他們,才紅著臉張嘴咬住了薯條。

  “你自己吃吧,我不吃了。”他輕輕地咀嚼著,聲音很低。

  龐倩瞥他一眼:“我就是買來一起吃的。”

  他沒再說話,龐倩看過數學卷子又看語文卷子,看完語文卷子,又把英語試卷攤在了面前。在這個過程中,她很公平地分配了那包薯條,自己吃一根,喂顧銘夕吃一根,只是她還是存了點私心,每次給顧銘夕蘸番茄醬,都蘸得特別少。

  “為什麼你英語能考98分。”龐倩很想不通,“為什麼我能差你這麼多啊。明明我們是一起開始學英語的。”

  顧銘夕不吭聲,龐倩又說:“不過,謝益比你都厲害,他考滿分呢!”

  這下子顧銘夕不樂意了,說:“我本來也能考滿分的,就是粗心了一下。”

  “你還要炫耀!”龐倩氣呼呼地塞了根薯條到他嘴裡,說,“都怪你的桌子那麼低!考試時我都看不到你的試卷!咱們坐那麼角落裡,你要是能給我看一點兒,我也不會考那麼糟!”

  顧銘夕舔舔嘴角,那裡似乎沾了一點番茄醬,酸酸甜甜的。他語氣硬硬地說:“就算現在給你看,你考高分,那以後中考怎麼辦?”

  “……”龐倩把試卷一推,賭氣道,“中考!等中考的時候再說咯!”

  顧銘夕久久地看著她,突然問:“龐龐,英語老師平時布置的預習、復習、聽寫、默寫、課文背誦,你都做不做的?”

  龐倩一瞪眼:“我當然做啊!”

  “真的?”顧銘夕依舊盯著她,眼神裡帶著一絲不信任,被他這麼一看,龐倩漸漸地蔫了,小聲說:“你知道的,我沒有預習復習的習慣嘛,聽寫、默寫……就是抄的,我收音機壞了嘛,磁帶放不了,我爸媽又不會念。背誦……有時候會背一下。”

  大概是和家庭教育有關,顧銘夕的媽媽是中專生,爸爸是大學生,顧國祥如今年過不惑,還在為評高級工程師而努力,時不時地要參加專業考試,還要准備學術論文。顧國祥從小到大學習態度就十分端正,這份熱忱也傳遞給了顧銘夕。家裡的書房裡,存著顧國祥數不清的藏書,顧銘夕念幼兒園時,李涵就開始教他認字,給他看一些淺顯的書籍,顧銘夕受傷截肢後在家裡休養了一整年,除了練習用腳做事,他還看了更多的書,那時候他認字不多,看得有些囫圇吞棗,但還是在潛移默化間增加了對知識的渴望,對學習的熱情。

  尤其,顧國祥和李涵不止一次地告訴顧銘夕,他沒有手臂,讀書,就是他唯一的出路了。

  而龐倩家就不是這樣了,龐水生和金愛華都是初中學歷,金愛華靠著自學做了出納,兩夫妻在養育女兒的過程中,只關注學習成績,卻沒有教會她學習方法和學習態度。小學裡功課簡單,龐倩靠著小聰明也就混過去了,但到了初中,碰到英語這樣需要花功夫死記硬背的功課,偷懶的龐倩自然得不到好成績了。

  紙袋裡剩下了最後一根薯條,龐倩盯著它看了一會兒後,拿起來,蘸過番茄醬遞到了顧銘夕嘴邊。顧銘夕沖她笑笑,眼神清亮:“你吃吧。”

  龐倩對著他眨眨眼睛,收回手,塞進了自己嘴裡。

  顧銘夕說:“龐龐,以後,每天晚上,你要不要過來我家,和我一起做作業?”

  龐倩愣愣地看著他,顧銘夕又說:“我寫字台很低,你用不了,但是我家有張折疊的桌子,可以拿進房裡給你用。我們可以一起聽寫,默寫,做英語對話練習。你做數學要是有不懂的,我也能給你講講。”

  龐倩還是有些猶豫不決,因為她知道,在學習上,顧銘夕其實是挺嚴格的。平時,他不會給她抄作業,更願意為她講解,除非是交作業大限已到,龐倩急得要暴走了,顧銘夕被磨得沒辦法才會給她作業抄。

  見她不吭聲,顧銘夕又說:“那個……你大概還不知道,咱們學校每學期結束是要調班的。咱們是快班,後幾名是要下去5班的,你要是被調到5班,我估計……你爸爸會罵你。”

  這下子龐倩真被嚇到了,成績墊底被調班這種事實在太傷自尊,她要是被踢出6班,龐水生哪裡會罵她,根本就是會把她往死裡揍吧!

  龐倩和顧銘夕回家時,天已經黑了,站在501門口,龐倩嚇得半死,拽著顧銘夕的衣袖不肯放:“顧銘夕,這個卷子是不是一定要我爸爸簽字的?”

  他搖頭:“不是。”

  龐倩大喜:“真噠?”

  他認真地說:“你也可以讓你媽媽簽字。”

  龐倩絕望了。

  “顧銘夕,我死定了,晚上來給我收屍吧。”

  她垮著肩膀准備開門,顧銘夕叫住了她:“龐龐。”

  “嗯?”龐倩回頭。

  顧銘夕走到她面前,肩膀輕微地動了一下,側著身子用殘肩去碰了碰她的肩膀,說:“你聽我的話,以後來我家和我一起做作業,我保證,你再也不會考比這次更糟糕的成績。”

  龐倩抬頭看著他,顧銘夕就像平時一樣,眼神平靜地站在她面前,臉上帶著淡淡的笑。龐倩雖然天天和他在一起,卻發現自己居然很久沒有這麼仔細地看過他的臉了。目光掠過他的眉眼五官,龐倩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好像,班裡那些女生的審美並不是很離譜,顧銘夕,真的挺好看的。

  顧銘夕看著龐倩的臉詭異地開始變紅,心裡一頭霧水,叫了她一聲後,龐倩反應過來,問:“我期末考能考回到20名嗎?”

  “能。”顧銘夕用力地點了下頭,像是給她鼓勵,“但你一定要聽我的話,不能偷懶,更不能抄我作業。”

  “……”龐倩問,“那要是考不到怎麼辦?”

  “不會考不到。”顧銘夕搖頭,“你又不是笨蛋,你就是太懶。”

  龐倩:“……”

  這天晚上,李涵拿著幾片柚子進了顧銘夕房間,問他:“銘夕,倩倩是不是在學校闖禍了?”

  “沒有啊。”顧銘夕說,“怎麼了,媽媽。”

  “我剛才在陽台晾衣服,聽到隔壁你龐叔叔在罵她呢,倩倩哭得好大聲,好像還挨打了。”

  話音剛落,顧銘夕已經沖了出去,他站在陽台上,隱約聽到隔壁傳來“啪”、“啪”的聲音,還有龐水生模糊的怒斥聲和龐倩哇哇的哭泣聲。

  顧銘夕不知道龐倩是哪兒挨了打,屁股?手心?還是巴掌?他想起顧國祥打過他的那一巴掌,那是他的爸爸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他,那一巴掌真疼啊,他的臉都因此腫了兩天。顧銘夕垂下眼睛,心想龐倩一定是疼極了,才會哭得那麼大聲。

  ********

  第二天晚上,龐倩吃過晚飯,就帶著書包來了顧銘夕家。

  顧國祥冷眼看待著顧銘夕的“熱心”,李涵倒是對龐倩很歡迎。她打從心底感謝這個小姑娘,在顧銘夕受傷以後這麼多年,這個女孩子一直陪在他身邊,要說親兄妹的感情,也不過如此了。

  李涵將那張折疊的桌子搬進了顧銘夕的房間,還給龐倩准備了一張舒服的椅子,最後,她給兩個孩子端來一碟小餅干和一碗切成塊的火龍果,外加兩杯熱橙汁,才笑著退出了房間。

  這樣的待遇讓龐倩受寵若驚,她的注意力已經在那碟餅干上,還沒等顧銘夕說話,就拿了一塊吃起來。

  “這個餅干好好吃。”她坐在椅子上,開心地晃著腿,又端起橙汁喝了一口,滿足地皺眉,“哎呀,好燙好燙。”

  顧銘夕無語地看著她,突然抬腳到自己低低的寫字台上,大腳趾一按,打開了收音機的磁帶格,將一盤英語磁帶放了進去,說:“別吃了,咱們先做聽寫。”

  龐倩:“……”

  顧銘夕回頭看她:“把英語本子拿出來,先聽寫,寫不出的就背,背到寫得出為止。然後我們練習對話,做英語作業,最後做數學,語文你自己回家去做。”

  龐倩在發呆,顧銘夕擰著眉頭轉了下身子,背脊靠在椅背上,用腳拉開了寫字台的抽屜,腳趾一撥,從裡面夾出了一本新的英語作業本,右腿一伸,就丟在了龐倩面前的桌面上,然後,又用腳趾夾過去了一支筆。

  “聽寫,准備,開始了。”

  龐倩左手拿著半塊餅干,右手拿著那杯橙汁,就見顧銘夕已經抬腳按下了錄音機上的播放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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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6 16:17:41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他在長大

  覆水難收。龐倩現在終於體會到了這個詞的意義,她覺得自己簡直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干,白天在學校裡受老師折磨還不夠,晚上還要跑顧銘夕家去受虐。在顧銘夕家做了五個晚上的作業後,龐倩提出不來了,顧銘夕卻不干了。

  “不行。”他有些嚴肅地說,“我都沒發現你基礎差成這樣,龐龐,你平時晚上都花多少時間做作業的?”

  龐倩答不出來了,她平時晚上的生活軌跡是這樣的:放學回家後看一集動畫片,然後吃飯,吃完以後翻一下報紙雜志——金屬材料公司每年都給員工一筆錢訂報刊雜志,在龐倩家裡,龐水生訂了E市晚報,又給龐倩訂了兩份漫畫月刊。

  雜志看完已經7點多,連續劇開始了,龐倩總是會磨磨蹭蹭地賴在爸爸媽媽房裡看一集連續劇,直到龐水生問她:“作業做完了嗎?”她才會灰溜溜地溜回房。

  花一個小時把作業亂七八糟一做,龐倩就准備洗漱睡覺了。

  臨睡前,她還不老實,會和媽媽說想聽一會兒英語磁帶,其實她的隨身聽早壞了,只剩下了聽廣播的功能,龐倩會躲在被窩裡,塞著耳機,聽各種音樂節目,偶爾還會聽晚10點的“溫馨港灣”。

  有好多人給“溫馨港灣”的主持人打電話,訴說著自己的各種煩心事,偶爾還夾著一些健康問題。這時候,龐倩會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求知欲,她興致高昂地聽著各種聽眾來電,盡管有許多問題都是她聽不懂的。

  有一個問題她聽到過好多次,一直都沒搞懂是什麼意思,於是趁著和顧銘夕一起上學時,虛心地向他請教。

  “顧銘夕,你知道什麼是夢遺嗎?”

  顧銘夕雙肩架在金屬架子上控制方向,聽到龐倩的問題後龍頭劇烈地一扭,他立刻右腳點地,險險地將車子停了下來。

  龐倩也被他嚇了一跳,停下車後發現他臉色很奇怪,臉頰上居然還帶著一層紅暈,不禁問道:“你怎麼啦?”

  “沒事。”顧銘夕重又騎起車來,龐倩追在他身邊,問:“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什麼叫做夢遺啊?”

  顧銘夕悶悶地答:“不知道。”

  “……”龐倩覺得他是在擺譜,撇撇嘴不太高興,又問,“那、那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早洩,還有晨勃是什麼意思啊?”

  顧銘夕頭都大了,沖著龐倩就吼起來:“我不知道!你無聊不無聊!有時間關心這些問題,還不如去多做幾道數學題!”

  龐倩不高興了:“我就是問你一下,不知道就不知道嘛,喊那麼大聲干嗎呀!你才無聊呢!哼!”

  說罷,她猛地加快了速度,自行車就往前沖去了。

  “龐倩——”顧銘夕在後面喊著她,卻沒法子去追她。他能騎車已經不容易,是不會沖動到拿自己的命去開玩笑的。

  顧銘夕依據自己的速度慢吞吞騎到學校後,發現龐倩站在校門口等著他。他下了車,歪著身子用肩膀抵著金屬架子推車過去,龐倩一直板著臉看著他,顧銘夕走過她身邊時,突然抬腳輕輕地踢了她小腿一下:“走啦,要遲到了。”

  龐倩繃不住,抿著嘴笑了起來。

  兩個人停好車一起上樓時,她不死心地問他:“顧銘夕,你真的不知道什麼是夢遺嗎?我聽賈老師說,男的從十一、二歲開始都會有的,只是我一直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賈老師就是“溫馨港灣”的男主持人。顧銘夕簡直要崩潰,想了想後,他湊到龐倩耳邊壓低聲音說,“這個是男人的生理問題,你不用了解的。龐龐,你是個女孩子,以後別找其他男生問這種問題,會讓人家覺得你……很下流。”

  “你才下流呢!”龐倩跳起來,“我是真的不懂嘛!廣播裡老有人問,賈老師,我每天都夢遺,要麼就是,賈老師,我幾天沒有晨勃了,聽都聽不懂,好煩啊!”

  她叫得哇啦哇啦,顧銘夕緊張地看看四周,然後瞪她:“小點兒聲,你不害臊啊!”

  所謂無知者無畏,龐倩根本都不知道他在心虛什麼,義正言辭地說:“我有什麼好害臊的!我又不是沒見過小麻雀,顧銘夕,你別忘了,咱倆小時候還天天一起洗澡呢,我還玩過你的小麻雀呢!”

  顧銘夕:⊙ o ⊙

  吵吵鬧鬧的日子一直在繼續,每晚的補課也沒有停。終於有一天,在一次數學單元測試時,龐倩看到卷子上的題,突然發現它們似乎沒那麼難了。

  這一次考試她考了87分,一躍到了班級中游,她心花怒放,非常大方地在中午時請顧銘夕喝了一罐健力寶。

  由此,她不再排斥去顧銘夕家做作業。畢竟,在他的監督下,她的功課漸漸地跟了上來。大家進了初一才開始學英語,起跑線都是一樣的,顧銘夕在龐倩快要掉隊時,及時地拉了她一把,每天都督促她背誦聽寫,還給她講語法,久而久之,龐倩上英語課時也不覺得老師是在講天書了,偶爾被叫起來回答問題,還能說得似模似樣。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令龐倩愛上去顧銘夕家,那就是——李涵每天都會給他們准備一份水果點心,還有熱乎乎的飲品,這對龐倩來說,簡直就是世上最難以抗拒的事!

  天氣漸漸地冷了下來,冬天又來臨了。

  這一天晚飯後,龐倩怕頭發洗太晚不會干,就先洗頭洗澡,然後帶上作業本去了顧銘夕家。

  到了他的房間裡,她感覺異常暖和,才發現原來是李涵將一台油汀推到了顧銘夕房裡,給他們取暖。

  “哇,好熱好舒服啊。”龐倩在椅子上坐下,由衷地感歎著。

  顧銘夕轉過頭來時,映入眼簾的畫面就是這樣的。

  女孩子剛洗過澡,長頭發濕漉漉地披散著,似乎沒有梳,顯得有些凌亂。她的臉被蒸得紅撲撲的,眼睛裡閃著光亮,正笑瞇瞇地拿起一塊綠豆糕,翻開了自己的作業本。

  顧銘夕從小就喜歡看龐倩吃東西,因為她吃什麼都是一副享受又陶醉的表情,每一次,都讓顧銘夕體會到一種幸福感。

  龐倩翹著蘭花指,只用拇指、食指和中指拈起那塊綠豆糕,放到嘴邊咬了一口,她閉了閉眼睛,小小地“唔”了一聲,還高興地晃了晃腦袋。咬第二口的時候,綠豆糕上的碎屑掉了下來,龐倩趕緊拿另一只手接住,碎屑越掉越多,她干脆三口兩口地吃完了這塊小糕點,還仰著脖子把手裡的碎屑也倒進了嘴裡。

  顧銘夕看到她的手,大概是因為剛洗完澡的緣故,她整個人看起來顯得特別白淨,那雙手小小的,手指細細的,指甲短短的,圓圓的,透著健康的粉紅色。

  真好看。

  龐倩吃完綠豆糕,准備開始做作業,抬頭看到顧銘夕,見他表情僵僵的,說:“喂,你發什麼呆啊。”

  顧銘夕回過神來,一張臉瞬間紅透,龐倩眨眨眼睛,問:“你很熱嗎?”

  顧銘夕搖搖頭,轉身面向寫字台,兩只腳擱在桌上,腳趾間夾了一支圓珠筆在紙上畫啊畫,整個人背對著龐倩一言不發。

  龐倩用手掌給自己扇扇風,說:“說起來,開了油汀真的很熱,早知道我就不穿棉衣來了。”

  她很自然地脫掉了自己的棉外套,裡頭是她的睡衣,大圓領,粉色小豬圖案,脫掉以後,她頓時覺得透氣許多。

  這一次的補習,顧銘夕有點兒心不在焉。他只想早早結束,龐倩卻還要火上澆油。

  在給她講數學題時,她的注意力不知怎麼的,竟從本子上跑到了他的腳上,她說:“顧銘夕,你腳趾甲長了。”

  顧銘夕:“……”

  龐倩:“指甲鉗在哪兒?我幫你剪一下吧。”

  顧銘夕硬邦邦地說:“不用了,我自己會剪的。”

  龐倩不以為然:“你自己剪好慢的,哎呀,我幫你剪一下得了。”

  她對他的房間挺熟悉的,站起來走到書架邊,就從一個小盒子裡找到了指甲鉗。坐回顧銘夕身邊,龐倩拉過他的腳,低頭俯身幫他剪起趾甲來。

  “卡噠”、“卡噠”的聲音一聲一聲地響起,顧銘夕覺得自己的腦子都有點兒暈了,他強迫自己把視線落到腳上,卻又不可避免地看到龐倩的手,那雙柔軟白皙的手,此時正輕輕地抓著他的腳,在幫他剪腳趾甲。

  這不是她第一次幫他剪腳趾甲,從龐倩學會剪指甲開始,她就老是盯著顧銘夕的腳看,只要他的趾甲稍微有點兒長,她就會揮舞著指甲鉗,嚷嚷著要幫他剪掉,好似是一個有趣的游戲。

  這個游戲經歷了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她想幫他剪,他不願意。

  第二個階段,他想讓她幫著剪,但她不願意。

  現在的他們正處在第三個階段,他不願意,她也不願意。所以,其實龐倩已經很久沒給顧銘夕剪過腳趾甲了。

  顧銘夕的視線從龐倩的手上轉回,又落在了她的身上,他猛然發現,龐倩因為彎著腰、低著頭,她的睡衣衣領就有點兒耷了下來,她的黑色長發披在肩上,更襯得頸下的肌膚一片雪白。顧銘夕腦子裡轟的一下,他其實沒看清她衣服裡面的情景,但是,光是想象已經足夠讓他渾身僵硬。

  後來,龐倩被顧銘夕趕回了家,她很不解,總覺得這一天的顧銘夕怪怪的。

  再後來,顧銘夕早早地上床睡覺,他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一直到半夜,他趴在床上,模模糊糊地睡著後,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他還是一個很小的男孩子,正站在一個木制的大澡盆裡洗澡。

  洗啊洗啊,洗啊洗啊,他的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胖乎乎的女孩子,女孩光著身子坐在澡盆裡,仰著頭好奇地看著他。

  顧銘夕突然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了,他想伸手去捂住自己的小麻雀,但是動動肩膀才發現自己已經沒了手臂。顧銘夕心裡懊惱,他的小麻雀就在那小女孩的面前不遠處,她眼神疑惑地盯著這個不停晃蕩的小東西,然後就伸手揪住了它——

  顧銘夕猛然驚醒,發現自己還是保持著趴睡的姿勢,只是……他發現自己的內褲,已經弄濕了。

  他一動都不敢動,心裡有點慌。他的那裡已經發生了變化,此時正硬硬地抵在床上。顧銘夕覺得羞愧萬分,因為他發現,這樣趴著的姿勢,居然令他覺得舒服。

  他小心翼翼地動了動身子,小小的摩擦帶來的美妙感覺令他更加害怕,他睜著眼睛趴在被窩裡,心跳如擂鼓,也不知過了多久,心裡那份悸動終於消失,他渾身都是汗,弓著身體抖掉被子,慢慢地坐了起來。

  他抬腳開了床頭燈,彎下腰觀察自己的內褲,那裡有粘稠的液體,浸濕了內褲的襠部。

  顧銘夕抿著唇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就咬著一支“不求人”,給自己換了內褲。

  棉毛衫也被汗浸濕了,他干脆連衣服也一起換,脫掉濕衣服,走去衣櫃邊拿干淨衣服時,他突然看到了衣櫃鏡中的自己。

  他赤著上身,只穿著一條內褲,整個人皮膚白皙,身材清瘦,有一雙修長勻稱的腿。此時的顧銘夕年齡13歲零4個月,正是抽條兒長身體的時候,李涵說過,他的褲子穿不了兩個月就嫌短了,鞋子也是越買越大。

  顧銘夕知道自己在長大,他的身體發生著各種變化,有很多事,是無論如何也避免不了的,比如剛剛在睡夢裡發生的那件事。

  可是,比起其他的男孩子,不可否認,顧銘夕會有更多一些的迷惘、彷徨和害怕。

  深深的夜裡,萬籟俱寂,小小的少年站在自己房間的穿衣鏡前,又一次看到自己殘缺的身體,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穿上干淨衣服,熄燈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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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聖誕禮物

  聖誕節前,龐倩和王婷婷、章蔚一起去文化用品市場買聖誕賀卡。每個賀卡攤位都堆得像座小山似的,三個女孩子擠在人堆裡,一張一張仔細地挑。

  王婷婷問龐倩:“螃蟹,你打算怎麼個送法?”

  龐倩說:“女生我全送,但是有些不熟的就送5毛錢的。”她拿起一張特別好看的韓版賀卡,看到上面貼的標價,指給王婷婷看,“喏,這個要2塊錢,就送你們啦。”

  章蔚說:“我也是這麼想的,對了螃蟹,你送男生麼?”

  龐倩想了想,說:“應該會買幾張吧,我總得送顧銘夕。”

  王婷婷和章蔚嗤嗤地笑了起來,龐倩瞪她們:“笑什麼呀!”

  章蔚挽著龐倩的手,問:“螃蟹,顧銘夕是不是喜歡你啊?”

  “才沒有呢!”龐倩有些氣惱地說,“我和他是鄰居,他爸爸媽媽是我爸爸媽媽的同事,我倆從小一塊兒玩到大的。”

  “那顧銘夕手沒了以前,你就認識他啦?”章蔚是龐倩到了初中才認識的好朋友,不了解龐倩和顧銘夕小學裡的事,對顧銘夕還是很好奇的。

  龐倩呆了一下,點點頭:“嗯。”

  “哎?”章蔚有些興奮地問,“那他以前有手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呀?我聽說他的手是被變壓器打掉的,變壓器怎麼那麼厲害的!對了,顧銘夕手沒了的時候,你看到了嗎?他是不是特別疼?他有沒有哭啊?”

  龐倩有點不高興了,悶悶地說:“我忘記了。”

  章蔚還要再問,被王婷婷拉住了,王婷婷說:“別講顧銘夕了,咱們趕緊挑賀卡吧,哎,章蔚,你不是說要買一張最漂亮的賀卡送給謝益嗎?”

  章蔚臉紅起來,說:“嗯,除了謝益,我還想買一張好看的送給顧銘夕。螃蟹,你知道顧銘夕喜歡什麼樣的賀卡嗎?”

  龐倩:“……”

  章蔚又問:“他最喜歡什麼顏色你知道嗎?”

  龐倩當然是知道的,顧銘夕最喜歡藍色,還得是那種很純粹的深藍,像海一樣得深沉浩瀚。另外他還比較喜歡鵝黃色,他喝水的杯子就是鵝黃色的,還被龐倩取笑過像個女孩。

  也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龐倩對章蔚說:“顧銘夕最喜歡黑色,他覺得這個顏色很酷。”

  哦!天上的神仙,請原諒她說了謊。

  黑色是顧銘夕最不喜歡的顏色,他曾經對龐倩說過,一看到黑色,就會讓他的心情變得糟糕。

  章蔚聽到龐倩的回答後有些無所適從:“哪裡會有黑色的賀卡啊。”

  龐倩聳聳肩:“你也可以買其他的啊,紅的綠的,都行的嘛。”

  聖誕節那天,龐倩來到學校後就給全班女生送了賀卡,顧銘夕看著她在教室裡跑了一圈後回到座位上,興奮得臉都紅了起來。

  一會兒後,章蔚背著手走到他們桌邊,從身後拿出一張賀卡遞給龐倩:“螃蟹,聖誕快樂。”

  “謝謝!”龐倩開心地接過,就見章蔚站在邊上不動,她扭捏了一會兒,又從身後拿出一張賀卡遞到顧銘夕面前:“顧銘夕,祝你聖誕快樂。”

  顧銘夕有些驚訝,遲疑了一下沒有動,章蔚看看他擱在桌上的腳,又看看他肩下垂落的衣袖,有些尷尬地把賀卡放在了他桌上,臉紅紅地跑開了。

  章蔚真是神通廣大,那張賀卡還真的是黑色的,龐倩有些愧疚地趴在桌上,偷偷地看顧銘夕。顧銘夕卻是神情平靜地用腳將賀卡塞進了書包裡,也沒打開看。

  後來,陸陸續續有七、八個女生來給顧銘夕送了賀卡,龐倩在邊上目瞪口呆,通過那些賀卡的信封可以判斷,這些卡都不便宜。

  她突然意識到,顧銘夕居然還挺受歡迎。

  龐倩也沒有閒著,課間休息時,她從書包裡拿出了給謝益准備的賀卡,她觀察過了,已經有許多女生去給謝益送賀卡了,那多她一個也沒什麼嘛。

  她躲在桌子底下悉悉索索地拆信封,最後看一遍自己有沒有寫錯別字,重新裝好後她抬起頭,就看到了她的同桌深沉的目光。

  顧銘夕的眼神好奇怪啊!龐倩有些心虛地看著他,一聲不吭地站了起來,踩著小碎步繞了大半個教室走去了謝益桌邊。

  謝益正在和後桌的男生聊天,聽到龐倩叫他,他回過頭來,臉上的神采還未褪去。

  “謝、謝益。”龐倩有些結巴了,紅著臉把賀卡遞給他,“祝、祝你聖誕快樂。”

  邊上有男生小聲起哄,謝益則大大方方地接過賀卡,笑著說:“謝謝你,螃蟹。”

  龐倩撓撓腦袋,鼓起勇氣問出了一直想問的問題:“謝益,過幾天文藝匯演,你還會拉小提琴嗎?”

  “嗯?”謝益笑嘻嘻地看著她,反問,“干嗎這麼問?”

  “我看你小學裡每一年都拉小提琴,特別好聽,呵呵呵,呵呵呵。”龐倩傻笑著,“今年你要是再拉小提琴,咱們班肯定能拿第一。”

  謝益站了起來,屁股倚在桌沿上,手裡轉著一支筆,有些懶散地說:“我拉小提琴,可不是為了爭名次。我是真的喜歡拉小提琴。”

  “啊……”龐倩點頭,“我也喜歡聽你拉,我覺得你拉得特別棒!”

  “你學過嗎?”

  龐倩搖頭:“沒有。”

  謝益又笑了,說:“前幾天曹老師還問我來著,問我願不願意去表演,我覺得我老霸著班裡的演出名額挺不好的,就拒絕了。”

  龐倩覺得遺憾極了:“這樣啊……”

  謝益突然沖她擠擠眼睛,笑道:“不過,你要是真的想聽,到時我問問曹老師,看能不能加我一個,也就幾分鍾時間,應該問題不大的。”

  龐倩整個人都激動了:“真的嗎?!”

  “嗯。”謝益抱著手臂倚在桌邊,姿勢分外瀟灑,“教我琴的老師說了,拉琴給知音,有人想聽,琴就會高興。”

  龐倩回到座位時,整個人都要飄起來了,她愉快地准備著下堂課的課本,嘴裡還哼起了歌曲。顧銘夕始終都沒有說話,扭頭看了她一會兒,她也沒發現。他終於轉回頭來,用腳拿出了一本數學習題冊,悶聲不響地做起題來。

  龐倩顧自樂了一會兒後,拿筆戳戳顧銘夕的腰:“你在做什麼?”

  “做數學。”他扭著腰躲了一下,低聲回答。

  “噯,顧銘夕,你鉛筆盒給我看一下。”

  “干嗎?”

  龐倩已經探過身子,從他腳前拿過了他的鉛筆盒,顧銘夕的鉛筆盒裡東西很簡單,並沒有什麼花哨的文具,龐倩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終給他放了回去。

  顧銘夕問她:“你看什麼呀?”

  “沒什麼。”龐倩托著下巴沖他一笑,眼睛裡笑意盈盈,顯然心情非常得好。

  顧銘夕的心情卻變得有些糟,但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又一次伏下了身去。

  一直到放學,顧銘夕都沒有收到龐倩的賀卡,他有些失望,卻表現得很大度,收拾書包准備回家前,他從書包裡取出一個小盒子,用腳趾夾著遞到了龐倩面前。

  “我沒買賀卡,給你准備了一份小禮物,龐龐,聖誕快樂。”

  龐倩驚喜極了,可是接過盒子打開一看,整個人就愣在了那裡。

  顧銘夕看著她奇怪的反應,問:“你不喜歡?”

  “……”龐倩呵呵傻笑,“沒有,我很喜歡,謝謝。”

  到了晚上,龐倩帶著作業本來到顧銘夕家,顧銘夕終於知道了下午時,她拿到禮物後為什麼會有那麼奇怪的反應。

  因為,龐倩把一個包著彩紙包裝的小盒子拿給了顧銘夕,顧銘夕盤腿坐在桌前,雙腳拆開包裝,驚訝地發現盒子裡是一支深藍色的英雄牌鋼筆。

  他送給龐倩的也是一支鋼筆,除了筆桿是深紅色,款式、品牌、包裝全部和龐倩拿給他的這一支一模一樣。

  他抬起頭,疑惑地看著她,龐倩垂頭喪氣地說:“我也沒給你買賀卡,覺得挺沒意思的。這支筆是前些天我爸爸拿回來的,說是很貴,而且外面還買不到。我向他討了好多天才討到,想送給你做聖誕節禮物,你愛練鋼筆字嘛……結果今天早上走得急……忘拿了。”

  顧銘夕:“……”

  龐倩著急地說:“我真不是臨時准備的啊,你瞧,前幾天就包好了,我親手包的!剛才看到你送我的禮物,我都傻了,心想怎麼會那麼巧啊。”

  “不是巧合。”顧銘夕開了口,“這些筆是金屬材料公司為紀念建廠30周年定制了送客戶的,筆帽上還刻了公司簡寫,你大概沒注意。我爸爸領了一支在用,我試了一下,挺好寫的,就托他幫我帶一支回來,想送給你。”

  龐倩:“……”

  顧銘夕低頭看著自己雙腳間的那支鋼筆,心想,原來有深藍色呢。他的拇趾趾腹輕輕地摩挲著筆桿,抬起頭來,突然就笑開了:“龐龐,謝謝你的禮物,我真的很喜歡。”

  做完了作業,時間還早,顧銘夕和龐倩討論了會兒最近流行的動畫片和連續劇,顧銘夕的目光又集中到了桌上的那支鋼筆上。他突然問龐倩:“龐龐,你知不知道,廠子要搬了。”

  龐倩完全不知情,驚訝地抬頭看他:“啊!搬到哪裡去?”

  “城西,挺遠的,開車過去大概得要一個半小時。”顧銘夕說,“我爸爸說已經在那裡圈了一塊地,明年過完年就開工了,大概再過兩年,整個廠就搬過去了。”

  “那這裡呢?”龐倩嘴裡咬著棒棒糖,問,“這麼遠!我爸爸媽媽怎麼去上班啊?”

  “我也不知道。”顧銘夕搖搖頭,“我爸爸說,建廠的時候,這裡還是郊區,可是城市慢慢發展起來,越擴越大了,咱們這兒現在都成了市中心,廠子在這裡就不太合適了。”

  頓了一下,他有些猶豫地說,“還有一件事……龐龐,我聽我爸爸說,公司在新廠房那裡造了新的宿捨,是帶電梯的高層,房子要比這裡大得多,到時候,我可能要搬家了。”

  ********

  元旦前,源飛中學初中部的迎新年文藝匯演在學校禮堂舉行。

  演出開始前,龐倩去上洗手間,在禮堂外的走廊碰到了謝益和班主任曹老師。他們似乎在爭執,龐倩有些好奇,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曹老師手裡拎著一套白色服裝,謝益手裡則提著一個黑色的小提琴盒,正在極力向曹老師說著什麼。

  龐倩走到他身後,聽到他說:“我絕對不會穿這個的!我永遠都不會穿這樣的衣服去拉琴!”

  曹老師說:“那你自己又不准備禮服!你難道要穿羽絨衣上台去表演嗎?”

  謝益大聲說:“有什麼不行的?”

  “那你穿這個白色西服又有什麼不行?”

  “這衣服穿起來像小丑!可笑的小丑!”謝益退後一步,向著曹老師揮了一下手,“如果非要我穿這個,我寧可不拉琴!”

  龐倩回到觀眾席時,心髒還跳個不停。

  之前的一幕令她深受震撼,龐倩雖然不是個優等生,但是對著老師向來是恭敬而聽話的,顧銘夕更是如此了,他從小就是個乖寶寶,幾乎從來不給老師搗亂。

  龐倩從來不知道,居然還有人膽敢如此忤逆老師,那麼大聲地和老師說話。

  輪到謝益上台時,龐倩突然變得很緊張,她內心猜測著謝益是否會穿那套白色西服,其實,龐倩不懂他為何要那麼抗拒那套衣服,她只是看到那衣服的褲腳和袖口有些金色花紋,還挺漂亮的,不是嗎?

  掌聲中,一個少年拿著小提琴緩緩地走上了台,舞台上的光線聚焦在他身上,龐倩覺得自己的心已經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謝益穿著自己的羽絨衣,黑色的,領子上還有絨絨的毛,底下穿著深藍色的牛仔褲,腳蹬運動鞋。

  他神情自若地將琴架在肩上,琴弦一揚,手指就像跳舞一般,悠揚的樂曲便流淌了出來。

  龐倩情不自禁地拽住了身邊顧銘夕的衣袖,拽得很緊很緊,她喃喃自語道:“顧銘夕,顧銘夕,謝益太酷了,太酷了,他簡直是酷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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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期末考試

  文藝匯演之後沒多久,期末考試緊跟著就來了。

  龐倩緊張得無以復加,畢竟這一次考試會有年級調整,她在期中考試時位列全班倒數第七,不管從哪方面看都屬於班裡的“差生”行列。

  龐倩也是有自尊心的,顧銘夕不僅是班級第二,還是年級第二,作為他的同桌,龐倩實在不好意思考到班級墊底。所以,她對這次考試的重視程度,超過了以往經歷過的任何一場考試。

  奇怪的是,顧銘夕也很重視這場考試,這令龐倩有些不解。

  雖然顧銘夕的成績一直很好,但是在小學時,他並不是常年第一的,偶爾也會考個第二、第三,他從沒有因此表現得不高興過。所以升上初中後的第一次期中考試,他考了年級第二,對龐倩來說已經很牛逼了,一點兒也沒有為他感到遺憾。

  可是這一次,顧銘夕似乎對自己很不滿意。

  期末考試前,他做題做得很厲害,背英語也特別頻繁,龐倩都傻眼了,見他成天就是做題背書、背書做題,忍不住對他說:“顧銘夕,你別老在位子上坐著,一起去外面玩會兒吧。”

  顧銘夕抬起頭來看她,視線又掠過她飄到了窗外,他們坐在三樓的窗邊,可以看到學校的操場,籃球場上有幾個高中部的男生在打籃球,乒乓球台子旁則圍著幾個初中部的學生。

  謝益在打球,他穿著一身醒目的紅色羽絨衣,正握著板子、貓著腰站在台子前等發球。對方的球一過來,他立刻迅捷地移動起來,揮著球拍准確地將球擊了過去。

  顧銘夕收回視線,抿著嘴唇搖了搖頭,說:“要考試了,等考完了就能好好玩了。”

  龐倩“嘁——”了一聲,語氣帶些小嘲諷:“考完了就放寒假了,再說了,你放假時最無聊,都不怎麼出來玩的。”

  顧銘夕看看她,沒有反駁,只是低下了頭去,腳趾又一次夾起了筆,開始攻克一道新的數學題。

  龐倩還等著他來和自己拌嘴,就像小學時那樣,可是現在她發現,在學校的時候,顧銘夕的話似乎越來越少了。有時候她拿筆戳他,拿話取笑他,甚至是捉弄他、打他,他都不來和她計較了。

  龐倩有些訕訕的,覺得真沒意思。她趴在桌上看著教室裡其他的同學,他們每隔一個星期就會輪個大組,每一個人除了同桌,還有前後左右的同學。王婷婷和章蔚越來越要好了,因為她們是前後桌;夏嵐和劉翰林雖然老是吵架,但是劉翰林生病沒來上學時,夏嵐還往他家裡送過作業;謝益的同桌叫孫明芳,那是個小個子女生,謝益和她關系一般,相反的,他和前桌邱麗娜似乎很要好,邱麗娜下課時總是會轉過頭來,笑嘻嘻地和謝益說話;還有簡哲,進了初中後,他和顧銘夕也不常一塊兒玩了,他交了新的朋友,只在顧銘夕需要上廁所時,才會幫助他。

  好像只有龐倩和顧銘夕,坐在教室的這個角落,像是還困在小學的架子裡。前排的同學不太願意回頭和他們說話,龐倩覺得經過了一個學期,她不僅沒交到新的朋友,連著王婷婷都有點兒疏遠了。

  本來,她還有個顧銘夕,可以和她吵吵嘴說說話,但是現在,顧銘夕似乎越來越沉默,也不知道是為什麼。龐倩有些煩躁,只希望考試快點結束,寒假早些來臨。但是,一想到寒假結束後的新學期,生活還是會像如今一樣死水一潭,龐倩就有點兒洩氣。

  她只不過想找個人,能陪她去租書店租漫畫,在街邊吃小吃,和她一塊兒去溜旱冰、玩游樂場、逛音像店,或者只是坐在一起,說些小女生的悄悄話……這些事中,顧銘夕只能陪她做一部分。但就算是這一部分,他去了以後也是什麼都不玩,什麼都不吃,次數多了,龐倩當然就覺得沒意思了。

  一月中旬,期末考試終於結束,七門課,語數英史地生政,龐倩總分596,排在全班第23名。而顧銘夕卻以超過謝益19分的成績,穩穩地拿到了全年級第一。

  龐倩看到黑板上貼出來的名次表,興奮地跑回顧銘夕身邊,拽著他的袖子說:“哇!顧銘夕!你考第一耶!居然超過謝益那麼多!好厲害啊!”

  顧銘夕的唇角只是微微地彎了一下,笑意還沒從眼睛裡漾出來,眉頭就皺了起來,說:“但是……你沒考進前20。”

  龐倩覺得這根本不算是個事,對於自己的名次,她已經很滿意很滿意了,她可是全班進步幅度最大的人,她知道,這都是顧銘夕的功勞。

  龐倩表示:“顧銘夕,我已經考得夠好了!下學期我再努力一把,一定能考進前20!”她開心地笑著,拍著小胸脯大方地說,“一會兒我請你喝飲料!”

  龐倩說到做到,下課後就去小賣部給顧銘夕買了一罐可樂,拿著可樂回到教室,她幫顧銘夕拉開了拉環,又把一根吸管插了進去,放在了顧銘夕的腳邊。

  龐倩渾然未覺班裡同學異樣的目光,有很多人都在悄悄地打量她和顧銘夕之間的一舉一動。一直到快放學時,班長走到龐倩身邊,說曹老師找她。

  龐倩和老師們都不熟。她是那種在老師面前存在感很弱的女生,從來不去問問題,也沒有擔任過任何班級職務,連個課代表、小組長都沒撈著做過。

  在各個任課老師的心目中,龐倩的唯一標簽就是顧銘夕的同桌,他們都從曹老師這裡聽說過,龐倩和顧銘夕在小學裡同桌六年,小女生會在生活上幫助一把顧銘夕,兩個人之間已經很有默契。所以,龐倩進入源飛中學後能分到快班,也是托了顧銘夕的福,依她的成績,原本是只能在慢班的。

  但是龐倩什麼都不知道,她疑惑地去了辦公室,辦公室裡有七、八個老師在,都在各忙各的事,龐倩有些拘謹地走到曹老師面前,問:“曹老師,您找我?”

  “嗯。”曹老師轉頭看龐倩,女孩子看著有些緊張,臉都是紅的,曹老師微微思考了一下,就開門見山地說,“龐倩,我找你來是想問些情況。上一次期中考試你英語和數學都差點不及格,那之後,我看你的作業和單元測驗都好了起來,但是,平時也沒見你來找老師問問題。這一次的期末考,我特地留心了一下你的成績,英語90,數學88,比起上次進步實在太明顯了,可是,明明才過了兩個月。”

  龐倩越聽越莫名其妙,完全找不到曹老師話裡的重點,這時,曹老師停頓了一下,清晰地問道,“龐倩,你和我說實話,這段時間以來,你是不是一直在抄顧銘夕的作業,然後考試時,求著他讓你偷看?”

  聽到這話,龐倩的腦子轟一下就炸開了,她下意識地抬頭去看辦公室裡的其他幾個老師,那裡面有她的任課老師,他們都低著頭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忙碌,但龐倩總覺得,他們都在偷聽曹老師說話。

  她的臉燒得很厲害,一下子都不知該說什麼,她在心裡組織詞匯,要怎樣系統地向曹老師解釋,說她其實每晚都和顧銘夕一起做作業,有很多不懂的東西,他都會教她。

  但她並沒有機會將之說出口,曹老師已經開始長篇大論:“龐倩,顧銘夕是個殘疾孩子,他生活上不方便,你照顧他、幫助他是應該的,但不能因此威脅他讓你考試偷看、讓你抄作業!學校讓你進快班是因為你爸爸拜托了我們,說顧銘夕習慣了和你做同桌,並不是因為你的成績。你自己清楚自己的水平,期中考試才是你的真實成績,你和顧銘夕同桌這麼久,他沒有手臂都能刻苦地學習,你怎麼就沒有學習到他這種精神呢?你怎麼還能去欺負他,讓他給你偷看呢!”

  曹老師喝了一口水,又語重心長地說,“還有,龐倩,你和顧銘夕才念初一,這時候就該好好念書,不要去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顧銘夕人比較單純,男孩子嘛,身體又不好,你平時對他好,他大概會對你產生一些小心思,這都正常,老師也不好去找他談話,怕傷了他的自尊心。但是你應該懂事啊,龐倩,你不可以利用他啊!顧銘夕的將來只有讀書這一條路了,他自己那麼努力,你不能去讓他分心啊!”

  聽到後來,龐倩已經完全喪失辯駁的欲望了,她負著手,歪著頭,腳尖點著地,有些吊兒郎當地看著地板,也不去管曹老師在那裡喋喋不休。

  在她又囉嗦了一大通、要龐倩保證下不為例、辦公室裡的其他老師都看向龐倩時,龐倩終於開了口。

  她說:“曹老師,我要求換座位,我不想和顧銘夕做同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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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流言蜚語

  龐倩走出辦公室,沿著走廊往教室走,走著走著,她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正值放學,知道了期末考成績的學生們三三兩兩從她身邊經過,他們或興奮,或失落,一路上嘰嘰喳喳地說著話,偶爾有人好奇地朝著龐倩看。

  龐倩用手背抹掉眼淚,低著頭回到了教室。

  同學們已經走了大半,有值日生准備打掃衛生,龐倩走到顧銘夕身邊,默默地收拾起書包,顧銘夕一直坐在椅子上,安靜地看著她。

  在她站起身、將書包背到肩上後,顧銘夕開口叫了她:“龐龐。”

  他起身站在龐倩面前,龐倩卻轉了個方向避開了他,顧銘夕又一次繞到她面前,將她堵在了桌旁。

  龐倩無路可退,只能深深地低著頭,顧銘夕微微彎腰看她,良久,問:“你怎麼了?曹老師找你什麼事?”

  “沒事。”龐倩小聲地答,“咱們回家吧,動畫片快開始了。”

  顧銘夕還想再問,教室裡打掃衛生的幾個同學卻開始起哄了,因為顧銘夕和龐倩的姿勢著實曖昧。他將她堵在桌子和牆形成的死角,甚至還傾著身,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到能清楚地感受彼此的呼吸。幾個男生舉著掃帚吹起了口哨,甚至還有人吼了一聲:“顧銘夕!親一個!”

  顧銘夕不得不站直身體退後了一步,臉頰泛紅,龐倩抬起頭來,一雙眼睛紅通通的,有些凶狠地瞪著那些起哄的男生。

  他們並沒有察覺龐倩的異樣,依舊在開玩笑。莫小剛甚至學著顧銘夕的樣子將另一個男生堵在黑板角落,還特地將雙手縮在袖子裡,垂下兩只手臂在身邊晃啊晃,被堵的男生捏著嗓子怪叫著:“討厭啦,別親人家!”

  圍觀的同學一副想笑不能笑的樣子,顧銘夕咬了咬牙,垂下眼眸,剛想叫龐倩離開,面前的女孩已經大步向著講台奔去了。

  她一把拿起了講台上的粉筆盒,高高舉起,眼看著要倒在莫小剛的頭上,顧銘夕驚呼起來:“龐倩!”

  但是粉筆並沒有落下,有人從身後捉住了龐倩的手腕,她眼淚汪汪地回頭一看,居然是剛剛打球回來的謝益。

  顧銘夕已經跑到了龐倩身邊,眉頭緊皺地看著她。謝益卻是面無表情地從龐倩手裡拿過了粉筆盒,他掃了莫小剛一眼,轉過身沿著教室過道走了一圈,一邊走,一邊將粉筆倒在地上,還若無其事地踩上幾腳,粉筆碎了一地,灰沫將地上弄得很髒。

  所有人都沉默著,謝益走回講台,把空盒子丟到莫小剛身上,冷冷地說:“很無聊哦?先把地掃了吧。”

  ********

  顧銘夕和龐倩一起騎車回家,龐倩沒說話,顧銘夕觀察了她好一會兒,說:“龐倩,你別去管他們說什麼。”

  他叫了她的全名,表示自己很重視這場對話,但是龐倩依舊沒吭聲。

  顧銘夕想了想,問:“你想吃烤紅薯嗎?我請你吃。”

  龐倩:“……”

  “要麼,吃糖葫蘆?”

  “……”

  “糖炒栗子,炸年糕,烤香腸?”顧銘夕一樣一樣地說著,這些都是龐倩愛吃的東西,“炸臭豆腐,貢丸,肯德基?”

  “……”

  他臉上露出微笑,似乎一點兒也沒因為之前的事而生氣:“你想吃什麼,我都請你吃。今天放成績,你進步了那麼多,算我獎勵你……”

  他不提這個話題還好,一提到這個話題,龐倩的心裡立刻湧上了一大堆復雜的情緒。她大聲地打斷他:“誰要你獎勵!誰要你獎勵啊!你那麼想吃你自己去吃啊!你可是考了年級第一呢!最該獎勵的是你自己才對!我可沒資格沾你的光!”

  顧銘夕被她夾槍帶棒的一番話說得雲裡霧裡,吶吶地叫了一聲:“龐龐……”

  他很無辜,一雙眼睛純淨得近乎透明,龐倩知道自己過分了,但是她心裡實在委屈,又沒有人可以傾訴,只得把氣都撒在了顧銘夕身上。

  她認准了他不會生氣,其實曹老師有一點說的對,她總是欺負他。

  眼淚又要不爭氣地流出來了,龐倩咬牙甩頭,“哼”了一聲,趁著還沒在顧銘夕面前哭出來,她加快速度向前騎去。

  每一次,她和他拌嘴吵架,總是用這一招來對付他。她知道顧銘夕追不了她,他要是把車騎快,會很難剎車,容易摔跤。事實上,這一個學期以來,他的確在路上摔過跤,但是他都沒有告訴爸爸媽媽,只是叫龐倩去路邊藥店買個創可貼,幫他貼在摔破了的皮膚上。

  ********

  考試結束,學生們可以在家休息兩天,龐倩不用再去顧銘夕家做作業了,她心裡很郁悶,每天都待在家裡看電視、看漫畫。顧銘夕來找過她,她卻躲在房裡不肯見他,顧銘夕在客廳等了半個小時,最後無奈地回了家。

  龐倩知道自己很無理取鬧,顧銘夕並沒有做錯什麼,相反,他還幫了她許多,要不是因為他,她的成績也不會上升那麼多。

  但是,也正是因為他!龐倩被人傳謠言,交不到新朋友,還被老師認為她抄他的作業,偷看他的試卷!曹老師居然還說她利用他!最令龐倩不能忍的是,她直到這時候才知道,她能進到源飛中學的快班,竟是因為她是顧銘夕六年的同桌!

  真是諷刺啊,她趴在床上生氣地想,在同學們眼裡,她是顧銘夕的“女朋友”。而在老師們的眼裡,她大概算是顧銘夕的保姆吧!

  寒假前最後一次去學校拿成績報告單,龐倩沒有和顧銘夕一起去,她也不管他是怎麼去的學校,總之,她暫時不想和他說話。

  起初,顧銘夕一點兒也不明白龐倩為什麼生氣,直到他和劉翰林一起去上廁所,劉翰林帶點抱怨地說:“顧銘夕,你以後考試別讓螃蟹偷看了,她分數考那麼高,對其他人太不公平了。”顧銘夕才知道,龐倩到底遭遇了什麼。

  臨放學的時候,他本想和龐倩說說話,卻被曹老師叫去辦公室。臨去前,他對正在整理書包的龐倩說:“龐龐,你等我一下,等會兒一起走。”

  龐倩低著頭,撅著嘴,沒理他。

  在辦公室裡,面對曹老師滔滔不絕的教誨,顧銘夕終於完整地知道了“事實真相”,他再也無法保持沉默,說:“曹老師,我向你保證,龐倩考試時沒有偷看我,一點兒都沒有!她的成績全是她自己考出來的!”

  曹老師揮揮手,有些不耐煩地說:“顧銘夕,你不用幫她說話,我知道在生活中你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但是你這樣袒護她並不是幫她你知道嗎,你這是害了龐倩!你說這是龐倩自己考出來的?你叫我怎麼相信啊,才兩個月,她英語數學能從60多升到90分?她要是請了家教,或是來問問老師問題也就算了,但是她沒有啊,一次都沒有!”

  顧銘夕有些著急地聳了聳肩,說:“不是的,其實龐倩她每天……”

  “好啦,別說了。”曹老師站了起來,小心地拍了拍顧銘夕的肩。對於一個年輕的班主任來說,班裡有個殘疾學生肯定令她多操心一些。對著顧銘夕,她表現得很親切,實際上卻是有點疏離的,就像拍肩這種身體上的接觸,她甚至有點兒害怕,平時是盡量避免的。

  她繼續說,“顧銘夕,你不要多想,老師就是和你說一下,你自己成績好,也不能這樣無原則地幫同學作弊。就算以後你換了同桌,你也要堅持自己的底線,知道麼?”

  顧銘夕捕捉到了曹老師話語裡的重點,他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問:“換同桌?”

  曹老師點頭:“嗯,龐倩和我溝通過了,下學期開學後,她就不和你同桌了,到時老師會幫你安排一下,挑一個學習好的……”

  話沒說完,顧銘夕已經扭頭跑了,曹老師追到辦公室門口,只看到那個少年在走廊上跑得飛快,他空蕩蕩的衣袖在身體兩邊劇烈地舞動著,一會兒就不見了人影。

  顧銘夕跑到教室時,龐倩已經不在了,他用最快的速度整理了書包,一時間卻無法很好地將書包背到肩上,他干脆彎下腰,用嘴咬起書包頂部的拉環,一路咬著下樓,往車棚跑去。

  書包很重,他咬得牙都有點疼了,卻一直堅持著。等到了車棚,他四下一看,稀稀拉拉的幾輛車,早就沒了龐倩的身影。

  顧銘夕突然就有點卸力,牙關一松,書包就掉到了地上,“砰”的一聲響。

  他獨自一人站在車棚裡重重地喘氣,很久很久,久到車棚裡人來人往,最後只剩下他那輛特別的自行車。顧銘夕盯著自己的車子發了會呆,做了個深呼吸後,終於彎腰咬起書包,騎車回家。

  ********

  這天晚上,龐水生去學校開家長會了。龐倩躲在房裡看漫畫,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龐倩聽到媽媽去開門的聲音,然後就聽到了顧銘夕的說話聲,一會兒後,金愛華開了她的房門:“倩倩,銘夕來找你了。”

  龐倩從床上坐了起來,顧銘夕已經走進了她的房間,他似乎剛洗過澡,頭發濕漉漉的,身上穿著一件煙灰色的加絨運動外套,背後還帶著個又軟又厚的帽子,就算兩個袖子空空地垂掛著,還是顯得他整個人清爽又可愛。

  只是,他的神情微微有些拘束,金愛華把門帶上了,顧銘夕一直站在門邊,龐倩看了他一眼後,又趴回了床上,繼續看漫畫。

  顧銘夕走到她的寫字台前,坐在了椅子上,龐倩不理他,他也就不叫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

  龐倩也真是厲害,邊上坐了這麼個大活人,她還能安心地看漫畫,顧銘夕端端正正地坐了10分鍾後,終於忍不住,抬腳到她的床上,腳趾撥了撥那幾本攤開的漫畫,問:“你在看什麼……”

  “啪!”龐倩毫不客氣地打了下他的腳背,顧銘夕連忙把腳放下了地,龐倩瞪著他說,“別把你的臭腳放我床上!”

  “……”顧銘夕臉色有些微的變化,低聲說,“我腳干淨的,我洗過澡了。”

  “洗過澡也不行!”龐倩板著臉坐了起來,把漫畫丟到一邊,問:“你找我干嗎?”

  顧銘夕看了她一會兒,說:“我媽媽今晚去開家長會,我讓她和曹老師說,這兩個月你一直都和我一起做作業,你不懂的題,我會講給你聽。我下午已經對曹老師說過了,但是她不信,所以我讓我媽媽去說,如果她還是不信,就讓我媽媽找你爸爸去說。總之……我一定會讓曹老師相信,你的成績都是自己考出來的,這些日子,你很努力,她不可以冤枉你。”

  顧銘夕正處在變聲期,聲音略微沙啞,並不太好聽。但是他的語氣是那麼溫柔、平靜,說話時,一雙眼睛一直盯著龐倩,眼神裡沒有絲毫的波瀾。

  龐倩低著頭,兩只手在床單上絞啊絞,久久沒有說話。

  顧銘夕等了一會兒,抿了抿唇,鼓足勇氣開了口:“所以……龐龐,你別換座位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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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他的改變

  安靜的房間裡,龐倩看著顧銘夕的眼睛,她突然想,這些年究竟是發生了什麼,竟讓她和顧銘夕變得難以分離?

  最開始,他們一起去上學,龐水生關照了龐倩一遍又一遍:“倩倩,你是銘夕的妹妹,銘夕沒有胳膊,如果有別的同學欺負他,你就要去告訴老師,回來還要告訴爸爸。最重要的是,銘夕有些事做不了,你一定要多多地幫助他。”

  龐倩就是帶著這樣的任務和顧銘夕一起入了學。那時候的顧銘夕失去手臂才一年,的確是做什麼都做不好。用腳翻書、寫字對他來說都十分困難,田字格那麼小,他用腳趾夾著筆寫的字卻很大,只能花比其他同學多得多的時間,一遍又一遍地練習。

  開學第一個星期,李涵是陪讀的。她一邊照顧著顧銘夕,一邊教龐倩怎麼幫助他。後來,李涵不去學校了,才滿6歲的龐倩便成了顧銘夕生活上的小幫手。

  上下學的時候,龐倩需要幫顧銘夕脫、背書包;他用腳整理書包時,龐倩也會搭把手,因為顧銘夕用腳拿東西還很不利索,書本文具時常會掉到地上,他又不方便撿;發課間甜牛奶時,龐倩要幫顧銘夕將吸管插進牛奶裡,遞到他的腳上;吃午餐時,她還要幫他領盒飯。那時的顧銘夕自己吃飯吃得並不好,總是會把飯菜弄在衣服和桌子上,龐倩要幫他擦干淨,甚至於,冬天衣服穿得多,顧銘夕行動不方便,龐倩還要喂他吃飯。

  其實這樣的事已經多到數不清。在學校裡,或是外出活動,小小的龐倩就像是顧銘夕的小影子,除了上廁所,她什麼都會幫他一把,幫他戴帽子,幫他拿東西,幫他脫雨衣,幫他系鞋帶,幫他坐公車買票,幫他喂水抹汗……

  這樣的生活似乎延續了很多年,龐倩習慣了,顧銘夕也習慣了,盡管到了後來,有許多事他都學會了自己做,幾乎不再需要龐倩的幫助,但他們還是習慣了有彼此在身邊。

  可是,這樣的平衡總有一天會被打破的。他們會長大,會漸漸發現內心裡獨立的自我,會想要擁有自己的生活。就像這個世界上所有普通的少男少女一樣,他們討厭父母偷看自己的日記,不再把心裡話說給爸爸媽媽聽;他們會因為班裡某個有好感的異性同學對自己笑一笑而高興半天;他們會想要結交新的朋友,像個大人一樣擁有自己的社交活動;他們對一切新鮮事物感興趣,好奇而熱切地觀察著這個世界,開始追星,開始閱讀以前看不懂的書籍,開始思考,開始變得成熟。

  他們絕不會想要拘泥在過去的生活框架裡,日復一日地平淡度過。

  在這一刻,龐倩突然想起了謝益,酷酷的謝益,可愛的謝益,行事乖張卻又魅力十足的謝益。無疑,對未滿13歲的她來說,乖巧聽話、溫和內斂的顧銘夕,已經不及謝益有吸引力。

  這個年齡段的普通孩子,沒有人是不羨慕謝益的。

  羨慕他隨心所欲的生活態度,還有瀟灑不羈的生活方式。在被家長老師壓迫了十幾年以後,謝益在龐倩的人生中橫空出世,他就像是一顆天邊的星,光芒萬丈,卻遙不可及。

  顧銘夕一直都沒有等到龐倩的回答,他忍不住又說了一遍:“龐龐,真的,你別換座位了。我知道讓你一直坐最後一排你心裡不高興,但是……”

  “顧銘夕。”龐倩輕輕地喚出他的名字,顧銘夕便沒有再說下去,龐倩抱著雙腿坐在床上,下巴埋在膝蓋上,幽幽地望著他。

  她說,“我已經和你做了六年半的同桌了,顧銘夕,已經夠久了。你說的對,我不想再坐在最後一排了,不僅是最後一排,還是在角落裡,下了課,都沒有人和我說說話。你大概不知道,以前我和王婷婷很要好的,但是現在,禮拜天她會和章蔚、邱麗娜一起出去玩,她都不叫我了。她們都說我和你在談戀愛,因為我們總是在一塊兒,她們還說我很運氣,做作業可以抄你,考試可以偷看你,所以成績才會升高。”

  說著說著,龐倩哭了起來,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掉:“曹老師還說,我能進到快班,是因為我是你同桌,原本,我該去慢班的。顧銘夕,班裡那些女同學現在在聊的東西,我都插不上話了,而男同學,他們總是會拿我和你的事來笑話我。我實在太討厭這個樣子了,真的,我討厭透了。顧銘夕,為什麼我做什麼都要遷就你啊,六年半了,已經那麼久了。你現在用腳做事都做得挺好了,干什麼還非得要我做你同桌啊?”

  在龐倩說話的過程中,顧銘夕原本清透的眼神漸漸地黯了下去,他深深地看著她,嘴唇抿得很緊。

  兩個人一起沉默下來,房間裡只剩下龐倩低低的啜泣聲。一會兒後,顧銘夕說:“那……龐龐,如果你換了位子,咱們還能一起上學放學嗎?”

  “你能自己騎車嗎?”龐倩紅腫著眼睛,哽咽地說,“如果你能自己騎,我們最好還是不要一起上學放學了,我討厭他們來說我們。”

  顧銘夕緊緊地咬著牙,咬得牙齦都疼了,他又問:“那下個學期,晚上,你還會來我家做作業嗎?”

  龐倩吸吸鼻子,緩緩地搖頭。

  顧銘夕皺起眉:“那你的成績再掉下去怎麼辦?我上次答應過你,絕不讓你考出比期中考時更糟糕的成績的。”

  龐倩移開視線,悶悶地說:“我自己會好好學的。顧銘夕,你又不是老師,我考得好考得差,和你也沒什麼關系吧。”

  聽到她這句話,顧銘夕“霍”地站了起來。

  龐倩依舊低頭抱著膝蓋,顧銘夕站了一會兒,啞啞地說:“我知道了,我先回去了。”

  他走到龐倩房門前,抬腳去開門,腳趾碰到門把手後又放了下來,轉頭看了看她。

  龐倩的姿勢一直都沒有變過,顧銘夕就一直盯著她看,兩個人就像兩座雕像一樣一動不動。很久以後,顧銘夕才回過了頭,又一次抬腳擰開了門,慢慢地走了出去。

  龐倩聽到他和金愛華告辭的聲音,他在門口換鞋,椅子摩擦著地板,發出嘎嘎的聲響,然後,門打開,又關上,家裡立刻陷入了沉寂。

  龐倩歪著身子倒在了床上,一會兒後,忍不住又痛哭起來。

  這一年的寒假,龐倩和顧銘夕沒有在一起玩,兩家人聚餐過一次,他和她碰了面,也只是說些不鹹不淡的話,聊聊動畫片,聊聊寒假作業。龐倩覺得,顧銘夕的態度很客氣,而她,似乎不能像過去那樣,肆無忌憚地在他面前撒野了。

  新學期開學以後,曹老師真的調整了座位。欲蓋彌彰一般,她進行的是全班的大調整。這一次,龐倩被列入了調整的行列,同學們都很驚訝,龐倩和顧銘夕卻一直保持沉默。

  龐倩最終被調到靠牆那個大組的第二排,幾乎和顧銘夕拉了一個對角線。龐倩在收拾書包的時候,顧銘夕始終低著頭不說話。

  最後,她抱著書包站了起來,輕聲地問顧銘夕:“你知道誰是你的新同桌嗎?”

  顧銘夕沒有抬頭,卻給了她答案:“我和曹老師說了,我不要新同桌,我想自己一個人坐。”

  龐倩“……”

  ********

  龐倩有了新同桌,那是個叫胡添力的男生,胖墩墩笑瞇瞇,像個彌勒佛,挺好相處。她的前桌是孫明芳和蔣磊,後桌則是邱麗娜和謝益。

  念書以來,龐倩從來沒有坐在教室前面過,一開始她著實有些不適應,但是久了以後,她就發現,融入到同學們中間的感覺,真的很好。

  尤其,她還坐在謝益前面,下課時還能和他說個話,每次往後傳作業、考卷,都能看到他。每一次,都會令她心中小鹿亂撞。

  顧銘夕則獨自一人坐在了教室最後面。

  經過了上學期期末考後的班級調整,6班依舊是47個人,其中46個學生兩兩而坐,只有顧銘夕,沒有同桌。

  他變得更加沉默,上學放學都是獨來獨往,只偶爾會和簡哲、劉翰林一起說說話,並請他們幫自己上一下廁所,或領一下飯盒。

  他以前並不是這樣的。

  念小學的時候,他的話一點都不少,班裡的活動也會積極參加,龐水生和金愛華閒聊時,會說起顧銘夕,說這個孩子真不簡單,兩個胳膊都沒了,也沒變得自卑敏感,和龐倩在一起依舊會笑會鬧,每天都是笑嘻嘻的。

  可現在呢?

  龐倩坐在了前面,在大部分時間裡,她看不到顧銘夕了。就算是下課時,她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回頭去看他,只能趁著進出教室時,偷偷地看他一眼。

  她總是從後門進出,因為那樣可以看到他,很多時候,顧銘夕就是保持著一個姿勢坐在位子上,弓著上身,屈著腿,兩只腳擱在課桌上,腳上夾著筆不停地做著題。

  只有一次,龐倩要從後門進教室時,看到顧銘夕坐直身體靠著椅背,兩只腳踩在地上,空癟的衣袖紋絲不動地垂在身邊,正扭著頭望向窗外。

  教室裡的同學們吵鬧得很厲害,他卻恍若未覺,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

  那時是初春,天氣很好,操場上的樹木過了一個冬天後都開始抽芽,一片綠意盎然。天空碧藍清透,只浮著幾絲雲絮,龐倩突然想起自己坐在窗邊的時候,微風拂面,令人心曠神怡。

  龐倩知道,顧銘夕很少會這樣往窗外看,因為他的視線若往這個方向來,會令龐倩覺得他是在看她。於是,她會用筆去戳顧銘夕的腰,凶凶地說:“看什麼看!轉過頭去!”

  現在,他身邊靠窗的那個位子空了,再也沒有人能阻擋他的視線,他就這麼看著窗外,留給龐倩一個後腦勺,令她猜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就在這時,顧銘夕突然轉過頭來,龐倩來不及收回視線,慌張地與他四目相對。

  顧銘夕的臉上並沒有顯出尷尬,他的眼神靜如止水,看了龐倩一眼後,他又脫了鞋,將雙腳擱到了桌上,深深地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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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6 16:18:56 |只看該作者
第15章 溫暖的笑

  初一下半學期的期中考試,龐倩退步了,她只考了全班第37名,回家後理所當然地被龐水生罵了一頓,所幸沒挨打。

  龐水生拍著桌子問龐倩:“你說!你為什麼不和銘夕一起上學放學了?又為什麼要和銘夕換座位?上學期你在銘夕家做了兩個月作業,期末考就考得不錯!現在干嗎又不去了?人家銘夕都沒嫌輔導你麻煩!你自己還偷懶了!你和銘夕同桌這麼多年你怎麼就學不會他的勤奮刻苦?你這樣子的成績將來連普高都考不上!最多只能去念個職高你知道嗎?!”

  龐倩倔強地歪著腦袋不吭聲,金愛華聽不過去了,拉過龐倩說:“你罵她干什麼呀,倩倩長大了,這麼大的女孩子,一天到晚和銘夕混在一起像什麼樣子。倩倩成績不好,也許就是因為從小陪著銘夕坐在角落裡造成的,老師都只顧著銘夕,哪裡還會去管我們倩倩。”

  龐倩低著頭,金愛華往她腦門上敲了一下,又說,“你也是不爭氣,腦袋瓜子又不笨,怎麼能考得這麼糟?這樣子,到下學期你要是還學不好,媽媽就給你請個家教。職高我們肯定不去讀的,起碼要考上普高,將來好考大學。”

  被教訓了一頓後,龐倩蔫蔫地回了房間。她咬著筆頭發了會呆,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她的成績會掉得這麼厲害。這半個學期,她自認學得還挺認真的,英語老師布置的背誦默寫她都完成了,數學作業也從不敷衍。只是,因為和曹老師的那番過節,她打死也不願意去辦公室向老師問問題,做不出的題就只能自己死啃。

  她不可避免地會想起顧銘夕。以前,顧銘夕會不厭其煩地給她講題,講得耐心、細致,一直會說到她明白為止。在這中間,他還要忍受她的胡攪蠻纏、插科打諢,但從來不會和她生氣。

  不再和顧銘夕同桌後,龐倩曾經試著拿一道數學題去問謝益。謝益也會給她講,只是,他講了一遍後龐倩還是沒懂,邊上的邱麗娜已經露出了揶揄的表情,龐倩就難為情了,說聲謝謝後轉回身來。後來,她再也不好意思去問謝益了。

  這一次的考試,顧銘夕又是年級第一,謝益卻只有年級第四,他似乎一點也不在意,每天依舊是該吃吃,該玩玩,有一次還喊龐倩一起去打乒乓球。

  他問:“螃蟹,你會打乒乓嗎?”

  龐倩只會一點點,俗稱彈彈球,老實地搖頭說:“不大會。”

  “走,一塊兒去玩,我教你。”謝益招呼著周圍幾個同學,“邱麗娜,胡添力,蔣磊,一起去!”

  他是個乒乓高手,小時候似乎跟過教練,如今是打遍全年級無敵手。

  幾個孩子輪流打球,輸5球就換人,龐倩不會打,總是連輸5球敗下陣來。謝益在邊上看不過去,說:“螃蟹,我先教你發球,你發球太差了。”

  他走到龐倩身邊為她示范,貓著腰,左手拋球,右手甩拍一拉,球就打著漂亮的旋兒擊到了網那邊,胡添力接是接到了,但球直接就出了界。

  龐倩心裡說一聲“好帥”,羞答答地望著謝益。

  “看清了嗎,這是很簡單的一種發球,但是球會轉,對方就吃你的球,會接不到。”他又為龐倩示范了幾次,然後叫龐倩來試試。龐倩大著膽子學著謝益的樣子發球,右手一拉拍子,球是轉出去了,但直接就飛走了。

  幾個女生在邊上嗤嗤地笑,龐倩知道自己很丟臉,謝益卻什麼都沒有說,小跑著去撿來球,挑著眉毛對邊上的邱麗娜說:“笑什麼,螃蟹第一個球就會轉了,很有天賦好不好。”

  他把球交給龐倩後,右手很自然地抓住了龐倩拿球拍的右手,說:“你拋球,仔細看我做。”

  龐倩心髒砰砰跳,左手把球拋了起來,謝益抓著她的手腕揮拍拉球,清脆的一聲響,球就旋轉著過了界,胡添力又一次沒有接到球,氣鼓鼓地去撿球了。

  謝益松開了手,笑著問:“記住了嗎,就是那樣子用力,用巧勁。”

  龐倩“嗯”了一聲,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腕上似乎還留著謝益手掌的溫度,暖暖的,暖的她的臉都發燙了。

  打完球,幾個人一身汗地往教室走,謝益不動聲色地走在龐倩身邊,低聲和她聊起天來:“螃蟹,你和顧銘夕怎麼了?為什麼這個學期,你都不和他說話了?”

  龐倩心裡一驚,謝益說的沒錯,她和顧銘夕的確很久沒有說話了。

  從小到大,他們一直在一起,而這幾個月,他們雖然依舊是鄰居,依舊在同一個教室裡上課,但龐倩總覺得,他們已經分離很久很久了。

  她甚至都沒有在出門上學時偶遇過顧銘夕,她調整過自己的出門時間,從7點到7點半,但不管她怎麼調整,都沒有碰到過顧銘夕。而當她到了學校後,過十分鍾,顧銘夕就會走進教室。

  後來,龐倩反應過來,顧銘夕是故意在她走了以後,才出的門。

  龐倩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謝益的話,想了半天才扯了個理由:“因為班裡那些無聊的男生總是說我和顧銘夕,好煩的。”

  謝益有點驚訝,問:“就因為這個?”

  龐倩默默點頭。

  謝益感到難以置信:“我聽簡哲說,你和顧銘夕從小到大都是好朋友,你就因為這個而不理他了?”

  龐倩:“……”

  “這樣不大好吧,你捨得?”謝益一邊走,一邊用球拍顛著球,他很厲害,白色的小球始終在球拍上蹦蹦跳跳。他抬起頭,漫不經心地往一個方向望了一眼,有些懶洋洋地對龐倩說,“螃蟹,你知道嗎,顧銘夕剛才一直在看我們打球呢。”

  龐倩心裡被重重地一撞,猛地抬頭向三樓那扇窗望去,窗邊的少年沒來得及移開視線,干脆也不躲了,目光平靜地注視著龐倩。

  龐倩卻心虛地別開了頭。

  在內心深處,她不捨,且後悔。

  龐倩不知道自己和顧銘夕為什麼會搞成現在這個樣子。但是,她實在找不到機會、也想不出方法去修補他們的友誼。在學校裡,她不好意思去找顧銘夕說話,在上下學路上,他又躲著她。最關鍵是,現在的龐倩看起來過得很快樂,先不管她成績如何,她結識了好幾個新朋友,周末時也會有同學約她一起出去玩了。

  這些快樂是顧銘夕無法帶給她的。龐倩有時候會想,也許她和顧銘夕的關系只能依靠同桌來維系,當他們坐在一個教室對角線的兩端,就預示著他們會慢慢離開彼此的世界。

  龐倩和顧銘夕唯一的一次說話,是在五月初的一個周日下午。

  那天,龐倩咬著棒棒糖打開家門時,對面502的門也剛剛打開,門後的少年看到她後愣了一下,原本想要走出來的,一下子就站住了。

  龐倩看了他一會兒,扯開嘴角和他打招呼:“嗨,顧銘夕。”

  “啊。”他低低地應了一聲,還是走了出來。

  他肩上背著一塊畫板,還有一個帆布的雙肩包,龐倩和他一起下樓,問:“你去哪兒?”

  “去學畫。”他說得很簡單,走到二樓時,忍不住回頭問她,“你呢,你去哪兒?”

  龐倩眨眨眼睛,說:“和王婷婷去新華書店。”

  “哦,是去買數學老師說的那本題庫嗎?”

  “嗯。”

  “你幫我帶一本,行麼?”顧銘夕說,“我都沒時間去。”

  “行。”

  “錢……我現在給你?”他在樓梯上站定,說,“在我包裡,你要麼自己掏一下。”

  “下次再給我好了。”

  “也行。”

  走出樓道,兩個人一起往車棚走,顧銘夕抿了抿唇,說:“期末考又要年級調整了,上回調了4個人,這回不知道要調幾個。”

  龐倩:“……”

  “龐……倩。”他看著她,很認真地說,“你再多努力一下吧,別貪玩了,盡量維持在班級前25名,以後學了物理化學會更難,要是按現在的成績,你將來考高中會沒把握的。”

  龐倩突然就有些氣惱了,眉毛一挑,大聲說:“你怎麼知道我沒努力啊!你憑什麼說我貪玩啊!我也想考前25名呢,又不是隨我說了算的!顧銘夕,你好煩!我知道你是第一!你很厲害!但請你不要來管我好嗎!”

  說完,龐倩把小包往車兜裡一丟,跨上車一蹬就走。她覺得現在的顧銘夕越來越不可愛,越來越好為人師了。第一名很了不起嗎?謝益成績也很好啊,但他從來不會和別的同學講什麼考試啊、升學啊、名次啊之類的話題。顧銘夕怎麼會變得這麼煩!才初一呢,他干嗎老要想到兩年後的事啊!真沒勁!

  這以後,龐倩和顧銘夕的關系又降到了冰點,她幫他買來了那本題庫,但並沒有親手交給他,而是托李涵轉交給他。

  五月下旬時,金屬材料公司在城西的新廠房已經開始施工了,顧國祥因此出了趟差,去北京的兄弟單位做考察,需要一個星期才能回來。

  家裡只剩下了李涵和顧銘夕,日子平平淡淡地過著,卻在一天晚上陡生波折。

  那天晚飯後,龐倩在自己房裡做作業,金愛華在洗碗,龐水生則在看新聞。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呼喊,接著就響起了巨大的敲門聲,還夾著顧銘夕驚恐的聲音:“叔叔阿姨!叔叔阿姨開開門!!救命啊!叔叔!開開門!!救命啊,救救我媽媽——”

  金愛華趕緊去開門,龐水生和龐倩也都從房裡跑了出來,門一打開,顧銘夕的樣子讓他們都嚇了一跳。他赤著腳,臉色慘白,神情慌張,白色襯衫、灰色褲子上滿是鮮紅的血。

  龐水生第一時間沖去了顧銘夕家,在洗手間的地上發現了昏迷的李涵,她流了很多很多血,浸得褲子都濕透了。龐水生冷靜了一下,吩咐金愛華趕緊打120,又讓龐倩去拿大浴巾,裹在李涵身上為她取暖。

  顧銘夕一直站在洗手間門口,緊張地看著這一切,龐倩走到他身邊,伸手去拉了拉他的衣袖,他身子一抖,轉頭看她,眼神一片茫然。

  120來得很及時,龐水生隨車送李涵去醫院,金愛華稍微收拾了一下,帶著兩個孩子打車跟了過去。

  李涵在做手術時,龐水生輾轉地聯系到在北京的顧國祥,顧國祥心急如焚,定下了晚上10點多的機票,說立刻回來。

  顧國祥趕到醫院時已經是凌晨3點,金愛華守著手術後的李涵,龐水生照顧著顧銘夕,連著龐倩也在醫院裡熬夜。

  看到風塵僕僕跑來的顧國祥,龐水生立刻迎了過去,顧國祥問:“到底是怎麼回事?阿涵怎麼了?”

  龐水生拍拍他的肩,說:“國祥,你先冷靜一下,阿涵沒有生命危險,她是……意外流產了。”

  顧國祥震驚極了:“阿涵懷孕了?!”

  “你不知道?”龐水生有點尷尬,“也許她自己都不知道,或者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龐水生陪著顧國祥來到顧銘夕身邊,顧銘夕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衣服上的血跡已經干透,變成了可怖的暗紅色,他抬頭看到自己的父親,立刻站了起來。

  “爸爸。”

  他的聲音干巴巴的,沙啞得厲害。龐倩本來已經困得在椅子上睡著了,此時聽到聲音睜開了眼睛,她看到顧國祥站在顧銘夕面前,冷靜地問:“銘夕,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顧銘夕輕輕地搖了搖頭,開始說這個晚上發生的事,“放學回家後,我和媽媽吃了飯。然後,我們去超市買了些東西,我的顏料沒有了,明天上課要用,媽媽說就當飯後散步。東西買回來以後,媽媽說肚子有點不舒服,就去上廁所,結果她一進去,就摔倒了。我跑過去看,她……她流了很多血,說肚子疼……我……我沒辦法把她扶起來,就去找龐叔叔了。”

  顧國祥沉吟了一下,問:“你和媽媽去超市除了買顏料,另外還買了什麼?”

  “買了作業本、圓珠筆,還有衛生紙、洗發水,還有……”顧銘夕很仔細地回憶著,“還有米,媽媽買了一袋米,說家裡米快吃完了。”

  龐水生的面色凝重起來,顧國祥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了,問:“米,是多少斤的?”

  “大概……是10斤。”顧銘夕注視著父親的眼睛,“爸爸……”

  “好了,別說了。”顧國祥無力地揮了揮手,“你媽媽從超市,一直提著那10斤米,還有其他東西,一路走回來?”

  顧銘夕點了點頭。

  顧國祥突然淒慘地笑了起來,身子都晃蕩了一下,龐水生急忙扶住了他,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說:“水生,你瞧,你瞧!我真是生了個好兒子啊。”

  龐倩其實不懂顧國祥問的那些問題和李涵生病有什麼關系,但是她知道顧國祥說的最後那句話,是在諷刺顧銘夕。

  顯然,顧銘夕也知道,但是他和龐倩一樣迷茫。他低著頭站在那裡,眼神裡有些不知所措,臉色很差很差。他的衣衫凌亂,上面血跡斑駁,襯衫的短袖空空地懸在身邊,身子微微地發著抖。

  ********

  兩天後的早晨,顧銘夕起了床,他嘴裡咬著一支“不求人”,低頭用棍子那端的小爪子扒拉著松緊帶褲腰,給自己穿上了褲子。然後他又咬來一件T恤,坐在床上,雙腳撐開衣服下擺,彎腰將衣服套在了身上。

  夏天了,他穿衣服已經很熟練,只要有一支“不求人”,就完全不需要他人的幫忙。

  顧國祥已經去上班了。顧銘夕穿好衣服,去衛生間洗臉刷牙,所有的事都用腳完成,慢是慢了點,但全部都可以自己做。洗漱完畢,他去冰箱裡咬出一袋面包,直接放在桌上,低頭吃完。最後,他去到父母的房間,彎腰對床上的李涵說:“媽媽,我去上學了,你自己沒事吧?”

  李涵睜開眼睛,對著顧銘夕笑了一下,伸手摸摸他的頭發,虛弱地說:“媽媽沒事,等一下你奶奶會過來的,你管著自己就行。”

  “嗯。”顧銘夕點點頭,“那我走了。”

  “去吧,路上小心,別騎車了。”

  他愣了一下,點點頭:“我知道了,媽媽再見。”

  顧銘夕背上書包出門下樓,走出樓道,他看了看車棚方向,看到了自己的那輛自行車,思考了一會兒後,他向著大院的大門走去。

  從家裡走去學校,需要45分鍾,顧銘夕在街上大步走著,他走得很專心,幾乎目不斜視,也不會去在意路人凝聚在他身上的異樣目光。

  初夏時節,天氣微熱,他走得有些快,慢慢的額頭上就沁出了一層薄汗。這一條路,顧銘夕走了不止一次了,只是這一次,他越走越覺得奇怪,心裡漸漸浮起一陣毛毛的感覺,終於,他停下了腳步,倏然轉身。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個穿著粉紫色連衣裙、扎著馬尾辮的女孩正站在他的身後5、6米遠處,見他轉身,她也停下了腳步,背著書包站在那裡愣愣地看著他。

  顧銘夕目光平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龐倩則歪著頭看他,還吐吐舌頭做了一個鬼臉。

  金色的晨光披灑在顧銘夕的身上,他迎著朝陽,微微地瞇了瞇眼睛,突然就笑了起來。

  那久違的笑容是那麼熟悉,溫暖地擊中了龐倩的心,她癡癡地看著他,隨即,也綻開了微笑。

  兩個孩子面對面地站在街上相視而笑,龐倩晃晃悠悠地走到顧銘夕面前,抬頭看他,皺皺鼻子說:“別笑了,虎牙又露出來了,好幼稚。”

  顧銘夕立刻就閉上了嘴,他踢了一腳地上的小石子,問:“你在干嗎?”

  “什麼干嗎?”龐倩裝傻,“我去上學啊。”

  “你為什麼不騎自行車?”

  “我高興。”龐倩揚著下巴問他,“你又為什麼不騎自行車?”

  “……”他收起笑,默了一會兒,說,“我前些天騎車回家,被人撞了一下。”

  “啊?撞傷了嗎?我都不知道!”龐倩伸手去拽他衣服,“你有沒有事啊?”

  顧銘夕扭著身子躲了一下,低聲說:“摔的時候,腿上擦破一塊皮,有塊大淤青,其他沒什麼。”

  “你怎麼那麼不小心啊!笨死了!”龐倩埋怨著,立刻蹲下去擄顧銘夕的褲腳。

  “說了是人家撞我,又不是我撞人家!”顧銘夕躲不開,褲腳已經被她擄起,她看到了他小腿上的傷疤,真的是挺大的一塊。

  “有沒有去醫院啊?那人賠錢沒?”龐倩著急地問,手指去碰碰那塊破了皮的淤青,顧銘夕疼地後退了一步:“很疼的!別按!”

  他用腳尖輕輕地踢踢龐倩,“起來啦,別看了。”

  龐倩板著臉站起來,又問他:“抓住撞你的人了嗎?”

  “我怎麼抓啊?”顧銘夕聳聳肩,空袖子晃啊晃,“那人撞了我,一下子就跑了,把我車都撞壞了。”

  龐倩撅起嘴:“你怎麼都不說的。”

  “和誰說?”顧銘夕又笑了一下,“也沒什麼大礙,過幾天就好了。”

  “那你這幾天就走路上下學?”

  “嗯。”

  “那得走好久!”

  “還好,路上可以默背英語課文。”

  “你真沒救了!”

  顧銘夕和龐倩一起走在路上,一會兒後,龐倩說:“顧銘夕,以後咱倆還是一起上下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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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父女之約

  放學後,龐倩和孫明芳一起下樓。孫明芳個子嬌小,性格內向,與大大咧咧的龐倩做了幾個月的前後桌,兩人關系竟變得很不錯。

  平時,兩個女孩都是一塊兒騎車回家的,可是這一天,龐倩說自己沒騎自行車,要坐公交車回去。

  孫明芳往車棚去了,龐倩就哼著歌兒走出了學校大門,她沿著大街一路往西走,一邊走還一邊四下張望,走了幾分鍾後,邊上傳來一個男孩的聲音:“龐龐。”

  龐倩回過頭去,發現顧銘夕竟是等在一個修自行車的攤位旁,她哭笑不得:“你怎麼站在這兒呀。”

  “這兒不容易被人發現。”顧銘夕抬頭看看頂上漆黑的雨棚,走到龐倩身邊,微微一笑,“走吧,回家了。”

  龐倩還是笑個不停:“咱們這樣子好像特務接頭。”

  “你不是不喜歡別人說咱們倆麼。”顧銘夕淡淡地說,“不讓他們看到就好了。”

  龐倩張張嘴,很想和他說自己其實已經不在意了。謝益說的對,她和顧銘夕從小到大這麼多年的感情,哪能因為班裡那些無聊的男生而受到影響。但是看著顧銘夕清淡如水的眼神,龐倩又覺得自己要是說了會顯得挺矯情的,於是也就閉了嘴。

  在公交車站等車時,龐倩跑去路邊小賣店買了一支棒冰,一邊舔著一邊走了回來,顧銘夕站在車站裡等她,看著她舔冰棍兒的饞樣子,失笑出聲:“龐龐,你是不是每天放學路上,不吃點兒東西就不肯回家啊。”

  “胡說!我哪有!”龐倩往他肩上拍了一下,“今天這麼熱,我只是口渴了。”

  以前,她對他也常有這樣親暱的舉動,掐他,打他,呵他癢,再小一點兒的時候,他們甚至會一起在床上滾來滾去,打打鬧鬧。顧銘夕從來不躲龐倩,也不會在她面前刻意掩飾自己殘缺的身體,但是這一次,不知為什麼,在龐倩打了他一下後,他往後退了一步,離她遠了些。

  龐倩愣了一下,手還揮在半空中,最後悻悻然地收了回來,她若無其事地繼續舔棒冰,顧銘夕也不再說話。幾分鍾後棒冰吃完,公交車也來了。

  晚高峰的公交車很擠,龐倩和顧銘夕上車時早沒有座位了。龐倩投了兩個硬幣,和顧銘夕一起往車廂裡走。

  這樣的天氣,顧銘夕穿的是短袖,他殘缺的身體很是醒目,司機開了讓座提示音,車廂裡反反復復地回蕩著一個女聲:“請給有需要的乘客讓個座,謝謝。”

  這提示音不響還好,響起來後,有許多乘客開始打量顧銘夕,但是卻一直沒人讓座。

  顧銘夕臉上倒也沒有特別的表情,只是找了一根立柱倚靠著站定。

  車子啟動,顧銘夕側著身子,用肩頭抵著立柱,雙腳微微叉開以保持平衡。龐倩站在他身邊小心地護著他,一只手抓著立柱,另一只手輕輕地攏在他的腰上。

  顧銘夕有些抗拒,動了動身子想避開她的手,龐倩瞪他一眼,小聲說:“別動,你是不是想腳上再摔一塊淤青出來呀。”

  顧銘夕就不動了,他別開了頭看向窗外,車水馬龍的街道,熱鬧的店鋪,路人們疲憊卻鮮活的面孔……他竭盡所能地轉移注意力,無奈腰上的皮膚實在太敏感,薄薄的布料擋不住龐倩掌心的溫度,他甚至能感覺到她的手攥住了他的衣服,指尖隨著車廂的晃動在他身上小小地摩擦著。

  他有些心猿意馬,隨即又為自己這樣的念頭而感到羞愧。

  龐倩悄悄地看著顧銘夕的側臉。他的頭發剪得挺好看,沒有謝益那麼長,發質也不像謝益那麼柔順,而是又短又碎,頭頂毛茸茸的,在陽光下會泛出健康的光澤。而他的側臉……龐倩發現自己已經有好久沒有好好地看顧銘夕了,難道真的是距離產生美麼?這時候看到他流暢的面部線條、挺直的鼻梁和輪廓鮮明的眉峰,龐倩不得不承認,顧銘夕真的挺帥的。

  然後,她又有了一個神奇的發現。

  “顧銘夕。”

  龐倩叫他,男孩子不得不回過頭來,臉色有些不自然,問:“干嗎?”

  “你是不是長高了?”龐倩踮起腳尖比了一下,壓著聲音驚喜地說,“呀,你真的長高了!上學期我還在你耳朵這兒呢,現在只到下巴了,你都快比我爸爸高啦!”

  顧銘夕臉有些紅,小聲說:“好像是高了點兒,我媽媽說,春天最容易長個子。”

  龐倩傻呵呵地笑著:“你將來會不會長得像你爸爸那麼高,那就太帥了!”

  這時,公車司機踩了一腳剎車,顧銘夕沒法兒抓柱子,身子劇烈地晃了一下,龐倩情急之下就摟住了他的腰,幫他穩下了身體。

  終於有乘客發現這個沒有手臂的男孩站著挺危險,起身給顧銘夕讓了座。顧銘夕臉紅紅的,龐倩還以為他是因為別人讓座而不好意思,推著他的腰就讓他坐了下來,還把兩個人的書包都堆在了他的腿上。

  龐倩覺得顧銘夕怪怪的,都不怎麼說話,只顧著往車窗外看。到站以後,兩個人下車,還得走10分鍾才能到金材大院,顧銘夕終於開了口:“龐龐,我回家去和我媽媽說一下,其實我的腳已經不怎麼疼了,以後,我們還是騎車上下學吧。”

  龐倩奇怪地問:“為什麼呀?”

  “坐公車太麻煩了。”顧銘夕很認真地回答她,“走路的話,你又走得太慢了。”

  龐倩:“……”

  顧銘夕笑笑:“你放心,我的車已經修好了,可以騎的。”

  龐倩擔心地問:“那你要是再摔跤怎麼辦啊,以前我和你騎,你都摔了好幾回了。”

  顧銘夕神情溫和:“普通的摔跤沒關系的,別告訴我媽媽就好。”

  他說到了李涵,龐倩忍不住問:“對了,你媽媽好點了嗎?”

  “好很多了。”顧銘夕眼神黯了一些,回答,“醫生讓她臥床休息幾天,說沒有大問題,這些天我奶奶在照顧她。”

  “那就好。”龐倩想到那天晚上的事,還是心有余悸。她從未見過那樣的場面,顧銘夕和李涵身上都是血,他家的洗手間地上也是血跡斑斑,客廳地磚上還留著顧銘夕的血腳印,一路延伸到門外,最後停留在龐倩家的大門上。

  他是用身子撞的門,還用腳踢,金愛華後來拿清洗劑洗了好久,才洗淨大門上的血跡。

  有一個問題,龐倩一直沒弄明白,在顧銘夕面前她也不愛藏著掖著,問:“顧銘夕,你爸爸那天為什麼那樣子說你啊,他是什麼意思啊?”

  顧銘夕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媽媽的小寶寶沒了。”

  “我知道啊。”龐倩還是不明白:“我媽媽說那是意外,不關你的事,你爸爸干嗎要說你啊。”

  “你知道的,我爸爸一直都想再生個小孩。”顧銘夕平靜地說著,“小寶寶沒了,他肯定很失望。而且,我也是有點責任的,要是我沒提去超市,我媽媽就不會買米了,她不買米,也許什麼事都沒有了。還有……我要是有手的話,我也能幫我媽媽提東西,這樣子她也不會有事。”

  龐倩沒聽懂:“這和買米有什麼關系啊?和……和你有沒有手也有關系?”

  顧銘夕瞥她一眼,“嘖”了一聲:“你還是小孩兒,你不懂。”

  龐倩不樂意地喊:“你才是小孩兒呢!”

  見她張牙舞爪的樣子,顧銘夕忍不住又笑了一下,耐心地給她解釋起來:“我奶奶說,女人有了小寶寶,尤其是前三個月,不能拿很重的東西的。行動要特別小心,要不然很容易流產,電視裡也有這麼演的。況且我媽媽都40歲了,懷孕本來就很危險,容不得一點疏忽,哪裡能提那麼重的米,還從超市一直走回家啊。”

  龐倩愣愣地聽著,又撅起嘴說:“可是,這也不是你的錯嘛,你爸爸怎麼能那樣子說你啊。”

  顧銘夕只是笑:“我爸爸也是擔心我媽媽,氣糊塗了。”

  龐倩心中突然想起一個狀況,有點擔憂地看著顧銘夕,說:“你爸爸媽媽將來要是真的再生一個小孩,那不是比你小很多很多啊,到時候你都20多歲了,你的小弟弟或小妹妹才剛念書呢,那可怎麼辦。”

  顧銘夕想象了一下,笑道:“什麼怎麼辦?那不是挺好的麼。”

  “哪裡好啦?”

  “那時候我已經工作了,賺錢了,我可以帶TA去吃好吃的,給TA買玩具,買衣服。”顧銘夕笑瞇瞇地看著龐倩,“我爸爸一定很喜歡TA,TA也一定會是個很可愛的小孩,這樣難道不好麼?”

  龐倩實在想不出這樣究竟有哪裡好。她難以想象自己的爸爸媽媽在這時候給她生個弟弟或妹妹,她一定是接受不了的。還有,顧銘夕沒有胳膊,難道就不怕他的爸爸媽媽有了小寶寶後,會不管他麼?

  雖然不是自己家的事,但龐倩愛操心,她總是覺得顧銘夕的爸爸媽媽還是不要再生小孩的好。她覺得自己得打消顧銘夕想有個弟弟或妹妹的念頭,對他說:“你別忘了,你家才三個房間,你爸爸媽媽一個房間,你一個房間,還有一個書房,你爸爸媽媽要是再生一個小孩,TA住哪裡去啊,難道和你一個房間嗎?到時候說不定你會被趕出來睡陽台呢!”

  顧銘夕被她的異想天開逗得哈哈大笑起來,搖頭說:“不會的。”

  “怎麼不會啊?”

  他看著她,輕聲說:“你忘了,我和你說過,公司在城西的新宿捨已經在造了。那是電梯房子,最小都有90方,最大的有120方,我爸爸說,他已經拿到換房指標了,大概再過兩三年,我們就要搬過去了。”

  ********

  龐倩為這件事磨了龐水生很久很久。她從顧銘夕這裡問來了一些重要信息,金屬材料公司的新老員工都可以申請新宿捨,以資歷、職稱、職位、對公司的貢獻作為審核標准。無房戶需要滿足的條件更為苛刻,有過福利分房待遇的老員工則可以申請換房,但需要交回老房子,並繳納幾萬塊錢作為以小換大的房屋補償。

  龐倩其實不是想住大房子,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樣的心理,知道顧銘夕要搬走後,心中是各種不舒服、捨不得。她纏著龐水生讓他遞換房申請,龐水生是真的覺得沒必要,金材大院的房子已經足夠大了,地段又是市中心,換到城西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去,還要多交幾萬塊錢,這不是窮折騰麼。

  最後,龐水生被龐倩纏得沒辦法,開始和她講條件。

  “爸爸遞申請可以,但是你得答應我,你要考上重高。”

  龐倩:“!”

  龐水生抽起一支煙:“兩年後你中考,要是考上了重高,房子造好咱們就搬家。要是沒考上,爸爸就去把申請拿回來,當沒這回事。你答應嗎?”

  “……”龐倩咬著牙:“爸爸,你會不會騙我啊?”

  龐水生敲她一個爆栗:“爸爸幾時騙過你?怎麼,沒信心?”

  龐倩很認真地思考了半小時,握拳答應:“誰沒信心了!成交!”

  幾天後,龐水生一紙換房申請遞到了公司,龐倩則帶著書包敲開了顧銘夕家的門。

  她走進顧銘夕房間時,男孩子驚訝極了,龐倩坐在他面前,辟裡啪啦地從書包裡往外掏課本文具,一邊掏一邊說:“顧銘夕,以後我天天都來你這兒做作業,我不懂的題,你幫我講。”

  “哦……”顧銘夕點頭應著,忍不住問,“龐龐,你怎麼了?”

  “沒什麼。”龐倩抬頭看他,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顧銘夕,你能讓我考上重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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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不可思議

  金愛華和龐水生一塊兒看電視的時候,問他:“你真的想換房呀?”

  龐水生一瞪眼:“怎麼可能。”

  “那你還遞換房申請?”金愛華不解,“還和倩倩那樣子說,我看小丫頭都當了真,這些天可用功了。”

  龐水生揮揮手:“咱女兒你還不了解?就她那水平,三分鍾熱度,能考上普高我都得放鞭炮了,還重高!”

  金愛華不愛聽這話:“倩倩又不笨,萬一她真考上了呢?”

  龐水生笑了,說:“倩倩要真能考上重高,這房子我樂意換啊!你還有十年才退休,我還得再干十九年,廠子搬去城西,咱倆每天坐廠車上下班也很辛苦的,還不如直接住到新宿捨去,運氣好的話,還能和國祥、阿涵再做鄰居。”

  金愛華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倒是不想再和國祥、阿涵做鄰居了。”

  “為什麼?”龐水生很驚訝,“你和阿涵不是像親姐妹一樣的麼?”

  “因為倩倩啊。”金愛華歎口氣,說,“我總覺得,銘夕挺喜歡我們家倩倩的,倩倩和他鬧,他也從來不生氣。這以後他倆再大一點,早戀了可怎麼辦?”

  龐水生哈哈哈地笑起來:“你胡說什麼哪,想的也太多了吧,他倆才多大呀,還早戀。”

  “笑什麼!”金愛華捅捅龐水生的手臂,“我說真的,你說以後倩倩和銘夕要是談對象,那可怎麼辦?”

  龐水生不明白她在擔心什麼,說:“先不提這是十幾年後的事,就算倩倩要和銘夕談對象,也沒什麼嘛,銘夕多好的孩子啊,咱家和他家知根知底的,我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啊。”

  金愛華難以置信:“龐水生你瘋了嗎?顧銘夕沒胳膊的呀!他以後就算念了大學,畢業都不一定找得到工作的。還有你曉不曉得,阿涵和我講,銘夕生活上有很多事要別人幫著做的,出門在外都沒法子自己上廁所的!你想讓我們倩倩嫁過去給他做保姆啊?你看我們倩倩,到現在會做幾件家務,我可不想她嫁給銘夕去吃一輩子的苦。”

  這時,房間的門被推開了,一個小腦袋瓜探了進來,語氣討好地說:“媽媽,我寫完作業了,能來看會兒電視嗎?我看10分鍾就好。”

  龐水生忍俊不禁,向她招手:“進來吧,對了,冰箱裡有一箱子巧克力蛋筒,你要想吃就去拿一個。”

  龐倩歡呼起來:“爸爸萬歲!”

  她歡天喜地地去拿蛋筒了,龐水生小聲地對金愛華說:“你真的別想那些事了,你看看我們女兒現在多大,她是不是連那個都還沒來?你說你都在擔心個什麼勁兒啊,倩倩還是個小孩子呢。”

  金愛華剛想反駁,龐倩已經蹦進來了,她一邊舔著蛋筒,一邊坐在了龐水生身邊,看著電視屏幕上的連續劇,很快就投入地問起爸爸之前的劇情來。

  金愛華看著龐倩眉飛色舞的模樣,終於閉口不言。

  龐倩的確還沒有來月經初潮。

  她的身高、體型在同年齡的小女孩中都是中等,胸部有微微的發育,鼓起了兩個小包包,但還遠遠沒到要穿文胸的地步,金愛華就給她買了幾件白色小背心,讓她當內衣穿。

  夏天衣服穿得薄,胸部的變化令龐倩有些難為情,走路便總是含胸駝背。金愛華會罵她,還會一次又一次地叮囑她,她大概快要做大人了,自己多留心一些。

  可是一直到初一結束,龐倩的例假也沒有來。她並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因為她的全部精力都在期末考試上,最後一個月,顧銘夕給龐倩做了突擊輔導,龐倩考了全班第26名,比期中考試時高了11個名次,幾門主課成績都超過了同桌胡添力。

  龐倩狠狠地揚眉吐氣了一番,這下子,再也沒人說她作弊了。只是她的成績也變成了一個怪現象,初一時的四次大考,她從全班41到23到37再到26,跳躍幅度之大,令人匪夷所思。

  放學回家的路上,龐倩興奮地對顧銘夕說:“下個學期,我一定要考進全班前20!”

  顧銘夕直接給她潑冷水:“你要是想考重高,起碼得考全班前十,還得一直維持在前十。”

  龐倩很無語,但她知道顧銘夕說的是實話,也聽龐水生講過金材大院裡那個甲男孩和乙男孩的故事。她突然發現,要考上重高可沒她想的那麼簡單。

  “顧銘夕,我要是考不上重高,怎麼辦啊。”龐倩有些洩氣,蔫頭蔫腦地說著。她和身邊的男孩正在一起騎車回家,頂著頭上的大太陽,汗如雨下。

  龐倩沒有告訴顧銘夕自己和龐水生的約定,這太丟人了,怎麼能讓他知道,她是為了和他一起搬家才想要考重高。

  顧銘夕也沒有去問過龐倩理由,這個傻姑娘永遠不會知道,顧銘夕在聽到她說要考重高的那一瞬間,心裡有多麼開心。

  見龐倩挺沒信心的,顧銘夕安慰她:“還有兩年呢,什麼事都說不准,到時候說不定你成績比我都好。”

  龐倩樂死了:“啊?比你都好?怎麼可能啊!我又不是謝益。”

  “有什麼不可能的。”顧銘夕聽到“謝益”的名字,臉紅了一下,撇撇嘴說,“我手剛沒了的時候,他們還說我不可能上學,不可能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呢,現在我不是好好的麼。”

  龐倩:“……”

  ********

  暑假裡,顧銘夕和龐倩的父母都要上班,兩個孩子就單獨在家。他們不小了,大人們也就不麻煩老人來照顧了,在前一天晚上多做一些飯菜存在冰箱,讓孩子第二天中午熱熱吃。

  為了方便,龐水生和李涵約定,兩家人每禮拜輪流做飯,讓兩個孩子一起吃,但是因為顧銘夕身體不方便,熱飯的任務便擔在了龐倩身上。

  於是,整整一個暑假,除了周末,龐倩幾乎天天和顧銘夕混在一塊兒,就算有好朋友約她出去玩她也給推了,因為她得給顧銘夕做飯啊。

  這一天,輪到龐倩到顧銘夕家吃飯。外面太熱了,氣溫飆到了38度,顧銘夕開了爸爸媽媽房裡的空調,讓龐倩端了飯菜到房裡的小桌子上,兩人一邊看電視,一邊吃飯。

  顧銘夕在龐倩面前用腳吃飯很是自然,他的右腳腳趾十分靈活,不管是用勺子還是用筷子都熟練得和常人無異。龐倩也早就習慣了他吃飯的樣子,桌子低,顧銘夕還能自己夾菜,龐倩傻笑著看《還珠格格》,基本不用去管他。

  吃完飯,龐倩賴著不回家,因為家裡父母的主臥被鎖了,她回去連空調都沒有,會又熱又無聊。

  顧銘夕對於龐倩待在他家沒有任何意見,唯一不高興的地方就是龐倩會和他搶電視看。顧銘夕想看法國世界杯的球賽重播,龐倩卻要看《還珠格格》,顧銘夕忍不住說:“你都看兩遍了還沒看夠啊!”

  “沒看夠就沒看夠!”龐倩抓著遙控器得意洋洋,顧銘夕見她如此囂張,突然就伸腳去她手裡搶遙控器,龐倩手一甩就躲開了,笑著說:“你要想公平,咱們剪刀石頭布啊!”

  只一句話,就把顧銘夕氣得夠嗆。

  他屈著膝蓋坐在那裡不吭聲,收著肩膀,垂著眼眸,龐倩知道自己又過分了,她偷偷瞅了他幾眼,然後把遙控器遞到他腳邊:“好啦,我不看了,給你看。”

  顧銘夕不會在她面前擺譜,立刻就抬頭看她,說:“龐龐,你以後能不能別用我沒有手這個事來開我玩笑。”

  龐倩呆呆地看著他,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從小到大,她和顧銘夕在一起,無數次聽到別人用他身體上的弱處去取笑他。金材大院裡那些調皮的小孩還給顧銘夕取過綽號,叫他“小殘廢”、“缺手兒”、“空袖怪”……龐倩因此和他們打過架,顧銘夕卻從沒有因為這些事而哭過。

  她一直以為他是不在乎的,因為現在的他的確很厲害,龐倩和他在一起時鮮少會注意到他與常人的不同,她是真的已經完全習慣。可是如今看來,顧銘夕還是在意的啊……

  好像知道了她心中所想一般,顧銘夕又開了口,語氣輕緩:“別人怎麼說我都無所謂的,我只是不喜歡你也因為這個來說我,挺沒意思的。”

  龐倩點點頭:“哦,我知道了。”

  顧銘夕笑了起來,他背脊靠在牆上,右腳去踢了踢龐倩的小腿,說:“對了,我買了幾盤新游戲,你要不要打?”

  “好啊。”龐倩回答。

  顧銘夕站起來走到電視櫃前,右腳拉開抽屜,腳趾取出幾盤游戲卡帶,問龐倩:“你自己來看,要玩什麼。”

  龐倩過去一看,都是沒聽過的游戲,感覺興趣不大,說:“玩超級瑪麗吧。”

  “喂……”

  “瘋狂的坦克也行。”

  “……”

  這時,龐倩發現了游戲卡帶邊上的幾張光盤,她拿出來看,光盤上印著日本漫畫《不可思議的游戲》裡的男女主形象,她高興極了,說:“呀!顧銘夕,你居然有這個動畫片!我一直想看的呢!”

  顧銘夕對這幾張光盤毫無印象,想了一會兒後,說:“我不知道啊,我沒看過……”

  龐倩興奮地叫:“我要看!”

  顧銘夕在給VCD機連線時,龐倩去他家冰箱裡拿來了兩支奶油雪糕。

  她舔著雪糕心滿意足地坐在地板上,顧銘夕按下播放鍵後,走過來坐在她身邊,龐倩把另一支雪糕遞給他,他用右腳夾過,盤著腿、伏著身子慢慢地吃著。

  VCD上的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電視屏幕裡卻還是漆黑一片,偶爾閃一些雪花點,龐倩等得不耐煩了,問:“怎麼了?”

  “不知道啊。”顧銘夕剛說完,電視屏幕突然一亮,龐倩瞪大了眼睛,怎麼都沒想到屏幕上會出現這樣的畫面……還真是不可思議啊。

  曖昧的光線,雪白的床單,在一片“恩恩啊啊”的呻吟聲中,那兩具男女相貼合的身體毫無馬賽克遮擋地出現在顧銘夕和龐倩眼前,龐倩已經半張著嘴完全驚呆了,連手裡的雪糕都忘了吃。奶油順著她的手一滴一滴地滴落下來,顧銘夕的反應則要迅速許多,他都顧不得腳上的雪糕了,直接丟在地板上,站起來就沖到了電視機前,一時間頭腦發懵,都不知該關VCD還是該關電視機,情急之下干脆伸腳夾住了電視機的電源線,使勁兒一扯,電視暗了,那令人崩潰的聲音也消失不見。

  他一頭的冷汗,微微松了口氣後回過頭來,卻見龐倩坐在那裡,身體僵硬得一動不動,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顧銘夕的臉也是燙得要命,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大、大概是盤子放、放錯了,那、那個你別……”

  “顧銘夕……”龐倩右手抓著那支不停滴奶油的雪糕,左手則揪住了自己的T恤下擺,她打斷他的話,也是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我好像……那,那個來了。”

  顧銘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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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情不自禁

  顧銘夕去衛生間轉了一圈,在放衛生紙的小櫃子裡,他沒找到媽媽的衛生巾。

  李涵平時挺注意這些的,很多女性用品都存得很好,也不會在兒子面前穿得暴露。顧銘夕什麼都沒找到,回到房間對著坐得像尊石頭似的龐倩說:“那個……我家沒有,我找不到,你要麼回你家去……”

  龐倩眼睛紅了,搖著頭可憐兮兮地說:“我不要站起來。”

  “……”顧銘夕很為難,“那怎麼辦?要麼,我去你家拿?”

  “噢,對哦!我家有的!”龐倩掏出家裡鑰匙遞給他,“在廁所裡,那個櫃子裡有。”

  顧銘夕嘴裡咬著鑰匙出了門,到了龐倩家後,他直奔廁所,抬腳打開櫃門,真的看到了好幾包未開封的衛生巾。

  顧銘夕從來沒研究過這個,頂多就是在電視廣告裡看到過,他一下子也不知該拿哪個,想了想就用嘴咬起了一包五片裝的粉紅色包裝衛生巾,准備回家。

  沒想到,站在龐倩家門前鎖門時,樓上的鍾小蓮正巧下樓,看到顧銘夕抬著右腳夾著鑰匙在弄龐倩家的門,不禁笑起來:“呦!銘夕,你連你媳婦兒家的鑰匙都有啦?”

  顧銘夕本就緊張,這下子更是嚇了一跳,牙沒咬緊,嘴裡的衛生巾吧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他扭過頭,和鍾小蓮面面相覷,鍾小蓮到底是過來人,上前幫他撿起衛生巾,塞進了他的沙灘褲口袋裡。

  “倩倩來那個了?”她問。

  顧銘夕紅著臉點點頭:“她在我家,我來幫她拿。”頓一頓後他又說,“鍾阿姨,你別告訴我爸爸媽媽,好嗎?”

  鍾小蓮是出了名的八卦嘴,被她知道的事一下子就能傳遍大院。顧銘夕還是很擔心的,因為顧國祥明確地對他說過,龐倩來家裡吃過午飯,就讓她回自己家,不允許他們進大人的臥室看電視、打游戲。

  與他相反,李涵不會對兩個孩子那麼苛刻,一直都縱容龐倩在他們家玩兒。反正顧國祥工作忙,每天都早出晚歸,回來了也感覺不出臥室的異樣。

  可這時候是下午2點,顧銘夕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很聰明的,如果被他知道這個時間點,龐倩還在他家,他肯定能猜到他們是在主臥看電視了。

  鍾小蓮聽了顧銘夕的話微微一笑:“我沒那麼多嘴,這有什麼好說的,你趕緊進去吧。”

  顧銘夕心裡微微放心,抬腳推開了自己家虛掩的大門,正要進去,鍾小蓮又叫住了他,笑著說:“對了銘夕,記得叫你媳婦兒別吃冰的、辣的,別落冷水,她現在是大姑娘了,你要好好照顧她知道麼。”

  顧銘夕一張臉燒得都快能烙餅了,說聲“鍾阿姨再見”就匆匆地進了門。

  ********

  龐倩在顧銘夕家的廁所裡使用人生中的第一片衛生巾,心裡亂糟糟的。

  她設想過無數次自己來初潮時的情景,也許是像王婷婷那樣,一個人在家時就悄悄地來了;也許是像孫明芳那樣,在學校上廁所時發現來了一點點,於是故作鎮定地去小賣部買了一包衛生巾,神不知鬼不覺地就長大了;最倒霉就是章蔚,章蔚說她小學五年級參加學校春游時突然來了初潮,當時嚇傻了一群男生,她則以為自己得了絕症,在公園裡嚎啕大哭了一場。

  聽到這些故事時,龐倩還樂得哈哈大笑,但現在她真是有點笑不出來了。她慶幸自己沒有在學校、當著別的同學的面碰到這麼尷尬的事,又哀歎自己居然在顧銘夕面前出丑。

  可是再轉念一想,她又釋然了。

  顧銘夕,幸好是顧銘夕。

  她的淺色褲子很薄,紅色的液體漏出了一點,雖然不顯眼,但她還是急著回家去換褲子。

  臨走前,她去顧銘夕父母的臥室和他道別,男孩子正埋著頭在擦地板,他的雪糕已經化了,在地板上洇開了白色的一灘,還有龐倩的雪糕滴落下來的污漬,以及那一點點紅色的印記。

  龐倩很尷尬,看著顧銘夕站在地板上,左腳踩地,右腳按著抹布不停地擦著,抹布擦濕以後,他想去絞洗,就只能翹起右腳腳尖,將抹布團在腳背上,腳後跟點著地,慢慢地走去廁所。

  龐倩很不好意思,想要幫他的忙,就彎腰去拿他腳背上的抹布,說:“我來幫你擦吧。”

  顧銘夕一下子就想起了鍾小蓮的話,右腳往後一縮,很嚴肅地說:“不要了,你不能碰冷水的,趕緊回家吧。還有,這幾天你別再吃冰的東西了,棒冰、水果、飲料都不行,哦,還有辣的也不能吃。”

  龐倩抽著嘴角看他:“顧銘夕,你連這個都懂?”

  顧銘夕臉又紅了,叫道:“我聽賈老師說的行不行啊!”

  龐倩恍然大悟:“哦……原來你也聽‘溫馨港灣’啊!”

  顧銘夕:“……”

  龐倩捂著屁股羞答答地離開後,顧銘夕來回主臥、廁所數趟,終於擦干淨了地板。然後,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VCD機裡的那張光盤。

  他的大腳趾按在了機子那個退出光盤的按鈕上,良久,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腳趾放了下來。

  顧銘夕拉上了房裡的窗簾,重新插上了電視機的電源線,坐在電視櫃前的地板上思考片刻後,他小心翼翼地又按下了VCD機的播放鍵。

  很快,那叫人躁動不安的畫面又出現了。

  顧銘夕將電視機的音量調到很小,但又捨不得靜音,安靜的房間裡,那對男女的呻吟聲壓抑著,卻又無比清晰。顧銘夕就坐在電視機前,離屏幕很近很近,仰著脖子看得入神。

  他注意力集中,豎著耳朵聽門外的動靜,生怕父母會突然回家。他的右腳一直擱在電視機電源按鈕上,做好了隨時關電視的准備。

  顧銘夕知道自己不該看這個,但又實在好奇。

  源飛中學不是一所好學校,每個年級都只有一、兩個快班,屬於老師們重點培養的中考、高考對象。其他的慢班都屬於放羊狀態,青春期的少男少女精力旺盛,叛逆懵懂,於是在每周一的升旗儀式上,時常會聽到學校對一些學生做出處分通知。

  初二幾班的誰誰誰,把淫穢光盤帶到班裡傳播,被老師發現,處分;高一幾班的某某某和外校閒雜人員來往,伙同那些人一起猥褻、勒索學校裡的初中女生,開除;高二幾班的誰誰誰和誰誰誰,晚自習時在學校操場進行不正當男女關系,男方開除,女方處分……

  有時候,顧銘夕會覺得自己和那些被處分的學生好像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班裡的同學都挺老實的,雖然也有人會起哄誰誰喜歡誰誰,但大家也就是這麼叫叫,一年下來,班裡並沒有發展出任何一對情侶來。可是在班級外面,居然會有這麼多的故事?

  那些來自香港、或是日本的神奇“小電影”,顧銘夕知道它們的存在,但從沒有看過。和簡哲、劉翰林等同學閒聊時,大家說的最多的也是球賽、動畫片、流行歌曲、考試等話題,如果非要繞上一點與“性”有關的內容,那大概就是,小男生們會偷偷地說,班裡、年級裡,哪些女生比較漂亮。

  初一(6)班最好看的女孩叫趙璟,是大家公認的班花,大眼睛,雙眼皮,白皮膚,櫻桃小嘴。劉翰林說自己喜歡她,簡哲說趙璟雖然漂亮,但是他覺得邱麗娜更可愛。劉翰林就笑話他,說邱麗娜明顯喜歡謝益啊,大家都說他倆是一對兒呢,你沒戲。簡哲就有些郁悶,轉移話題問顧銘夕,覺得班裡哪個女生最好看。

  顧銘夕答不出來,真的,他答不出來。

  他覺得自己的媽媽很美,溫柔嫻靜,五官娟秀,李涵也曾經和他說過,她年輕的時候,廠裡追求者如雲,最後她很有眼光,相中了當時還默默無聞的顧國祥。

  顧銘夕獨自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裡,所有的同學都在他的眼前,無聊的時候,他會默默地觀察他們。上課時,他能很清楚地看到誰在打盹,誰在桌子底下看漫畫,誰在傳紙條聊天,誰在前桌的背上貼紙條惡作劇。下課時,他也能看到誰和誰在說話、打鬧,誰在喝牛奶,誰和誰手挽著手去上廁所,誰在分發作業本……

  他看的最多的,當然是龐倩。

  在教室對角線那端的龐倩。

  龐倩在笑,龐倩在鬧,龐倩和孫明芳在交換漫畫,龐倩在擦黑板,龐倩在偷偷地吃零食,龐倩趴在桌上睡大覺……有時候,龐倩會回過頭來和謝益說話,她的眼睛很亮,笑得格外燦爛,她似乎從來不會對謝益凶巴巴,關於這一點,顧銘夕有點小不滿。

  龐倩長得好看嗎?

  不知道。

  顧銘夕從沒有問過別人,不知道龐倩在他人眼中的形象。他只知道,在他的心裡,龐倩整個人是鮮活的,真實的,立體的。他見證她從出生至今的成長,她的每一個眼神,一顰一笑,他都能理解得很透徹,她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能懂得她的心意。

  顧銘夕很想回答簡哲,在班裡,他覺得最順眼的女生,就是龐倩了。

  但是他沒說,因為覺得沒必要,於是他隨大流般地回答:“最好看的當然是趙璟啊。”

  然後,那天放學回家時,龐倩就有些不高興地問他了:“顧銘夕,他們說你喜歡趙璟?有沒有搞錯啊!趙璟那麼做作,講話嗲得來,你真的喜歡她?”

  ……

  電視機前的少年渾身冒汗,思緒紛亂,他微微地喘著氣,心跳聲震撼著自己的耳膜,清晰又有力。

  砰砰,砰砰,砰砰……

  他強烈地感受到了自己下體的變化,身體極度興奮,心裡卻有一股濃濃的羞恥感,還有深切的悲傷。顧銘夕覺得自己變壞了,真的,他怎麼可以這麼壞!就像學校裡那些被處分的學生一樣,他怎麼可以偷偷地看這樣的片子,他明明就應該控制住的!

  但是他居然控制不住!他很害怕,卻又很好奇,他自責愧疚,卻情不自禁。

  到了後來,顧銘夕實在忍不住了,他關了電視機,沖到了自己的房間,撲在了床上。

  他都沒來得及打開電扇,房間裡悶熱難當,他的床上是草席,粗糙的、硌人的草席,但是他已經迫不及待,完全不在意。

  他缺失的肩膀用力地抵著床面,腫脹的下身在席子上不停地摩擦,很疼,卻很刺激。那噬骨般的感覺排山倒海而來,他忍不住地呻吟出聲,汗水很快就浸透了T恤。他閉上眼,腦中不可避免地會想起剛剛在電視裡看過的那一幕幕畫面。

  顧銘夕14歲,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做這樣的事,他沒有手,只能用這樣不可見人的方式。一邊做,他一邊覺得無地自容,卻又捨不得停下,他只能對自己說,就做這一次,只做這一次!以後再也不會這樣做了!

  神思恍惚間,他的忍耐到了極致,小腹中的一團火噴湧著找到了出口,顧銘夕渾身僵硬地趴在床上,感受著稚嫩的身體裡那一陣言語難以形容的悸動。

  爆發的一霎那,他猛地睜開了眼睛,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個女孩俏皮的身影。

  他大聲地喘著氣,像是死了一次般地不能動彈,褲子上是粘膩的液體,身上也都是汗,他壓著最小最小的聲音,在喉嚨裡低喚出聲:

  “龐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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