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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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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春溫一笑]阿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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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25:02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愛笑

    我服了您了,我要跟您學,往後也過的逍遙自在!阿玖衝林幼輝甜蜜的、討好的笑著,口中咿咿啊啊的,表達她的敬仰之情。考慮到她的火星語林幼輝完全聽不懂,又探過小腦袋往林幼輝懷裡拱了拱。

    林幼輝愛憐的微笑,眉目溫柔,“阿玖喜歡娘,對不對?真是娘的乖寶貝。”抱過阿玖輕柔的拍著,哄她睡覺,“小寶貝,你該睡了。”

    我不想睡覺啊,我想聽您說話,想跟您取經!阿玖很想大聲呼籲林幼輝再多發表些高見,不過,林幼輝溫柔拍著她,口中唱著舒緩的催眠曲,阿玖聽著聽著,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阿玖在睡夢中露出甜美的微笑,林幼輝著迷的看著她,心都醉了。“相公……”林幼輝下意識的抬起頭,想叫丈夫過來一起看阿玖,這時才想起來,中郎喝了酒,被自己安置在外間的羅漢榻上了。

    “可憐的中郎。”林幼輝幽幽歎了口氣,對睡在外間的丈夫生出憐惜之意。從小夾在大哥和三弟之間,他是最會退讓的,可憐的中郎。

    林幼輝哄睡小阿玖,披衣下了床,信步走到外間。今晚是月圓夜,月光淡淡照進來,羅漢榻上的裴二爺睡容安詳,發出微微的鼾聲。不過,不知怎麼的,他被子沒蓋好,胳膊露在外邊。

    “這麼大的人了還不會蓋被子,天涼了知不知道?”林幼輝微微皺眉,緩步走過去坐在他身邊,伸手握住被子,想替他蓋好。

    “想我了?”床上的人一聲低笑,“娘子捨不得我了,對不對?”林幼輝怔了怔,“你沒睡著啊?”正吃驚間,纖細的手掌已被他穩穩的握住,再也掙不開。

    月光下,裴二爺含笑看著妻子,聲音低沉,“我又累又困,可是,獨自就寢,孤枕難眠。”他本就生的清逸俊美,這會兒只穿著白綾裡衣,目光慵懶又多情,更令人怦然心動。

    林幼輝手被他牢牢握著,想走也走不了,不由的紅了臉。

    “這羅漢榻平時咱們是用做坐具的,可是睡著也蠻舒服,而且可以睡兩個人!娘子,你信不信?”裴二爺殷勤問道。

    “不信。”林幼輝嬌嗔。

    “真的可以,不信你來試試!”裴二爺笑著把妻子拉過來。

    ……

    裴大奶奶顧氏帶著侍女、婆子在家中上上下下巡視一遍,吩咐值夜的人好生仔細著,方回了房。洗漱過後,她坐在梳妝鏡前,侍女替她梳理著長髮。

    “奶奶您可是大喜了!大爺今年中舉,明年啊,准准的一個進士!”侍女嘴巴很甜,一邊細心為她梳理長髮,一邊笑盈盈說著喜慶話。

    顧氏微微一笑,凝神看著鏡中人,沒有答話。

    門簾挑起,一位眉清目秀的中年女子走了進來,“大奶奶,給大爺往京城送的各項物品,都依著您的吩咐,打點好了。”顧氏親切的看著她,“如此甚好。”侍女也笑著湊趣,“杜嬤嬤您是辦事辦老了的,不拘什麼事都辦的妥妥當當,我們這些小輩呀,可要跟您好生學著才是。”

    “嘴巴真甜。”杜嬤嬤笑著誇了侍女一句。

    顧氏把侍女打發了出去。

    侍女笑盈盈行了禮走了,杜嬤嬤接過梳子,為顧氏慢慢梳理頭髮,把打點的各項物品一一細數過,“……您盼了這麼多年,今日總算如願了。大爺飛黃騰達的日子盡有,您啊,就跟著享福吧。”

    顧氏原本是面帶微笑的,聽了這話眼神卻暗了下來,“兩三千號人會試呢,能出貢的卻只有兩三百人!十取一,也不知……”

    他中舉是如此艱難,難道中進士便會順順當當麼?真是不敢想。

    “必定能中。”杜嬤嬤篤定說道:“我到寒山寺為您求籤了,上上簽!我還求苦修大師解簽,大師說,得此簽者,必能心想事成。”

    “真的麼?”顧氏眼睛中滿是喜悅的光芒,她那原本顯得有些平凡的面孔,也變的美麗生動起來。

    杜嬤嬤心疼的看著她,“真的,確定無疑!”

    顧氏舒心的笑起來。

    “您總算出頭了。”杜嬤嬤嘟囔,“自從您嫁到裴家,一開始是人生地不熟的,日子未免過的提心吊膽、戰戰兢兢;後來您接連生下大少爺、二少爺,可算是在婆家站住腳跟了吧?偏偏裴家接連娶了兩個兒媳婦,出身一個比一個高。弟媳婦這般厲害,您這做大嫂的不得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應對啊,真是睡覺也不安穩。說起來老爺也真是的,次子媳婦、小兒子媳婦要這麼好的家世做什麼呢,真真多餘。”

    長子媳婦才應該是家世最好的,能壓著弟媳婦一頭,能管住弟媳婦。弟媳婦在大嫂面前服服貼貼的,家裡才太平。

    杜嬤嬤對裴太守很尊敬,可是對他挑次子媳婦、小兒子媳婦的眼光,頗有微詞。

    若擱在平時,杜嬤嬤也不敢說這個話。這會兒,她是高興的昏了頭,真忍不住了。

    裴家兩個弟媳婦若是小門小戶出身,身為長嫂的顧氏得省多少心啊。

    杜嬤嬤很為顧氏抱不平。

    顧氏也是心緒奇佳,並沒斥責她,笑著說道:“這你可就不知道內情,冤枉好人了。老二媳婦,老三媳婦,都是女家求的親。”

    林家,是林巡撫和裴太守相知甚深,家眷也常來常往,時日久了,林巡撫便看上了裴二爺。“把你家老二給我做個小女婿吧。”林巡撫直接衝裴太守開了口,裴太守能說什麼呢?只能點頭。

    徐家,也是魏國公親自開的口。裴太守年輕時進京參加會試,路上遇到一撥山匪殺人劫財,差點送了性命。當時恰巧魏國公路過,救了裴太守。有這份恩情在,魏國公不管開口要求什麼裴太守都會答應的,更何況只是迎娶徐家女兒為季子媳婦?裴太守當即滿口答應。

    顧氏記得清清楚楚,那年公公進京述職,回來後婆婆便開始忙活老三的親事。“好好的,公公這文官怎想到和魏國公府結親?”顧氏也曾經很疑惑,後來還是裴大爺一五一十告訴她,她才如夢初醒。

    杜嬤嬤聽了這些,呆了好一會兒。敢情二奶奶、三奶奶還都是上趕著要嫁到裴家的?真看不出來。以她倆的家世,完全可以嫁到更有權勢的人家去,一點問題都沒有。

    她們可都是家中的嫡女,父母的心肝寶貝。

    “圖什麼呀。”杜嬤嬤一邊小心翼翼為顧氏梳頭,一邊極小聲的嘟囔了一句。

    顧氏望著鏡中容光煥發的自己,微笑道:“裴家人口簡單,公婆和善,有什麼不好的?她們能嫁到裴家,是她們的福氣。別的好處且不說,單單不用和妾室淘氣,便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

    杜嬤嬤心中很是不以為然。妾室怎麼了?做正室的要拿捏個小妾,還不跟拈死個螞蟻似的,輕輕鬆鬆?不過,她可不願跟大奶奶犯倔、作對,便陪笑說道:“您說的極是,是這個道理!如今大爺中了舉,明年便會中進士,您啊,可算是熬出頭了!”

    顧氏微微笑著,十分矜持。

    --

    阿玖七八個月大的時候,裴二爺又忙碌起來:京城要翻修宮殿,需要大量的金磚。金磚,照例由蘇州的陸墓供應。

    金磚當然並不是真的用金子做成,而是一種高品質的鋪地方磚。因其質地堅細,敲之如金屬般鏗然作聲,故名“金磚”。

    “怎麼又要修宮殿?”林幼輝納悶。

    “晚上回來跟你細說。”裴二爺來不及解釋,匆匆走了。

    這天裴家來了位客人,帶來位和阿玖同齡的小姑娘。這小姑娘比阿玖只大三天,不過,個頭卻比阿玖略小,瘦瘦的,很愛哭。

    阿玖呢,則是白白胖胖的,很愛笑。

    阿玖和那小姑娘坐在一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小姑娘的娘親落下淚來,“表姐您看看,我可有說錯?我家大姐兒,真是個可憐孩子。”

    阿玖時不時的會見到些客人,可是極少見到客人在裴家落淚,不由的多看了她幾眼。她大約二十多歲的樣子,應該算是位美人,五官生的很好,穿戴也過的去,可是,眉宇間有絲和她年齡不相符的哀愁。

    “這是位怨婦。”阿玖下了結論。

    裴家三奶奶徐氏臉上帶著無奈的微笑,“好好的,這是從何說起?大姐兒是個好孩子,不過略瘦些罷了,好生調養便是。”

    你女兒有祖母,有爹有娘,怎麼就稱得上“可憐孩子”了?這話若傳到夫家,徒惹你婆婆、夫婿不喜。

    林幼輝在旁冷眼看著,很覺詫異。因著魏國公的救命之恩,但凡徐氏的親戚到了,裴家總是會異常隆重的接待。可是,眼前這位趙氏,三弟妹徐氏的表妹、南雄侯的五姑奶奶、千戶梅仁之妻,卻真的讓人大開眼界。

    頭回上門做客便……哭了?

    知道的是你自己委屈,不知道的,還以為裴家怎麼著你了呢。

    這不是上門做客的禮數。

    林幼輝微微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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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遠親

    徐氏也覺著有些難堪,臉上泛起霞色。這位“表妹”趙氏是直接到裴府遞帖子來拜訪的,徐氏還真是有些措手不及,沒料到她會來,更沒料到她竟會這樣。

    趙氏來裴家拜訪,方夫人是親自出面招待過的。不過方夫人是長輩,擔心拘著了趙氏,才特地讓三個兒媳婦陪著她。又因著她帶了位小姑娘,還專程交代林幼輝把小阿玖也抱出來,“兩個孩子年紀相仿,好生親香親香。”

    方夫人肯定以為趙氏是隨著夫婿到蘇州就任,例行拜訪而已,哪知道她是來訴苦的?別說方夫人了,連徐氏這做“表姐”的,也毫無預感。

    顧氏也在座,她到底是做長嫂的,性子又厚道,忙溫和的勸慰,“大姐兒是您頭一個孩子吧?怪不得您這麼想。不瞞您說,我家大孩子不到一周歲那會兒,我也是瞅著他便無限憐惜。唉,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徐氏感激的看了顧氏一眼,那目光分明是在說,“大嫂您太好了,謝謝您!”顧氏微微一笑,衝弟媳婦點點頭,示意她莫要放在心上。

    趙氏聽了裴家大奶奶這番善解人意的話,更是淚如雨下,“大奶奶您是有福之人,哪知道我這薄命人的苦!大姐兒,她是我頭一個閨女,可她並不是我頭一個孩子……”

    “我頭一個孩子,是個哥兒,可憐他還沒來到這世上,便……”趙氏提及傷心過往,哭了個氣噎淚幹。

    這下子,連顧氏也尷尬了。

    敢情這趙氏還小產過麼?那確是慘事。可,當著裴家大奶奶、二奶奶的面兒說這個,恐怕是交淺言深,失禮了。

    人這一生誰不會遇到些坎坷和不幸呢,自己咬牙應對便可,不足為外人道也。

    顧氏、林幼輝、徐氏都稱得上家教良好,這會兒三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好在趙氏一哭,她的女兒大姐兒也抽抽搭搭的哭泣起來,顧氏和徐氏不約而同,一起去哄大姐兒。

    阿玖好奇的看了看身邊這瘦弱愛哭的小姑娘,對這位同齡人不無同情。雖然不知道她其餘的家人怎樣,不過,單看她這位動不動便掉金豆子的娘親,貌似這小姑娘沒投著好胎啊。要知道,這個時代女孩兒的教育大多指望不著父親,靠母親教導。

    遇事只會哭的娘親,能教出什麼樣的女兒?可想而知。

    大姐兒的哭聲很柔弱,小貓似的。阿玖下意識的想過去哄哄她,可是,眼看大伯母、三嬸嬸這兩位成年人使盡百寶都不見效,阿玖很有自知之明的沒往上湊。

    亂了一會兒,最後顧氏親自抱起大姐兒拍著哄著,徐氏拉起“表妹”,同去更衣。林幼輝早把小阿玖抱起來了,大姐兒的哭聲細碎而鬧心,她怕這哭聲會煩到寶貝女兒。

    顧氏生了三個小子,沒閨女,對懷裡這小姑娘還真些憐愛之心,溫柔的拍著她,命人拿了撥浪鼓一類的玩具給大姐兒玩。逗弄著,哄勸著,大姐兒那細碎的哭聲漸漸小了。

    阿玖很友好的遞了一個小金桔過去,大姐兒遲疑了一會兒,怯怯的伸出小手,接了過來。阿玖咧開小嘴衝她笑著,雖然很不雅觀的流了口水,那笑容還是非常燦爛,大姐兒也羞怯的笑了,小臉蛋埋到了顧氏懷裡。

    顧氏輕輕歎了口氣,“這麼個孩子,若是在咱家,不知多寶貝呢!”裴家盼來盼去的,也只有二房有個小阿玖。可總共三房人呢,一個小阿玖也不夠分啊,若是再有個小姑娘,那可真是上天眷顧,再好不過。

    林幼輝笑吟吟,“不止呢。大嫂,不拘是在咱家,還是在梅家,大姐兒都是心肝寶貝!”裴家人哪知道梅家的內情啊,便是梅家待大姐兒只是平平,裴家人也只能說客氣話罷了。

    顧氏微笑,“可不是麼,二弟妹說的對,這孩子在梅家,定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正說著話,徐氏陪著“表妹”更衣回來,徐氏面色如常,“表妹”卻是低著頭,好似有慚愧之意。她並沒有逗留太久,又坐了會兒,便帶著大姐兒進去辭別方夫人,走了。

    顧氏、徐氏、林幼輝抱著小阿玖,直把她們送到二門,看她們上了轎,依依惜別。

    大姐兒被奶娘抱著,小小人兒顯得孤單而又無助。她和奶娘顯然很疏遠,而和她的親娘趙氏,也看不出親近來。方才趙氏頻頻為大姐兒哭泣,說大姐兒可憐,可是,趙氏並不親手抱孩子,也不親自餵養孩子,全部假手奶娘。

    看著大姐兒那張略顯茫然的小臉,顧氏生出憐憫之心,暗暗感慨,“這孩子沒有生在裴家,真是可惜。”裴家缺女孩兒,寶貝女孩兒,她偏偏到了不希罕女孩兒的梅家。

    “還是阿玖有福氣。”顧氏目送大姐兒上了轎,再轉過頭看看林幼輝懷中一臉甜蜜笑容的阿玖,微不可見的歎了口氣。

    同樣是小女孩兒,阿玖和大姐兒,天差地遠啊。

    “表妹”造訪之後,徐氏覺得顏面大失,再對著大嫂、二嫂之時,很有些抬不起頭,“我這表妹,大約是頭胎小產了,第二胎又是個丫頭,便有些鬱結於心。”她含混的解釋了一兩句,自己也覺得辭不達意。

    顧氏厚道,笑著安慰她,“這孩子還不到一周歲的時候,當娘的真是操心太過,極易失態。三弟妹,這是常有之事。”不是你娘家表妹一人如此,快別多想了。

    林幼輝拿著個小銀匙喂阿玖吃蛋羹,輕輕笑起來,“梅家小姑娘哭的可真斯文,細聲細氣的。若換了阿玖,不哭則已,一旦開始哭,那可是哭聲震天,響徹雲霄。”

    一邊哭,她還會一邊淚眼迷朦的偷看父母。若父母露出心疼的模樣,她便哭的更加響亮,要脅之意盡顯;若父母好似無動於衷,她便哭聲漸低,耷拉下小腦袋,一個人垂頭喪氣的玩去了。

    林幼輝想起阿玖的小心思,唇角泛起笑意。

    阿玖連美味蛋羹也不吃了,大眼睛睜得圓圓的,氣呼呼的瞪著林幼輝。人家正吃飯呢,您當著人家的面兒提起這麼窘的事!很影響食欲的,知不知道?!

    林幼輝拿著小銀匙的手停在半空,顧氏和徐氏都嘖嘖稱奇,“咱們小阿玖能吃懂話了,對不對?聰明孩子!”徐氏連“表妹”也顧不上想了,看著阿玖樂。雪白粉嫩的小女孩兒,氣咻咻的小女孩兒,太有趣了。

    “阿玖還吃麼?若不吃,娘便命人端走了。”林幼輝看了眼蛋羹,含笑問道。

    誰說我不吃了?阿玖暫時顧不上生氣,忙不迭的點頭。

    任是跟誰賭氣,也不能不吃飯啊。

    林幼輝笑著繼續喂她,阿玖化悲憤為食量,滿滿一小碗的蛋羹,被她全部消滅。

    吃飽了就犯困,阿玖享用過美食之後,舒展著小肚皮,甜甜睡去。

    唉,雖然方才被小小的嘲笑了,可是這樣的嬰兒生活,其實很美好。

    阿玖在睡夢之中,咯咯咯的笑出聲來。

    這晚裴二爺深夜方回,阿玖朦朧聽到他的說話聲,“……不只陸墓,松江、常州、嘉善等地都開了窯……工匠當然不願承接這活兒,可是沒法子……”

    金磚燒制不易,從選泥到成品,工序有幾十道之多。好不容易燒出來之後,任何一點有瑕疵都通不過驗收,十分苛刻。可是,經由水路運到京城,工部驗收入庫之後,每塊也只不過給銀價一兩。

    工匠根本賺不到錢。

    “這是要大興土木麼?”林幼輝的聲音中滿是不悅。

    裴二爺一聲長歎。

    ……皇帝老兒閑極無聊,要營造宮室,土木繁興?阿玖抑制住睡意,想繼續往下聽。不過,或許裴二爺和林幼輝接下來所說的話比較機密,兩人聲音低低的,阿玖支著耳朵使勁聽,也沒聽著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欺負嬰兒!阿玖氣憤了一會兒,朦朦朧朧又睡著了。

    --

    徐氏打發三個兒子各自睡下,坐在桌案前,提筆寫起書信。裴三爺陪著大哥同去京城,少不了要到魏國公府拜望岳父岳母。徐氏一則是憂心裴三爺這會兒到了京城沒有,再則,心裡悶,免不得要把“表妹”的事也如實寫下,告訴給魏國公夫人知道。

    “她算我哪門子的表妹?”徐氏想起白天那位不速之客,眸光一冷,“我姑母不錯是嫁到了南雄侯府,是南雄侯夫人,可她老人家早多少年便過世了!趙貞這丫頭,不過是繼室的女兒罷了,也好意思硬要和我徐家攀親!”

    姑母過世的時候,留下一子一女,年紀都還小。前頭人已經有了嫡子、嫡女,門當戶對的人家誰會願把女兒嫁過來呢,姑丈續娶的那位夫人,不過是六品京官的女兒,家中沒甚權勢。

    南雄侯府規矩大,她這做繼室的也難為不著前頭的嫡長子、嫡長女,不過是一味撈錢罷了。聽說她眼皮子極淺,只認得銀錢,雁過撥毛,狠命積攢,要給她的親生子女留家業。

    這麼個娘,養了這麼個閨女,跑到裴家來給我丟人!徐氏煩燥的扔下筆,站起身,在室內來回踱步。

    大嫂,二嫂,這會兒不知怎麼笑話我呢!徐氏想到“表妹”的種種失禮之處,極為懊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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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25:22 |只看該作者
第12章 下嫁

    其實這個屬於徐氏想多了,顧氏也好,林幼輝也好,都沒這麼無聊。顧氏不過為大姐兒感慨了幾句,“可惜了,這孩子五官生的極好,若和阿玖似的好生教養,必定是位討人喜歡的小囡囡。”林幼輝更顧不上這個了,皇帝要修建宮室,大興土木,工部該大忙特忙了。她爹林尚書正管著工部,林幼輝不免為她爹擔著心。

    徐氏懊惱了一會兒,走回桌案旁,靜下心把書信寫好、封好,命人把陪房何嬤嬤叫來,“這兩封信,明日你差人送往京城。還有,我帶過來的人裡誰和南雄侯府有親?趙家五姑奶奶今日登門拜訪,細想想,我竟對她知之不多。”

    趙貞,在南雄侯府排行第五。

    何嬤嬤是魏國公夫人精心為女兒挑選的陪房,向來耳目聰敏。趙貞突然造訪的事她已是知道了,見徐氏問起,便不慌不忙的笑道:“趙家五姑奶奶的事,我倒是聽老姐妹提起過。她在娘家的事,她夫家梅千戶的事,都略知一二。”

    南雄侯和繼夫人盧氏育有一子一女,兒子叫趙賀,女兒名趙貞。趙賀和趙貞都是被盧氏捧在手心長大的,趙賀是京城知名的紈絝,趙貞則是嬌滴滴的,什麼本事都沒有,遇事就會哭。

    趙貞長大之後擇配,讓盧氏頭疼的要命。門當戶對的人家,一聽趙貞是繼室所生,先就心裡嘀咕,再看看趙貞本人那弱不禁風的嬌弱模樣,更加不敢問津。盧氏急的眼冒金星,也沒給趙貞尋個高門大戶的好婆家。

    這時候趙貞的父親已去世了,南雄侯府是她異母大哥趙賢當家。趙賢和盧氏這繼母不對付,便也對趙貞這異母妹妹極淡漠,趙貞的婚事,南雄侯趙賢這當家人根本不聞不問。

    盧氏沒辦法,後來,憑媒說合,把女兒許給了梅家。梅家世任武職,梅仁年輕英俊,又是個有才幹的,家裡人口簡單,父親早亡,只有一位寡母,性子很和氣。到了這會兒,盧氏也不圖什麼榮華富貴了,只要女兒日子和美順暢,她便心滿意足。

    新婚時梅仁和趙貞也恩愛過幾日,後來梅仁見妻子軟弱可欺,遇事沒有決斷,漸漸的便有些不耐煩。“性子很和氣”的梅母也不怎麼體諒兒媳婦,趙貞頭回懷孩子的時候,竟然小產了。

    盧氏又是心疼,又是生氣,免不了上門和梅母理論。梅母也不個好惹的──--她若良善可欺,哪能獨自撫養幼子長大?──--兩人唇槍舌劍,互不相讓,差點讓兒女和離。

    和離這話,她們純粹是過過嘴癮。盧氏並不真盼著女兒大歸,梅母也不傻,不會把南雄侯府得罪死了。

    趙貞還是在梅家住著,過了兩年,又有了身子,十月懷胎期滿,生下女兒大姐兒。大姐兒是個丫頭片子,不得祖母、父親的歡心,都半歲多了,連個名字都沒起。

    梅仁不願在京中坐吃山空,趙貞便拿出嫁妝銀子替他打點,謀了這千戶一職。“今天下財賦多仰于東南,而蘇為甲”,蘇州的富庶天下皆知,能來蘇州任職,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梅母管家很嚴,大姐兒只許用一個奶娘,衣食住行俱不許奢侈浪費。趙貞想多添一個菜、多製件新衣裳都是難上加難,她被婆婆管束的苦了,時常背著人垂淚,連帶的大姐兒也很愛哭。

    “真有出息。”徐氏冷冷的哼了一聲。

    好歹也算是位侯府小姐,怎把日子過的這般窩囊?這做人兒媳婦的,婆婆慈善自然是福氣,婆婆若惡毒,你不能坐著等死,只會逆來順受吧?更何況還有幼女在懷,便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孩子想,哪能只會哭呢。

    “看看咱們這邊有誰能和梅家搭上話,常去探聽著消息。若她還想登裴家的門,速來報我。”徐氏吩咐。

    趙貞的死活,徐氏不關心。不過,若趙貞還有意和裴家來往,徐氏卻不得不防著。丟人一回已經足夠了,她可不想再經歷這樣的難堪。

    何嬤嬤哪會不明白徐氏的心意,笑著答應了,“是,我這便辦去。”

    何嬤嬤答應過後,出去行事。

    徐氏暗暗鬆了口氣。

    這是世家女的好處了:嫁妝豐厚,做人做事有底氣。嫁妝豐厚當然不光指的是銀錢多、莊子多、珠寶多,還包括人手。精明強幹的僕婦,可以替主人省去許多煩惱。

    接下來的時日是,何嬤嬤常把梅家的事報上來:梅千戶做人周到,蘇州的上司、父母官、士紳他都一一拜訪,彬彬有禮;梅母留在京中榮養,並沒跟過來,趙貞時常宴請軍官的家眷,看著倒一天天開朗了。

    “她開不開朗的我不管,莫來煩我即可。”徐氏聽著趙貞沒有再上門的意思,心中鬆快不少。

    這天妯娌三人聚在二房逗弄阿玖的時候,顧氏不經意提了一句,“小阿玖,還記得梅家的小姐姐不?咱們把小姐姐請過來陪你玩耍,好不好?”徐氏聽大嫂提起梅家大姐兒,怔了怔,好好的,大嫂怎想起她了?那孩子樣子呆呆的,跟阿玖這小機靈可沒的比。

    阿玖衝顧氏熱情的笑笑,然後,堅定的搖頭。

    還是別了,請個愛哭的小姑娘過府玩耍,那可不是一件輕鬆愉快的事。

    同情大姐兒是一回事,和大姐兒玩耍……太考驗人的耐性了。

    還沒怎麼著呢,她就嚶嚶的哭起來了,讓和她坐在一起的阿玖很有些尷尬。兩個孩子坐在一起,一個白白胖胖,一個瘦瘦小小,瘦小的哭了,哭的很委屈,誰會相信那個白白胖胖的孩子沒欺負她?

    “還不如跟哥哥們玩呢。”阿玖嘻嘻笑著,露出一對小白牙,“哥哥們都肯讓著我的,沒一個在我面前哭哭啼啼!”

    不過,這些話她只能心裡想想,說不出來。她唯一能做的,是顧氏詢問她是否要小姐姐的時候,堅決搖頭。

    顧氏奇怪,“阿玖記性很好的呀,怎會不要小姐姐?”

    顧氏還以為,阿玖是把梅家大姐兒給忘了。

    “咱們阿玖才不要小姐姐呢,阿玖要哥哥們,對不對?”徐氏不喜顧氏一直提小姐姐,微笑道:“哥哥們多疼愛阿玖啊,個個讓著她!”

    阿玖眉花眼笑的點頭。

    是呢是呢,哥哥們很好,很知道讓著我!年紀最小的八哥阿琳還不懂事,跟我搶過點心,結果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七哥人人訓他,把那小不點兒都訓蒙了!

    阿玖想起老八裴琳當時那迷茫的神情,咧開小嘴直樂。

    可憐的老八,可憐的小哥哥。

    徐氏見大嫂不再提“小姐姐”,暗暗鬆了口氣。什麼小姐姐呀,姑丈繼室的女兒的女兒,也配做阿玖的小姐姐麼?

    “你表妹嫁到梅家,算是下嫁了。”顧氏想起可憐的大姐兒,大為歎息,“下嫁了還是過的如此不趁意,世事真是無奈。”

    南雄侯府的千金小姐,嫁了給梅仁,已經是下嫁了。這姓梅的千戶娶了位侯府千金居然還嫌不足,對妻子毫不珍惜,真是令人氣憤。

    “大嫂說的是,她是下嫁了。”徐氏點頭附合。大嫂這話徐氏倒是極贊成的,雖然徐氏看不起趙貞的出身,不過,趙貞嫁給梅仁,確是下嫁。

    若擱到平時,林幼輝含笑聽她們說家常說閒話,許是輕易不會開口。這會兒小阿玖也在,林幼輝可不能沉默了。

    “女人,不能覺著自己是下嫁了。”林幼輝淡淡說道:“若作此想,十有八,九會不幸。”

    不能覺著自己是下嫁了?阿玖歪歪小腦袋,探究的看向林幼輝。娘親,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呀,煩勞解釋的再仔細一點,好不好?

    “怎樣才能不覺得自己是下嫁了呢?”林幼輝微笑看著小阿玖,語氣淡定,“首先,根本不要下嫁。”

    好好的女孩兒,為什麼要下嫁呢?尋個門當戶對、年貌相當的夫婿,方是正理。

    阿玖咯咯咯的笑起來,小手興奮的拍著桌案。聽聽,我娘說話多有意思,要想沒有下嫁的心態,關鍵是:根本不要下嫁!

    這話太對了。

    顧氏和徐氏都看著小阿玖犯暈,“她是不是真能聽懂啊?若能,這孩子也太早慧了!”

    林幼輝拿出帕子,一邊替小阿玖拭口水,一邊緩緩說道:“其次,即便真是迫不得已下嫁了,也不能覺得自己是下嫁。”

    一個女人要下嫁,總是有原因的。或許自己不夠美,或許自己不夠聰明,也或許是家裡遇到了非常之事,不得不從權。不拘是什麼原因,總之是時也運也命也,多說無益。

    心心念念於“下嫁”不放,徒然讓自己不快樂,於前事無補,於後事無益。

    有百害而無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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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案情

    像這位南雄侯府的姑奶奶趙貞,她若是總想著,“我是侯府千金,我低嫁了,我受委屈了。”為此自怨自艾,顧影自憐,日子能過好才怪。

    你為什麼沒嫁個門當戶對的人家,你當初為什麼沒能嫁個更好的男人?想明白這個原因,所有的哀怨都可以放下了。

    顧氏微笑,“細想想呢,還真是這個道理。”嫁都已經嫁了,這會兒再抱怨什麼下嫁、低嫁,有什麼用?腳踏實地過日子是正經。

    徐氏秋水瀲灩的雙眸中閃過絲迷惘之色,默默無語。

    阿玖仰起小臉傻呵呵笑了幾聲,傻笑完,她熱情的衝林幼輝伸出小胳膊,林幼輝嫣然一笑,溺愛的把她抱在懷裡。

    “懷中有可抱,是最有福氣的事啦!”林幼輝親呢蹭蹭女兒光潔嫩滑的小臉,笑著說道。

    阿玖稟性慷慨大方,她歡快的咯咯笑著,小手捧著林幼輝的臉龐,回報以熱烈的親吻──-響亮的親了林幼輝好幾下,並留下為數不少的唾沫。

    “調皮丫頭!”林幼輝捏捏她的小鼻子,目光中滿是寵溺的笑意。大丫頭寒姿、倩影站在身邊,忙殷勤的遞過帕子,林幼輝接過來,隨手擦拭過。

    原本最講究裝扮的林幼輝,到了阿玖伸出小胳膊要她抱的時候,衣裳、儀容,都不放在心上了。阿玖弄她一臉唾沫,也渾不在意。

    顧氏和徐氏看著這對母女,均是眼熱。顧氏佯嗔道:“二弟妹忒不厚道,明知道我和三弟妹沒閨女,這般眼氣我們!”徐氏贊同的點頭,“是啊,二嫂,您太氣人啦!”

    林幼輝笑吟吟看著顧氏、徐氏,“大嫂,三弟妹,你倆不怕她這口唾沫啊?很洶湧呢,弄的到處都是。”顧氏、徐氏笑著搖頭,“不怕!唾沫不討人喜歡,可是小阿玖討人喜歡啊。”

    林幼輝把小阿玖抱到顧氏、徐氏身前,循循善誘的問著,“大伯母和三嬸嬸都羨慕娘呢,乖女兒,你應該怎麼做?”顧氏見狀,忙把一側臉頰伸過來,“小阿玖,快,輪著大伯母了!”徐氏也不甘落後,“囡囡,三嬸嬸排著隊呢,親過大伯母,莫忘了三嬸嬸!”

    阿玖漆黑靈動的眼珠轉來轉去,好似在思索什麼重大的問題。一旁侍立的寒姿、倩影等侍女見了她這小模樣,都掩口偷笑。

    阿玖想了會兒,衝顧氏討好的笑笑,口中“啊,啊”著,小手指向顧氏的手掌。顧氏不解,“小阿玖要做什麼啊?”疑惑的把手伸到阿玖面前,只見阿玖認真的看了看,然後慎重的、嚴肅的在她手背上親了親。

    沒留下唾沫。

    阿玖咧開沒幾顆牙的小嘴樂了樂,探過身子湊到顧氏面前,在她臉上也親了親──-也沒留下唾沫。

    顧氏驚喜的撫著臉頰,看著手背,如夢方醒,“小阿玖,你是先在大伯母手背上打個草稿對不對?真是聰明孩子!”

    小小人兒,她知道長輩們方才談論過她的唾沫,費了半天神,想出這麼個主意。先在手背上打個草稿,確定過關了,再到臉上正式謄寫……

    “你這小腦袋瓜子裡都在想些什麼呀?”顧氏、徐氏都覺稀奇。

    林幼輝頭回見阿玖這樣,也頗覺有趣。

    阿玖又殷勤的轉向徐氏,指著她的手掌“啊,啊”著。徐氏愉悅的笑著,衝阿玖伸出手背,“乖囡,沒給大伯母留唾沫,對三嬸嬸也要一視同仁呦。”

    阿玖照樣在她手背上親了親,見沒有唾沫,又高興的捧過其臉龐,響亮親了一記。

    “三嬸嬸心都酥了!”徐氏極是陶醉。

    阿玖也很有成就感,拍手歡笑。

    小女孩兒明悅的笑容,照亮了整間廳堂。

    等到哥哥們放學之後,三三兩兩的過來看新鮮、嘗試新鮮,“小阿玖,來來來,先在哥哥手背上打個草稿,再謄到臉上!”一個接一個的伸過手、湊過臉,索要親吻。

    阿玖很給面子,絕不偷懶,挨個親了親。

    不過,七哥裴璟被親過之後重又排了一回隊,第二回衝阿玖伸出手時,阿玖生氣的打了他一下,衝他憤怒的“啊啊”著。犯規啊你,都跟你似的重來一遍,想累死我麼?七哥,我忙忙碌碌的一直打草稿、謄寫,也是很辛苦的!

    “阿玖你……記得啊。”裴璟不好意思的騷騷頭。

    他的哥哥們哄堂大笑,裴瑅很威嚴的拉過他訓了一通,“七弟,你這樣是不好的,不對的!”裴璟小臉紅了。

    裴瑅和裴璟平時很要好,見他這樣,便寬宏大量的拍拍他,“知錯能改,便是好孩子。”裴璟連連點頭。

    哥哥們笑的更厲害了。

    裴瑅瞪了哥哥們一眼,伸手拉起裴璟,兩個孩子跑出去玩耍了。

    裴二爺回家後,林幼輝少不了衝他炫耀一番,“……瞅瞅,小阿玖是不是與眾不同?”裴二爺淺淺笑著,面容得意,“我閨女麼,自然是聰敏可愛,蘭質蕙心。”

    裴太守晚上也聽方夫人說了,清臒的臉龐上綻放出舒心笑容,“命人去看看阿玖可睡了沒有。若還醒著,便讓中郎抱孩子過來。”

    等到小阿玖被抱到面前,看著孫女粉嘟嘟的小臉蛋、圓溜溜漆黑靈動的大眼睛,裴太守只覺滿身的疲憊都消失了,“小阿玖,聽說你今兒個學了新本事啊?來,讓祖父見識見識。”

    阿玖很認真的在他手背上親了親,又在他的臉頰上親了親。

    裴太守高興到無以復加,得意的捋著小鬍子,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中郎你最大的功勞,便是給裴家生了小阿玖!”裴太守笑道。

    裴二爺半晌說不出話來。

    阿玖吃吃笑著,小腦袋埋到父親懷裡。

    裴二爺拍拍懷中的愛女,誇張的歎了口氣,“女兒,若是沒有你,爹爹可算是一事無成了。”

    阿玖笑的更歡勢了,裴太守也笑。

    裴太守一向忙於公事,閒暇時候極少。難得他今晚心情愉悅,裴二爺便抱著小阿玖坐下,陪他一起喝茶、聊天。

    裴太守大概屬於工作狂人,才說了沒幾句家常,話題又到了一樁正在經辦的案子上,“……這案子並不難判,可是,到頭來苦主十有八,九會改主意,不再追究。”

    這樁案子,和朝中一位貴人的新婿有關。

    生員藺某,娶妻吳氏,膝下三個兒子,均為吳氏所出。藺某和吳氏夫妻相得,一向恩愛。天慶元年藺某中了舉人,闔家歡喜。到了次年春,藺某北上赴京城會試,妻子、兒子留在家中,等候好消息。

    藺某不負家人期望,中了進士。

    可是他中進士後卻一直沒有回鄉,也沒有寄信回家。吳氏在家中苦等,百般托人打聽,心中惶急。

    今年,藺某終於回鄉了,卻是帶著新婚妻子金氏同回的。金氏才十六歲,嬌滴滴的十分美貌;不只如此,金氏還是藺某上司、吏部金主事的愛女。

    吳氏欲哭無淚。

    “我父親和大伯,原是至親兄弟,父親只有我這獨子,大伯也只有大堂兄一個。後來大堂兄不幸青年早亡,並沒留下子嗣。大伯和父親臨去之時有遺言,我是要兼祧兩房的。”藺某振振有辭,“這金氏,便是長房之婦了。”

    藺某倒並不是要休妻,也不是要捨棄三個兒子,但是,他也捨不得愛慕他蓋世才華的二八少女、上司的千金。他想出了兩全其美的法子:兼祧。

    吳氏算是二房的媳婦,新娶的金氏算是長房的媳婦,兩人雖同一個丈夫,卻是妯娌相稱。當然了,金氏是嫂嫂,吳氏是弟媳婦。

    藺某算盤打的啪啪響,可是吳氏忍不下這口氣,不肯答應。原本恩愛的夫妻反目為仇,吵鬧不休,最後,吳氏一氣之下,將藺某告上公堂。

    因藺某如今有官職在身,金氏又來頭不小,下面的官員不敢審理,直接報到了裴太守面前。

    這案子並不複雜,也並不難判:兼祧不是不可以,但是,當年跟吳家求婚時,藺某便該事先聲明,而不是在若干年後,兒子都有三個了,再冷不丁兒的提起。

    兼祧,對妻子來說,是件很屈辱的事。天朝從來是一夫一妻的,可是在兼祧這樣的情形下,一個男人會有兩位妻子。這種非常之事,當然要事先挑明,雙方都同意了,方可。

    可是藺某當年到吳家提親時,從沒提過“兼祧”兩個字。和吳氏一同生活的這些年裡,也沒從提過“兼祧”兩個字。

    兼祧,是他在京城迎娶過金氏之後,才提出來的。顯然,這是在亡羊補牢。

    吳氏完全可以控告他停妻再娶,裴太守也有足夠的理由判他和金氏離異。

    “……為父自不懼京中的金主事,當公平判決。不過,以為父看,吳氏狠不下這個心。”裴太守淡淡說道。

    若判藺某和金氏離異,等於是把金主事得罪到家了。藺某還敢不敢回京城繼續任職?金主事不得恨死他麼。

    藺某是一家之主,吳氏和三個兒子都還指望著他。壞了他的仕途,恐怕不是吳氏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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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兩個指頭

    阿玖乖巧的偎依在裴二爺懷裡,聽祖父和父親說話。

    一開始,阿玖以為祖父提及的這案子純是民事糾紛,還在積極的替受害人吳氏想著對策,“不做官又怎麼了?寧可摘了藺某的烏紗,也不能讓自己多出位‘大嫂’啊。”

    像藺某這樣的大壞蛋,不應該縱著他!原來日子過的好好的,一旦他發達了、被美女看上了,妻子便要變成弟媳婦,對著他的新婦叫嫂嫂!可想而知,有了年方二八的金氏,已經人老珠黃的吳氏他肯定是不理不睬的,往後就等著冷清度日吧。

    與其屈辱的做“弟媳婦”,還不如乾脆一拍兩散,把負心人青雲直上的路堵死了,讓他安安心心在家抱孩子。

    但是再往下聽,阿玖才發覺,這並不是簡單的民事案件。或者說,透過這民事案件,能折射出朝政時局的冰山一角。

    “……正經人家誰做這種既傷臉面又損陰德的事?也只有金家肯如此。”裴二爺聲音中掩飾不住的輕蔑之意。

    京中多少慘綠少年,何苦非要嫁個有婦之夫?說起來夫婿是已有原配和三名嫡子的男人,很好聽麼。

    吳氏從好端端的原配變為“弟媳婦”,天一下子塌了,差點兒抱著最小的兒子跳了井……藺某固然是無情無恥,金家也是仗勢欺人,做這傷陰鶩的缺德事。

    裴太守把玩著手中的細瓷茶盞,淡淡道:“金家的姑娘,大約真是嫁不出去了。故此,有婦之夫,也肯屈就。”

    正常的官家女孩兒,早該有門當戶對的人家上門提親了,哪至於要搶個有婦之夫為婿?藺某不過是個尋常進士罷了,又不是什麼驚才絕豔之人,哪值得如此。

    金家,是饑不擇食了。

    金主事原來也是科舉出身,身份清貴。後來他趨炎附勢,硬是和宮中的敬妃金氏聯了宗、攀了親,對敬妃極盡巴結討好之能事,便開始為人所笑,朝臣大多看不起他。敬妃何許人也?原本是都人罷了,偶爾被陛下臨幸,僥倖生下一位皇子,才勉強晉了位。這樣的出身,金主事還上趕著去巴結,真是令人不齒。

    “金長利想升官發財都想瘋了!”京城士紳大都這麼評價金主事。

    更何況,金主事才“出嫁”的這位千金,是外室所生,前兩年才被認回金家的。金主事風評既不好,金氏又是這麼個尷尬的身份,誰家肯要?金主事大概是實在沒轍了,只好動手搶女婿,有婦之夫也在所不惜。

    “像他這樣的,真應該被禦史彈劾,被世人唾棄,被吏部罷了官!”裴二爺對金主事的所作所為,很是不滿。

    “你以為他沒被彈劾過麼?不只一位禦史彈劾過他,可是,內閣沒動靜,宮裡也沒動靜。”裴太守神色悵然。

    上面有人在保金主事。是閣臣,還是宮裡什麼貴人,不得而知。

    如今朝政也算是清明了,可是再怎麼清明,也有得志的小人。

    父子二人都默默無語,頗有蕭索之意。

    阿玖“啊啊”了兩聲,歡快的笑起來。她伸出小胳膊,一邊拍手,一邊衝著蠟燭傻笑,好像對蠟燭的光亮十分喜愛似的。

    裴太守、裴二爺聽到小阿玖嬌嫩的“啊啊”聲,唇角都泛起笑意,“所謂的天籟之音,便是如此了。”小阿玖,你隨便“啊啊”兩聲,便美妙的像音樂啊。

    裴二爺見女兒衝著蠟燭發笑,低頭柔聲詢問,“阿玖喜歡亮光,對不對?乖女兒,這是蠟燭,晚上照明使用的。”

    阿玖快活的點頭,仿佛能聽懂父親的問話和解釋。

    燭光下,她那巴掌大的小臉粉嘟嘟亮晶晶的,很是招人喜歡。裴太守瞧著眼熱,微笑問道:“阿玖被你爹爹抱了好一會兒了,想不想換個人啊?”

    裴太守是一家之主,威嚴的大家長,可是衝著才半歲多的小孫女說話時,他的聲音很柔和。

    裴二爺心中一樂,“小阿玖,能讓祖父如此和顏悅色的,咱家也就只有你了。爹爹們也好,哥哥們也好,都沒這待遇。”

    阿玖仰起頭傻呵呵的笑了兩聲,熱情的衝裴太守伸出小胳膊,換人!

    裴太守把小孫女抱在懷裡,一時間,滿足的無以名狀。建什麼功,立什麼業,戀什麼棧?不如含飴弄孫。

    “阿玖這麼小,這麼軟。”裴太守笑著說道。

    阿玖很不見外的在他懷裡挪來挪去,把自己挪舒服了,方愜意的歎了一口氣。唉,沒辦法,遇著位不會抱孩子的祖父,必須要自力更生。否則,要不舒服好大會兒。

    見阿玖像個小大人似的歎氣,祖父和父親都覺好笑。阿玖你才多大,有什麼憂愁,又歎的什麼氣呢?

    阿玖歎過氣,重又歡笑。

    她的笑顏純淨無邪而又璀璨絢麗,讓祖父和父親眉目溫柔,滿心歡喜。

    “阿玖的笑容能驅散寒冷,帶來春風!”裴太守感慨。

    裴二爺贊同的點頭,心中既有些得意,又頗為感動。

    --

    裴大爺和裴三爺常常寫信回來,他們已經平安到了京城,暫時借住在林府。林尚書和林夫人都是熟悉的長輩,林家舅爺也是舊相識,他倆在林府被照顧的很周到。

    顧氏、徐氏接到家信,各自放心。

    會試的日子一天天臨近,顧氏憂心裴大爺,特地問過阿玖,“乖囡,你大伯父要會試了,能不能中啊?”

    阿玖很認真的點頭。

    顧氏歡喜的差點掉下眼淚。

    “那,殿試分一甲、二甲、三甲,你大伯父會中在幾甲?”顧氏又關心起名次。

    阿玖想也沒想,便伸了兩個指頭出來。

    “二甲?”顧氏兩眼放光,“真的是二甲麼?阿玖,大伯母要歡喜的暈過去了!”

    一甲只有三個人,不敢去想;三甲是同進士,未免有些丟人;能中到二甲,已經是非常幸運了。

    阿玖很嚴肅的點了點頭。

    顧氏幸福的倒在羅漢榻上。

    阿玖同情的看著顧氏,家有高考考生,真是太操心了。

    阿玖這兩個手指頭,不是憑白無故瞎舉的。她那一對恩愛父母曾談及裴大爺的會試、殿試,她爹斷言,“大哥只消過了會試,穩穩的一個進士。斷斷不至於殿在三甲。”

    她娘閑閑問,“相公,你為何如此肯定?”她爹笑,“父親的家事,皇上是知道的!”裴太守是皇帝信重的臣子,他進京述職的時候,問過公務,皇帝還細細問過他的私事:有幾個兒子,兒子們都叫什麼,有什麼才幹,等等。

    讓裴鍇的長子殿在三甲?皇帝不會的。

    裴二爺很篤定,“大哥只要能過了會試,便是大功告成。”

    阿玖是個好奇心很重的小孩兒,也是個不自覺的小孩兒,每逢父母私下裡商議事情時,她總是很沒氣質的偷聽。這不,偷聽來的情報,很快派上了用場。

    要是她從沒偷聽過,一二三,三個數字要選,她還真不知道選哪個比較合適,比較不胡扯。

    顧氏憂心著裴大爺的科舉,徐氏則是回房拆開裴三爺的書信,細細看起來,“……岳父、岳母身子康健,家中一切安好,勿憂……和舅兄們一同飲宴,二舅兄喝到高興處,要送一名美婢服侍我……”

    徐氏氣惱的把信函扔在桌上。二哥你平時不著調也就算了,還這般給我添亂!你等著,看我不到娘面前告狀,讓娘好生教訓你!

    徐氏惱了半晌,拿起信函繼續往下看,“……我嚇的魂飛魄散啊,這要是讓父親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我一再推辭,二舅兄一再不肯,最後我沒法子,全盤托出,‘家父訓示過,我兒子都三個了,並無子嗣之憂。若敢蓄妾納婢,打死!’舅兄們得知原委,對我大為同情,二舅兄更是嘖嘖稱奇,‘收回,妹婿,我收回’……”

    不知不覺的,徐氏嘴角翹了起來。

    二哥的美婢沒送出去,相公還是冰清玉潔的……徐氏掩口而笑。

    “……娘子,我回絕二舅兄,是不是做的很好?我那時確是想著父親要打,可我也想著你呀……娘子,我想你了……”

    徐氏看著裴三爺的無賴話,臉上飛紅。

    徐氏拿著信函,只覺得這薄薄的宣紙火燙火燙的,讓人臉紅心跳,“在家時平平,出門在外,倒學會甜言蜜語了!”徐氏輕輕的、溫柔的嗔怪。

    生平頭一回,徐氏覺得嫁給裴三爺是值得的,不委屈的。

    當年若是自己的婚事順順利利,不出任何波折,如今怕是已經嫁入什麼公侯府邸了吧。夫家會很富貴,比裴家富貴的多,可是,一定不會有這樣正直到迂闊的公公,也不會有只守著自己一個人的丈夫。

    “爹娘說的對,嫁到裴家,是我的福氣。”徐氏想起當年自己出閣時魏國公、魏國公夫人苦口婆心的勸說,微微笑起來,“當年以為爹娘是哄我。如今看來,還是老人家經的多,見的廣,看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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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26:04 |只看該作者
第15章 小福星

    這些年來,徐氏在眾人眼裡一直是賢慧淑婉的裴家小兒媳,很少有人知道她的不甘心、不情願。“國公府的小姐,卻這般謙和,這般溫恭,實在難得。”親友對她讚譽有加。

    徐氏日復一日過著侍奉翁姑、相夫教子的平靜歲月,悵惘和憂傷卻時不時的會襲上心頭,常獨自鬱鬱。她是魏國公夫婦的掌上明珠,少女時代是美麗的玫瑰色,從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暗淡下來,成為裴三爺這種普通男人的妻子。

    徐氏姐妹甚多,她是最小的,排行第六。雖是姐妹六人,但和她同母的卻只有一位,便是她嫡出的大姐。徐大小姐嫁給了興國公世子,是位世子夫人。“她都一品夫人了,我還什麼都不是。”徐氏把自己和大姐的現狀比比,無比下氣。

    一母同胞的親姐妹,自己哪點比她差了?她嫁的富貴體面,自己卻是黯然無光。

    無數次午夜夢回,徐氏獨自望著床頂的雕花發呆。痛苦,一點一點齧噬她的心靈。

    榮華富貴不是她的,風光榮耀也不是她的,情何以堪。

    魏國公和魏國公夫人最疼愛的小女兒,京師出了名的才女、美女,名門淑媛,怎麼會到了這一步呢?

    徐氏曾經鬱鬱寡歡過許久。

    歲月流逝,在她有了三個兒子之後,在她和裴三爺、和裴家眾人情感日漸加深之後,這份憂傷便漸漸淡了,若有苦無。可是,徐氏始終還是不甘心的。

    難道一輩子就這樣了麼?

    不甘心。

    今晚,看到丈夫這封情意綿綿的信函,徐氏忽然心定了。榮華富貴,名譽地位,哪裡比得上忠厚的良人、舒心的日子。

    何嬤嬤輕手輕腳走過來,替她換上新茶。徐氏抬起頭,含笑看著她,“你家二小子跟著進京去的,他有沒有寄信回來?說起來,這還是他頭回離開你呢。”

    何嬤嬤的二兒子進喜是裴三爺的小廝,隨著裴三爺一起出的門。進喜年紀不大,才十四,看上去就是個大孩子,他這一出門,何嬤嬤當然是掛念的。

    何嬤嬤把一盞熱茶捧到徐氏面前,抿嘴笑,“有呢,這小子平時在家懶,出了門倒勤快,常寫信。我看了他的信呀,心裡這份歡喜,就甭提了!”

    “您猜他信裡說了什麼?”何嬤嬤笑吟吟看著徐氏,似有深意。

    “說了什麼啊?”徐氏莫名其妙。

    進喜就是個半大孩子,還能說出來什麼秘聞不成?

    何嬤嬤看著徐氏樂了會兒,方全盤托出,“他這回跟著姑爺進京城,不光開了眼界,還出了風頭,得了不少額外的賞!”

    徐氏的二哥徐保不是要送名美婢給妹夫裴三爺麼,這在他來說也是常事,不值一提。可是裴三爺想也不想便回絕了,“家父不許,我並不敢違了父命”。

    徐氏的哥哥們嘖嘖稱奇,徐氏的嫂嫂們、姐妹們,則是快要羨慕死了。

    “六姑奶奶的公公,管兒子真管的這般嚴厲?”徐氏的嫂嫂們、姐妹們好奇至極。

    她們專程把進喜叫去,問了六姑奶奶在蘇州的日常起居、裴家諸人的安好之後,開始旁敲側擊的打聽,“裴太守是出了名的清官,這個我們都知道,聽說他老人家持家也甚嚴?”

    進喜便一臉驕傲的說起裴太守怎生威嚴,方夫人如何慈愛,裴家上上下下怎麼和睦,六姑奶奶日子如何舒心,聽的徐家少夫人們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都說六姑奶奶時乖命蹇,嫁到了不近人情的清官家裡,不知過的什麼苦日子呢。誰知竟是這樣。

    徐府少夫人們、姑奶奶們都重賞了進喜。

    魏國公夫人知道了,心中得意,特特地又把進喜叫了去,稱讚了一番,賞了他一個沉甸甸的荷包。

    進喜捧著一大堆賞賜出了內宅,得意非凡。

    “這臭小子,尾巴快要翹到天上了!”何嬤嬤笑道。

    徐氏莞爾。

    何嬤嬤陪著徐氏說笑了一會兒,看著徐氏的臉色,慢慢提起,“放眼瞅瞅,咱家的少夫人們也好,姑奶奶們也好,膝下只有嫡子、身邊沒有妾侍的,也只有您了。好姑娘,您是個有福氣的。”

    徐氏微笑,“我知道。”

    徐氏的笑容明快愉悅,發自內心,這笑容落到何嬤嬤眼中,喜的何嬤嬤差點落淚。好姑娘,你從前的笑是浮在臉上的,今晚,不一樣了。

    “只可惜三爺不大愛讀書。”徐氏笑著抱怨。

    要是他和大伯哥、二伯哥似的愛讀書,能求取功名,自己還有什麼遺憾呢?再也沒有了。

    “三爺才多大?還年輕著呢。”何嬤嬤殷勤陪笑,“您是最有學問的,肯定知道,有人二十七八歲了才開始發憤!”

    何嬤嬤依稀記得“……二十七,始發憤,讀書籍……”,是誰,她可忘了。

    徐氏嫣然一笑,“你說的有理,許是三爺哪天忽然要發憤了,也說不定。”

    蘇洵不就是二十七歲了才知道努力的麼,後來和他的兩個兒子蘇軾、蘇轍一起進京赴試。

    何嬤嬤見自家姑奶奶笑容輕快明媚,便也隨意的說起家常,“大爺進京會試,大奶奶可是牽掛的很,人都瘦了一圈兒。但願大爺高中了,闔家歡喜。”

    “必能中的。”徐氏笑吟吟。

    何嬤嬤未免有些奇怪,陪笑問道:“可是大爺火候到了?”

    裴二爺託辭不肯進京,藉口是“火侯不到”。何嬤嬤精於世務,卻沒什麼學問,還真以為是什麼火侯不火侯的。

    徐氏笑著搖頭,“火候到沒到,我卻不知。我只知道,小阿玖點頭了!”

    問小阿玖“大伯能不能過鄉試啊”,小阿玖點了頭。於是,大伯真的過鄉試了。

    問小阿玖“大伯能不能過會試啊”,小阿玖可是也點頭了呢。看來,十有八,九大伯會高中。

    何嬤嬤忍俊不禁,“九小姐,真是裴家的小福星啊!”

    --

    天慶五年二月,在京城貢院舉行了會試。會試分三場,每場三天,對舉子們來說,是件很辛苦的事。會試結束之後,舉子們逐個離去,個個面無人色。

    求取功名這條路,其實很艱辛。

    但是如果金榜高中了,又有一番狂喜。只覺得所有的付出、辛勞,都是值得的。

    裴大爺正是這其中的一個。他從貢院出來的時候,真是連走到馬車邊的力氣都沒有,被裴三爺背著上了車。可是,等到放了榜,得知他榜上有名,成了貢士,裴大爺便喜出望外,喜極而泣了。

    這一年的會試,共取中三百零五名貢士。

    “又要有三百多名進士了!”京城士紳紛紛笑著,拭目以待,看誰能得中一甲。

    裴大爺很有幾分自知之明,沒往眾人矚目的一甲上想,“老三,你說我會不會中個同進士?”他一臉忐忑不安的看著裴三爺。

    “不會!”裴三爺很乾脆的說道:“您一準兒是二甲,阿玖說的!”

    阿玖毫不猶豫的伸出兩個指頭,您不知道啊。

    裴大爺整了整衣襟,嚴肅的說道:“我也覺得是。”

    小孩兒眼睛乾淨,大人看不到的東西,阿玖能看到!阿玖何等的聰明伶俐,不會看錯的!

    到了殿試的時候,裴大爺容光煥發的去了。

    殿試,說是皇帝主持,其實未必。有時候皇帝懶的管,內閣大臣代為主持的也有。不過這回,殿試真的是皇帝主持。

    皇帝不光主持,還挑了幾個看著順眼的人過去問話,包括裴大爺,裴引。

    皇帝今天穿的是朱紅皮弁服,裴大爺上前回話的時候只看見朱紅色的袍服角,和黑色朝靴。

    “皇上長啥樣啊?”回去後,裴三爺捉住大哥追問。

    “我不知道。”裴大爺老實人說老實話,“我跪著沒敢抬頭,哪知道皇上長什麼樣子。三弟,我就看見皇上的袍服角了,是朱紅色的,還有皇上的朝靴,是黑色的……”

    裴三爺大失所望。

    “那,皇上問您什麼,您說什麼了?”他又不死心的追問。

    “皇上問我,安民之道吧?”裴大爺不確定的說道。是問的安民之道吧?應該沒錯。

    裴三爺忍耐的看著大哥,只見他抬手擦擦額頭的汗,“我怎麼說的……忘了,真的,一句也想不起來了。”

    ──這叫什麼殿試!裴三爺憤憤。

    裴大爺一邊擦汗,一邊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著,心中很覺抱歉。

    殿試結果是第二天出來的,陝西裴引,第二甲第十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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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魏國公

    裴大爺金榜題名後自然是滿心歡喜,少不了要約起一眾同年拜望座師,到禮部領恩榮宴,又要上表謝恩,到孔廟行禮易頂服,真是忙個不休。雖是忙,可他忙的心甘情願,忙的興興頭頭。

    裴大爺忙忙碌碌,裴三爺也沒閑著,給家裡寫信報喜訊、打賞下人、應酬親朋等事,都歸他管。魏國公府送了賀禮來,裴三爺特地上門道謝。

    裴三爺到了魏國公府,門房點頭哈腰的把他讓進去,“國公爺在家呢,請六姑爺到書房去見見。”裴三爺聽見要見岳父,不由的心生懼意。

    魏國公出自將門,戎馬生涯大半生,身軀偉岸,不怒自威。裴三爺對這位岳父有些敬畏,到了他面前不只恭敬,還拘謹的很。見岳父,對裴三爺來說,算是件苦差。

    “他老人家總是忙的不著家,今兒怎麼叫我遇上了?”裴三爺暗暗納悶。

    還以為對岳母道個謝、陪岳母閒話幾句便可,誰知會遇上岳父!這可真是措手不及。

    裴三爺硬著頭皮去了魏國公的書房。

    魏國公雖是武將,書房卻佈置的極是古樸典雅,琴、幾、爐、尊錯落有致,擺放得宜。書房正中設著一張寬大的嵌大理石黃花梨桌案,桌案後坐著一位身穿錦袍的老者,他滿臉風霜之色,面目如刀削斧鑿一般,透著硬朗堅毅。

    這位,當然是魏國公了。

    裴三爺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禮,“岳父大人安好。”魏國公微笑,“三郎不必多禮。”裴三爺拘謹的椅子上坐下,心中忐忑,不知一向威嚴的岳父要跟他說什麼。

    魏國公笑道:“六姐兒可好?這孩子從小被你岳母慣壞了,性子嬌的很,我和你岳母總是擔心,怕她在公婆夫婿面前,失了禮數。”

    裴三爺忙站起身,滿臉陪笑,“岳父,娘子她很好,很賢慧,家父家母很喜歡她,全家上上下下都對她讚不絕口。”

    魏國公抬手示意裴三爺坐下說話,面目含笑,“你莫誇她。她的性子我還不知道麼,最是嬌縱刁蠻的。”

    口中雖這麼謙虛著,魏國公的笑意卻一直蔓延到了眼角眉梢。顯然,裴三爺的話令他極為開懷。

    裴三爺原是有些提心吊膽的,到了這會兒,卻覺得心可以放回肚子裡了,不必多慮。敢情岳父大人是不放心娘子啊,看不出來,他老人家那般有威勢,寵愛起女兒來,卻也跟尋常父親一模一樣。

    魏國公溫聲託付,“三郎,六姐兒是婦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若她有什麼不周到之處,你看在我和你岳母的情面上,多擔待她。”

    裴三爺忙道:“娘子諸事妥貼,岳父,我沒的好擔待啊!”

    魏國公微微而笑,笑容很平和,竟有幾分可親之意。裴三爺原本是怕他的,見他這樣,膽子也壯了,暢所欲言,“岳父大人,娘子她並不是頭髮長見識短,她是頭髮長,見識也長!她很有見識的,真的,大嫂二嫂都這麼誇她。”

    “家父說過,見識分長短,不分男女。女人,未必一定見識短。”裴三爺笑道。

    裴太守清正,卻不迂腐。他曾很是不贊成的提及,“什麼叫頭髮長見識短?頭髮長短,和見識長短之間,有何干係?見識分長短,不分男女。”

    世間固有許多愚蠢婦人,可也有不少聰慧女子。

    男子也是一樣,有人具備遠見卓識,有人只是鼠目寸光。

    裴太守和方夫人伉儷情深,永遠不會像有些自以為是的男人那樣斥責妻子,“婦道人家懂什麼?”他和方夫人一直是有商有量,互敬互愛的。

    父母的相處模式當然能影響到子女,裴家三兄弟也並不鄙薄妻子的見識,遇事和妻子商量,是他們共同的習慣。

    “不過,娘子似乎……總有些心不在焉。”裴三爺模模糊糊想道。

    魏國公欣慰的點頭,感慨道:“三郎,把六姐兒嫁到你家,我和你岳母放心,一百個放心,一千個放心!”

    裴鍇這樣的人,是不會變臉的。徐家富貴,他待六姐兒這兒媳婦寬厚平和,若徐家有一天落敗了,他還會一如從前。

    “我,怕是很快要出征漠北了。”魏國公的聲音平靜中透著蒼涼,“北元王庭如今有了新主人,囂張的很,頻頻挑釁我天朝邊界。聖上大怒,已決意出兵。”

    裴三爺吃了一驚,“岳父,您又要領兵出戰?”魏國公是沙場老將了,打仗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可是,他都快六十了呀。

    朝中這麼多年輕將軍,為什麼一定要岳父這名老將?

    魏國公見他神色間滿是關切之意,心中一暖,“六丫頭這小女婿,倒是個實誠孩子。”他是帶領過千軍萬馬的統帥,生平見過無數鮮血、殺戮,早已心硬如鐵。可是,面對親人,卻是不一樣的。

    “一場尋常戰役罷了,不值一提。”魏國公淡笑,“三郎,你見著六姐兒,告訴她,莫為爹爹擔心。”

    裴三爺忙不迭的答應,“是,岳父大人。”

    魏國公又細細問過裴珩、裴璟、裴琳,“淘不淘氣?身子骨可結實?唉,我這些孫子、外孫子裡頭,只有珩兒、璟兒、琳兒這三個孩子,還沒有見過面。”

    魏國公其餘的女兒都嫁在京城,只有小女兒遠嫁。而且,小女兒遠嫁之後,從未歸寧。

    裴三爺笑道:“這不值什麼!岳父大人,等您凱旋歸來,我和娘子帶孩子們回京,讓孩子們拜見外祖父、外祖母。”

    魏國公是縱橫疆場幾十年的老將了,又是很胸有成竹的樣子,裴三爺沒往他會打敗仗上想。

    魏國公微笑,“如此甚好。”

    裴三爺到了這會兒才想起來自己的來意,忙站起身道謝,“蒙您厚賜,家兄和我,都感激莫名。”魏國公笑著搖頭,“至親之間,原是應當的。”

    正說著話,魏國公夫人差了侍女過來相請。魏國公微曬,我才不過和六女婿說了一小會兒話,夫人你便不放心了?我又不是老虎,我又不吃人。

    魏國公擺擺手,放裴三爺走了。

    裴三爺雖說和他相談甚歡,可心裡對他到底還是懼怕的,見他放人,忙高高興興的告辭。

    魏國公夫人待他一向和氣親熱,見魏國公夫人,他是極樂意的。

    “大郎金榜題名,大喜啊!”才見了禮問了好,富態白淨的魏國公夫人便笑容可掬的開口道賀。

    “托您的福,同喜同喜!”裴三爺笑著道謝。

    “頭回會試便中了,大郎真是了不起。”魏國公夫人嘖嘖,“三郎,你大哥這會兒該是高興壞了吧?”

    “也沒怎麼高興。”裴三爺笑,“他早就知道了!”

    裴三爺把小阿玖的英雄事蹟很誇張的講了一遍。瞧,小阿玖點了兩回頭,大哥便順順當當過了鄉試、會試!小阿玖伸出兩個指頭,大哥便中了二甲!

    “哎喲,這可神了!”魏國公夫人笑的合不攏嘴,“你家這寶貝小姑娘,真讓人希罕啊。”

    這話裴三爺愛聽,得意洋洋的點頭附合,“可不是麼,我家小阿玖,可希罕人了!”

    把小阿玖誇了個天花亂墜。

    魏國公夫人笑咪咪聽著,不時會意的點頭。

    --

    蘇州府衙後宅,高朋滿座,親友雲集,觀看裴家九小姐抓周。

    阿玖,一歲了。

    她已能跌跌撞撞的走幾步路,也能含混不清的叫“爹”和“娘”。不過,“祖父”“祖母”這樣的發音對她來說還是暫時有些困難,“伯母”“嬸嬸”就更別提了,不會。

    倒是八個哥哥們,因為人數眾多,今天你教教,明天我教教,教的多了,小阿玖竟真的開口叫了“的的”。

    她確實是在叫哥哥,不過發音不准,叫出來就成“的的”了。

    小阿玖才學會叫哥哥的那一天,裴瑋等幾個大孩子歡呼出聲,“小阿玖真能幹,會叫哥哥了!”裴瑅、裴璟等幾個小不點兒樂的翻起了筋斗,“妹妹終於會叫哥哥了呀,來之不易,普天同慶!”

    老八裴琳才一歲多,還是個白白胖胖的小肉球。他很殷勤的跟在哥哥們屁股後頭,見哥哥們翻筋斗,他滿心想跟著學,可惜實在學不會,急的直跺腳。

    八個哥哥圍住小阿玖,不停的要求,“好妹妹,叫哥哥!”阿玖瞅著眼前一張張殷切的面龐,很善良的不忍心拒絕,一遍又一遍叫著“的的”。

    一個人想要善良、想要善待周圍的人,是要付出代價的。這不,阿玖叫的小嘴都要發麻了,哥哥們也沒聽膩,還樂呵呵的要求,“妹妹,再叫聲哥哥!”

    ──我都叫煩了,你們還沒聽煩?!阿玖真想仰天長嘯。

    哥哥們這種做法看上去有些無聊,可是,要說起來也不怪他們。阿玖才一歲,皮膚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睫毛長長的,一臉甜甜的笑,別提多招人喜歡了。這樣的小姑娘嘻嘻笑著叫“的的”,他們怎能不愛聽?

    多少遍也聽不煩。

    知道阿玖要抓周,哥哥們紛紛貢獻出自己的看家寶貝。有拿出珍希孤本的,有拿出名貴硯臺、筆墨、筆洗、硯屏的,裴瑅最大方,拿來一個小巧可愛的玉算盤。這玉算盤是用上好黃梨木做成,上面的算盤珠子,粒粒都是剔透的綠色美玉。

    擺在小阿玖面前等待她挑選的,有高雅的書本、筆墨、紙硯、琴、棋等,有女孩兒喜歡的脂粉奩、名色首飾,也有紡車、針線等等。

    阿玖邁著蹣跚的步子走過來時,顧氏含笑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一輛小巧的紡車上。

    阿玖,這紡車大伯母替你做的很好看,你喜不喜歡?挑這個吧,女孩兒挑紡車,長大後准是個小淑女。

    女子,必須賢淑。

    平時很聰明、很善解人意的阿玖,沒理會她。

    阿玖大眼睛瞪得圓圓的,一樣一樣端詳著眼前的各項物品。

    她那板著小臉、一臉嚴肅認真思索的表情映入眾人眼中,備顯趣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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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不要賢慧

    徐氏笑盈盈看了眼小阿玖,嘴巴朝針線筐努了努。小阿玖,挑這個吧,甭管喜不喜歡,女孩兒還是要裝出個熱愛針線的樣子來,糊弄糊弄人。

    可惜,顧氏的目光也好,徐氏的小動作也好,都是“明珠暗投”,阿玖跟沒看見似的。

    “這孩子平時多機靈啊,今兒這是怎麼了。”顧氏和徐氏俱是心中納悶,又很為阿玖著急。

    倒是林幼輝這做娘的,一幅置身事外的模樣,笑吟吟看著小阿玖,根本不在意她要抓什麼。林幼輝和裴二爺的意思是一樣的,“小阿玖愛抓哪個,便抓哪個,隨她的心。”

    阿玖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眼前這些物件兒,腦子飛速轉動著:哪個最值錢?到底哪個最值錢?

    她在估價。

    林幼輝看著阿玖凝眉沉思的小模樣,粲然一笑。阿玖,乖女兒,你平時很乾脆的呀,怎麼到了這會兒,竟不夠灑脫?不拘什麼,揀一樣兩樣喜歡的便是。

    阿玖估了半天價,最後伸出白胖的小手,一手抓了玉算盤,一手抓了塊通靈澄澈的靈石,田黃凍。“這兩件就算不是最值錢的,也差不多了吧?”阿玖抓著兩件寶貝,喜笑顏開。

    玉算盤既是美玉,又是藝術品,應該價值不匪。田黃凍是田黃石中的極品,存世數量極少,希罕珍貴,一直是貢品。這兩樣物件兒,肯定很值錢。

    阿玖抓過一手抓著玉算盤,一手抓著田黃凍,愉悅的歡笑出聲。她的笑容暢快而甘美,純淨無睱,讓滿懷心事的大人看了俗念頓消,立時變的清高起來。

    親友們紛紛稱讚,“抓著玉了呢,長大後定是溫潤的孩子!還抓著塊田黃凍,難得難得。這田黃凍潤澤晶瑩,實非凡品。囡囡啊,定也是個剔透的、高雅的。”

    親友們說的都是吉利話、好意的話。這種場合,本就是客氣話、套話滿天飛,卻依舊能賓主盡歡的。

    唯有一位客人例外。

    徐氏的表妹趙貞這天也來了,她悄悄把徐氏拉到一邊,吞吞吐吐的說道:“表姐,你家小侄女放著紡車、針線不抓,卻抓玩器,保不齊會被說成是風花雪月、不務正業。”

    抓的東西不對啊。

    趙貞臉上,有著濃郁的擔憂之色。

    徐氏看見趙貞這樣,頭都疼了。你管好自己就行了啊,閑吃蘿蔔淡操心!我家小阿玖不務正業?胡扯。

    “……大姐兒抓周之前,我命人教她抓紡車,教了許久。”趙貞有些自得的說道。

    抓周是一件有紀念意義的事情,是孩子繼滿月、百天之後又一次在眾親友面前亮相,不可小覷。抓周,一定要在親友眼中給大姐兒印上“賢淑”“宜家”的標籤。

    要不,大姐兒會被親友嫌棄的。

    徐氏對趙貞這“表妹”真是無語了。頭回你上我家來動不動就哭,這回你又批評起我裴家的心肝寶貝了,你……你真是一點兒眼色都沒有啊。

    “我家阿玖抓的玉器和名石極好,都是寶貝。”徐氏神色淡淡的,“她長大後會是一位才女,一位才德兼備的好姑娘。”

    趙貞歎息,“女子無才便是德。”女人,要才華做什麼?左右不過是相夫教子。

    徐氏和趙貞話不投機,早早的把這“表妹”打發走了。趙貞見她面色不善,也就沒敢多留。

    “她若和裴家常來常往,保不齊能把我氣死!”徐氏看著趙貞單薄的背影,皺眉想道。

    姑丈也算是位英雄了,怎地養出來這樣的女兒?好沒眼色,好討人嫌。

    徐氏想到往後要常常應酬這麼位表妹,心中不快。

    “能不能想個法子,把‘表妹’甩開?”徐氏沉思,“若實在沒轍,我只好去求爹爹,或趙家表哥,把梅家那位‘表妹夫’調走。”

    梅千戶若不在蘇州衛所了,做為他妻子的趙貞,自然也要跟著離開。如此,豈不是輕輕鬆松的,便擺脫了“表妹”麼。

    徐氏心裡有了計較。

    --

    夜涼似水,燭光朦朧。

    “咱們阿玖,估摸著長大了不是賢慧的性子。”方夫人笑著說起阿玖的抓周。

    “不要賢慧。”裴太守慢慢說道:“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要賢慧何用。”

    如今奢靡之風日盛,不拘大戶人家也好,中等人家也好,竟極少有一夫一妻相廝守的。哪怕已是有兒有女了,做男子的還要置妾,還不肯消停。如此風氣,把女孩兒養的賢慧做什麼?在娘家千嬌萬寵長大,然後到夫家心甘情願照管小妾麼。

    不要賢慧。

    裴太守是素有清名的地方官,對官員、富商、紳士納妾蓄婢之事,很是厭惡和反對。世間成年男子和成年女子的數量本是相差不太多的,可若是富貴人家、官宦人家的侍妾過多,便會有不少窮苦男人沒處娶妻。壯年男丁若沒家室,肯不肯安份守己,肯不肯逆來順受?

    可想而知。

    一邊是貧苦男子娶不上媳婦,一邊是富貴人家的男子占著十幾個妾,甚至幾十個、上百個妾,這成個什麼道理。

    裴太守對這種風氣很不滿。

    方夫人怔了怔,“已是大多如此了麼?要是都這麼著,阿玖長大了可嫁給誰呢?嫁給誰都不放心。”

    阿玖才一歲,可是方夫人已經有了這樣的憂慮。

    裴太守笑,“大多如此,可總有例外的。咱們只有一個小阿玖,小阿玖也只要一個小女婿,一個而已,先慢慢挑著,往事再說。”

    大多如此,咱們也不必憂愁擔心。咱們要的又不多,一個便足夠了。

    方夫人見丈夫神情篤定,不禁粲然,“成,聽你的。”

    小阿玖並不知道她的終身大事已經進入祖父祖母的視野,這會兒她正憋著一口氣,認真的邁著步子,學走路呢。

    她步子還不太穩,有時會摔到地上。摔倒後她哭兩聲意思意思,然後,爬起來繼續搖搖擺擺的走。

    裴二爺一身輕便袍服,手持一卷《黃山谷集》,倚在羅漢榻上閑閑翻看。說是看書,其實也不專心,時不時的要停下來看看寶貝女兒。

    阿玖要自己走路,不許他在旁跟著、扶著。

    他若不放心的跟過去,阿玖會伸出小手推他,“爹,不。”

    那雙小手明明軟軟的、小小的,卻又很有力量,真能把她爹裴二爺推走。

    “阿玖力氣好大!”林幼輝在旁一聲驚呼,很詫異的樣子。

    阿玖得意的仰天笑笑,繼續跌跌撞撞的學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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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徐家的姑娘

    做為一個長時間以來只能以吹泡泡、啃手指,甚至啃腳丫子為消遣的嬰兒來說,會走路是件大事。“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啊!”阿玖一邊快活的走著路,一邊愉悅想道。

    她走起路來搖搖擺擺的很不平穩,讓人一眼看過去心便懸起來了。林幼輝凝神看著她,含笑鼓勵,“我們小阿玖會走了路呢,真好!”阿玖知道她的好意,百忙之中還殷勤的抬起頭,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笑臉。

    笑完,斜著小身子,一臉興奮的向前衝去!

    裴二爺嚇了一跳,忙把書卷放下,起身下了榻。阿玖,乖女兒,你怎麼斜著身子走路?不平穩,會摔倒的!

    裴二爺疾走幾步,趕在阿玖要摔倒之前扶住了她。

    阿玖高興的撲到他懷裡,仰起小臉衝他嘻嘻笑著,露出幾顆雪白的牙齒,小模樣可愛極了。裴二爺心酥酥軟軟,輕聲責備道:“走路怎會斜著身子?乖女兒,要平穩,才不會摔倒。”

    阿玖嘻笑著點頭,表示“我知道了”。我當然知道走路身子要平穩,可是,這會兒我還小,身體機能不協調啊。

    知易行難,知易行難。

    林幼輝也款款走過來,笑盈盈蹲在丈夫身邊,“咱們小阿玖有時走路走的很好,有時卻搖搖擺擺的,像個小鴨子呢。”

    像個小鴨子?窘,連路都不走啊,沒臉見人了。

    阿玖不好意思的伸出兩隻小手,捂在臉蛋上。

    她的臉蛋很小,還沒有她爹裴二爺的巴掌大。她的手掌更小,兩隻手掌一起賣力的捂啊捂,也沒把臉蛋捂嚴實。

    “我家小阿玖害羞了!”“瞧把我閨女忙的!”她爹她娘見了寶貝女兒這幅模樣,柔情滿懷,輕輕笑起來。

    才一歲的小女孩兒,牛乳般細白的皮膚,又黑又圓的大眼睛,她不必說話不必行動已經足夠可愛了,更何況這會兒她在害羞,在不好意思?

    裴二爺和林幼輝的心都快融化了。

    --

    殿試的結果傳來之時,裴家自上至下,人人欣喜。裴太守欣慰的捋起鬍鬚,方夫人笑的眉毛彎彎,顧氏是最高興的,她流下了喜悅的淚水。

    “阿玖,小寶貝,你說的半分也不錯,太准了!”顧氏抱起小阿玖,眉花眼笑的誇了又誇。

    阿玖大為得意,仰天嘻笑。裴家九小姐,未卜先知,神算子!

    裴家處處歡樂,人人喜笑顏開,連一向老成的裴瑋也調皮起來。他湊到阿玖面前,殷勤請教,“妹妹眼光如此之准,不如也替大哥看看,看大哥哪年能夠金榜得中,是何名次?”

    ──你連秀才都沒考上呢,讓我替你看哪年能中進士?還要看名次?真當我是神棍啊。阿玖白了他一眼,嫌棄的揪揪小鼻子。

    眾人哄堂大笑。

    裴大爺這一得中,上門道賀的親友真是絡繹不絕。阿玖前世是名不折不扣的宅女,這世卻搖身一變,成了愛交際的小孩兒。她很喜歡跟在林幼輝身邊會見各家來客,林幼輝和客人們溫文有禮的談話時,她在一邊旁觀、旁聽,聽的津津有味。

    看的越多,聽的越多,她對這個時代的風土人情也就瞭解的越多。

    這個時代要求女人溫順、賢慧,不過,要求歸要求,有人能做到,有人做不到;有人肯做,有人不肯做。阿玖看到形形色,色的人,聽到各種各樣的言論,覺得很有趣。

    這天,阿玖見到了上門道賀兼道謝的藺吳氏。林幼輝客氣的招待了她,稱呼她“吳太太”。

    吳太太三十多歲的樣子,五官端正,看上去溫和可親。這,便是裴太守和裴二爺曾談論過的那樁兼祧案的原告了。

    吳氏最後頂不住宗族、娘家、兒子的壓力,撤了狀子。因著她狀告丈夫,夫家的人很是惱怒,“糊塗不曉事的愚蠢婦人!只知爭風吃醋,全然不識大體!”

    不只夫家罵她,連娘家爹娘也不以為然,苦口婆心的相勸,“他再怎麼不好,到底也是你的夫婿,是三個孩子的爹!告倒了他,你怎麼辦,三個孩子怎麼辦?”

    兒子們一開始是氣惱父親無情的,可是,吳氏到衙門遞了狀子之後,他們又開始向著父親,“他也是沒法子,被金家逼的。這事不怪爹,都怪金家不好。”

    藺某和金氏見吳氏不好欺負,也改了口:吳氏算是大房的媳婦,是嫂嫂;金氏算是二房的媳婦,是弟妹。

    不敢再像從前一樣囂張了,不敢再提讓吳氏低金氏一頭,稱呼金氏為“嫂嫂”。

    有了這話,吳氏氣稍平了些。

    藺某是還有老母親在堂的,藺母性情孤僻,這些年來沒少為難吳氏。吳氏既算是大房的媳婦,藺母她便不再侍侯了,往後,這難纏的婆婆歸金氏孝敬。

    宗族和娘家來往說合,最後說定了:兩房的產業分成三份,吳氏和三個兒子分得兩份,占大頭。

    產業能多分,難纏的婆婆也能推出去,自己又不用做弟媳婦,吳氏細細掂量過,點了頭。她並不真想和丈夫鬧翻,畢竟三個兒子還小,還靠著藺家撫養。

    真要逼著丈夫和金氏離異,金主事豈能不懷恨在心?丈夫的仕途算是沒指望了,三個兒子便沒了做官的爹。

    吳父吳母和藺母都聲稱“當年提親之時便是兼祧,藺吳氏當時年幼無知,不知道罷了。”吳氏低頭無言,默認了。

    ──果如裴太守所說,吳氏狠不下心,改了口。

    不過吳氏也沒白白告一回狀,她算是爭回了一點名份(是嫂嫂,不是弟媳婦),不少家業(六成多的家產),還順勢送出去一個大麻煩(難纏的婆婆)。

    吳氏可能再也難有和丈夫的恩愛了,不過她還是有著名義上的丈夫。她和藺某依舊是夫妻,出了門,依舊會被稱為“藺太太”。

    吳氏是帶著最小的兒子,年方三歲的藺明堂一起來的。和吳氏的溫和不同,眉清目秀、小小年紀的藺明堂緊緊抿著嘴唇,一臉倔強。

    他雖然還是他爹的兒子,可是他爹跟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走了,去京城了,把他和母親、哥哥們扔下不管。這樣的事,對小孩兒當然是有影響的,而且影響很大。

    “家庭不幸福的孩子啊。”阿玖同情的看著他。

    吳氏神情謙恭的說著道謝話,“……若不是裴太守主持公道,也沒有我的今天……”藺某和金氏一開始是很囂張的,直到裴太守明明白白告訴他們“可判離異”,他們才著了慌,不停的做出讓步。吳氏才能從“弟媳婦”變成“嫂嫂”,才能擺脫婆婆、多分產業。

    林幼輝微微欠身,客氣說道:“哪裡,家翁不過是稟公行事。”不管原告是誰,被告是誰,公公都是會稟公處理的。什麼和宮中貴人有親的金主事,他老人家才不會放在眼裡。

    藺明堂聽母親語氣卑微的道謝,目光中閃過絲難堪和憤怒。

    他傷心的低下頭。

    要不是父親變心,要不是金家可惡,母親哪用得著這樣?

    藺明堂再抬起頭的時候,映入他眼簾的,是位笑靨如花的小女孩兒。小女孩兒大約一歲多點,粉雕玉琢的一張小臉,正甜甜蜜蜜的嘻笑著。

    瞎高興什麼!藺明堂對小女孩兒十分不滿。

    正走黴運的人,看見歡笑的人、得意的人,心裡總是不舒服的。

    可是,小女孩兒一雙眼睛漆黑靈動,閃爍著快活的光芒,讓人很難討厭的起來。藺明堂悄悄瞅了她幾眼,不得不承認,這是位很招人喜歡的小姑娘。

    林幼輝客氣的招待了吳氏,溫雅謙和的陪她說了好半晌話,卻沒留她飲宴。至於她送來的賀禮,也言辭委婉的請她帶回去,“家父不許收,尚請您體諒一二。”

    吳氏嚅嚅的說了句“區區薄禮,聊表心意”,林幼輝嫣然一笑,“ 心意領了。”禮還是不肯收。

    藺明堂漲紅了臉。

    雖然有這麼多的尷尬,藺明堂隨著母親吳氏離開後宅時,心中還是有依依不捨之意。依依不捨的是什麼?清淨的廳堂,彬彬有禮的主人,可口的茶點,還是宅中的明媚春光?

    不得而知。

    林幼輝過後未免跟妯娌們提起吳氏,“打這往後,她有丈夫也跟沒丈夫差不多,可憐見的。”藺某和金氏已啟程回京,吳氏這“嫂嫂”,以後肯定是被打入冷宮,不理不睬的了。

    顧氏心地善良,為吳氏歎息了一番,“遇人不淑,時乖運蹇。”徐氏卻是微笑,“這吳氏算數不成,忒差。居然只要了兩份家產,便把藺某和金氏這一對男女,輕輕放過。”

    金主事再怎麼著也是位吏部五品官,若是金氏被判和藺某離異,金主事臉往哪擱?吳氏竟不趁著這時機多敲金氏一筆,真是蠢笨。要知道,金氏本來就是外室女,難嫁,若再離異一回,她這輩子就算完了。

    徐氏對吳氏這樣的做法,表示鄙夷。

    藺某往後不會完全不管兒子們,可是和從前相比一定會差上許多。孩子們都已經沒爹了,你這當娘的還不為他們多撈些銀錢,多爭些利益?這當兒跟誰講客氣啊,笨。

    阿玖看著三嬸嬸徐氏不屑的神情,不覺粲然。

    三嬸嬸很有趣呢。魏國公府徐家,從前就出過有趣的女子。

    眾所周知,本朝太宗皇帝,皇位是從侄子建文帝手裡搶過來的。太宗皇帝兵臨城下,即將攻入皇宮之時,建文帝惶恐不安,想要逃跑。

    太宗皇帝的皇后姓徐,出自魏國公府,她有一位親妹妹,叫徐妙錦。徐妙錦並不支持自己的姐夫太宗皇帝,她支持那個原來坐在皇位的人,建文帝。

    徐妙錦告訴建文帝,“你就坐在金殿上別動,看你叔來了,能把你咋樣。”

    這主意很有意思,也很有用。

    可惜,建文帝沒聽她的,還是暗中逃跑了。

    太宗皇帝知道這件事後,很欣賞徐妙錦的才能,在以賢慧著稱的徐皇后去世之後,三番五次向徐妙錦求婚,想讓小姨子成為他的繼後。

    徐妙錦拒絕了,皇后,人家不肯做。

    最後,徐妙錦出家做了尼姑。寧可做尼姑,也不肯嫁給太宗皇帝。

    “徐家的姑娘,有意思啊。”阿玖很想這樣感慨一番,可惜,她只能心裡想想,說不出來。

    她還不會說整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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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26:53 |只看該作者
第19章 甜蜜的負擔

    顧氏、林幼輝、徐氏妯娌三人閑閑說著家常,不時逗弄一番小阿玖,十分和樂。裴大爺中了進士,顧氏很高興;裴三爺出門半年即將回來了,徐氏也很高興;林幼輝就更不用提了,天天都是一臉明媚笑容。

    “乖囡,叫嬸嬸。”徐氏抱過小阿玖,教她叫嬸嬸。

    “怎怎。”阿玖乖巧的笑著,發音非常含混。

    “真乖!”徐氏眉花眼笑,親呢蹭蹭阿玖的小臉,親了親。咦,這麼嫩這麼滑,挨著可真舒服啊,忍不住又蹭了蹭,又親了親。

    ──我太招人喜歡了!阿玖享受的咪起眼睛,一臉陶醉相。

    顧氏、林幼輝都笑,“瞅瞅這娘兒倆,好生親熱!”顧氏更熱情的伸出手,招呼小阿玖,“囡囡過來,大伯母疼你。”看見徐氏低頭親吻阿玖光滑嫩白的小臉蛋,她眼氣的不行。

    徐氏笑著把阿玖遞了過去,“先盡著您吧,趕明兒您去了京城,便沒的抱了。”大哥怕是要留京任職,您還不跟著去啊。

    阿玖衝顧氏燦爛的笑著,伸出小胳膊撲到她懷裡。

    顧氏一邊和懷裡的阿玖親熱著,一邊嗔怪,“我去什麼京城啊?不是我自誇,咱家這些年來大事小情都是我料理的,我冷不丁兒的走了,家務怎麼辦?娘已是偌大年紀,難道還讓她老人家操勞不成?”

    徐氏粲然,“大嫂放心,等您離開之後,我和二嫂定會不辭辛勞,協管家務,無論如何不能讓娘累著。家裡的老老少少,我們都會照看好的。”林幼輝點頭,“嗯,不管大人還是孩子,都讓吃飽飯,都不許餓著、凍著。”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莞爾而笑。

    顧氏猶自有顧慮,“論理說,我這做長子媳婦的,服侍公婆是第一要務,沒有比這個更要緊的。更何況新科進士如今並未任職,你大哥的前程,這會兒還不知道呢。”

    裴大爺不錯是中了進士,可這中了進士之後有進翰林院的,有在六部、都察院、通政司等衙門觀政的,也有放外任的。顧氏也是心裡沒底,不知道裴大爺會被派到哪兒。

    對於新科進士來說,最理想的是參加館選。若有幸被選中了,成為翰林院庶起士,就學文淵閣,由閣臣督課,前程不可限量。不過,想要入選庶起士,必須要通過館選。館選由內閣和吏部、禮部官高資深者主持,只取十幾人、二十人的樣子,很不容易通過。顧氏也不知裴大爺是否有望被選中。

    若是到六部等衙門觀政,做了觀政進士,可就比庶起士差了一階。若是放了外任,從八品、七品的小縣令做起,更是不知哪年哪月才能熬出來,得到重用。

    阿玖抱在大伯母顧氏懷裡,嘻嘻笑著,樣子頑皮又可愛。

    庶起士相當於高級官員的職前培訓,誰都嚮往。名額有限的情況下,大伯父您是能爭取的上,還是爭取不上呢?我也不知道呀。大伯母,您可不要又來個不恥下問,我會答不上來的。

    我還沒有偷聽到爹娘的談論呢,不好隨意瞎蒙,敬請諒解。

    顧氏看看懷裡嘻笑的小女孩兒,很想開口問一聲,“阿玖,你大伯父能不能通過館選?”不過,當著兩個弟媳婦的面,她還真不好意思開這個口。

    大丫頭寒姿掀門簾進來,笑著曲膝,“二奶奶,二爺回房找件緊要東西,一時間卻想不起來放在哪兒了。二爺說,求二奶奶幫他想想。”

    ──爹爹你怎麼回來的這麼早?阿玖快活的笑著,伸出小手往門外指著,“爹,爹!”顯然她聽懂話了,知道她爹回家了。

    顧氏和徐氏都笑著站起身告辭,顧氏笑道:“還要回去打點給鐵府的壽禮。”這月底是鐵巡撫夫人的壽辰,方夫人和鐵夫人私交極好,鐵夫人的壽辰,自不可怠慢。徐氏也笑,“我聽二嫂的話,如今親自察看璟兒的功課呢,這會兒他應該快下學了,我這便回房去,充任先生。”

    林幼輝俯身抱起愛女,母女二人一同把顧氏、徐氏送到門外,道了別。顧氏、徐氏親呢捏捏阿玖粉嘟嘟的小臉蛋,含笑離去。

    “急著找什麼寶貝呢?”林幼輝抱著阿玖回了房,嗔怪的問裴二爺。

    “我和大嫂、三弟妹正說著話,你讓寒姿打了那麼個岔,簡直是攆人嘛。說吧,你有什麼緊要物事要尋找。”

    裴二爺想是回來有一陣子了,這會兒已換掉見客衣裳,只穿著家常的輕便袍服,灑脫飄逸。他神情慵懶的倚在羅漢榻上,哪像個急著找東西的樣子?分明是消遣人。

    “我要找的寶貝,就是你啊。”裴二爺輕輕笑道。

    人家好不容易能早早的回到家,想早點見到你,想和你清清淨淨的說會子話,不行麼。

    林幼輝懷裡抱著阿玖呢,聽了他這曖昧纏綿的一句,俏麗的臉頰上飛起紅暈,狠狠瞪了他一眼,“大白天的,不許胡說!”

    “遵命,娘子。”裴二爺倚在羅漢榻上不動,眼角含笑,態度良好,“到了夜深人靜之時,我再細細講來。”

    林幼輝臉更紅了。

    ──請注意影響,不要當著幼兒的面談情說愛、打情罵俏!阿玖少氣無力的趴在林幼輝肩頭,內心在大聲呼籲。

    她那一對伉儷情深的爹娘,好像八輩子沒見過面似的,含情脈脈的相互看了許久。

    空氣都變的溫存了。

    阿玖很識相的沒有出聲,一直趴在林幼輝肩頭不動。“還要多久啊,我都困了。”阿玖迷迷糊糊想道。

    裴二爺起身下榻,緩步走到妻子身邊,“阿玖大了,抱著沉,我若不在,讓奶娘抱著便是。”他從妻子懷裡接過女兒,輕聲交代。

    “阿玖不沉。”林幼輝聲音柔柔的,“相公,阿玖太甜蜜了,一點也不沉,我喜歡抱她。”

    我太甜蜜了,我不沉,一點也不沉,阿玖嘴角翹了翹,幸福的睡著了。

    孩子,是父母甜蜜的負擔。

    “若無意外,大哥會入選庶起士。”裴二爺告訴妻子,“今年的館選,限三十歲以下者。娘子,今年的進士當中,三十歲以下的人本來就不多,大哥又是其中出色的。”

    朝中要選撥庶起士的目的,是“儲才教養,以備大用”。若年紀太大,便沒有必要著意培養。

    “如此甚好。”大伯哥前途光明,林幼輝自然樂見其成,“那麼,大哥至少要在京城居住三年了。奇怪,竟沒聽到爹娘吩咐大嫂啟程。相公,爹娘放心大哥孤身一人在外?”

    依著林幼輝對裴太守和方夫人的瞭解,他們應該是欣然允許顧氏進京,和裴大爺夫妻團聚。可是,至今為止,裴太守也好,方夫人也好,都沒提過這茬事。

    像裴大爺這種情形,有些人家是會留兒媳婦在家服侍公婆、照看孩子,另差細緻的妾室或丫頭跟著上京城照顧日常起居。可是,裴太守、方夫人,他們向來是不贊成這樣的。

    林幼輝有些迷惑不解。

    裴二爺微笑,“哪裡會放心呢。娘子,爹和娘是憂心大哥大嫂到了京城之後,沒有地方居住。爹娘正在設法籌錢,等買宅子的銀錢有了,便會讓大嫂進京。”

    裴太守這清官當的,真正是清如水。他是蘇州知府,蘇州是全國數一數二富庶之地,可他在蘇州任職多年,卻是兩袖清風,一無所取。

    這個時代的人若有了銀錢,會做什麼?買地啊。地,是最穩妥、最穩健、最讓人放心的投資。

    裴太守自打任蘇州知府以來,沒有買過半畝地,沒有添過半分私產。

    裴大爺和顧氏若要在京城生活,賃房子總不是長事,還是買房子住著踏實。可是這買房子的錢從哪來?還真是費思量。

    林幼輝得意的一笑,“相公,我在京中有宅子!五進的院子,極寬敞軒朗,地段也好,在燈市大街,離皇城很近。”

    林幼輝妝奩豐厚,不只有現銀、珠寶,莊子、鋪子、宅子也是應有盡有。燈市大街那宅子,是林夫人特地為她置下的。

    “不光夠大哥大嫂住,便是將來咱們一家五口也住進去,也盡夠了。”林幼輝喜滋滋的盤算。

    裴二爺輕柔撫摸她的鬢髮,微笑搖頭,“哪能動用你的嫁妝?爹若知道了,定會抽我。爹娘已托人在老家賣地了,銀子很快會送來。”

    裴家屬中產之家,在老家是有不少上好良田的。那樣的良田若想脫手,很快。

    “賣地……?”林幼輝微微皺眉。

    賣地,公認的敗家行為。

    “有買,便有賣,人間常事。”裴二爺不以為意,“老家的地咱們用不著,京城的房子卻急需,自然出手那用不著的,入手這急需的。”

    林幼輝溫柔點頭,“對,是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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