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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都市言情] [春溫一笑]阿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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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27:03 |顯示全部樓層
第20章 正三品

    初夏時節,裴三爺風塵僕僕的回到了蘇州。

    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和他同行的還有一位錦衣青年。這青年大約二十六七歲的模樣,一身考究的雨過天青色明光錦長袍,頭戴紫金束髮冠,足蹬青緞朝靴,面如美玉,發如墨染,形容昳麗。

    這是一位貴介公子,一位年輕俊美的貴介公子。

    他不只穿戴華美,所帶的僕從也為數眾多,稱的上其從如雲。從外表和排場上看,他應該是一個養尊處優的人。

    不過,這年輕、俊美、富貴的男子,眉宇間有著揮之不去的憂愁和焦慮之色。

    錦衣青年的身邊站著個六七歲的男孩兒,這男孩兒也是錦緞衣裳,穿戴講究,面目和錦衣青年有幾分相像。看樣子,應該是錦衣青年的子侄。

    男孩兒緊緊抿著嘴唇,拳頭也握的緊緊的。他眼神很是兇狠,一臉驕悍之氣,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寫滿四個字:桀傲不訓。

    一行人到了蘇州府衙前,裴三爺笑著往裡讓,“舅兄,請!”又低頭笑咪咪看著那男孩兒,“淩哥兒,這便是表姑丈的家了,淩哥兒很快便能見到你表姑和表弟們。”

    錦衣青年客氣的拱拱手,“有勞妹婿。”帶著男孩兒緩步走進了府衙。

    蘇州,我到蘇州了。阿蓁,你果真是在蘇州麼?錦衣青年行走在潔淨的庭院中,抬眼望望碧藍的天空,目光悵惘而苦痛。

    男孩兒一言不發的跟在他身邊,沉默的像座小山。

    “進去稟告老爺,說臨江侯府的舅爺到了。”裴三爺請錦衣青年在偏廳坐下,命小廝去稟告裴太守。

    小廝機靈的答應著,忙不迭的去了。

    “什麼親戚啊?說是臨江侯府的,咱們老爺和臨江侯府有親麼?”外頭的差役悄悄議論。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一名容長臉的差役得意的笑著,“三太太不是魏國公府的小姐麼,三太太的嫡親姨母,便是臨江侯府的太夫人。”

    原來裡頭那位貴公子是三太太的姨表兄!差役們都明白了。

    小廝很快回來了,滿臉陪笑,“三爺,老爺正和巡撫大人議事呢,您看……?”那一準是正經事,咱們就別沒眼色的進去打擾了吧。

    裴三爺還沒來的及開口說話,錦衣青年已溫和說道:“如此,我們便在此處等候大人。妹婿,煩請賜杯清茶。”

    裴三爺笑著說了一句,“實在不巧,家父這會兒有公務在身。”命人捧上茶來,慢慢喝著。

    男孩兒忍耐了一會兒,牽牽錦衣青年的衣角,“爹爹,一個四品知府,很忙麼?”好不容易到了蘇州,卻見不著知府,急死人了。

    男孩兒這話聲音雖不高,偏廳裡卻是人人可以聽到的。錦衣青年頗覺尷尬,歉意的衝裴三爺笑笑,“小孩兒家不懂事,妹婿莫見怪。”裴三爺依舊是笑容滿面,“這有什麼呢,不過是孩子話。”

    錦衣青年道過歉,轉過頭訓斥兒子,“淩兒,你方才這話極其無禮,往後再不許如此,知道了麼?”

    男孩兒直起腰身,目光直視前方,一臉倔強。

    錦衣青年接著再訓斥也不好,置之不理也不好,一時間,十分為難。

    裴三爺是個好性子的,他笑咪咪看著男孩兒,語氣親切自然,“方才淩哥兒確實說錯話了呢,蘇州知府並不是四品,而是正三品。”

    “普天下的知府都是正四品,唯獨蘇州知府特殊,是正三品。”

    男孩兒到底年紀小,本是一心想跟大人置氣的,這會兒也好奇起來,轉過頭看著裴三爺,漆黑的眼睛中滿是探詢之意。為什麼呢?蘇州知府,為什麼與眾不同?

    錦衣青年感激的看了裴三爺一眼,微笑道:“三年前,裴太守任職期滿,應該榮升入京。他老人家有惠於蘇州百姓,百姓捨不得他,數萬人聯名上書,乞求朝廷准許裴太守留任。”

    裴太守離開蘇州的時候,他的船在河上走,百姓自發的在岸上哭泣挽留,數十里不絕。

    還沒到京城,他就又奉命回來了,留任蘇州知府。百姓們奔相走告,喜極而泣,舉城歡騰。

    不過,本來應該升職的人留任了,總不能還頂著個正四品的名銜吧?皇帝下了特旨,蘇州知府,正三品。

    全天下,也就只有他這一位正三品的知府了,沒第二個。

    男孩兒聽完這段公案,思索片刻,難過的低下頭。他是位清官,他是位難得的清官!為什麼這種清官不多一些,再多一些?

    錦衣青年看見兒子淘氣的時候,心裡是很惱火的。這會兒見他難過,又覺心疼,不由的伸出手掌,輕輕撫摸他的鬢髮。

    男孩兒倔強的閃開了。

    錦衣青年微不可聞的歎了聲氣。

    裴三爺微笑在旁看著,心中奇怪。娘子這位姨表兄急吼吼的要到蘇州尋人,卻又不說尋什麼人,透著邪性。

    淩雲這孩子是他的庶長子,聽說性情很暴躁,這個,看著倒像是真的。這孩子的脾氣……裴三爺下意識的搖搖頭,不敢領教,不敢領教。

    裴太守送走鐵巡撫之後,即刻命人來相請。裴三爺精神一振,“總算能交差了!”興沖沖的帶著錦衣青年、男孩兒,去見父親裴太守。

    “這是家父。”

    “這位是臨江侯爺,孩兒的舅兄。這孩子是舅兄的長子,名叫淩雲。”

    裴三爺為眾人引見。

    這錦衣青年,是臨江侯陳庸,徐氏的姨表兄。男孩兒是他的庶長子,陳淩雲。

    臨江侯上前行禮,恭敬的稱呼“裴大人”。裴太守笑道:“你叫我裴大人,難不成我也禮尚往來,叫你陳侯爺?親戚之間,似是外道了些。”臨江侯即刻改口叫“世伯”,裴太守微笑,“賢侄請坐。”

    陳淩雲跪下磕頭,不肯起來,“您是裴青天,對不對?求求您,救救我娘。”

    ……

    裴三爺出了客廳,一溜煙兒回了內宅。敢情大表哥這尋人尋人,尋的是淩雲生母?怪不得大表哥嘴一直很緊,就是不說實情,這確實太尷尬了。

    我可顧不上這些閒事,我離家大半年,急著見我娘、我媳婦、我兒子,還有我家小阿玖!小阿玖都一歲多了,該會叫三爹了吧?

    裴三爺走進內宅,神氣的站在門口,“珩兒璟兒琳兒,出來迎接爹!”你爹我出門大半年,歷盡千辛萬苦,好容易回到家了,兒子們敢不列隊迎接?

    小徑盡頭應聲出現一列隊伍。

    打頭的是大哥裴瑋,然後依次裴玨、裴琦、裴琅、裴珩、裴瑅、裴璟、裴琳,最後面是名笑靨如花的小女孩兒,搖搖擺擺跟在哥哥們身後。

    “爹爹!”“三叔!”這一隊人馬紛紛響亮喊道。

    裴三爺激動的臉通紅,“孩兒們,忒熱情了!”

    列隊迎接,聲勢浩大啊。

    裴三爺感慨萬分的向前走,孩子們也齊刷刷的邁著步子,離的越來越近。

    “爹爹!”“三叔!”孩子們歡呼起來。

    “租租,租租……”阿玖也跟著哥哥們起哄,笑嘻嘻的叫著叔叔。

    裴三爺聽見這聲含混不清的叔叔,喜的抓耳撓腮,“小阿玖,真是會叫人了呢!”

    他大踏地走上前去,彎腰把阿玖抱起來,笑容燦爛,“乖囡,叫三爹!”

    叫叔叔怎麼行,要叫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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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幸災樂禍

    裴三爺和裴二爺面目是很有幾分相像的,一看就知道是親兄弟。阿玖瞅著裴三爺嘻嘻笑,卻不肯開口叫人。三叔,您和我爹雖然長的像,可到底只是叔叔,不是爹呀。

    裴三爺作出傷心的模樣,“阿玖不喜歡三爹,三爹哭了!”一手抱著阿玖,一手裝作要擦眼淚。阿玖見狀大為感動,三叔您這個樣子,都是因為太喜歡我、太器重我了啊。

    阿玖伸出小胳膊,抱住裴三爺的脖子,“租租……”親熱的嘻笑著,在他臉頰上親了親。

    叫爹不行,親親還是可以的。

    裴三爺被小阿玖抱著脖子親吻,高興的發暈,“阿玖喜歡三爹,對不對?乖囡囡!”

    裴三爺正高興著,覺著有人在拉他的衣角,力氣還挺大。低頭一看,他最小的兒子裴琳正使勁扯著他的衣角,想往他身上攀,見他低下頭,仰起小臉衝他討好的笑,“爹爹!”

    “乖兒子!”裴三爺一隻手抱穩阿玖,彎腰用另一隻手把裴琳也抱起來,笑的合不攏嘴,“琳兒記性真好,爹走的時候你才一歲大,大半年沒見,琳兒也沒忘了爹!”

    其實裴琳哪可能記性這麼好,不過徐氏早就告訴他,“琳兒,你爹爹明後日便到家了。”裴珩、裴璟又雀躍著叫爹,裴琳當然跟著湊熱鬧。

    裴三爺懷裡抱著兩個小的,身邊跟著七個大的,說說笑笑往裡走。等見到方夫人、徐氏等人,大家行禮廝見,互道契闊,好一番折騰。

    方夫人把小兒子上上下下打量過,滿臉心疼,“瘦了,瘦多了。”裴三爺自得的笑,“娘,我本就生的玉樹臨風瀟灑倜儻,這略一瘦,可就更好看啦!”方夫人忍俊不禁,“這沒羞孩子,哪有這般自個兒誇獎自個兒的。”

    徐氏聽了裴三爺這自賣自誇的話,掩口輕笑。她今天是仔細裝扮過的,一身淺淺的湖水藍衫裙,明媚又雅致,裴三爺偷偷瞅了她一眼,正好看見她如花笑顏,不由看呆了。

    娘子她……也會笑的這般歡快?

    裴三爺心突突直跳,忽然覺得口乾。

    “那個,臨江侯府的大表哥來了,在府衙呢。大表哥是來尋人的,正和爹說著詳情。”裴三爺期期艾艾的告訴徐氏。

    “知道了,有勞三爺。”徐氏臉色冷淡下來。

    裴三爺心中惴惴不安,我哪句話說錯了麼?想了又想,不得要領。

    裴太守回來的時候,身邊只有裴二爺陪著,並沒其他人。裴三爺迎上前,奇道:“爹,大表哥呢?”娘子的表哥來了,便是不在家裡住下,也要進來相見敘話吧。

    “才有了要緊的信兒,他出城尋人去了。”裴太守沒理他,裴二爺微笑說道。

    “這樣啊。”裴三爺恍然大悟。

    裴太守在太師椅上坐下,把裴三爺叫到跟前,把賣地買房的事告訴給他,“三郎,爹本想著你不愛讀書,往後也沒個功名,實在不行便讓你回家種地去。如今看來,是不行嘍。”裴太守有些幸災樂禍的說道。

    ──合著在您眼裡,我就是一事無成回家種地的材料?裴三爺鬱悶至極。

    “我愛讀書!我要讀好書!”裴三爺大聲宣佈。

    “爹爹厲害!”“三叔好志氣!”孩子們在旁拍掌叫好。

    裴琳和阿玖是最賣力氣的,兩人大概是嫌自己聲音太小,一邊跺著腳一邊揚聲高呼,“厲害!”“志氣!”激動的小臉通紅。

    裴三爺眉花眼笑的把阿玖抱過來,柔聲誘哄,“囡囡乖,叫三爹。”命人把自己在京城淘著的小玩具一一拿過來,擺在阿玖面前,“寶貝,這是樹根雕成的小人兒,有不有趣?乖,叫三爹,這些三爹全都送給你。”

    阿玖乖巧的笑著,對裴三爺展示的小玩藝兒也很感興趣,卻不肯開口叫爹。

    裴二爺微笑,“豈有此理。三弟,我在這兒呢。”當著我的面哄騙我閨女,何其可惡。

    裴家八兄弟齊刷刷圍了過來,“三叔,我們的呢?”“爹爹,我的那份兒在哪裡?”裴琳理直氣壯的伸出小手,“爹爹,我也要!”

    裴三爺笑道:“都有,都有。”命人打開行李,把筆墨紙硯、各色玩器等拿出來,一一分派。

    裴二爺趁著孩子們起哄的功夫,把女兒搶過來,“阿玖,三叔壞,咱們不和他玩!”阿玖吃吃的笑著,行啊,不和三叔玩。

    裴太守衝他招招手,“中郎,把囡囡抱過來。”裴二爺無奈,小聲衝阿玖訴苦,“才從你三叔那兒搶過來,你祖父又來要人了。”慢悠悠走到裴太守身邊,不情不願的把阿玖遞了過去。

    沒辦法呀,裴家獨生女,太搶手了!阿玖撲到祖父懷裡,快活的笑起來。

    --

    裴三爺跟父親、二哥在書房說了好一會兒話,人定時分,方才回了房。徐氏起身迎著,溫柔問道:“回來了?”替他寬去外衣,換上輕便袍服。

    這會兒的徐氏很溫柔婉順,可是,裴三爺卻覺著她不好接近,有些冷冰冰的。“怎麼又成這樣了?”裴三爺有些沮喪。我才回來的時候,你笑的那麼明媚,多好看,多喜人啊。

    “爹和二哥都說,大表哥這尋人,怕是難。”憋了半天,裴三爺吞吞吐吐開了口,“臨江侯府是把人賣給人販子了,還是沒名沒姓的人販子。人海茫茫,怎麼找?”

    徐氏皺眉,“賣給人販子?臨江侯府賣人?相公,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不明白。”

    臨江侯府很是富貴,只有買人的,沒聽說過賣人的。

    裴三爺拍了拍腦門,“看我,話說的沒頭沒腦,怪不得娘子不明白。是這樣,大表哥和我一路同行,說要到蘇州尋人。到了府衙,我帶大表哥去見爹,才知道他要找的,是淩哥兒生母。”

    臨江侯府為什麼會有庶長子,裴三爺不知道。庶長子的生母和臨江侯夫人有什麼過節,裴三爺也不知道。反正就知道,陳淩雲的生母被臨江侯夫人賣了,臨江侯事後得知,匆匆忙忙帶了陳淩雲出京尋人。

    徐氏啼笑皆非,“敢情還有這檔子事。”

    表哥,原來你的嬌妻會賣了你的美妾麼,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爹和二哥會幫著尋人的,我……我也會盡我所能。”裴三爺殷勤說道。

    娘子,你娘家的事,我不會袖手旁觀,會盡力的。

    “當一件正常公案辦理即可,不必為他過於費心。”徐氏淡淡說道:“相公,爹公務很忙,連二哥都忙的腳不沾地,多少大事、要事等著辦,很不必管這個。”

    裴三爺迷惑不解,“臨江侯府,不是她嫡親姨母家麼?這臨江侯,是她姨表兄啊。”

    怎麼她對姨表兄的家事,好似半分不關心。

    或許,因為淩雲是庶子吧。裴三爺想想妻子素日對庶兄、庶姐的冷漠,約略明白了什麼。

    “爹的脾氣,你還不知道麼?不管大案小案,他老人家都慎重的很,不會輕忽。娘子,即便他不是你表哥,是尋常百姓,只要到蘇州府衙報了案,爹都會妥當處置的。”裴三爺委婉說道。

    “他不配。”徐氏聲音冷冷的。

    裴三爺愕然。

    徐氏話出口後,心中隱隱後悔,有些尷尬的笑了笑,“表哥這是自討苦吃。當年,為著他尚未娶妻便生下庶長子,可是把姨母氣的不輕。如今都幾年過去了,還在為這庶長子的生母折騰。相公,我想想姨母,真是氣表哥不懂事,瞎胡鬧。”

    裴三爺如夢方醒,“原來是因為這個。”

    也是,媳婦還沒娶,孩子先生下了,這算什麼事。臨江侯府妻妾不和,以至於臨江侯夫人要悄悄把淩雲的生母給賣了,唉,可真夠亂的。

    “雖是生氣,還是要幫著尋人的。”裴三爺溫柔拉過妻子,細心告訴她,“淩雲脾氣倔強,找不回他生母,他不肯回京城。雖是庶出,總歸是表哥的親生子,對不對?總不能把孩子扔下不理會。”

    “況且,這淩雲的生母葉氏,身世十分可憐。她原是好人家的女兒,父親是一位參將,不幸倭人入侵,戰死了。她父親死後,祖母嫌她是個女孩兒,賠錢貨,竟將她賣到青樓。”

    葉參將是苦出身,家裡的親娘大字不識一個,十分粗俗。她有兩個兒子,葉參將是長子,下面還有一個弟弟。這弟弟不學無術,就靠著大哥過日子。等大哥一死,葉家的天一下子塌了,不知道往後要如何過日子。

    葉氏生的美貌,爹死了,娘是個懦弱性子,又沒個親兄弟,她叔叔依靠慣了葉參將,什麼營生也不會,便躥掇著她祖母將她、她娘全賣了。

    臨江侯是在青樓遇到葉氏的。他看到她的第一眼,是她站在高樓上,要縱身躍下。她的絕望、淒美,震撼了他的心。

    裴三爺很是唏噓,唉,淩雲的生母,真是可憐。

    徐氏看著他,冷不丁兒的問道:“若換做是你,你會怎麼做?”

    表哥會為她贖身,把她留在身邊,讓她生下長子,你呢?若換了是你,你會如何?

    裴三爺嚇了一跳,“娘子莫亂說話,我根本不會去那種地方!”

    青樓啊,我若是敢去那種骯髒地方,爹不得把我打死。

    徐氏很是執拗,定定的看著他,“假如呢?”

    我知道你不會去青樓,可假如你真遇到了,怎麼辦?

    裴三爺見妻子神情認真,便也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若換了是我,其一,我會為這女子主持公道,把賣良為賤、買良為賤的惡人,統統繩之以法。”

    葉氏是良民,即便她的祖母、叔叔,也沒有權力把她賣到青樓。賣良為賤,是犯法的。同樣,買良為賤,也該治罪。

    “其二,我會為這女子尋一清白人家,良善青年,辦一份妝奩,把她嫁了。”

    她總是要嫁人的,不管她爹是參將還是什麼,喪父了,落魄了,高門第的人家是不會要她的。可是,嫁一個厚道的莊戶人家,倒不費事。

    裴三爺說完,徐氏沉默良久。

    裴三爺不知妻子在想什麼,無奈的看著她。

    “你就沒想過娶她麼?”徐氏輕飄飄問道。

    “我……我怎麼娶她?”裴三爺結巴了,“婚姻要父母之命,我……我自己又不當家。”

    我拿什麼娶她呀,裴三爺額頭冒汗。

    一滴滴晶瑩的淚水從徐氏臉頰滾落,似斷了線的珍珠一般。“你怎麼哭了?”裴三爺又是吃驚,又是心疼,攬過妻子,替她拭淚,“我還從沒見你哭過呢,娘子,你怎麼了。”

    她總是溫柔的笑著,非常客氣,這是她頭一回失態。

    “我只是,太高興了。”徐氏眼中流著淚,唇角勾了勾,似乎是想笑,“相公,你這麼說,我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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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退路

    裴三爺聽的雲裡霧裡,迷惑不解。“相公,你這麼說,我很高興”,自己方才的話很感人麼?不過是尋常道理罷了,有什麼。不拘哪個正經人遇著這事,都得這麼辦吧。

    遇著落難的孤女,備份妝奩,找個清白人家把她嫁了,這不是應當應份的麼。

    裴三爺雖是不解,卻也沒深想──徐氏心思細膩,她在想什麼,裴三爺常常是不知道的。

    “乖,不哭。”裴三爺看著流淚的妻子,慌了手腳,拿出哄阿玖的腔調來,“不哭了,啊?”

    徐氏倒在他懷裡,像個孩子似的哭個沒完。裴三爺犯愁的看著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會輕輕拍著她,一遍又一遍的重複“不哭,乖,不哭。”

    “你往後肯定不會帶回個身世飄零、志向高潔的美貌女子,讓她和我做個姐妹,對不對?”徐氏淚眼迷朦的抬頭看著丈夫,哽咽著跟他確定。

    “不會。”裴三爺篤定說道。

    志向高潔的女子,哪會隨隨便便跟人做姐妹。

    我帶個女子回來跟你做姐妹,爹娘那關先就過不了,娘子你瞎想什麼。

    “咱們都有三個兒子了,你還胡思亂想。”裴三爺抱怨。

    整天瞎琢磨什麼呢,我既不是沒良知的紈絝,也不是缺心眼的二傻子,怎會胡亂帶女子回來,擾亂家宅?

    治國平天下我不行,修身齊家還是可以的吧。怎麼想著我會做那樣的糊塗事,也太看不起我了。

    徐氏聽著丈夫的抱怨,內心寧靜而滿足。他說的對,都三個兒子了,胡思亂想什麼。

    “往後不許再胡思亂想了,知不知道?”裴三爺拿過條帕子,笨手笨腳替妻子擦眼淚,板著臉斥責。

    “嗯,知道了。”徐氏柔順的點頭。

    一個像訓孩子,一個像挨訓的孩子。

    “娘子,你這樣子很可愛,跟個小姑娘似的。”裴三爺替妻子擦過眼淚,好興致的開起玩笑,“為夫我一直遺憾沒個閨女,乾脆,往後拿你當閨女吧!”

    拿我當閨女?徐氏張口結舌,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誰讓你不給我生個小囡囡的?”裴三爺一臉無賴笑容。

    --

    何嬤嬤在外間側耳傾聽良久,聽到裡頭傳出說笑打鬧聲、裴三爺的哈哈大笑聲,長長鬆了一口氣。

    表少爺來蘇州了,六小姐還和姑爺這般恩愛纏綿,可喜可賀。看樣子,從前的事,她是真放下了。

    “可惜,好好的國公府小姐,原本是該做侯夫人的……”何嬤嬤搖頭歎息。

    魏國公府和臨江侯府連庚貼都換了,誰知道紅顏知己和庶長子會橫空出世?臨江侯府亂了,魏國公府怒了,婚事黃了。

    魏國公夫人和臨江侯府太夫人是親姐妹,卻為這事差點翻了臉。

    何嬤嬤想起往事,頗為唏噓。

    國公爺執意退婚,不肯再要表少爺這“花花公子”做女婿。之後,六小姐遠嫁蘇州,表少爺娶了興國公府的三小姐為妻。那邱三小姐在閨中時和六小姐常來常往,看樣子是位溫柔婉順的姑娘。誰能想到她嫁了人之後,竟會如此兇悍。

    表少爺你一心要憐香惜玉,最後,竟是這麼個收場麼。何嬤嬤嘖嘖,心情十分愉悅。

    這晚,何嬤嬤睡的格外踏實、香甜。

    次日,何嬤嬤神清氣爽的起來,拿了帳本,捧給徐氏看,“……今年莊子收成過的去,鋪子也紅火,您的私房啊,至少得添個五六千兩。”

    徐氏嫣然一笑,“極好。”錢多是好事,三個兒子呢,哪個花費能少了?還有小阿玖,既是三家的閨女,少不得三家一起給辦嫁妝。這些個,都得早早的攢著,不能臨時抱佛腳。

    何嬤嬤見徐氏臉色白裡透紅,一雙美目水瑩靈動,便知她心情好到了極處,忍不住笑著開了口,“聽說臨江侯府的表少爺來了,這可真是令人想不到。”

    你就丟人吧,有了庶長子還不算,如今竟鬧出笑話來,正室把庶長子的生母給賣了!熱鬧,臨江侯府真熱鬧。

    徐氏微笑看了何嬤嬤一眼,“陳家表哥是姨母的獨子,我母親和姨母是嫡親姐妹,阿家表哥便是我至親了。他既到了蘇州,我自然要熱忱待客。嬤嬤您替我鋪排鋪排,哪天表哥閑了,請他過府小聚。”

    姨表兄,沒有不好生招待他的道理。若過於冷淡了,別人看著也不像。

    何嬤嬤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笑著點頭,“是,明白。”過幾天自然是要安排宴請的,如今可不成。他正忙著尋人呢,哪有這閒空?

    “等表少爺閑了,便請過來。”何嬤嬤笑道。

    徐氏點頭,“過幾日無妨,只別忘了。”

    何嬤嬤陪著徐氏閒談幾句,不知怎麼著便說到臨江侯夫人邱氏了,“……先賣了他的心上人,再養廢他的庶長子,邱三小姐這臨江侯夫人,便安枕無憂了。”

    何嬤嬤本不是個嘴碎的,不過臨江侯當年做的事真是讓魏國公、國公夫人怒髮衝冠,何嬤嬤也很替主人不忿,這會兒見臨江侯府出了醜,哪能忍住不議論。

    徐氏眼神一暗,歎道:“這又何苦呢!嬤嬤,好好的一個人,何必把自己弄的這般惡形惡狀。”

    ──就算邱家三丫頭真能如願以償,值得麼?面目何等醜陋。

    何嬤嬤抿嘴笑,“我的好小姐,三奶奶,您是打小過慣好日子了,不知道人間疾苦。您啊,都不知道妻妾相爭是什麼。”

    魏國公是有妾的,妾還不少,庶子庶女也不少,可是他對妾侍並不放在心上,“全憑夫人管束。”把一眾美妾全交給妻子。魏國公夫人馭下有術,管家井井有條,妾侍們根本掀不起風浪,在她面前服服貼貼。徐氏在娘家,是沒見過妻妾相爭的。

    到了夫家,就更別提了。裴家根本沒有妾,當然更沒有妻妾相爭。

    沒見過,沒體會過,也就不知道臨江侯夫人的苦處,不知道正室夫人究竟能被得寵的妾侍逼到什麼地步。

    “我才不要知道人間疾苦。”徐氏笑意盈盈,滿是得色。

    相公他只守著我一個,送上門的美人兒也不肯要,他還……拿我當孩子,拿我當他閨女……我過著這樣的日子,要知道人間疾苦做什麼?人間疾苦,和我有甚相干。

    “好好好,不要知道,不要知道。”何嬤嬤一迭聲說道。

    徐氏粲然一笑,帶著侍女雲藍、守玄出門,蓮步姍姍,悠閒自得的到了林幼輝房裡。林幼輝正坐在書案前提筆寫著什麼,阿玖則是邁著尚不平穩的步子,滿屋子亂轉。

    天色漸漸熱了,阿玖身穿圓領大袖短衫,嫩樹芽一般的綠色,賞心悅目。她肯定是轉悠了許久,小臉蛋粉粉的,嬌美可愛。

    阿玖眼神兒很好,徐氏才一進門她便看見了,顛兒顛兒的跑了過來,“怎怎,怎怎。”含糊不清的叫著嬸嬸,一臉快活笑意。

    “小阿玖,嬸嬸見了你,暑意頓消啊。”徐氏蹲下身子,笑吟吟說道:“阿玖這身衣裳真漂亮,讓人一眼看上去,便覺著清涼舒爽,心曠神怡。”

    這話我愛聽!阿玖得意的嘻嘻笑著,一臉陶醉。

    不論什麼年紀的女人,聽到有人誇好看,總是歡喜的。

    林幼輝早放下筆走過來了,好笑的看著寶貝女兒,“這孩子不經誇,越是誇她,越是來勁。阿玖,乖女兒,你都不懂得謙虛。”

    阿玖傻呵呵的仰起小臉笑了笑,殷勤而又滿懷希望的看向徐氏,“再搭搭,再搭搭。”很沒羞的要求徐氏再誇誇她。徐氏大樂,嫺熟而又認真的從頭誇到腳,“瞅瞅我們小阿玖這頭秀髮,如絲綢一般柔軟飄逸而又有光澤,太難得啦!這小辮子是誰給紮的?可真有趣呀。小阿玖這可愛的小臉蛋兒,比嬸嬸今天清晨喝過的牛乳更加潔白,比昨晚的豆腐更加嫩滑……”

    徐氏正誇著,顧氏也來了,跟著湊熱鬧,“阿玖這雙好看的眼睛又大又圓,像美麗的黑葡萄,又像漆黑如墨的黑寶石。小嘴唇比花瓣還好看,笑起來的時候露出幾顆小白牙……讓大伯母數數,有幾顆?唔,阿玖真能幹,都長十顆牙了!”

    阿玖被誇得身心舒暢,歡笑不已。

    長個牙也要被誇,這待遇只有幼兒才有吧。

    逗弄著阿玖,妯娌三人坐下敘話。“也不知還能再聚幾天。大嫂快要啟程赴京,想想真是捨不得。”徐氏惋惜的說道。

    京裡的房子已經買好,收拾妥當。顧氏有位堂兄要進京探親,正好和顧氏一路同行。那位堂兄還有些事務要處理,要稍等幾日,之後,便要啟程了。

    裴家妯娌們之間一向和睦,顧氏一旦要離開,相互之間都很是捨不得。顧氏歎了口氣,“要不是憂心他孤身在外,飲食起居無人照料,我真是不想走。”徐氏促狹的擠眉弄眼,“您真不想走?好辦啊,差個美貌體貼的丫頭便是。”飲食起居,還不好照料麼。

    林幼輝含笑看著徐氏,若有所思。她和往常不大一樣呢,活潑多了,也有些頑皮。想當初,她才進門的時候,可比這會兒沉靜多了。

    那時的她,像少婦;這會兒的她,像天真爛漫的少女。

    顧氏佯怒,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讓我把夫婿拱手讓人,如何使得?哼,我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的!”徐氏吐舌,衝她拱拱手,“失敬,失敬!佩服,佩服!”

    三人一起笑起來,阿玖也很會湊熱鬧的咯咯笑出聲。

    “陳侯爺尋人的事,有眉目了麼?”說笑了一會兒,顧氏關切的問起。

    “不知道呢。”徐氏微笑說道。

    他的心上人能不能尋回來,看他的時運吧。

    “我也盼著他把人尋回來,早日回京城,也好讓姨母安心。不過,這人海茫茫的,怕是難以尋找。”徐氏又補充了一句。

    林幼輝微笑,“即便能尋到人,怕是這人也回不了臨江侯府了。”

    這年輕美麗的女人落到人販子手裡,哪裡還保的住清白?別說這人不好找,就算真找著了,她還有臉回臨江侯府麼?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臨江侯夫人是鐵了心要除掉她的,根本沒給她留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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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南園

    徐氏呆了呆,“我竟沒想到。”可不是麼,被人販子帶走了這麼多天,保不齊都已經賣出去了,也或許已經被賣到了什麼污穢骯髒的地方,她還怎麼回臨江侯府?

    顧氏歎息,“我也沒往這上頭想。可聽二弟妹一說,還真是這個道理。”臨江侯府這樣的人家,哪能容的下失貞妾侍,不可能的。

    對於臨江侯府來說,這庶長子的生母,要麼一輩子銷聲匿跡,要麼死路一條。想重返家園,還過以前的日子,分明是做夢不醒。

    臨江侯夫人很成功的撥去了眼中釘、肉中刺,把臨江侯最寵愛的小妾永遠趕了出去。

    “可惜了,姨母是很喜歡她的。”徐氏溫婉說道。

    徐氏的姨母,魏國公夫人的妹妹,臨江侯府的太夫人,很疼愛庶出的長孫陳淩雲。愛屋及烏,對陳淩雲的生母也青眼有加,格外照看。

    徐氏這話說的很有些微妙,引人遐想。一位做母親的,喜歡兒子的小妾,這算什麼事,很容易讓內宅混亂的好不好。

    顧氏和林幼輝聽了,都覺意味深長。

    “不只淩哥兒的生母回不去,淩哥兒,怕是也回不去了。”林幼輝善意的提醒徐氏,“他知道生母被賣,拿著小佩刀跑到臨江侯夫人面前,撥刀便砍!雖說他年紀小,力氣也不大,臨江侯夫人到底還是受了傷。”

    庶子砍傷嫡母,這罪名很嚴重,要是臨江侯夫人、興國公邱家要在這件事上做文章,陳淩雲不死也要脫層皮。臨江侯寵愛長子,怎會讓他回京城送死,少不得暫時把他寄養在外,等安撫下妻子、岳家之後,再作打算。

    “還有這事呢!”徐氏大吃一驚。

    “小小年紀,便敢下手砍人?”顧氏也覺不可思議。

    林幼輝淡笑,“臨江侯正為此事犯愁,怕邱家心疼女兒,不管不顧的鬧將出來,無法收場。”

    臨江侯擔著這個心,只好硬著頭皮說出實情,請教裴太守、裴二爺,“如何救淩兒?”估摸著他也是實在沒辦法了,要不,這醜事他哪裡樂意讓裴家父子知曉。

    徐氏聽著聽著,忽有了不好的預感。表哥是來蘇州尋人的,他的心上人回不去了,他最寵愛的庶長子也回不去了……

    阿玖坐在旁邊,一邊津津有味的玩布娃娃,一邊頗有興致的傾聽妯娌三人閒談八卦。聽來聽去,阿玖的優越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看看外邊這些人家多亂呀,還是我家好!

    我家這麼和諧、和睦,可算得上是這個時代的模範家庭、五好家庭了。我是幸福的小孩兒,幸運的小孩兒!阿玖仰起小臉傻呵呵笑了笑,得意非凡。

    這純真無邪的笑容落到徐氏眼裡,徐氏不由的微笑起來,“小阿玖有什麼高興事,笑成這樣?”阿玖,你的笑容,能讓人忘卻煩惱啊。

    阿玖高興的舉起布娃娃給她看,“發發,發發。”告訴她布娃娃好看,好玩。

    “布娃娃有什麼好的呀,阿玖這小娃娃才最可愛。”徐氏從阿玖手中拿過布娃娃,笑吟吟逗她玩耍。

    阿玖笑的更加燦爛,口水都流出來了。

    小女孩兒歡快明悅的笑顏,令人見之心喜。

    顧氏又是喜歡,又是羨慕,笑著告訴林幼輝,“二弟妹,這幾天你可要把阿玖看好了,我跟你說,我去京城的時候,是要把阿玖拐走的。”

    “把阿玖帶到京城,讓她管大爺叫大爹,管我叫大娘!”顧氏不厚道的笑起來。

    “真的,二嫂您可得把阿玖看好了。”徐氏笑的眉毛彎彎,“要不,我便偷空把阿玖藏起來,再不還給您。”

    有了小阿玖,相公不得樂瘋了?不會再把我當閨女了吧?徐氏想著想著,臉上飛紅。

    ──-又來兩個想要拐騙孩子的!都怪我太招人喜歡了呀,阿玖拍掌歡笑。

    林幼輝瞅瞅兩位妯娌,忍俊不禁,“素日裡把你倆當正經人,誰知一個兩個的,全是拐子!”

    顧氏拉拉阿玖,“乖囡,這幾天你好生想想,若想跟大伯母去京城,不可耽擱。”徐氏也捏捏她的小臉蛋,“三嬸嬸就住在隔壁,阿玖若想跟著三嬸嬸,隨時可以。”

    當著親娘的面哄騙人家親閨女,這兩人玩的興興頭頭。

    阿玖扶著林幼輝站起來,一手叉著小腰,一手輪流指著顧氏、徐氏,神氣的炫耀,“太太,太太!”看看,大伯母和三嬸嬸搶著要我,我多受歡迎啊。

    顧氏和徐氏看著阿玖這指點江山的架勢,好一會兒都沒弄明白她在表達什麼,“阿玖怎麼了?”不懂。

    林幼輝眼角眉梢全是笑意,“這調皮丫頭,她在衝我賣弄呢。”

    她分明是在說,看看,喜歡我的人、想要我的人很多吧?你要珍惜我啊,別嫌我淘氣,別嫌我折騰人,別嫌我不聽話!

    阿玖還沒枕頭高呢,只見她趾高氣揚的站著,指指點點,“太太,太太,啊……”嘰哩咕嚕一連串含混不清的話,也不知她到底在說什麼。不過,大意是很清楚的,她在得意,她在誇耀。

    “阿玖你真是……不謙虛啊。”顧氏和徐氏一起笑倒在羅漢榻上,林幼輝也是嫣然。

    顧氏和徐氏這一倒下,阿玖也沒人可以指指點點了,未免有些寂寞。她寂寞了一會兒,索性兩手叉腰,氣勢萬千的站著,無語環顧眾人。

    小小人兒,昂著小腦袋,挺著小胸脯,板著小臉,無比嚴肅認真、鄭重其事,甭提多逗了。

    這下連寒姿、雲藍等侍女都撐不住笑了,有個小丫頭才七八歲,笑的肚子疼,蹲在地上起不來。

    你們給我幸福的生活,我給你們帶來歡笑!阿玖仰頭向天,內心驕傲自豪。

    --

    “阿玖就愛聽人誇她,百聽不厭,這可怎麼辦呢。”晚上裴二爺回來,林幼輝笑著把阿玖白天鬧的笑話告訴給他。

    “這還不好辦麼。”裴二爺笑。

    他抱過阿玖,讓阿玖坐在他膝上,神色認真的說著話,“乖女兒,天氣漸漸熱了,如今已是夏天。酷暑難熬,夏天難過,咱家最清涼解暑的是什麼呢?是爹爹的小阿玖啊,阿玖小寶貝,帶來滿室清涼。”

    ──我的作用也太大了吧?阿玖撲到他懷裡,縱聲歡笑。

    “明明是個小火爐,偏要昧著良心,說滿室清涼。”林幼輝看著親親熱熱的父女倆,笑著搖頭。

    裴二爺這昧良心的話語,裴太守和方夫人卻是很同意的,“對,大夏天的,看見阿玖便不熱了。”阿玖常被要求抱到祖父祖母的院子,消暑降溫。

    沒幾天,顧氏帶著裴瑋、裴玨、裴琅,和顧氏的族兄一家啟程赴京。骨肉至親,分別之時自然萬分不忍,大人孩子俱是流淚。裴二爺、裴三爺一直把他們送到劉家港,看他們上了船,才折返回家。

    顧氏帶著三個兒子進了京,從京城來的臨江侯父子卻在蘇州停留下來。陳庸在城西買下一所佈置精巧的宅子南園,帶著陳淩雲、僕從們搬了進去。

    南園所在清幽,山池相間,依山傍水建以亭閣,匠心獨具,別有風韻。這裡是江南水鄉,小橋、流水、假山、花木,風景優美宜人。

    “看來,他的庶長子是真的回不了臨江侯府了。”徐氏聽說自己的姨表兄置買南園,微微皺眉。

    “淩哥兒的生母,好像是找著了。”裴三爺告訴妻子,“可是,死活不肯跟大表哥回去。大表哥沒法子,只好在蘇州住下,慢慢勸她。”

    他還真是癡情人,徐氏無語。

    “留下好啊,你也有娘家親眷來往。”裴三爺笑道:“你在這兒只有位表妹,又不是親的,未免有些冷清……”

    徐氏一向溫雅有禮,這回卻是沒等裴三爺說完話,就打斷了他,“我要和娘家親眷來往,也要是女眷方可。表哥是男子,表嫂又在京城,你讓我和誰來往?”

    總不能是表哥的妾侍吧?

    裴三爺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爽快的笑著,向妻子賠不是,“我只想著你娘家離的遠,怕你想家,卻沒想到這點。娘子,是我思慮不周。”

    徐氏心裡一暖,柔聲道:“你是一番好意,我知道。”

    裴三爺搔搔頭,“娘子,表哥邀請咱們到南園做客,我……我已經答應了。”

    陳庸一提,裴三爺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妻子的表兄,正經親戚,不是正該常來常往麼。如今想想,表嫂不在,南園沒有女主人,娘子去了,還真是多有不便。

    “到南園做客?好啊。”徐氏微笑。

    不管表哥是為什麼來到的蘇州,親戚總歸是親戚。

    侯夫人發賣有子的侍妾,這聽來已是不同尋常。庶子敢衝著侯夫人撥刀相向,更是駭人聽聞──臨江侯府這一樁一樁的事如果全抖出來,包管臨江侯府上上下下全沒臉出門見人。

    娘家親戚家出了這種事,徐氏也覺面目無光。

    不過,不管徐氏再怎麼不情願,她還是要應酬臨江侯的──那是她的姨表兄。

    裴三爺見妻子同意到南園做客,大為高興,“娘子真好,我不用失信於人了!”答應的魯莽了些,好在娘子不介意。

    裴珩、裴璟知道要去表舅舅家,興致很濃,“南園啊,聽說過,是個好地方。”

    “他年我若功成後,乞取南園作醉鄉”,南園玲瓏俊秀,山巒起伏,能到南園一飽眼福,甚好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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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謝謝有你

    臨江侯置好了宅子,歇息了兩日,才到裴家遞帖子,拜訪方夫人。他是帶著長子陳淩雲一起來的,父子二人俱是一襲寶藍長袍,風姿秀異,如珠如玉。

    陳淩雲大概是找著了生母,放下了心事,神色和緩不少,前些時日的暴戾之氣幾乎消失不見。他乖巧的跟在父親臨江侯身邊,乍一看上去,真是位眉清目秀、斯文有禮的小公子。

    這一對父子行走在府衙後宅幽靜的甬道上,引來僕役、侍女豔羨的目光,“三奶奶的姨表兄,聽說是京城一位侯爺呢,氣度不凡,氣度不凡。”

    臨江侯步履從容,儀態典雅,他不經意間一低頭,看見愛子邁著莊重的步子,稚嫩面孔上少見的寧靜、安詳,不覺心中一酸。沒找著阿蓁的時候,淩兒是什麼樣子?有了阿蓁,淩兒又是什麼樣子?小孩子,離不得親娘啊。

    臨江侯伸出白皙纖長的手指,輕撫愛子的鬢髮。陳淩雲抬起頭衝他笑了笑,笑容異常純淨。

    誰會相信,眼前這斯斯文文的小男孩兒,和不久前撥刀砍向臨江侯夫人的,會是同一人。

    臨江侯輕輕歎了口氣,牽起陳淩雲的小手,緩步向廳堂走去。

    裴三爺帶著小兒子裴琳迎了出來,“舅兄,有失遠迎!”見了臨江侯,裴三爺爽朗的笑道。

    臨江侯和裴三爺都是好相貌,不過臨江侯比裴三爺略大幾歲,沉穩凝重,盡顯侯門公子的貴氣。裴三爺卻是性情明快,一臉俊朗笑容,觀之可親。

    “我娶了河東獅,她卻嫁了……毫無心機的小兒子。”臨江侯和裴三爺客氣周到的寒暄著,心中鬱鬱。

    他急急忙忙出京尋人的時候,且顧不上什麼表妹不表妹的。這會兒人尋著了,消停了,陳侯爺開始追憶往事,感慨萬千。

    若是當年姨丈、姨母沒有棒打鴛鴦,臨江侯夫人應該是徐家表妹啊。表妹溫柔婉順,幼承庭訓,絕不像邱氏一樣妒忌成性,做下那樣的惡行。

    若是姨丈、姨母沒有棒打鴛鴦,我不會娶到惡婦、妒婦,表妹也不至於嫁給一介白衣,做裴家名不見經傳的小兒媳婦。

    我和表妹是一親的命,所娶非人,所嫁非人。

    臨江侯深深歎息。

    “姑丈安好,小表弟好。”陳淩雲彬彬有禮的和裴三爺、裴琳行禮問好。裴三爺笑咪咪,“數日沒見,淩哥兒越發斯文了。”不錯啊,這孩子前些天還是一臉的生人勿近,今天看著和氣多了。

    裴琳還不到兩周歲,羞澀的笑著,見過表舅舅、表哥。

    裴琳相貌隨父親,粉雕玉琢一般,清俊美好。他很愛笑,咧著還沒長全牙齒的小嘴衝陳淩雲笑著,乖巧叫“表的”,很可愛。陳淩雲心裡熱呼呼的,伸手從腰間取下一柄小巧的佩刀,“小表弟,送給你的。”這佩刀才只有寸把長,雕刻精美,只是小孩兒的玩具。

    男孩兒天生的對刀劍感興趣,裴琳見著小佩刀,兩眼發亮,十分激動。不過,他沒有伸手接,而是抬眼看父親,大概是想要徵求意見,“能收不?”

    裴三爺嘴角抽抽。好嘛,敢情這孩子是刀不離身啊,來親戚家做客,他也能從腰間解下一柄小小巧巧的佩刀!是天生好戰麼。

    陳淩雲的神情很真摯,很孩子氣,他一定是喜歡裴琳,才會一見面便送小佩刀。裴三爺笑著蹲下身子,替裴琳把小佩刀接過來,掛在腰間,“表哥送了琳兒見面禮,琳兒也該回送,對不對?”從裴琳腰間解下一枚青玉佩,替陳淩雲掛上,“淩哥兒,這是辟邪之物,喜歡麼?”

    是一條小魚,雕刻的很精美,連魚須都活靈活現的。

    裴琳殷勤指著小魚,“辟邪,辟邪。”他也不懂辟邪是什麼意思,不過,父親說的這麼慎重,那定是好的、有用的。

    陳淩雲看著裴三爺明朗的笑容,不由自主的點頭,“喜歡。”

    姑丈對他是不是面子情,他不知道。不過,姑丈一直對他很溫和,不笑不說話,讓人如沐春風。即便是面子情,也是難得的。

    陳淩雲收下青玉佩,拉起裴琳的小手,兩個孩子喜滋滋的,一起往前走。

    臨江侯也回過神了,和裴三爺並肩同行,客氣的說著話,“……多蒙令兄援手,我感激不盡。妹婿,今日我要當面拜謝。”

    他尋人的這段時日,裴二爺幫過他不少忙。

    裴三爺笑,“自家親戚,應當的,舅兄不必客氣。二哥前日便去太倉了,今日怕是回不來。”

    遠洋艦隊即將啟航,裴二爺帶著林幼輝、裴琦、裴瑅、小阿玖,看新鮮去了。當然了,他不只是看新鮮,有不少公務要處置。純粹看熱鬧的,是林幼輝,和三個孩子。

    臨江侯知道裴二爺帶著家眷去了劉家港,怔了怔,“令兄倒是灑脫。”公務之餘,還要帶著妻兒去看遠洋艦隊啟航,真有閒情逸致。

    裴三爺一樂。二哥灑脫什麼呀,是二嫂灑脫,是小阿玖灑脫。二嫂想去開開眼界,小阿玖在一旁起哄,他可不就沒法子麼。唉,要不是大表哥要來,其實我也可以帶上娘子、珩兒璟兒琳兒,也去湊熱鬧。

    “沒見著珩兒、璟兒。”臨江侯這會兒才想起來,裴三爺只帶著一個孩子。

    裴三爺笑,“上學呢。孩子們到了年歲便要上學,輕易不許告假。”

    臨江侯頷首,“如此。”

    不知不覺間到了客廳。客廳正中一張老紅木三屏式鑲大理石羅漢榻,羅漢榻上坐著位年約五十餘的女子,相貌溫厚,安靜慈祥,自然是裴三爺的母親、徐氏的婆婆,方夫人了。臨江侯忙帶著兒子上前行禮問好,“小侄到蘇州已有多日,俗務纏身,一直到今日才來拜見世伯母,失禮失禮,尚請世伯母海涵。”方夫人笑容滿面,“舅爺這話外道了,自家人,哪日來都是一樣的。”

    羅漢榻旁侍立一位身穿大紅褙子、翡翠長裙的麗色少婦,她盈盈站在方夫人身邊,神色既恭敬,又親熱。

    臨江侯拜見過方夫人,她笑盈盈過來行禮,“大表哥,多日不見。姨母她老人家可好?多年不曾回京,長輩面前疏於問候,慚愧慚愧。”

    徐氏並不怎麼理會臨江侯的現狀,只殷勤問候姨母,臨江侯太夫人。

    臨江侯面目含笑,“多謝表妹惦記著,家母身子硬朗,和七年前一樣。”

    臨江侯和徐氏這對表兄妹,足足有七年沒有見過面了。徐氏和她的好姨母,也有七年沒見面。

    徐氏淡淡一笑,“如此甚好。”

    陳淩雲上前拜見方夫人、徐氏,方夫人樂呵呵扶起他,好一番誇獎,“淩哥兒斯斯文文的,真是周到知禮的好孩子!”方夫人送了他一扇紅木小硯屏做見面禮,小硯屏上雕著戰爭圖,場面宏偉壯觀。徐氏送的則是小橋流水人家筆架,造型別致,意境深遠。

    陳淩雲禮數周到的道謝,看上去十足十是個侯府公子哥兒,哪有一絲驕悍之氣?

    方夫人看在眼裡,想起傳聞,心中納悶。這孩子好好的,哪像是會提刀砍人的主?

    徐氏微笑看著陳淩雲,眼神平平無波。

    就是眼前這個孩子,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若沒有他,自己會順順當當嫁到臨江侯府,做表哥的妻子、姨母的兒媳婦吧?表哥對自己不會太差,卻也不會太好,總之不會像相公似的,對妻子一心一意,愛護有加。姨母呢,和婆婆更是沒法比的,她不會待自己寬厚,一定不會。

    姨丈生前惹下不少風流債,他在外頭風花雪月,姨母在侯府守著獨子度日。姨母自己不幸,哪會讓兒媳幸福美滿。

    婆婆不一樣,她和公公舉案齊眉,伉儷情深。在婆婆眼裡,夫妻和美,終生廝守,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她老人家最樂意見到的,便是兒子、兒媳互敬互愛,互諒互讓。

    有這樣的婆婆,是福氣。

    ──謝謝你,陳淩雲。徐氏輕輕笑了笑,謝謝有你,讓我沒有跳火坑的機會,讓我有幸嫁到裴家,過的這般舒心自在。

    徐氏對陳淩雲很溫和客氣。臨江侯看在眼裡,愈加懊悔,若是娶了表妹,哪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表妹是何等的有教養,邱氏卻……

    臨江侯笑道:“小侄早年間受過槍傷,如今舊傷復發,要在蘇州這山明水秀之地慢慢將養。故此,在城南置下一處宅子,打算住上一些時日。南園的風景還算能看,請伯母、妹婿、表妹賞臉,帶著孩子們過去散散悶。”

    方夫人笑著推了,“請恕我年老體衰,懶怠出門。倒是三郎、三媳婦,極該帶著孩子們過去,認認舅舅的門。”

    婆婆和兒媳婦一起出門,兒媳婦少不了要立規矩、服侍婆婆,自己鬆散不了。方夫人這番話,是體貼徐氏的意思。

    徐氏哪能不明白,感激的道了謝。

    臨江侯又笑著央求,“求二哥、二嫂也賞個臉。”方夫人爽快的答應了。

    徐氏掩口笑,“表哥並沒帶家眷,我和二嫂去了,自己招呼自己不成?”語氣輕鬆,好像是在開玩笑。

    臨江侯呆了呆,卻聽方夫人和善說道:“傻孩子,你和舅爺骨肉至親,哪用講究這個?舅爺是妥當人,到時自會讓管事嬤嬤出面,這可有什麼呢。”

    徐氏嫣然一笑,臨江侯暗叫“慚愧”,忙滿口答應,“自當如此。”

    原本斯斯文文的陳淩雲,沉下了臉。

    我爹明明帶著我娘,可是,我娘永遠也見不得人。

    陳淩雲咬緊了嘴唇,眼神倔強。

    等到裴珩、裴璟下了學,表兄弟們見了面,頓時就熱鬧了。裴珩禮貌周到,裴璟性子活潑,裴琳天真無邪,三兄弟克盡地主之誼,把陳淩雲招待的很好。

    陳淩雲眼神柔和了,“我爹才置了個園子,可好看啦!湖光山色,煙波浩淼,到處都是美景。表弟,等你們到了我家,我帶你們划船、爬山!”

    南園,是有山有水的。

    裴家三兄弟很給面子的拍掌叫好,四人相談甚歡。

    “你二伯家的表兄弟們,也請一起。”陳淩雲熱情的邀請。

    裴璟很高興,“真的啊,那太好了!”他和六哥裴瑅向來要好,要和裴瑅一起玩,自是求之不得。

    裴珩笑了笑,“到時我牽著妹妹的手,不許她到處亂跑。”

    阿玖走路越來越穩了,整天到處亂轉。她走路很快,常常是大人、哥哥們一眼看不見,她便沒了蹤影。

    裴璟和裴琳都忙不迭的點頭,“對,要看好妹妹的,她跑的實在太快了。”

    阿玖的速度,讓哥哥們很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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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此事不難

    提到妹妹,陳淩雲神色暗淡下來。

    裴珩年紀大一些,比弟弟們能察顏觀色,他遲疑的問道:“你也有妹妹吧?”

    陳淩雲點點頭,“有,她一歲半了。”

    他的同母妹妹陳淩薇只有一歲半,還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小不點兒。

    也不知阿薇怎樣了。提及妹妹,陳淩雲眼神重又灰暗。

    陳淩薇是養在臨江侯太夫人跟前的,不過,想想祖母那喜怒無常的性子,陳淩雲很是糾心。祖母,她有時向著娘,有時向著那個女人,有時喜歡大妹妹,有時喜歡小妹妹,真是捉摸不定,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我有兩個妹妹,大妹妹是那個……夫人生的,今年四歲了;小妹妹和我同母,只有一歲半。”陳淩雲悶悶說道。

    裴家三個孩子當中,最大的裴珩也不過六歲,聞言“哦”了一聲,表示“我知道了。”再小點兒的裴璟和裴琳,就很懵懂了。親兄妹,一個爹,卻不一個娘?他們的娘還全都活著?

    裴琳年紀太小,不明白就不明白,他也不多問,也不多想。裴璟正是好奇的年齡,一個人嚴肅認真的凝神想了好大會兒,也沒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我有一個爹,一個娘,一個大伯一個二伯還有兩個伯母;哥哥們也是,每人都是一個爹,一個娘;像表哥家這樣,好奇怪啊。”裴璟算了算數,心頭迷茫。

    “表哥你有弟弟麼?”裴珩客氣的問著陳淩雲。

    “沒有,我爹只有我一個兒子。”陳淩雲搖頭。

    “這樣啊。”裴家三兄弟一齊同情的看著陳淩雲。連弟弟都沒有,平時誰和你一起玩啊?太孤單,太可憐了。

    妹妹當然很好,可是妹妹要哄著寵著,是不一樣的。

    --

    “他都沒有弟弟!”

    “他有兩個妹妹,可是,大妹妹和他不一個娘!”

    “他馬步紮的很好看,還會打架!”

    表舅舅和表哥告辭之後,裴珩、裴璟、裴琳圍著父母,爭先恐後的表達感想。

    裴璟特意謙虛請教,“為什麼表哥的妹妹,和他會不一個娘呢?是不是像阿玖一樣啊?”

    阿玖是自己的妹妹,也和自己不一個娘。

    可是,也不一個爹啊。

    裴璟糊塗了。

    徐氏皺眉,“胡說什麼!怎的拿阿玖和人胡亂比較?”阿玖是裴家的寶貝,陳淩雲的妹妹們,和她怎能相提並論?

    裴三爺性子好,把裴璟叫到跟前,耐心細緻的告訴他,“你表舅舅是有妻有妾的,淩表哥是妾侍所出。”

    這下子裴三爺有事幹了,又要解釋什麼是妻,什麼是妾,為什麼表舅舅要有妻有妾。解釋來解釋去,額頭冒汗。

    要跟小孩子說清楚這些,費勁。

    徐氏本是有些惱火的,可看著丈夫忙忙活活的樣子,不禁粲然。跟孩子哪講得清楚這個?瞅瞅,你都累成什麼樣了,孩子們還是一臉迷茫。

    “說了你們也聽不懂,等到大了,自然明白。”徐氏笑吟吟打斷他們。

    裴三爺如釋重負,連連點頭,“對,等到大了,自然明白!”

    “騙小孩!”裴璟大聲表示不滿。

    “糊弄小孩!”裴珩慢吞吞說道。

    裴琳討好的笑著,看看哥哥,看看爹娘,一時半會兒的也不知道該站在哪邊。

    徐氏笑吟吟看著三個兒子,“乖,沒糊弄你們,真的,等你們大了,自然會明白。”

    裴三爺不大忍心,不過他也沒法子。孩子們,你們太小了,爹實在跟你們講不清楚啊。

    裴珩和裴璟賭氣的跺跺腳,一起跑出去玩,裴琳忙顛兒顛兒的跟在後頭。

    “這三個臭小子!”裴三爺和徐氏相視而笑,心中俱是甜蜜。

    “娘子,表哥臨走前一再交代,要請二哥二嫂一同前往南園。”裴三爺想起臨江侯的囑咐,忙告訴給妻子。

    “表哥太客氣了,二哥不過是幫他尋人罷了。”裴三爺笑道。

    徐氏微笑,“表哥可不單單是要致謝,他在憂心他的寶貝兒子。”他的心上人是尋回來了,可他的庶長子砍傷嫡母,這事還沒了呢。裴二爺長年跟著裴太守,精通刑名,他能不上趕著請教麼。

    “啊?”裴三爺撓頭,尷尬的笑。

    娘子,他是你表哥,委婉些不好麼,這般直白。

    徐氏真想脫口而出,“臨江侯和我徐家不熟,不必理會他,別再為他跑前跑後了!”

    裴家為什麼對臨江侯府的事這麼盡心?因為臨江侯府和魏國公府是親戚啊。有魏國公的救命之恩,裴太守對臨江侯這徐家姻親,哪裡肯怠慢。

    徐氏又沒辦法說出實情,她也不能流露出和姨母臨江侯太夫人有隔閡、不親密──娘家若有不大光彩的事,在婆家面前只能遮蓋一二。

    徐氏大為苦惱。

    裴三爺安慰她,“那個,淩哥兒若是被追究,姨母定會心疼著急,對不對?姨母若急出個好歹來,岳母豈能不憂心?娘子,咱們和二哥一起設法平息了這個事端,也算是對岳母盡孝了,一舉三得的事。”

    保全了一個還不懂事的孩子,安撫了年邁的臨江侯太夫人,盡了對岳母的孝心──裴三爺越想越合適。

    徐氏見他如此體貼,掩口笑,“相公,咱們往後若是進了京,你可莫往臨江侯府去。小心表嫂見了你,跟你不依。”

    庶長子拿刀砍她,你幫著庶長子,她不得恨死你啊。

    裴三爺淡笑,“她得謝我。娘子,地方上若出了逆倫案,連地方官都會受牽連;京城哪家侯府若是出了逆倫案,又會如何?說出來很好聽麼。”

    真告陳淩雲忤逆,臨江侯夫人也落不著好。陳淩雲今年是七歲,不是十七歲。而且,截止到目前為止,陳淩雲是臨江侯唯一的兒子。

    臨江侯的庶長子拿刀把嫡母砍了?為什麼?哦,臨江侯夫人把他生母給賣了。

    侯夫人要發賣有子的妾侍,其中原因,引人遐想。

    ──說出來全是醜聞。

    臨江侯父子出京也有些時日了,京城有沒有鬧起來?沒有。十有八九,臨江侯夫人也想把事情捂住,不願公之於眾。

    “我看表哥是過慮了,不過,再仔細參詳參詳,也好。”裴三爺笑道。

    徐氏思前想後,只能點頭。

    裴二爺一家興高采烈的回來了。

    “寶船你們見過沒有?船有四層,長四十四丈,闊一十八丈,錨有幾千斤重,要動用兩百多人才能啟航。”裴琦神氣的跟弟弟們吹噓。

    裴珩、裴璟、裴琳羨慕的不行,“這麼大啊!”

    小阿玖騎在裴二爺肩上,居高臨下,眉飛色舞,“……那麼大,那麼刀!”連說帶比劃,炫耀自己看到的寶船有多大,有多高。

    “阿玖怎麼看的啊。”方夫人樂呵呵問小孫女。

    “這麼太的呀。”阿玖兩隻小手抱住父親的頭,得意道。

    騎在父親肩頭的日子,很快活,很威風。

    林幼輝溺愛的笑著,“阿玖是個小淘氣,不肯要我抱,嫌不夠高。”騎到她爹肩上,指著遠處的船隻歡呼尖叫,高興壞了。

    “你抱著她,是不夠高。”方夫人笑咪咪。

    林幼輝莞爾。

    裴三爺看著二哥肩頭神氣可愛的小女孩兒,羨慕的不行,“阿玖,再過四年還有呢,到時候三爹帶你去,好不好?”

    阿玖連連搖著小腦袋,“不,不!”

    “這麼不待見三爹呀?”裴三爺見她搖頭,未免有些下氣。

    “……靡費。”阿玖費了好大力氣,才崩出這兩個字。

    遠洋艦隊很龐大,很尖端,很好看,也很花錢!如果他們的後面跟上一艘艘商船,那倒還罷了,好歹能賺回來一些。可是他們沒有,他們是純官方的活動,不言商。長此以往,肯定支撐不下去。再過四年,不一定還能見著艦隊啟航。

    “阿玖說什麼?靡費?”裴三爺弄明白她的意思,驚喜不已,“阿玖小小年紀,便知道民生疾苦了麼。”

    四年一回的遠航,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要給老百姓增添多大的負擔。可是,小孩子怎麼會懂?

    “妹妹好聰明!”哥哥們都驚歎。

    方夫人、徐氏也笑咪咪的誇獎阿玖,阿玖騎在父親肩上,神氣到無以復加。

    裴二爺和林幼輝相互看了一眼,心中好笑。乖女兒,爹娘是說過下西洋奢侈靡費,你便記住了麼?小小人兒,記性也太好了。

    裴三爺笑著說了臨江侯的邀請,裴二爺略一沉吟,點頭,“好。”

    陳家的事,不過是高門大戶慣見的污穢骯髒,著實不願攙和。不過,他是三弟妹的娘家親戚,沒法置之不理。

    臨江侯若只是想為庶長子開脫,此事不難。

    若想保全愛妾,帶著心上人回京逍遙度日,卻是休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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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寂廖

    林幼輝知道要去南園,微微皺眉,“到處都是水,阿玖又愛亂跑。”南園可是典型的江南園林,處處小橋流水。小孩子家家的,到了水邊,真是讓人忐忑不安。

    裴二爺也是擔心,“對,阿玖跑太快了。娘子,讓阿玖跟著我吧,她跑再快我也能追上。”

    林幼輝笑,“沒這個道理。咱們卻不過面子,只好帶著孩子們去玩玩。相公,不必逗留太久,早早的告辭便是。”

    男人們聚會,你抱著個小女孩兒,像什麼樣子。

    裴二爺無奈點頭。

    雖然點了頭,他兀自喋喋不休、囉囉嗦嗦的交代,“娘子,奶娘、侍女到底有大意的時候,還是你親自看著阿玖好些。”

    林幼輝嬌嗔,“還用你囑咐麼?相公,我是她親娘,比誰都疼她!”

    裴二爺微笑無語。

    娘子,最疼阿玖的,是我啊。

    一個明朗的夏日,裴二爺、裴三爺帶著妻兒,應邀造訪南園。臨江侯帶著長子陳淩雲迎出來,他在客廳款待裴二爺、裴三爺,陳淩雲和一位姓甄的管事嬤嬤,把林幼輝、徐氏和孩子們讓到臨水的小花廳待茶,“兩位姑母先歇息片刻,稍後,請到園中看看景色。”陳淩雲做起小主人,似模似樣。

    甄嬤嬤幹練簡潔,座椅、茶水、侍女安排的井井有條,處處妥當。南園雖沒有主婦,卻也是盛情款待。

    陳淩雲稱呼林幼輝、徐氏“姑母”,他比裴家的孩子們年紀都大,裴琦、裴瑅便客氣的稱呼他“表哥”,小阿玖是個性情隨和的好孩子,也甜甜笑著,叫“表的”。

    阿玖梳著可愛的雙丫髻,身穿一襲淺秋香色衫裙,衣角繡著幾朵隨風搖曳的紫色小花,風趣俏皮。淺秋香色是很嬌嫩的顏色,映著她瑩潤潔白的肌膚,格外清爽宜人。

    這是一個快樂的小女孩兒,也是一個受寵愛的小女孩兒。母親抱著她,嬸嬸親切的衝她微笑,哥哥們圍繞著她,對她遷就縱容。

    “跟阿薇差不多大啊。”陳淩雲看到一臉甜蜜笑容的阿玖,沒來由的一陣難過。阿薇遠在京城,這會兒不知怎樣了。

    小花廳臨水,外面是荷花池,飄飄蕩蕩的荷葉鋪滿了整個湖面,朵朵荷花或粉或白,亭亭玉立,千姿百態。一陣微風吹過,帶來陣陣清香,沁人心脾。

    阿玖看到這樣的美景,在廳裡哪還呆得住?“花花,花花!”她伸出小胳膊指著窗外,殷勤看著林幼輝,表示想出去玩耍。

    陳淩雲很有眼色的請大家到園子裡賞景,林幼輝和徐氏瞅著興致盎然的小阿玖,欣然同意。

    出了小花廳,曲徑通幽,景色清新雅致,阿玖喜笑顏開,討好的衝林幼輝笑著,“系己走。”林幼輝知道她的性子,也不勉強,放她下了地。

    裴琦和裴瑅一邊一個拉著阿玖,不許她亂跑,“妹妹,到處都是水,跟著哥哥。”阿玖笑嘻嘻的點頭,很聽話。

    南園很大,或是曲徑通幽,或是湖光山色,時不時的出現小橋流水,或是形狀各異的太湖石,玲瓏剔透,靈秀飄逸。阿玖跟慣裴二爺和林幼輝,很有點鑒賞能力,看見高高瘦瘦的太湖石,她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茫,“瘦,瘦!”這麼高這麼瘦的太湖石,皺皺的,蒼遠古樸,意境深遠,韻律靈動──多值錢啊。

    “阿玖真有眼光!”“阿玖小小年紀,便知道太湖石是瘦的好!”哥哥們紛紛誇獎阿玖。

    裴琦見陳淩雲投來好奇的目光,微笑解釋,“我妹妹還不大會說話,不過她很聰明,什麼都懂。像這太湖石,她便知道‘瘦、皺、漏、透’為上品,她很會鑒賞的。”

    裴琦言語之中,滿是對妹妹的愛護欣賞之意。

    也滿是偏愛之意。不管阿玖實際上能不能懂得那麼多,反正在哥哥們看來,阿玖就是靈透,什麼都明白。

    陳淩雲羨慕不已,“我妹妹也差不多大,也很聰明,我若能像你這樣帶妹妹玩耍,該多好。”

    裴琦溫和道:“等你回到京城,便可以了。”

    陳淩雲笑了笑,笑容非常勉強。

    回京城?怎麼回。娘被賣了一回,名聲毀了,她說,她再也回不去臨江侯府,這輩子都回不去了。自己呢,性子上來,砍了侯夫人兩刀,若是回京,少不了被她折辱──不能被她侮辱,說什麼也不能。

    若能把阿薇接出來,一家四口團聚,又何必灰頭土臉的回京城呢?在南園住著,山明水秀,風景絕佳,沒有祖母、沒有侯夫人,何等清淨。

    可是,怎麼才能把阿薇接出來呢?陳淩雲茫然。

    --

    南園中有座小山,山上建有一座軒朗寬敞的亭子,粉牆黛瓦,明晰雅致。坐在亭中,湖光山色盡收眼底,清風徐來,傳送陣陣幽香,愜意舒爽。

    湖面西北角是一處石舫,舫身四面皆在水中,舫首有石板橋和池岸相通。這石舫製作精巧,華麗美觀,舫中數名戲者揮袖起舞,曲調悠揚,優雅宛轉。

    借著水音,愈聽清亮動聽。

    臨江侯陪著裴二爺、裴三爺在亭中閑坐,聽曲飲酒,自在逍遙。臨江侯好客,裴三爺善談,裴二爺善飲,三人聚在一起,各得其所。

    隨風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裴三爺精神了,小阿玖看著什麼了,笑的這般愉悅?“幾個小子調皮淘氣,我下去瞅一眼。”裴三爺笑著站起身。

    臨江侯微笑,“妹婿請便。”裴二爺把玩著手中酒杯,微笑交代,“不許孩子們玩水。”裴三爺滿口答應,“是,二哥,不許玩水。”

    裴三爺走後,臨江侯把椅子拉近裴二爺,低聲說著什麼。他臉上時不時的有慚愧之色,可是,硬著頭皮,還是要問下去。

    裴二爺淺淺一笑,“兄過慮了。令正久不發作,應該並無追究之意。”臨江侯夫人這麼長時間沒動靜,不像是要興師動眾、不依不饒的。

    “兄台顧慮她會不會放過淩哥兒,她呢,或許正在顧慮兄台會不會查問發賣淩哥兒生母之事。”裴二爺提醒。

    臨江侯夫人突然發威,把陳淩雲的生母給賣了,沒準兒這會子她也擔心呢,擔心臨江侯斥責她“專擅”“妒忌”“不識大體”。

    臨江侯面帶思索,猶豫不定。

    “夫妻之間,有商有量最好。兄台回京後和尊夫人平心靜氣商談一二,或許會柳暗花明。”裴二爺溫和說道。

    臨江侯目光閃爍不定,長長歎息,“邱氏,翅膀硬了。”

    邱氏的娘家興國公府,祖上雖是跟著太宗皇帝打江山的開國元勳,如今卻沒甚權勢。邱家子孫沒個出色的,撐不起門戶。

    也正是因為邱家沒什麼權勢,邱氏當年才會在臨江侯已有庶長子的情形下,依然願意嫁過來。不過,如今邱家出厲害人物了。

    邱氏的妹妹進了宮,接連生下兩位皇子,日見寵倖,先是受封賢妃,今年春上更晉封貴妃。有了邱貴妃,邱家和從前大不一樣,邱氏也和從前大不一樣。

    “若沒有邱貴妃撐腰,邱氏哪敢做下這等事?”臨江侯恨恨。

    知道有靠山了,知道夫家不敢得罪她身後的邱貴妃,便這般肆無忌憚。庶長子的生母,她說賣便賣,雷厲風行。

    裴二爺覺著無所置喙,只微笑道:“夫妻之間,哪裡就到了這一步呢?兄回京後和尊夫人促膝談心,必有佳音。”

    邱家再怎麼出寵妃,出貴人,也要一天天過日子的,對不對?她不會無視你,你也莫輕視她。你讓她,她讓你,很難麼。

    臨江侯搖頭,“我和她,無話可說。裴兄,她做出這等事,我和她已是恩斷義絕。”

    裴二爺淺笑,“何至於此?”他安然坐著,閑閑把玩手中瓷質瑩潔的酒杯,神色自若,仿佛根本沒有聽到什麼不堪的隱私。

    臨江侯看著眼前雍容鎮定的男子,生出自慚形穢之感。他比自己還小著兩歲呢,可是,胸中有丘壑,沉著淡定,遇事不慌不忙。

    “裴兄,我打算送犬子給十皇子做陪讀。”臨江侯推心置腹的說道:“十皇子,可是章皇后嫡出的皇子,身份尊貴。邱貴妃所出的十一皇子、十二皇子,給十皇子提鞋也不配。”

    邱家出了個貴妃,很了不起麼?我巴結皇后去!

    裴二爺半晌無語。

    ……你家的庶子給十皇子做陪讀?憑什麼呀。朝中多少親貴子弟,真沒人了還是怎麼著。

    臨江侯仿佛知道裴二爺心中所想,得意的微笑,“以淩兒眼下的身份,自是不可以。可是,若淩兒成了我臨江侯府世子呢?裴兄,我只有淩兒這一根獨苗,往後,也不會再有嫡子。”

    臨江侯和夫人邱氏本就沒什麼恩愛,經過這件事,更是沒法親近。故此,臨江侯夫人往後不會有嫡子,陳淩雲會是唯一的兒子。雖說庶子承爵不易,不過,也不是真沒法子可想,走通皇后的路子,何事不成。皇后,可是陛下的原配,太子的生母,後宮中最有權勢的女人。

    山上十分涼爽,一陣清風吹過,裴二爺呼吸著風中的荷花香氣,心中寂廖。

    臨江侯面帶殷切之意,微笑看著他,等著聽他誇獎、讚賞。

    裴二爺心中默默提醒自己,“這是三弟妹的姨表兄,這是爹爹救命恩人的外甥”,提醒了好幾遍,才打起精神。

    “兄台怕是很快便會有嫡子了。”裴二爺簡潔明瞭說道。

    臨江侯臉上的笑容凝固了,驚愕問道:“裴兄這話是從何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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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份量

    “或者,會又有一位嫡女。”裴二爺微笑。

    臨江侯霍的站起身,嘴唇顫抖,“你的意思是說,邱氏……?”她有了身孕,她有了身孕?

    臨江侯跌坐在椅子上。

    裴二爺放下酒杯,拿起一旁的摺扇打開,慢慢搖著,“陳兄,你成親近六年,家中有一妻一妾,七歲的庶長子,四歲的嫡長女,一歲多的庶女,對麼?”

    臨江侯臉紅了紅,點頭稱“是”。

    其實他還有兩房妾侍,不過都是侯夫人邱氏帶來的陪嫁,出身既不高,又沒生下子女,不值一提。

    裴二爺慢條斯理的接著問道:“尊夫人趁你出門在外,很突然的發賣了淩哥兒生母,對麼?”

    臨江侯很有些怨憤,“對,不知她抽的什麼瘋,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硬要和我作對,硬要和淩兒過不去。”

    裴二爺涼涼道:“尊夫人成親六年,膝下只有一女,為何忽然發難?難道她不知,她作出此舉,固然會把淩哥兒生母驅逐出府,也會讓她和你之間有了難以彌補的隔閡。”

    她賣了你的心上人,你會和她恩斷義絕,難道她是傻子,想不到?為什麼她還敢這麼做?

    再尊貴的女人,沒有兒子也是不行的。她不生下嫡子,往後臨江侯府不知會不會朝廷收回,不知會落到誰的手裡,做為臨江侯夫人,難道她不怕麼。

    可她還是這麼做了,義無反顧。

    她為什麼敢出此險招?

    比較合理的猜測便是:她有身孕了。不只有身孕,或許她還有理由確信,這回是男胎。

    “況且,自事發之後,尊夫人並沒過問你的行蹤,至今不曾遣僕役侍女致意,對麼?”

    好像你對她來說根本無足輕重一樣;好像她在專心養胎,其餘的,根本顧不上,也不屑于理會。

    原本姿容俊美的臨江侯,臉色慘白,風度全無。

    邱氏果真懷了身孕麼?那淩兒怎麼辦,若有了嫡子,淩兒怎麼辦?

    “淩兒怎麼辦?淩兒怎麼辦?”臨江侯喃喃。

    裴二爺搖著扇子,沒理他。陳淩雲要麼做個馴服聽話的庶子,仰侯夫人鼻息,要麼揮刀上陣,建功立業,還能怎麼辦。

    想要送他給十皇子做陪讀,想要把他扶成臨江侯府世子,未免異想天開。

    你想投靠章皇后,也得看看自己的份量。

    裴二爺看了面白如紙的臨江侯一眼,暗暗搖頭。若是你位高權重,在軍中頗有威望,章皇后或許會為了拉攏你,扶植你的庶長子。可你……你就顧著風花雪月憐香惜玉了,有什麼了不得的才能?有什麼可用之處?

    裴二爺不理會臨江侯,放下摺扇,自斟自飲。

    臨江侯也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好滋味!”他口中讚歎著,又接連喝了幾杯。

    幾杯酒下肚,臨江侯緩過神來,滿懷希望的問裴二爺,“裴兄,方才的話,您只是隨意猜測,對麼?”

    快告訴我,你是隨意說說的,當不得真。

    裴二爺淺笑,“內子在閨中之時,和邱三小姐有過數面之緣。邱三小姐外柔內剛,是位很有主意的女子。”

    令正頗有城府,不會魯莽行動,懂麼。

    不切實際的念頭趕緊歇了吧,莫琢磨這些沒用的,害人害己。你如今可是住在蘇州,我父親轄下,莫給他老人家惹出什麼麻煩才好。

    臨江侯頹廢的靠在椅背上,仰頭看著藍天,心裡空蕩蕩的。

    --

    阿玖和哥哥們在南園高高興興玩了小半天,看景聽曲,其樂陶陶。南園景色優美,她興致勃勃的從頭看到尾,一開始自己走路,後來走累了,輪流被哥哥們背著,或是被林幼輝抱著。

    “好玩麼?”林幼輝笑吟吟問她。

    “好玩,好玩。”阿玖快活的點頭。

    怎麼說呢,這就好比你在一個比拙政園更大更美的園林中遊玩,水是清的,花是香的,還沒有人頭攢動的遊客!多麼美好。

    林幼輝微微笑著,拿出帕子,細心替她拭去臉上的汗水。“阿玖可是玩瘋了,瞧這一頭一臉的汗。”林幼輝目光憐愛。

    假山後閃過一抹好看的淺藍,似是一位窈窕的女子輕盈走過。林幼輝不動聲色的抱起阿玖,柔聲問她,“累了吧?娘抱著你,好不好?”

    阿玖乖巧的依偎在她肩頭,林幼輝抱著個熱呼呼的孩子,面帶微笑,步子從容優雅。

    “阿玖帶來滿室清涼?”昧良心啊,昧良心。

    等到裴三爺聞風而來,阿玖就歸他管了:阿玖騎在三爹肩上,嫺熟的指揮著,“介裡,介裡。”看著哪個地方景色好看,就連說帶比劃的催促裴三爺過去。裴三爺樂呵呵的扛著她,任勞任怨,指哪打哪。

    阿玖玩的很開心。

    到了未時末,阿玖便和父母、叔叔嬸嬸、哥哥們一起告辭,出門上車。臨江侯父子把他們送到南園門外,依依惜別。

    裴家的馬車漸漸消失,看不見了,陳淩雲還羨慕的向前方望著,“爹爹,姑母家真好,真和睦。”做姑母家的小孩,太有福氣了。爹是爹,娘是娘,哥哥是哥哥,妹妹是妹妹,井然有序,親親熱熱。

    臨江侯溫聲道:“淩兒若喜歡,可常和姑母家來往。”

    陳淩雲很是動心,“兩位姑母又和氣又好看,還有位小妹妹,和阿薇差不多大,很討人喜歡。”

    臨江侯雖是愁緒滿懷,聽了愛子這番話,也是嘴角微翹,“淩兒喜歡裴家小姑娘麼?那更要和裴家常來常往了。”

    陳淩雲臉紅了,“她和阿薇差不多大嘛,我才……爹爹,咱們把阿薇接來,好不好?”陳淩雲仰起小臉,軟語央求。

    臨江侯苦笑,“你祖母怎會答應。”阿薇是養在太夫人院裡的,誰要的出來。

    陳淩雲難過的低下頭,“我怕有人欺負阿薇。”

    她才那麼一點點大,不管是誰,都能欺負她。

    “你祖母會疼愛阿薇的。”臨江侯安慰他。

    雖是這麼安慰,其實臨江侯心裡也沒底。太夫人的脾氣,他是清楚的,這時候兒子、孫子都走了,她老人家若是心裡不痛快,保不齊會遷怒於小孫女。

    太夫人的性子,有些喜怒無常。

    臨江侯想起小女兒,心中也是牽掛,不過,他正為陳淩雲的世子之位煩心,顧不上別的。

    臨江侯牽起愛子的手,拉著他回了南園。

    走到一座石拱橋上,迎面來了位蓮步姍姍的女子,素衣素裙,不施脂粉,卻自有迷人風韻。

    “娘!”陳淩雲眼睛一亮,丟開臨江侯的手,興沖沖向她跑去。

    這女子,自然是陳淩雲的生母、臨江侯的愛寵,葉蓁蓁了。

    葉蓁蓁身材嫋娜,五官精巧美好,不過,臉色有些蒼白,沒什麼血色。臨江侯看著弱不勝衣的她,十分憐惜。阿蓁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潔女子,她,是寧死不屈的,當日若非自己及時趕到……臨江侯搖搖頭,不敢再往下想。

    葉蓁蓁和臨江侯一邊一個牽著陳淩雲,慢慢走在湖水旁。陳淩雲看看爹,再看看娘,歡喜無限。

    夕陽西下,陳淩雲在林間呼喝著練劍,葉蓁蓁和臨江侯坐在石凳上觀看,不時為他拍掌叫好。

    “真想永不回京城了。”臨江侯疲倦說道。

    “那怎麼成?京城還有太夫人,還有阿薇。”葉蓁蓁溫柔的反對。

    提起母親和小女兒,臨江侯沉默不語。母親,女兒,那是拋撇不下的。

    “侯爺,真能讓淩兒……往前走一步麼?”葉蓁蓁小心翼翼的問道:“我不敢求他有什麼出息,只要不被夫人責罰,不被趕出陳家,已是謝天謝地。”

    葉蓁蓁聲音溫柔又無助,臨江侯聽在耳中,無比心酸。看看,那驕悍的女人,把阿蓁逼到什麼地步了?

    臨江侯對著心上人再沒什麼隱瞞的,悉數托出,“……我本想著,淩兒是我唯一的兒子,想法子讓他繼承臨江侯府,做未來的臨江侯。可是,若邱氏真懷了身孕,生下嫡子,淩兒的世子之位,便成了泡影。”

    有嫡子在,庶子憑什麼要繼承爵位?到哪兒也說不通這道理。真走通了皇后的路子,也不行,怎麼著也不行。

    葉蓁蓁坐不住了,騰的站了起來,一雙美目,滿是怒火。她懷孕了?她被侯爺冷落成那樣,居然還是懷孕了?

    她若有孕,生下嫡子,淩兒這庶長子便成了無足輕重的人,自己在臨江侯府再難翻身……

    爭鬥了這麼多年,最終還是會輸給邱氏那相貌平平的女人麼。

    “阿蓁……”臨江侯神色不安,柔聲叫著阿蓁。

    葉蓁蓁生了會兒氣,盈盈坐回臨江侯身邊,臉上的笑容清純而充滿誘惑,“侯爺,你是最疼淩兒的,對不對?他是你的長子,是你第一個孩子,臨江侯府,你捨得給別人?”

    臨江侯幽幽歎了口氣,“當然捨不得。阿蓁,我會設法讓淩兒繼承臨江侯府的,我一定設法,你放心。”

    葉蓁蓁溫柔的笑了。

    “我不希罕什麼見鬼的侯府!”不知什麼時候,陳淩雲停止練劍,跑到了他們面前,“我不要回去,不要見到那個討厭的女人!爹,娘,咱們把阿薇接出來,再不回京城!”

    陳淩雲漲紅了小臉,怒氣衝衝的叫嚷著。

    “淩兒!”葉蓁蓁一聲驚呼,用責備的目光看著他。

    瞎吵吵什麼,不要臨江侯府,你要什麼?

    “邱氏待淩兒毫無慈愛之心。”臨江侯看著憤怒的愛子,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責怪起侯夫人邱氏。

    都怪她,總是對淩兒凶巴巴的,害的淩兒提起她便怒不可遏。

    葉蓁蓁和臨江侯同時伸出手,想要拉陳淩雲。陳淩雲惡狠狠的瞪了他們幾眼,轉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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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17:28:33 |顯示全部樓層
第28章 負責

    臨江侯差人悄悄回京城探聽消息,果然,侯夫人邱氏深居簡出,又定期請大夫進府請平安脈,看樣子真像是在養胎。而且,她的衣物這幾個月來都沒有拿到漿洗房,由貼身侍女親自動手洗滌。

    她的侍女去善濟藥房抓過藥,藥房的人說,“是安胎的”。

    種種跡象表明,邱氏,應該是真的懷孕了。

    葉蓁蓁和臨江侯俱是胸中冰涼。

    如果她一不小心生個兒子……淩兒便什麼都沒有了。世子之位沒指望,皇子伴讀沒指望,飛黃騰達沒指望。

    葉蓁蓁恨不得插上雙翅,飛回京城,阻止邱氏順利生下腹中的孩子。可是,她不敢回去,邱氏發賣她時的冷靜、兇狠,她記憶猶新。

    她怕一隻腳剛踏進臨江侯府,便被侯夫人交到族裡,下場悲慘。她曾被賣到最下流的地方,這段經歷,是抹不去的。

    只有臨江侯這樣的癡人,才會相信她的清白。族人,族長,太夫人,個個會用鄙夷的目光看著她,恨不得把她沉潭。

    “我們該怎麼辦?”葉蓁蓁無助的看著臨江侯,目光淒美絕望。

    “天無絕人之路。”臨江侯柔聲安慰,“或許她沒有懷孕,或許她會生下女兒,阿蓁,往好處想想。”

    葉蓁蓁無奈,幽幽歎了口氣,“但願如此。”

    有些孩子的出生,是受到祝福的,譬如阿玖。裴家上上下下都為她的出生而欣喜,她給家人帶來歡笑和喜悅。

    有些孩子,還在娘胎的時候,已經被父親所厭棄、不受歡迎。父親不期盼這個孩子的出生,唯恐他擋了另一個孩子的路。

    天慶五年秋,臨江侯夫人邱氏生下一名七個多月的早產兒,是個男孩子。

    臨江侯府,終於有了嫡子,有了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消息傳到蘇州,臨江侯和葉蓁蓁面如土色。“邱氏,她真的有了嫡子。”臨江侯失魂落魄說道。

    嫡子的降生,打碎了他所有的美夢。

    葉蓁蓁和他一樣失望,卻比他務實,“侯爺,快為淩兒做個打算吧!夫人有了嫡子,對他更不會留情的。”

    宮裡有邱貴妃,邱氏又有了親生子,她怎會對庶長子手下留情?陳淩雲危險了。

    臨江侯有些茫然,“送淩兒去從軍?”

    陳家在軍中還是有些人脈的,邱家則不行。送陳淩雲從軍,或許陳淩雲立下軍功,邱家投鼠忌器,便不敢動他。

    “從軍,太苦了。”葉蓁蓁想也不想,一口回絕。我辛辛苦苦生下淩兒,難道是為了讓他到戰場上送死的麼。

    “送到書院讀書?”臨江侯皺眉,盤算著另一條路。

    從軍確是辛苦,且刀槍無眼,不安全。乾脆讓淩兒讀書吧,淩兒聰明,走科舉路子,也是好的。

    “侯府子弟,讀的什麼書?”葉蓁蓁蹙起娥眉。

    臨江侯想想也是,公侯人家的子弟,要麼在近軍中掛個名,悠閒度日,要麼走馬章台,無所事事,有上進心的會到邊關建功立業,讀書考科舉的,還真是少而又少。

    “我竟沒主意了。”臨江侯無奈。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說怎麼辦。

    葉蓁蓁微微一笑,“夫人有了嫡子,邱家勢頭正勁,咱們且在蘇州多避些時日,再作打算。侯爺,淩兒是庶出,若指望不著臨江侯府,便給他定門好親事,把他託付給岳家,如何?”

    “好主意!”臨江侯深以為然。

    眼看著原來的打算全部落空,爵位和淩兒無緣,若回到京城,邱家便是不告淩兒忤逆,也會把他壓制的動彈不得。既如此,便暫且不回京城,嫡子的滿月、百日──唉,顧不得了。

    臨江侯重新考慮起庶長子的前途。

    --

    同年秋,魏國公在京城誓師,率十萬大軍出擊北元。這會是一場艱苦的戰役,北元王庭的新主人羅力汗,驍勇彪悍,如虎狼一般,很難對付。

    “岳父說,不過一場尋常戰役罷了,不必為他擔心。”消息傳到蘇州,裴三爺唯恐妻子日夜憂慮,緊著安慰她。

    徐氏微笑,“我自小到大,爹爹常常出戰,都習慣了。”

    武將的家眷,原本就比尋常女子堅強。父兄時不時的要領兵出戰,女眷若只會哭泣擔憂,純屬無能、無用。

    裴三爺回想起自己見魏國公的情形,心中很有些疑惑。岳父雖口中說著是尋常戰役,不必擔心,可他的目光、神色中都有蒼涼之意,難不成這場仗很難打?很艱苦?

    “不能說,說出來娘子會擔心的。”裴三爺只好把這話擱在心裡。

    裴珩、裴璟、裴琳三兄弟知道外祖父佩將軍印出征,都很是雀躍,“外祖父旗開得勝!”對外祖父能打勝仗,確信無疑。

    裴三爺看著滿臉興奮的兒子們,忽然生出一個念頭。

    他找了個沒人的時候,悄悄問阿玖,“你三嬸嬸的爹爹領兵打北元去了,乖囡,他老人家能不能打贏啊?”

    阿玖正玩著一個布娃娃,聞言抬起頭,瞪大眼睛看著他。三爹,我……我不是預言家……

    裴三爺的目光有些忐忑不安,又滿懷希望。阿玖眼珠轉了轉,又歪著小腦袋裝模作樣的深思片刻,方粲然一笑,快活的點頭,“能。”

    能不能的我哪知道?不過,先哄哄您吧,讓您舒心幾天。

    但願能打贏啊。

    裴三爺興奮的抱起阿玖,把她高高拋到半空,“乖囡,小福星!”阿玖說能,岳父會打勝仗的!

    阿玖咯咯咯笑起來,不過,笑容中頗有心虛之意。那個,三爹,我是很愛國的,但願魏國公能驅逐胡虜,凱旋歸來,不過,這只是我的理想啊……

    若是和事實略有出入,概不負責,概不負責。

    阿玖日子過的很舒適。她已經有一歲半多,不光走路越來越穩,說話也越來越清楚了,時不時的蹦出句整話,童言童語,十分趣致。

    裴太守性情嚴謹,所有公務都記錄在案,詳細而準確。“給阿玖記下來。”裴太守回到家,抱著小孫女微笑,“把咱們小阿玖的童言童語都記下,等阿玖長大了,給她看。”

    裴二爺和林幼輝都覺得這是好主意,積極回應,特地做了個小冊子,遇到阿玖說了什麼好玩的話、做了什麼有趣的事,便用流暢圓潤的書法記錄下來。

    “厚此薄彼,有失公允。”方夫人笑話丈夫。咱們有孫子有孫女,怎地只有阿玖有這待遇?

    “孫子一輩子都是裴家人,阿玖長大了卻要嫁到別人家。”裴太守言語唏噓,“夫人,咱們頂多留她到十六七歲。”

    等到阿玖嫁了人,祖父、祖母豈不寂寞?翻翻小冊子,也是個念想。

    方夫人緊張起來了,“若提起這個,我便想早早的給阿玖相看小女婿!老爺,阿玖得嫁個知根知底的人家,得離咱們近,小女婿要清秀飄逸聽話才華橫溢……”

    裴太守黑了臉,“過十六年再想。”

    這麼悲傷的事,往後再說。

    方夫人點頭,“老爺說的是。”

    祖母和祖父是一樣的,捨不得阿玖。

    裴太守這官當的清而不刻,關心民生。阿玖在府衙後宅長大,耳濡目染,對這個時代的法制瞭解到不少,也很感興趣。裴太守在府衙審案的時候,裴二爺經常會去幫忙,阿玖便會纏著父親,要同去。

    裴二爺溺愛女兒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不到兩歲的小女孩兒想要旁聽審案,他竟也肯答應。

    阿玖乖巧的坐在後堂,前邊審案子的時候,她一點聲響也無,裴太守根本不知道後邊坐著個小孫女。

    不過,阿玖也不是什麼案子都能旁聽,風化案、殺人案裴二爺是不肯帶她去的,兄弟爭產一類的民事糾紛,可以。

    “親兄弟還要爭!”阿玖聽完案子,揪揪小鼻子,表示很不理解。

    “一個比一個笨,不會算帳。”裴二爺笑,“總共也沒多少家產,仨核桃倆棗的,值當麼?也不算算,去掉請師爺的銀錢、衙門裡的使費,自己能落著多少?又白白損失了兄弟情誼。”

    “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為了些須家產兄弟翻臉,得不償失。

    阿玖連連點著小腦袋,表示同意。

    這個時代也是有訴訟費用的好不好,成本並不低。這爭產官司打的,殊屬無謂。

    “咱家多好,不吵架。”阿玖嘻嘻笑。

    裴家兄弟之間很和氣,不會爭東爭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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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牽牽

    “阿玖,乖女兒,咱家沒什麼可吵的,也沒什麼可爭的啊。”裴二爺看著喜滋滋的小阿玖,微笑說道。

    裴家的和睦,一方面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具有遠遠高於常人的道德水準,另一方面,裴家既沒爵位又沒太大家業,沒什麼可爭的。

    裴太守是三品大員,照例可以恩蔭一子入仕,這個恩蔭在有些人家也是子弟們虎視眈眈的東西。但是在裴家,還真沒有誰把它看到眼裡,更沒打算去爭搶它。

    恩蔭出仕和科舉出仕相比,還是科舉出仕更顯清貴,更有前途。裴大爺已經中了進士,裴二爺、裴三爺也都會走這條路,不會偷懶走捷徑,把希望全寄託在恩蔭上。

    阿玖大眼睛忽閃忽閃,很認真的考慮重大問題,“咱家要是,有這麼多,這麼多……”她伸出小胳膊環在胸前,賣力的比劃著,表示“很多,很多,快溢出來了”,一邊比劃一邊殷勤看著裴二爺,仿佛在詢問,“您明白不?很多,很多。”

    裴二爺看見阿玖這樣,心中柔軟,微笑道:“乖女兒,爹知道了,你的意思是說假如咱家有很多很多產業,很多很多功名利祿……”

    很多,我知道了,別再比劃了。

    阿玖很高興,笑成了一朵花,“那,會不會吵架、爭搶?”

    爹爹,咱家若是有什麼可爭的,會是什麼情形?

    這愛操心的小丫頭!裴二爺粲然。

    阿玖,你還沒桌子高呢,小腦袋瓜子裡都在想些什麼呀。

    “咱家若有許多家業,先盡著大伯父挑選,好不好?大伯父是長兄,爹爹應該尊敬。”裴二爺逗弄女兒,“然後呢,便讓三叔父挑選,他是弟弟,爹爹是兄長,應該愛護他,讓著他。”

    哥哥要尊敬,弟弟要愛護,就你爹爹我最吃虧。

    阿玖,這樣行不?

    阿玖想也不想,痛快的點頭,“倒!”

    她雖然偶爾能蹦整話,口齒還是不太清晰的,“好”,她一激動便成“倒”了。

    “我閨女真大方!”裴二爺讚歎。

    阿玖是個無私大度的好孩子,讓著大伯家,她樂意;讓著三叔家,她還樂意!

    阿玖歡快的笑起來,眼神中滿是頑皮淘氣,“三個爹!我的!”

    您讓著大伯父、三叔父好了,有什麼呀,他們是我大爹三爹!好東西給了他們,能少的了我的麼。

    “阿玖你……”裴二爺沒想到他的寶貝小女兒給來了這麼個轉折,驚了。

    阿玖得意的看著裴二爺,裴二爺吃驚的看著阿玖,二人對視良久,裴二爺把阿玖抱在懷裡,放聲大笑。

    阿玖,原來你不是大方,是狡猾啊。

    這件事被裴二爺記錄在《阿玖趣事》中,從裴太守、方夫人起,家中諸人一一傳看,紛紛衝阿玖伸出大拇指,“反應敏捷,聰慧過人!”

    裴三爺尤其樂呵,“乖囡,三爹疼你!”小阿玖雖然平時不肯叫爹,不過她內心是認同的呀,看看,她都直言不諱了,“三個爹”!

    阿玖被眾人一通狠誇,嘻嘻笑著,得意非凡。

    冬日裡的一天,裴太守在前廳審著樁因過繼引起的爭產案子,這案子不複雜,原告、被告也都是老實的鄉民,可是都很囉嗦,車軲轆話來回說,冗長瑣碎。裴太守對沒有靠山的升鬥小民向來寬容,冬日裡也閑,便由著他們囉嗦,並沒打斷。

    裴太守命文書如實記錄原告、被告的陳詞,文書奮筆疾書,鄉民伏地等待太守大人宣判,一切如常。

    到了要宣判的時候,裴太守有一則律例記不清原話了,便想把裴二爺叫過來,問問他。

    裴二爺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記性極好,過目不忘,律例簡直能倒背如流。

    裴二爺不在。

    裴太守坐的累了,也不交代差役,站起身踱到後堂,一則要找裴二爺,二則也想活動活動。誰知他走到後堂,卻見小阿玖一本正經的坐著。

    “囡囡怎會在這兒?”裴太守奇怪問道。

    小阿玖,這不是你玩耍的地方啊。

    阿玖本是坐在小凳子上的,見了裴太守,忙下了地,奶聲奶氣叫“祖父”。她仰起小臉,甜蜜的衝祖父笑著,十分心虛。

    這個旁聽,是偷偷的呀,祖父不知道。

    他老人家若是知道小孩子不在內宅玩耍,跑到府衙來了,會不會生氣?

    裴太守平時在家裡也是很溫和的,可是他若板起臉,家裡沒人不怕。

    他是真正的大家長。

    “我會不會給爹爹招禍,害爹爹挨打?”阿玖一臉討好的笑,心中忐忑。

    裴二爺手中拿著小茶壺、小茶杯匆匆走來,“阿玖你該喝水了……”這案子太過冗長,你偏偏要聽完,該喝水了知不知道?

    裴太守負手站在後堂中央,靜靜看著一向沉穩的次子。

    “那個,今兒個這案子,耗時過久,耗時過久。”裴二爺見到父親,訕訕的,不知所云。

    阿玖和裴二爺迅速交換一個眼色:東窗事發了啊。

    裴二爺輕輕攬著阿玖,示意她別怕。

    阿玖有些無助的看看裴二爺,看看裴太守,笑的更甜蜜了。

    --

    東窗事發的後果,是裴二爺被嚴厲訓斥了幾句,然後,阿玖不必再偷聽,可以光明正大的過來。

    若有裴太守和裴二爺一致認為可以讓阿玖旁聽的案子,便會把她帶過來,讓她坐在裴太守腳邊的小凳子上。

    前方是寬大的正案,阿玖坐在小凳子上,下面的人根本看不到。

    阿玖可以端坐,也可以靠在祖父腿上,若是坐煩了,也可以站起身,圍著祖父轉幾圈。

    不過,她很乖巧懂事,不會發出聲音。

    裴太守忙活正事的時候,不經意間瞅見玉雪可愛、天真無邪的小孫女,唇角會不由自主的上翹。

    這小孫女就是和孫子們不一樣,有趣啊。

    眼前有個可愛的小女孩兒,公務似乎也沒那麼枯燥了。裴太守滿意的微笑。

    公事完畢,裴太守會慈愛的衝阿玖伸出手,“牽牽。”阿玖乖巧拉起他的手,祖孫二人說說笑笑的一起回家。

    阿玖銀鈴般的笑聲,撒滿林蔭小道。

    裴二爺跟在他們身後,嘴角直抽抽。爹爹,這是我閨女!您……您把我扔一邊兒,您不厚道。

    阿玖沐浴在親人的關懷愛護中,快活的想要飛起來。

    阿玖不只受裴家人的喜愛,也受老親舊戚人家的喜愛。她常被邀請過府遊玩,不管到了哪兒,阿玖都是甜甜笑著,不吵不鬧,很給主人家顏面。

    喜歡阿玖的親戚很多,最喜歡她的,大概算是臨江侯了吧。

    “令愛粉團一般,看見她便讓人眼前一亮。”臨江侯微笑誇獎阿玖,邀請裴二爺帶家眷到南園做客。

    裴二爺應酬過一兩回,之後就推託不去,“實在是窮忙,事情多,抽不開身,小女又愛纏著我,我忙公事,她在一邊玩。”

    裴二爺話語之中透露的意思已經很明顯:我不太有閑功夫和你周旋,我女兒十分嬌養,我重視她。

    若是有眼色的,便該打個哈哈,岔開話題,偏偏臨江侯這位養尊處優的侯爺竟跟聽不懂似的,還要接著誇獎阿玖,接著力邀裴二爺賞光。

    其實臨江侯本來不大好意思這麼做,是他的心上人對他透露過,“太夫人曾對我笑話過徐家六姑奶奶,‘放著侯夫人不做,寧可嫁個白衣,傻子一個。她傻呼呼的執意要退婚,也不想想,她都和我家換過庚貼了,退了婚再尋人家,能尋著什麼好的?果不其然,最後她靠著魏國公對裴鍇的救命之恩,才勉強嫁到裴家。”

    這話是笑話徐氏的,他的心上人卻很聰明的注意到,魏國公對裴鍇是有救命之恩的,“裴太守出了名的方正,對魏國公的救命之恩一定不知怎麼報答才好。咱們是魏國公的姻親,裴家是不會冷落咱們的。”

    臨江侯聽著有理,故此,雖覺出了裴二爺的婉拒,還不肯死心。

    “為了淩兒,說不得,我只好臉皮厚些。”臨江侯拿妻子、拿岳家沒辦法,又捨不得庶長子受委屈,只好費盡心機為他籌謀,即便自己受些白眼和難為,也在所不惜。

    臨江侯這陣子想前想後,也想清楚了。他的寶貝淩兒是庶子,名門嫡女哪肯下嫁?要想為陳淩雲尋個好岳父,太好的人家就別想了,攀不上。

    裴家並不算非常理想,可是,能夠得著。在臨江侯目前能接觸到的人家裡頭,裴家已算是好的了。

    唉,瘸子裡頭挑將軍吧。

    臨江侯一再表示美意,裴二爺笑的很客氣,卻不肯兜攬。

    臨江侯到底是侯門貴公子,雖心急,也不好逼的太狠。

    他的心上人卻和他想的不同,葉蓁蓁溫柔提醒他,“若不是當年徐家六姑奶奶悔婚,臨江侯府怎會讓邱氏進門?咱們又怎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依我說,侯爺很該央央六姑奶奶,讓她促成淩兒的美事。”

    葉蓁蓁這句話,讓臨江侯怦然心動。央央表妹?讓表妹促成淩兒的美事?

    我雖和她有緣無份,可是,她的侄女嫁給我的兒子,不也是一段佳話麼?

    臨江侯眼睛濕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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