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大頭寶珠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星零 -【帝皇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1
發表於 2016-10-24 17:25:23 |只看該作者
卷一 任安樂 第二十章

  江南廣裘之地,乃大靖最富庶之處,京城湧入的難民來自於此,傳出去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可偏偏,這是事實。

  重陽門下還淌著暗紅的血漬,奄奄一息的告御狀難民被抬進了大理寺,從他身上搜出的千人聯名狀紙驚起三千浪,將波瀾不驚的大靖朝堂徹底攪成了一灘渾水。

  江南連雨三月,十日前沅江河道決堤,沐天府治下十五座郡縣成了一片汪洋,數萬百姓受災,舉家逃亡,百姓惶無所依,那血書上告的便是沐天知府鐘禮文,天災過後其無所作為以至沐天府千里之地成了一片死城。

  衣衫襤褸的難民,血跡斑斑的狀紙,成了這樁公案的鐵證!

  朝堂百官和京城百姓還來不及接受這石破天驚的荒謬事實,這一日傍晚,沐天府差衙衛八百里快報入京,上稟天聽江南水災嚴重,懇請朝廷撥款賑災。

  這一前一後兩條消息,相隔不過半日,也讓幾近沉默的朝廷突然暴動起來,說沐天府知府守災情不報吧,偏偏消息還就來了,說其無罪吧,卻遲得在十日後才送入京師,甚至是在逃難而來的百姓之後。

  朝廷也因此分為兩派爭論不休,左相和沐王主張朝廷先撥款賑災,讓鐘禮文轄手下官員穩住災情,以免臨陣換帥惹得江南動盪不安。右相一派則認為不可輕估送來聯名血書的百姓之心,應罷免鐘禮文和一眾官員,朝廷另派賢能之士掌管沐天府大小事宜。

  兩派各執一詞,相爭不下,好好的朝堂一時烏煙瘴氣,嘉寧帝令兩相三日內尋出折中之法,妥善處理江南水災。

  「鐘禮文是沐王的心腹,江南眾官又多投下沐王座下,此事若追究,沐王爺一派定會傷了元氣,難怪會吵成這樣。」

  下了朝,太和殿石階下,黃浦揉了揉有些神傷的頭,低聲對任安樂道。

  任安樂點頭,問:「右相是如何吩咐的?」黃浦乃右相一派,此事兩派爭成這般模樣,顯是為了江南富庶之地的掌控權。

  黃浦面色有些遲疑,道:「此事相爺未曾吩咐,罷免鐘禮文和諸官之事,乃是我們自行商議。」

  任安樂有些詫異,右相向來嫉惡如仇,且是太子之師,難道會放過這個打擊沐王和左相的機會不成?

  兩人說話間,有人疾走兩步,朗聲喊住了任安樂。

  「任大人,留步。」任安樂回頭,看著身後著絳紅朝服的男子,笑道:「錢大人。」

  男子一驚,隨之一喜,「大人對本官有印象?」

  「錢大人善金銀之名傳天下,安樂焉有不知。」任安樂揶揄,笑得爽朗。

  來人正是剛剛晉升為戶部尚書的錢廣進,作為大靖立朝以來最年輕的尚書,他最近的風頭亦是一時無兩。

  錢廣進瞅著任安樂有幾分真心謝意:「本官得以晉升全耐大人在科舉舞弊案上秉公而斷,早該向任大人道謝。」

  任安樂擺手:「錢大人言重,大人自入戶部以來國庫充實,戶部尚書之位乃眾望所歸。」

  「哪裡哪裡,哎,本官剛上任,江南便出了如此大事,實在失職。」

  一月之前杜澤儒尚是戶部尚書,錢廣進插手不了江南事宜,倒也不是他的過錯,只是一上任便攤上了燙手山芋,也算是他的運道。

  錢廣進連連歎氣,朝任安樂拱手:「戶部要調銀賑災,任大人,本官先回衙門了,若大人將來有用得到本官的地方,只管相言,我定會鼎力相助。」

  錢廣進說著匆匆而去,黃浦倒有幾分感慨,「大人,錢大人乃巨賈之家出身,得陛下聖心,如今掌管戶部,又和禮部龔老尚書乃莫逆之交,他願和大人交好,大人在朝中地位當更加穩固。」

  錢廣進和禮部尚書皆是中立派,若任安樂得了他們的臂助,說不得能在朝中新生一股力量出來。幾月相處,黃浦早已未將任安樂視為女子之身,待她皆如其他朝中重臣。

  「這叫歪打正著,看來老頭子教我平日裡多攢福蔭倒也沒錯。」任安樂笑道。

  「老頭子?」黃浦乃詩書之士,罕少聽過這等顯而易見是對家中長輩的稱呼。

  「哦,是我父親,數年前在晉南亡故了。」任安樂擺擺手,聲音不知為何突然有些低,下了石階,悠悠遠去。

  任府,剛入府門,長青便迎上前來,「小姐,有貴客拜訪。」

  任安樂一挑眉,也不問是誰,踏著步子朝大堂走去,遠遠瞅見堂中央端坐的身影,心底隱有幾分了然。

  嘴角含笑,爽朗聲音便至:「未知右相前來,安樂有失遠迎。」

  堂中老者抬頭,見任安樂走進,抓著花白的鬍子笑道:「是老夫冒昧前來,任大人不要怪罪才是。」

  「哪裡,是我任府蓬蓽生輝。」說話間,任安樂朝右相拱手,坐定,「魏相可是為了江南水災一事而來?」

  魏諫一怔,眼底露出滿意之色,意味深長道:「任大人心如明鏡,老夫此趟定是不虛。」

  右相既然沒有吩咐黃浦插手江南事宜,應是另有打算,此時上門,十之八九和此事有關。

  「能讓魏相親自前來,江南的事想來應比朝中傳聞更加嚴重。」

  魏諫點頭,沉聲道:「任大人該知曉鐘禮文乃沐王心腹,沐王和左相一向交好,但眼前並非兩派之爭如此簡單。」

  任安樂皺眉,「魏相的意思是……江南之事另有蹊蹺?」

  魏諫點頭:「任大人初入朝堂,或許不知去年陛下曾撥下百萬銀錢下至江南修建沅江河道。」

  任安樂斂神,聲音沉了下來:「去年才修的河道?那今年即便連月降雨,也不該如此輕易就會決堤。」

  這只有一個可能,百萬銀錢根本沒有用於修建河堤,而是被江南上下官員貪墨下來。她此時方明白右相之意,江南水災根本不是天災,而是人禍,數萬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只是成了一府貪官牟利下的犧牲品。

  江南官員多是投在沐王和左相之下,難怪他們會極力反對朝廷另派官員,想來是怕此事橫生枝節,牽扯出百萬河堤款的去向。

  「魏相今日前來,可是有了對策?」

  「此事重大,且沒有證據,左相和沐王若是執意反對,又牽扯到兩派之爭,陛下不會派兩方官員入江南,除非……」

  魏諫端起桌上清茶抿了一口,朝任安樂看去。

  「除非派去的人不屬於任何派系,左相和沐王才會無話可說,陛下也會放心。」任安樂緩緩開口,明白了右相的來意,「相爺是想讓安樂去江南一趟?」

  魏諫點頭,「縱觀朝野,沒有比任大人更合適的人。一般的文官,即便是去了,也未必能成事。」任安樂乃土匪出身,向來做事無所顧忌,沒有章法,且科舉舞弊案的威懾猶在,派她前去,對方定會自亂陣腳。

  「相爺言重,只怕安樂難負重任。」任安樂笑道,兩派傾軋,干她何事?

  「老夫知大人不願捲入是非。」魏諫頓了頓,鄭重道:「江南水患年年成災,若不一次剔除腐骨,百姓一日不得安寧,今年只毀了一個沐天府,明年若是沅江河道全面決堤,千里國府將會斷送在我大靖這一朝上。大人心慈,想來不會拒絕老夫拳拳懇求之心。」

  任安樂活了十八載,頭一遭從別人嘴裡聽見評她『心慈』二字,且說這話的又是一國宰輔。頓時老臉一紅,尷尬得連連擺手,見老相爺殷切相望,磨磨唧唧搓著手點下了頭。

  右相老懷大慰,長笑起來,哪還有半點小心擔憂的模樣。任安樂知自己被這看起來古板嚴肅、實際一肚子壞水的老頭子擺了一道,哼了哼眯著眼道:「相爺,安樂願自請入江南,只是江南水患難憑我一人之力根除,若相爺肯調回一人,安樂必將江南貪墨案查個清楚明白。」

  「哦?誰?」

  「前任工部尚書,方道洪。」

  任安樂嘴角噙笑,話音落地,然後滿意地看見——剛才還躊躇意滿的老丞相僵硬的神色和凝在臉上的笑容。

  嘉寧十七年註定是個多事之秋,朝中眾臣未及等到嘉寧帝處置沐天府的旨意,大理寺卿任安樂和右相同時給朝堂添了幾許波瀾,一個自請下江南賑災,一個上書天子請回數年前被貶謫南疆的前工部尚書方道洪。

  在右相這道勇氣十足、可謂是懸著腦袋上書的奏摺下,任安樂下江南之事被詭異的忽視下來。

  方道洪,太祖三年進士,雲夏有名的水利大師,善治河道,十年前帝家謀逆後為其求情,被震怒的嘉寧帝罷黜工部尚書之職,舉家貶謫南疆。

  當年朝堂上為帝家求情的大臣不少,多被嘉寧帝誅殺,唯有這個方道洪,實乃兵器水利之鬼才,嘉寧帝不捨,這才將其貶謫南疆,眼不見為淨,哪想十年後竟會有人為其請復,若上書者不是右相,這道奏摺恐怕早被嘉寧帝踹到桌子底去了。

  奈何為其請復之人賢名在外,江南年年水患也是不爭事實,在沅江千里決堤的節骨眼上,恐怕除了方道洪,還真無人能力挽狂瀾。

  右相起了個頭,連日的大雨和蜂擁湧進京城的難民終於讓一眾朝臣難得齊了心,上摺子請回方道洪的朝臣越來越多,即便是左相和沐王,也在眾志成城的民意下選擇了沉默。

  兩日後,嘉寧帝終於頒下聖旨,召方道洪速入江南,領兩江巡撫之職,即日起整頓河道。至於任安樂下江南賑災一事,聖心未定,也因著如此,左相和沐王極力推薦其他朝臣,希冀可替代任安樂賑災。

  上書房,嘉寧帝皺眉看向下首立著的太子,沉聲道:「太子,你當真如此決定?」

  韓燁點頭,神情鄭重,「父皇,江南世族同氣連枝,官官相護,兒臣知父皇難下聖旨是因任安樂初入朝野,聲望不足,且脾性乖張,恐令江南動盪不安,若有兒臣一同前往,想必父皇所憂定可消去。」

  「太子,你是一國儲君,怎麼輕入受災之地。」任安樂所處中立,確是最合適的人選,但威望不足。太子能為其分憂,嘉寧帝頗懷感慰,面色稍有和緩,但仍沉聲呵斥。

  「正因兒臣為一國儲君,才更應事必躬親,父皇年輕時也曾血染沙場,我又怎可貪生怕死,墮了韓家男兒的血性。」

  嘉寧帝沉默良久,看著太子肖似太祖的眉眼,終於歎了一聲:「若你執意如此,便去吧。」

  韓燁頷首受令。

  「燁兒,路途遙遠,江南水深,萬事以安全為重。」韓燁退到門口,聽到嘉寧帝淡淡的囑咐聲,他身子一頓,應聲『是』,退了出去。

  回東宮的馬車裡,溫朔見韓燁眉微垂,有些擔憂:「殿下,江南在沐王爺掌控之下,您親入江南,恐會有危險。」

  天家之爭向來血雨腥風,嘉寧帝擔憂的,不過也就是如此。

  「江南吏治腐敗,若不趁這個機會,以後只會更難。」韓燁淡淡道。

  「垂危之地,陛下怎會答應讓您前去?」溫朔小聲埋怨,絳紅的翰林袍服著在他身上尚還青澀稚嫩。

  韓燁勾了勾嘴角,「江南富庶,沐王這些年勢力漸大,父皇怕是起了芥蒂之心,否則又怎會把方道洪從南疆召回整治河道。」

  帝家威脅畢竟已成過去,野心勃勃的長子更令嘉寧帝忌憚。

  溫朔點頭,「也是,方道洪雖有大才,當初也曾為帝家進言,若非此次江南決堤,恐怕一世都難以起復。好在任大人會和殿下同去,聽聞她武功甚好,應是可保殿下安全無憂。」

  溫朔一抬眼,瞥見韓燁有些危險的目光,尷尬笑了兩聲,飛快捂住了嘴。
  
  第二日聖旨頒下的時候,奉著御旨的人已經晃蕩在馬車裡出了京城。

  這輛馬車空間是尋常的三個大,鋪著江南淺紋厚暖的毛毯,車內龍涎香彌漫。

  任安樂縮在被子裡睡得昏天黑地,直到晌午,才模模糊糊睜開眼。她揉著亂糟糟的頭髮,卷著被子仰起身,先看到的是縮在角落裡目不斜視戰戰兢兢的苑琴和苑書,惺忪的眼底有些恍然。

  「任大人,都說執掌一寨數入沙場的女將軍驍勇善戰,莫不是名聲傳錯了,孤瞧著怕是周公也不及你能酣睡。」

  馬車踩過石子路,一陣顛簸,任安樂徹底清醒過來,回轉頭,墨黑的眼珠子轉了轉,看著車內另一端豐神俊朗一派安然的太子爺,足足半晌後,才睜大眼恬不知恥來了一句。

  「殿下,私奔這麼驚世駭俗的事,臣實在……還未準備好啊。」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2
發表於 2016-10-24 17:25:35 |只看該作者
卷一 任安樂 第二十一章

  馬車裡足有半柱香的靜默,苑書張大嘴看著自家裝模作樣一臉嬌羞的土匪小姐,頭一遭覺著晉南百姓對任安樂敬而遠之的態度簡直睿智無比,她家小姐似乎生來就不知道『害怕』二字怎麼寫。她小心轉頭朝太子爺看去,只瞅見一雙黑得幽深的眼,倏地低頭,極專注的玩起手指頭來——她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沒看見。

  苑琴雖然也是神色緊繃,但在苑書毫無出息的小動作後,倒坦然起來,只是目光也似黏在了手中擺弄的茶具上,橫豎就是不抬眼。

  韓燁眯著眼,手中半闔的書頁沙沙作響,他端坐的位置,可以清楚的瞧見任安樂半裹著被子,一頭黑髮散開,眼底猶帶剛睡醒的霧氣和赤裸裸的挑釁,懶散而銳利。

  他嘴角一勾,將書仍向角落,突然撐起身,在所有人回過神來之前隔著一張木几挑起任安樂的長髮,細長的手指一縷縷拂過青絲,落在任安樂頸間,全身一點點靠近,最後墨沉的眸子一眨不眨的凝視她。

  苑書捂著眼,幾根手指頭露的縫足夠讓她瞪得圓咕嚕的眼珠子看清外面的光景,屏住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喘,苑琴手一抖,倒在瓷杯裡的茶灑落幾滴出來。

  一尺之距,太危險了!老頭子說過世人狡詐,見人留三分,決不可輕信於人,在沙場上更不能讓人越過自己的劍鋒。

  任安樂眨眨眼,心裡把安樂寨祖訓倒騰了十來遍,硬是沒捨得掙脫韓燁看起來孱弱無力的手腕。灼熱的呼吸撲在臉上,氣息糾纏的男子薄唇輕抿,眉峰如墨,上挑的鳳眼深處情深如斯。

  哎喲,老爹,你咽氣之前咋不說帝都俏兒郎猛如虎,你閨女我實在應付不過來啊!

  馬車內靜默無聲,韓燁看著紅暈一點點淹沒任安樂白皙的脖頸和臉頰,嘴角揚起清淺的弧度,一字一句吐出口。

  「任大人,孤東宮之妃弱水三千,雖不若大人豪爽不羈,卻個個溫婉似水,容顏脫俗,孤之所喜,如此也,大人要入東宮之列,恐相差遠矣。」

  意思就是能入東宮的哪個不是世家貴女,才情容貌出眾,你一個相貌平平粗鄙無才的邊塞女土匪就別白日做夢了!

  即便是素來大字不識幾個的苑書也聽出了這句話內裡的意思和太子爺不輕不重的嘲諷還擊,她歎了聲『自作孽不可活』,默默把指頭縫重新合住。

  任安樂瞪大眼看著施施然退回去安然而坐的韓燁,嘴一撇,甚是委屈,心底嘀咕著皇家人果然嬌貴,一句玩笑話就跟撅了老虎鬍鬚一般。

  太子殿下光榮奪下一城,雖面無表情,但眼底的笑意卻頭一次及到了眼底。

  顛簸的馬車總算拉回了任安樂九霄雲外的心神,她這才定下心來打量馬車內的光景,滿意的發現自己穿戴整齊,然後隨意用布條將長髮繫好,掀開布簾朝外望去,青山綠水,猶帶幾分鄉野氣息,顯已不是繁華的京城,她眉一挑,朝韓燁看去。

  「父皇下了聖旨,令我二人為欽差下江南賑災,大理寺由黃浦暫時執掌。」韓燁翻過書頁,「想必現在聖旨已經傳到任府了。」

  任安樂伸著手指頭把馬車內的人數過,不可思議道:「殿下,你是說就這幾個人?」

  「我們先行,諍言帶領禁衛軍和賑災銀半日後再啟程。」韓燁頓了頓,難得露出幾分讚賞,「錢廣進果真是個人才,短短一月便將戶部上下收拾得服服帖帖,不過一日便集齊了賑災銀。」

  「若是無才,也不會如此年輕就被陛下倚為股肱,殿下若是收服此人,必得一大助力。」任安樂眨眨眼,繼續道:「殿下,你既想悄無聲息入江南,這輛馬車也太招眼了。」

  瞅著車內奢華舒坦的佈置,任安樂搖頭晃腦批評,但手一刻都沒閑著,不過幾句話時間,小几上各類吃食被她掃蕩得乾乾淨淨。

  苑琴遞過來一杯熱茶,她捧著飲了幾口,一副愜意的模樣。

  韓燁眉頭微皺,看著面前這個聒噪貪吃的女子,開始懷疑選任安樂陪他下江南說不準是個錯誤的決定,正欲開口,任安樂打了個飽嗝,接著絮叨:「臣想著殿下會在三口鎮換行頭吧。」

  韓燁握著書的手一頓,沉眼朝任安樂看去。他昨夜才定下的路線,任安樂怎麼會知道?

  「去沐天府除了一條官道,還可途徑十里坡和三口鎮兩個方向,十里坡平坦道寬,三口鎮路險曲折,太子殿下乃天之驕子,且乘著這麼一輛馬車出京,如果臣是沐王,阻撓殿下的人馬定會放在官道和十里坡的方向。」

  韓燁眼底神色變幻,拾上書,「哦?沐王為何要阻攔孤?」

  「殿下,沐天府水災的消息十日後才傳入京城,甚至是在告御狀的難民之後,這不是很奇怪嗎?只有儘快抵達沐天府才能查到蛛絲馬跡,從三口鎮去雖一路窮山惡水,路途艱辛,卻耗時最短。」任安樂放下手中熱茶,神色清明透徹。

  韓燁沉默的看著對面言笑晏晏的女子,贊道:「看來任大人有謀才。」

  任安樂眼底狡黠,「殿下,雖你東宮美人三千,可如臣一般上得朝堂,入得江湖的著實難尋一人。」

  她說著傲慢一抬眼,一副誓死捍衛城池的忠勇模樣。韓燁嘴角輕抿,實在懶得再朝理她,只吩咐了一聲『到三口鎮了再喚孤』便閉上眼養神了。

  任安樂哼著小調,華貴招搖的馬車緩緩朝三口鎮駛去。

  半日後抵達三口鎮,一行人尋了間鄉野小店投宿,韓燁一身氣質擺在這,遂除了韓燁其餘人皆降為家僕,任安樂哼了半晌,入房間換了男裝搖身一變成了二公子,韓燁由得她胡鬧,只端坐在窗邊飲茶,苑琴安靜立在他身後,一臉苦哈哈的。

  自韓燁在馬車上飲了她隨手遞的一杯茶後,她這個任府侍女便暫時被東宮給徵用了,任安樂提出抗議,奈何太子爺一句『暴殄天物』便把她給打發了。

  臨近傍晚,驟雨又起,淅瀝瀝打在窗沿上,韓燁眉頭輕皺,神色微沉。若雨水不停,江南河道全線決堤,老百姓的禍事只會更大。

  任安樂搖著扇子倚在二樓木梯上看美人賞雨圖,好不快活。

  「放開我!」少年稍顯氣急的聲音在回廊後響起,聽著這格外熟悉的聲音,韓燁和任安樂俱是一愣,抬首朝外看去。

  長青身負鐵劍,木著臉,手裡擰個身著蓑衣頭戴雨帽的人走進來,少年撲騰間,雨帽掉落在地,露出尷尬的面容,長青把人往大堂中間一放,悶聲道:「小姐,溫朔公子跟在我們身後半日了,我看雨漸大,便把他弄進來了。」

  溫朔一聽,也不折騰了,滿是意外:「你早知道我在後面?」

  長青點頭,垂眼退到一旁,又變回了一根木樁子。

  安樂一搖扇子,「喲,溫小公子,好好的新科翰林不做,跟著我們來遭罪幹什麼?」

  溫朔咳嗽一聲:「在翰林院也學不到什麼東西,還不如跟著你們去江南……」

  「胡鬧。」韓燁冷硬喝道:「你是朝廷命官,新科狀元,哪有隨意棄官遠走的道理!」

  溫朔走到韓燁身邊,「殿下,今早我向陛下請了旨,陛下允了我才跟著來的。」

  韓燁神色更冷,溫朔回得小心翼翼,「若我說了,殿下定不會准我隨行,我才一路跟著。」

  「回去。」韓燁起身,淡淡吩咐,頭也不回朝二樓走去。

  溫朔一急,連忙道:「殿下,東宮有趙岩守著,萬事安好,這趟江南之行變數太多,我跟在殿下身邊才能隨身保護。」

  「孤的護衛都是擺設不成,還用你這個狀元來保護。」韓燁眼底有顯而易見的怒氣。

  溫朔低著頭,強在原地,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

  「殿下,讓他跟著吧。」任安樂懶洋洋的聲音自樓上落下,「有長青在,他的安全定然無憂。」

  溫朔朝長青看了一眼,有些彆扭,但望向任安樂的眼底閃過感激。

  韓燁轉首,淡漠冷沉:「溫朔,沐天府事重,干係數萬百姓,向孤證明你並非累贅。」

  溫朔抿住唇,向前一步,低聲回:「殿下,臣查過,沐天府二十五位官員中有十三位曾參與去年河堤款項的下放,其中以鐘禮文為首,皆是沐王一派。臣曾聽聞江南各官員間會有一本內帳,其中各官員以代號為稱,平日各記一本,待年終時會將帳目匯總。」

  江南有內帳並非秘聞,可是其帳簿內完全沒有名諱,即便拿到手,也辨別不出究竟哪些官員牽扯其中

  「那又如何?」韓燁挑眉。

  「沐天府二十五位官員,有二十四位乃進士出身,臣昨夜在翰林院待了整晚,每位官員會試之時的試卷皆被臣看了一遍……」溫朔抬頭,少年的臉龐雖帶倦容,卻意氣風發:「他們每個人的字跡都被我記在心裡,江南內帳事關重大,一定是他們親自所寫,只要拿到帳簿,我就能分辨出是哪些官員牽涉其中。」

  一夜時間記住二十四人的筆跡,這等匪夷所思之事,也只有面前這個十五歲就高中狀元的少年才能做得到。

  不止是韓燁,就連任安樂手中搖晃的扇子也停了下來,半晌後,她對著神色複雜的韓燁笑了一句,神色有些悵然:「殿下,你教了個好弟子出來。」

  韓燁沒有回應,轉身回了房間,算是應允了此事。

  深夜,天氣沉悶,韓燁一出房門,便瞧見任安樂抱著個小酒壺橫坐在窗沿上,面容隱在月色下,有稍縱即逝的冷凝。

  他頓了頓,還是走上前來。

  「任大人……」

  「任安樂。」任安樂回首,朝韓燁晃了晃酒壺,認真糾正,「怎麼,殿下有事?」

  韓燁行到她身邊,問:「為什麼要留下溫朔,你既然從一開始就知道他跟在身後,就不應該到了此處才告訴孤。」

  「殿下,溫朔擔心你,才會一路從京城跟來,再說朝廷波譎雲詭,走錯一步便是萬劫不復,他天資聰慧,讓他早些經事也會成長得更快。」

  韓燁知道任安樂說得句句在理,仍皺著眉道:「孤會護著他。」

  「你能護他多久?終有一日他要學會走出殿下的羽翼,這個世道,除了自己,沒有誰可以護住誰。」

  任安樂眼中的篤定太過肯定,韓燁眯起眼:「任安樂,你對溫朔好像太過在意……為何?」

  任安樂一怔,朝茫茫夜色看去,半晌後輕聲道:「臣曾有一幼弟……」她回轉頭,看著韓燁:「可惜身體孱弱,小時候夭折了,若他還活著,應和溫朔同歲。」

  韓燁清楚的看見,這個一向嬉笑於世的女子眼底一閃而過的深沉悲痛,那是只有最親的血脈離世時才有的徹骨冰涼,她靜靜望著他,黑沉的眸子熟悉凜冽,就好像,他曾經在何處見過一般……

  「殿下。」任安樂低喚一聲,韓燁從恍惚中回神,負於身後的雙手悄然握緊。他望著任安樂,薄唇輕抿。

  窗沿上的女子一躍跳了下來,一邊搖著空蕩的酒壺,一邊晃著朝房間而去。

  「殿下,人活著便是福,你要惜福。」

  淡淡的聲音傳來,韓燁轉身,只來得及看見一道孤寂蕭索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3
發表於 2016-10-24 17:28:16 |只看該作者
卷一 任安樂 第二十二章

  三日後,夜,沐王府。

  沐王府向來戒備森嚴,這幾日尤甚,幕僚周安匆匆走過前院,邁進書房,見沐王面色冷沉立於桌前,心神一凜,走上前行禮。

  沐王不耐煩擺手,「太子的行蹤查得如何了?」

  「王爺,我們的人在官道和十里坡的路上都沒有見到太子的行轅。」周安猶疑片刻,再道:「太子應是走了三口鎮,要不要派人去追……」

  「到此時了還用你來說!」沐王呵斥:「三口鎮的路偏僻險阻,追有什麼用,若是日夜兼程,最多再過兩日,他們便可到沐天府。」

  周安眼底閃過擔憂,「王爺,沐天府的事也不知道鐘大人處理妥當沒,若是太子提早抵達,查出兩河決堤的蛛絲馬跡來,於王爺您可是大患。」

  沐王拂袖,冷聲道:「本王早就提醒過鐘禮文,要安撫好百姓,行事不要太過刻薄倨傲,若非他在江南惹出了民怨,又對朝廷諸令陽奉陰違,父皇焉能派太子和任安樂去沐天府!」

  嘉寧帝這兩年對沐王府勢力擴散的芥蒂他不是不知,只是若什麼都不做,像縮頭烏龜一樣等著韓燁即位,最後如他那些皇叔般落個生死不如的下場,還不如搏一搏,本來一切都很順利,若不是這次江南河道決堤,嘉寧帝也難以找到藉口整頓江南。

  他小心謹慎忍耐了十來年,卻人算不如天算。

  「王爺,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鐘大人這些年幫您做了這麼多事,這次若是被太子查了出來,他反咬王爺一口……」

  「他敢!」沐王神情陰沉,反身幾步行到窗前,半晌後,道:「周安,告訴鐘禮文,那些礙眼的東西給本王乾淨俐落的處置好,還有,吩咐下去……江南暗線暫時交由歸西統馭。」

  周安一怔,神色一變,他最早跟隨沐王,沐王府許多重要之事皆是他負責,但他心裡明白最得沐王信任的是王府暗衛首領歸西,此人神秘至極,就連他也只知歸西劍術超絕,對沐王忠心耿耿,江南之事有歸西插手,應是可以無憂。

  周安舒了口氣,頷首稱是,恭謹退了出去。

  兩日後,沐天府。

  隨行護衛在前一日分成幾波提前入了沐天府查探,韓燁和任安樂領著兩個丫鬟,一個木頭侍衛並一個朝氣蓬勃的少年狀元郎坐著輛驢車隨後慢悠悠晃進了城。

  哦,忘了說,這回抱著巨大犧牲精神揮舞小鞭子駕驢車的不是長青,而是一直跟在韓燁身邊的東宮禁衛軍統領簡宋,當然,這是任安樂對自家寶貝疙瘩侍女被韓燁搶走後最直接有效的報復。

  一進城,只看到整潔的街道,光鮮的百姓,入眼之景安寧平和,驢車裡的眾人瞧了一路繁華才抵達提前入城的侍衛定好的客棧——沐天府西城的平安客棧。

  是夜,任安樂舒舒服服泡了個熱水澡,一身清爽推開韓燁的房門,看見如小媳婦一般站在他身後的苑琴和苑書時,還是忍不住哼』了一聲。

  她奴役了這小氣太子東宮統領一日的後果,就是連這個唯一剩下的榆木疙瘩丫頭都被翹了牆角。

  韓燁對她與日俱增的囂張無禮視若無睹,無論任安樂如何牙尖嘴利嘲諷挖苦,他只管安心使喚著兩個丫頭,她便什麼脾氣都使不出了。

  「殿下,賑災銀到沐天府只有十日時間,你還有空在這裡品茶下棋?」任安樂見韓燁端著苑琴煮好的清茶,眉角一揚便開始發難。

  她肩上披散的長髮還在滴水,苑琴不在她身邊,簡直諸事不遂,任安樂一邊說著一邊朝苑琴使了個眼色。

  苑琴腳步一挪,韓燁不輕不重咳嗽一聲,她飛快移回原位,垂首一本正經開始煮茶。

  連擦個頭髮都不讓,天理何在!任安樂臉色一黑,就要拔刀上演全武行……韓燁抬眼,嘴角一勾,「任大人,來而不往非禮也,你能給孤什麼?」

  任安樂對著韓燁這張溫純的狐狸像忍了又忍,終是太過想念苑琴一雙巧手,滿不情願從袖中掏出幾張紙拍在了桌子上,「我臨行前去過一趟戶部,讓錢大人把去年江南修建河堤的管事名單謄寫了一份給我,殿下應該用得上。」

  主管河道的官員不可能輕易被撬開口,可是下一階層的管事就不一樣,他們直接聽命於各府官員,瞭解的隱私一定不少。

  韓燁眉角一挑,堂而皇之朝苑琴擺擺手,苑琴如蒙大赦,三步並作兩步行到任安樂身後拿起布巾替她擦拭頭髮。

  任安樂舒服的哼了一聲,像饜足的貓咪一樣收起了利爪,懶散向後一靠,連看韓燁的目光都柔和下來。

  韓燁覺得有趣,勾勾嘴角,拿起桌上紙張查看片刻,復又朝任安樂看去,倒是不吝嗇讚揚:「任大人心思果然細密,居然連江南送入戶部的河工名單一併拿了出來。」

  「我懶得走彎路,查官員是最終的目的,但誰說只能在他們身上去查,百姓的證供比什麼都可信。」任安樂打了個哈欠,「沐天府明明水災嚴重,可我們今日進城看到的皆是繁榮安寧之景,豈非怪事?」

  「想必鐘禮文在這上面花了些功夫。」韓燁聲音冷了下來,「他以為孤是蠢貨不成,把災情推遲十日才報,就是為了佈置出這般虛假的沐天府。」

  「若這次來的是一般朝臣,他恐怕不會做到如此,這次殿下親臨,讓江南的官員慌了手腳。」

  韓燁不置可否,喚了一聲,簡宋從門口走進來,韓燁朝桌上名單一指,吩咐道:「去查查,明日再回孤。」

  簡宋領命出去,任安樂瞅著這個俊朗溫厚的東宮統領目不轉睛,韓燁握著棋子的手一頓,眯起了眼,「怎麼,任大人,稀罕了?」

  這女人怎麼回事,即便晉南乃邊荒之地,也不至於見到個有點姿色的就連眼睛都轉不動了!

  任安樂念念不捨收回目光,看著韓燁,拖著下巴搖頭:「縱使三千禍水,臣亦只取一瓢飲。」

  ……

  這是韓燁聽過的最無禮的一句話,但在有生之年他都不會承認,在任安樂笑眯著眼望過來的一瞬間,望著那雙墨黑純粹的眸子,他心底恐怕……是有些歡喜的。

  猝不及防,意外之至,卻真實無比。

  第二日清早,韓燁和任安樂換了一身布衣出了客棧,兩人皆著男裝,看起來倒是很尋常。起初在城裡溜達時還好,越遠至城郊,二人臉色越是難看。除了城內繁華街道處尚可見安樂之外,自沐天府往決堤之處的官道上,城郊百米之外,擠滿了衣衫襤褸、饑不裹腹的百姓,他們面黃肌瘦,抱著稚子、老人神情悲痛。

  在成千的難民面前只有數個粥棚,十來個官差守在這裡,痞笑著打哈欠曬太陽,眼中麻木不仁。

  此時正是發放粥米的時間,眾人排著隊領粥水,稀稀落落幾粒米混在裡面,渾濁的湯內甚至可見草根之物。

  韓燁和任安樂隱在不遠處的大樹後,神色冷沉。

  「江南一帶多水災,沐天府尤甚,朝廷每年都會在沐天府內囤積大量糧食以用來急需,鐘禮文這個知府是怎麼當的,居然敢如此苛待百姓,以草根賑災!」

  「沐天府連連大水,這裡官商勾結,十幾個縣府裡糧比金還貴,他們嘗到了甜頭,自是不願把糧食拿出來賑災,多是些陳年米糧或摻了雜物來湊合。」

  韓燁朝任安樂一瞥,「我們昨日才到,你好像對沐天府了若指掌。」

  「殿下不要忘了錢大人府上乃巨賈之家,出京前我曾問過他江南諸事細宜,每年若不是錢家買下糧食賑災,且從不將糧食抬價,沐天府一帶的百姓早就活不下去了。」

  錢家的生意遍及天下,廣結善緣,錢廣進又甚得帝心,自是沒人敢得強令錢家如此。

  韓燁看著遠處的百姓默不出聲。

  「殿下可是沒瞧過這般場景,人命如草芥,被視為豬狗。」任安樂聲音低了下來,突然轉身看向韓燁:「邊疆硝煙起時是他們送兒子丈夫入軍,大旱之年裡是百姓自己挖渠灌水,水災時也是他們用血肉之軀築起河堤,我大靖的官僚是以天下萬民的賦稅來供養,殿下,他們依賴百姓而活,有何資格讓大靖的百姓活得如此悲苦!」

  任安樂的話擲地有聲,半晌後,韓燁才抬眼朝遠處遍地哀鴻的百姓看去,緩緩道:「是孤的錯。」

  天子好戰,皇子爭權,貪官成患,大靖……遠不是他以往所認為的那樣安樂繁盛,他身為儲君,卻不知道大靖的百姓活成了什麼模樣。

  「不是殿下一個人的錯,若百姓為根,帝王便是一國之本,天子治國無方,才致朝廷不正,百姓受累。」

  「任安樂!」韓燁兀然抬首,冷聲道:「妄議國君乃死罪,你給孤把這些話吞到肚子裡去,若是回了京城還敢提及……」

  他收住聲,拂袖往回走,身上的冷氣尤甚剛才。

  任安樂撇了撇嘴,仍是剛才那副模樣,不遠不近跟在他身後。

  在她瞧不見的地方,韓燁的手緊緊握住,薄唇輕抿。

  任安樂來自草莽,性子跳脫不羈慣了,若是以後在其他人面前也說出這種話來,怕是離斷頭臺也不遠了。這麼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怎麼不好好待在她的安樂窩,偏偏攪進京城這個渾局裡來幹什麼!

  這個女土匪頭子,果真是嫌命長了!

  「殿下,去年參與河堤修建的所有管事在五日前已被沐天府徵召了。」簡宋查探了一日,帶回了這個算不得愉快的消息。

  「全部徵召?什麼名義?」韓燁眉宇沉下。

  「復修河堤,不止如此……」

  「是不是就連去年的河工也一個不剩,全都不見了?」任安樂走進來,身後跟著精神奕奕的溫朔。

  簡宋點頭,「大人說得沒錯,所有河工管事在五日前都被官府臨時召集,除此之外,沐天府又多徵召了五百河工。」

  任安樂和韓燁神色同時一凜,對視一眼,明白了鐘禮文的深意。

  若是修建河堤,五百河工足矣,根本不需要重新徵召,這之後徵召的河工才是現在真正的搶修者,至於去年的河工和管事……想必已經被鐘禮文看管起來了。清除一切痕跡,讓京城來的人查無可查,倒是乾淨俐落。

  只是……數百人被關押至一處,又怎麼會毫無動靜?

  「簡宋,去查查近日大量搬運糧食的地方,若孤猜得不錯,這些人應該在近郊之處被關押。」

  「長青,跟著簡大人一起去。」任安樂倚在門邊,淡淡吩咐一聲,長青咻的一聲出現,不聲不響跟在簡宋身後,立馬如影隨形。

  東宮統領嘴角一抽,默默退了出去。

  韓燁倒是對此嘖嘖稱奇,「捨得你的寶貝侍衛了?」

  「長青擅長尋跡,我借給殿下一用,所以……今晚苑琴歸我。」任安樂義正言辭。

  韓燁放下手中的書,正兒八經朝任安樂看去:「買賣倒是打得精細,我看東宮總管的位置無人能比你更加勝任。」

  溫朔縮在角落的軟榻上,瞧著兩人一來一往的十足稀奇。

  韓燁的神情鄭重無比,任安樂眨眨眼,暗自比較了一下堂堂大理寺卿和東宮總管每年的俸祿,嘴一撇,腳下功夫用之爐火純青,瞬間消失在房門口。

  韓燁一怔,望著顧自搖擺的房門,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殿下……」溫朔的聲音毫無預警響起,韓燁這才記起房間裡還有人,斂住笑容稍一轉頭。

  「您動心了。」

  在他不遠處,少年盤腿坐在榻上,托著下巴,嘴角眉梢都是笑意,說出的話石破天驚。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4
發表於 2016-10-24 17:28:30 |只看該作者
卷一 任安樂 第二十三章

  溫小公子一句話讓太子爺房裡的燈亮了半宿。

  半夜,刀劍之聲陡然在安靜的客棧響起,數十個黑衣人夜襲後院,幸得禁衛軍守候在此,兩方人馬立刻激戰起來。

  燈火四起,客棧內一片驚恐之聲,苑書背著把大刀一言不發衝進黑衣人中,霸道無方的刀法立刻解了禁衛軍的頹勢。

  任安樂一腳踢開韓燁房門,見平時軟枕高睡的太子爺合著裡衣立在窗前,舒了口氣,走上前。

  「殿下,這刺客都上門了,您也不躲躲?」

  韓燁轉身,看著長髮披散,隨意披了件外袍闖進來的任安樂,墨黑的眼底不見情緒,半晌後,突然走到她面前,繫好外袍的錦帶,一言不發走回窗邊。

  任安樂一頓,隨即眼眯成了月牙狀,三兩步走到窗前看著夜色下對戰的兩方人馬豪氣干雲:「殿下,您放心,有臣在,這些人傷不了你分毫。咦……溫朔呢?」

  「孤讓他回房抄寫金剛經了,沒有孤的吩咐,就算這家客棧被夷為平地,他也不敢出來。」韓燁垂首看向她,眼中有微不可見的和暖,「孤的禁衛軍還不至如此無用,要你親自衝殺在前。」

  「苑琴,去溫朔房間裡守著。」任安樂朝門邊的苑琴吩咐一聲,才仰首瞥了一眼外面的戰況正色道:「這些人訓練有素,招式詭譎,能和東宮禁衛軍戰個平手,不可小覷。簡統領和長青外出查探河工,看來他們尋了個好機會,殿下可從這些人身上瞧出端倪來?」

  韓燁眼神微微一閃,手負在身後,「區區一個沐天府,還訓不出這樣的暗衛,沐王的動作倒是不慢,我昨日才進沐天府,他今日便送了份大禮前來。」

  這是第一次韓燁在任安樂面前沒有以『孤』自稱,任安樂覺得稀奇,狐疑的瞅了他兩眼,只是夜色深濃,她除了太子殿下細長的睫毛,什麼都沒瞧清。

  「看來沐天府確實已成了沐王爺的囊中物。」任安樂嘴角掛起微涼的凝重,「刀劍之聲響徹數里,即便平安客棧位處西郊,官府也不至於一點動靜都沒有。殿下,沐天府不是輕易可圖之地。」

  任安樂話音落定,兩道人影極快出現在客棧上空,長劍出鞘,刀光劍影,趕來的兩人劍法雖異,卻極為契合,片息時間,黑衣人便陷入頹勢,且戰且退。

  「他們回來得倒是及時,沒想到簡統領劍法如此好,竟能和長青不相上下。」任安樂笑了起來,這句稱讚倒是極為誠懇。長青是安樂寨第一高手,自小便是她隨身的護衛。

  「長青,來的好,擄劫放火可是姑奶奶我的看家本領,這些小崽子還敢欺到祖師爺面前來了,給我滅了他們!」

  苑書囂張的笑聲響徹在客棧裡外,長青悶不作聲,一把鐵劍揮得極順溜,和簡宋對視的眼底都有幾分無奈。

  任安樂咳嗽一聲,扭過頭,恨不得一腳把這個沒出息的丫頭踢到旮旯裡去,渾然忘記了苑書只是繼承了她以前在安樂寨的優良做派。

  溫朔房內,苑琴安靜立在書桌旁,見少年神情沉穩,端正坐好一筆一劃默寫金剛經,全然不理外間事,疑道:「溫公子就不擔心?」

  「一群宵小,傷不了殿下。」

  「哦?公子對太子殿下如此自信。」

  溫朔抬首,朝苑琴眨眨眼,笑道:「苑琴姑娘不也是如此,自你進來開始,連一眼也不曾望過窗外,想是對任大人亦同樣自信。」

  苑琴一怔,輕聲回:「我和小姐在安樂寨相處十幾年,她百上戰場,未嘗一敗,我自然信她。」

  「任大人在南疆乃不敗戰神,原來這傳言是真的。」溫朔有些詫異,眼底敬服滿溢,「任大人有你和苑書在身邊,真是她的福氣。」

  「小姐幼時家人就過世了,我們再盡心,也比不了血親。」苑琴歎了口氣,朝窗外看去,「小姐難得有在意的人,我瞧得出來,她是真的喜歡殿下,只可惜只是小姐一廂情願。」

  溫朔放下筆,摸了摸下巴,顧自嘟囔道:「那倒未必。」

  一旁立著的苑琴突然靠過來,眯眼的神情竟有些神似任安樂,她盯著懊惱捂著嘴的溫朔,笑了起來:「公子方才說出什麼,我沒聽清,不如再說一遍。」

  溫朔被苑琴一驚,剛才沉穩淡定的神情全然不見,一溜煙轉身對著牆默念心經去了。

  窗外,黑衣人眼見不敵,劍勢愈加兇狠,甚至不惜以自損之法來突破簡宋和長青的包圍圈,不到片刻便退得只剩三人。

  「簡宋,給孤留活口。」

  韓燁淡淡吩咐,簡宋劍勢愈加快迅,長劍一揮,黑衣人右肩被刺中,被簡宋擒住,與此同時,長青和苑書也將另外二人制服,未及撕開三人面紗,只聽得幾聲悶哼,三個黑衣人頹然倒下。

  簡宋揭開面紗,見三人七竅流血,行上二樓朝韓燁回稟:「殿下,這三人口中含毒,已經自盡了。」

  任安樂神色一凝,眉皺了起來,韓燁開口:「河工的關押之地尋得如何了?」

  簡宋搖頭,「客棧火光沖天,我和長青就先趕回來了。」

  任安樂挑眉,道:「這場行刺一點痕跡都不留,沐王爺是個心狠的主,只是今晚看來不是為了刺殺殿下而來。」

  韓燁頷首,神色冷沉,「他是為了警告孤沐天府是他手中之物,若孤要染指,下次就不會再顧念兄弟情誼。除了引簡宋和長青回來,他恐怕是想讓整個沐天府都知道……孤已經到了。」

  任安樂神情一凜,「賑災銀未到,災民遍地哀鴻,若是百姓知道殿下來了沐天府卻無所作為,沐天府或許會成危地。」

  他們由暗到明,沐王爺下了一手好棋,恐怕在得知韓燁被派往沐天府後,城外災民的賑糧比以前更加不如,若是沐天府暴動,太子儲君之位定會受到朝臣的參詰。

  「殿下,是臣失職,讓沐王爺查到殿下行蹤。」簡宋明白情況比想像的更嚴重,半跪於地請罪。

  「與你無關,是孤小覷了沐王。」韓燁抬手。

  見韓燁神色如常,任安樂奇道:「殿下,沐王步步緊逼,你打算如何做?」

  「簡宋,讓禁衛軍換回衣飾,擺下東宮儀仗,孤要你在一夜之內讓整個沐天府都知道孤御臨的消息。」韓燁回首,眉宇微揚,「既然他們人人都想讓孤現於人前,那孤就等著他們親自來拜見。」

  第二日清早,整個沐天府的百姓都沸騰起來,太子御臨的消息幾乎在一夜間傳得人盡皆知,就連酒坊中也傳得有鼻子有眼,飽受天災的沐天府奇跡般的恢復了些許熱鬧歡欣。

  「殿下,臣惶恐,未知殿下御臨沐天府,接駕來遲。」

  平安客棧大堂內,鐘禮文領著沐天府十來位官員,對著韓燁連連請罪。

  任安樂立在一旁,頗為詫異。想不到這個傳聞中兩面三刀、左右逢迎的沐天知府竟然生了一副溫厚忠臣的面相。見他此時自愧涕零的模樣,實難想像沐天府的髮指之事盡出自此人手中之令。

  「哪裡,鐘大人乃一方父母官,公務繁重,是孤未及告知。」韓燁笑道,一改平時冷淡的神色,對鐘禮文極盡和悅。

  鐘禮文著實一愣,琢磨了一晚上的話對著面前這個言笑晏晏的太子爺都哽在了喉嚨裡,受寵若驚道:「客棧簡陋,下官為殿下準備了一間別院……」

  「不用了,鐘大人,此處甚好,沐天府水災嚴重,無虛再為孤耗費財力。」

  「殿下說的是,不知朝廷賑災銀何時能到?」見韓燁眯起了眼,鐘禮文忙解釋:「殿下也知城郊外的百姓飽受天災,臣只是一介知府,即便是合全府之力,也只是杯水車薪。」

  韓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問:「鐘大人,百姓遇災,糧倉裡的糧食呢?」

  不想太子問得如此直接,鐘禮文一凜,垂首回:「殿下不知,沐天府時有饑荒,糧倉裡的糧食早就賑災給百姓了,所剩無幾,若殿下不信,下官可開倉讓殿下……」

  「鐘大人言重了,孤自然是信大人的。」韓燁擱下茶杯,清脆的碰擊聲響起,讓一眾官員膽戰心驚,「八日後朝廷的賑災銀會運到沐天府,大人可有了救急之策?」

  鐘禮文小心道:「殿下,眼下城中不少大戶應還有存糧,等賑災銀一到,臣便向周遭的商人手中買下糧食來救濟百姓,畢竟官不奪民產,下官不能強行徵收商紳手中的米糧,殿下看此法可好?」

  任安樂嘴角勾起,這個鐘禮文當真生了一副七竅玲瓏心,一句話便阻了韓燁的後路,又為沐天府裡盤剝百姓的商人世族尋了庇佑,還名正言順的將賑災銀有收入囊中的機會,誰不知道沐天府官商勾結,沆瀣一氣。

  「鐘大人說得不錯,等賑災銀到了便如此辦,也好解百姓燃眉之急,鐘大人一心為民,等賑災銀到了,孤便回京,到時定會在父皇面前道明沐天府實情。」

  鐘禮文臉上喜色頓現,連連朝韓燁拱手:「得殿下厚愛,乃下官之福。」

  垂下的眼底卻有一絲輕蔑之意閃過,看來沐王對太子實在太過小心了,不過一場裝模作樣的刺殺,便讓這個身嬌體貴的太子爺嚇破了膽。

  鐘禮文一起身,便對上了一雙肆無忌憚又坦蕩的眼,心底一沉,朝任安樂打量片刻才遲疑道:「這位莫非是……」

  面前之人雖一身袍服,可難掩女子之身的英武,眉眼稍帶邪肆,威氣凜然。

  「哦,孤忘了介紹,這是大理寺卿任安樂大人。」

  「原來是任大人,果然名不虛傳。」

  鐘禮文拱手笑道,眼沉了幾分,這個任安樂實在不像是好打發的,聽說忠義侯和左相都在這女子身上吃了虧,得小心才是。

  「殿下,沐天府的商紳聽說殿下御臨,今晚在臨江樓設下酒宴,希望能覲見殿下,一睹殿下之顏。」鐘禮文見太子面帶倦色,遲疑片刻才道:「若是殿下疲乏……」

  這些商人攀上了沐王這顆大樹猶不知足,得知太子駕臨,便把心思打到了這位身上,他倒是樂見其成,若是太子品性敗壞,以後也可成沐王奪位的籌碼。

  「無妨,鄉紳如此歡迎於孤,孤自然要見見他們……」

  韓燁話未落定,簡宋匆匆自堂外而來,行到他身旁面色凝重道:「殿下,城外的百姓聽聞您駕臨,求見殿下……說殿下帶來了賑災的糧食,要入城親眼見見。」

  堂中官員神色頓時慌亂起來,賑災銀八日後才到,無錢買糧,哪來的糧食救濟百姓,滿懷期望的百姓若是破城而進,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殿下。」鐘禮文朝太子看去。

  韓燁揮手,沉聲道:「孤乃一國儲君,豈是誰想見便見,簡直荒唐!簡宋,把禁衛軍調到城郊,攔住這些難民。」

  說完不耐煩起身,朝鐘禮文道:「孤有些不適,晚宴時鐘大人再來接孤,退下吧。」

  鐘禮文暗舒一口氣,待退出大堂,嘴角掛了一絲笑意。

  諸難齊發,我看你這個養尊處優的太子爺能有什麼辦法,待百姓暴動,太子民心盡失時,他再說動商紳拿出糧食賑災,便是大功一筆。

  客棧房間內,任安樂瞅著垂首和溫朔對弈的韓燁,來回打量了數眼,才道:「殿下,你這可是給自己斷了後路。」

  不消片刻,太子拒見百姓,卻和商紳酒肉池林的傳言便會傳得漫天皆是,她相信鐘禮文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

  「不置之死地,何來後生?」韓燁抬首望來,凝視任安樂黑白分明的眸子。

  「安樂,城外有三千百姓,禁衛軍只有一百人,我要你替我守到明日午時,可能做到?」

  任安樂抬眼,然後一怔,她頭一次在韓燁眼底看到如此毫無保留的信任。

  太過真誠,竟會有灼目之感,嘴角揚起,負在身後的手卻微微握緊,她聽到自己格外燦然的聲音。

  「當然。」

  所有你祈願的,我都會替你做到。

  可是韓燁,你能拿什麼來報答我呢?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5
發表於 2016-10-24 17:28:42 |只看該作者
卷一 任安樂 第二十四章

  夜晚,臨江樓。

  宴席未開,一眾商紳早已提前一個時辰侯在此處,東宮儀仗鳴鑼敲鼓之聲響起時,鐘禮文領著眾人在大堂跪迎太子。

  「孤今日與民同樂,一切從簡,諸位起來吧。」

  腳步聲臨近,韓燁溫潤的聲音響起。跪著的商紳心裡受用,跟著鐘禮文起身,見太子貴氣逼人、面容和悅,連日來因朝廷派遣欽差入沐天府的擔憂一掃而光,甫一抬頭,瞧見太子身旁所立的女子,皆是一愣。

  來人面容普通,卻生著一雙極淩厲威懾的鳳眼,慢走間可見其大氣鏗鏘,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此女著一身絳紅對襟曲裾,妝容盛貴,俏生生立在太子爺身旁,神態極為親密。

  天下者皆知,太子乃一國儲君,其身側之位,無人敢與其並肩而處。

  這女子是何人?太子爺居然如此驕縱!

  「殿下,請上座。」鐘禮文到底非常人,不過一瞬便恢復正常,拱手朝太子行禮,引路之間,忍不住朝任安樂多瞧了幾眼。中午所見之人明明一副十足的大靖朝官模樣,正氣浩然,怎麼此時倒變成了太子爺身邊嬌寵的女子?

  韓燁坐於上位,見眾人對任安樂一臉好奇,笑道:「這位是任大人。」

  眾人一怔,隨即恍然,看著神態親密的二人立時明白了幾分。難怪這女子氣勢逼人,原來是安樂寨主。傳聞她對太子極為中意,曾在金鑾殿上求娶,如今看來太子爺也未必不喜,瞧這模樣,倒是對她寵得狠。

  商紳原本對一同前來的大理寺卿極為忌憚,此時卻有些小覷起來,畢竟區區一介女子,能翻得出什麼浪來,想來那科舉舞弊案也是有太子殿下在背後撐腰,才能判得如此漂亮。

  眾人笑著恭維,韓燁無半點架子,笑語溫純,讓在座之人受寵若驚,更是如蒙聖寵一般。

  任安樂打著哈欠,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不經意拉了拉韓燁的長袖,隱下的神情有些咬牙切齒,「太子殿下,我只答應替你攔下城郊三千百姓,可沒說要陪你對著一幫肥頭大耳的奸商當戲子!」

  韓燁垂首靠近,眉角微揚,笑容燦然,落音低沉:「任大人說得什麼話,你既然答應幫我,多一夜又何妨?」

  任安樂看著正大光明調戲她的韓燁目瞪口呆,誰說這個太子溫純良善潔身自好了,都是屁話!

  桌上已酒酣,眾人見垂首私語的兩人神態親密,皆是一陣哄笑。幾個商紳對看一眼,朝韓燁恭敬笑道:「太子殿下千金之軀,願親臨沐天府賑災,實受我等敬佩,草民為殿下準備了幾個小玩意,還望殿下笑納。」

  鐘禮文神色一頓,果然如此,說什麼為太子洗塵,還不是想攀上這顆高枝。

  「哦?」韓燁抬首,「孤今日已是叨擾,怎可再受諸位重禮。」

  「殿下言重,能見殿下一面,已是草民等的畢生之幸。」

  眾人紛紛起身拱手謝禮,一位商紳輕拍手,俏麗的侍女手捧鑲盒魚貫而入,行到任安樂面前。

  任安樂眉一挑,見韓燁坐得穩如泰山,笑了起來。這個狡猾的太子,難怪要堅持帶她出席,他恐怕早就猜到此時的場景了。

  「殿下,這是草民府上的鎮宅之寶,花三年之景在疆北尋得的東珠,草民看此物甚是適合任大人。」一個腆著大肚的商紳起身,掀開盤上紅布,圓潤晶瑩的東珠散發著淡淡的光芒,見韓燁神色滿意,這人望向其他商紳的聲音不免自得起來。

  「殿下,此乃上古名劍鐘鼎,草民花重金購得,素聞任大人喜好刀劍,希望能入大人的眼。」另一商紳親手將鑲盒端至任安樂面前,滿是諂媚。

  看著盤上戾氣逼人的寶劍,任安樂眉一挑,手驟然探出,劍柄出鞘,在她手中微一旋轉,掃出淩厲的劍勢,一時室內寒氣逼人,她笑了笑,露出滿意的神情,「重劍無鋒,果真寶物。」

  席上之人被駭得冷汗直流,見任安樂囂張傲然,太子爺滿是欣賞,眾人歎了口氣、腿打著顫口不對心的恭維任安樂起來。

  「大人好功夫,讓我等敬服。」

  「也只有大人這般的女中英豪,才配得上太子殿下。」

  ……

  能富甲一方的哪個是蠢人,見任安樂甚得太子之心,帶來的禮物都往她面前湊,一時賓客盡歡,這個一向見錢眼開的女土匪收禮物收得手軟,眼眯成了一條線。

  鐘禮文望著室中喧囂之景神色從容,面帶微笑,眼卻陰沉下來,平日裡這些商紳進獻給沐王和他的遠不如今日送給太子的稀罕珍貴,果真是一群白眼狼!

  「諸位厚待了。」笑鬧之際,韓燁端起酒杯,輕抿一口,「諸位獻上的俱是奇珍,孤長居東宮,不聞民間錢財,只是不知這些東西價值幾何,免得孤不識珍寶,負了諸位心意。」

  韓燁眉色淡淡,望來的目光威壓攝人,居首的商紳一凜,福如心至般朗聲答:「殿下,草民等所獻,皆乃無價之寶,能博殿下心悅,足矣。」

  眾人接連應答,韓燁眉宇鬆動,大笑起來,「好,好……沐天府果真人傑地靈,鐘大人,你這父母官做得甚好。」

  鐘禮文坐了半天冷板凳,陡聞太子點名,心底一喜,拱手連稱不敢,不經意間瞥見太子眼底模糊的淡漠,心中不安一閃而過。

  宴席在深夜悄然結束,眾人在臨江樓下送走太子行轅,心滿意足各自回了府。

  空曠的街道,華貴的東宮儀仗格外引人注目,簡宋手握長劍,領著隨行侍衛隔著十來米距離安靜的跟在街道中慢走的兩人身後。

  秋風肅冷,滿月微暗,腳步聲不輕不重,恰如韓燁此時的聲音。

  「安樂,晉南是否也是如此?」

  韓燁自臨江樓出來後,神情一直淡冷凝重,任安樂知他心裡所想,只是回:「殿下接受不了?」

  「沐天府千里受災,百姓死傷過萬,這些商人卻隨手就能拿出可媲美東宮珍藏的寶物來,魚肉百姓,橫行鄉里,該誅。」

  「天下貪官殺不盡,奸商亦如此,殿下實在無需太過介懷,即便是晉南,又何有至清之處。」

  韓燁停住腳,望著月色下盛容淡妝的女子,突然開口:「安樂,京城局勢波譎雲詭,將來之路無可預測,你可會一直留在京城?」

  任安樂一怔,抬首,眼眨了眨,緩緩道:「自然,臣會一直留在京城。」

  韓燁眉角柔和,黑沉的眼底似有笑意劃過,「那你可會陪我一起創乾坤盛世?……就如當年的太祖和帝家家主一般?」

  無聲靜默,任安樂並未回答,轉身朝前走去,掩在袍中的手不知從何時起輕輕握緊,她勾起嘴角,眸中凜冽難辨。

  韓燁只是靜靜看著那一襲絳紅的身影,良久後,才聽到她略帶悵然的回答。

  「殿下,您還真愛追憶往昔啊,這世上既然沒有第二個韓子安,自然也不會再有第二個帝盛天了!」

  是啊,世間還有誰能如那二人一般生死相握,天下拱手。韓燁自嘲的勾了勾嘴角,卻不為何,突然覺得,那傳入耳裡的感慨聲竟格外悲涼。

  第二日清早,韓燁的房門被急急敲響。

  「殿下,不好了。」

  「進來。」

  簡宋推開房門,見太子一身冠服端正坐於案桌前,溫朔在一旁小心研磨,神情不由一怔。

  「何事驚慌?」韓燁抬首,眉宇淡淡。

  「殿下,城外百姓聽聞您昨夜和商紳宴席,不肯見他們,現在群情激憤,要闖進城來。」

  「看不出鐘禮文倒是個急性子,連一日都等不得了。」任安樂一腳跨進房門,身披盔甲,長髮束於冠間,手握長劍,抬眼看去,端是凜氣逼人,即便是韓燁,見她這般模樣走進來,亦是一怔。

  「殿下,臣會守住城門,不會讓百姓闖進城危害殿下安全,也不會讓任何一個無辜百姓喪命在沐天府差衛的大刀之下。」

  韓燁頷首,他之所以把禁衛軍交給任安樂,不止是阻止百姓暴動,更是為了以朝廷之力威懾鐘禮文,任安樂心思聰慧,果然看出了他的意圖。

  任安樂轉身欲出,韓燁喚住她,「安樂,你就這麼相信我,若是到了正午我拿不出賑糧呢?」

  任安樂回頭,嘴角勾了起來,「殿下可知我在沙場百戰未嘗一敗的緣由?」

  「哦?」韓燁來了興趣,問:「為何?」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相信殿下,自會為殿下守衛到底。」

  話音落定,任安樂手中長劍橫臥,大踏步朝外走去,未及片刻,樓下禁衛軍隨著任安樂齊行的腳步聲消失在客棧之內。

  「簡宋,客棧內還剩多少護衛。」

  「殿下,不足五十。」

  韓燁抬頭朝一旁立著的溫朔看去,「溫朔,可還記得昨日在臨江樓收下的禮物?」

  溫朔連連點頭,眉宇中不無得色:「我昨日換了小廝的衣飾站在殿下身後,所有禮物記得清清楚楚。城西李府東珠一盒,張府百年靈芝一支,城南賀府上古名劍一把……」

  「好了,記得清就行。」韓燁擺手,「孤把這些東西交給你,你在正午之前替孤把百姓的賑糧拿回來。」

  溫朔神情頓了頓,眼睜大:「殿下,全城饑荒,我去哪裡弄糧食?」

  「沐天府每年屯糧無數,你真以為鐘禮文全部用在百姓身上了不成?」韓燁擱筆,望向窗外,聲音微冷。

  「殿下是說鐘知府私吞了這些糧食,可是糧倉裡連一粒米都沒有啊!」

  「鐘禮文要的不是糧,是銀子,你說沐天府中什麼地方是他存糧之地?」

  溫朔神情一變,失聲道:「沐天府商紳各府的糧倉裡!」

  沐天府年年天災,收成欠佳,可是這裡的商人卻有大量餘糧高價賣於百姓,這本就不正常,鐘禮文根本沒有將朝廷儲備的糧食賑災,而是和沐天府的商人串通一氣,以糧牟利,此種景況下,糧倉裡自然不剩一粒糧食,他也根本不怕朝廷開倉驗糧!

  「殿下。」溫朔氣得臉色泛白,但仍未失了理智,「我們沒有證據,沐天府糧比金貴,這些奸商不會輕易把糧食交出來。」更何況交出了糧食就等於得罪鐘禮文和沐王。

  「所以孤要你帶上昨夜收下的東西前去,記住,無需多說,只需告訴他們兩句話即可。」

  「什麼話?」溫朔探身道。

  「你替孤問他們,可還記得昨晚所獻價值幾何,還有所獻之人……是誰?」韓燁唇角微抿,一字一句沉聲道。

  所獻的是無價之寶,所獻之人是任安樂。

  溫朔眨眨眼,笑了起來:「殿下,臣定不負殿下期望,必在正午之前替殿下把糧食帶回來。」

  難怪殿下昨夜要攜任大人同去,還表現得如此親密,商紳若送於太子乃是進獻,根本不受詬病,可是昨日接受禮物的卻偏偏是任安樂,她乃大理寺卿,官拜三品,商紳將如此奇珍贈予她,按大靖律法,乃賄賂朝廷命官之罪,更何況昨日那些商紳口口聲聲說他們所獻乃無價之寶,罪加一等,真算起來,抄家也不為過。

  想是昨日任大人看出了殿下的意圖,才會如此配合。

  見少年意氣風發朝外走,韓燁搖頭吩咐簡宋:「替孤看好他。」

  「可是殿下,若將客棧最後的守衛也撤走,那殿下安全……」

  「無妨,天下間還沒有人敢在朗朗乾日行刺一國儲君,孤就在此處,看誰敢來!」

  韓燁起身,立於窗前,藏青的背影格外凜冽堅韌,簡宋垂首,領命退了出去。

  「殿下。」窗外突有聲音響起,長青背著鐵劍一閃,出現在房內。

  見他出現,韓燁舒了口氣,「苑書可趕去城郊了?」

  長青點頭,心底卻暗自腹誹:太子殿下愛操這份閒心,十有八九是沒見過小姐在戰場上的模樣,若見了,恐怕連那一百個禁衛軍也會召回來。

  論悍勇懾敵,誰及得上他家小姐!

  「昨夜查得如何?」見這榆木侍衛神游天外,韓燁揉了揉眉角,聲音微微提高。

  「幸不辱命,殿下,河工關押之地在城南十里的趙家莊內。」

  「甚好,長青,去城郊,保護你家大人。」

  韓燁令下,半晌未聞聲響,轉身,見長青筆直立在他三尺之遠處。

  「殿下,小姐昨夜有吩咐,她若不在,長青不得離開殿下身邊半步。」

  長青頓了頓,微一思索,默默朝韓燁的方向移了兩步,一本正經開口:「小姐說的是一尺之距,屬下站得有些遠了。」

  韓燁盯著這張近到面前的木頭臉,足足半晌,無言。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6
發表於 2016-10-24 17:28:57 |只看該作者
卷一 任安樂 第二十五章

  「老東西,你今天已經領過一次粥了,居然還敢來!」

  「差爺,我家小歡已經三天沒吃過一粒米了,您行行好,把這粥再給他一碗吧!」

  一個衣衫襤褸面容蒼老的老丈跪在盛放粥湯的木桌前,懷裡抱著的孩子六七歲大,瞧上去瘦小孱弱,孩子眼巴巴望著木桶裡零星的米粒,小心翼翼舔著乾涸的嘴唇,瑟縮著躲在老人懷裡。

  「滾,你個老不死的,敢和爺爺我討價還價,鐘大人拿出糧食來賑災,已經是你們這些難民的福氣了,你要還不走,我這鞭子可不長眼!」

  衙差大笑的聲音暴戾囂張,手中揮舞的長鞭落在地上,卷起沉悶的重響,圍觀的百姓望著衙差前跪著的老人神情憤怒,不少年輕的漢子叫嚷著就要衝過來。

  「你們這些衙差才不地道,太子殿下帶了糧食來賑災,我們還日日吃這些米漿,我們要見太子殿下!」

  「對,鐘禮文這個狗官吞了我們的糧食,如今殿下來了,我們要伸冤,讓太子殿下還我們公道!」

  ……

  百姓群情激奮,七零八落守著此處的十幾個衙差面色青紫,居首的差衛惡毒的望著跪在地上的始作俑者,揮動長鞭目光陰沉:「你們這些刁民少胡說,太子殿下連一袋糧都沒有帶進城,哪裡有你們吃的,老東西,都是你惹得好事!」

  長鞭卷起淩厲的煞氣朝地上一老一小抽去,千鈞一髮之際,長劍破空,以迅雷之勢劃過那衙差手腕插進木桌。

  衙差神情驚恐,哀嚎倒地,手中皮鞭頹然落下,鮮血如注,自他手腕濺落。

  眾人鬆了口氣,朝長劍飛來處望去,見數騎快馬自官道上奔來,居首的女子身披將袍,神情肅冷,她身後百騎齊奔,馬上將士腰別寬劍,只是不知為何身前都背了個沉甸甸的包袱。

  這支軍隊瞧上去個個驍勇威武以一敵百,除了太子殿下身邊的禁衛軍,根本不作他想,眾衙差見這陣勢心底微顫,被領首女子凜冽的目光一掃,腿一軟紛紛避至一旁。

  塵土飛揚,烈馬嘶鳴,這支百人軍隊在散開的百姓面前停下,任安樂拉住韁繩,從馬上躍下。

  在眾人注目下,她朝難民的方向走來,目不斜視越過衙差,停在癱倒於地的老人面前。

  「將……將軍。」雖瞧出任安樂是個女子,但老人還是因她身上的盔甲而喚出了聲。

  「來,老丈,我扶您起來。」任安樂一手抱起老人懷裡的孩子,一手去扶老人。

  「不敢不敢……將軍是貴人,別髒了將軍的手。」老人捂著髒亂的衣袍連連閃躲,渾濁的眼底略帶惶恐。

  任安樂手一頓,眼底有些酸澀,提起內勁扶起老人坐到一旁的木椅上,拍拍他的肩,豪爽一笑,「老丈不必拘束,我可不是在富貴鄉裡長大的,沒那些嬌貴的臭毛病。」

  她朝身後立著的苑書擺手,苑書解下身前的包袱,拿出兩個饅頭遞給任安樂,任安樂給了老人一個,另一個塞給她懷裡微微顫抖的孩子,那孩子聞得軟乎乎的饅頭香,小口小口吃起來。

  任安樂朝幾米外圍著的百姓看了一眼,朗聲吩咐:「把包袱裡的饅頭分給老人和孩子。」

  剛才群情激奮的百姓因著任安樂的一連番舉動神情和緩起來,不少壯漢看著解下胸前包袱拿著饅頭走過來的禁衛軍仍有些提防和猶疑,直到有幾個侍衛毫不猶疑扶起滿聲臭氣的老人,替他們把饅頭撕碎餵進嘴裡的時候,他們才沉默的讓開了一條路。

  三百禁衛軍,他們身上光鮮亮麗的盔甲沾滿了泥土污垢,但沒有一個人在難民營中停下腳步或是皺起眉頭。

  任安樂有些欣慰,見百姓情緒暫時被安撫,回轉頭,輕聲問:「老丈是哪裡人?」

  老人許是餓慌了,咬了兩口饅頭才回:「將軍,我是林縣周家村的人,叫周海,河道決堤,房子都被衝垮了,我才和鄉親們一起逃到沐天府來。」老人朝任安樂懷裡的孩子看了一眼,聲音哽咽:「這孩子命苦,一出世就沒了娘,爹又被官府徵召了,再這麼過下去,娃娃就活不下去了啊!」

  「將軍,你別聽這老頭子胡說,咱們大人天天拿出糧食來救濟災民,是這些刁民想多要點糧食,將軍,這人引發暴動,鐘大人說過,為護太子殿下安全,這種刁民殺無赦,小人剛才才會動手!」

  見周海對著任安樂哭訴,跪在地上的衙差忍著劇痛爬到任安樂面前,大聲喊道。

  老人臉色漲得通紅,嘴唇輕抖,被冤得說不出話來。

  「將軍,他說謊,咱們只是想進城看看糧食,沒想著對太子殿下不敬!」

  「將軍,這人說太子殿下沒帶糧食來,到底是不是真的!」

  這話一出,剛剛冷靜下來的百姓俱都按捺不住,朝任安樂周圍聚攏而來。

  此時禁衛軍大多深入難民深處,只餘十來個侍衛和苑書尚在任安樂身邊。苑書眉一皺,手朝身後背著的大刀伸去。

  任安樂制止苑書的動作,安撫的朝驚慌失措的周海笑了笑,將孩子遞到他懷裡,驟然起身,神色冷沉,看向那衙差的目光滿是怒意:「賑災糧?」

  她拔起桌上長劍,反手朝地上的木桶劈去,鏗鏘一聲,木桶四分五裂,桶內米湯流出,片息時間便全沁進地底,桶底隱約可見草根樹皮和幾顆零星的米粒,任安樂盯住衙差,一字一句開口:「這就是你說的糧食?這就是你說的沐天知府的善舉!」

  衙差聲音一滯,吞了口口水,看著木桶裡的殘渣說不出話來。

  「暴動?」任安樂朝四周百姓一指:「你給本將抬頭看看,他們哪一個不是面黃肌瘦、身無寸鐵,老人和孩子連站都站不起來,你說他們暴動,簡直荒唐!」

  「我大靖哪條律法寫了可以欺百姓至此、甚至惡意栽贓隨便砍殺!身為一府衙差,知法犯法,你才該死!來人,把他拖回沐天府衙門,打五十大板,懸於府衙門前示眾一日。」

  任安樂話音落定,一旁立著的禁衛軍沉聲領命,拖起那衙差上馬朝城內而去。

  「將軍饒命,將軍饒命啊!」變化驟生,那人還未反應過來,只來得及在馬上哀嚎幾聲。一旁剩下的衙差面色慘白,駭得跪倒在地不敢言語。

  圍著的百姓望向任安樂的眼底終於帶了些許善意,他們被欺騙鎮壓得太久了,以至於對朝廷的官員早已失去了信任。

  「將軍,我只想知道太子殿下有沒有帶糧食來,我不要糧食,我吃草根沒關係,只是我這娃娃再餓下去,就真的活不了了啊!」

  一個二十來歲的婦人抱著嬰孩衝出來,對著任安樂不停的磕頭,眼角哭出了血淚。

  任安樂朝婦人走去,見她驚懼的望著她手裡的劍,任安樂將劍扔在地上,扶起婦人,朝四周盯著她的百姓看去,半晌後朗聲道:「諸位鄉鄰,我任安樂身無長物,孑然一身,沒什麼東西能拿出來作保,只是若大家相信我,我願意在這裡陪大家一起等,若正午糧食未到,我任安樂隨諸位處置。」

  「將軍可是晉南安樂寨寨主?」有細微的聲音響起。

  任安樂揚眉,「不錯。」

  「聽聞將軍在晉南素有義名,我願意相信將軍。」

  「我也是!」

  ……

  此起彼伏的聲音在人群中傳遞開來,圍攏的百姓漸漸散開,他們因任安樂的話眼底重新燃起了希望。

  任安樂面不改色,沉靜的看著百姓一個個回到原處,才坐回木椅,倒了杯水遞給周海,「老丈,離正午還有幾個時辰,若老丈不棄,安樂在晉南闖蕩多年,倒也經了些事,願和老丈說道說道。」

  「我的命都是將軍救的,哪還有什麼棄不棄,將軍願和我說,那是我老頭子的福氣。」周海抱著孫子,看向任安樂的眼底滿是感激。

  「晉南的邊疆也是苦難之地,米糧少,我幼時跟著父親在晉南鄉野也見過很多吃不飽的百姓……」

  清冷的聲音在寬闊的官道邊響起,任安樂的話語裡帶著歷經世事的沉穩滄桑,徐徐道來的往事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聽下去。

  一旁的禁衛軍看著端坐在木椅上的女將軍,神情沉默,感歎敬服。

  她安靜的坐在一寸方地,丟下了疆場上從不輕易解下的佩劍,用她的方式,憑一人之軀守住了這一萬百姓,消彌了一場暴動。

  世間至強者非武,人心之力遠甚於此。

  沐天府衙後院。

  鐘禮文握著一個晶瑩剔透的鼻煙壺,眯著眼躺在木搖椅上乘涼。

  「大人,大人,不好了!」師爺王石驚慌失措的聲音自院外傳來。

  鐘禮文神情不悅,睜開眼,「怎麼說話呢,出什麼事了?」

  王石在院門口絆了一腳,跌跌撞撞跑到鐘禮文身邊,「大人,剛剛傳來消息,這次恩科的狀元溫朔也跟著太子殿下來了,他現在領著禁衛軍在各家店子裡收糧!」

  「收糧?」鐘禮文皺眉,「太子瘋了不成,他怎麼敢去強行徵收商紳的糧食,也不怕朝臣彈劾於他。不用擔心,這些人視財如命,再說太子名不正言不順,他們不會把糧食交出來的!」

  「大人,太子不是強行徵收,那溫朔拿著昨夜各府敬獻的奇珍,一路敲鑼打鼓去商紳糧店裡買糧,現在城南賀府、城西李府的糧食全都被禁衛軍搬走了。」

  鐘禮文驟然起身,神情陰沉:「你說什麼,他們把糧食全交出來了,那是我們的糧食,他們怎麼敢!」他話到一半,想起昨夜晚宴上送到任安樂面前的珍寶,恍然大悟:「該死,昨晚的東西他們全送給了任安樂,一群蠢才!好一個太子,他居然不惜名聲,給本官和所有人設了一個局!」

  以奇珍賄賂朝廷大員,這些人若不想被太子名正言順的抄家,就只有交出糧食來保命。

  「大人,這該如何是好,糧倉裡的糧食可都是我們的。」師爺壓低聲音著急道。

  鐘禮文還未回答,一個衙差從院外跑進來,「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鐘禮文額頭青筋直蹦,斥道:「慢慢說,成什麼體統!」

  「大人,李頭被禁衛軍押著跪在衙門前,任將軍說他目無王法,欺辱百姓,罰他五十大板,懸於衙門前示眾一日,以儆效尤!」

  『砰』一聲脆響,鐘禮文手中的鼻煙壺摔得粉碎,師爺看著不對,忙拖住他勸道:「大人,太子和任安樂師出有名,正等著您發怒呢,若是連您也出事了,咱們沐天府可就沒有掌舵之人了。」

  鐘禮文頓住,長舒一口氣,甩開師爺,朝衙差擺手:「退下。」

  見衙差退出院子,他沉思片刻才道:「是本官小覷了太子,他們這次入沐天府遠不止這麼簡單,河道決堤之事太子一定會查到底,王石,所有河工和管事全都看好了?」

  「是,大人,有三百暗衛守著,在城南的趙家莊。」

  「沐王來信說要處置乾淨,我給你三日時間,你應該知道怎麼做。」

  師爺失聲道:「大人,那可是幾百條人命……」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若是事發,你以為太子會放過我們?」 鐘禮文朝師爺淡淡瞥了一眼。

  「是,小人這就去辦。」師爺一凜,心底膽寒,猶疑片刻應了下來。

  「王石,把各府各衙的官員秘密召入沐天府,太子難纏,我要提點他們一二。」

  「是,大人。」王石領命,躬身退了下去。

  「那場戰役是我領軍以來最難的一場,南海水賊猖獗,手段暴戾,見人就殺,若是讓他們衝過了海,那晉南的百姓可就遭殃了,咱們安樂寨也有娃娃,日日抱著我要糖吃,我這一想心裡就不是滋味,覺著怎麼也不能讓這群天殺的闖過去,這麼一堅持就又帶著三千殘兵守了一日,直到援軍趕來,大家給說道說道,這剿滅水賊可是朝廷的事,跟咱們土匪有什麼關係,我算明白了,這輩子啊,我就是個勞碌命……」

  時近正午,烈日灼目,讓人疲乏不堪,城郊的百姓沉默的守在侃侃而談的女將軍四周,明明那女子早已因炙曬而臉龐通紅,嘴唇乾涸,卻依舊坐得筆直,眼神晶亮,神情不見半點慌亂,也許是她篤定沉穩的神情感染了眾人,是以當拉著馬車的駿馬浩浩蕩蕩臨近難民營時,才有人朝官道上望去。

  數十輛滿載糧食的馬車緩緩馳來,威武的禁衛軍守護在側,明黃的旌旗將整支隊伍淹沒,在他們前面,領首的一匹馬慢慢踱來,馬上之人著淺黃冠服,豐神俊朗,面容溫潤。

  韓燁自馬上躍下,看著屏住呼吸神情忐忑的百姓,展臂而揮:「各位鄉鄰,孤是為你們而來,這裡的糧食全歸你們所有,孤向諸位承諾,決不再讓一個子民餓死在大靖的土地上!」

  伴著韓燁的聲音落下,百姓一陣靜默,震耳的歡呼聲拔然而起,如臨天際。

  韓燁眉頭舒展,沉默望著早已起身轉首的任安樂,她一身戎裝,臉龐隱在盔甲裡,隔著歡欣的百姓,墨石一般的眸子靜靜凝視他,勾起嘴角笑了起來。

  安樂,你可會陪我一起創乾坤盛世?就如當年的太祖和帝家家主一般?

  殿下,這世上既然沒有第二個韓子安,自然也不會再有第二個帝盛天!

  任安樂,我開始明白你的意思,這個世間早就不需要第二個太祖和帝盛天。

  因為我們可以創造屬於自己的時代。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7
發表於 2016-10-24 17:29:16 |只看該作者
卷一 任安樂 第二十六章

  「殿下,鐘大人剛才求見,被任將軍擋回去了,這是鐘大人寫的陳情書,他說會連夜送往京城向陛下進言殿下安撫難民之功,讓殿下先過目。」簡宋走進書房,手裡拿著一道奏摺,放在韓燁面前。

  韓燁朝桌上奏摺一瞥,聲色淡漠:「口蜜腹劍,他是怕孤繼續查探修建河道的銀子,想要與孤做交易。」

  「交易?」簡宋聽得不知所以。

  「他想要孤放棄查探,則他會在父皇面前為孤的名聲增磚添瓦。若是真心為孤進言,直接將奏摺送入京城便是,怎會將它放到孤面前來。簡宋,把這個東西送回去,免得汙了孤的眼。」

  「殿下,鐘禮文畢竟是沐天知府,此處的土皇帝,施將軍還有五日才會到,若是我們過於得罪他,恐對殿下不利。」簡宋有些遲疑,勸道。

  「無事。」韓燁笑道:「簡宋,你是我東宮第一高手,有你在,何處宵小敢犯此處。」

  「殿下放心,禁衛軍定會護殿下萬全。」簡宋面色赫然,見韓燁如此信任,應聲退了出去。

  腳步聲漸行漸遠,韓燁抬眼,輕輕轉動扳指,神情莫名。

  「殿下,你這統領倒是個實誠人。」

  調侃的聲音驟然響起,韓燁勾勾嘴角,隨即抿住,不動聲色轉頭朝窗沿上坐著的女子瞧去,「將軍哪裡的話,簡宋再老實,也比不上將軍身邊的長青侍衛,昨日我可是整整一日都未甩開他一尺之距!」

  任安樂大笑,眼珠子轉了轉,回得理直氣壯:「長青劍法高超,簡統領不在,我自然要讓他守在殿下身邊。」

  「以後不必了。」韓燁起身走到任安樂面前,格外認真:「若是再遇到昨日的景況,長青不可離你半步。」

  任安樂撇嘴,舉手投降,「行行,殿下,別一臉嚴肅,我答應就是。」她話鋒一轉,道:「你讓簡宋把奏摺退回去,是想激怒鐘禮文,讓他自亂陣腳?」

  韓燁點頭,眼帶贊許,「糧倉裡的糧食被我賑給了災民,他在沐王面前已經很難站穩腳,若是河堤款的事再敗露,他會成為棄子,與其我們去尋找,不如讓他自己把證據送到手上。」

  「殿下是說城南關押的河工?」

  韓燁笑了笑,「安樂你認為鐘禮文此人如何?」

  「看似溫厚,實則手辣,觀沐天府百姓便可窺此人品性一二。」任安樂頓了頓,看向韓燁眯眼道:「為求自保,他會不惜一切代價掃平障礙,包括關押的河工和管事。沐天府百姓長期受到鐘禮文攝壓,即便上堂也不敢輕易開口,若是他們知道鐘禮文要滅口……便會大不一樣,他們會成為此案最鐵的證供。」

  「你說得不錯,我猜若是鐘禮文的奏摺被孤遣回,最多兩日他便會動手。」韓燁皺眉,「只是有些可惜,我派人入鐘禮文府上尋了數次,始終沒有找到內賬,除了鐘禮文,亦沒有證據尋出其他涉案官員,若這次不將沐天府的貪官一網打盡,此處貪污之風死灰復燃是遲早之事。」

  「盡人事知天命,還有幾日時間,也許會有轉機。」任安樂安慰道:「只不過簡統領必須守在客棧,他若一離開,必會打草驚蛇,殿下準備遣何人去營救河工?」

  「我想借長青和苑書一用,明晚讓他們領著禁衛軍守在城南,我會把指揮權全權交給苑書。」

  「哦?為何不是長青?」任安樂挑眉,頗為詫異。

  「你那個丫鬟看著實心,實則把你這個主子的做派學了個十成十,一肚子壞水,交給她我看更妥當些。」

  兩人雖敲定了計劃,但任安樂對韓燁的這番話吹鬍子瞪眼,順走了棋盤上一顆白玉棋子,散了棋局,權當報復。

  傍晚時分,沐天府衙書房,鐘禮文看著剛剛送到手的密信神色陰晴不定,朝小廝拂袖吩咐:「速速把師爺找來。」

  王石急匆匆趕來,跨進書房滿頭大汗,「大人,出了何事?」

  火摺子點燃,密信燒得只剩一點,待燃成了灰燼,鐘禮文才抬首沉聲道:「太子果然是奔著去年的河堤修建款而來,他們查出了河工關押之地,明晚禁衛軍會去城南守著,今晚必須動手。」

  王石一愣,頗為不信:「大人,哪裡來的密信,若是謠言……」

  「囉嗦,禁衛軍裡有沐王爺安排的人,怎會弄錯!現在太子已經留心趙家莊,不能留下半點口實,今晚你帶去的人打著巫山山賊的旗號,裝出劫殺的樣子。」

  「是,大人。」王石心底亦是一沉,腳不沾地領命而去。

  鐘禮文舒了口氣,回過神來才感覺背上沁出陣陣冷意,若是無人報信,待那些河工落到太子手裡,他算是全完了。

  深夜,萬籟俱靜之時,城南十里趙家莊。

  王石領著百餘喬裝的衙差悄悄而來,寬刀刺馬,穿著土匪的衣著,扛著大旗踏著快馬一陣喊殺衝進了趙家莊,進莊百來米後,王石見四周仍漆黑一片,不見原先守衛的衙差按計劃押著河工出來,心底一慌,察覺到不對,握著韁繩的手一抖。

  不安的情緒蔓延至整支隊伍,馬匹騷動起來,眾人望向王石,還來不及詢問,漆黑的夜空裡驟然響起一聲驚雷,數百火把徐徐靠近,豔紅火光下,著盔握戟的禁衛軍踏著軍馬環成圓圈,將百來衙差團團圍住,一片肅殺。

  王石一見這陣勢神情呆愣,和衙差不由自主朝後退去。

  「喲,聽聞沐天府吏治清明,想不到臨近府城之處還有山賊洗劫,你們來之前也不打聽打聽,姑奶奶我在晉南砍人可是從不留情,土匪頭裡我敢稱二,除了我家小姐還沒有人敢稱一!弓箭手何在,給我把這群不開眼的毛賊射成馬蜂窩!」

  寒光閃過,鋒利的劍弩被拉至滿月,直指王石等人。苑書抽出長刀,右手微指前方,仿佛只要她一落下,森寒鐵箭便會頃刻射出。

  王石知大事不好,落入了太子的圈套,正欲尋些托詞,見苑書手一抖,立馬魂飛魄散,從馬上跌下跪倒地上喊道:「將軍,不要射箭,不要射箭,我們不是什麼土匪,我們是沐天府的衙差……」

  「胡說,衙差怎麼會穿著土匪的衣裳!又怎麼會跑到趙家莊來!」苑書橫眉豎眼,喝道。

  「小人沒有胡說,將軍,我是沐天府的師爺,我們大人收到密報說今晚有山賊洗劫趙家村,才會讓我們喬裝而來,一場誤會啊!」

  「哦?果真如此?你們真是衙差?」

  「自是當真,將軍,您要不信,可以跟我們回沐天府找鐘大人對峙……」

  「不用了,他就在此處,有什麼話當著孤的面來問。」

  禁衛軍中破開一條路,任安樂一馬當先,太子在她身旁,安然坐於馬上,他望著一旁被禁衛軍帶出、神情狼狽的鐘禮文,淡淡道:「鐘大人,孤剛才入府衙問你城南出現了一支匪賊,該如何處置,你是如何回孤的?」

  王石被眼前之景驚得目瞪口呆,鐘禮文沉默半晌,拱手道:「下官,下官……」

  「你說這支賊匪燒殺擄掠無惡不作,禁衛軍若遇,不用詰問,誅殺即可。你來說說,此人到底是誰?」

  韓燁清冷的聲音在安靜的夜裡格外清晰,王石驟然抬頭,難以置信的盯著鐘禮文,癱倒在地。

  王石直直射過來的目光憤怒如火,鐘禮文偏頭躲過,面色灰白,知道自己著了太子的道,悔之晚矣。

  臨近傍晚,太子突然登府造訪,他被拖住作陪一個時辰後太子才施施然告訴他禁衛軍發現一股流竄的賊匪,該如何處置,他當時便知大事不妙,只得虛與委蛇,還抱希望於禁衛軍只是碰巧發現了王石的蹤跡,才會一口咬定無需審問,直接誅殺便可,卻不想禁衛軍早就拿下了趙家莊。從頭到尾這都是太子布下的局,就連送進府衙的密信也只是一步棋罷了。

  他只是不明白,沐王布下的暗子沒有被發現,怎麼就剛好送出了錯誤的消息。

  「殿下,小人是沐天府師爺王石,這都是鐘大人指使的,與我們無關!」森寒的劍弩和鐘禮文的誅殺之舉終於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王石猛的朝韓燁爬來,指著鐘禮文喊:「是鐘大人讓我們喬裝成山賊打劫趙家村,我們只是奉命行事。」

  隨著王石的喊叫,一群早已嚇傻了的衙差都從馬上躍下,跪在地上異口同聲。

  鐘禮文驟然抬頭,死死看著王石,目光陰沉。

  「哦?」韓燁聲音淡淡,似是絲毫不信,「鐘大人乃朝廷命官,怎會讓衙差扮作山賊搶掠百姓,你這話太過荒唐,讓孤如何取信?」

  「殿下。」橫豎也是一死,還不如盡力保下家眷,王石微一猶疑,一咬牙以頭磕地,「鐘大人怕殿下查去年河堤款的去向,所以派小人前來滅口,這趙家莊裡……全關押著修建河堤的管事和河工。」

  王石的聲音哆哆嗦嗦,卻讓場中人聽了個明明白白,鐘禮文看到太子突然冷下來的神色,直覺大限已到,舔了舔乾涸的嘴唇,腿一軟朝後退去。

  卻不想破空聲劃破天際,鐘禮文眼一花,火辣的疼痛驟然襲於身,他抽氣定睛看去,只見任安樂一身戎裝,手握長鞭坐於馬上緩緩踱出,面如寒冰,威凜攝人。

  「鐘禮文,你屠戮百姓,妄為一方父母官,畜生不如!」

  任安樂掃過來的目光猶如逡巡死人,鐘禮文直覺涼氣透心,終於癱倒在地。

  「安樂。」韓燁低喚一聲,任安樂方才回轉頭,懶得再瞧鐘禮文一眼。

  「鐘大人,王石所言可屬實?」韓燁沉聲詢問,鐘禮文垂下首,一言不發。

  事實擺在眼前,人贓並獲,由不得鐘禮文再反口,韓燁揚眉擺手,亦不再詢問,只是朝禁衛軍施令,「散開。」

  王石和鐘禮文皆是一愣,抬頭,看著不遠處的場景,大為意外。

  包圍圈外,禁衛軍護盾之後,站著數以百計身著布衣的百姓,他們望向場中央的衙差滿是快意和驚懼,王石瞧得清楚,這分明是先前關押在此處的河工和管事。

  「諸位可瞧清了沐天府衙的真面目?一日後孤在沐天府升堂,不知各位鄉鄰可願為孤作證?將此貪官繩之於法,以昭日月!」韓燁朝河工看去,神情誠懇。

  「殿下救了我等的性命,我們絕非知恩不報之人,我們願為殿下作證!」十來個管事模樣的中年人相望一眼,自人群中走出,跪倒在地朗聲回。

  「好!禁衛軍會送各位各自回家,後日正午府衙升堂,孤靜待諸位前來。」

  韓燁讓眾人起身,擺手吩咐:「把王石和一眾衙差帶回府衙關押,至於鐘大人……孤借你沐天府衙一用,你可有意見?」

  鐘禮文神情頹散,衣袍不整,但他仍站起身,朝韓燁拱手行了一禮,目光複雜難辨,苦歎道:「殿下心思細密,鐘某心服口服。」

  一環扣一環,縝密無方,他還有何話可說!

  先毀名聲,強取糧食,假送密信,逼他滅口,然後人贓俱獲。

  讓河工親眼目睹前來誅殺的衙差,使他們在堂上再無顧慮,即便他尋不到任何證據,這些河工也成了人證。

  他幾乎將整個沐天府都算計了進去,如此深沉的心機、長遠的計謀,沐王殿下怎麼可能贏得了?

  東宮太子韓燁,不愧是太祖和帝家家主親手教出來的弟子,他從一開始就選錯了人。

  韓燁不再開口,抬手示意,禁衛軍押著衙差和鐘禮文離開,恭送的河工跪了滿地,他朝任安樂看了一眼,兩人揮鞭離去。

  離平安客棧百餘米的地方,韓燁驟然拉住韁繩,看著身旁一直與她並駕齊驅的女子,笑了起來。

  「任安樂,你很好,真的很好。」

  任安樂挑眉,「殿下在說什麼?今晚的功勞可全在苑書那丫頭身上,我倒不知道她挺會唬人的。」

  「若是沒有猜出我的部署,你今日便不會和我在客棧裡演一齣戲,好讓鐘禮文收到我想讓他知道的消息,還提前吩咐苑書帶人來趙家莊救人。你是從何時起猜到的?」

  任安樂朝後仰了仰,「也不算早,從長青尋回河工關押之地開始,我便覺得殿下你或許在下一盤棋。」

  「哦?」

  「我並非不相信長青,只是他並不熟悉沐天府,再善查探,也不可能在一日內查出地點,除非有人故意想讓他查到,借他之口以避禁衛軍內奸的耳目。」任安樂朝韓燁看去,眯眼道:「除了殿下您,我實在想不出還有第二個人選,既然猜出殿下有所計劃,我自然要全力配合,早日解沐天府之局,也好還此處百姓一個清明。」

  月色下的女子一片坦蕩磊落,揮著馬鞭朝客棧奔去,朗朗笑聲傳來:「殿下,被區區一個女子猜中所謀,莫不是君心不悅了?」

  韓燁無奈的看著遠去的身影,一揚馬鞭,跟上前去。

  晨曦微明,一夜未睡的韓燁盤坐於榻,觀著棋盤上早先被任安樂隨意毀掉的棋局,神情悠遠。

  完整的棋局,唯有圍城處破一口,缺了一粒棋子。

  圍而不誅,死生立轉,這是任安樂在告訴他,她已堪破局勢,願全力助他。

  所以他才將禁衛軍放心交給苑書,然後獨入府衙拖住鐘禮文。

  這盤棋,若沒有任安樂,絕不會如此圓滿。

  韓燁起身,行到窗邊,漫天朝霞漸起,天際似破曉重生。

  老師,我終於找到了足以和我對弈棋局之人,只是……太過可惜,她不是梓元。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8
發表於 2016-10-24 17:29:29 |只看該作者
卷一 任安樂 第二十七章

  不過一日時間,整個沐天府都熱鬧起來,鐘禮文貪污河堤款、強取賑糧、被鎖待審的消息傳得滿府皆是,府衙前的告示被來往百姓抵足而觀,多年所受的欺壓被壓至頂點後爆發,不少百姓甚至於客棧外跪求太子嚴懲鐘禮文和奸商以還他們一個公道。

  為審鐘禮文,韓燁吩咐將沐天府多年的卷宗和帳簿搬入客棧,他遣簡宋溫聲將百姓送走,承諾定會秉公而斷後和溫朔在書房裡仔細查探。

  任安樂素來不喜這些文文叨叨的事,一個人樂得藏在小院樹蔭下乘涼。

  「小姐,客棧外有人求見。」苑書三兩步跨進小院,朝樹下偷懶的任安樂扯著嗓子喊。

  沐天府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在為了那本不現蹤跡的內帳忙活得半死,唯有這山大王事不關己能躲則躲。

  任安樂眯著眼,朝苑書擺擺手指頭,「不見不見,苑書,你家小姐我一來沐天府便鎖了貪官,名聲斐然,求見的人多了去,哪裡顧得過來。」

  苑書哼了哼,靠在院門口,「是那日在難民營裡和小姐說話的老丈,他說兒子尋回來了,今日帶著他一起來感謝您相救之義。」

  任安樂眉毛一動,喜色滿溢,「在安樂寨裡可沒人願意像這老丈一樣聽我嘮嗑,我以一敵百的戰役還不少,正好可以打發時間,苑書,沏杯好茶,請老丈進來。」

  苑書努力讓自己額角抽動得不太明顯,點頭苦著臉走出了小院。

  小姐,就因為你這些威武豪邁的壯舉,如今善戰的名聲是傳出去了,可……誰還敢娶你進門啊!

  苑書喋喋不休嘟囔,直到領著老丈和他兒子進小院、蹲在院外數了半晌螞蟻後被她家小姐一聲『天助我也』驚醒,回頭見任安樂瞬間出現在太子書房外,一腳踢開大門,趾高氣揚走了進去。

  她吞了口口水,小心盤算著換一塊木門所需的花費,滿身上下開始疼起來,然後捂著錢包踮著腳尖以比任安樂更快的速度消失在院門口。

  書房內,韓燁皺眉看著一臉得意的任安樂,揉著額角歎:「這次又怎麼了?廚子做的菜不合口味,還是小院裡太陽太毒?來人,給任大人再換個廚子,摘些芭蕉葉來……」

  「都不是。」任安樂眯著眼,笑得活像隻狐狸,從背後拿出厚厚一疊帳簿,搖頭晃腦道:「殿下,瞧,這是沐天府內帳。」

  韓燁微怔,起身朝任安樂走來,正色道:「當真?你從何處拿來的?」

  「前兩日我去難民營時救了一個老丈,今日他前來拜見,才知他兒子是去年修建河堤的管事之一,他當初悄悄將內帳留了一份,從趙家莊逃回去後知道我救了他獨子和父親,所以才會把證據給咱們送來。」

  「若是缺了一份鐘禮文不可能不知道,這是那管事自己抄下的?」

  任安樂搖頭,「此人是個臨摹高手,他交給鐘禮文的那份是他臨摹的,這份是真跡。」

  此話一出,韓燁這才真正驚訝起來,畢竟只有從真跡中溫朔才能找出其他涉案官員,遂手一伸朝帳簿拿去,任安樂一躲,挑眉道:「殿下,這裡面有份大禮,我若交給了你,你日後可得完成我一個心願。」

  「哦?什麼心願?入主東宮?」韓燁伸回手,盯著任安樂神色戲覷。

  「放心,我還不屑於趁人之危,日後我想到了再告訴你,我曬太陽去了。」任安樂擺擺手,把帳簿扔到韓燁手中,一溜煙沒了人影。

  韓燁搖頭苦笑,拿著帳簿朝溫朔走去,「溫朔,你來看看,可有其他官員的字跡……」

  話到一半翻動帳簿的手猛地停住,溫朔見他神色有異,問:「殿下,可是帳簿有問題?」

  韓燁肅眼,半晌後才沉聲道:「她的確給孤送了份大禮,難怪沐王如此重視沐天府,孤原是以為他怕孤查出河堤款被貪污,如今看來他真正怕的是孤查出河堤款的去向。」

  「殿下?那河堤款不是被鐘禮文貪墨送入京城敬獻沐王爺了?」

  「不。」韓燁眼沉得可怕,「河堤款從來不曾入京,而是去了鞏縣。」

  「鞏縣?」溫朔驚呼,難以置信。

  鞏縣位於沐天府近郊,乃江南冶煉兵器之處,歷來受朝廷管轄,非帝王旨任何人不得出入,若是沐王爺能將貪墨的銀子盡數送進鞏縣,那只有一個可能……大靖兵器命脈已被他掌控在手!

  「殿下,我們必須儘快入京將帳簿呈給陛下,若是沐王爺知道內帳已落入我們之手,怕是殿下會有危險。」查出沐王貪墨河堤款最多只會讓沐王傷了元氣,可若是此事敗露,即便他是皇長子,也難逃帝王之罪,兩相權衡,此事要嚴重得多。

  「現在還不能回京,江南之事不解,此處百姓一日不得安寧,孤之承諾重於泰山,豈能輕易毀諾,況且孤猜想沐王府的暗衛應該已經在來沐天府的路上了。」

  「殿下何意,剛剛任大人才將帳簿拿來,沐王爺遠在京城……」

  「孤鎖了鐘禮文,以沐王的謹慎,他必會以為孤已從鐘禮文口中套出了河堤款的去向,為防萬一,他不會罷手。」韓燁略一皺眉,朝溫朔揮手,「溫朔,今夜必須將其他涉案官員全部查出來,孤要在兩日之內查清此案,儘快回京。」

  溫朔點頭,見韓燁盯著帳簿有些晃神,喚道:「殿下?」

  韓燁苦笑,合起帳簿,輕歎一聲:「溫朔,孤欠了任安樂一個天大的人情,恐怕輕易是還不清了。」

  溫朔默然,明白韓燁話裡的意思,若是任安樂將帳簿親自呈於嘉寧帝,所立之功足以讓她連晉幾品,可她交給韓燁,便是相讓之意。此次入沐天府,她幫殿下良多,卻絲毫不爭於功,灑脫肆意,此等女子,確實平生僅見。

  深夜,太子書房內燭火長明,一匹匹快馬從客棧內奔出,朝沐天府臨近縣衙而去。

  「溫朔的記憶當真不錯,剛才一共出去了二十四匹快馬。」

  任安樂站在窗前,著一身睡袍,頂一頭濕淋淋的長髮,打著哈欠笑道。

  「看來有十二個官員涉案,沐天府地方不大,貪官倒不少。」苑琴行到任安樂身後,歎了口氣。

  「上樑不正下樑歪。」任安樂淡淡道,轉身朝床榻走去,「苑琴,熄燈吧,明日不用叫醒我。」

  「明日太子殿下在府衙審案,小姐您不去?」

  「懶得去。」

  「若殿下來請呢?」

  「就說……本小姐要養足元氣來保他的性命,這些小事就不要勞煩我了!」

  苑琴眨眨眼,對著酣然入睡的任安樂,已經開始期待起明日清早太子殿下聽到這句話後的面色來。

  第二日正午,客棧外敲鑼打鼓聲長久不息,幾乎整個沐天府的百姓都湧至府衙前。苑琴正在房間裡沏茶,想起今早太子殿下聽到任安樂的話後面色不改,一言不發的離去,頓覺百無聊奈,托腮一抬眼,便見自家小姐卷著被子盤坐在榻上打哈欠,眼半睜不睜,一副慵懶模樣。

  「怎麼,審案開始了?」任安樂搖搖欲墜,似乎下一秒就要重新閉眼睡著。

  苑琴迎上前替她強行擦淨了臉,「有好一會了,小姐不去看看?聽隨行的侍衛傳話回來,說殿下甚是威風,諑斥得一眾被帶回府衙的官員啞口無言。」

  任安樂伸了個懶腰,筋骨交錯,一片舒坦,她端著苑琴遞過來的溫茶行到窗邊,「他做他的盛世儲君,我去湊什麼熱鬧。」

  「可是若非小姐,太子殿下沐天府之行絕不會如此圓滿。」苑琴放下茶杯,溫聲道,眼底睿智通透,靈動溢彩。

  「罷了,有些東西遲早要還,不如早些。」任安樂歎了口氣,淡淡吩咐:「苑琴,收拾東西,是時候回京了。」

  苑琴一怔,隨即點頭,應聲退了下去。

  兩個時辰後,府衙判決的消息傳至沐天全府,知府鐘禮文貪墨賑糧與河堤款罪證確鑿,秋後問斬。餘等十二名官員沆瀣一氣,皆革職查辦,他們所屬之職由其各縣師爺暫時替補,等待朝廷重新派來官員。至於沐天府十來家商紳,其家產全被太子充公,以為賑災之用。

  此案一過,太子韓燁賢德之名傳盡江南,連帶著一同前來的任安樂也成了百姓津津樂道的好官。

  「殿下既然尋到了沐王爺私煉兵器的證據,剛才怎不在堂上公之於眾?」臨近客棧,簡宋小心詢問太子。

  「此事事關重大,畢竟是皇家私事,若是讓天下皆知,對我皇族並無多少益處,早些回京將證據呈給父皇便是。」

  「臣猜沐王爺不會輕易罷手,殿下安危恐會成憂。」

  簡宋話未完,馬蹄飛奔聲自街頭另一邊傳來,蹄聲陣陣,氣勢攝人。他一抬頭,見施將軍一馬當先,著實有些意外,「殿下,施將軍不是兩日後才會到?」

  「那是騙鐘禮文的,否則他怎會鬆懈心神,諍言兩日前便到了沐天府外十里。」韓燁淡淡回答。

  談話間,施諍言已奔至韓燁面前,拱手道:「殿下,賑災銀和隨行侍衛全都已經到了,臣已讓副將去臨近城池購買糧食以救濟百姓。」

  韓燁點頭,「諍言,你把其他事宜交給周副將,我們晚上便啟程回京。」

  施諍言從馬上躍下,和韓燁並肩朝客棧內走去,問:「殿下,怎會如此心急?」

  韓燁腳步一頓,朝客棧後院看去,唇角勾起,意味深長道:「有人給孤送了一份大禮,回京的時候到了。」

  施諍言不知所以,朝太子抬首的方向看去,只看見一道絳紅的人影消失在窗邊。

  傍晚,沐天府諸事完畢,除了留下善後的周副將,太子一行離開平安客棧,緩緩朝城外而去。

  此時天色稍晚,韓燁本以為會暢通無阻,立刻離城,卻不想才走了幾百米,行轅便停了下來,施諍言遲疑的聲音在馬車外響起,「殿下……」

  韓燁實在不知何事能讓疆場上從不後退半步的施諍言停下行轅,和任安樂對視一眼,笑著掀開布簾朝外看去,幾乎是瞬間,他漫不經心的神情緩緩變得鄭重,捏著布簾的手一頓,即便是任安樂,在看到外間的場景後,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

  暮色、降臨,漫天煙霞,燈火萬生。

  街道兩旁,站滿身著布衣的百姓,見太子現於人前,頃刻間跪滿了街道,如雷的聲音在整個沐天城內驟然響起。

  「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恭送殿下回京。」

  沒有任何歌頌讚揚之詞,對皇室來說不過是最尋常的一句,韓燁卻在親眼看著一城百姓簡單至極的送行時,心底充溢著無可言喻的驕傲滿足。

  這是他的子民,受盡磨難天災卻依然忠於這片土地,懂得感恩的子民。

  韓燁緩緩起身,走到馬車木板前,示意行轅前進。

  「孤拜謝諸位。」

  「孤拜謝諸位。」

  ……

  儒雅堅韌的聲音一遍遍在擁擠卻安靜的沐天城街道上響起,東宮禁衛軍握戟指天,護衛著他們的儲君。

  遠遠望去,明黃的太子行轅,威嚴尊貴。

  不知何時起悄然坐直的任安樂看著馬車前的白色身影,墨沉的眼底蕩開極淺的漣漪。

  五日後,太子行轅至晉賢府,此處距京城只有兩日之途,一路風平浪靜,讓嚴守戒備的施諍言著實鬆了口氣。

  第二日清早,施諍言和任安樂請太子啟程離開,卻見簡宋跟著一身布衣的韓燁從房中走出。

  「諍言,你和禁衛軍先守在此處,孤有個地方要去,待孤回來後我們再啟程回京。」

  「殿下,何不先回京城,路上不太平,殿下若是想去,屬下會再陪殿下前往。」簡宋有些意外,勸道。

  「無事,孤帶上侍衛即可,那處距此地只有一日之距,孤會在兩日內回來。」

  施諍言略微皺眉,眼底有些恍然,沒有反對,只是道:「臣在此處待殿下歸來,簡統領,殿下的安全就交給你了。」

  簡宋點頭,神色認真。

  任安樂見韓燁已經下了決定,聳聳肩打著哈欠準備睡個回籠覺,卻不想已行至門口的韓燁突然回首,「安樂,你跟我一起去。」

  除了任安樂,堂中另外兩人神情皆是一愣,素來寡言的施諍言睜著一雙沉默的眼來回在任安樂身上打轉,足足半晌沒有離開。

  任安樂有些不自在,輕咳一聲問:「殿下,我們去哪?」

  韓燁沒有回她,徑直走出院門躍上馬,任安樂撇撇嘴,老不情願挪著腳步走上前,為自己悲催的勞碌命感慨。

  待幾人遠去,溫朔才從堂後溜出來,朝施諍言問:「將軍,殿下去哪了?」

  「蒼山。」

  施諍言吐出簡單至極的兩個字,卻讓溫小公子瞬間失了聲:「蒼山,你說殿下去了蒼山,還把任安樂給帶上了?」

  半晌無言,施諍言看著踩著小碎步在堂內胡亂嘟囔的少年,眼底浮出淡淡笑意。

  他還以為,這輩子太子都不會帶人去那裡,除了帝家的那位。

  一日後,自官道奔來的數騎停在一處山腳下。

  此山連綿千里,高聳入雲,氣勢渾然。

  更顯眼的是山腳明黃的旌旗和手握長刀嚴陣以待的內宮侍衛。

  想必極是熟悉韓燁,守山的侍衛遠遠瞧見這一行人便恭敬的讓開了一條路。

  韓燁從馬上躍下,對著身後風塵僕僕的任安樂沉聲道:「安樂,此處是蒼山,我每年的這一日都會來此。」

  說完率先步行朝山頂慢慢走去。

  蒼山,大靖子民有誰不知道蒼山。

  開國太祖韓子安的陵寢,便是此處。

  任安樂並未言語,她只是看著前面緩行的身影,腳步頓了下來。

  抬首望去,朝日初升,青山入雲,一切仿似未變。

  就像那一年,她牽著少年的手,爬完這一千二百三十一階石梯。

  來見那個贈她一世榮耀的梟雄帝皇。

  韓燁,我從來不知道,有生之年,我還會再走進這裡。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9
發表於 2016-10-24 17:29:42 |只看該作者
卷一 任安樂 第二十八章

  連天的石階望不到盡頭,一步步向上攀升的人影在蒼穹下化成微小的塵埃,無論是大靖儲君,抑或是名聲斐然的大將,在這座天階上,沒有任何差別。

  一千二百三十一階石梯,隔得唯有生死。石階頂峰長眠的帝王早已化為塵土,而活著的人,卻要背負命運與責任走下去。

  一個時辰後,站在石梯最後一階,任安樂停住腳,微微感歎,十年滄桑,物是人非,這裡不是沒有變化的。

  當年稀落的楓樹染遍了蒼山頂峰,漫無邊際的紅葉之海中,唯有那座萬古流芳的陵寢依舊孤單厚重。

  眼緩緩下移——韓子安之墓,天下間幾乎無人知曉,大靖太祖留在世間的不過這麼簡單至極的五個字。

  那字飄逸灑脫,卻嵌入極深,觀之蕭索冷清,一看便是用劍破鋒劃上。

  韓燁行到墓碑前,他回首朝任安樂招手,任安樂抿住唇,一步一步朝他走去,停在墓碑一米開外的地方,不再進寸步。

  「安樂,見臣禮吧。」

  韓燁的聲音清冷歎然,任安樂抿唇,朝韓燁看了一眼,眉極淺凝住,卻依舊極鄭重的朝身前長眠的帝王行下大禮。

  臣禮,非晚輩之禮,她以為入京半年,韓燁至少已視她為友,卻不想千里奔波登上蒼山之頂他讓她行的只是臣禮。

  「殿下,為何帶臣來此?」任安樂輕聲問。

  韓燁未答,俯身上前半蹲,拍落碑上黃土,「安樂,這碑上的字是帝家家主留下的,太祖遺旨獨葬於蒼山,除韓帝兩家骨血,天下之人皆不可入。父皇曾說皇爺爺此舉荒唐肆意,給皇家留了閒話,我卻知道皇爺爺這麼做只是想為自己留一處淨土。」

  墓碑遙望晉南,那是帝北城的方向。

  「殿下今日帶臣前來,可算違了祖制?」

  「不會,我想讓皇爺爺見見你,他老人家會很欣慰。」韓燁聲音微沉,回首望向任安樂的眼底如蒙珠玉,「安樂,我可預見你會陪我創大靖盛世,世間能與我在朝堂比肩者,唯有你。」

  韓燁的話鏗鏘篤定,任安樂微微一怔,嘴角勾起微不可見的弧度,「哦?殿下想說的好像不只於此?」

  「你鋒芒過露已成事實,回京後,無論你是否願意,我都會上奏父皇是你尋出了沐王謀反之證,此功偉,父皇會厚待於你。」

  「為何,殿下應知我不願過多介入朝廷黨派之爭。」任安樂蹙眉。

  「你踏入其中已成事實,安樂,我以太子的身份懇請你留在我身邊。」韓燁起身,行至任安樂面前,眸色深沉,「但我永遠只能視你為友,無論你將來功至幾何,我都不會將你迎入東宮成為東宮之主。」

  這句話意外而猝不及防,任安樂從沒想到會如此之快的聽到這句話,至少不該是在她和韓燁歷經生死、榮辱與共之後。

  韓燁,你與嘉寧帝,原來竟是一樣嗎?

  她開口,情緒不見一點波動,瞳中倒映的青年身影漸漸模糊起來,「為何不可以?」

  如果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任安樂、晉南的女土匪,在為你竭盡全力之後,你為何還能拒絕得如此徹底?

  韓燁轉頭,似是沒看見任安樂眉間的冷意,望向石碑上淩厲肆意的刻字,輕聲道:「因為太祖,因為帝家家主,因為父皇,還有……因為梓元。」

  他沒有看見,背後立著的人影片刻的僵硬。

  「因為太祖當初的遺旨?」這句問得太輕,以至於韓燁沒有聽出身後女子話語中的嘲諷乾澀。

  「不僅僅如此,帝梓元是我這一世必須相護之人,我的太子妃,我的中宮皇后,除了帝梓元,絕不會再有第二個人。」韓燁緩緩轉頭,溫柔至極的聲音,卻偏偏能說出最決絕的話語。

  任安樂突然想,若她只是任安樂,此時心境,又該如何?

  可終究,她從來不只是任安樂——不只是那個在晉南之地肆意灑脫的女土匪,遊戲人間的安樂寨主。

  如青松一般挺拔的身影,鄭重到極致的諾言,任安樂看著一尺之距的青年,突然笑了起來,「殿下何須如此言重,殿下希望安樂守臣禮,臣決不再逾越半步,殿下若要安樂為朝廷之上的助力,臣亦肝腦塗地。」

  明明早就猜到如果是任安樂,一定會回得這般灑脫,韓燁心底苦笑,微微沉眼,問:「你當真願意?」

  「自然,無緣做夫妻,做知己亦可。」安樂擺手,轉身準備離開,「殿下,沐王之事為重,未免施將軍久等,我們還是儘快回晉賢城。」

  韓燁點頭,和任安樂並肩而立,簡宋看著二人走來,快步跟在二人身後。

  蒼山頂峰安靜寧和,韓燁突然開口,「安樂,你可讀過大靖立國野史?」

  任安樂微一思索,頷首,「小時候聽老頭子說過不少……」

  「渭南山之役聽說過嗎?」

  韓燁的聲音很輕,任安樂腳步一頓,微眯眼,曲指在他掌心極快的劃過。

  還未行出三步,淩厲的劍風夾著驚雷之勢從背後驟然而來——直指韓燁。

  頃刻之間,韓燁和任安樂同時向前躍出數米,韓燁腰中寬扇反手擲出,和任安樂背後突然拔天而起的長刀一齊朝來劍會去。

  鏗鏘刀劍相撞聲不絕,強盛的內勁讓四周的楓葉紛紛落下,塵土飛揚。

  這一劍速度奇快,詭譎至極,即便是久經沙場的任安樂也在這煞氣濃厚、死意彌漫的劍勢下微微心驚。

  劍發神鬼莫測,劍收輕若驚鴻,她和韓燁站定,回頭看向不遠處持劍而立的男子,未有意外,卻帶了凝重和失望之色。

  「屬下竟不知殿下您身手如此之好。」簡宋抬眼看來,長劍觸地,嘴角微勾,帶了一抹自嘲。他瞳色幽深淡漠,平時厚道的面容此時看來竟是十足的邪肆恣意。

  任安樂歎然,數十年前天下逐鹿之時,太祖和帝盛天曾被心腹追殺,被圍困於渭南山頂,兩人苦戰三天三夜,破敵方大軍,取背叛者首級方才了結這段恩怨。

  蒼山山頂只有他們三人,韓燁來蒼山雖有告誡她之意,可真正目的卻是圍誅簡宋。只是她未想到他竟能如此沉得住氣,在簡宋拔劍之際才點穿佈局,論謀略心思之深,世上千萬人皆弗如。

  「不及你。」韓燁瞧了一眼地上碎成粉末的摺扇,淡淡回。

  「我在殿下身邊七年,以為最瞭解殿下者非我莫屬,如今倒鬧了個笑話。我猜到殿下今日會來蒼山,也知曉殿下除了我不會帶任何侍衛前來,卻不想任大人然會成為計劃裡唯一的例外。」簡宋撫掌而笑,頗為讚賞,「我自以為以殿下心性為餌,現在看來倒是我入了殿下設的局,只是殿下千金之軀,親自將我引出來,未免太高看於我了。」

  「沐王座下暗衛之首、大靖不出世的劍法天才歸西,當得孤如此。」韓燁向前一步,雙手負於身後,沉聲道。

  歸西眉毛一挑,輕彈劍身,眯眼問:「殿下是何時察覺我的身份的?這七年間殿下之令我從未違過半點,竭盡所忠竟還得不到殿下信任?」

  「不,如果不信任你,你怎麼會成為孤身邊的第一護衛,統馭東宮禁衛軍。」韓燁搖頭,目光複雜,「若不是沐王對河堤款流入鞏縣之事太過忌諱,孤未必猜得到你是沐王的人。從孤入沐天府第一晚遇刺開始,孤便知曉身邊必有背叛之人。刺來得太及時,不為取孤之命,只是為了震懾孤,想必也是你的授意?」

  「我入東宮七年,殿下處處厚待,於我有知遇之恩。」歸西收起玩笑之意,正色道。

  「可你依然背叛了孤。」韓燁淡淡開口。

  「殿下在沐天府時事事吩咐長青、苑,將安撫災民之任交給任大人,一直將我縛於身邊,想必早已是在防著我,就連夜襲趙家莊之事也是如此,殿下借我之口將消息送到鐘禮文手中,是我對自己過於自信,親手毀了沐王爺的佈局。施將軍在城外守了兩日,防的根本不是鐘禮文,而是我。」

  「若非密信,我也不能確信背叛之人便是你。」韓燁微頓,望向歸西,隱有怒火,「為何?難道孤不夠信任於你,對你不夠推心置腹?」

  「都不是,殿下,十年前我垂危之際被沐王爺所救,從此便入王府為其暗衛之首,七年前領命到殿下身邊,唯此一生,為還一命之恩,歸西答應助沐王登上大靖儲君之位。」他拔起長劍,眉峰堅韌如初,「殿下之德足以讓天下之士相護,只可惜歸西從一開始所報之人便不是殿下。」

  「只要殿下交出鞏縣帳簿,歸西不會傷殿下半分,也算全我主僕七年情誼。」

  歸西的聲音認真誠懇,一如這七年生死與共榮辱相系,韓燁突然有些感慨,開口:「沒有,孤身上沒有帳簿。」

  「怎麼可能?」歸西神色微變,終於凝重起來,「如此重要的東西,殿下怎麼會不帶在身上」

  「既然蒼山是引你出來的局,孤自然不會將沐王謀反的唯一證據帶在身上,一日多前孤離開晉賢城之際已將帳簿交給諍言,此時證據應該被送到上房了。」

  歸西怔住,苦笑:「不愧是殿下,算無遺漏,我差之遠矣。讓禁衛軍出來吧,殿下將我困於此處,想必整座蒼山都已成了殿下手中棋局。」

  韓燁沉默半晌,徐徐開口:「蒼山之巔只有我們三人。」

  一直在旁打著哈欠看得津津有味的任安樂嘴角一僵,難以置信的轉頭朝韓燁看去。

  這是什麼話,歸西乃一代劍術高手,劍法超絕,他這個太子殿下算無遺策,怎麼會忘記在蒼山布下重兵圍剿這個沐王心腹,難道還指望著她一個弱女子挺身而出不成!

  即便是一直神色淡然的歸西,在聽到這句話時,亦是一怔,他神色複雜的朝韓燁望去,歎然道:「殿下何必如此?」

  「你為孤效力七年,無論你是為何而來,除了沐天府之行,不曾危害孤半分,若你今日能闖下山去便是你命不該絕,若贏不了孤,蒼山多了一位劍俠孤魂陪伴太祖亦可。」

  韓燁解下隱於腰上的軟劍,內勁注入,長劍發出清越的劍鳴,直指歸西,「自孤從漠北疆場而歸後,已有五年不曾啟過此劍,歸西,陪孤一戰!」

  「殿下坦蕩磊落,我自然相陪。」

  長劍驟然出鞘,歸西朗聲大笑,如鬼魅般的劍勢驟然朝韓燁襲來,韓燁迎上前,長袍於空中揚展,大氣豪邁。

  安靜了十幾年的蒼山之巔迎來了一場意料之外的決鬥,漫山如火楓林皆淪為此二人身後之景。

  看著二人生死相搏,任安樂眉一挑,退至一旁,著實有些意外。

  歸西之劍快詭淩厲,韓燁劍勢大合,能制住他絕殺的每一劍,兩者相爭,韓燁勝在內力溫和正統,根基渾厚,而歸西卻有幾分劍走偏鋒之意,不免落了下乘。

  堂堂一國儲君,在東宮裡成日的養尊處優,然能習得如此令人驚懼的劍法,任安樂手指微點掌心,略有幾分感歎,嘉寧帝倒是對這個嫡子極盡寵愛。韓燁所用的內功,是泰山永寧寺淨玄大師三十年前成名的般若心法,劍法也是寺內伏魔棒法演變而來。

  天下武學宗殿除了帝北城和韓家宗祠,便是泰山永寧寺。

  歸西不是韓燁的對手。幾乎在任安樂此念剛入腦海的瞬間,劍刺入身體的悶哼聲傳來,鮮血濺落一地,任安樂抬首,微微怔住。

  山頂邊緣,韓燁手中緊握的長劍刺入歸西胸前三寸,他雪白的衣袍沁滿鮮血,面色蒼白,他笑了笑,低聲道:「殿下,如此心慈可殺不了我,我是沐王心腹,若活著必為沐王效忠,會成為你帝皇之路的大患。」

  韓燁唇角輕抿,眉皺起,一字一句道:「歸西,你是孤之友。」

  「能得殿下看重,七年效忠倒也值得。只是我歸西昂立於世,輸便是輸,即便輸的是性命又如何!」歸西長笑,他隨手一擲,手中長劍朝山崖下落去,猛地握緊胸前劍鋒朝身體刺入。

  鮮血自口中湧出,長劍穿透肺腑,他眉角肆意灑脫,仍是帶笑,韓燁握著劍的手微不可見的一抖。

  任安樂歎息,看見歸西在韓燁耳邊輕聲說了一句,然後驟然抽出長劍,縱身朝蒼山之巔跳下。

  韓燁未及抬首,一切已成定局,劍尖猶有血跡滑落,他佇立半晌,未動亦未言。

  任安樂緩緩走近,沉默良久,終是道:「他始終未生害你之心,你不帶一兵一卒入蒼山,原是想在此處放他一命吧?」

  「可惜,他太過驕傲,不願承孤之情。」韓燁輕歎。

  「他已經承了,若非如此,以他的功力,即便你能勝,也不會毫髮無傷。」

  「走吧。」韓燁轉身朝蒼山連天的石階走去,步履不如來時一般輕鬆,身影隱有落寞。

  任安樂未再言語,靜靜跟在他身後,踩在石階之前,她驟然回首,望向楓林紅葉中湮沒的墓碑,看了最後一眼,眼神寧和,卻滄桑如拂過白駒歲月。

  終有一日,她也會拔出手中之劍。太祖,若你預見了那一日,當年可還會賜下那榮寵至極的諍言。

  上承於天,斯得重任。這八個字,是我帝梓元一生命運的開始。

  半晌後,蒼山頂峰突然出現一個身影,自頂峰漫步而下,雪白長髮,玄色長袍,腰間一根錦帶,唯見背影,不見容貌。這人在千峰奇陡的山澗間如履平地,最後停在滿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歸西身旁,沉默片刻後伸手扶起他徑直朝山腳而去。

  模糊間,歸西睜開被鮮血染濕的眼,徹底昏迷前只來得及看到一雙墨深的眼,那眼神尊貴至極,卻偏偏有著世間最平淡的透徹蒼渺。

  太像了……那個突然闖入世間、聲明鵲起的女子,怎麼會和這人有著一模一樣的眼神。

  山巔的石碑旁,放了一壇果子酒,酒香四溢,醉遍整座山頭。

  楓葉落下,蒼山重歸寧靜。

  世間最無奈者非仇恨,不過生死相隔而已。

  韓子安之於帝盛天,帝靖安之於帝梓元,便是如此。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0
發表於 2016-10-24 17:30:14 |只看該作者
卷一 任安樂 第二十九章

  帝都遙遙可望,疾奔兩日的駿馬在京城千米外緩速而行。

  「諍言在城門前等我們,苑書和苑琴與他同行,你不用擔心。」

  似是覺得這兩日任安樂安靜得異常,臨近城門,韓燁握緊韁繩,望著身旁肅眼斂眉的任安樂,開口勸慰。

  任安樂未答,挑眉朝韓燁看去,突然笑道:「我有些話,想問問殿下。」

  「你說。」韓燁回首,神色淡遠。

  「歸西在蒼山之巔說殿下下了一盤好棋,如今想來,不只是他成了殿下手中棋子,我亦只是棋盤上一卒,殿下帶我親赴蒼山,應是為了讓他對殿下之局不起半點疑心,可對?」

  韓燁望著她半晌,回過眼,聲音淡淡:「安樂聰慧過人,我無話可說。」

  任安樂搖頭,「殿下倒是老實,皇家中人本就如此。」她停頓片刻歎氣道:「皇權至尊之下難覓真心,也不知將來誰能得殿下例外。」

  說完任安樂揚鞭而揮,朝城門處奔去,在她身後,韓燁靜靜望著她遠去的背影,長長歎息一聲。

  「任安樂,你翱翔九天之翅,不該折斷在我手裡。」

  這聲音太輕,飄散在飛揚的塵土中,漸不可聞。

  半刻之後,兩人臨近城門,百餘米外之景盡入眼底,奔馳的二人收緊韁繩,眼底隱有動容。

  城門口,數百禁衛軍列陣兩旁,身披戰甲長戟指天,鐵血之勢讓這座古老的城池厚重威嚴。

  施諍言一身戎裝,攜溫朔並立,兩人遙望遠方,擔憂的神色終於在見到韓燁和任安樂出現在官道盡頭的一瞬間悄然散去,幾乎是同時,如雷的鼓聲自城頭敲響,長戟震地,勾勒出豪邁之音。

  見任安樂神情怔然,韓燁轉頭笑道:「看來沐天府發生的事已經傳回京城了。」他極快靠近,又飛快離開,任安樂耳邊只落下輕渺的一句——「安樂,恭喜你容顯回京,天下歸名。」

  任安樂驟然抬首,只來得及看見韓燁眼底滿滿的笑意。

  「恭迎太子殿下回京,恭迎任大人回京。」

  數百禁衛軍熱血之聲響徹天際,轟然聲響,城門被推開,即便隔得百米,依然可見城內百姓湧滿皇城街道,一眼望去難以見頭。

  「聖旨到!」

  「聖旨到!」

  數騎快馬自城內奔來,領頭之人竟是嘉寧帝身邊的內宮總管趙福。凡過之處,百姓跪了滿地。

  鼓聲停,趙福停在二人面前,韓燁和任安樂對視一眼,從馬上躍下,跪地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子韓燁,破沐天府河堤款貪污案,撫慰江南,朕心甚慰,賞黃金萬兩,並賜太子出入皇宮佩劍之權。」

  低垂的眼底拂過驚訝,韓燁抬首,恭聲回:「謝父皇恩旨。」

  趙福朝韓燁頷首示意,然後望向太子身邊神情平和的女子,尖銳的聲音響徹帝都城門之處。

  「大理寺卿任安樂,安撫災民,寧止暴亂,得萬民心,其將武之才遠馳邊疆,今賜其為一品靖寧武將,統馭五城兵馬司,賞黃金萬兩。朕以此旨佈告天下,咸使聞知。」

  帝都城下有片刻寂靜,眾人望向那個跪地接旨的身影,臉上皆是不可思議之色。

  一品武將,尊號靖寧,統轄京城護衛軍,大靖開國始上,還從未有過如此榮寵至極的女將軍。

  但那個以三百護衛阻下一城百姓暴動的女子,或許真的擔得起如此榮耀。

  「謝陛下隆恩。」

  任安樂叩首,和韓燁同時站起,趙福見她神情淡然眸色透徹,有些意外。即便是他,在看見嘉寧帝親自寫下這道聖旨時也是驚愕萬分,卻不想任安樂竟如此平靜,難怪她會得嘉寧帝看重。

  「恭喜殿下和任將軍。」趙福朝二人拱手,將聖旨交到韓燁手中,笑道:「沐天府的案子兩日前施將軍已在金鑾殿上向陛下稟告,陛下龍心大悅,今晚在太和殿為兩位備下酒宴,殿下和將軍先回府休息,晚上會有侍衛來接二位入宮。」

  韓燁頷首:「多謝趙公公。」隨即看向任安樂,眼帶笑意,「安樂,同孤一起入城。」

  太子一笑算得上京城奇景,趙福被這場面唬得一愣,眨了兩下眼退至一旁,假裝沒看見,讓出入城之路。

  兩人上馬,在鼓聲和禁衛軍的護送下緩緩朝京城內而行,在逆光下望去,兩人身後透出淡淡金暈,耀眼華貴,端莊威儀。

  近至東宮,聚攏的百姓才慢慢散去,遠遠可瞧見苑書、苑琴並長青三人侯在東宮大門處。

  只有一百米的距離便要分道揚鑣,任安樂朝一旁始終肅冷端嚴的太子爺看了看,開口:「殿下已經讓施將軍稟告陛下沐王造反的證據是我尋得?」

  韓燁點頭,「若非如此,即便是沐天府之功,你也未必能得父皇如此看重。」

  「為何做到如此?」任安樂蹙眉。

  握著韁繩的手微微一頓,青衫如墨的男子突然回首,「安樂,我不會迎你入東宮,但會讓你站到你真正想站的地方,從今天開始,你不再是晉南安樂寨以敬獻水軍之功在朝廷苟安的俘將,而是我大靖朝萬民所歸的一品靖寧將軍。所以……」他回過眼,聲音裡有片息的淡漠和無奈:「從今以後,你不需要為卸下父皇和朝臣的防備再以東宮太子妃位為藉口。」

  「一個忠愛這片國土和子民的將軍,不會對大靖有任何威脅。」

  話音落定,已行至宮門前,韓燁從馬上躍下,徑直邁進東宮,再未回首,任安樂甚至來不及瞧清他臉上的情緒。

  果真是吃不得半點虧的太子爺,她說他將天下人盡入棋局,他回她為安於朝廷以整個東宮為藉口。

  倒也不算大錯,任安樂笑了笑,走進長青備下的馬車,朝任府而去。

  沐完浴,換了一身絳紅麴裾,任安樂端著溫茶立在窗前,問:「苑琴,說說京城這幾日發生的事。」

  苑琴還未開口,苑書已經端了一疊瓜仁盤腿坐在榻上,興致勃勃碎嘴起來。

  「小姐,這兩日你是不在,京城可熱鬧得很。我們和施將軍一路回了京城,他入宮稟告沐天府的案情,然後……」苑歪著脖子想了想,「一夜之間你的名聲就響遍了整個皇城,乖乖,比咱們當年在晉南一月連挑十八寨還要威名赫赫!」

  「小姐,有人在京城大肆宣揚鐘禮文在江南的惡行,挑起了百姓對江南局勢的關注,歷數你在沐天府護民之為,煽動百姓情緒,再加上數月前的科舉之案……本來在沐天府許多事皆是太子的部署,但傳言說沐天府之行,您十有八九功,才會讓小姐一夜間名揚大靖。」苑琴換過任安樂手裡漸涼的茶杯,將這兩日京城局勢娓娓道來。

  「這兩日整個京城都在談論小姐當年在晉南的戰功,百姓今日齊聚城門迎接小姐在我意料之中,只是……我沒想到陛下會將小姐晉為一品上將軍,統轄五城兵馬司。」苑書蹙眉,有些不解。

  「因為沐王。」任安樂淡淡道:「韓燁讓施諍言稟明嘉寧帝是我尋得了沐王造反的證據,他才會如此厚賞於我。至於這兩日京城的傳言應該是在嘉寧帝的授意下才會傳散開來,畢竟沐天府之功還不足以讓我晉為一品上將。」

  「沐王兩日前被診出患了急症,陛下令其休養西山,非病癒不得回京,原來是因為如此,沐王一世榮華算是到了頭。」苑琴歎息一聲。

  「有什麼好可惜的,謀逆大罪不過是休養西山,你當任誰都會有這個活命的機會不成?」

  任安樂眯眼冷冷道,苑琴自知失言,退至一旁垂眼不再開口。

  「五城兵馬司原是沐王的人所掌,最近朝廷定會不安,沐王一派瓦解,兩相爭權勢在必得,苑書,交代長青,自今日起拜訪之人全都拒之門外。」

  「是。」苑書朝臉色冷沉的任安樂瞧了幾眼,領命退了出去。

  半晌後,任安樂才緩緩開口:「苑琴,可還記得八年前你闖入晉南大山的那日?」

  「記得,那日下了大雪,山裡很冷,如果不是小姐,我八年前就死在賊寇手裡了。」

  「你要好好記住那日,這世上沒有人能替你記住過去,沒有過去,就不會有如今的苑琴。」

  苑琴頷首,抬眼朝窗外看去,神情遙遠而追憶。

  八年前的那一日,她唯一還記憶鮮明的是冰冷的白雪,赤紅的鮮血和……那雙自馬上將她溫暖握緊的手。

  左相府房,杯盞驟然摔碎在地,管家駭得退至一旁,不敢看高坐之上滿臉怒意的老者。

  「統馭五城兵馬司之權,好一個任安樂!」

  「相爺,那任安樂不過是個女土匪,陛下怎會將京城防禦之職交給她?」

  左相拂袖,冷冷道:「沐王犯下大罪,雖密而不發,但朝臣皆知是任安樂立下首功,如今京城派系複雜,陛下有了前車之鑒,自然會將兵權交到和京城全無干係的任安樂手裡,更何況盛名之下……陛下此舉也算得盡民心。」

  「相爺,任安樂和太子交情匪淺,右相又看重於她,我們便眼睜睜看著她在朝堂坐大不成?」

  「她已經坐大,當初我們都小看了此人,沒想到不過大半年,她便能升至如此高位,沐王剛剛被陛下懲戒,老夫素來與他交好,這兩日陛下對我甚是冷淡,應也有此因,我不宜親自在陛下面前貶謫任安樂……」

  「相爺的意思是?」

  「送信入泰山告訴那位,我會儘快尋機會讓她入京,但她必須除掉任安樂。」

  管家一楞,遲疑道:「相爺,那可是帝家孤女,我們相府和帝家……」

  「你是說老夫在帝北城砍了帝家滿門?」左相冷哼一聲,「她帝梓元不先求到我手裡,老夫又怎會知道堂堂帝家遺孤早就無心振興帝家,只一心想嫁入東宮為太子妃,這樣的帝梓元,對我還有何威脅!」

  「相爺說得是。」管家拱手回,就欲退出去,卻被左相喚住。

  「姜成,讓人備衣,今晚太和殿之宴,本相要親眼看看大靖開國以來第一位一品女將軍,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傍晚,皇城流燈璀璨,盛大的宴會在太和殿開席,為睹名震京城的任安樂巾幗風采,三品以上朝臣早早便驅車入了皇宮。

  只可惜,直到宴席開始前一刻,始終未見任安樂和太子身影。

  任安樂抵達宮門的時候,宮門處已是寥寥,她從馬車上走下,苑琴替她整理衣袍,突然一輛甚是奢華的四駕馬車從他們身旁經過。

  「小姐,是太子殿下。」

  馬車緩緩停住,韓燁著一身四爪金龍冠服,腰縛淡黃錦帶,面容溫潤,立於不遠處朝她望來。

  韓燁眼底有毫不掩飾的驚訝,隨即頷首道:「安樂,這一身很適合你。」

  絳紅古裙大開大合,甚是大氣寫意,腰際和裙擺處的淡金竹繡讓任安樂整個人飄渺俊逸起來。她迎上前,站在與韓燁比肩之處,笑言:「殿下欲與臣同往太和殿?」

  「不錯。」韓燁轉身朝太和殿下走去,「滿朝文武對我二人翹首以盼,怎可負了他們一片拳拳之心。」

  任安樂苦笑一聲,跟上了前,此等宴席下若和太子同進,無異於告訴朝臣,她和太子干係莫逆。

  太和殿內,安坐的群臣議論紛紛,忽而腳步聲在殿外響起,眾人忙提起精神朝殿門口看去,俱是一怔。

  走進來的二人一個冠雅如玉,一個肆意風流,遠遠一望,相攜而進,實實一雙璧人。

  一座下朝臣忽而想起半年前朝堂上那封響徹大靖、自晉南遠遣千里而來的求婚,喃喃開口:「佳偶似有天成之像,倒是可惜了。」

  這聲音不低不高,卻讓安靜異常的太和殿眾人聽了個真切,一時間眾臣臉上神情極是精彩,各種花樣來了個遍,要知道當初那紙求婚送進京城時,朝臣挖苦蔑視皆有,不曾有一人為任安樂進言半句,哪成想那晉南女土匪竟是如此風華絕代的人物。

  兩人行至御座下首位坐定,終於隔了眾臣探尋惋惜的眼神。

  任安樂拿起酒杯,望向一旁的韓燁,突然開口:「殿下,若我說求太子妃位並非單單只為在朝堂立足……」她看著韓燁,目光灼灼,眼底盛華萬千:「你此時心意是否還和蒼山之巔時一樣,從無改變?」

  韓燁看著那雙近在咫尺墨深的眼眸,半晌後,緩緩回:「自然。」

  ……

  上房至太和殿的路上,嘉寧帝突然頓住腳步,趙福見狀,小心問:「陛下,何事煩惱?」

  嘉寧帝望向太和殿的方向,笑得躊躇意滿,「趙福,朕在想如何為朕盛譽而回的太子和上將軍送一份真正的大禮。」
一路好走,寶珠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19 17:12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