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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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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尾魚】怨氣撞鈴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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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1 17:22:18 |只看該作者
20 食骨 第二十章

毛哥正睡得迷迷糊糊的,生生被這句問話給驚醒了,一開口直打磕絆:「槍……你……你要槍幹嘛?」

光頭也納悶:「你幹嘛?你要打獵?打獵幹嘛用老毛子的槍?自己的不好使?」

說完,幾乎是同時和對面鋪的雞毛一起爆笑起來。

在路上的,尤其是在西部路上的圈子中,打獵這個詞,有著別樣的意義。往好聽了說是獵艷,往低俗點講就是「找妹」。

岳峰沒好氣:「滾蛋!我問的是槍,你那把土槍。」

「我哪有槍?」毛哥裝傻,「我不碰槍很多年了。我是良民,國家政策規定不允許持槍,我一直奉公守法……」

「拉倒吧你,」雞毛嗤之以鼻,「不就是你那把走鋼珠的土槍嗎?去年大雪封路,你還拿布擦了八十遍說要進峽谷打狼,塞床底下了吧?國家那麼多事,吃飽了撐的為了一桿破槍難為你……」

說話間,岳峰已經掀被下床,打著手電在毛哥床底翻騰起來。

「哎哎哎,」毛哥急了,翻身起來就去抓岳峰胳膊,「槍是亂玩的嗎,這算非法持有,得判刑的,你們這群法盲,想送我吃牢飯是吧?」

岳峰肩膀一沉,躲過毛哥的手:「這種偏地頭,動不動進山打狼的,藏個土槍能稀奇到哪去?藏民天天揣尺把長的刀子街上亂晃,也沒見怎麼著。」

「不是,關鍵你拿槍幹嘛啊?」毛哥抓狂。

「我守夜。」

「守你妹守。」毛哥爆粗口,「尕奈一年到頭都蹦不出一個賊,你還守夜。你TMD當野地露營呢。」

爭執間,光頭把燈繩給拉下了,他看了岳峰一會兒,忽然為岳峰說起話來:「你就讓他守唄,有人守夜還不好,老毛子,你還真是個享不起福的。」

毛哥瞪大眼睛看光頭,岳峰趁著他分神的當兒把裹著布的土槍從床底下撈出來,隨手抄起衣服就往外走,等毛哥注意到他時,門已經砰的一聲關上了。

毛哥氣的乾瞪眼,光頭在上鋪咋舌:「岳峰這小子,太會泡妞了,多好的時機啊。」

「什麼時機?」雞毛沒反應過來,有點納悶。

「你想啊,誰在樓下啊,不就是棠棠嘛。」光頭點化他,「棠棠不是失戀了嘛,喝悶酒呢在,這種時候的女性心理通常非常脆弱。這個時候,岳峰這臭小子出現了,多帥一小伙兒啊,這還不算完,他還帶把槍,男人的味道展露無遺,我靠,我要是棠棠我立刻投懷送抱,都不帶猶豫的。」

雞毛提出反對意見:「那不一定,岳峰跟棠棠一向不對路,萬一他拿槍,是想把棠棠給轟了呢。」

毛哥被他倆氣的差點只有出的氣沒進的氣了,他坐起身拿鞋往腳上套:「不行,我得把這臭小子給揪回來。」

正說著呢,啪嗒一聲,光頭把燈給拽滅了。

「哎哎,燈!」毛哥急了。

「得了老毛子,不管岳峰跟棠棠之間有什麼,你都甭摻和了。」黑暗中,上鋪傳來光頭懶洋洋的聲音,「岳峰不是不靠譜的人,就算拿了槍,也不會做邪門的事。萬一人家在樓下真對上眼了,你去了不是煞風景嗎。」

毛哥悶悶的聲音傳來:「你豬啊,苗苗在這呢,岳峰再荒唐,不至於荒唐到這份上吧。」

光頭翻了個身,然後歎氣:「我是真指著他倆有點什麼,把苗苗氣的跟岳峰就地斷了最好雖說棠棠我也不怎麼待見,但總比跟著苗苗回去上班要好多了。」

這話頭一開,聽的人著實鬱悶,毛哥半晌沒說話,倒是雞毛含糊不清的開口了:「那你把寶押棠棠身上?變著法兒給這倆製造機會?棠棠扶不起來吧,岳峰跟她不對路啊,你這不病急亂投醫嗎。」

光頭滿不在乎:「管那麼多幹什麼,咱不管岳峰和棠棠在一起是吵架還是打架,不定就摩擦出火花了呢。再說了,他們在一起,就是給苗苗看的,這種小女生疑心多重啊,岳峰和棠棠總在一起,苗苗心裡能不犯嘀咕?一來二去的,沒準就歪打正著了呢。」

「這樣不好吧,」毛哥撓腦袋,「寧拆十座廟不拆一門親啊,咱在這使壞心眼給苗苗和岳峰下絆子,也太壞了吧?太壞了,嗯,太壞了。」

說著說著,他就躺下來,順便把被子裹到身上。

光頭在鋪上翻了個身,嘴裡嘟嚷著:「嗯,是挺壞的。」

雞毛也附和:「死啦死啦滴,大大滴壞。」

一時間安靜下來,沒人再提去把岳峰追回來的事了。

岳峰下樓時,才發現樓下過道裡的壁燈是開著的,季棠棠靠牆坐在過道的地上,那半箱酒擱在腳邊,面前有兩個空了的酒瓶子,手中還握了半瓶,喝水樣時不時抿一口。

聽見腳步聲,她警覺地抬起頭來,看見岳峰時,眉頭皺了皺,撐著牆壁站起身來:「你來做什麼?」

岳峰沒理她,繼續往樓下走,還沒走上兩步,季棠棠已經擋在了樓梯底下,仰著臉很是桀驁:「岳峰你上去。」

「這你家啊,憑什麼讓我上去?」岳峰真心覺得跟她是話不投機,還沒對上兩句就開始來火,他繼續往樓下走,直到實在走不過去了樓梯很窄,季棠棠那擺明了就是一夫當關。

岳峰居高臨下翻了她一個白眼:「季棠棠,好狗不擋道。」

「是你讓我不要連累到別人的,你現在下來算個怎麼回事?」季棠棠鄙夷地看了看他掛在肩上的槍,「還掛把鳥槍,裝的二五八樣的。」

岳峰很是費了一番功夫才把火給壓下去:「你說話好聽點能死啊,讓路!」

季棠棠沒聽見一般,居然還仰頭喝了一口青稞酒,再然後,她拿手背拭了拭嘴角:「岳峰,回樓上去,我不要人幫忙。」

岳峰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他湊近季棠棠,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還真是自作多情,我說了是來幫你的嗎?」

說完,毫不客氣地把她推開,直接下了樓,伸腳把那半箱酒挪了個地方,土槍往邊上一支就坐到地上。

季棠棠沉著臉過來:「那你下來幹什麼,乘涼啊?」

岳峰頭也不抬:「守夜。」

「你守個什麼夜啊,」季棠棠急了,「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你樓上,我樓下。」

「誰跟你說好了?」岳峰沒好氣,「就你那兩下子……」

他先指季棠棠的臉:「被打的毀容了快。」

又指她的脖子:「勒的也險些斷氣,我放心把樓下交給你?你犧牲了不要緊,萬一人家登堂入室,苗苗她們怎麼辦?」

季棠棠愣了一下,下意識問了一聲:「為了苗苗?」

岳峰很不客氣:「不然呢?為了你?跟你又不熟。」

季棠棠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她自嘲地笑了笑:「那是當然,跟我又不熟。」

她還是倚著牆坐下了,離著岳峰有段距離。

岳峰冷眼看她坐下,忍不住皺眉:「你不嫌涼啊,女孩子,沒事別老往地上坐。」

季棠棠微笑了一下,並不轉頭看他:「那你怎麼坐?」

「我跟你能一樣嗎,我是男人。」

很普通的一句話,季棠棠的身子卻突然顫了一下,她詫異的回過頭來看岳峰,像是從來不認識他一樣,看著看著,眼圈漸漸就紅了。

她的眼神異常柔和,岳峰心中忽然就泛起一股異樣的感覺,忍不住問她:「怎麼了?」

季棠棠這才反應過來,她搖搖頭,把臉別了過去,伸手覆住溫熱的眼瞼,悄悄揩掉眼角的淚,用一種刻意歡快的語氣笑著答他:「沒什麼,你們是男人,你們厲害。」

岳峰敏銳地抓住了她話語中不一樣的部分。

「你們?」他加重了語氣,「你們?還有誰?」

季棠棠沒說話。

岳峰卻已經回過味來了,他看著季棠棠,聲音中多了些許調侃的意味:「看來我剛說的話,以前有人跟你講過啊,棠棠,這人跟你關係不一般吧,是不是男朋友?」

季棠棠還是沒說話,唇角卻帶出一抹淺淺的微笑,不知道是因為燈光昏暗還是她此刻的神色溫柔,從岳峰的角度看過去,側影分外美好。

「真的名花有主?看來雞毛是沒指望了。」岳峰大笑,「那你男朋友人呢,怎麼不好好看著你,放你一個人在外頭亂跑?」

季棠棠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了,她看了岳峰一眼,將手中的酒瓶子舉到唇邊:「剛不是說了,失戀了。」

「那也未必,看你的反應,對他還念念不忘的,保不準哪天就復合了。就像我和苗苗似的,」一說起苗苗,岳峰的眉目之間就多了些許溫柔的意味,「吵的凶,也分過,但也斷不了。」

「我和他,跟你和苗苗不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法?」

季棠棠僵了一下,然後抬起頭看向上方,那裡,壁燈的罩上積滿了灰,旁邊張著蛛網,在燈光的映射下,蛛絲散發出奇異的色澤。

「他已經不在了。」季棠棠的聲音很平靜,她向著高處舉了舉酒瓶子,「敬他。」

再然後,她仰起頭,在岳峰驚詫的目光中,將剩下的半瓶酒,咕嚕嚕一股腦兒全都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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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1 17:22:32 |只看該作者
21 食骨 第二十一章

岳峰沉默了一下,外頭的風又大起來,吹得屋簷上的擋板吱吱響,從走廊的位置,恰巧可以看到前後盡頭處的兩扇門,後門開在灶房裡木柴堆的旁邊,簡陋的木板門,底下和拼接的縫中直透風,門閂上上了鎖,風在外頭推著,隔一小會便鏗鏗的響。

有一段時間,兩人不說話了,視線都被發出聲響的後門給吸引了過去,似乎下一刻,有人就會破門而入。

靜默之中,岳峰忽然開口了:「棠棠,把事情給我講講吧。」

「講什麼?」季棠棠轉臉看他。

「這整件事,」岳峰伸手拿過靠牆的槍橫在膝上,拈起裹布的一角開始擦拭槍管,「就算有涉及到你的秘密不能講的地方,你起碼也大致讓我知道,我大半夜的不睡覺,扛把槍在這走廊裡挨凍,到底為的什麼。」

「不就是為了苗苗嗎?」季棠棠故意裝傻,在岳峰沉下臉來要瞪她之前,噗的笑了出來,「開個玩笑而已,急成這樣。」

她把青稞酒瓶子送到眼前,藉著昏暗的燈光看瓶內的酒一漾一漾,看情形似乎並不準備回答岳峰的問題,岳峰瞭解一點她的脾氣,對她的避而不談也有心理準備,就在對她的回答幾乎不報希望的時候,季棠棠反而開口了。

「我來尕奈,是為了凌曉婉的事,希望能夠查出害她的人,我想,這也是她家人的心願。」

「你受她家人的委託?你是公安?偵探?私家偵探?」

季棠棠沒有正面回答:「你覺得是哪種,就是哪種吧。」

「那看來都不是。」岳峰聳聳肩,「凌曉婉失蹤之後,尕奈的公安組織我們進峽谷搜索過,一直沒找到。警方都沒下定論說她已經死了,你就這麼確定她已經死了?還是被人害死的?」

季棠棠看他:「你還要不要聽我講了?」

連問都不讓問,岳峰憤憤,然後沒好氣:「您請。」

「昨天早上進峽谷的時候,我的確遇到陳偉。他等於是當著我的面失蹤了,所以後來我一直在找他,包括晚上到格桑去住。晚一點時候,我知道他也死了……」

「慢著慢著,」岳峰聽的心驚肉跳,忍不住又打斷她,「你後來怎麼知道他死了?他只是當著你的面失蹤,又不是當著你的面死了。還有,什麼叫當著你的面失蹤?發生什麼事了?還有,既然他失蹤了,你為什麼不說?你應該第一時間報警啊。」

季棠棠歎了口氣,仰頭又喝了一口酒:「你這麼多問題,讓我怎麼講?」

「得,別喝了。」岳峰起身過來坐到她身邊,伸手把酒瓶子奪過來,「你喝醉了,我還怎麼聽故事?」

季棠棠沒有動,右手還保持著握酒瓶的姿勢,她看了看空了的手,突然就有點難過,低聲說了一句:「岳峰,這不是故事。」

岳峰很快意識到是自己的語氣過於輕佻了,或者說,他還沒有切實體會到事情的嚴重性這不是摔了撞了的小磕小絆,季棠棠雖然講的平淡,但是其間已經涉及了兩條人命,她一個人,到底是怎麼樣面對這些的?

「那白天的時候,脖子和臉上的傷,也是對方干的?他們知道你知情,所以對你下手?」

季棠棠輕輕點了點頭。

岳峰不說話了。

季棠棠眼角的淤青還很明顯,嘴角的傷口已經開始結痂,臉上的神情淡淡的,淡到有些漠然。

岳峰看著她,想像著她承受的壓力和今天遭遇過的事情,她有著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而不能外道的關乎人命的秘密,她孤身一人去探查真相,即便被他們誤會也不做一句辯白或是解釋。她今天在峽谷裡可能在生與死之間走了一個過場,逃生之後卻不能把委屈或是難過對任何一個人講,也不能大哭大鬧的盡情宣洩一場。再然後呢?他衝了進去,對著她指頭對臉痛罵了一場,甚至動了手……

岳峰的心裡忽然就起了異樣的變化,說不清是難過、後悔、愧疚或者是其它的什麼,她如果委屈到哭或者像從前一樣跟他針鋒相對的吵架,他心裡可能還要好受一點,但她偏偏就是這樣一副淡淡的漫不經心無所謂的神氣,一個人要經歷過多少波折,承受過多少委屈,才能對這樣的處境一笑置之?她的年紀跟苗苗差不多大,也該被捧在手心寵著關心著愛護著,到底是為了什麼,人生的境遇竟然相差的這麼大?

岳峰越想越是難過,眼角居然有點發澀。

季棠棠被他的目光和神情的變化給嚇到了,她有點不知所措,奇怪地看著他:「岳峰你怎麼了?」

岳峰搖了搖頭,長長吁了一口氣,把心頭湧起的那陣酸澀壓下去,然後笑笑:「沒什麼。棠棠,你過來。」

季棠棠不明所以,往他的方向坐了坐,岳峰伸出手來,從背後摟住她,重重抱了她一下,附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棠棠,你是好女孩。」

季棠棠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住了,下意識就想掙脫,卻又在第一時間察覺到岳峰的善意,繃緊的身體慢慢鬆弛下來,岳峰的懷抱很溫暖,寬厚的肩膀和環抱傳遞出一種消失很久的安全感和踏實感。

季棠棠已經很久沒有接納過這樣的善意和關心了,她有一瞬間的失落和唏噓:真可惜,這樣的懷抱,並不屬於自己。

她笑著仰起臉來:「難怪苗苗這麼喜歡你,岳峰溫柔起來,也是很嚇人的。」

岳峰鬆開手,很不滿的看著她:「嚇人?都沒被感動?太傷人了。」

季棠棠繃不住先笑了,她將頭髮綰到耳後,抬頭想說些什麼,忽然心中一動,下意識地抬頭朝樓上看過去,岳峰愣了一下,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那裡,樓梯的頂上,站著苗苗,還有羽眉。

季棠棠的腦子有點發懵,很荒唐的,第一時間,她心中湧起的,居然是對電視劇電影編劇的愧疚。

多少次看電視電影,看到這樣太過巧合的狗血鏡頭,她都會把編劇貶的體無完膚,這一刻忽然領悟:原來藝術真的是源於生活的,再怎麼狗血,那也是一種合理的存在。

樓梯頂上,苗苗的臉陰的要滴下水來,她咬著嘴唇看岳峰,目光冷的像冰,兩人之間的空氣,似乎都被凍上了一樣陰冷。

這樣的氣氛太過壓迫,季棠棠下意識朝邊上讓了一下。

我跟岳峰之間,真的是純潔的男女關係啊……

下一刻會怎麼樣?季棠棠忽然就胡思亂想起來,她會哭?會罵?會吵鬧?會轉身就跑?

羽眉幾個是在毛哥他們大聲叫嚷的時候被驚起來的。

房間之間是木製的隔板,隔音效果不算特別好,提高了嗓音說話,隔壁多少能聽到一點動靜,羽眉本來就睡的不熟,聽到動靜就坐起來,頓了頓汲拉著鞋子走到牆邊,皺著眉頭把耳朵貼到牆邊。

她這一動作,曉佳和苗苗也醒了,曉佳迷迷糊糊看到一個黑影站牆邊,嚇了一跳:「你……你誰?」

「噓……」羽眉有點惱火,「我。」

「你幹嘛呀?」曉佳納悶,反應過來之後也察覺到隔壁有些響動,「怎麼了?吵起來了?」

「聽不大清,」羽眉又把耳朵往牆上貼了貼,「不過剛剛隔壁門響,好像是岳峰下樓了。」

一提到岳峰,苗苗就上心了:「下樓?岳峰下樓幹嘛?」

「糟了!」曉佳忽然想起什麼,「棠棠在樓下啊。岳峰下樓不是找她的吧?這兩人這幾天怪怪的,會不會又打起來?」

「岳峰和棠棠……」苗苗實在是有點納悶,她看向羽眉的方向,「我記得剛到的時候,你不是跟我說岳峰跟棠棠挺好的嗎?怎麼矛盾這麼大,鬧到要動手?」

「誰知道。」羽眉沒好氣的嘟嚷了一句,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她忽然就報復似的加了一句,「你沒來的時候,是挺好的。」

苗苗不說話了,頓了頓,她試探性地提了一句:「那我們下去看看吧,萬一真的又打起來了呢?總得有人在旁邊勸著吧?」

黑暗中,曉佳直翻白眼:這兩人,都是話裡有話別有深意,真當自己木訥到不知道你們的心思呢?

她懶得摻和這些爭風吃醋,直挺挺躺回床上,伸手把被子拉過頭頂,含糊不清地來了一句:「這麼冷,我不高興下去,你們愛看誰看。」

她豎著耳朵聽被子外頭的動靜: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的聲音,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卡嗒的開鎖聲。

去吧去吧去吧,曉佳真心沒好氣:上天保佑你們都能看到自己想看的!

岳峰也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他猶豫了一下,把槍靠到牆邊,起身向樓上走過去:「苗苗。」

苗苗往後退了一步,眼淚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下來,帶著哭音看岳峰:「這是為什麼啊岳峰,你跟棠棠是怎麼回事啊?」

「不是你想的那樣的,苗苗你先別亂想。」岳峰很冷靜,「我和棠棠都能跟你解釋,你信我的話嗎?」

苗苗透過淚眼看岳峰,哭的更厲害了:「我不知道岳峰,你們這樣……你們不能這樣……」

她哭著哭著就慢慢蹲了下去,岳峰緊走兩步俯身抱住苗苗,苗苗哽咽著摟住岳峰的脖子,臉深深埋在了岳峰懷裡,岳峰低下頭,伸手撫著苗苗的頭髮,輕聲說著什麼。

樓上樓下,季棠棠和羽眉的目光相觸,羽眉的目光很複雜,季棠棠迎著她的目光淡淡一笑,忽然覺得,自己的笑容也並不那麼簡單。

就在這時,不知是哪裡,忽然傳來光噹一聲震響,聲音起的突兀,在這樣的夜裡分外刺耳,苗苗嚇的渾身一震,更緊的抱住了岳峰,羽眉打了個寒噤,茫然地四下回顧。

走廊裡的穿堂風一下子大起來,季棠棠只覺得渾身的血一下子湧到了頭頂,她轉過身,旅館的後門已經被人踹開了,一個粗壯的身形擋在了後門處,身上披著破爛的羊皮襖,打結的頭髮掛下來,邋遢的一縷一縷,抹的泥黑的臉上帶著猙獰的笑,對著季棠棠慢慢端起掩藏在破爛羊皮襖袖子下的獵槍。

烏洞洞的槍口泛著詭異的色澤,季棠棠咬了咬牙,眼底掠過一絲冷厲,突然就向著那個人衝了過去,快到近前時,幾乎是直撲了過去,那人槍口上舉,恰好抵住她的腹部。

身後傳來岳峰嘶吼的聲音:「棠棠回來!」

轟的一聲,槍響了。

剛從樓梯上翻身跳下的岳峰一下子僵在了當地,季棠棠前撲的勢頭不減,將那個人帶倒撲翻在門外,似乎滾了丈遠,就再也沒了動靜。被踹壞的門耷拉著吱呀晃著,風捲著簷上的雪沫在門口打著旋兒。

苗苗抓著樓梯扶手呆呆看底下的岳峰,她和羽眉都在樓梯上,看不到走廊盡頭處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岳峰突然把她推開,向著走廊裡張望了一下之後臉色大變,翻身就跳了下去。

「岳峰,」苗苗的聲音飄飄怯怯的,「發生什麼事了?棠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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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1 17:35:24 |只看該作者
22 食骨 第二十二章

槍響的時候,毛哥躺在床上正睡的迷迷糊糊,激靈一下子就醒了,黑暗中瞪著上鋪的床板足有五秒鐘,忽然就跳起來,兩腳在地上亂騰著去穿鞋,一邊穿一邊大罵:「岳峰這個龜兒子,他真敢放槍!」

光頭和雞毛也驚起來了,沒顧上開燈就披上衣服從上鋪竄下來,一時間也找不著鞋子,光著腳原地亂轉,正沒頭蒼蠅一樣,毛哥撳亮了大手電,明亮的光柱在黑漆漆的房間裡辟開一條亮道,光頭一眼瞅到雞毛的鞋離自己近,伸腳就塞了進去,雞毛沒察覺,他心思倒也不全在找鞋上,只顧著碎碎念:「糟了糟了,放槍了……」

還沒念叨完呢,一陣冷風掀進來,毛哥已經打開門衝出去了。

突如其來的寒冷讓動作慢的兩個人同時打了個寒戰,光頭吃這麼一凍,腦子倒突然清醒了,他看向雞毛:「雞毛,不對啊?」

「怎麼個不對?」雞毛實在找不到鞋子,開始在床底扒拉,先扒拉出一隻夏天的塑料拖鞋,又扒拉出一隻冬天的老棉鞋,難得的是居然左腳右腳能對上,雞毛也不在乎,拾起了就往腳上套。

「剛才放槍的聲音,你注意沒有,那是火槍啊,轟一聲,走火藥的。老毛子的槍是走鋼珠的,哪會那麼大的動靜?」

讓他這麼一提,雞毛也反應過來了,他有點懵,嘴巴張開又閉上,然後伸出舌頭舔了舔發乾的嘴唇:「那那槍是棠棠放的?這倆好佬擱樓底下槍戰?」

光頭的腦海中滑稽似的出現了岳峰和季棠棠互端著槍「槍戰」的場面,明知道這種想法太過荒唐,但也實在想不出第二種可能他嘴巴愣愣地張著,跟快干死的魚似的,忽然就慌了:「那是咱岳峰糟糕了,可別壯烈在這了。」

兩人鞋子都穿的不合腳,踢踏踢踏就往樓下跑,先看到羽眉和苗苗,再接著看到岳峰拄著槍站在樓梯底下,心中石頭先放下來,緊接著就是奇怪:「岳峰,棠棠呢?」

「沒見人啊!」應聲的反而是毛哥,他已經去到後門那,扶著被踹壞的搖搖欲墜的木門打著大手電往黑夜裡亂照,「沒人啊。」

一直僵立著的岳峰反應過來,他幾步衝到後門處,奪過毛哥手中的手電就往外照:毛哥說的沒錯,光線所及範圍之內,沒有任何人的身影。

岳峰愣了一下,忽然又想起什麼,將手電照向地下,然後屈膝蹲了下去。

雪還沒有化,地上厚厚的一層,有雜亂的一行腳印,是往旅館的方向來的,看來是那人來時的痕跡,那他是怎麼走的呢?

這個問題很快就有了答案,光線停下的地方,一道歪歪扭扭的拖拽痕跡,像是一個人,拖著什麼沉重的東西一路而去,岳峰將手電口抬高了些,拖拽痕跡的盡頭隱匿在光線照不到的地方,岳峰咬了咬牙,起身就往著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毛哥愣了一下,將身上的衣服裹了裹,幾步追了上去,一邊跟著一邊問他:「岳峰,這事不對勁兒,棠棠呢?你跟我說老實話。」

岳峰沒有立刻回答,周圍靜的很,只有腳下的積雪被踩實之後的嚓嚓聲,這聲音單調無比,就在毛哥聽的幾乎要發火的時候,岳峰嘶啞著嗓子開口了:「中槍了。」

「那人呢?」雖然早就想到槍響的話八成有死傷,但是當真聽到岳峰口中確認「中槍」這回事,毛哥還是一陣頭皮發炸。

「應該是被放槍的人帶走了。」

毛哥終於明白岳峰為什麼要跟著這條拖拽的痕跡走,他低下頭看延伸的痕跡,不自覺打了個寒噤。

「岳峰,這整件事都不對勁啊,棠棠怎麼會惹上這樣的麻煩?她到底什麼來頭?你知道多少?」

岳峰沒有回答,只是悶頭往前走,毛哥心裡著急,一把拽住他胳膊,岳峰火了:「你怎麼娘們一樣唧唧歪歪,現在是給你講故事重要還是找人重要?」

毛哥吃了他一嗆,訥訥鬆了手,一時打不定主意是該跟還是不跟,這麼一猶豫,岳峰已經走出好遠下去了,再回頭看,光頭和雞毛也找了手電,哆哆嗦嗦的一路跟在後頭,再遠一點是羽眉和苗苗,女孩兒家畢竟膽小,不敢走的離旅館太遠,毛哥歎了口氣,大步向著岳峰走的方向追過去。

追了一段,遠遠看到岳峰的身影,他只是站著不動,隱隱有嘩啦啦的水聲傳來,毛哥心中咯登一聲:到聚龍河了?

聚龍河是尕奈當地的一條河,名義上是河,實際上水量和小溪流也差不多,寬的地方兩三米,窄的一米多,深度過膝,最深的地方也就到大腿根,繞著尕奈外圍環一圈,最後曲曲折折還是流進尕薩摩峽谷,在峽谷裡還有一段子是暗河,水量雖小,倒是持續的很,最乾旱的時候也沒見有斷流,而且縱深很長,據說一直流到峽谷外頭,最後七繞八繞歸進的是黃河。

雖然天氣冷,這兩天都下了雪,聚龍河還是沒有全凍上,水聲嘩啦啦不絕,岸邊垂著冰凌子和雪塊,雪塊之間頑強地探出幾根枯黃的草來。

岳峰站在河邊,嘴唇抿的很緊,手電垂下來,燈光照著一小處水面。

毛哥慢慢過去,挨著岳峰的身邊站定,把岳峰不敢說的話說了出來:「拖的道道到這就沒了,看來是涉水走的,沒法跟了。」

岳峰沒說話,又站了一陣子,拔腿就向著河流的方向走。

毛哥真急了,一把拽住他:「我說的話你聽見沒?下水走的,沒法跟了!」

岳峰急紅了眼,梗著脖子撂狠話:「龜孫子有種就別上岸,這兩天下雪,上岸了就有腳印,爺總能找到。」

「找你妹找!」毛哥也火了,狠狠揪住岳峰的衣領,「峽谷裡丟的人,你找到過嗎?那個凌曉婉怎麼樣?當初多少人去找?找到半根汗毛沒有?這人要是一直藏在峽谷裡的,對地形能不比你熟?能不知道把腳印蓋了?而且他手裡還有槍!黑燈瞎火的,你打個手電進去,那就是個靶子!人家貓背後給你來一槍,媽的老子連你的屍首也找不到了。跟我回去,天大的事,明兒白天再說!」

岳峰伸手去扯毛哥的胳膊:「明天?一夜過去,棠棠不知道還有沒有命了。」

毛哥心一橫:「她中了槍,現在有沒有命都難說,她傷在哪?」

岳峰突然就不說話了。

傷在哪了?

他記得,當時季棠棠是往那個人直撲過去的,那人槍管上舉,正好死死抵住她小腹,然後槍就響了,近距離放槍,連打偏的可能性都沒有,槍聲又響又炸,過後有一股子硝石火藥味,是火槍,這樣的槍貼著她開火……

岳峰全身的勁一下子就洩了,他攥著手電筒,嘴唇白的可怕。

毛哥慢慢鬆開了手:「岳峰,先回去吧。有什麼事大傢伙兒有商有量的,羽眉和苗苗還在呢,還得尋個借口把她們瞞過去。」

岳峰還是沒有動。

毛哥歎了口氣,伸手從岳峰手裡拿過手電,向著河流流向峽谷的方向照了照,有風過,岸邊幾根枯草晃了晃,影子搖在水面上,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靜默中,身後傳來雞毛的聲音:「哥幾個先回去唄,凍的受不了啊。」

毛哥回頭,雞毛左腳是一隻羊毛衲邊的老棉鞋,右腳卻是一隻塑料拖鞋,等於是光著一隻腳踩在雪地裡,凍得哆哆嗦嗦的,乍看過去,臉色比岳峰還要白。

遠遠看到幾個人往回走,一直守在門外抱著胳膊哆嗦的羽眉和苗苗總算是鬆了口氣,剛才的震響把曉佳也給震下來了,她是最搞不清楚狀況的一個,裹著外套縮在門裡,時不時把腦袋給探出來:「回來了?到底怎麼了這是?」

羽眉沒說話,苗苗衝著她搖搖頭,又回轉頭擔心地看向漸漸走近的雞毛他們,剛才他們走回半程之後忽然又停住了,湊在一處很久,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光頭和雞毛先到,岳峰和毛哥落在後邊,面對著羽眉她們又是疑惑又是忐忑的目光,雞毛開始安撫民心:「沒什麼事,鬧賊了,沒見岳峰晚上拿了土槍在樓下守著麼,沒想到這孫子也帶了槍,你妹的,天高皇帝遠,這裡的賊都無法無天。」

「那剛才那聲響是放槍?」曉佳嚇了一跳,「我還以為是鞭炮呢。」

雞毛張了張嘴又合上了,剛剛他和毛哥他們幾個合計怎麼瞞過曉佳她們,當時怎麼就沒想到鞭炮這個說法呢?

「那棠棠呢?」羽眉有點不相信,「剛剛棠棠也在樓下,槍響了之後她就不見了,她沒事吧?」

「別提這丫頭了,怪癖。」光頭突然沒好氣地來了一句,「逞英雄也不是這麼個逞法,非要追出去,剛岳峰好不容易攆上她,說死了也不回來,我還就不信了,真讓她捉到賊了,政府還能給她戴花怎麼著?岳峰跟她說著說著也火了,不管她,由她去吧。」

苗苗聽的半天回不過神來:「她?去捉賊?這大半夜的?那賊還有槍呢!你們就真由著她了?」

「要麼怎麼說她有病呢,」雞毛說的跟真的似的,「也不是沒攔她,攔不住啊,再說了,我們又不是她什麼人,哪能管得了她發瘋?」

「早覺得她怪裡怪氣了,真心有病。」羽眉皺眉頭,「大半夜的給人添亂,吵得所有人睡不好。」

說話間,岳峰和毛哥他們也走近了,苗苗一眼瞅到岳峰的臉色不對勁,忙迎上去,伸手去拉岳峰的手:「沒事吧?」

岳峰沒有吭聲,任她拉著手一動不動,苗苗忽然有些害怕,她抬起頭來,小心翼翼看著岳峰的臉:「怎麼了啊?發生什麼事了?」

岳峰也不看她,只是一字一頓:「你下來幹什麼?好端端的,你要下樓幹什麼?」

苗苗從來沒聽過岳峰用這麼陌生和冰冷的語氣說話,一時間嚇的呆住了,再開口時,聲音止不住地打顫:「我看你在樓下,我想下來看看你……」

「有什麼好看的?」岳峰狠狠甩開苗苗的手,幾乎是在嘶吼了,「我問你有什麼好看的!」

苗苗的眼淚奪眶而出,她嘴唇微微翕動著,看了岳峰半晌,伸手抹了抹臉上的淚,忽然就笑了:「岳峰,我是你女朋友,我想什麼時候看你,就什麼時候看你,不行嗎?我連看你的資格都沒有了?想看你還得要你批准?」

毛哥暗叫糟糕,人命關天,這麼大的事當前,岳峰也受了不小刺激,這個時候實在是不適合再處理感情衝突,他衝過來抓住苗苗的胳膊就往旅館拽:「苗苗,折騰這麼久你也累了,趕緊休息,岳峰心情不好,你倆的事慢慢再談。」

苗苗任毛哥拽了兩步之後,忽然就發瘋了:「什麼慢慢談,有什麼了不得的事不能現在談?他心情不好?我還心情不好呢,岳峰你憑什麼衝我吼?你給我道歉,你現在就給我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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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食骨 第二十三章

對岳峰這個當寶貝樣寵著的女朋友,毛哥是一直知道的,對苗苗的驕縱性子也多有耳聞,但是苗苗到尕奈這一日,大多時候還是文文靜靜溫柔可人的,所以突然間這樣發飆,毛哥實在是被震的夠嗆,直覺心臟都受不住,咚咚咚咚跟被重金屬音樂震傷了似的。

岳峰像是沒聽見一樣。

苗苗臉上掛不住了,被岳峰這樣忽視比剛剛被他吼還要讓她受不了,周圍人看她的目光似乎都轉成了譏笑和奚落,苗苗發狠了:「岳峰你有種,你別後悔!」

說完這話,她轉身跌跌撞撞就往旅館裡跑,曉佳正伸頭來看熱鬧,見她來勢洶洶,嚇的嗖一下又把腦袋縮了回去。

她這一跑,留下在場的一干人面面相覷,也不知是該勸和還是不該勸和,最後還是岳峰發話:「都杵著幹嘛,進屋。」

於是三三兩兩進屋,都進了前台廳裡坐著,毛哥把靠牆的槍和季棠棠剩下的青稞酒給拾掇進來,雞毛則留在後門處鼓搗被踹壞的門,也不知他從哪找了錘子來,篤篤篤敲個不停,光頭聽的煩躁:「你甭敲了行不?待會一條街都讓你鬧起來!」

這麼一吼,總算是安靜了,不一會兒雞毛也晃蕩著進來了,毛哥問起時,他說是拿條凳把門給抵上了。

一時間氣氛沉悶無比,羽眉抬頭去看前台裡的掛鐘,已經快凌晨三點了。

毛哥趕羽眉和曉佳上去睡覺:「沒你們的事,趕緊歇著去。」

他語氣不大好,沒平日裡的好聲氣,羽眉和曉佳此刻倒長了眼力勁兒,點點頭就往樓上去。

剛走了兩步,上頭忽然傳來重重的腳步聲,苗苗拎著箱子幾乎是直衝下來,到了樓底下,把皮箱重重往地上一頓,只跟毛哥說話:「毛哥,麻煩開下大門。」

「你又想幹什麼啊?」毛哥一心想把幾人打發了好跟岳峰他們商量今晚的事,誰知道事情一樁接著一樁,就沒個輕省的時候,終於也耐不住性子了,「半夜三點,開門放羊啊?打狼啊?」

「回家!」苗苗冷著一張臉,「不在這裡討人嫌,毛哥,麻煩開門。」

岳峰坐在靠牆的位置裡,聽到外頭的動靜,似乎動了動,到底是沒起身。

光頭和雞毛坐在他對面,伸長了腦袋往外張望,聽到苗苗的要求之後俱都無語,頓了頓光頭向雞毛感歎:「怪不得說女人是禍水,先有一個季棠棠發瘋,又來了個苗苗發狂,雞毛我跟你說,幸虧羽眉和曉佳還沒發癲,不然哥幾個遲早陣亡。」

說這話時,毛哥一直在外頭壓著性子勸說苗苗:「丫頭,岳峰今天真有事,不然也不會衝你那樣。兩人都在氣頭上,各退一步,上樓歇息行不?天大的事明兒再聊,你們現在都火大,越說越僵,值當的嗎?」

也不知苗苗回了什麼,總之似乎是沒說攏,到最後毛哥也氣了,回頭衝著岳峰就吼:「死小子給我滾出來,你惹的事,他媽的要老子給你擦屁股,我是你親娘怎麼的?」

這一回岳峰終於是有動靜了,他去到門外,俯身拎起苗苗的包:「苗苗,上樓去。」

苗苗冷笑:「你說上樓就上樓?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把包給我放下!」

岳峰沒吭聲,拽住苗苗的胳膊就往樓上走,苗苗這次是鐵了心跟他橫到底,掙扎著就是不挪步子:「我不上去,你把包給我放下!」

岳峰臉色一沉,胳膊攬住苗苗的腰,幾乎是把她抱離了地往樓上走,苗苗掙扎著又踢又罵,混亂中忽然低下頭,向著岳峰的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戀人吵架,外人自然是不好插手的,毛哥眼睜睜看事態越走越糟,乾著急卻沒辦法,雞毛在邊上看的眼睛發直,喉頭滾了一滾,然後對著邊上的光頭低聲賭咒發誓:「怎麼還咬上了?我這輩子都不要娶媳婦了……」

岳峰一動不動,只是任她咬,苗苗咬著咬著就鬆口了,抬頭看看岳峰的臉,鼻子一酸,眼淚就下來了。

再低頭去看,這一下子咬的真不輕,牙印深深嵌進去,見血見肉了都。

岳峰面無表情:「咬夠了?滿意了?你要走我不攔著,明兒天亮了再走,現在半夜三更的,哪都不准去。」

眼見情勢鬆動,毛哥趕緊過來和麵團:「這是我地頭,稱我一聲『哥』的,賣我三分情面,現在都回房睡覺,誰再鬧,別怪我老毛子翻臉不認人。羽眉曉佳,帶苗苗回房去。」

曉佳先前見事情鬧大,嚇得後背都出汗了,生怕岳峰追究鑰匙的問題,現在看看岳峰渾然沒記起這茬,毛哥又給了台階下,心中暗呼玉皇大帝,下定決心明兒一早捲鋪蓋走人,再不摻和男歡女愛爭風吃醋,急急衝過來挽住苗苗的胳膊,自見面以來第一次表現出無上的熱情:「苗苗,上去吧,下頭多冷啊,走吧走吧。」

連拖帶哄帶勸,終於把苗苗拽的動窩兒了,羽眉也挺配合的,不吭聲地跟在後頭走,走到一半時,苗苗忽然又停下來,扶著欄杆低頭看岳峰,聲音飄飄的,像是生病了一樣:「岳峰,我們是不是算是散了?」

岳峰沒有吭聲,這反應似乎早在苗苗預料之中,她含著眼淚笑了笑,再沒說什麼了。

終於把這幫好佬給打發了,毛哥慶幸到想哭,幾個人進廳堂坐下,先從前台底下拽出藥箱來給岳峰處理傷口,光頭用酒精棉球幫岳峰把傷口周圍擦乾淨,雞毛伸長脖子觀望,嘴裡嘖嘖個不停:「看看這牙印尖的,怪不得要用牙尖嘴利來形容女人,就這麼包紮包紮行麼?是不是得去打個狂犬疫苗?」

毛哥在邊上吼他:「放屁,苗苗又不是……」

這話說不說完都像在罵人,毛哥猶豫了一下,把後半句吞回肚子裡去。

從頭到尾,岳峰都不說話,任他們七嘴八舌擦擦包包,似乎被咬的不是自己的手腕,看他這副樣子,毛哥也有點替他難受,歎息著在對面坐下來:「今晚這事,哥幾個合計合計吧。」

一提到這事,光頭和雞毛就沒話了,剛才在半路上,商量著怎麼瞞過苗苗她們的時候,毛哥曾經把事情大致講了講,光頭和雞毛對前情一無所知,乍聽到發生了什麼,跟聽天方夜譚一樣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毛哥猶豫了一下:「岳峰,我說句不中聽的話,今晚這事,你別太往心裡去。就算棠棠真出事了,咱也沒對不起她。」

岳峰冷笑:「是啊,拿槍下來守夜的又不是你。」

光頭站在毛哥一邊:「下來守夜也不是你義務,你下來幫她,也算仁至義盡了,盡人事,聽天命,幫沒幫上,那老天說了算。這丫頭惹的麻煩絕對不小,你想想,鬧到對方上門放槍,那得多大的仇恨?岳峰,我也說句不要臉的話,誰惹的事自己扛,今晚這事,算是收場還不錯,起碼我們這頭沒人出事,你想想看,當時苗苗和羽眉都在樓下,萬一擦槍走火傷著了這兩個,那得多大麻煩?」

岳峰血紅了一雙眼看光頭:「照你的意思,棠棠出事就是活該了?誰的命都是一樣的,分什麼貴賤!」

光頭火了:「怎麼跟你說不明白呢?我不是說棠棠出事就是活該,我的意思是禍是她惹的,就該由她收場。幫不幫她看人情,非親非故的,我認識她老幾啊,人情上也算到位了吧?」

毛哥按住光頭的肩膀,示意他消消氣,然後又看岳峰:「我估摸著棠棠這丫頭來路有點大,惹下的事不是咱管得了的。就算她不是壞人,這樁事情,咱也不能不掂量掂量就去管我的意思是報警。」

光頭和雞毛互看了一眼,然後附和著點頭:「報警吧。」

得了兩人附和,毛哥心裡有了幾分底:「岳峰,你的意思呢?」

岳峰冷冷看著毛哥:「尕奈的警力怎麼樣,你比我清楚,就那小派出所裡成天見不到影子的兩值班的?凌曉婉是大學生,她的事驚動了校方,驚動了記者,這邊的公安才像模像樣組織了搜救,找到人沒有?棠棠這事,報警你預備怎麼說?半夜有人端著槍上門了?為了什麼?我們說那人把棠棠抓走了,人家信嗎?連那人長什麼樣我們都沒看清。到時候公安備個案,說會留意留意,就這麼一拖兩拖的沒下文了。這就是你的意思?你心安嗎?」

毛哥不吭聲了。

岳峰說的是實話,到偏遠地頭尤其是險地旅行的遊客,每年失蹤個好幾十個其實一點都不稀奇,尕奈還算好,真到了新藏那種無人區,組織再多人力都沒處找,而且真如岳峰所說,就算報了警,也難保不拖成爛尾的案子那些神勇刑警幹探逢案必破牛掰無比的風光場景也就在電視電影上閃爍閃爍了。

光頭有點煩躁:「岳峰,那你想怎麼辦?讓哥幾個為她去冒險,我是不樂意的。還是那句話,非親非故的,事情又這麼棘手,我值當的嗎?如果是你或者老毛子出了事,兄弟一場,刀架脖子上我都沒二話,至於棠棠……我連她做什麼的都不知道,去管她的事,不整個一吃飽了撐的二百五嗎?」

毛哥歎氣:「岳峰,光頭說的在理,棠棠出事,真不是你的責任,何必往自己身上攬?再說了……」

說到這,毛哥聲音忽然就低了下去:「再說了,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照你的說法,讓槍那麼樣打中……」

岳峰忽然就打斷他:「這事是不是我責任我都管定了。還活著的話我得把人給找出來,死了的話我給她收屍,相識一場,我不能讓她荒在外頭。」

毛哥是知道岳峰性子的,曉得再勸也沒用,長長歎了一口氣,不再言語了,倒是雞毛,看看毛哥又看看光頭,然後伸手撓了撓腦袋:「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是朋友的總不能幹站的,橫豎跟你一起就是了。」

說著拿胳膊搗了搗光頭:「你說是不是?」

光頭沒吭聲,雞毛繼續搗,終於把他給搗急了:「媽的是是是。老子怎麼就認識這樣的混球!」

岳峰抬頭看了光頭一眼,語氣有幾分緩和:「不過你說的也對,不好讓你們冒這個險。幫個忙就行了,棠棠在的這兩天,你們跟她或多或少都有接觸過,仔細想想,她有什麼表現的異常的不對勁的地方,說過什麼奇怪的話?大夥兒合計合計,沒準能發現什麼。」

毛哥點點頭,起身去前台裡把入住登記本拿過來,從背面撕了幾張空白的一人發一張,又找了幾支要麼不下油要麼下油下的過分的圓珠筆:「來來,都想想,想到什麼寫什麼,三個臭皮匠還頂個諸葛亮呢,何況我們這四孔明呢。」

於是一人一張,雞毛接過筆想了半天,在紙上劃拉下「功夫」兩個字,然後伸長腦袋看毛哥,毛哥倒寫的認真,還列了條目,第一條是「她打聽一個叫阿坤的」,第二條是「她登記時說她是北京人,後來又說是海城的」,第三條是「買菜時她說有人看她」。

雞毛指著那個「看」字糾正毛哥:「下頭是個目字,不是日字,你文盲。」

毛哥擱桌子底下就踹了他一腳。

雞毛嗷一聲,捂著膝蓋齜牙咧嘴,頓了頓又去看光頭,光頭正盯著不遠處的鍋莊出神,手裡的筆一轉一轉的。

雞毛拿手在光頭面前晃了晃:「怎麼著,一條都寫不出?」

光頭這才回過神來,他把筆往桌上一拍,語氣裡透著說不出的怪異:「這事不對勁啊。」

「怎麼不對勁?」毛哥停住筆看他。

「剛我們出去,外頭沒見血啊,」光頭越想越慌,說話的語氣都變了,「讓火槍正對著那麼一轟……怎麼能一滴血都沒有?」

「所以,沒打中?」明知道這概率太小了,毛哥還是懷著幾分僥倖。

「不可能沒打中。」岳峰忽然開口了,「如果沒打中她,那就是打在屋裡,會留下坍角或者焦黑的痕跡的。而且如果沒打中她,依照棠棠的功夫,她會跟那人廝打,屋外一定會有大動靜。但是當時的情形,是槍響了之後就沒聲息了,也就是說,她被打中然後帶走了。」

「那為什麼不流血呢?」光頭不依不饒,「你倒是說說,讓槍那樣一轟,怎麼樣都會有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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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食骨 第二十四章

岳峰煩躁:「這事有沒有那麼重要?沒看到血跡,人是不是就不用找了?」

「話也不是這麼說,」雞毛嘀咕,「萬一她是個鬼呢,那還找毛找……」

「越說越沒邊了啊。」毛哥瞪眼睛,「讓你寫疑點,你寫的什麼?」

他一把拽過雞毛的紙頭看:「功夫?功夫什麼,功夫茶啊!」

雞毛悻悻,只好把紙頭拽回來重新咬筆頭,光頭仍舊不甘心,操起手電筒轉身就走:「我出去再看看。」

毛哥估摸著是沒指望從光頭那拿到資料了,只好把岳峰和雞毛寫的拿過來看,一邊看一邊眉頭皺的死緊,然後咳了兩聲:「我來總結一下……」

雞毛頭伸的老長準備認真聽講,伸了足有十秒鐘也沒見毛哥有下文,岳峰估計毛哥已經被這麼多條條給鬧暈了,伸手又把幾張紙拿回來,看了一會又放下來:「棠棠到尕奈來,絕對不是旅行的。她說是為了凌曉婉的案子,這期間,她只向我們打聽過一個人。」

「阿坤是吧,我也寫了。」毛哥趕緊伸手點點自己的那張。

「陳偉出事之後,我去格桑查過入住資料,除了陳偉之外,還有一個叫賀文坤的。名字裡都有一個坤字,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個。」

「可是我記得鎮上開店的,沒有誰叫阿坤啊。」雞毛撓腦袋。

「棠棠打聽的時候,曾經說過那個阿坤是06年在這邊開店的,你們肯定不知道。」岳峰想了想,「棠棠想向鎮上的住戶打聽也很難,一來語言不通,二來這麼久的事,不是隨便問兩個人就能打聽出來的。老毛子,你在這邊住的久,跟當地藏人混的熟,你明兒四處去問問,沒準能有線索。」

「行,這個不難。」毛哥滿口應允。

「至於說買菜的時候她說有人看她……」岳峰皺眉,「棠棠不會無緣無故這麼說的……買菜之後不久她就進了峽谷,回來的時候明顯跟人動過手,也就是說,她有可能是跟上了或者是遇上了那個監視她的人。」

「那絕對是跟上了!」雞毛拍大腿,「遇上的可能性不大,我說她見天就往峽谷跑呢,人家那也是有原因的。」

「所以盯上她的人,時不時也會在鎮上晃蕩。」岳峰沉吟,「那跟今晚上來的那個,就應該不是同一個。」

「這話怎麼說?」毛哥趕緊追問。

「我沒看清今晚上來的那個具體長什麼樣,但是破破爛爛邋邋遢遢的,跟鎮上的人感覺不一樣,看著很野,像是一直在峽谷裡混的這樣的人出現在鎮上會很打眼,而且尕奈很小,除了遊客,一旦多了生面孔的話大家都會很注意。所以盯棠棠梢的應該是另一個。」

想了想他又補充:「我跟棠棠動過手,她功夫不錯,單打獨鬥應該不會搞得很狼狽。如果對方有兩個人的話就比較容易解釋她可能在盯一個人的梢,被另一個人從背後襲擊了……」

岳峰比劃出繩子套脖子的動作:「棠棠脖子上那條勒痕是平的,也就是說,對方突然從後面套住了她脖子……」

雞毛聽的雙眼發直:「這丫頭真命大,怎麼就沒把她給勒死!」

「能從那樣的鉗制下脫身出來,她也夠本事。」岳峰想像著當時的場景,後背都有些發涼,「再然後我打通了她電話……」

「我想起來了,你當時說她很喘,像是高反了!」毛哥恍然大悟,「其實是她當時剛打過一架,我靠這丫頭真沉得住氣,鬼門關裡剛走一圈,接你電話都沒怎麼露破綻。」

「再然後她就要跟我分樓上樓下,說是晚上自己在樓下守著。棠棠跟他們交過手,對方是怎樣窮凶極惡的人,她是知道的。她既然說了在樓下守著,就應該是有八成的把握對付他們……」

「所以挨槍子也沒流血,她穿了防彈衣!」毛哥大喜。

「防彈衣你妹防彈衣,你當防彈衣是拖鞋啊,地攤上就能買一件!」說話的是剛從外頭「巡查」了一圈回來的光頭,帶一身寒氣,哆嗦著把手電擱桌上,「找著血跡了,在臨河岸的地方,一攤子,不算多。我猜吧,對方用的沙槍,裡頭光走火藥沒摻鐵砂,那槍轟不穿人的,如果後背挨地拖著走,血流不下來,到河邊是背她走,要把人掉個個兒,血就是那時候流的。」

岳峰心中一沉,一時間腦子一片空白,竟忘了接下來要說什麼了。

毛哥聲音也有點發顫:「那人是涉水走的,背著棠棠多麻煩啊,幹嘛不扔下啊。」

光頭啪嗒一聲打著了火機,點了根煙抽上,狠狠吸了幾口,然後吐了煙圈子出來,像是要把胸中的悶氣也吐出來似的:「老毛子,公安辦案那是要看證據的,把個死人屍體扔下,那擺明了這兒是發生罪案了,你不管都不行。但是把屍體帶走了,誰能證明死過人?棠棠死了嗎?沒有,萬一沒死透呢,還不是要帶回去處理。」

「那……那……那他要怎麼處理棠棠啊?」毛哥這回是真發抖了。

「誰知道。」光頭看了眼岳峰,「沒準我們在這講東講西的時候,對方已經做了她了。岳峰,我說這話你別生氣,人家要殺她就絕不會留她,殺了也不會把屍體拋空地上讓你去找,你找不到的。還在這鼓搗這些沒用的……」

他伸手把幾張紙頭抓在手裡,一揚手就扔身後去了:「還真當你是福爾摩斯呢,查出來人也沒了……」

話還沒完呢,身下的凳子突然就挨了一腳,光頭一個坐不穩,咕咚一聲就栽地上去了,抬頭一看,岳峰紅著一雙眼吼他:「你他媽的給我撿起來!」

「岳峰你他媽有完沒完!」光頭也火了,忍著痛從地上跳起來,「下來守夜把人守丟了的可不是我!裝的二五八樣的扛把槍,結果怎麼著,一槍子沒放把人給丟了!現在衝我吼?有本事你當時沒擱那跟苗苗卿卿我我啊,你要是一直在棠棠身邊守著,就憑你的本事,先放槍把人撂倒不在話下啊。」

雞毛趕緊過來拉光頭:「淡定!淡定!事還沒辦先同室操戈,太不和諧了啊。」

光頭氣哼哼地把歪倒在地的凳子扶正了坐下,岳峰起身過去,把散在地上的幾張紙給撿起來,冷冷看了光頭一眼:「不管棠棠是死是活,這事我都得查,峽谷裡藏那麼一畜生,我不能讓他好過。」

「是這麼個理兒。」毛哥忽然就傷感起來,「還記不記得凌曉婉來的時候?多好模好樣兒的小姑娘,我說買菜沒零錢,她還要借我來著……」

毛哥這麼一說,幾個人都不吭聲了。

「畜生啊,真心畜生啊,」毛哥的眼圈漸漸紅了,鼻子一抽,眼淚都快出來了,「好端端的,跟人家小姑娘過不去幹嘛啊,要早能揪出這畜生來,棠棠這趟也不至於出事……得了都別吵了,我燒點水,泡壺茶喝。」

一壺茶喝完,天也漸漸亮了。

剛過七點,毛哥就把雞毛給拉出去探聽那個叫阿坤的了,他和雞毛都是在鎮上開店的,跟當地藏民混的熟,打聽起來方便,帶著岳峰和光頭反而礙眼,因此把兩人丟在旅館看家。

光頭現在看岳峰不順眼,懶得待在一處,伸了個懶腰準備上樓睡覺,剛上了幾步,就聽到頂上傳來腳步聲,抬頭一看,羽眉曉佳和苗苗她們,正拎了箱子下樓來。

光頭愣了一下:「怎麼,都走啊?」

「明天的飛機,今天怎麼著都該走了。」答話的是曉佳,她看了看苗苗,又補充,「苗苗說自己在這待著也無聊,跟我們一道走,路上也有個照應。」

光頭嗯了一聲,下意識扭頭去看樓下的岳峰。

岳峰聽到動靜,慢慢抬起頭來。

苗苗笑了笑,拎著箱子去到樓下,站在樓梯底下看著岳峰:「岳峰,我最後問你一次,你跟不跟我一起?昨兒你答應過我,要回去上班的。」

回去上班?

岳峰有點恍惚,昨天的應允,想不到過了一夜,像是過了一年那樣遙遠。現在這種狀況,他還怎麼能跟著苗苗走?

「不走了是吧?」苗苗表現的出奇平靜,「早猜到了。」

岳峰走過來,俯身去拎苗苗的箱子:「苗苗,我送你。」

這一拎拎了個空,苗苗已經搶先一步拎起來了。

她看著岳峰,眼圈漸漸紅了:「岳峰,事情不能老你說了算,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只能站原地守著你,望著你。這一次我不等你了,也不要你送。車是8點半的,還有1個來小時,足夠你收拾東西跟我一起,你來就來,不來就不來。不來,我也不等你了。」

說著,她笑了笑,拎著箱子向門口走去。

箱子很沉,她拎的吃力,步子也晃晃的,出門時換了只手,歇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拎起箱子下台階。

岳峰看著苗苗吃力的樣子,眼圈一陣發澀。

曉佳從後面走過來,猶豫了一下,低聲勸他:「岳峰,跟苗苗一起走吧,她昨兒哭了半宿,講你和她的事,講的我怪難受的。你們這麼多年挺不容易的,要真散了,太可惜了。」

羽眉也跟過來,她看了岳峰一眼,沒說什麼,只是推了推曉佳:「走吧。」

光頭趴在樓梯上,愣愣看著幾個人走遠,心裡一下子空空的:「昨兒還那麼熱鬧,一忽兒就這麼冷清了。」

岳峰站在當地,沒應聲。

「哎,兄弟。」光頭忘了之前的不快,主動跟岳峰說話,「老毛子說的對,寧拆十座廟不拆一門親,雖說吧我總巴望著你能跟苗苗散,但是看你現在這樣子,心裡也怪難受的。棠棠的事,做兄弟的應允了,幫你查到底就是了。你跟苗苗走吧,別這次真搞散了,以後後悔都來不及。」

岳峰抬頭看光頭。

「走吧走吧走吧。」光頭趕蒼蠅一樣揮手,「棠棠的事我應承下了,我當自己的事查,一定把那雜碎給揪出來,你放兩百個心。去,收拾你的破爛行李去吧。」

岳峰沒說話,頓了頓抬腳往樓上走,經過光頭身邊時,狠狠砸了他一拳,兩人幾乎是同時笑出來。

正笑到一半時,樓下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雞毛一陣風樣捲了進來。

「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雞毛尖叫,往廳堂裡掃了一回不見人,這才看見光頭和岳峰兩個站在樓梯頂上,「那個阿坤,尕奈真有一個阿坤,你們知道他住哪麼住哪麼?」

他回手指著旅館的正對面:「住對面!二樓!空的!他就住那!」

雞毛的聲音和平時判若兩人,又尖又細,跟太監似的,加上聲音和人一樣打顫,光頭聽著都心悸,「丫不能好好說!」

「不能!」雞毛的聲音又提了八度,「那個阿坤,那個阿坤有個弟弟,公安來逮過,你們知道他弟弟犯了什麼事?嗯?犯了什麼事?」

「犯了什麼事?」光頭讓他弄的心慌慌的,「殺人?」

雞毛神經質一般尖叫起來:「他吃人!他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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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食骨 第二十五章

雞毛的尖叫聲過後,就是長長久久的沉默,也不知道是屋裡哪兒傳來啪嗒一聲響,驚得光頭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岳峰皺了皺眉頭,從樓梯上走下來:「到底是怎麼了?老毛子呢,吃人是怎麼回事?總得有個前因後果吧。」

「我不知道。」雞毛擺擺手,剛剛尖叫的太過用力,現在全然一副虛脫的模樣,「老毛子在對麵店裡,我聽到吃人我就受不了啦,我神經脆弱,最見不得變態的事。你們也知道的,我小時候看黑貓警長,螳螂新娘把螳螂新郎給吃了,我都做了好幾年的惡夢……」

眼見雞毛一時半會不會停下這毫無頭緒的碎碎念,岳峰招呼光頭:「直接找老毛子問吧,雞毛,你看店。」

走到門口時,岳峰忽然回頭,壞笑著看雞毛:「小心點,別待會回來,要去鍋裡找你。」

雞毛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反應過來之後悲憤的一塌糊塗:「岳峰,你大爺的,你大大大爺的!」

毛哥旅館的對面樓下是個賣藏飾的小店,櫃檯裡坐著個藏族女人,臉龐黑中帶紅,手裡穿著蜜蠟墜子,朝著進門的光頭和岳峰抿嘴直樂,岳峰和光頭縱然著急,也知道藏族人的禮儀,趕緊雙手合十:「扎西德勒。」

「扎西德勒!」回話的反而是正和毛哥說話的漢子,腰裡紮著羊皮襖,露半邊肩膀,很熱情地朝岳峰和光頭揮手。

毛哥回過頭來介紹:「我好朋友,強巴。」

岳峰沖強巴點點頭,算是打招呼,然後沖毛哥使眼色:「那個……嗯,怎麼回事啊?」

相比岳峰,光頭是要直接多了:「雞毛怎麼那德性?吃人,誰吃人?」

這話一出,強巴的臉色登時就不好看了,那個藏族女人不怎麼聽得懂漢話,「吃人」兩個字卻顯然聽明白了,很是不安地站起身來。

毛哥瞪光頭:「吃吃吃,就惦記著吃,你個吃貨!」

光頭憑白惹一鼻子灰,登時便有些悻悻的。

毛哥沖強巴抱歉地點點頭,把岳峰兩個拉到牆角:「早上問了一圈,也真巧了,那個阿坤以前住強巴他們樓上。」

「以前?」岳峰敏感地抬頭看了看屋頂,「現在沒住了?」

「早沒住了。也不知道全名是什麼,都叫他阿坤,是個漢人,到尕奈發財來的,做蟲草生意,每年到季節就進藏區住段時間,從藏民手裡低價吃進蟲草,也不知道倒賣到哪,反正能賺錢就是。」

「那可不,賺大發了。」光頭嘖嘖有聲,「這頭蟲草多便宜啊,合作那邊汽車站外頭8到10塊錢一根,你再去北京上海的高檔店裡看看,天價了都,這麼一兜轉,鈔票還不跟水似的過來。」

岳峰對光頭的離題萬里很是無語,瞪了他一眼之後催促毛哥:「那然後呢?」

「說是這阿坤還有個弟弟,一直在青海那邊的,有一年突然就來投奔他,還沒住上兩天呢,那邊的公安就堵上門了,把他弟弟給抓了。聽說是犯了不小的事,後來有跟鄉里派出所熟的人悄悄去打聽,那頭也說不清楚,只說是鬧出了人命,似乎有提過他弟弟是吃了人。雞毛這孬種,聽到吃人兩字就乾嘔開了,跟打了神經病毒一樣,跑的比狼都快,攔都攔不住。」

「那阿坤呢?他弟弟被抓了,他哪去了?」

「哪還住得下去,那時尕奈鎮上人少,藏民對這個忌諱,看他跟看妖魔鬼怪似的,他也待不下去,估計換了個地頭倒蟲草吧。房子就一直空著了。」

「那回來過嗎?」岳峰總覺得有點不對。

「沒。」毛哥搖頭,「但這房子算是他租的,聽說當時簽的約長,雖然人不住了,也不好把房子作它用,好像鑰匙還攥在那小子手裡呢,是吧強巴?」

最後一句提高了聲音,是向著強巴說的,強巴點了點頭,那個藏族女人好奇地用藏語問了強巴什麼,強巴回了一句,她又嘰裡咕嚕比劃著說了半天,頓了頓強巴笑著看毛哥:「她說昨天也有個漢人女孩兒來問樓上的房子,也是住你們旅館的。」

「漢人女孩兒?棠棠?」岳峰心裡咯登一聲,「她問了什麼?」

強巴還想著做翻譯,那女人卻很高興能練練自己的漢話,非常艱難地磕磕巴巴:「她說,上面,住人。我說,不。不住。」

她一邊說一邊擺手,岳峰點頭,示意自己聽明白了,那個女人登時就顯出很高興的模樣。

「所以說,棠棠也查到這個阿坤了?」毛哥有點納悶。

岳峰搖頭:「她只問住不住人,沒問阿坤是誰,她應該還不知道這裡住的有可能就是她想找的阿坤。」

說著他邁步出門,抬頭朝著二樓積滿了灰塵蛛絲的窗戶看過去,頓了頓又轉頭看旅館的二樓,光頭也出來扭著腦袋陪他看,一邊看一邊拿胳膊搗他:「哎,看什麼呢?」

岳峰若有所思:「你看,棠棠住的二樓,正對著阿坤的屋子。她很可能是察覺對面有人看她,但是看外窗又不像住人的模樣,所以才會去店裡問樓上到底住沒住人。」

「所以呢?」光頭的腦子昨晚上還挺靈的,這時候反而像是被漿糊給糊住了,怎麼說都不開竅,「所以呢?」

「所以這個阿坤這兩天一定在尕奈,鑰匙在他手裡,他也一定偷偷回過這間屋子。」岳峰的臉色凝重起來,「但是他沒有回來住,如果住的話,樓上有響動,強巴一家人一定會察覺的。」

「他回來了,不在這住,還能住哪啊?」光頭覺得自己似乎有點明白了,但是一轉念,似乎又更糊塗了。

「兩個地方,一是旅館,二……是峽谷。」

幾個人回到旅館,一時間也說不清事情是取得了重大進展還是繼續陷入一籌莫展的境地,毛哥鬱悶的直撓腦袋:「岳峰,按說襲擊棠棠的是兩個人,應該就是那個阿坤和他弟弟了,但是剛強巴也說了,他弟弟早就被抓了。」

「老毛子你不要這麼幼稚好不好,」光頭直拿手敲桌子,「這世上還有兩字,叫『越獄』。萬一他弟弟逃了呢,哥倆又回到尕奈來了,這事不就說得通了嗎?」

岳峰也點頭:「老毛子,你在這頭住的久,有沒有熟識的系統裡的朋友,可以問問那個阿坤弟弟的情況?當時公安在尕奈堵的人,應該借助了尕奈的警力,這邊一定有熟悉內情的人。人情關係也就是這樣,七攀八繞的,說不定就能把情況給打聽出來了。」

毛哥點頭:「也行,我去翻翻電話本。還能怎麼辦,腆著老臉請人幫忙唄,又不是什麼為難的事……」

說著便起身,唸唸叨叨往前台裡去翻本兒,雞毛縮在遠遠的桌子上,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樣,光頭直犯納悶:「一大老爺們,什麼時候犯起小純情來了,不就吃個人麼……」

一說到吃人,那頭雞毛的臉色又變了,扒著桌子又是一通乾嘔,光頭趕緊住口,抬腕看了看手錶,遲疑了一下:「岳峰,苗苗的車差不多快開了……」

岳峰沉默了一下,然後起身:「我上樓收拾東西。」

走到樓梯上時,聽到毛哥的聲音:「那小子幹嘛去?」

光頭嘟嚷著答了句什麼,毛哥的聲音頓時就提高了八度,似乎是存心讓他聽到:「你妹的啊,這時候還有窮心思追他的妞?」

岳峰心裡無端煩躁,緊走兩步上了二樓,他住的四人間在走道裡頭,要穿過挨著樓梯口的兩間客房,正走著,忽然聽到其中一間房裡傳來手機響鈴的聲音。

開始他是真的想忽略的,他也的確是這麼做的,走到四人間門口時,鈴聲已經止歇下去了,岳峰剛要伸手推門,忽的停住了手。

他重新看向剛剛傳出手機響鈴聲的那間房。

那是十人間,如果沒記錯的話,十人間裡只住了季棠棠一個人。

季棠棠的手機上一共十三個未接電話,來自同一個人,「凌曉婉媽媽」。

岳峰沒有先急著回撥,他打開了季棠棠的手機通訊錄,原本是想找找看季棠棠有什麼熟識的朋友,結果……

手機通訊錄裡只有三個聯繫人,凌曉婉媽媽是一個,陳偉是一個,還有一個是陌生號碼,沒有錄入名稱。

不過這個陌生號碼對岳峰來說並不陌生,因為這個號碼是他的。

前一天他曾經要過季棠棠的手機號,這丫頭果然相當不把他當一回事,連名字都不給他錄!

明知道不是該計較這些的時候,岳峰還是在心裡狠狠把季棠棠損了一通。

不過損完之後就是更深的疑慮,在人際關係呈立方交錯的年代,季棠棠的社交網絡居然如此簡單?她的父母呢?朋友呢?一個手機裡,只錄了三個人?

岳峰猶豫了很久,才撥通了凌曉婉媽媽的電話。

那頭接的很快,張惶而又緊張的語氣:「季小姐,有曉婉的消息了嗎?我打了很多電話……」

岳峰略一沉吟,心裡已經有了打算,毫不客氣地打斷她:「你是凌曉婉的媽媽?」

聽筒裡傳來的是男人的聲音,凌曉婉媽媽完全沒有心理準備,頓時就懵了:「你……你是誰?」

「我是尕奈的公安。」

「公……公安。」凌曉婉媽媽結巴起來,「季小姐的電……電話,怎麼在你手上?」

岳峰不準備給她太多反應的時間:「季小姐已經失蹤了,我們在失蹤地點發現了她的手機。你是這段時間唯一和她有聯繫的人,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季小姐到尕奈來的目的是什麼,任何對警方破案有幫助的線索,都希望你能提供給我們。」

那頭一下子沉默了,再然後是突然爆發出的哭音:「季……季小姐失蹤了?」

「這位女士,請你務必保持冷靜。」岳峰不想聽任凌曉婉媽媽的情感宣洩耽誤時間,「我們希望盡快找到季小姐,您提供的任何訊息,對我們都有可能是莫大的幫助,越早找到季小姐,就越能保證她的平安。」

凌曉婉媽媽終於慢慢平靜下來,抽泣哽咽著開始從頭道來,岳峰仔細聽著,偶爾點點頭,聽到後來,眉頭漸漸皺起,末了又跟她確認了一次:「她真的親口跟你說過,她通靈?」

樓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毛哥明知道是岳峰下來,故意頭也不抬:「呦,這就走啦?」

不見岳峰回答,反而是光頭搭腔:「你行李呢?收拾半天,空手下來了?」

岳峰大踏步走到前台邊,伸手就撳下了前台那台老舊台式機的開關鍵,風扇在機箱裡嗑嗑作響,毛哥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愣愣看著他聯網,登陸QQ,點開一列長長的聯繫人清單終於忍不住崩潰了:「你不是吧?你要麼去查棠棠的事,要麼去追苗苗,你妹的你上QQ,你要打遊戲怎的?」

光頭和雞毛也好奇地湊了過來,岳峰沒有答話,鼠標點在一個灰暗的頭像上,那是一個猥瑣大叔的圖標,網名是「寂寞我心」,簽名是「長夜漫漫,今夜誰與我共」。

「這人……」毛哥忽然覺得這用戶名挺熟的,「好像也是我好友啊……」

「這不是神棍嗎?」光頭最先反應過來,「岳峰,你找這招搖撞騙的老流氓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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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食骨 第二十六章

岳峰沒有回答,也不管神棍在不在線,點開對話框,先發過去三個字:「滾出來。」

光頭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說啊,找神棍這老不死的幹嘛?」

問著問著就有幾分明白過來:「棠棠的事情,還跟妖魔鬼怪掛上鉤了?」

岳峰嗯了一聲:「棠棠跟人說過,她通靈。」

「她通靈?」毛哥眼珠子都快瞪下來了,「她?通靈?」

「反正我不信。」岳峰冷笑,「真通靈的話,還費這麼大勁查凌曉婉和陳偉的案子,把兩人鬼魂叫出來問問不得了。再說了,老毛子,我們在路上這麼些年,奇奇怪怪的事也遇到不少了,你見過誰真通靈沒有?就神棍這樣的,自稱什麼狗屁專家,還不就是嘴上說的溜。」

說話間,對話窗口忽然抖動了一下,框裡打出三個字:「小峰峰?」

光頭和雞毛繃不住,噗的笑出聲來,岳峰一張臉都綠了,伸手把毛哥拽過來:「老毛子,你來。」

毛哥存心給他使壞,慢條斯理地回了一條:「小峰峰不在,我是你毛大哥。」

那頭回的很快,伴隨著企鵝歡快的滴滴音,傳過來一個雙眼冒紅心嘴角流口水的圖標,外加熱情的招呼:「小毛毛!」

毛哥臨終遺言都沒有,瞬間陣亡。

光頭感慨萬分:「這麼大歲數的人了,還沒被關進去,絕對是精神病院的工作失誤啊。」

回魂的毛哥氣急敗壞:「攝像頭呢,裝上,和這種不是人的人能用人的方式溝通嗎?」

雞毛趕緊趴住前台,抽開抽屜找出攝像頭和一堆連線,連接的當兒,光頭看著毛哥若有所思:「裝上攝像頭說話,那也還是人的溝通方式啊。」

那頭很快就接受了視頻對話邀請,這邊網速不行,圖像出來的很慢很卡,毛哥他們八隻眼睛瞪著屏幕,看那頭慢慢現出的神棍賤兮兮的笑臉還有身處環境,然後互相交換意見。

「在網吧。」

「這麼早就在,看來是通宵。」

「要賭嗎,吃的包子還是泡麵,十塊。」

「押包子。」

「包子。」

「泡麵。」

視頻框終於全部填滿,神棍的年紀在四十上下,一頭卷毛,乍看上去像中東大叔,耳朵上架著耳麥,手裡捧一碗泡麵,沖這邊的幾人眉開眼笑,岳峰朝光頭和雞毛伸手:「十塊。」

光頭和雞毛心不甘情不願,各自掏錢包交錢。

這當兒,毛哥已經和神棍嘮上嗑了,一如既往的怒其不爭:「你跟十來歲的屁大小孩一起通宵上網玩遊戲,你出息你!」

「我跟他們不一樣,我玩的遊戲高端。」

「啥高端遊戲?」雞毛明知道從這個角度不可能看到神棍的電腦屏幕,還是脖子伸的老長,「政治的?經濟的?軍事的?」

「連連看。」

毛哥只覺得全身的血頓時又沒了一半,說話都抖了:「連連看?」

神棍興奮的滿臉通紅:「可好玩了,你拿鼠標點兩個一樣的,嗖的一聲,就消了。剛才要跟你們說話我暫停了,現在我放給你們聽哈。」

毛哥他們沒一個搭腔的,不一會兒,聽筒裡就傳來嗖的一聲,隔了幾秒,又是一聲嗖,與此相映成輝的,是屏幕上神棍那張紅光滿面的臉。

雞毛動容:「聽這速度,還沒我三歲的侄兒玩的好。」

毛哥歎氣:「算了,理解他吧,神棍一年到頭都在深山老林轉悠,難得見到電腦,把連連看當寶也不奇怪。」

這倒是實話,幾個人跟神棍都是朋友,知道他二十來歲的時候就捲鋪蓋離家,大江南北的轉悠,哪偏僻古怪就往哪跑,自稱要尋訪天下奇人奇事,做靈異世界第一人,聽起來像是個笑話,但是轉眼間,他也真的在路上漂了二十多年了,橫豎孑然一身,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

兩年前神棍一身要飯花子裝束,拖著個麻袋行經尕奈,坐在毛哥的旅館門口休息,毛哥善心大發,給他拿了個犛牛肉燒餅出來,哪知神棍衝著他「嫣然」一笑,把毛哥笑的險些神經衰弱之後,伸手從麻袋裡掏出了個筆記本,文縐縐地問毛哥:「老同志,有筆嗎?」

那天剛好店裡不忙,毛哥給他找了支圓珠筆,然後一邊啃燒餅一邊蹲他旁邊看他在本子上寫寫劃劃,一時好奇,問他:「寫的啥玩意啊?」

神棍答的很嚴肅:「我一生的傳奇經歷。」

……

搭了一句,就搭第二句,一來二去,神棍就在毛哥旅館裡住了大半個月,這期間光頭和岳峰來尕奈看毛哥,也就自然跟神棍認識了,神棍這人,固然是荒誕不羈的,但是他的經歷,也的確可以稱得上傳奇,別的不說,但就這種居無定所在路上漂泊二十來年的狀態,就足以讓岳峰他們歎為觀止了。

更何況,神棍還足可稱得上一個文化人。

他那一麻袋子裡,裝的都是這些年遊走天下的筆記,哪旮旯鬧鬼了,怎麼鬧的,推測的原因是什麼,老一輩的傳聞是什麼,分門別類,似模似樣,積累的多了,儼然個中專家,「行業」泰斗,說出來那都是一套一套的,神棍有時候相當感慨,摸著自己那一麻袋唏噓不已:「我絕對可以去大學裡開個系當系主任的。」

毛哥關心的是更實際的問題:「你這一麻袋子,整天拖著不沉啊?要不寄放在哪?我這?」

神棍非常緊張:「那不行,這都是一生的心血積累。放你這,萬一被偷了呢?萬一你家著火了呢?讓水淹了呢?泥石流了呢?讓雷給劈了呢?」

毛哥熱臉蹭個冷屁股,氣的頭頂直冒煙,再不提這茬了。

倒是岳峰又給他支招:「你去學個打字,搞個U盤,把東西編輯了存檔唄,不比整天扛個麻袋強?哪天讓城管收繳了,哭都沒處哭去。」

神棍深以為然:「我會抽空去瞭解一下的。」

於是這兩年,幾人都親眼見證了神棍在IT行業的步步高陞。

先是迷上了打紙牌,整天對著電腦炯炯有神,某次邊上坐著的娃兒看不過去了:「大叔啊,來網吧都是交錢的,你光坐著玩紙牌不聯網,不合算啊。」

於是接下來,神棍上檔次了,開始玩QQ,這一玩就不可收拾,據說還曾經跑去武漢見網友,攥了朵花在武漢國際廣場凍了一夜沒等來佳人。岳峰聽說了差點樂瘋了:「你都半大老頭子了,別這麼不現實好不好?」

神棍很不服氣:「聊的時候她明明很欣賞我的……」

網友事件之後,神棍消停了一陣子,開始琢磨著岳峰的建議,把自己的畢生經歷電子化但一來網吧通常不讓插盤,二來他扛個電腦遊走也不太現實更何況他去的地方太偏,供個電都成問題,所以那個麻袋,就一直沒離開過他。

不過,他對企鵝的熱情一直沒有消減,神棍沒有手機,去QQ上敲他是岳峰他們和神棍聯繫的最主要方式,一般而言,當場把人敲出來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三五天之內,勢必是有回音的這次多虧了連連看,要不然還真不容易實現即時連線。

音箱裡的嗖嗖音不絕於耳,岳峰拿手敲了敲屏幕:「有事找你,說正經的。」

「說。」

岳峰皺眉:「正經事,你能把連連看關了麼?」

神棍頭也不抬:「年輕人,不要屁大點事都當鋼槍扛著。你哥我久歷江湖,再正經的事都是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有話說有屁放。」

說話間,又是幾聲嗖嗖嗖。

岳峰猶豫了一下:「你在外頭,有沒有聽說過哪裡有發生……吃人的事?」

眼見故事時間到了,毛哥搬了幾條凳子讓幾人坐下,雞毛坐的最遠,挨著門口最近,最方便奪路而逃。

神棍侃侃而談:「那多了去了,吃人是吧,由來已久,歷代□都要吃上它一陣子。白居易聽說過吧,人家寫過一句詩,『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清同治的時候皖南人吃人,人肉三十文一斤。唐朝安史之亂,張巡守睢陽,兵士共食三萬人。別的不說,光水滸傳裡,動不動挖人心肝下酒,那也是真下酒了的。你們這群文盲,我早跟你們說要多看點書多看點書,書是人類進步的階梯,這點小問題也來問我……」

雞毛開始反胃。

岳峰恨的牙癢癢:「我沒問你這個,少在那瞎拽。我問你,如果不是饑荒的時候,為什麼要吃人?」

嗖嗖聲終於暫停了一下,神棍翻著白眼看岳峰:「那我問你,核桃是補腦的是吧?」

「你找抽是不是?誰問你核桃了?還芒果呢。」

「岳峰,你剝個核桃仔細看看,像不像人腦啊?中國人有句老話,以形補形,這也是取其中的一種啊。你想啊,腎腰疼吧就吃豬腰子,清補肺經就吃豬肺,溫中和胃吃豬肚,心悸就豬心燉柏子仁,還有什麼羊鞭牛鞭,為的毛啊,以形補形啊。真要論到極致的以形補形,哪種動物比得上人啊,豬腰子哪有人腰子補啊……」

說到這裡,他突然就湊近了攝像頭,一張大臉把屏幕填的滿滿的,滿臉怪笑著直勾勾看定雞毛:「所以得吃人啊,是吧雞毛?」

雞毛怪叫一聲,連人帶凳子倒翻過去。

屏幕那一頭,神棍笑的連氣都喘不上來。

岳峰一陣子反胃,伸手把這邊的攝像頭轉向自己:「依你的意思,吃人有時候被……用來治病?」

「我就說你沒讀過書吧,」神棍一臉的嫌棄,「你讀過我的偶像魯迅的小說沒有,裡頭那個誰,小栓的爹,不就是花大價錢買蘸人血的饅頭給兒子治癆病麼。啊,還有慈禧這個老娘們,當年她哄騙慈安太后的時候,聽說也是割了一塊大腿肉給慈安做藥引子……」

岳峰打斷他:「那我問你,如果是吃特定出生日期的人呢?比如……5月13?這個有什麼講究沒有?」

神棍心裡咯登一聲,通話以來頭一次,他的臉上露出了相對正經和詫異的神色。

光頭他們不瞭解「5月13」的由來,一臉納悶的看岳峰:「什麼5月13?」

岳峰沒搭理他們,只是催神棍:「說啊,特定出生日期,有什麼講究?」

神棍沒說話,他捧起面前的泡麵碗,低頭呼啦啦喝了一大口,然後抹抹嘴:「岳峰,你這個問題問的……很專業啊,咋滴,你也入行了?」

關鍵時刻他又打馬虎眼,岳峰氣的牙癢癢,正要吼他兩句,前台的電話響了。

鈴聲起的突兀,幾個人都嚇了一跳,毛哥很快反應過來:「怕是我早上打的電話有回應了。」

毛哥起身過去接電話,剛說了兩句就沖岳峰他們使眼色,示意安靜點,幾人也就不再說話,一時間安靜下來,只能聽到毛哥應答的聲音。

「是,是……有個哥叫阿坤,不知道叫什麼坤,住尕奈的。」

「前兩年抓的吧,不是08還是09年。」

「對對,叫公安在尕奈堵走的。」

岳峰忽然想起什麼:「老毛子,問阿坤他弟有沒有得病。」

毛哥點頭示意,正想找個話頭問這茬,那頭不知說了什麼,毛哥的臉色有點不對勁了,對著聽筒只是嗯聲。

放下電話,光頭趕緊追問:「怎麼說,那個阿坤弟弟,是不是越獄了?是不是還有病?」

毛哥喉結滾了一下:「阿坤弟弟叫阿鵬,09年頭上在尕奈抓著的。確實有病,骨癌。」

光頭一拍大腿:「太神勇了。這麼重的病還敢整越獄,太身殘志堅了!」

「身殘志堅你妹!」毛哥忽然就火了,「骨癌,晚期,死了!家屬領的屍回去火化。」

死了?

岳峰大為意外,他們之前一直推測在峽谷裡的兩個人是阿坤和他弟弟,如果說阿坤的弟弟已經死了,那就是他們一開始就想錯了?

光頭很有點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意味:「真死了?你確定不是裝死企圖騙過監獄方面以達到越獄的目的?」

毛哥恨不得把光頭那禿腦殼給敲扁:「醫生給出的死亡證明。骨癌死的,你曉得骨癌晚期什麼症狀?皮膚潰爛,自發性骨折,那骨頭折的,屍體軟的跟攤肉似的,你這樣裝死越獄?」

幾個人都不說話了,靜默間,音箱裡忽然傳來神棍的聲音。

「死了對吧?死了……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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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食骨 第二十七章

時間是上午9點半,毛哥、雞毛和光頭齊刷刷坐在電腦前面,看視頻框裡神棍高高撅起的屁股沒錯,是屁股,神棍正彎腰翻檢什麼東西,屁股撅的老高,恰好對準了攝像頭,於是毛哥這頭的視頻很是有礙觀瞻,光頭沖電腦屏幕上打了一巴掌,就跟真的能打到神棍似的:「哎哎,你不會蹲下去翻嗎?」

神棍嘟嚷了句什麼,果然就蹲下去一些了。

毛哥則異常納悶:「你居然能把你那麻袋都拖到網吧裡去,人家就沒當你是撿破爛的?」

雞毛還在為神棍剛剛嚇他的事惱火:「你不是這麼早就老年癡呆了吧?這麼詭異的事擱誰都印象深刻啊,真記不起來要去翻你的破筆記?」

神棍騰的一下回轉頭,惡狠狠瞪雞毛:「哥一生都在追尋和記錄詭異的事件,哪能件件都記得清楚?再說了,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本著嚴謹的科學態度,還是翻筆記保險一點……哎,岳峰呢?」

他此時才發現自己的聽眾少了一個。

光頭嘴巴朝外努了努:「外頭呢,給他女朋友打電話。」

神棍臉上露出羨慕嫉妒恨的複雜表情,然後繼續低頭撅屁股翻檢筆記。

這一次光頭和雞毛沒有對他的有礙觀瞻提出異議,兩人不約而同回頭看外頭的岳峰他其實沒有在說話,手機在耳邊擱著,過一段時間便拿在手上重新撥號。

光頭拿胳膊搗搗雞毛:「苗苗會接麼?」

「那是絕對不會。」雞毛答的很肯定,「誰還沒點驕傲啥的,擱我我也不接啊,苗苗那麼嬌氣,肯定更不接。岳峰這是白費勁,太不瞭解女人了。」

「錯!」毛哥斜了兩人一眼,「岳峰這才叫瞭解女人。你都說了,苗苗那麼嬌氣,你要是一通電話都不給她打,她不更受不了?岳峰最好就這麼打下去,那頭接不接無所謂,真打了99通100通了,苗苗的氣也就消的差不多了。」

正說著,岳峰突然大踏步往台階下走,看情形是朝什麼人去的,雞毛奇怪:「幹嘛去?難不成苗苗回頭了?」

「靠,不會真回來了吧。」光頭到底還是不怎麼看好他們,一聽說又要舊夢重溫,眉頭都擰成了個疙瘩。

毛哥起身走到門邊,朝外瞅了瞅,然後朝兩人擺手:「不是,他認錯人了。」

「苗苗都能認錯?」光頭鄙夷。

雞毛鄙視光頭:「那能是認錯苗苗嗎?鐵定是錯認成棠棠了,打賭,十塊。」

光頭看毛哥表情,斷然回絕:「我是好青年,不參與賭博。」

雞毛冷哼一聲,正準備損他兩句,音箱裡傳來神棍慢條斯理的聲音:「我說,你們還要不要聽專家回憶那過去的故事了?」

三人一起回頭,神棍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翻騰好了,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手裡還捧了一本本子,封面的圖案是趙薇版還珠格格,封面已經起角,看出是有些年頭了。

神棍清了清嗓子:「這事吧,是我遊歷到青海的時候聽說的,大概是三四年前的時候。」

08年頭上的時候,我遊歷到青海省德令哈市,德令哈你們知道不?在柴達木盆地北部,海子有首詩,叫《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算了,你們這群文盲,跟你們說你們也不曉得。

當時吧我在德令哈下面一個鎮子裡候車,準備倒車去西寧,那時候德令哈的新車站還沒修,汽車站破爛的很,車子久久不來,我和三四個等車的人在站口蹲著啃茶雞蛋,裡頭有個老頭,之前在德令哈勞改農場待過。

知道青海的勞改農場不?這又是老一輩的事了,你們年輕人不曉得。我這麼跟你說吧,青海這地方,又荒又偏,歷來就是流放犯人的地方,58年□,被逮捕判刑和勞教的人激增,監獄、看守所人滿為患,那時候下了個文,要在大西北廣建勞教場所,單單青海省,3年內就有二十幾萬人從全國各地被送過來。其中不少勞教分子、□啊,跟那些真正的犯人混合編組,同吃同住,青海這地方,高寒、缺氧,這些城市裡來的知識分子本來就適應不了,又要從事重體力勞動,大批人被餓死、凍死,虐待死的也有,正好又趕上三年自然災害,死人那更是大片大片的。

這事吧也就發生在過後幾年的時間,歲末大寒的時候,有一天,勞改農場裡死了兩人,怪了,不是餓死也不是凍死的,是叫人掐死的。一來那年頭死人是常事,二來吧也沒個攝像頭啥的,警衛查了半天,查不出個子丑寅卯,再加上尋思著關進來的人都不是善茬,集體關起來餓了兩天,訓了一頓,也就不了了之了。

給我講這事的老頭那時候才二十來歲,他姓郭,就叫他老郭吧。老郭對這事挺上心的,原因是他跟其中一個處的還不錯,那人也大方,家裡給寄了炒麵,他還分老郭一口。老郭說當時他就覺得這事蹊蹺,那人是個老實頭,不可能給人惹事的,怎麼就叫給掐死了呢?

發現出事的時候快晚上了,一時間找不到埋屍的,就先擱場部的草棚子裡,差人守著,老郭爭表現,自告奮勇去了,場部的領導還讓他給登記一下死者信息,整理一下死者遺物,這一折騰,叫他發現兩件不對勁的事來,第一是好巧不巧,這死了的兩人,出生的月份和日子都一樣;二是這兩人後頸子上,都叫人剝掉了一塊皮。

老郭當時挺害怕的,但是那年頭,不敢亂說話,也就掖著不講,後來埋屍的人來把屍體拉走了,讓老郭回自己的棚棚去,老郭心裡有事,尋思著外頭走走透透氣,就繞了遠路,這一繞,就在一柴垛子後頭發現農場裡一老頭在吃獨食。

先頭我也說了,那幾年全國都缺糧,這些勞教勞改的人更是餓慘了,尋空就出去挖草根挖地衣,有些還偷偷宰了公家養的豬崽子羊崽子,吃的時候不敢叫人看見,跑的遠遠的,或者夜深人靜的時候跑出來吃獨食。

當時那老頭生了堆火,茶缸子擱火上頭,好像在煮肉湯,味道香著呢,要是別人的話老郭興許還討一口喝喝,一看是那老頭,立馬就繞開走了。

這是為啥呢,因為這老頭有一身髒病,說不清是什麼病,反正就是特嚴重的皮膚病,全身的皮發黑,血管都找不著,大片大片的潰爛,淌黃水,那臭味,遠遠的都熏人,他的東西再好吃,老郭也嫌棄不是?所以他不聲不響就走了,那老頭都不曉得他來過。

老郭走了有十來步,聽到那老頭在後頭怪叫,嗓子裡呵呵的,跟狼似的,他回頭瞅了一眼,看到那老頭圍著那茶缸子手舞足蹈的,跳一陣子就跪下來磕個頭,嘴巴裡咕嚕咕嚕的,也不知道念叨啥。老郭當時還吐了口唾沫,心說這老頭有病,能吃上點東西都樂成這樣。

老郭沒把這事往心裡去,後來吧他表現好,又會識文斷字,場部的領導提拔他去檔案室打打下手,有天把農場裡的一部分犯人往格爾木農場調,犯人得過來領介紹信啊條子什麼的,這老頭也在,檔案室一堆人見著他都驚著了,那年頭病死的人多,都尋思著這老頭一身髒病,保不準哪天就蹬腿了,誰知道沒大夫沒吃藥的,他居然全好了!

全好了你們能想像嗎?那一身爛皮,跟換過似的,氣色也好,笑呵呵的,問他怎麼治的也不說,就說是自己命大。

老郭給他開的介紹信,翻檔案的時候看到他生日,我估摸著你們都想到了,跟死的那兩人是同樣的日子月份。老郭覺著不對勁,但是他又說不出什麼不對勁,就眼睜睜看著那老頭樂呵呵走了,也不知哪去了,總之後來就再也沒見過。

當時吧我們三個人在車站聽老郭講的這事,都猜說是那老頭茶缸子裡煮的是死的那兩人的後頸子皮,那老頭不是還圍著茶缸子跳舞嗎,不是還嘴裡咕嚕咕嚕的嗎,可惜了老郭沒近前去看,那保不準就是什麼儀式什麼咒語,玄乎著呢。

老郭後來離開農場,被安排去鐵路上當扳道工,一晃眼也幾十年了,這事一直是他心頭一疙瘩,總想尋個究竟。有一次很偶然的機會,他聽到一個說法,當然說的人是當笑話說的,說是解放前,青海西陲有個不跟外界來往的獨莊子,莊子裡供巫醫,治病都是邪法子。簡單打個比方,你得皮膚病了,你就整個人,剝塊皮吃了,病就好了;你得心臟病了,你弄顆人心來吃了,病也就好了,當然不是下肚就完了,中間有儀式有咒語,外人是搞不清楚的。最玄乎的是說能把人從死裡給整活了,要行陰陽配,意思是要一男一女兩個人,兩人的出生月份日子都得跟要治的人一模一樣,當然同年同月同日生更好。死而復生之後的頭三年,每年都得再耗一對陰陽配。這個獨莊子都是從外頭騙人進來做藥,有一次不曉得怎麼的,讓其中一個給跑了,帶人過來尋仇,把這個獨莊子都給滅了。

老郭尋思著,那老頭沒準就是獨莊子裡留下的種,所以還會使這套邪門法子,但後來也沒人見過那老頭,也就只能這麼推測著。你們也知道,我到處探聽這些個玄異的事,不管有沒有真憑實據,先記下來總沒錯了,就算不是真的,聽個新鮮也好,是吧?

毛哥他們聽完,半晌沒出聲,雞毛不知道是嚇住了還是怎的,破天荒沒有要死要活呼天搶地,岳峰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進來了,站在三人後頭靜靜聽著,末了問神棍:「所以這事,你也只是聽說,裡頭再玄乎的部分,你也不知道了是吧?」

「去哪知道?」神棍找借口,「你沒聽說嗎,獨莊子都讓人給滅了,要是還在,我鐵定尋過去實地探訪了。」

毛哥只覺得喉嚨發乾,他嚥了口唾沫,抬頭看岳峰:「假如這些都是真的,那陳偉和凌曉婉,恰好就是一對陰陽配,是吧?剛不是說阿坤弟弟,就是那個叫阿鵬的,骨癌死了麼,你說會不會是阿坤領了他的屍體之後,弄什麼陰陽配把他給整活了?不是說死而復生頭三年每年都要再耗一對嗎?那陳偉和凌曉婉算是撞槍口上了?」

光頭點頭表示贊同:「但是棠棠的生日跟凌曉婉他們不一樣吧?那人打上門來找她,為的什麼?」

岳峰沉吟:「可能是棠棠發現了這個秘密,威脅到他們,他們怕事情暴露。」

毛哥頭皮發麻:「這丫頭完了,這丫頭死定了,那人把她綁峽谷裡,怎麼樣都弄死她了,弄死了往山疙瘩縫裡一塞一埋,誰能找著?」

幾人在這頭對答,聲音時大時小,神棍那頭也聽不真切,只聽到最後幾句,冷哼一聲很是嗤之以鼻:「要我說,在尕奈毀屍滅跡最容易了,你們那不是有天葬台麼?死人往天葬台上一丟,上百隻禿鷹掀過來,肉絲都給你吃乾淨了,禿鷹吃不完山樑上的野狗過來啃,聽說山樑上的野狗也吃慣死人肉了,眼珠子都是血紅血紅的……」

岳峰心頭一震,看毛哥他們時,每個人都或多或少變了臉色。

末了是毛哥開口:「這樣吧,岳峰,你和光頭帶上水、乾糧和裝備進一趟峽谷,盡人事看天命,盡量進到不能進為止,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丫頭。我和雞毛去天葬台……」

話還沒完,雞毛一張臉已經變的跟白紙差不多色兒,說話都打顫兒:「我……我不去天葬台,那頭……土……土都是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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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食骨 第二十八章

雞毛實在不敢去天葬台,末了還是岳峰和他換了。

臨出門時才發現問題,都走了,誰看店呢?萬一丟東西了怎麼辦?雖然現在客人少,萬一有客人來呢?沒人接待總不好吧?

左鄰右舍的門面都走不開人,毛哥跑到街對面請強巴幫忙。

強巴熱情的很,手上活計一扔就跟著毛哥走,臨出門時被女人拽住了,那個藏族女人跟他比比劃劃了一段時間,臉上露出羞澀的表情來,強巴卻只是搖頭。

毛哥奇怪:「她說什麼?」

「梅朵說要去給你們看店,她漢話不好,總想和人練說漢話。」強巴解釋,「但是不行,萬一把你的生意做壞了就不好了。」

「有的人看店就不錯了,哪那麼多講究!」讓強巴撇下攤子給自己看店,毛哥原本也挺不好意思的,現在聽梅朵有這個建議,正中下懷,「這兩天本來就沒什麼客人,哪有什麼了不得的生意。再說了,梅朵能講幾句漢話的,實在應付不了,讓她叫你幫忙不就得了,反正離的近。就讓梅朵去吧。」

梅朵聽的半懂不懂,但是察言觀色,也知道自己是可以去了,興奮的滿臉通紅,一連聲嚷嚷:「我行的,漢話,行的。」

走到鎮子的主街盡頭,各分東西,雞毛和光頭進峽谷,毛哥和岳峰去天葬台,峽谷這條路比較險,乾糧和傢伙都給光頭他們帶進去,兩邊都帶好手機和對講機,說好了天葬台這頭一結束,就進峽谷跟光頭他們會合。

天葬台距離鎮子較遠,需要翻兩個山坡,位置在第二個山坡的半腰處,翻第二個坡時,兩人就撿了棍子做手杖,毛哥還特意多撿了兩塊拳頭大小的石頭,遞了一塊給岳峰:「要有野狗過來,記得扔它!」

這麼做實屬不得已而為之,天葬台的位置一般都很偏,有天葬時上百號人聚集,自然熱鬧,但是一散下來,就成了荒僻少人的場所,雖說天葬是以「食盡」為上,但操作起來七七八八,散落的血肉吸引各種肉食動物,以野狗首當其衝,用神棍的話來說,尕奈的野狗都是吃人肉的,人肉吃多了,眼珠子都是血紅血紅的。

鷲鷹被藏人尊為神鳥,每次天葬藏人都要吹海螺點柏煙「邀請」它們下來,鷲鷹不喜歡吃骨頭,為了讓它們把骨頭吃盡,把人的罪孽「清洗」乾淨,有時還要用錘子斧子把骨頭剁碎了混合著糌粑吸引鷲鷹,但野狗是沒這待遇的吃慣了人肉又吃不飽,惦記地狠了,膽子越養越肥,有時連活人都敢動,前兩年也真的發生過野狗圍攻落單的人把人活活啃吃了的事情,所以當地人在非天葬的時候經過附近,一般都是呼朋引伴,揮舞著棍子石塊大聲吆喝壯大聲勢。

這天天氣不錯,難得有了點陽光,但是山坡子上一化雪,路就泥濘地難走,快到半山腰時還真撞上了幾條野狗,遠遠聚在一處,毛哥很是緊張,一手舞棍,另一頭都做好投擲的姿勢了,哪曉得野狗朝這頭看了看,竟調頭走了。

毛哥大為不解,問岳峰:「這野狗從良了?改性了?」

岳峰臉色有點不好看,沒有吭聲,毛哥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還在自顧自地揣測:「要麼就是吃飽了,給撐著了……」

說到這猛然就住了口,尕奈這兩天沒天葬,野狗哪來的東西吃?除非……

毛哥趕緊晃晃腦袋,試圖把這樣不吉利的念頭給晃出去。

又走了一程,天葬台已經在望了,周圍結著褪了色的五色經幡,風一吹就獵獵地舞動,邊上圍著一道鐵絲網,留了個大口子供人出入,鐵絲網外圍是大堆的衣物所謂赤條條來去無牽掛,藏人天葬時是要把死者的衣物都剝去的,親人也不會把東西帶回家,所以都就近扔在這裡,藏袍、靴子、皮帽子,林林總總,不知道被雨打風吹多少次,軟噠噠趴進泥裡,都像是爛了一樣,發出難聞的味道。

不過這味道和天葬台正中的氣味相比就微不足道了,天葬台中央是兩條陷進地裡的大青石條,週遭是光滑的,中間有點凹陷,槽裡有遺落的血肉,邊角處橫放一個木柄的大錘子,真如雞毛所說,周圍的土泥都是血色的,偶爾支楞出一角白色的細小碎骨,石槽裡幾隻烏鴉正在逐食,對生人的靠近熟視無睹。

對比別處,這裡的雪已經化的差不多了,兩人摀住嘴巴鼻子過去,在青石條板上看了一圈,又蹲下身子看周圍,地上很是有一些新鮮的腳印,大小不一,還有野狗的足印,雜在一處疊加著,石條內裡和邊緣都有血,大片大片突兀的暗褐色,邊上的泥地顏色也似乎比別處更深些。

毛哥的心突突狂跳起來,他看了眼岳峰,嗓子眼奇怪地發乾:「岳峰,聽你毛哥一句話,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不管事情的後果是什麼樣的,這事,都不賴你。」

岳峰沒說話,毛哥拍拍他肩膀:「走,周圍再看看。」

兩人原路返回,快到出口的時候,岳峰忽然就停下了,他朝鐵絲網那頭的廢衣物堆看,臉色有點不對,毛哥心中咯登一聲,也朝那頭張望:「看見什麼了?」

岳峰沒顧得上回答,伸手抓住鐵絲網接連處的立柱,踩著網口就翻了過去,朝著遠些的地方大踏步過去。

毛哥估摸著自己的身材翻過去很是困難,小跑著從出口走,繞了個圈趕到岳峰身邊,正想開口問他,目光瞥到岳峰前方不遠處的東西,激靈靈打了個寒顫,脫口而出:「那不是棠棠的衣服嗎?」

是季棠棠的那件衝鋒衣,粉紅間著紫紅的亮色,確實很是惹眼,也難怪岳峰能在一堆衣物裡發現它,衣服被團成一團,像是裹著什麼東西毛哥有點明白岳峰為什麼不敢打開了,誰知道裡頭包著什麼東西,萬一是不想看見的呢?

兩人就這樣站著,誰也不提要打開的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要麼是周圍的氣味太□人了,要麼就是周圍刮過的風陰森森太過刺骨,毛哥先摒不住了,他拿胳膊肘搗搗岳峰:「這麼說,那丫頭來過這裡?」

岳峰嗯了一聲:「來過。」

說完,他就沒再說話了,沉默著看四野壓的很低的雲,褪色的經幡,泥濘的地,空中偶爾盤旋過的禿鷹,還有堆的近乎壯觀的廢衣物群。

既然衣服在這,那麼,季棠棠一定是到過這裡的。

她到的時候,週遭是個什麼樣的情況呢?夜裡,沒有燈,風很大,天很冷,因為天寒地凍而餓了好幾天的野狗難耐地在附近逡巡,她那時是死是活?是昏迷著還是清醒?掙扎了嗎?呼救了嗎?那人拿錘子對付她了嗎?那些野狗撲上來了嗎?

岳峰越想越寒,毛哥歎了口氣,很鄭重地又對他說了一次:「岳峰,記得我的話,不管事情走到哪一步,都不是你的錯。」

說完就跨步上前,蹲下身子,刻意用後背擋住岳峰的目光,低頭將衝鋒衣掀了開來。

岳峰看到毛哥的身體明顯震了一下,再然後,他飛快地把衣服又遮上,回身看向岳峰,臉色跟死人一樣煞白。

「岳峰。」毛哥的聲音像是在打飄,「這事了了,管不了了,走吧。」

一邊說一邊過來拽岳峰,岳峰紅了眼,一把推開毛哥:「我看看。」

剛邁步就被毛哥從後頭攔腰抱住了,岳峰強脾氣上來:「老毛子,你給我放手!」

「別看了,岳峰啊,你聽哥的,別看了,咱不看了成嗎?」毛哥說著說著,聲音嗚嗚的就像是在哭,「我跟你講,都是血啊,碎肉啊,腸子啊……」

說著說著毛哥就說不下去了,他鬆開手奔到鐵絲網邊上,扶著立柱彎下身子哇啦哇啦嘔吐起來。

岳峰的腦袋轟轟的,又像是脹的厲害,他盯著地上的衣服看,衣服被毛哥掀開了一角,裡頭是一大灘紅色,岳峰的視線有點糊,怎麼都看不清楚。

他回頭看毛哥,毛哥吐完了,好像是把意識也給吐沒了,只是在原地發愣似的看他,岳峰說了句:「那不看就是了。」

說完轉身就走,腿有點發軟,走路像是打飄,腦子裡空空的,居然還記得下山的路,走著走著忽然又難受起來,直接往路邊一坐,從懷裡摸出打火機和煙,哆嗦著手點著一支。

毛哥追過來問:「怎麼了?」

「心裡悶,抽根煙。」

毛哥也不敢催他,眼睜睜看他坐在原地抽煙,抽完一根又接一根,除了點煙時有動作,其它時間都像個泥塑木胎似的,看得毛哥心裡發毛。

光頭和雞毛接到毛哥電話趕過來的時候,岳峰腳邊已經扔了一地的煙屁股,一張臉隱在裊裊上游的煙氣之後,看不出什麼表情,光頭把毛哥拉到一邊:「真……那個了?」

邊說便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毛哥歎了一口氣,小心地看了眼岳峰,又問光頭:「你那頭怎麼樣?」

「進峽谷走了三個來小時吧,挺深的了,沒什麼不對的,收到你電話就過來了。」光頭抬頭看了看天色,「也差不多了,天陰,黑的早,要麼回去吧。」

毛哥翻白眼,嘴巴努了努岳峰:「你勸,我勸不動。」

光頭硬著頭皮過去,還沒思量好怎麼開口呢,岳峰反而抬頭看了看他:「要走了是吧?」

回到鎮子時,天果然就擦黑了,老遠就看到旅館的燈都打開了,影影綽綽的,竟透出幾分熱鬧的意味來,毛哥心裡納悶,和雞毛緊走兩步過去,還沒進門,梅朵就一臉興奮的衝出來,對著毛哥比比劃劃用藏語說個沒完,說了半天才意識到要說漢話,磕磕巴巴之間,毛哥只聽懂了幾個字:「客人,客人!」

這當兒,旅館裡又出來兩人,都是學生模樣,一男一女,都凍得哆嗦,臉上倒是笑的,那男生跟毛哥打招呼:「是老闆吧。」

這兩天發生的事多,毛哥早將自己的本職忘的差不多了,經他一提醒,才想起自己還算是個生意人,出於敬業考慮,還是換上了一副笑臉:「是,我是老闆。你們是……學生?來尕奈旅遊的?」

「我們系一起來畢業旅行。」那男生有點不好意思,「我們先到了四個,坐班車來的。還有八個同學,包小面的,剛通過電話,就快到了。老闆,有床位吧?」

「有,有。」在這樣的淡季有這麼多客人,毛哥很有點出乎意料,趕緊回頭朝岳峰光頭招手,「來客人了,都幫忙招呼一下。」

早上還冷冷清清的旅館,因為這來的幾個客人和即將要來的客人而變的一下子鬧騰起來,先來的四個人中有兩個女生,對梅朵的服飾和辮子很是好奇,拉著她比劃著問長問短,把梅朵逗得咯咯笑個不停,雞毛回雜貨店幫毛哥帶貨,因為毛哥放話了:「這麼多人要來,瓜子要吃不?花生要吃不?那些零嘴兒,你不得都拿些來?」

光頭也因為店裡忽如其來的人氣而有了興致,在前台裡鼓搗電腦放藏歌,只有岳峰拎了兩瓶酒,坐到了門外的台階上。

光頭瞅空把毛哥拉到一邊:「你去說說那小子,今兒一天都沒吃東西,先抽煙後喝酒,這裡是高原,不好好吃飯,盡鼓搗這些,指著胃出血是吧?」

毛哥歎氣:「我說得動他早說了。由他吧。」

又過了一會,小面的的引擎聲由遠及近,先頭到的幾個興奮地迎出門來,隔著老遠就沖小面的揮手,幾乎是在同時,小面的的邊窗打開,有人探出半個身子,叫嚷著又笑又鬧。

光頭和毛哥也迎出來,毛哥抱著胳膊很是感慨:「到底是小孩孩家,出趟門興奮成這樣。」

光頭斜了毛哥一眼:「哪是小孩孩家,都大學生了好吧。」

說話間,小面的開到近前,車門打開,一行人嘩啦啦奔下車,和先頭到的人會師,拿行李的拿行李,撳快門的撳快門,夾雜著感歎似的嘰嘰喳喳。

「剛剛被一群犛牛堵在路上!」

「這裡的羊,屁股上都染色的。說是好跟別人家的辨認。那要是有壞心眼的,偷偷把別人的羊染成自家的顏色怎麼辦?」

「剛剛有騎馬的藏族小伙子衝我們吹口哨!他們也會吹口哨,不是說藏族小伙子喜歡唱情歌的嘛……」

毛哥忽然間頭皮發麻:「我覺得店裡來了一群烏鴉。」

光頭哼一聲:「你只管收錢,管它來的是青蛙還是烏鴉呢。」

初見的興奮過後,一行人拎行李進屋,看來真有人把這當度假村了,居然能又背包又拎箱子胳膊上還吊個零食袋子!

毛哥和光頭沒轍,只好下去幫忙,有個女生雙手提著半人高的行李箱上台階,剛走兩步就累的喘不過氣來,一瞥眼看到岳峰坐在不遠處喝酒,嘴一嘟,很是有幾分嬌嗔:「哎,你,讓人家一個人搬這麼重的東西,紳不紳士啊?」

岳峰沒聽見一樣,連眼皮都沒抬。

人群中有一瞬間的安靜,後頭有人講風涼話:「哎呦呦,還真有人不賣系花的面子呢。看來美女也不是到哪都吃香的。」

那女生很尷尬,咬著嘴唇看岳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毛哥趕緊過來幫她拎箱子:「走走走,外頭冷,進屋再說。」

片刻的不愉快像是蛛絲一樣很快抹去,一夥人嘻嘻哈哈的開始辦理入住登記,先頭那女生最早登記完,從人群中擠出時看到岳峰坐在那裡的背影,想起他剛才的漠然,心中很是恨恨,正腹誹時,肩膀忽然就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眼,是剛剛說她風涼話的陳璐。

「怎麼著,林芝,人家不甩你?」

「就他?」林芝鼻子裡哼一聲,忽然就壓低了聲音,「我能搞定他,你信麼?」

「那不一定。」陳璐半是鼓動半是不屑,「人家可不是系裡那些追你追到要尋死的小男生,不一定吃你這套。」

「那走著瞧。」林芝看向岳峰,漂亮的眼睛裡有幾分不甘的意味,「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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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食骨 第二十九章

終於把一干人暫時打發上樓了,梅朵也回了家,毛哥一屁股坐到椅子裡:「累死老子了,還不如沒客人時來的清淨。」

光頭斜他:「你這就叫一個字,賤。」

毛哥瞪眼睛,正想嗆他兩句,岳峰進來了,空酒瓶往前台一扔:「再拿兩瓶。」

毛哥有火也發不出來,他朝外頭看了看,壓低了聲音:「岳峰,現在人多口雜的,晚上清靜下來我們再合計今天這事。你少喝點成不?別大家說正事的時候,你醉邊上去了。」

岳峰沒吭聲,頓了頓岔開話題:「都忙清了?那幫人安置下了?」

「安置下了,大部分住十人間,不夠的住了六人間。」

岳峰皺了皺眉頭:「十人間?」

「是啊十人間。」毛哥奇怪,「有什麼不對嗎?」

岳峰有點火了:「棠棠的東西還沒收,你安排他們住十人間?」

毛哥有點懵,張了張嘴又閉上了,他還真是完全把這茬給忘了。

岳峰臉色一沉,也懶得再說什麼,轉身就往樓上走,光頭悻悻看著他的背影:「臭小子,火氣還挺大。」

剛到門口就聽到十人間裡人聲鼎沸,嘻嘻哈哈笑鬧聲一團,擱著往日,氣氛的確是能帶動人的興致,但今時今日,只能讓岳峰的心情更加煩躁,他伸手在半開的門上重重拍了幾下,權當是敲門。

屋裡的七八個人頓時就安靜下來,詫異地回頭看他,然後互相交換著質詢的眼色。

岳峰也沒準備跟他們廢話,直接跨進門來,剛走了兩步就停了下來。

季棠棠的舖位上坐著林芝,衣物雜物堆的到處都是,床邊一個攤開的翻騰的亂七八糟的皮箱。

岳峰皺眉頭:「這舖位,你選的?」

「我選的。」林芝原本偏了頭不想理他,誰知道他一開口,自己不由自主就接上茬了。

岳峰壓下心頭的火氣:「那舖位上的東西呢?」

「什麼東西?」林芝茫然。

「原本舖位上的東西!」岳峰火了,「你有沒有在青旅住過,舖位上有東西,表明有人佔著,誰讓你選這床了?」

林芝差點被他嚇傻了,有生之年,怕是沒人這麼對她吼過,再開口時磕磕巴巴的:「老……老闆說,隨便選……」

「算了算了,」岳峰也不想跟她囉嗦,「那東西呢,你把人東西擱哪了?」

林芝眼淚都快出來了:「我沒看見東西……」

這要擱著平時,岳峰還是挺有幾分憐香惜玉的心的,看到小姑娘流淚必定是要哄著寵著但今日事事都不對,看到林芝這樣梨花帶雨,只會讓心頭憑添煩躁:「把你眼淚收回去,東西呢?」

「哎哎,你這人怎麼這樣啊,怎麼跟我們同學說話的?」屋裡果然就有人看不下去了,「誰拿你們東西了?我們又不是賊,說是我們拿的,證據呢?你們是不是想訛人啊,還講不講道理了?」

一人開腔,眾人幫口,七嘴八舌,屋裡剎那間就瀰漫起義憤填膺,林芝又是害怕又是委屈,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下來。

岳峰根本不準備跟他們講理,對待秀才,他向來就是兵的做派,一拳砸在床框子上:「這屋裡的東西,誰收起來了,少他媽在這給我裝蒜!」

這一吼,所有人都噤聲了,末了有人很不甘心的低聲嘟嚷:「這什麼店啊,我們不住了!」

岳峰冷笑:「住不住隨便,東西不拿出來,誰都別想走。」

沒人有反對意見了,頓了頓,學生們開始互相看著,間或低聲詢問。

「什麼東西,你看見了麼?」

「我後進的屋,誰最先進的?」

「什麼了不得的東西,拿出來還人家唄……」

低聲的窸窸窣窣之後,又是沉默,沉默的盡頭,終於有人囁嚅著小聲說了句:「東西……我……我收起來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射向一個人,是個矮個子男生,平頭,小眼睛,瑟縮在原地,看著有些不修邊幅。

「真是的,拿人東西不早說。」陳璐嫌棄似的往邊上避了避。

岳峰看著他,差點就被他氣樂了:這什麼人啊,在多人間裡收人家東西?腦子有病還是窮瘋了?

岳峰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你收人家東西幹嘛啊?」

那矮個子男生興許是先頭被他的氣勢給嚇住了,不敢和他對視不說,說話都哆哆嗦嗦的:「我……我以為是別人忘記的,不要了的,我就……就收起來了。」

他一邊說,一邊從兜裡往外掏東西,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他的手上。

那是幾張皺皺巴巴的紅色百元大鈔。

岳峰的心頭忽然就震了一下,他似乎開始想明白什麼了,但是一時間,又不知道要如何理順,剛剛在山上的那種感覺又來了腦子轟轟的發脹,意識有點飄,全身發冷,然後又發燙。

「就五百塊,壓枕邊上,露個角出來,我以為是前一位客人忘記的,我……我就收起來了。」那個男生一直在絮絮叨叨,「我不知道你們把錢隨便放的,我真以為是前一位客人忘記的,我就拿起來了,我是撿的,這也不算偷……」

岳峰打斷他:「只有這個?」

「啊?」那個男生嚇住了。

「這張床,」岳峰指了指季棠棠原先的舖位,「你進來的時候,床上只有這個?」

「還有……有張卡,我以為是不用的,我就扔……扔垃圾桶裡了。」男生結結巴巴的,忽然反應過來,很快地跑到角落的塑料垃圾桶旁,伸手從裡面掏出來一張手機用的SIM卡。

岳峰接過來,在手裡摩挲了一下,然後轉身離開。

「哎哎,」那個男生在身後喊他,「這個錢,你不要?」

沒有回答,男生攥著幾張鈔票,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迎著周圍或是鄙夷或是不屑的目光,他嚥了口口水,再次為自己辯解:「這不算偷,人家扔在床上,我撿的。他們不收好,怎麼能賴我……」

光頭把岳峰拿下來的那張SIM卡裝到自己手機裡,啟動之後翻看聯絡人名單,然後沖岳峰搖搖頭:「沒有,刪乾淨了。」

岳峰嗯了一聲,撳下自己手機上存著的季棠棠手機號的呼叫鍵。

果不其然,光頭的手機響了起來。

一時間,岳峰也不知該說什麼,心情有一半的如釋重負,又有一半的憤怒,到最後憤怒佔了上風,幾乎是把自己手機給摔出去的。

「哎哎,跟自己的手機較什麼勁。」毛哥反而心疼起來,把岳峰扔出去的手機撿回來,很滑稽地吹了吹,又撣了撣。

「所以,現在到底是個什麼狀況?」雞毛一邊嗑瓜子一邊發問,這些個瓜子話梅原本是為客人準備的,他反而先享用上了,「聽你的意思,棠棠是回來過了,留下了五百塊錢和這張……卡?」

岳峰沒吭聲,但看他臉色,雞毛也知道自己猜的沒錯。

「太過分了!」雞毛義憤填膺,「什麼意思啊這是,哥幾個為了她跑前跑後屁顛屁顛的,她走了連招呼也不打一個?給錢是什麼意思?當咱缺這個錢啊?哎,錢呢?」

岳峰眼皮掀了掀:「沒拿。」

「沒拿?」雞毛大吃一驚,「闔著我們連錢都沒賺到?我還說能撮一頓呢……」

岳峰沒理他:「老毛子,你去問問梅朵,棠棠這段時間回來過,她怎麼提都沒提。」

毛哥應了一聲,起身就往門外走,剛邁開步就叫光頭給拽住了。

「傻啊你,」光頭沒好氣,「憑棠棠的本事和鬼聰明,她想繞開梅朵去到樓上,然後拿了東西走人能有多困難?梅朵連漢話都說不全,而且一個人照看這麼大的店……」

毛哥覺得有道理,又轉身坐下了,悶頭想了想,忽然就有點傷感。

「真沒看出來,這丫頭性子這麼涼薄,」毛哥有點難過,「我心說挺好一姑娘啊。你說她大半夜失蹤了,我們肯定急啊,她怎麼就想不到我們會擔心呢?怎麼著也該打聲招呼吧?就算她到了店裡發現我們不在,也可以給我們打手機啊,最不濟也留個字條。咱幾個為了她都急成什麼樣了?甩下五百塊錢算什麼事?我老毛子還真不缺這個錢。」

「那不一定啊,」雞毛持不同意見,「給錢總比一分錢不給拍拍屁股走人好吧?我覺得棠棠還是有點人情味的。」

「她有個屁人情味。」岳峰一下子就火了,「她這輩子最好別叫我看見,信不信我弄死她!」

大家都不作聲了,整件事情,岳峰怕是最受罪也最煎熬的一個,現在有這個反應也在情理之中。

靜默之中,樓梯上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這聲音暫時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每個人,或是有意或是無意的,都看向樓梯的方向。

下來的是林芝。

她沒有心理準備被這麼多雙目光迎著,一時間訥訥的有點臉紅,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來,停在岳峰身邊,伸手把錢放到桌上。

「那個……」她也不知該怎麼說,「真對不起啊,我們同學一時糊塗,我們挺不好意思的……」

「嗐,你有啥不好意思的,又不是你拿的。」毛哥永遠都是和事佬,「沒什麼,叫你們同學注意下,不是自己的東西別瞎拿。我們是不計較,真遇到計較的,不知道要怎麼收場呢。上頭收拾好沒?收拾好了下來玩,底下有牌。」

林芝感激地笑了笑,到底是不好意思待著:「那我先上去了。」

走之前,有意無意瞥了岳峰一眼。

上樓梯時,岳峰忽然叫她:「哎,丫頭。」

林芝愣了一下。

岳峰抬頭看她,臉上沒什麼表情:「不好意思,剛不該罵你,別往心裡去。」

這麼生硬的道歉,林芝非但不覺得不妥,相反的,不知為什麼,心頭居然有幾分竊喜,聲音也隨之柔和下來:「沒什麼。」

雞毛察言觀色,倒吸一口涼氣,待林芝走了之後,看著岳峰嘖嘖有聲:「丫就是個禍害,我預測你要跟這妞發生點什麼。」

「要賭嗎?」岳峰冷眼看他,「信不信爺讓你輸的連內褲都不剩?」

雞毛脖子一縮,不說話了。

「行了,別打岔。還說剛才那事。」毛哥把話題拉回來,「岳峰,你也別太火,老實說,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棠棠走了不跟我們打招呼,也不算犯法,就當咱看走眼了,錯交這丫頭了。將來你真見著了,也別鬧事。」

光頭笑出聲來:「老毛子,你還真多事,將來見著棠棠?咱還有可能見到棠棠嗎?岳峰,我敢跟你打包票,你這輩子都見不著她了。」

「這話怎麼說?」岳峰不覺坐直了身子。

「你們誰敢拍著胸脯說,今天進旅館收拾東西留下錢的,就一定是棠棠?」光頭有幾分得意,「別忘了,當初陳偉失蹤,對方也假充是他給格桑打了電話的。萬一來的是那個叫阿坤的呢?他收拾了棠棠的東西,留下了錢又留下卡,給咱們一種假象,那就是棠棠平安,她走了,她不想跟咱們聯繫,咱不用找了。你們說,有這個可能沒有?」

光頭環視一圈,沒人應聲,於是他繼續話題。

「這是第一種可能,如果假設成立,棠棠已經出事了,岳峰將來,怎麼都沒可能見到她了。」

毛哥清了清嗓子:「那第二種呢?」

「第二種就是她沒事,她平安,今天來的是她。人家把錢留下,把卡丟了,擺明了就是不跟你們再聯繫了。再說了……」

說到這裡,光頭的聲音一下子就壓低了:「再說了,你們在天葬台看到了什麼?如果棠棠沒事,有事的就是對方,不管對方是好是壞,那都是一條命,她憑什麼就把人給廢了?較真起來,她也是殺了人的,她一個殺人犯,將來躲著你們都來不及,還會跟你們見面?所以我才說,這事你們權當它沒發生過,越早忘掉越好,到這地步,瞎子都看得出來,棠棠的事不是我們想摻和就摻和的,到此為止吧,該吃吃該喝喝,日子一樣樂呵。」

沒有人說話,末了岳峰站起身:「悶的很,出去抽根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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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5 1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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