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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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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御井烹香] 庶女生存手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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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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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3 23:43:52 |只看該作者
20人情

  她猜的沒有錯,四姨娘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的確是常常被大老爺帶著,到外頭去做客。

  王媽媽很看不上她的輕狂行徑,時常和立春抱怨,四姨娘行事這麼沒譜,大太太的臉面,難免也跟著受損。

  誰都沒有往三娘子的親事上頭想,二太太和四姨娘一向不親近,也沒有什麼來往,這段時間,也就是二太太送了些時令鮮果給楊家人時,四姨娘也派人送了些瓊花回去。

  七娘子看在眼裡,不動聲色。

  這個月大家都很消停,沒有出什麼岔子,三娘子就好像忘記了和七娘子之間的口角,見了她,還是親親熱熱,滿口的七妹妹。

  很快就到了五月,從端陽日起,每天早上起來,白露就端了雄黃酒來,為七娘子在額頭上畫王字。立夏最近一空下來就打長命縷,不但給七娘子做了花色精緻的五色縷掛在手臂上,還在床頭、床邊都懸了起來,保佑七娘子長命百歲。王媽媽和立春商量過了,從端陽起,每天都熏一遍艾草、青蒿,搞得屋裡屋外都是艾草濃烈又不乏清香的味道。

  六娘子送了兩個香包到西偏院來,一個給九哥、一個給七娘子,「費盡心思就做了這兩個,你們不要嫌棄!」

  九哥和七娘子才吃完飯,兩人坐在堂屋裡閒談,說著九哥學裡的事,見到六娘子來了,都站起來問好,聽到她這麼說,都說,「謝謝六姐的好意。」

  六娘子送的香包果然很精緻,裡頭裝了平安符、厭勝錢、雄黃粉,給九哥的那個繡了猴子上樹,給七娘子的繡了老虎打盹,都是可愛諧趣的花樣,繡工精巧,活靈活現,兩人都很喜歡,翻來覆去地看個不停。

  九哥就和七娘子商議,「回什麼禮給六姐好呢?六姐手這麼巧,也不知道送什麼才合適。」

  七娘子看他懂事的樣子,心裡有些發酸,顧不得立春在一邊看著,就摸了摸他的頭,笑著說,「送什麼都好,就是圖個好意頭。」

  九哥很生氣,抱著頭叫道,「別摸我的頭,我又不是小孩了!」

  立春和白露笑得前仰後合,連東裡間裡的立夏、西裡間裡的小雪,都笑了起來。

  七娘子一邊笑,一邊應,「嗯,不是小孩了,九哥是大人了。」

  「就是。」九哥挺起胸膛,很得意,「我是男子漢了,以後,輪到我來摸你們的頭啦。」

  七娘子笑著還要再說什麼,就見到霜降進了西偏院。

  幾個人的笑都收了起來。

  四姨娘這時候打發人到西偏院來做什麼,大中午的,王媽媽也不在西偏院。

  立春就下了台階,走到霜降身邊低聲詢問起來。

  霜降和立春低低地說了幾句話,立春訝異地回頭看了七娘子一眼。

  七娘子皺了皺眉。

  不期然就想起了在聚八仙和霜降不期而遇的情景。

  九哥就有些不安地對七娘子使了個詢問的眼色。

  他的眼神靈動活潑之餘,總有些憂鬱,黑嗔嗔的,就好像是兩顆小小的寶石,明亮神秘,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七娘子卻看出了裡頭蘊含著的關心。

  她心頭一暖,笑著對九哥搖了搖頭,示意他放心。

  立春就走進屋子,在七娘子耳邊輕聲說,「封家太太來了,在側門外等著……」

  九姨娘娘家姓封。

  九姨娘的父母並弟弟都去世好幾年了,原本家境就不算好,否則也不用九姨娘當繡娘來貼補家計。

  現在還在世上的是九姨娘的弟妹,帶了一雙兒女,平日裡也就靠繡花來掙兩口飯吃,從前,倒也一直不曾向楊家開口,直到九哥出生後兩三年,封太太眼睛不好使了,沒辦法再繡花,也就只好忍恥登了楊家的門。

  那時候九姨娘還在西北,大太太倒也不曾短了他們的,每年臘月裡上門,總會給上一二十兩銀子,又送些中等布料把人打發了,去年臘月裡,立夏打聽得大太太還多給了一雙金鐲子。

  姨娘的家人,並不算是楊府的正經親戚,封太太每次上門,都是在後門求人進來通報正院。有時候大太太懶得見她,就叫人送了東西出去,在大門口給了,連口茶都不留。

  不過,現在大太太不在家,管著姨娘們的是四姨娘,二門上的婆子就回了四姨娘,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沒有什麼好疑慮的。四姨娘派霜降來告訴七娘子,也是應該的,封家的人來了,總要和七娘子說一聲。

  怎麼才端午就又上門來了?不會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吧?

  七娘子就有些坐不住了,她看了看一臉好奇的九哥,對他使了個眼色。

  九哥站起身打著呵欠,進了西裡間。

  七娘子這才讓霜降上了台階進了門檻,低聲問,「可說了是什麼事?」

  霜降眼底閃過了一絲不屑。

  四姨娘雖然為人作妾,但是娘家倒還算富裕,這些年來大老爺和他們走動得也勤,次次上門,都是以大老爺外祖家的身份上門來做客的,走的是正門,坐的是客位。

  哪裡和封家似的鬼鬼祟祟,到後門來求人通報?

  「也沒有什麼別的事。」她回答得很含蓄。

  七娘子臉就一紅:沒什麼別的事,就是來要錢的了。

  她沒有見過封太太,九姨娘也多年沒見親戚了,去年還是立夏偷偷到後門去見了封太太一面,給九姨娘帶了幾句問好的話。

  現在王媽媽偏又不在,說不得,只好動用自己的私房了。七娘子有些沮喪,倒不是在乎這點錢:王媽媽知道了,轉頭和大太太一學,大太太又要覺得她心向著九姨娘的娘家,和自己不親了。她才剛到正院,哪裡禁得起這麼折騰?

  「四姨娘問,七娘子要不要見一見封太太?」霜降語氣裡不以為然的味道很濃。

  七娘子咬了咬唇,詢問地望了立春一眼。

  立春有求於自己,這點事,倒不至於作梗。

  「我陪著七娘子吧!」立春笑盈盈地說,「回頭王媽媽、太太問起了,也好有個說法。」

  七娘子感激地望了立春一眼,把立夏叫到身邊,吩咐了幾句,就進了屋,換了件見客的鮮亮衣裳。

  「又何必?」霜降和立春遙遙走在長廊前頭,撇了撇嘴和立春議論,聲音卻大得能讓七娘子聽見,「就按封太太身上的衣服,咱們家三等丫鬟走出去,都鎮得住!」

  七娘子就覺得,不是一家人,真的不進一家門,霜降口中的話,和三娘子說過的何其相似?

  四姨娘還是很慇勤的,雖然沒有親自出面,但還是把封太太領到了側門裡待客用的余容苑裡。

  余容苑有三進,很是闊大,長年累月都有人打理,以備不時之需,現在是牡丹、芍葯季,院裡一叢芍葯花開得正艷。

  院子裡站著一對母子,都是穿著青布衣裳,所幸上頭還沒有補丁,封太太頭髮花白,雙眼微瞇,眼睛周圍帶了深深的魚尾紋。站在她身邊的少年,大約也就是十二三歲的樣子。

  這少年生得和九哥有幾分相似,但要比九哥更貌美得多了。

  雖穿得破舊,皮膚卻白得像最上等的羊脂玉。

  大約聽有人來,少年略微一轉。

  七娘子對上他的眼睛,不由就呆住了。

  那雙眼睛漆黑明亮,燦若星辰。襯在白玉般的面孔上,說不出的好看。

  七娘子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可以好看成這個樣子。

  這少年只是隨隨便便站在這裡,儘管粗衣布服、神色拘謹,卻已經是把千妍百魅的芍葯花比到了泥土裡。

  幾個丫頭面上同時都泛起了一點□。

  七娘子在余容苑門口就停了下來,笑吟吟地沖白露使了個眼色。

  白露就上前拉著霜降,開始誇她穿的衣裳,讚美聲連珠炮似的蹦出來。

  立春會意地笑了笑,也停在門口,和白露一唱一和,誇起了霜降。

  七娘子帶著立夏進了余容苑。

  封太太就知道是九姨娘的女兒來了——她認得立夏。

  就要行禮。

  七娘子搶前幾步,扶住了她,輕聲又急促地說,「快不要這樣。」

  她回頭看了看霜降和立春,「到廊下說吧!」

  大太太不在,她們才能進府,卻到底不是正經的客人,也沒個人端茶送水的,余容苑裡空蕩蕩的,沒有別的丫鬟,正好說話。

  封太太睜著迷濛的眼,從上到下,從下到上看了七娘子好幾遍,才擦淚,「很像九姨娘!」

  七娘子和九哥生的其實都不像父母。

  七娘子抿唇笑了笑,給封太太行了禮,「見過您。」

  說起來是舅母,又不能叫舅母,也不是正經的客人,也不是家下的奴僕,只好含糊帶過稱呼。

  封太太連忙還禮,雖然穿著破舊,但她舉止有度,看得出,受過嚴格教養。

  「犬子封錦。」她擦了眼淚介紹。

  七娘子看了他一眼,封錦神色有些侷促,卻並未使得他的美貌失了色。

  「封大哥。」她行禮,封錦還了禮,抿著唇,就好像抿著春天裡剛落下的桃花瓣,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七娘子。

  眼底透著一股黯淡的痛苦,讓他的美麗就像是深垂的夜空,帶著隱隱的壓抑。

  「大節下的,也沒能派人去問候一聲,是我的不是。」七娘子先道歉,「太太現在出門了,不在家,管事的王媽媽也不在,這才能偷空出來相見,卻也怠慢了。」

  封太太聞絃歌知雅意,面色不由得一苦,但還是維持著禮貌,「若是相見不便,就快些回去,不要在太太跟前落了不是。」

  七娘子就明白了,封太太對大太太的忌諱,一清二楚。

  「雖然才進正院沒有多久,但手頭還是有幾個閒錢的!」她給立夏使了個眼色,立夏就從懷裡捧出了一個小匣子,「家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有什麼我能幫忙的,您只管說。」

  先給錢,再問事,封太太也好開口,也能顯示出她是真關心。

  封太太面色羞紅,示意封錦接過簇新的樟木匣,「倒也不是……也算是喜事吧,」她扭捏地扯了扯封錦,「這孩子原本一邊做些零活,一邊在私塾讀書,今年春試,不知怎麼地,他竟考上了童生。」

  大秦的科舉制度,過了縣試、府試,就是童生,再過院試,可稱秀才,一個月就有二兩銀子可拿,還能免去幾畝田地的賦稅,在街坊鄰居裡,也算是個人物了。

  「恭喜恭喜!封大哥今年——」七娘子很高興,平時聽家下人說起,她也知道楊老爺是十三歲中童生,十四歲中秀才,在當時被目為神童,封錦看樣子,也就是十二三歲大小。

  「十三歲。」封錦平聲靜氣地回答。

  他的聲音也很好聽,徐緩靜謐,沁人心脾,就好像山間泉水發出的叮咚聲。

  與九哥竟有幾分相似。

  從他的聲調、舉止來看,封錦已經漸漸地放鬆了下來。

  「好事!」七娘子精神一振,也明白了封太太再登門的緣故。

  封錦平時可能一邊讀書,一邊做些零碎的活計,再靠著封家另一個女兒的針線,這才能維持家計。

  現在他考上了童生,年紀又還小,封太太自然想要讓他再進一步,至少考個秀才的功名在身上。

  那這半年的花銷肯定就成了問題……也是沒有辦法,才忍恥登門的。

  她就拉了拉封太太的手,扶著她往長廊深處走了幾步,低聲說,「匣子裡有三十兩銀子,您拿回去,打了楊家的名頭,置辦上幾畝田地,一年的出產,也夠全家嚼谷的了。若有結餘,再買上一個小丫頭,幫著您做點事。」

  封家沒有家長,很容易被一等無賴地痞蒙騙……有錢用得也不安心。

  但打了楊家的名頭就不一樣了,全江南,也沒有人敢落楊家的面子。

  封太太很感激,連聲謝過了七娘子,「夠了夠了,大太太……一年也就給個十兩,原也有心置辦些田土,只是錢省不出來,有了這三十兩,也能買上十畝地,雇兩個人,還有結餘到秋後了!」

  七娘子笑了笑。

  平常人手裡捏了三十兩,也許只能買十畝地。

  打了楊家的名頭去,買上十五畝上好的田地,應該是不難的。

  雖然沒有到外頭走動過,但在楊家村裡耳濡目染,七娘子對外面的社會,瞭解得也不少。

  她想了想,又婉轉地道,「若萬一不夠……您就到後頭大雜院裡找立夏的娘李嫂子,叫她給我帶話……別再親自上門了,還帶著封大哥!到底是童生呢,可不能讓他受這氣。」

  雖然她從沒有見過封太太,但九姨娘是她的母親,封太太就是她的舅母,半瞎了眼還要上門低聲下氣地請安要銀子,她心裡也不好受。

  封太太對七娘子的前一句,很是感謝,後一句卻不以為然,「不能慣著他,要讓他知道上門求人的苦,他才懂得珍惜錢財……兒子要賤養。」

  一樣是獨生子,九哥金尊玉貴,錦衣玉食,封錦卻要跟著母親上門打秋風,七娘子望了封錦一眼,歎了口氣,也沒有多說什麼,從胳膊上解下長命縷,遞到封太太手中,「這個給您系……九姨娘臨終前,還惦記著您,若是封大哥真能考上秀才,安家立業,她在地下也能安心。」

  封太太就又抹淚,「小姑命苦,小姑命苦。」

  七娘子下午還要去上繡花課,不能停留太久,就一邊和封太太說話,一邊把她帶回封錦身邊。

  「祝封大哥考運亨通。」她笑著對封錦說。

  封錦的眼睛和九哥很像,都是閃著光的黑寶石,神秘閃爍,瀲灩動人。

  只是七娘子看得透九哥的情緒,卻看不透封錦的心思。

  封錦對七娘子點了點頭,又深深地施了一禮。

  雖然他只說了幾句話,但卻並不失禮。

  或許生得像封錦這樣好看的人,不管怎麼做都不會讓人感到不妥。

  「七娘子。」立春在門口笑著喚了一聲,「是上課的時辰了。」

  王媽媽也快回西偏院了。

  七娘子有些慌亂:短時間內,她還不想讓王媽媽知道這件事。

  「您多保重!」她匆匆交代立夏,「好生把封太太、封少爺送到外頭去,再到你家去瞧瞧吧,放你半日的假。」立夏到底經過的事少,在王媽媽面前,很容易露底。「我這就回去了,免得遲到了,又……」

  當著封太太的面,她不想說太多楊府的事,便收住了口,對封太太笑了笑,走出了余容苑。

  霜降、立春和白露就簇擁著她一道往回走。

  七娘子走出老遠,回頭看時,封錦也正好回頭看她。

  兩人目光相觸,在那一瞬間,七娘子的眼似乎都要被封錦的俊美刺痛。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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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4 01:18:21 |只看該作者
21算計

  七娘子趕到朱贏台的時候,眾人都已經到了,黃繡娘在三娘子身邊,不緊不慢地教她挑針繡法,三娘子聽得很認真,對七娘子遲到的事,沒有發表什麼評論。

  倒是六娘子關心地看著七娘子,詢問地望了她一眼。

  七娘子稍稍喘勻了氣,就含笑對六娘子搖了搖頭。

  四娘子罕見地轉過身子,遞給七娘子一個混合了不屑與憐憫的眼神。

  看來封太太上門的事,四姨娘沒有瞞著兩個女兒。

  七娘子有些心不在焉地穿針引線,在沒做完的梅花繡屏上刺了起來,手比往常還要慢上三分。

  今天中午的事,她並不後悔,身在宅門,很多時候她的確不能隨心所欲,但封太太和封錦,是九姨娘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如果連他們都幫不了,九姨娘生下她來又有什麼用?

  自從九哥住到了西偏院來,她用錢的地方就少了好多:九哥是大太太的命根子,他平時要什麼吃什麼,誰敢變著方兒的要打賞?連帶著也就便宜了七娘子,饒是如此,給了封太太那三十兩之後,她手頭也只剩十二兩銀子了。

  說少倒也不少,聽封太太的口風,一畝上好的田地,如今也就是要價二兩銀子,十二兩銀子能買上六畝田,在尋常人家,不算是小數目了。

  但是西偏院裡,貴重的東西都是上了冊有價錢的,動輒就是十幾兩、幾十兩,她手頭的這點銀子,還摔不了兩三個茶杯。

  她倒是沒什麼花錢的地方,一吃一穿都是公中的,可現在封錦中了童生,七娘子總是希望他能上個好點的私塾,順順當當的讀上一年的書,到明年考個秀才出來,再往上考舉人的事,雖然虛無縹緲了些,但是秀才可以坐館,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一輩子安安穩穩的,也就可期了。

  這樣算來,三十兩倒未必夠了!

  置辦些田土之後,要再謀個好私塾,就有些捉襟見肘……總不能讓沒見過面的封小姐,日日做了女紅去賣,重蹈封太太的老路吧?

  其實,如果能說動大太太出面,上百兩銀子,也不過是大太太鬆鬆手的事,她身上這件衣服都要個一二百兩,不要說別的了!

  大太太雖然看她不錯,但,那是看在她對大太太有用處,有價值的份上的。

  在主屋生活的這幾個月,七娘子也把大太太的性子摸得差不多了。

  這是個心胸不大寬敞的貴婦人,但卻也並非完全糊塗,在大是大非上,還是看得清楚的,錢上也不小氣。自從自己進了正院,大太太也沒有很虧待過她,吃穿用度都是按照五娘子的份例供給的,在七娘子敷衍過二太太一兩次之後,總是或明或暗的,有給些體面、給些實惠。

  賞罰還算分明!

  要讓她在封家的事上作出讓步,那自己,就得立下一個相應份量的功勞。

  可是在深宅大院裡,她又上哪立功去?

  七娘子不禁就看了三娘子一眼,她正在黃繡娘的指點下,一手按著繡架,一手上挑,做了挑針繡的架勢出來。

  她歎了口氣,緩下針線。

  現在她要想的,恐怕不是立功,而是贖罪吧!

  深宅大院裡,沒有遮得住的秘密,就算四姨娘想賣她個人情,把封太太上門這事瞞下來,二門上的婆子,也會把事兒輾轉告訴王媽媽的。

  王媽媽和她雖然也處得不錯,但又豈能不告訴大太太?

  再說,去余容苑的路上,也不知有多少婆子、媳婦看到了她的身影,互相一對,也就知道她是去見封太太的。就算能做通王媽媽和立春的工作,也都沒有半點用處……

  七娘子心不在焉地上完了繡花課,一邊慢慢地收拾著繡架,一邊還在思量著接下來該怎麼行事。

  出了朱贏台,天色雖然還亮著,但也已經快到晚飯的時點了,七娘子左右看了看,就看到了白露在朱贏台外頭的青石板地上站著,正和三娘子身邊的驚蟄說笑。

  她瞇了瞇眼,還沒有說話,白露就笑著迎了上來。

  「四姨娘想見您。」白露的聲音不大,神態卻很有深意。

  七娘子一怔。

  驚蟄也上前向七娘子行禮,「三娘子和四姨娘在前頭百雨金賞花,有幾株牡丹實在是開得好!七娘子可要瞧瞧?」

  七娘子已經回復了鎮定,「好,是要去看看。」

  百雨金就在四姨娘住的溪客坊附近,東邊接了及第居,北邊通向小香雪,背靠著巍峨的假山。眼下是牡丹的季節,裡頭擺滿了各色盆栽,也有牡丹,也有芍葯,花圃中央建了座低低矮矮的小亭子,供大老爺無事來看雨打嬌花的淒美景象。

  四姨娘獨個坐在小亭子裡,出神地望著一株嬌艷的煙絨紫。

  七娘子讓白露和驚蟄在牡丹群中說話,自己輕輕巧巧地走近了四姨娘。

  四姨娘似乎還沒有發現她的靠近,她望著嬌艷富貴的名品牡丹,眼神如夢似幻,煙雨濛濛,露出了一股別樣的輕愁。

  四姨娘的確是比大太太迷人得多了。

  「四姨娘。」七娘子並不太過熱情,有些提防地對著四姨娘行了禮。

  四姨娘回過神來,露出笑容,客客氣氣地讓七娘子在她身邊坐下。

  兩人相對無言。

  四姨娘仔細地打量著七娘子。

  七娘子和九哥生得簡直是一模一樣,只是九哥的俊逸俏皮,在七娘子這裡,就變作了惹人憐惜的嬌弱……

  九姨娘是怎麼生出這樣一對活寶貝來的!

  明明才七歲,心機卻不輸給大人,這還好是在楊家,若是生在別的公侯權貴之家,又是嫡女,豈不是要翻了天了?

  在楊家,就算她有千般的心機,萬般的計較,也只能在大太太手底下討生活!

  就不信她這麼多年來,心裡會沒有一點委屈?

  封家的窘況,今天她也見識到了,說起來,九姨娘為楊家生育了唯一的子嗣,怎麼說,都是功臣,大太太排揎得她早死不說,連她的娘家都不肯照拂……

  再沒脾氣的人,心裡都要有怨恨了吧,更別說七娘子看著,一點都不像是沒脾氣的。

  她思量了又思量,才開口,「今日的事,傳到大太太耳朵裡,必定是會給你帶來些不便的。」

  開門見山。

  七娘子也沒有裝傻。

  「雖然如此,到底封太太是九姨娘唯一的親戚,總是要照拂些許。」她有絲愧意地說,「說來,也是他們不會經營,太太每年都有賞賜,卻都被胡亂花費了。」

  先下手為強,堵住四姨娘議論太太的借口。

  四姨娘不經意間,就閃過了一抹狼狽。

  平時寡言少語的,到了關鍵的時候,卻是這樣厲害!

  到底還是七歲小姑娘,不怕你翻了天!

  「三娘子很不懂事!」她笑了笑,又換了話題,「前些日子,冒犯了你,是她做姐姐的不是,我在這,代她向你陪不是了!」

  這話題換得突然,但又很有深意。

  如果七娘子那日在聚八仙,聽到了二太太和四姨娘的對話,就知道四姨娘說的,到底是什麼事。

  七娘子就抬頭認認真真地打量著四姨娘。

  四姨娘今日穿的,要比平常樸素的裝扮來得富麗,她穿著淺紅色的湖絲褙子,艷藍色杭綢襖,看上去竟年輕了不少,還隱隱有幾分嬌艷,雖然也是十幾歲孩子的娘了,卻一點也沒有老態。

  平靜的面容上,點綴著那雙霧濛濛的眼睛,叫人看不夠,也看不透。

  她又垂下眼,盯著四姨娘的雙手。

  纖纖如春筍的玉指正絞擰著桃紅平金錦帕,料子雖然結實,但也被四姨娘揪扯得不像話了。

  七娘子覺得自己就像是在雲霧裡行走,每一步都落不到實處。

  她不懂,一個月前聽到的那幾句話,到底有什麼殺傷力,要讓四姨娘著緊到這個地步……她的穿著和肢體語言都表明,四姨娘很看重這場對話。

  「四姨娘客氣了。」她面露不解。「其實,我住在正院,三姐姐住溪客坊,平日裡也沒什麼來往。」

  四姨娘歎了口氣,面顯猶豫,一時沒有說話。

  七娘子就試探性、疑惑地問了一句,「您今日放封太太進府,又派人來給我報信,是有心做個人情送給小七,小七明白的。」

  這話雖然是陳述,但也是探問,四姨娘要是認了送給她一個人情,那麼,也就好開口說出自己的要求了。

  四姨娘眼睛一亮,就抓住了這個話口,「瞧七娘子說的。」她掩唇嬌笑,「不過是一個順水人情——就算是大太太問起了,這是九姨娘在世的最後一個親戚,七娘子要是不見,傳揚了開去,還真不知道要有多少難聽的話呢!」

  七娘子眼前一亮:是啊,這也是最好的借口,到時候讓立春為自己婉言幾句,大太太多半是會消氣的。

  再說,說不準大太太根本就不大介意這種事呢,說到底,就算當時王媽媽在,也是要給點銀子的,自己不過是去見了一面,也是有理由的……是她鑽了牛角尖!

  她神色一開朗,四姨娘整個人就亮了起來,「其實今日找你,還是有件事想托七娘子。」

  七娘子靜靜地等四姨娘往下說。

  「三娘子今年也大了,也到了說親的時候。」四姨娘有些不好意思,「我這個做生母的,難免要幫著操點心。」

  七娘子嗯了一聲,沒有露出什麼多餘的表情。

  四姨娘暗中咬牙,心中卻越發拿不準了。

  府裡這些天也沒有人往京城送消息,可見得,七娘子就算是聽到了那番話,也沒有告訴出去……

  只是她到底聽到了多少?!

  「這就在出去應酬的時候,開始留意適合的人家……」心念電轉之間,四姨娘已是楚楚可憐地開了口。「也都是一片做生母的苦心。」

  七娘子想到九姨娘,就放柔了表情。

  是啊,四姨娘在這件事上,是無可指摘的,哪個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嫁得好?

  「但是大太太卻始終有些作梗的意思,」四姨娘垂下了頭,「我只是個做姨娘的,在大太太跟前,又說不上話,還請七娘子幫著……」

  「四姨娘,我雖然人微言輕,」她垂下眼,就要許下承諾。

  在這一瞬間,她看到了四姨娘眼中流過的,難以遏制的一陣恐懼。

  七娘子心頭忽然一動。

  萬一,只是萬一……

  如果二太太和四姨娘之間,不是她猜想的那樣,四姨娘拿住了二太太把柄的關係呢?

  萬一她們之間存在的是利益交換呢?

  二太太在大老爺府裡的利益,豈不就是只有一個人……

  九哥!

  七娘子一下就起了雞皮疙瘩,一股冰涼的激流,竄過了她的脊背,讓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硬生生地扭轉了就要出口的許諾。

  「我雖然人微言輕,」她微微笑著,聲調有些不穩地道,「但也知道,不論庶女嫡女,婚事都是要太太出面,才是正理……姨娘出面說回來的親事,難免是要遭人恥笑的。到了夫家,怕是也不會有多少臉面……就算我在大太太跟前為您說話,請她把親事交給您來操辦,為了楊家的體面,太太也不會答應的。更何況,我人微言輕……」

  轉得還不算生硬!

  四姨娘聽了這話,也不會覺得在聚八仙吃飯的那天,她聽到了什麼不聽到的對話。

  如果七娘子沒有聽到那番對話,不知道二太太在為四姨娘相看人家的話。

  她當然會聽信四姨娘的這番胡言亂語了。

  那麼,作為庶女,婉拒這個要求,也是很正常的。四姨娘打的主意,明面上看,是讓她在大太太面前說些好話,請大太太鬆手,讓四姨娘來操辦三娘子的婚事。但不管從根基還是人望上看,七娘子都不可能為四姨娘說話。

  如果她聽到了那番對話,知道二太太要為三娘子的親事出頭,反倒可能會答應下來,做個順水的人情。——二太太要出頭,那肯定是在大太太沒回蘇州的時候直接找大老爺保媒,七娘子大可先應下來,反正,也不需她出面去說話的。卻又可以在四姨娘面前落下個好字,將來說起話來倒也方便。

  如果七娘子只是個有些心機的七歲小姑娘,怎能不露出馬腳?

  四姨娘眼中露出了驚愕,但一瞬間,雙眼又迷濛了起來,原本絞擰手帕的玉指,也悄悄地放鬆了。

  七娘子什麼都沒聽到!

  怕是去淨房,也只是巧合而已。

  到底只是個小姑娘,雖然有幾分心機,但禁不起三套兩哄,就露了底……

  就算她聽到了幾句漏出來的話,能不能聽懂,都還是另一回事,才七歲,就算再能,又能精靈到哪去?初娘子也是上了十三歲,才能和四姨娘平分秋色的!

  她雖然笑著,卻露出了幾分失望,「是我想著,明裡暗裡也幫過七娘子幾次,以七娘子的為人,不至於不幫我這個忙……卻沒顧全大局……叫七娘子見笑了。這事兒,還請七娘子別告訴別人。」

  她的失望、羞愧與一絲絲的邀功,都是那麼的逼真。

  但四姨娘的肩膀卻垮了下來,唇邊到底含了一絲笑意,透著放鬆……

  七娘子心中發冷。

  四姨娘能和大太太抗衡多年不落下風,真是有幾分本事。

  「四姨娘對我的照拂,小七是不敢忘記的,一定不會壞了您的事!」她看了看天色,流露了幾分猶豫,「眼看著要吃晚飯了,王媽媽怕是已經回到西偏院……」

  「那我不阻七娘子了!」四姨娘連忙站起身來,七娘子和她相視一笑,一起出了百雨金,白露和驚蟄忙一邊扶了一個,一對往北,一對往南,相背而行。

  白露仔細地觀察著七娘子的臉色,卻沒有開口。

  七娘子想和她說,自然會說,不想說,問也沒有用。

  七娘子卻是才轉過身,就露出了沉思之色。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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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對策

  天色已經很晚了,七娘子回到西偏院時,九哥已經換了外出的衣裳,在堂屋和王媽媽說話。

  見到七娘子進屋,幾個人臉上神色各異。

  立春在九哥身邊笑吟吟地斟茶,見到七娘子進來,她帶著笑看了七娘子一眼,便轉過頭去。

  這一眼裡有無法掩飾的關心。

  九哥視若無睹,依然拉著王媽媽,詢問著大太太的行止。

  大太太三月底就到了京城,送了一兩次信回來,都說一切很好。

  王媽媽臉上卻是立刻就出現了三分提防……在今天之前,她與七娘子之間,本來已經漸漸地越來越親近了起來。

  「王媽媽。」七娘子卻沒心思揣摩王媽媽的情緒,她對王媽媽點了點頭,「我屋裡的立夏今兒家裡出了點事,我讓她回家去,吃完晚飯再過來。」

  立夏是她屋裡的丫鬟,只要七娘子願意,讓她日日回家吃晚飯,王媽媽也沒什麼好說的。

  她沒有等王媽媽回應,沖王媽媽微微一笑,便掀簾進了東裡間。

  雖然七娘子還維持著平常的風度,但是她的眼角眉梢,卻分明帶了一股緊迫與無措……看上去,就有了些心事重重的樣子。

  九哥愕然望著她的背影。

  立春就給白露使了個詢問的眼色。

  從余容苑出來的時候,七娘子還是好好的,一點異狀都沒有。

  當時霜降、她和白露都是看著的,七娘子只是帶著立夏和封太太說了幾句話,給了些銀子,面上看不出多親近,也看不出多冷漠。

  朱贏台一向是申初下課,七娘子腳程快,申初一刻就能回到西偏院。

  她今日是整整晚了快兩刻鐘,現下都是申初三刻了,西偏院一向是申初二刻吃飯……所以九哥才在堂屋和王媽媽說話,一邊打發時間,一邊等著七娘子。

  如果說心裡沒有一點好奇,那是假的,就算是立春都想知道,七娘子為什麼晚了這麼久才回來。

  儘管深宅大院裡,沒有永遠的秘密,但西偏院的消息,也沒有靈通到這邊四姨娘和七娘子說話,那邊就傳到了王媽媽耳朵裡的程度。

  王媽媽臉上閃過了一絲不快:才進了正院幾天,就擺起了小姐的派頭?當時被自己領著去見太太的時候,那副可憐相兒,可還是歷歷在目呢!

  白露已經跟進了屋子裡,東裡間傳來了低低的說話聲……

  立春笑著對九哥說,「餓了吧?別等你七姐了,先吃飯吧!」不管七娘子在鬧什麼,九哥可餓不得。

  王媽媽也回過神來,連聲招呼九哥吃飯。

  九哥好奇地望著東裡間的門簾,愣了愣神,才回過神來應了一聲,又有些擔心地道,「是誰給七姐氣受了嗎?」

  立春眼色微暗,王媽媽笑道,「說不准……不過,這可不是九哥兒管的事!」

  這時候,白露就忽然掀簾出了東裡間,沖王媽媽使了個眼色,輕聲道,「王媽媽,七娘子請您到屋裡說話……」

  她的語氣和神態,都暗示著有事發生。

  眾人都很迷糊,王媽媽更是不快了。

  神神叨叨,也不知道在搗鼓些什麼事兒!一點大家小姐的風範都沒有!古話是怎麼說來著?楊家這樣的人家,小姐們就該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

  但她也不想在九哥面前落七娘子的面子。

  王媽媽能在大太太跟前混到如今的體面,靠的肯定不是自己的刻薄和小氣……她的凶狠,是給底下人看的,七娘子就算再怎麼不得寵,也都是她的主子!

  「哎!這就來。」雖然透著三分不快,但王媽媽還是應了一聲,給立春使了個眼色,吩咐她照看好九哥兒。就和白露一起進了東裡間。

  立春就和小雪一起,服侍九哥用餐。

  菜色很豐盛,雖然有些溫了,但天氣漸漸地熱起來,九哥倒也不在意。

  他一邊吃,一邊滴溜溜地瞥著東裡間,耳朵豎得尖尖的。

  立春看了,不禁有些好笑。

  她也正分神注意著東裡間的動靜。

  東裡間裡,低低的說話聲一直沒有斷過,一開始都是七娘子的聲氣,後來就多了王媽媽的聲音。

  王媽媽一開始似乎很激動……聲音竟有些高亢。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她的聲音一下又小了下去,又急又快地,竊竊私語了起來,立春聽了好久,才聽到了幾個詞。

  「四姨娘……三娘子……二太太……」

  她心中一凜,不敢再聽下去了。

  在大太太身邊做事,一向是很有體面的,在立春這個位置坐著,她所享受到的富貴,有時候甚至要比尋常人家的小姐還要更顯赫。

  但,有時候這個位置也是很有風險的!知道了太多不該知道的事……就不可能平平安安地脫身出去!

  立春這幾年來,夜夜提心吊膽,怕的就是無意間牽扯得太深,叫大太太不放心把她嫁給別人!

  站得越高,就越擔驚受怕。

  七娘子單只叫了王媽媽,沒有讓她進屋,立春本來還有幾分不滿。

  現在剩下的卻全是慶幸和感激。

  二太太不管怎麼說,都是楊二老爺明媒正娶進來的嫡妻原配,儘管她一向對九哥心懷不軌,但……和她有關的事,還是能少知道,就少知道得好,免得將來為了體面,就這麼……

  立春笑吟吟地服侍了九哥吃過飯,梳洗過了,就哄著他進了西裡間讀書寫字。

  九哥雖然乖巧聽話地坐到了書桌前,卻還是不斷注意著外頭的動靜,小小的臉上,透露著掩飾不去的關心與擔憂。

  立春看了心裡很難過。

  雖然他從來沒有表露出來,但九哥是個懂事的孩子,他不會不知道自己的生母娘家過得很困窘……

  可是他卻什麼都不能做,甚至連封太太的面都沒有見過。——他身邊的人哪裡敢帶他去見封太太?什麼事都做不了……還不如七娘子這個女兒家。

  七娘子見完了封太太,回來就這樣反常,他心裡肯定是又擔憂,又著急的。

  「太太眼下在京城,惦記著您呢!」她柔聲說,「您要是沒能好好練字、背書,等太太回來考問功課的時候,會讓她失望的!」

  聽起來,只是在督促九哥讀書。

  九哥眼裡閃過一抹黯然,聽話地嗯了一聲,伏案繼續全神貫注地臨帖。

  堂屋裡就傳來了王媽媽的聲音。

  「飯菜都冷了!我這就叫曹嫂子給您重做去。」她的聲音有些發顫,音調又高又急,又帶了三分的狼狽,三分的討好。

  立春和九哥不約而同地扭頭看了過去。

  「媽媽客氣了。」七娘子似乎完全恢復了正常,聲音裡帶著柔柔的笑意,「下一碗麵對付過去就成了,錯過了飯點,我倒也不太餓了!」

  「正好,曹嫂子的雞絲湯麵可是一絕……」王媽媽的聲音消失了,沒過了多久,她掀簾子進了西裡間。

  「九哥可有認真習字?」王媽媽看上去,已是完全恢復了正常。

  立夏是申正三刻被上元接回西偏院的。

  她看起來雖然疲憊,但也有幾分興奮,手中還提了一個小小的籃子,見到七娘子,便捧出了裡頭的小瓷罈子,「這是我爹娘孝敬您的醃黃豆,知道您喜歡吃辣,特地做得稠了些。」

  看起來,她沒有絲毫不對,就好像是千辛萬苦討了假回家看望,收假時順便給主子帶了些小小的禮物。

  這丫頭歷練出來了。

  七娘子有些欣慰,卻不動聲色,「好,替我謝謝李叔、李嬸。」她示意上元把小罈子捧走,「是吃過晚飯來的?累著了吧,下去找白露姐說說話,我這裡不用人服侍。」

  立夏便帶著笑從側門出了堂屋,進了南廂房,上元見兩個大丫環不在,便沒有離去,而是低眉順眼地在書案邊站著,隨時準備為七娘子磨墨添水。

  七娘子反而被搞得有點不自在。

  過了一會,立春笑嘻嘻地端了一碗百合蓮子糖水,進了東裡間。

  「七娘子。」她招呼著,「您今兒晚上進得少,吃些夜宵,就不犯餓了。」

  自從九哥搬到了西偏院,各種夜宵,七娘子是沒少吃。

  上元連忙上前接過了立春手裡的糖水,輕輕放到了七娘子桌前。

  七娘子起身笑著讓,「立春姐姐坐。」便密切地看著立春的神色。

  沒有叫立春進來,是為了她著想……但她的好意,立春未必能理解。

  立春坦然地回視著她,眼底透出隱隱約約的感激。

  兩人對視了一眼,就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思。

  立春搖了搖頭,抿唇笑著說,「還要去服侍九哥安歇,今晚輪我上夜,不好輕忽了。」

  七娘子就含笑把她送到門口,回身坐回了酸枝木圈椅,有一下,沒一下地舀著清澈透明,略帶粘稠的糖水。

  把這件事告訴王媽媽,也是無奈之舉。

  雖然沒有經過查證,推測只是推測,如果事情的真相並非如此,王媽媽反而會覺得她大驚小怪……

  但牽涉到九哥,再大驚小怪,都不算是大驚小怪。

  而且她手頭的這點人,也根本沒辦法打探消息!

  換句話說,如果連她手底下的白露、上元都能輕而易舉地打聽到四姨娘和二太太的隱私,那她們早都被大太太吃得骨頭都不剩了。

  如今在楊家,四姨娘設下的局,也只能由大太太來破解。

  雖然告訴二娘子,效果可能會更理想,她也能把自己撇的更清。畢竟二娘子到底是她的姐姐,年紀也不大……弄虛作假,把自己的動機說得純潔一點,並不是什麼問題。

  但是大太太和二娘子之間的關係,卻不是很密切……二娘子從來不在內宅的事上多說什麼,大太太也從來不拿內宅的事去煩她。

  而能影響到大太太對自己觀感的人,非王媽媽莫屬。幾個月朝夕相處……王媽媽將來對大太太說的話,很大程度上,就是她這幾個月的成績單。

  在王媽媽面前,七娘子就沒有玩弄什麼手段了。

  她只是老老實實地把自己在聚八仙裡,聽到的那番對話複述了出來而已。

  光是這番話,就已經讓王媽媽面色大變,且驚且怒了。

  如果讓四姨娘如願,大太太臉面掃地之餘……她這個留守的管事媽媽,被遷怒的可能性自然是最大的。

  再說,七娘子能想到的,王媽媽也不會想不到。

  甚至,由於她對楊家的熟悉,七娘子不知道的,王媽媽也一清二楚。

  四姨娘打理家務的那幾年,和二太太的往來很少。

  說來也是,那幾年裡,過繼的事雖然一直沒有提起,但是也一直都是眾人心中的默契,二太太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一心只在大太太身邊服侍盡孝,哪裡有閒心和四姨娘來往?

  儘管二太太這幾年來,行事很沒有章法,透著個亂字,但她終究不是三歲小孩……為了三娘子的親事這麼忙前忙後的,打的是什麼主意,誰都能猜出來!

  長年累月居住在深宅大院的婦人,心胸會變得很小,一點刺激性的消息,就能讓她們想入非非,著慌起來。

  王媽媽就是這樣。

  四姨娘方才找七娘子說什麼,已經不重要了。

  七娘子到底還小,根本不知道自己聽到的東西重要在哪裡……到底是雙生姐姐,把她抱進主屋,真是大太太高瞻遠矚!

  才來了這麼幾個月,就給九哥擋了幾次災,她是九哥的福星啊!在胎裡是做姐姐的照顧弟弟,出了娘胎,就算這兩人不親密……做姐姐的也都能在冥冥之間為弟弟擋掉劫數!

  王媽媽站起身,在屋裡來回踱著方步,甚至還低低地念了幾遍佛,才漸漸冷靜下來。

  她和七娘子不一樣。七娘子年紀還小,心思還是很單純的。

  雖然她和三娘子不對付,但是機緣巧合之下,她在聚八仙聽到了那些話,卻也不以為意,沒有放在心裡。

  畢竟四姨娘為了三娘子的婚事汲汲營營地奔走,是公開的秘密。

  直到四姨娘側面向她打探求證,才引起了她的警覺,這才找上王媽媽,說出了那番對話。

  「原本以為二太太只是幫著四姨娘相看人家,畢竟……她也是官太太,在江南十多年,人脈自然不少。」七娘子說這話的時候還有點不好意思,「就沒怎麼放在心上……雖說這有些不地道,但二太太也不是第一天……沒想到四姨娘居然緊張成這個樣子,還特地找我試探起來了。」

  真是個傻孩子!

  二太太平白無故,朝四姨娘賣什麼好?

  好在還算機靈,到底是敷衍了過去,沒讓偷聽的事露了餡。

  說她傻,她又機靈,說她機靈,她又傻……

  王媽媽一邊沉思著,一邊吹熄了燈火。

  今晚輪到立春在九哥身邊照看,王媽媽也沒有離開,就睡在了西偏院裡。

  她需要好好想想……這事,雖然需要小心應付,但,也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黑暗裡,王媽媽隱隱露出了興奮之色,下一刻,臉色又暗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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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4 01:18:52 |只看該作者
23不敗

  很快就到了端午。

  端午是大節氣,不但要吃粽子,賽龍舟,出嫁的女兒,還要歸寧。大太太這次上京,就是又趕了秦帝師的大壽,又趕了端午歸寧的習俗。

  楊家小輩裡,出嫁的女兒只有初娘子一個,按理說,餘杭也不算遠,初娘子是應該回娘家來看一看的。

  大老爺雖然看女兒淡了,但初娘子是他的第一個女兒,卻又不同,自從入了五月,他就叨念著初娘子,從餘杭到蘇州,走水路也就是兩三天的事,若是初娘子有意歸寧,早就送信來了。

  家裡的姐妹在說到初娘子時,難得的和睦。

  「大姐姐今年出嫁還沒滿一年,或許不會歸寧,也是說不來的。」四娘子語氣難得溫和。

  二娘子也點了點頭,「為人新婦,顧忌自然要比當女兒時多了,不過,大姐怎麼都也會送信過來的。」

  六娘子也笑著說,「大姐姐每個月都打發人送東西來,端午是大節氣嘛,當然不會例外了。」

  幾個人都笑了。

  初娘子的夫家李家是餘杭有數的大地主,家境富裕,卻沒有讀書人,只有初娘子的夫婿李意興在家讀書,想要考個功名傍身。

  初娘子嫁到這樣的人家,還不是公婆哄著,丈夫敬著?不要說往娘家送東西,就是見天的往娘家跑,李家也說不了她什麼。

  楊家的這些小娘子,雖然都還沒有出閣,但哪一個是省事的,這裡面的彎彎繞繞,誰不清楚?

  三娘子流露出一絲欣羨,「大姐姐真是挑了一門好親!」

  二太太就笑著走進了花廳,「說什麼這麼開心?」她手裡牽著八娘子,八娘子看起來氣色好了些,臉也紅潤起來。「小姑娘家家的,滿口親事,可不好聽。」

  「二嬸。」眾人都起身行禮。

  三娘子嘻嘻笑著說,「二嬸,我們在說大姐姐,眼看今日都是正五日了,怎麼大姐姐那頭連個信都沒有。」

  二太太點了點頭,笑著拍了拍八娘子,道,「和姐姐們玩去吧!」就坐到了花廳上頭並排擺著的兩張太師椅上首,喝了一口新茶,「怎麼不見九哥?」

  今日是端午正日,眾人自然是要聚在一起吃飯的,往年的端午,都是在萬花流落中央的解語亭擺上幾桌,大家團座,取的就是端午團圓的意思。按理楊老爺也要進來和家眷同樂的,但到底有二太太在,兩邊不好見面。往年,他都是與家下的清客、幕僚外出看龍舟,把家裡留給女人們。

  「父親帶九哥去看賽龍舟了!」二娘子微笑著回答,眼神清朗,看不出一絲不對。

  二太太也不見尷尬,應了聲,就笑吟吟地道,「今日天氣好,有幾分夏天的樣子了。」東拉西扯的,和姑娘們說起了家常。

  四姨娘和王媽媽忙裡忙外,四姨娘只管打理宴席,王媽媽卻要安排端午眾下人的賞賜:雖然大太太不在,但該給的,還是不能短。直到眾人進了百芳園,才瞧見幾個姨娘說著話,從浣紗塢邊上走了過來。

  蘇州園林多,但凡園林裡,都是要有水的。百芳園裡也不例外,靠著院子的西南角,溪客坊和七里香中間就夾了個小小的池子萬花流落,解語亭就在萬花流落上伸展出的一座竹橋盡頭,現下天氣漸漸炎熱起來,在池子中央吃飯,又涼快,景色又好。

  幾個姨娘笑著給二太太請安,又和小姐們對著行了禮,就連許久不曾露面的八姨娘都赫然在列,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人卻越發瘦弱,每走一步路,都要喘幾口氣。

  四姨娘就跟在八姨娘身邊,一邊和她說話,一邊攙扶著八姨娘,兩人親密的關係,不言而喻。

  見到二太太,她沒有表現出什麼異狀,二太太也只是漫不經心地對姨娘們點了點頭,就拉著二娘子,一邊說著閒話,一邊踏上了長廊。

  一大堆女人在路上走,難免要分了幫派。

  大姨娘和五姨娘都是太太身邊的人,此時就聚到了七娘子身邊。

  四姨娘和八姨娘慢慢地墜到了人群末尾,一邊走,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七姨娘就落了單,和六娘子母女兩個走在人群中間,即不靠七娘子,也不和三娘子、四娘子摻和。

  三娘子、四娘子姐妹兩個卻是攜了八娘子的手,三娘子和八娘子嘻嘻哈哈地,說個沒完。

  初看,倒也是挺和睦的。

  大姨娘和五姨娘都是老實貞靜的人,七娘子更不多話,三個人走得很安靜。

  四姨娘和八姨娘的對話,就順著風飄到了她們耳朵裡。

  「現下天氣暖熱了,你可不要貪涼,該穿的還是得穿,夜露還是涼的,若是著了涼,可就難辦了。」四姨娘的聲調娓娓動人,「大人還好說,孩子可禁不起折騰。」

  「哎。」八姨娘低低地應了,卻沒有多餘的話。

  「平時也要多進些飲食,瞧你瘦成這樣,將來生產的時候恐怕是要吃苦頭的!」四姨娘也不在意八姨娘的冷淡。

  七娘子有些好奇,回頭看了這兩人一眼。

  四姨娘臉上寫滿了熱心,八姨娘卻是有一絲無奈。

  大姨娘和五姨娘都順著七娘子的眼神往回看去。

  她們臉上同時閃過了不屑。

  「一樣都是姨娘。」大姨娘的聲音不大也不小,「偏偏有人就作出了副太太的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府裡主持中饋的是她呢。」

  七娘子不由莞爾。

  大姨娘、五姨娘雖然平時看不出,但其實爪子也很尖利,說起風涼話來,不會比人遜色。

  這她是知道的……九姨娘的靈堂前,她就領教過了兩個姨娘的心機。

  「說的是。」五姨娘也笑盈盈的,「八姨娘雖然是她院子裡出來的……但就連她都是老爺太太跟前的奴才,還真把自己當塊材料了……」

  迴廊不大,兩個姨娘說的話,誰聽不到?

  七姨娘和六娘子加快了腳步,繞出迴廊,賞著路邊的鮮花。

  三娘子和四娘子同時回首,眼中閃過怒意。

  二娘子和二太太加大了說話的聲音。

  七娘子有些訝異。

  說起來,這兩個姨娘,一直是謹言慎行,在大太太跟前服侍的時候,連句話都少的。

  就算在九姨娘靈前,她們試探了自己一招,七娘子都沒有往深處想……也沒有覺得,她們善於言辭。

  沒想到發起威來,口舌居然這麼便給,居然又是這麼無畏!

  四姨娘和八姨娘一下就住了口。

  大姨娘與五姨娘對視了一眼,大姨娘又笑道,「五妹,話也不要這樣說,人家也知道,自己就算是再有體面,也比不上正院的一貓一狗……七娘子,您說是不是?」

  七娘子有些迷糊,笑著應了聲,「正院是太太住的地方,當然要高貴些。」

  大姨娘和五姨娘有意無意,放慢了腳步,就落到了八姨娘和四姨娘近前。

  四姨娘臉上帶了些難堪,躲閃著大姨娘和五姨娘的視線,一付不想生事的樣子。

  她臉上卻沒有意外。

  倒是八姨娘臉上帶著驚愕。

  七娘子就左右看了看。

  三娘子、四娘子臉上雖然有氣憤,但連城府最淺的三娘子,都沒有露出要干涉的意思。

  二娘子和二太太言笑晏晏,就好像一點都不知道後頭發生的事,已是走得很遠了。

  七姨娘和六娘子最絕了,兩母女一邊說笑,一邊快步趕上前去,儼然是不想摻和到裡頭的意思。

  七娘子垂下眼,想了想,也就明白了過來。

  正院和溪客坊的爭鬥,多年來由來已久,雖然大太太佔了天時,但四姨娘卻有人和。

  大姨娘、五姨娘、八姨娘,都是這場爭鬥裡的武器。

  四姨娘昨天在百雨金找她說話,把她在為三娘子找一門親事的事,擺到了檯面上。

  按理說,這也不是什麼過分的事,四姨娘畢竟是三娘子的生母,三娘子又是一向放在溪客坊長大的。大太太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會說四姨娘什麼,頂多是加快腳步,為三娘子找上一門外頭體面裡面苦的親事,叫四姨娘打碎門牙和血吞罷了。

  七娘子明面上應付得還不錯,把四姨娘敷衍了過去。

  但是私底下,她當然是會把這個消息告訴王媽媽的。
雖然大太太人不在,但不代表正院就能任人宰割。王媽媽越是要裝得不知道四姨娘檯面底下的那些事,就越是要把對這句話的反應,給演出來。

  正院方面,自然就是大姨娘和五姨娘牽頭出面了。都是姨娘,對陣起來,也沒有什麼尊卑高下,什麼難聽的話,都能說得出口。

  四姨娘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

  正院如果只以為四姨娘是僭越了本分,居然自己出門相看起了人家,又想托七娘子說情,叫大太太鬆鬆手,放過三娘子的親事,那麼,也只會讓大姨娘、五姨娘來說些風涼話刺一刺四姨娘。不至於有什麼過激的反應,大太太還是會卡著三娘子的親事,想什麼時候鬆手,就什麼時候鬆手。

  四姨娘眼下雖然挨著冷言冷語,但想必,四房的人心底是高興的。

  而放在二太太跟前說這些話,就體現出王媽媽用心的深遠。

  敲山震虎。

  初看之下,好像王媽媽為了給正院出這口氣,就不顧大房的體面,讓姨娘的爭鬥,暴露在了二太太跟前。體現出了王媽媽這個人的氣量狹小……但對二太太而言,指名道姓地罵四姨娘,也有些震懾她的意思,畢竟,她們是私底下的同謀。

  王媽媽能在正院混到這個地步,也真的不是什麼簡單角色!

  七娘子在心底暗暗警醒,越發不願牽扯進正院和溪客坊的爭鬥裡。

  當然,她是正院的一份子,和溪客坊的人,互相之間是不會有什麼好感的。

  但是姨娘對姨娘,她的對手,也只會是三娘子和四娘子,不會是四姨娘。

  但是大姨娘和五姨娘一左一右夾著她,就好像四姨娘扶著八姨娘一樣,好像都沒有放手的意思。

  看來,自己和八姨娘,成了雙方的擋箭牌。

  二娘子是無心牽扯到姨娘之間的爭鬥裡的,身為大太太的嫡女,王媽媽當然不敢怠慢,可能是早把今日的行動匯報給了她,所以,她才拉著二太太走在最前頭。

  自己是正院小姐,又是庶女,大姨娘和五姨娘站在她身邊,就有意無意地凸出了自己正院人的身份,說起來,四姨娘還要在她們面前客氣幾分:身為大太太的陪嫁,兩個姨娘是有臉面的。

  二太太的事,還是她主動告訴王媽媽的呢……怎麼就這麼不把她當回事兒?

  七娘子在心底苦笑起來,和八姨娘交換了一個眼神。

  兩個人都是滿臉的不情願。

  八姨娘忽然就捂著肚子喘息起來。「大寒,快扶著我,我有些暈!」

  眾人一下都放下了恩怨,上前圍住八姨娘關心了起來。

  子嗣為大,誰也不敢在這時候誤事。

  八姨娘緩了一下,就氣喘吁吁地說,「沒、沒什麼,只是有些暈,想是……早飯吃得早了,現下餓了!」一邊說,一邊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周圍。

  乘大家不注意的時候,她有些得意地對七娘子眨了眨眼。

  七娘子心領神會,抿唇忍住了一個笑。

  大姨娘和五姨娘也沒意思起來,七娘子就勢扶了白露,笑著說,「姐妹們都在前頭,姨娘慢走,我先趕上去了。」便遠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她可沒有被當作槍的嗜好,就算被當槍使,有資格使喚她的人,也是大太太。

  白露一直保持著沉默,長廊上已經空了下來,走在前頭的人,都上瞭解語亭,後頭的姨娘們卻走得很慢。

  「在深宅大院裡,真是要步步小心。」七娘子有感而發。

  白露露出了一個不屑的笑容。

  「要我說,您別想那麼多!」她還是第一次對七娘子說了心底話,以往的幾個月,這丫頭雖然事事妥當,遇事卻也從來不多話。

  「哦?」七娘子就興味地看著白露。

  她一直在等這場對話。

  白露在進西偏院之前,是在主屋服侍,在大太太跟前,也很有幾分體面。

  這樣的丫頭,用得好了,給她的幫助是很大的,但是用不好,不但委屈了白露,七娘子也不會多舒服。

  她在正院沒有什麼根基,有時候知道的,還未必有白露多。

  不論什麼事,兩個人都要商量著辦才好。

  但是白露也不可能一上來就對她掏心挖肺,任何人適應新環境,都需要一點時間。

  現在,白露開口的時候到了。

  「您在正院要關注的,其實只有一個人。」白露目光清澈。「只要九哥平安,您就立於不敗之地……別的事,其實沒必要摻和得太深。」

  七娘子露出了一絲苦笑。

  白露看事情,還是太簡單了。

  同樣一件事,自己向王媽媽述說的時候,也沒有瞞著白露。

  王媽媽就聽出了裡頭暗藏著的危機。

  「你要仔細想想。」她點撥白露,「要不是為了保住九哥……我又怎麼會主動趟進這攤渾水裡!」

  白露一時就怔住了,水靈靈的大眼睛裡,漸漸流露出了深深的驚恐。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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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4 01:19:08 |只看該作者
24憧憬

  七娘子也沒有再說什麼,就帶著白露拐上了小竹橋,進瞭解語亭。

  解語亭很寬敞,說是亭子,倒不如說是軒、榭,眾位姐妹已經圍著二太太在解語亭當中團團坐了,六娘子見七娘子進來,忙笑著衝她招手,拍了拍身邊的空位。

  「好容易聚在一起吃頓飯,還鬧得不消停!」七娘子才一坐下,六娘子就嘀嘀咕咕地和她咬耳朵,「虧得七姨娘見機得早,帶我遠遠繞開,不然,又要受夾心氣。」

  七娘子不由笑了開來,什麼事從六娘子嘴裡說出來,就多了幾分有趣。

  姨娘們慢慢地也都進瞭解語亭,要到眾人身後侍候,二太太漫不經心地免了,叫她們到下手小圓桌邊圍坐。

  今日五個姨娘都到齊了,坐在一起,倒也熱鬧。

  最好笑楊老爺是以風流聞名,外間傳說,楊家的嬌妻美妾,個個都有傾國傾城的美貌,偏偏在座的五個姨娘,都過了風華正茂的年紀。

  那些個真正千嬌百媚的美人,卻都沒有資格參與今日的宴會。

  七娘子看在眼裡,就覺得很諷刺。

  食不言寢不語,二太太雖然和氣,但最堅持這樣的規矩,雖然是端午節下,但也沒有誰說說笑笑,席面上稍稍有些冷清。

  幾個姨娘也都吃得不多,八姨娘只吃了幾口湯,就告了罪,回房休息了。

  六娘子看了,眼中閃過不以為然,「八姨娘全副心思都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一心想生個男孩,給九哥做伴。」她悄悄對七娘子說。

  六娘子住在百芳園裡,消息要比七娘子靈通得多。

  七娘子心中一動,「八姨娘和四姨娘到底走得還近不近?」她也壓低了聲音問六娘子。

  七姨娘和六娘子雖然兩邊不靠,但也正因為如此,兩邊對她們母女防心都不是很重。

  八姨娘自從懷上了孩子,行事也變得和四姨娘一樣雲山霧罩,像是和四房若即若離,但和大房也沒有什麼來往。
飯已經吃到了尾聲,眾人也開始低聲說笑著,親手剝粽子吃。

  六娘子見沒有什麼人注意她和七娘子的對話,便把聲音再壓低了些。

  「她自從有了身子,就疑神疑鬼,總覺得誰都要害她……好像和誰走得都不近!」

  七娘子心下了然:八姨娘想走的是七姨娘的路線,兩邊不靠。

  所以和四姨娘走得也不緊密,和大房這邊,也是藕斷絲連。

  她也不容易!

  生的是女孩,還好,若是男孩,大太太放到屋裡之餘,想到她和四姨娘的關係,多半對付她的手段,要比對付九姨娘更狠。

  可如果生的是女孩,又只能任兩房揉搓,不管得罪了誰,都沒有好下場。

  也只好這樣曖昧地混過來了。

  她笑了笑,「都是可憐人。」

  六娘子也流露出一絲慼然,「看她瘦成那樣……」

  七娘子吃了一口蜜棗蓮子江米粽,淺淺一笑。

  眾人吃過飯,二太太就起身要帶八娘子回去了。

  這一次,她連眼尾都沒望向四姨娘。

  也不知道是不是王媽媽安排的那番指桑罵槐,起了作用。

  二娘子若無其事,招呼了王媽媽,要送二太太出百芳園。

  上一次,她就沒有出面……

  七娘子心下有數:二娘子肯定知道了事情始末。

  雖然她一向明哲保身,但是九哥的安危,牽扯到大太太的依靠,也就牽扯到了二娘子、五娘子將來在娘家的地位,二娘子是不能不上心的。

  一行人正要四散,立春忽然滿面笑容地自岸邊疾步上橋。

  「大姑爺親自帶人送了節禮來,正在外次院和大老爺說話,打發了姚媽媽進來給太太、姑娘們請安!」她一臉的喜氣,壓都壓不住,「初娘子有喜了!」

  眾人頓時一陣喧鬧,二太太頓了頓,眉宇間掠過了一縷幾不可見的陰霾,才綻開笑容,「喜事!喜事!」

  大太太不在,大姑爺就不好進來請安,畢竟二太太是隔房的嬸嬸,姐妹們又都沒有出嫁。

  二太太就在解語亭又坐了下來,讓姚媽媽進百芳園來請安。

  「也讓姚媽媽看看舊時住處的景色!」

  姚媽媽很快就到了。

  這是個透著精幹的中年婦人,穿著暗紅色爛花喬其對襟長襖,喜氣中透著穩重,一進解語亭,便滿面是笑,禮數周全地沖二太太跪了下去,結結實實地行了大禮。

  二太太安之若素地受了。

  其實,像這樣被打發回來請安的陪嫁媽媽,都是很有臉面的,二太太這樣的隔房嬸子,一般總要謙讓一下,再受全禮。

  七娘子發覺二太太似乎不大喜歡初娘子。

  「給二太太請安!給二娘子、三娘子、四娘子、六娘子、七娘子請安!」姚媽媽臉上帶著笑。

  大家寒暄了一會,二娘子就吩咐立春,「給姚媽媽倒茶!」

  順勢,就指了指四姨娘身邊的小繡墩,「姚媽媽坐——還沒問過大姐好!」

  就有機靈的小丫鬟搬了繡墩,放在二太太、二娘子斜對面。

  姚媽媽謙讓了又謙讓,才斜簽著身子,粘著繡墩的邊坐了下來。

  「初娘子好著那。」她一臉的春風,「本來是預備著要歸寧的,送信的人都要出發了,沒想到這當口,忽然害喜作嘔……吃什麼吐什麼,全家老小,都慌得不行了。姑爺急得是團團亂轉,連夜到鎮上請了醫生,還嫌不夠,非得親自到杭州找了才回鄉的老御醫……這就耽擱到今日,才把節禮送上門!姑爺正在前頭給大老爺賠罪呢!」

  先不說為了初娘子害喜,李姑爺親自去杭州請醫生,只看大節下的,卻是姑爺親自來送節禮,賠禮道歉,就可見得李家是何等看重初娘子。

  幾個楊家女兒臉上都浮現了真心的笑容。

  「餘杭地方就是小了些。」二太太卻說,「連個醫生,都要到杭州去請!」

  姚媽媽就是再好說話,也不知道接什麼好了。

  氣氛一時尷尬了起來。

  二娘子臉上飛快地劃過了一絲怒意。

  「大姐姐有什麼話帶給我們沒有?」她問姚媽媽。

  「有!」姚媽媽一下抓住了這個話頭,「拉著我的手,讓我對眾位姐妹賠不是,說是本來想回家和姐妹們好好地玩一趟的,可惜不得來了。問八娘子好,可痊癒了?要好好將養身體。又請二娘子放心,您出閣時,初娘子是一準會到的。」

  「還是養胎要緊!」二娘子急急地插了一句,語調裡滿是掩不住的關心。

  「我們也是這樣說,可您還不知道初娘子的性子嗎?說風就是雨的……到時候少不得請二娘子捎信過餘杭,安頓住她了。」姚媽媽呵呵直笑,「還問三娘子好,讀書用心不用心,能不能作詩了,若能,把詩作抄回去給她看看。」

  三娘子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驚蟄,快回去把書房理理,詩我是不敢獻醜,字倒是還有幾分自信的。寫了幾幅上不得檯面的字,正好給大姐姐點綴屋子!」

  姚媽媽笑著拍了拍三娘子,「瞧您說的,求都求不來呢!」又對四娘子說,「初娘子說,請四娘子沒事的時候多出來走走,別老悶在屋裡繡花,把眼睛繡壞了就不好看了。」

  四娘子莞爾一笑,眼睛裡也有了四姨娘水霧迷濛的韻味。

  「又說,想和六娘子一道在小香雪蕩鞦韆的,如今看,是不能的了,明年再回家來蕩!與六娘子一道賞花!」姚媽媽笑著轉向七娘子,「這就是七娘子吧!生得和九哥一模一樣,初娘子請您安心在正院住下,姐姐弟弟都是和氣的,斷斷不會委屈了您,千萬別見外,有什麼想要的,儘管和大太太說,萬萬沒有不允的。得閒了,請姐妹們到餘杭去做客!」

  七娘子不由得感慨:這個初娘子,實在是太會做人了。

  眾人又七嘴八舌地問起了李家的境況。

  李家家境簡單,李老爺父母已經去世,也沒有納妾,只得一個原配嫡妻,生育了兩兒三女,大兒子李意興就是初娘子的夫婿,現在在家讀書,二兒子李意飛學的是農事,在家務農,也管著餘杭、杭州幾家米鋪的生意,三個女兒現在都還小,平時被管教得也很嚴厲,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貞靜性子。

  初娘子一嫁到李家,就得到了老老少少的喜愛,上到公婆,下到小姑子小叔子,都把她當作了寶貝,怎麼看都是好,怎麼做事都是穩妥。初娘子又有眼色,雖然被寵愛,但行事從來都是謙遜有度,凡事先有了公婆,再有了弟妹,才有自己和丈夫。李家人就算一開始只是看在楊家的權勢,一年半年下來,都真心把初娘子當成了寶。

  這一次初娘子有孕,本來想要把身邊的大丫頭開臉給姑爺做通房,李老爺李太太都搖了頭,直道鄉間人家沒有納妾的規矩,除非四十無子,方可納一個通房。又主動把李意興派到蘇州,給大老爺送節禮報平安,再解釋一下李家的意思。

  姚媽媽說得眉飛色舞,一臉的得意。

  眾人聽了,都有艷羨之色。

  李家雖然沒有功名,但平安富庶,家宅寧靜,初娘子的舒心,她們都是可以想見的。

  六娘子眼底的羨慕滿得都要撲出來了。

  「這門親事,當年母親是千挑萬選,才選出來的。」她低聲對七娘子說,「萬里挑一的好人家!」

  七娘子也覺得就算是二娘子,恐怕都未必有初娘子的福氣。

  定國侯孫家是名門世家,規矩必定就大,親戚又多,頭頂上的長輩都不知有多少……二娘子嫁過去,頭幾年很是要吃些苦頭的。

  哪裡比得上初娘子來得快活?

  她心底漸漸的就有了一些朦朧的嚮往。

  初娘子也是庶女,也養在正院……如果她能和初娘子一樣,為大太太出謀獻策,將來豈不是也能……

  直到這一刻,她才體會到九姨娘的苦心,也懂得了九姨娘只求速死的心情。

  雖然有了姚媽媽的插曲,但是沒有多久,八娘子就露出了睏倦之色,一個又一個地打著呵欠。

  二太太得了借口,就拉著八娘子匆匆地離去了。

  七娘子就暗暗注意四姨娘的臉色。

  四姨娘站在解語亭邊,怔怔地凝視著湖面,臉上雲山霧罩,心事重重。

  可憐天下父母心!

  眾人又說了一會話,二娘子邀姚媽媽到幽篁裡坐坐,見一見乾女兒小寒。

  這只是托詞,真正想問的,應當都是檯面下的體己話。

  眾人各自散開,七娘子也回到西偏院安安靜靜地看書寫字。

  白露一反往日的機靈,顯得有些怔忪。倒是立夏,依然氣定神閒。

  說起來,立夏也不是不知道這幾天府裡的暗潮洶湧,那天她從家裡回來,就從白露那裡知道了一切。

  但是這幾天來,她非但沒有露出什麼異狀,反而比沒事的時候還要鎮定。面對四姨娘和二太太時,也看不出什麼不妥。

  到了半下午,九哥才回來,小臉紅撲撲的,出了一腦門子的汗,王媽媽和立春忙打發他洗澡。

  沒過多久,便有小丫鬟來送東西:「初娘子送的節禮。」

  初娘子送的都是尋常的東西,說不上多名貴,女兒家戴的艾虎釵,佩的長命縷……只是給每個兄弟姐妹都親手做了一個荷包,手工很細緻,裡頭填了各色香料。

  九哥洗完澡出來,看到初娘子的手藝,「是大姐姐做的吧!」一眼就認了出來。

  看來以前沒有少穿初娘子做的衣服。

  「裡頭還填了您喜歡的雀舌香。」王媽媽笑盈盈的。

  七娘子心頭一動,嗅了嗅自己的香包:只是尋常的蓬萊香。

  初娘子處處吃香,是真有過人之處。

  王媽媽就問九哥:「要給京裡報信,讓太太也知道這個喜事,高興高興!九哥有什麼話要帶給娘親和姐姐的?」

  「我很想娘。」九哥揚起小臉,可憐巴巴地說,「爹也想娘了,娘要早些回家。」

  這句話比一千句,一萬句甜言蜜語都叫人心甜。

  王媽媽的臉笑成了一朵菊花。

  「九哥乖!」她摸了摸九哥的頭,「太太在京裡,心裡也惦記著九哥!」

  又望向七娘子,微微露出笑容,「七娘子有什麼話要帶給娘親?」

  上京請安的人,如果是當著親戚的面傳話,庶子庶女這樣情真意切的想念大太太,也顯得大太太寬厚賢德,閤家和睦。

  「小七很想念太太,請太太保重身體,早日歸來,府中離了太太,簡直就是離了主心骨,什麼事都亂亂的,沒有太太在家的時候順暢。」七娘子乖巧地說。

  王媽媽不由得好笑,「什麼亂亂的,真是孩子話。」

  想到是七娘子的肺腑之言,也摸了摸七娘子的頭。

  「就算太太不在家,天也塌不下來。」她語帶玄機,「有什麼事,送個信她也馬上知道了。」

  與其說是特地告訴她一聲,倒不如說是臨時起意,想到了,才告知七娘子:二太太和四姨娘合謀的事,要報到太太那裡了。

  七娘子眼神微黯:自己的年紀太小了,倒不怪王媽媽不把自己當回事。

  忽然間,她有些後悔了。

  是不是不該把這件事捅到王媽媽那裡……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初娘子之所以脫穎而出,就是因為大太太有四姨娘這個強勁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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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4 01:19:23 |只看該作者
25避嫌

  李意興很快就回了餘杭。

  「不是蘇州不好,在岳丈這裡受到的款待,也很熱情,只是善德才剛有了身孕……我實在是放心不下。」小丫鬟逼真地學著李姑爺的語調。

  善德是初娘子的大名,楊家這一輩排的是善字,不過,平時女孩子家也很少用大名,不是喊排行,就是喊小名。

  眾人笑成了一團。

  「大姐姐真是好福氣!」

  黃繡娘走進屋子,好奇地看著眼前和睦的一幕。

  「什麼事這麼高興?」

  小丫鬟就把初娘子的夫婿來送節禮的事,繪聲繪色地告訴了黃繡娘。

  黃繡娘端午那幾天回了蘇州鄉下的老家,自然不知道這一段故事。

  聽到初娘子過得這樣好,她點了點頭,也流露出幾分喜悅。

  「應該的,我們家初娘子那樣的人品,嫁到李家,算是屈就了。」

  屋內的氣氛很輕鬆,三娘子和四娘子小聲說笑,慢慢地在眼前的繡架上繡著花。

  六娘子卻沒有說話,在繡花課上,她一向是最專心的。

  七娘子心中有事,繡上幾針,就瞧瞧三娘子和四娘子。

  四姨娘的兩個女兒,就好像是冰與火。

  三娘子熱情似火,四娘子冷漠如冰。

  七娘子看得透三娘子,卻看不透四娘子的心思,在正院住了三四個月,四娘子與她說話的次數是屈指可數,沉默得就好像是一塊堅冰。

  三娘子的城府又太淺了。

  都不適合傳話,也都很可能聽不懂自己的暗示。

  就算是大太太在家,晨昏定省的時候,她和四姨娘交流的可能性都不是很大,更不要說大太太不在家的時候,姨娘們都很少在外頭走動。

  除非是上回在百雨金時一樣,四姨娘有心來找她,否則,撞見她的可能性是很小的。

  但是現在都五月了,就算不計選人的時間,從提親到議定,都要半個多月是最少的。

  八月大太太就到家了。

  四姨娘的動作要是慢了點,三娘子的親事,她可就真沒法做主了。

  這個道理,四姨娘也不會不明白。

  七娘子望著眼前的絲線出神。

  繡花課她一向應付了事,大家看了,也沒有說什麼。

  大太太收了王媽媽送去的消息,又會怎麼應變呢?

  如果她是大太太……那就破了沒臉,設計讓大老爺撞破二太太和四姨娘密謀。

  大老爺雖然嘴上不說,但心底是很忌憚二太太的,未必沒有多少厭惡。

  四姨娘在府裡的體面,靠的就是大老爺的寵愛,少了大老爺,她什麼都不是。

  但是以大太太和王媽媽、梁媽媽的性子,未必會採取這樣的應對措施。

  她要兩面都落人情,就得考慮好兩面的做法。

  七娘子的手稍稍頓了一下,又甩了甩頭。

  雪中送炭,也只能在雪中,而且動作要快,雪都停了,炭才送到,那就一點意思都沒有了。

  如果等大太太回信,四姨娘主動全失,自己的提點只會淪為笑話。

  有時候,要把一個人情妥妥當當的送到別人手裡,也不容易。

  天氣漸漸地熱起來,白天也就越來越長了。

  出了朱贏台,太陽還掛得老高,七娘子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六娘子,臉上就透出了羞澀。

  「六姐……」她囁嚅,「小香雪的鞦韆還在嗎?」

  六娘子怔了怔,哈哈大笑,「七娘子難得有玩心!」

  來接人的白露和冬至都露出了笑容,七娘子的確很少有這樣童心未泯的時候。

  七娘子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頓了頓足,「六姐笑我……」

  「哪有這樣的事,你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六娘子笑嘻嘻地,「乾脆今晚就在小香雪吃晚飯吧!」

  七娘子扭捏,「這怎麼好意思。」

  「噯,怕什麼。」六娘子乾脆直接挽住了七娘子的臂彎,「我往常都是和七姨娘一道吃飯,沒個人說話,寂寞也寂寞死了!」

  七娘子只好一臉無奈的笑意,被六娘子半拉半拽地,拖到了去往小香雪的路上。

  兩姐妹一路說笑,快到小香雪的時候,七娘子找了個空當,對白露招了招手。

  「你回去和王媽媽說一聲,」她輕聲囑咐,「免得她擔心。」

  白露點了點頭,拔腳要走。七娘子又說,「再帶些點心鮮果過來……」空手上門吃飯,總是不好意思。

  白露望著七娘子的眼裡,多了一絲笑意。

  跟在七娘子身邊,是從來不用害怕她失禮人前的。這孩子行事妥當,如大人一般。

  「哎,立夏家裡前些時候送來的桂花腐乳,送兩方是最好的,」她和七娘子咬耳朵,「七姨娘最愛吃桂花腐乳。」

  七姨娘對七娘子的來訪,雖然有些訝異,但卻也很熱情地招待了她。

  兩個小姑娘在林子裡蕩了小半個時辰的鞦韆,都累了,就擠在鞦韆上一道坐了,緩緩地蕩著鞦韆咬耳朵。

  梅花雖然都落了,但小香雪裡依然滿是生機,碧綠的葉叢間掩映著一顆顆青梅,隨著晚風,散發出誘人的酸香。

  「大姐姐從前在家的時候,從來都是笑臉迎人。」六娘子推心置腹,輕聲細語,「不論受了誰的氣,轉天見了三姨娘……」她頓了頓,才改口,「轉天見了那人,還是客客氣氣,歡歡喜喜。」

  就算別人一開始再不喜歡她,長年累月這樣笑臉迎人下來,也終究不會太討厭的。

  七娘子這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提起去了的三姨娘。

  三姨娘早在九姨娘和她到蘇州的前一年就去世了。

  看來,她和初娘子之間,有過一段恩怨。

  六娘子卻沒有留意到七娘子的怔忪。

  「我一向很羨慕大姐姐!」她輕輕說,「可又怎麼都學不像……」

  六娘子雖然也是處處帶著笑臉,但是行事,卻和八面玲瓏沾不上邊。

  七娘子就想到了她送二娘子的繡屏,與送自己和九哥的香包。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子,未必要和別人學。」她安慰六娘子。「你已經很可愛了。」以六娘子的個性,大太太就算不會像對初娘子那樣上心,也都會為她說一門好親事的。

  畢竟楊家的庶女嫁得好,也是大太太的臉面。

  六娘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是姐姐,還是我是姐姐?」她跳下了鞦韆,面孔半隱在夕陽下,七娘子只隱約瞧見了她唇邊的笑。

  不知為何,在這瞬間,她反而強烈地感受到了六娘子的美麗。

  「吃飯啦,發什麼呆啊。」六娘子把她也拉下了鞦韆,兩個小女孩對視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

  好像在剛才那一刻,她們都展現了太過私密的自我,兩人之間反而尷尬了起來。

  立夏果真送了一小瓶桂花腐乳過來。

  她還端了一盤子揚州糖燒賣,一籃子個大鮮紅的石榴果與小林檎。

  「都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一點點心意。」立夏很客氣。

  這些東西在楊家也算不上什麼稀奇的好東西,小香雪裡也不是沒有。

  難得的是這份心意。

  七姨娘愛吃腐乳,這瓶子桂花腐乳很合她的心意,風韻猶存的七姨娘笑得眉眼彎彎,謝過了七娘子。

  「是立夏家裡釀的,和外頭賣的,風味不大一樣。」七娘子笑著說,「這個揚州糖燒賣也是吳嫂子的得意之作,二姐雖然搬到了幽篁裡,但三不五時還傳話出來,讓她做了送進去。」

  六娘子一向愛吃甜食。

  大家就在七姨娘屋裡坐下來吃晚飯。

  七娘子這次過來用飯,並沒有敲鑼打鼓,大廚房那裡,怕是都不知道她來了,開出的還是兩個人的量。

  雖然比不上正院飲食的細緻精美,但也是□名貴,味味豐盛。

  六娘子一邊吃飯一邊和七姨娘說話,嘀嘀咕咕地說著今天在朱贏台繡花的事。

  氣氛溫馨怡人。

  七娘子眼底就透出了羨慕。

  吃過飯,天色已經半黑了,七姨娘張羅著要送七娘子回西偏院。

  七娘子趕忙婉拒了。

  「有立夏就好!」她笑著拉過了立夏,「我們也是在百芳園裡行走慣了的,不至於迷路。」

  七姨娘也就從善如流,唇邊含著笑,和六娘子一起目送她們出了小香雪。

  出了小香雪,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小香雪只有一條石子路通向園子裡,出了梅林,才是青石板鋪就的正路。

  立夏就要帶著七娘子往右走。從朱贏台過玉雨軒,經由浣紗塢前面的小板橋回正院。

  七娘子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帶著她拐到了左邊。

  從小香雪的左邊出去,最近的路是從聚八仙穿過去,繞到輕紅閣邊上,再從假山邊出百芳園進正院。

  可是七娘子卻興致盎然地拉著立夏東遊西逛,經過聚八仙的時候,還採了一捧未謝的瓊花,直走到了萬花流落邊上,與立夏指點著池子裡早開的荷花。

  楊家的荷花花期晚,雖然進了五月,也只開了幾支,大朵大朵的紅白荷花,孤零零地矗立在萬花流落裡,透了幾分寂寥。

  眼下正是執事們吃晚飯的時候,園內冷清無人,烏壓壓的黑雲壓在了夕陽上空,只有一星半點暗紅色透出來。園內又還沒到點燈的時辰,連迎面而來的人是誰,都看不清。

  立夏一句話都不敢多說,倒是七娘子興致很好,一邊走,一邊問立夏,「怎麼是你送東西過來?白露姐姐呢?」

  「白露姐姐說,我也該學著待人接物,出來辦事了。」立夏小心地回答。「您仔細腳底路滑。」池子邊的青石路,總是滑溜溜的。

  七娘子嗯了一聲。

  「白露這個人,倒是謹慎。」她似乎是自言自語,「懂得避嫌這兩個字的涵義。」

  立夏渾身發冷,不覺細細顫抖了起來。

  七娘子忽然要到小香雪用晚飯,又把白露打發了回來,讓自己過來……要說只是心血來潮,連她都不信。

  七娘子又拍了拍她的手,「你不要害怕!」

  她的聲音很輕,在寂靜的花樹下,又透著堅定。

  「深宅大院裡的女人,哪一個沒有見不得人的事。」七娘子的聲音裡,漸漸透出了疲倦與無奈,「白露是大太太屋裡出來的,有時候……總是不大方便!」

  立夏品味著七娘子的軟弱,一瞬間,心裡就覺得自己高大了起來。

  「我不怕。」她斬釘截鐵般地說,「憑您差遣!」

  七娘子能把她從南偏院帶到正院,就能把她從正院打回南偏院。

  正因為她能依靠的只有七娘子,所以七娘子才一直提拔她、信任她。

  在這個時候,她決不能退縮。

  七娘子欣慰地笑了,她緊緊地握住了立夏的手。

  「二太太終究是明媒正娶的嫡妻……」她細細地對立夏訴說著自己的想法,「大太太是不能把她怎麼樣的,這一趟上京,其實還是為了搬救兵……就算許夫人真的派了人來料理二太太,怕是最多也不過把二太太帶到京裡去。」

  二太太如果去了京城,大太太身邊,一下就少了對手。

  如果再成功地卡住了三娘子的親事,卡住了四姨娘的喉嚨。大太太在這個家裡,就沒有對手了。

  到那時候,七娘子想的就不是如何立功,而是如何自保的事了。大太太少了對手,自然也就不需要她在九哥身邊出入……她的日子就會難過起來。

  所以說,一個人的算盤如果打得太精,很容易就會讓身邊的人,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大太太對她的好能少些功利,多一份真誠……

  七娘子不由失笑。

  又想起了初娘子。

  不論如何,大太太的心腸還是軟的,只是小氣了點!

  只要大太太還有勁敵,她就能一點一點,和大太太培養出情誼,成為大太太的自己人。

  六娘子惆悵的聲音還迴盪在七娘子耳邊。

  「我一向很羨慕大姐姐!可又怎麼都學不像……」

  她們這樣的庶女,羨慕的無非是初娘子的夫家。

  七娘子目光漸漸迷濛了起來。

  不求家財萬貫,只求人口簡單,平實度日。

  大太太總是有能力如了她這個小小的願望吧!

  不知不覺間,溪客坊已然在望。

  百芳園內的萬花溪,經過浣紗塢就換做了暗水,在假山與青石路底下流著,到了溪客坊,便匯聚成了一渠淺淺的荷塘,環繞著小小的院落,再匯入萬花流落。

  溪客坊和小香雪頗有幾分相似,與外界都是靠一條小小的青石路連接,不過溪客坊的這條路,架在水上。

  七娘子把手中如雪的瓊花交到立夏手上。

  「把這捧花放到院門前,動作輕一點。」

  立夏接過話,左右張望。

  溪客坊在百芳園西南角,背靠萬花流落,附近的院落,多半都是空著的。

  在深重的暮色裡,就算是兩個人迎面撞見,恐怕都認不出來。

  立夏輕盈靈巧地踱到院門前,彎腰放下了瓊花,轉身氣定神閒地走回了七娘子身邊。

  臉上看不出一絲心虛。

  七娘子又想到了九姨娘對立夏的評價。

  「膽大心細,遇事鎮定,又有良心。將來,是你的好幫手。」九姨娘的聲音,嘶啞中透著虛弱,虛弱裡,暗藏著滿足。「到了正院,不要吝惜,要好好地提拔她。」

  她就轉頭看著立夏的側臉,微笑了起來。

  「再說,我們都是庶女……」她繼續著剛才的話題,「雖然平時難免爭鬥,但在這件事上,我是不會踩她的。」

  一個人對朋友的態度,並不能證明她的為人。

  只有對敵人的態度,才能體現出她的人品。

  雖然這道理並非人人都能說得出口,但每個人心裡都有一把秤。

  對敵人尚且如此,對朋友,就不必說了。

  立夏也扭過頭輕輕對她笑了笑。

  兩人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腳步,穿過百雨金,從假山腳下轉出來,進了正院。

  正院裡正點燈,捧著巨燭的婆子丫鬟來回穿梭,映亮了半邊院子,和百芳園的冷清相比,這裡熱鬧得多了。

  人們來回走動的時候,見到七娘子居然在這個時候從百芳園回來,都不免奇怪地看她們幾眼。

  從頭到尾,立夏的脊背都挺得直直的,臉上也帶著徐徐的微笑。

  在這一刻,她看起來居然很有七娘子的味道。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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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發表於 2017-2-24 01:19:39 |只看該作者
26瓊花

  王媽媽對小香雪留飯的事,沒有多說什麼。

  她都不發話,立春自然更不會說什麼不中聽的。

  七娘子年紀小,去小香雪蕩蕩鞦韆,也沒有什麼犯忌諱的地方。七姨娘母女一向與世無爭,雖然比不上大姨娘、五姨娘與大太太親厚,但一直也沒有給大太太惹出什麼麻煩,大太太看她們,還是很友善的。

  倒是九哥抱怨,「這麼晚才回來,野到哪裡去了?又讓我一個人吃飯。」

  立夏心中一跳,面上卻一點都看不出來,只是視線卻不由得調向了七娘子。

  她們今天做的事,已經不是簡單的吃裡扒外能道盡的了……要是被人知道了,恐怕回到南偏院,都是奢望了!

  七娘子有一絲抱歉:九哥一向習慣了熱鬧,現在大太太和五娘子不在,他的確寂寞了很多。

  「下回我只是去蕩鞦韆,就不在小香雪吃飯了。」她笑盈盈地許諾,看上去,和往常沒有什麼不同。還是那樣的從容、穩重。

  聽到鞦韆,九哥眼睛一亮。

  他還沒開口,王媽媽就發話了,「大太太在家的時候,要蕩,您什麼時候都能去蕩,大太太不在家……您就想都不要想!」

  九哥一扁嘴,就要鬧起來了。

  「難道九哥要等小香雪的鞦韆被拆了,才能死心不成?」王媽媽黑了臉,不輕不重地說。

  雖然王媽媽對九哥一向客氣有加,但她的性子擺在那裡,九哥還是很有幾分怕她。

  七娘子左右看看,笑了笑,轉身進了東裡間。

  白露斜靠在窗邊的紅木圈椅上做針線。

  「七娘子。」看到七娘子進來了,她忙笑著起身招呼,又伸手去摸茶壺,試探茶水的熱度。「七娘子回來了。」

  「哎。」七娘子眉眼彎彎,難得地把笑意表露在了臉上。「在小香雪蕩鞦韆,弄得一身大汗。」

  「上元,中元,去小廚房要水給七娘子洗澡。」白露就放下針線,出門喊了兩個小丫頭出來做事。

  返回來,又笑盈盈地把手中的針線亮給七娘子看。

  「給您做了個肚兜。」

  這是很鮮亮的活計,紅綾上繡了大朵大朵的桃花,不論從構圖還是手藝上看,都十分出挑。

  「白露姐姐有心了。」七娘子和她相視一笑,彼此之間,洋溢著無言的默契。

  立夏卻沒有留意。

  要是擱在往常,她心裡多半還是會有些不高興。

  畢竟和七娘子一道從南偏院掙扎過來的人是她。

  白露又是這樣迅速地就得到了七娘子的信任和好感……

  但是今天,她的心思全放在了那一捧瓊花上。

  如果、如果這事鬧騰了出去……

  立夏就有些魂不守舍的,七娘子叫了她兩聲,她才回過神來。

  「七娘子喊我什麼事。」她忙露出了微微的笑,「想到了七姨娘屋裡的好菜,就不由得走神了。」

  已經學會掩飾了!

  七娘子笑著說,「叫你幫我洗頭。」

  白露瞥了立夏一眼,微微搖了搖頭,又湊到燈前,仔細地穿針引線起來。

  立夏服侍七娘子擦頭髮的時候,手有些微微的顫抖。

  這孩子現在才知道後怕。

  「不過是個老媽媽!」七娘子輕聲說。

  她的眼裡,又浮現出了熟悉的無畏。

  立夏就想到了幾個月前,剛到西偏院的時候,她們下了學,在甬道口等五娘子。

  當時七娘子也是這樣輕聲細語地對她說,「不過是個小姑娘!」

  五娘子雖然不喜歡七娘子,但終究還是沒能讓她吃到什麼苦頭。

  她挺直了脊背,「是!」

  四房一直風平浪靜,那捧瓊花就像是被風吹走了一般,沒有引起任何波瀾。

  四姨娘反而減少了外出的次數,成日裡只是呆在溪客坊,侍弄一渠的荷花。

  七娘子每天都要在早晚課程裡,和三娘子、四娘子見面。

  三娘子臉上還是那喜氣盈盈的樣子,但繡花課上,常常住了針線,發起呆來。

  笑容裡透著的三分勉強,任誰都看得出來。

  反倒四娘子一直冷冰冰的,也看不出什麼不妥。

  早上的啟蒙課裡,先生終於讀完了女四書,開始教《聲律啟蒙》。

  課程要比女四書有意思得多了。

  三娘子、四娘子和七娘子聽課都明顯認真了起來。

  只有六娘子還是呵欠連天。

  七娘子還在臨衛夫人的字,先生就叫她仿著衛夫人的意思,抄一遍聲律啟蒙。

  這是大工程,上課下課,七娘子都一邊聽,一邊凝神靜氣地寫。

  六娘子就更無趣了,往常還和七娘子說些閒篇,現在只好睡覺。

  三娘子得閒了,也常常來看七娘子的字。

  「茶對酒,賦對詩,燕子對鶯兒。栽花對種竹,落絮對游絲。四目頡,一足夔,鴝鵒對鷺鷥。半池紅菡萏,一架白荼蘼。幾陣秋風能應候,一犁春雨甚知時。」

  七娘子已經抄到了支部。

  三娘子看了,笑盈盈地問七娘子,「七妹總不會私底下也才讀到聲律啟蒙吧?」

  問得像是隨意,眼睛,卻緊緊地盯著七娘子,透出了緊繃。

  七娘子有些納悶,「也讀些詩詞歌賦,志怪小說,都是解悶用的。」

  「要多讀些書才好。」三娘子就笑瞇瞇地點了點四娘子,「四妹平時繡花之餘就是讀全宋詞,已經讀到張先了。」

  說著就叫四娘子,「你昨兒讀的那首詞是什麼,怪好聽的,背出來我聽聽。」

  四娘子根本沒有搭理三娘子,三娘子也不著惱,想了想,背給七娘子聽。

  「汀蘋白,苕水碧。每逢花駐樂,隨處歡席。別時攜手看□。螢火而今,飛破秋夕。旱河流,如帶窄。任身輕似葉,何計歸得。斷雲孤鶩青山極。樓上徘徊,無盡相憶。」

  六娘子聽到她們在說詩詞歌賦的事,早就昏昏欲睡。

  七娘子心中一動,望著三娘子,只是笑,卻沒有說話。

  三娘子也沖七娘子笑,彎彎的眉眼裡,喜氣漸漸淡去,現出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七妹妹閒著沒事的時候,要多讀書。」她看了六娘子一眼,「父親最喜歡滿腹詩書的人。」

  七娘子回去借了九哥屋裡的全宋詞來看,找了許久,才知道原來張先的這厥詞,就叫做《憶瓊花》。

  六月裡一天,二娘子身邊的小寒到西偏院來找王媽媽。

  兩個人嘀咕了半天。

  七娘子寫完了一百個大字,去淨房洗了手,出來和九哥對坐著吃早飯。

  早飯很簡單,不過八色小菜,兩三樣粥水。九哥挑了黑棗粳米粥喝了半碗,很是艷羨地看著七娘子。

  「七姐,你怎麼每天都起得那麼早!」他滿面的羨慕。

  九哥年紀小,還是很愛賴床的,每天早上都要小雪、處暑千方百計地哄起來,也不過是吃個早飯,就要去上學了。

  七娘子笑著看了九哥一眼。

  「因為我勤快。」

  七娘子雖然還是小孩的身子,但腦海中屬於成年人的意志力,卻一直未曾失去。

  王媽媽結束了和小寒的對話,面色如常地進了屋子。

  「九哥也要多和七姐學學。」她笑著說教了起來,「可不能再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折騰了。等到八姨娘肚子裡的弟弟出生了,更是要給弟弟做個表率!」

  九哥撇了撇嘴,沒有回話。

  他的性子雖然不算太驕縱,但也決不平易近人。

  王媽媽也不在意。

  她抬起頭,對七娘子使了個眼色。

  七娘子又喝了一口清豆漿,便起身拿起手絹,揩了揩嘴。

  「九哥慢用。」她笑著說,「我要換衣服上學去了。」

  說著,就進了東裡間。

  立夏和白露已經打點好了衣服,準備給七娘子換上。天氣漸漸熱起來,丫鬟們身上早換了紗衣,七娘子也脫了家常穿的縐綢衣褲,換上了淡黃提花府綢短襖與暗紫莨綢百褶裙,隨手翻開了一本書,一邊看,一邊等著王媽媽進門。

  王媽媽走進屋裡,看著七娘子,就不由得欣賞地瞇起了眼睛。

  長長的頭髮編成了兩條辮子,垂在耳邊,雖然年紀小,打扮得卻是一絲不苟,低調中透著華貴,看起來,要比跳脫的五娘子,更像是正院嫡女……

  「七娘子,」她笑著開口,語氣卻分明透了幾分急迫。「有些話,想問問您。」

  白露和立夏對視了一眼,一前一後地退出了東裡間。

  七娘子放下了手中的書本,略帶驚愕地沖王媽媽挑起了眉毛。

  「王媽媽請說。」

  她的聲音清脆寧靜,就像是三月底的寒澗水,透著清涼。

  王媽媽注視著七娘子,緩緩道,「七娘子想必不知道……昨晚李老爺上門拜訪。」

  她口中的李老爺,自然是江蘇布政使李文清。

  李文清和大老爺一向是過從甚密,一個月總有十多天要登楊家的門,七娘子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盯著王媽媽。

  王媽媽繼續說,「臨走的時候,他對大老爺提起了三娘子的親事。」

  大秦規矩,兩親家是不會當門對面地提親的,總是要托了保媒的人上門,才好說話。否則若是不遂意,兩邊都鬧得尷尬,反而影響了交情。

  七娘子很驚訝。

  「這可不合規矩呀!」她難掩迷惑。「哪有兩親家當面說這種話的!」

  王媽媽看著七娘子眼底不加掩飾的驚訝之情,就放柔了目光。

  這麼小的孩子,就算是演戲,都演不到這麼逼真的。

  自己話一出口,七娘子眼底的驚訝就漫上來了,如果她對這事有一分半分的瞭解,反應得都不會這麼快,這麼真。

  話說回來,如果不是七娘子,正院這邊,恐怕還被四姨娘和二太太蒙在鼓裡!

  不論告密的人是誰,都不會是七娘子屋裡的人……立夏的父母都是漿洗處的人,老實巴交的,連句多餘的話都沒有,白露雖然不是自己這個派系的,但也是梁媽媽的乾女兒,無論如何,不會歪到四姨娘那裡去的。

  那究竟是誰給四姨娘提了醒?

  王媽媽的心事,陡然重了起來。

  「李老爺倒不是為自己的兒子提親,他提的是福建布政使王家的三兒子……」她漫不經心地說,思緒已從七娘子身上轉了開去。

  七娘子不由微微一皺眉。

  大老爺經略江南,手底下管著江蘇、浙江、福建三個省份,雖然在蘇州開衙,但不代表他對福建、浙江就會放鬆。不論是浙江的劉家,江蘇的李家還是福建的王家,都不敢怠慢了大老爺,平時常常派人來請安,劉大人和王大人每年都要到蘇州來見一見大老爺。所以,楊家人對王家並不陌生。

  王家是福建世家,雖然福建比不上江蘇的富庶,但到底是南方富饒的地方,民風和順,多年下來,王家家境也是很殷實的……不過,和李家不一樣,王家的子嗣也很單薄,長子次子都早夭,現在最長的反而是庶三子,嫡四子與嫡五子年紀都還很小,庶三子今年也不過是十六七歲,身上還沒有功名。

  王家三少爺和三娘子,倒是從身份,從前程,從受寵的程度來說,都是很相配的。

  三少爺雖然沒有功名,但是現在王家年紀最長的兒子,當然受到王老爺的看重,以前也曾多次隨王老爺上門拜訪,大老爺、大太太都是見過的。他的生母很早就去世了,一直在嫡母膝下養大,據說,王家家風嚴謹,家庭和睦,嫡母對他的關心,並不亞於嫡子。

  雖然王家的品級比不上楊家,但是三娘子只是偏房庶女,沒有在太太膝下成長,是以三少爺和三娘子的身份,倒算得上相配。

  這門親事雖然說不上最好,但是也要比大太太給三娘子說的親事實惠得多,是肯定的了。

  三娘子過門後,頭幾年是難熬了些,但只要王家三少爺能考上功名,將來以王家的勢力謀個外放,她的日子也就會輕鬆起來了。

  看在楊家的面子上,王夫人也不可能太為難她。

  七娘子垂下眼,無聲地歎了口氣。

  四姨娘為了這樁親事,怕是也費盡了心思吧。

  王家人遠在福建,今年無非就是年初路過蘇州而已,她是怎麼聯絡上王家,又怎麼讓王家托了李家上門提親的,真是個謎。

  王媽媽也想不透。

  「原本以為是李家……這樣看來,你當時是聽錯了幾句,也是難說的。」她眉宇間現出了愁容。「不過王家都托了李家上門來了,恐怕四姨娘的伏筆打得很深,就算太太在家,一時之間怕是也拿不出應對的辦法。」

  王媽媽本人對三娘子雖然不會有太多好感,但也沒有深仇大恨。

  因為七娘子的偷聽,王媽媽在這件事上,不但無過,反而有功。

  大太太也不能為這事懲罰她什麼。

  這對王媽媽來說已經夠了。

  只是沒想到四姨娘的動作這麼快……

  王媽媽不禁皺眉。

  眼前似乎又出現了聚八仙裡開得團團如扇的瓊花。

  到底是誰傳出了消息,讓她的一番盤算,大多落到了空處……

  至於三娘子的親事……都托了李家,說到了大老爺那裡,看來,是已成定局了。

  七娘子也不由得暗暗佩服四姨娘的果斷。

  不過,三娘子的親事有了眉目……

  七娘子不由得看向了九哥。

  王媽媽也跟著她的視線,扭頭望向了門外。

  小雪正彎下腰與九哥說悄悄話,九哥小小的身影,倒有大半為陰影籠罩。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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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4 01:19:54 |只看該作者
27、深意

  王家上門提親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楊府。

  「據說王家在福建的園子,要比百芳園還大。」六娘子和七娘子咬耳朵,「從園東頭進去,要花好半天才能走到園西頭。」

  百芳園就已經不小了,王家人口少,住著的地兒卻比百芳園還大,可見家底殷實。

  「三姐好福氣。」七娘子就笑。

  都是庶女,唇亡齒寒,雖然平時不友好,但是總還是希望三娘子能說個不錯的人家。

  王家托了李家做大媒上門提親,就算楊老爺心裡想著大太太,把事兒拖到了大太太回來,礙著李家、王家兩重面子,大太太還能說個不字?

  王媽媽早就把第二撥送信的人派出去了。

  古代交通不便,從蘇州到京城,就算是最快的馬,也要跑上十幾天。

  更別說大太太還要往回送信了。

  一來一回,小一個月,四姨娘若是能磨得大老爺點了頭換了庚帖,那親事,就是鐵板釘釘,出不了什麼波折了。

  三娘子見了人,就格外多了分羞意。

  雖然姐妹們不會說什麼,但是有臉面的管事老媽媽們,難免就要笑著打趣,「到了說人家的年紀了!」

  隨著這門親事說了出來,四姨娘、三娘子的臉面,也漸漸地重回了當年的顯赫。

  畢竟,大太太膝下的庶女初娘子,雖然也是嫁到了殷實的人家,但論門第,可是要比福建布政使低了不少。三娘子身為庶女有這個臉面,實屬難得。

  王媽媽黑了幾天臉,笑容忽然又多了起來:大老爺雖然這十幾天常去溪客坊,但在親事上,卻一直沒有鬆口。

  本來也是,兩家聯姻這樣的大事,沒有主母在場,怎麼好下決定?

  「四姨娘自以為這門親事萬無一失,卻也不想想,王家在福建飛揚跋扈……就好像土皇帝似的,上個月太子長史鄭長青的親弟弟鄭長春,只是犯了點小事,他們就鬧得沸反盈天的,又是說鄭家欺行霸市,又是說鄭長春好色無行,把鄭老爺氣得吐了血……老爺那樣謹慎的人,會這麼輕易的就在親事上鬆了口?」

  王媽媽和立春說這話的時候,就有一點得意。

  因為七娘子對這裡頭的爭鬥一清二楚的關係,王媽媽和立春,有時候就到東裡間來說話,避開了九哥的耳目,又能和他呆在一間屋子裡。

  現在九哥出出入入,都是王媽媽陪著,王媽媽偶然走開的時候,立春也必定呆在一邊。

  不論是小雪還是處暑,都不能沾手九哥的飲食。小廚房曹嫂子做出來的菜,是立春親手從廚房拎到西偏院來的。

  四姨娘在親事上如了意,就可能把手伸向九哥。但正院裡裡外外被大太太經營得就好像是一個鐵桶,她要伸手進來,也不是那麼容易!

  現在已經是六月末了,大太太隨時可能動身回蘇州,上回捎信回來時,已經暗示了,平國公許夫人,可能會與她同路下江南,到揚州拜祭許家祖墳。

  居然請動了許夫人!

  許家雖然現在在京城扎根,但老家卻在揚州,現在揚州還有族田、族人,除了陪葬靜陵的幾代平國公之外,家裡歷年來有什麼生老病死的事,也都是要回揚州安葬的。

  大太太自從嫁到楊家,就遠離京城,多年來都沒有可以走動的娘家人,現在許夫人難得到江南辦事,當然要在蘇州多住上一段日子,大老爺不但修書請大太太轉致邀請,還給平國公本人去信,請許夫人務必要到蘇州做客。許夫人到蘇州落腳,是肯定的事。

  有娘家人撐腰,大太太的底氣就足了,二太太到時候,恐怕都要吃個掛落。想不到許夫人這麼疼愛妹妹,千里跋涉,就是為了給妹妹撐腰。

  就算三娘子的親事說成了又如何?從聘禮到陪嫁……多得是落四姨娘臉面的地方!

  王媽媽漸漸的也就不把這事放在心裡了,平時裡裡外外,都在操心九哥的安全。連大老爺叫九哥去外書房教他讀書,王媽媽都厚著臉皮跟到了外院去。

  薑是老的辣。

  七娘子靜靜地想。

  如果大太太在,還好,多的是借口回絕了這門親事。王家雖然和楊家走得勤,但楊老爺未必就很看得上王家的行事做派,大太太說上幾句,也就回絕了。

  大太太不在,正院是沒有人可以在這件事上說話的。

  倒不如瀟灑一些,索性就讓四姨娘上躥下跳地忙活去,在大老爺面前也賣個好,叫他知道正院對三娘子,是從來沒有什麼不好的心思。

  一心一意護著九哥,就是護住了大太太的命根子。

  甚至護到了大老爺跟前……

  大老爺又不是傻瓜,不會察覺出一些不對麼?正院的人雖然把九哥看得緊,但也從來沒有緊到這個地步。

  這就給將來對四姨娘發難,埋下了伏筆。

  王媽媽私底下、甚至還查到了二太太和王家、李家來往的證據。

  「二月裡王家人經過蘇州的時候,幾個鹽商請客,二太太是有請必到。那時李家人倒也在的……」

  「也算是沉得住氣了,足足過了幾個月,才把這事兒鬧到了大老爺跟前。」

  立春附和著王媽媽。

  七娘子就抬起眼,笑著問了一句,「王媽媽,太太對這事兒,您覺得會是怎麼個意思。」

  「這還真說不好。」王媽媽對七娘子的態度,已經多了幾分隨意。

  雖然沒有以前的規矩恭敬,但就是這份隨意,便證明了王媽媽已經對她卸下了少許防備。

  畢竟是有些淵源,當時七娘子就是被她帶到正院的……這幾個月來,又一起經歷了這些風風雨雨,很容易就有同舟共濟的感覺

  「按理說,大太太在京城,也會為三娘子物色親事。雖說一個庶女的親事,也不算是什麼,但能嫁到京城,卻要比嫁在江南好。」王媽媽就沉吟著為七娘子分析。

  七娘子年紀雖小,但是人很機靈、沉穩,雖然有時候還有些不合時宜的傻氣,但卻能讓人放心。

  多教她幾句,她在大太太跟前也就知道該怎麼行事。

  「楊家在江南人脈已經夠廣的了,京城卻只有幾門親戚……」王媽媽點到即止。

  七娘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京城權貴不少,多的是位高權重,庶子又多的人家,隨便找一個家庭複雜一點的,把三娘子嫁過去,大老爺能說什麼?京城裡的權貴,可都是帶著爵的!

  能結交上一門新的親家,是楊家的好事,但三娘子遠離娘家,京城規矩又大,嫁的還是庶子,吃苦,是一定的。

  畢竟是嫡母,要拿捏庶女,多的是辦法。四姨娘再得寵又如何?大太太毀掉三娘子的一生,易如反掌。

  七娘子只好在心底安慰自己,「到底是心軟的,不然,也不會給初娘子說了那麼好的人家。」

  王媽媽看她有了明白的樣子,又點撥,「太太這時候要是來信,也說了一門京城的親事……」

  那大老爺就算是再喜歡三娘子,也要顧及大太太的臉面,至少要等她到家,再來安排三娘子的事。

  王家上門提親,只能說是四姨娘在這場角力中唯一的機會。

  想必是費盡心機,才能在大太太不在家的時候,安排人上門提親。

  「四姨娘的運氣也好,」王媽媽猶自感慨,「這當口,太太偏偏就不在!也虧她能把媒人安排到這時候上門!」

  是運氣好嗎?

  七娘子心頭一動。

  電光火石之間,一切都清晰了起來。

  四姨娘在九姨娘病重時格外的慇勤……一直讓她迷惑不解。

  原來從那時候開始,四姨娘就已經布下了自己的局。

  大老爺雖然還經常到溪客坊去坐坐,但已經很久沒有留下過夜了。

  最近他也很少去浣紗塢,大部分時間,都睡在了外院。

  三娘子雖然還是那含羞帶怯又喜氣洋洋的討喜表情,但背了人,卻時常發呆。連早上的課,都只是低頭劃拉著紙面出神。

  七娘子對三娘子就有了三分同情。

  六娘子也和七娘子竊竊私語,「雖說是門好親事,但等到太太回來了,能不能成還是說不准的事。」

  也是有些同情的,「四姨娘怎麼還不加把勁——這可是一輩子的事,都做到這個份上了,還在乎再多一步嗎。」

  四姨娘雖然還是很少出溪客坊,但禁不住百芳園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她身上。

  大太太不在,姨娘們都深居簡出,七娘子去小香雪蕩了幾次鞦韆,也沒有遇到別的姨娘,只有兩三次在回正院的路上看到四姨娘的身影,或是在賞花,或是在觀魚,臉上怔怔的,寫滿了心事。

  「也不知道是做給誰看!」王媽媽很不屑,「年紀都這麼大了,還以為自己是新來的通房,能憑美色出頭?」

  四姨娘雖然都有了要說親的女兒,但的確還是風韻猶存,別有一股楚楚動人的姿態。倒不至於像是王媽媽說的不自量力。

  不過大老爺這幾天都很少進後院,她的確是把俏媚眼拋給了瞎子。

  快到七月的時候,大太太的回信也到了。

  信裡也沒有多說什麼,只說自己六月中旬已動身回鄉,不過會先陪著許夫人到揚州祭拜先人,再和她一道回蘇州。

  三娘子眉宇間頓時多了幾重心事。

  王媽媽也犯著嘀咕,大太太沒有特別給她送信,不由得讓王媽媽有些提心吊膽,怕是失去了大太太的歡心。

  七娘子倒是沒有別的想頭,只是越發細心地照看著九哥。

  每天早上她都和九哥一道出門,下了學也不再與六娘子同路,而是等了九哥一道回來。

  對這樣嚴密的保護,九哥有些不適。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嘀嘀咕咕的,卻也品味出了一些意思,很少出西偏院。

  立春當值的時候,會把他帶到東裡間坐著,自己和白露說些閒話,一道做針線。

  七娘子和九哥就頭對著頭練字。

  「到底出什麼事了。」九哥看立春坐的遠,就低聲問七娘子,「連小雪、處暑,都只能在屋裡服侍,晚上要立春和王媽媽輪流上夜?」

  七娘子只好笑,不說話。

  「什麼都不告訴我!」九哥有些生氣。

  「你還小。」七娘子無奈地回答。

  九哥知道得太多,對他沒什麼好處,雖然他也是人小鬼大,超齡早熟,但是小孩子心事太重了,就不能把心思全放在學習上,再說,就算九哥知道了四姨娘和二太太的事,也不能多做什麼。他對這兩個人,本來就夠疏遠了。

  「你與我一天生的!」九哥鼓起了臉頰。

  「那我也還是你姐姐嘛。」七娘子氣定神閒。

  九哥瞅著她一會兒,怏怏地低下頭繼續練字。

  大老爺一向很重視九哥的教育,不但經常把他叫到外院去說話,最近還時常到西偏院來查看九哥平時有沒有好好讀書。

  「楊家雖然富貴,但若是你不能中舉及第,這份富貴,終究也要被人奪走。」他在西裡間訓誡九哥,聲音都傳到了東裡間。「別仗著你娘寵你,便不知天高地厚,只顧著玩樂。得了閒,在先生講課之前,先把四書五經背下來,免得到時候先生又和我告狀,說你學得很慢!」

  七娘子聽得是暗暗心驚。

  大老爺雖然嚴厲,但說的的確是至理,楊家只有九哥這株獨苗,別看現在富貴滔天,要是將來九哥沒能入仕,這份浮財能守得住三分四分,都算是很好的了。楊家的未來,就著落在九哥一個人手裡。

  但是他怎麼忽然就對九哥這樣關心起來了?

  倒不是大老爺冷漠,只是他總管江南,手中千頭萬緒,很少有心思把目光放到後宅。尤其是這幾年,朝中大皇子和太子爭鬥得激烈,坐在大老爺這個位置上,什麼事都要小心翼翼,費著思量。七娘子進正院也有四五個月了,之前的幾個月,大老爺不過是問問九哥的身體,偶然把二娘子、三娘子叫到身邊吟詩作賦,享受天倫之樂而已。

  王媽媽對此卻處之泰然,只是一個勁兒的附和大老爺,叫九哥用功讀書。

  她肯定沒有把七娘子偷聽到的內容告訴大老爺……七娘子是正院的人,就算她當面對門,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和大老爺說了,也都是往四房頭上潑髒水。沒有真憑實據,誰都不會貿然出手的。

  七娘子又想到,每次二太太進楊家,大老爺都要把九哥帶開……

  她忽然就理解了四姨娘的緊迫感。

  大老爺雖然對三娘子十分捨得,但根本上,他心底最重視的還是九哥。

  九哥是正院的兒子,越過大太太談三娘子的親事,無疑是讓正院沒臉。

  讓正院沒臉,就是讓九哥沒臉……

  許夫人又要和大太太同船回來。

  三娘子的親事,恐怕大老爺是不會這麼輕易地鬆口的。

  三娘子的臉色也越來越陰沉,脾氣越來越壞,雖然沒有當著姐妹們的面發脾氣,但百芳園裡已有好些丫鬟婆子得了不是,非打即罵,落了好大的沒臉。

  七月初,她忽然又受了風寒。連著幾天請醫問藥,都不見好,進了七月三日,竟發起了高燒。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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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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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實惠

  「這一病倒是下了本錢。」王媽媽和立春咬耳朵,「請來的幾個相熟的醫生,都說是憂思鬱結,又受了風寒……」

  大老爺只要是真心疼愛三娘子,怎麼都會有些觸動的。

  果然,當晚大老爺就難得地在溪客坊過了夜,溪客坊的燈亮到了三更才熄。

  第二天,大老爺就讓人去寒山寺給三娘子與王家三少爺卜吉凶。

  一般到了卜吉凶這一步,親事就算是定了,沒有誰會不識趣到在這種事上卜出個凶兆來的。

  兩家再往來了一兩封書信,雖然因為大太太不在,媒人沒有登門,但親事已經是鐵板釘釘,定了下來。

  三娘子這幾天都沒有上課,在家養病。連乞巧節都沒出屋子。

  幾個姐妹也都去看過她了。

  七娘子還是第一次進溪客坊。

  溪客坊四周都是曲折流動的水渠,在炎炎夏日,屋裡也是一片清涼。荷花開了一池子,小丫鬟們彎著腰在池邊採蓮蓬,嘻嘻哈哈的聲音,都傳到了屋裡。

  三娘子就半躺在床上和六娘子、七娘子說話。

  「二姐姐早上來看過了。」她語調中帶著掩飾不住的喜悅,眉眼盈盈,雖然猶帶病容,但已是有了少女的嬌媚。「下午六妹妹、七妹妹又來看我,溪客坊好久都沒這麼熱鬧啦!」

  三娘子這一病,倒是把整個人都病得從容了起來。

  王家雖然不算是最理想的對象,但比起大太太可能找的人家,到底還是實惠貼心的。

  七娘子就留神打量三娘子的臥房。

  溪客坊很小巧,三娘子、四娘子都住在側屋,兩姐妹就如同現在的九哥和七娘子,一人佔了一邊屋子。

  長年累月這麼住,小了。

  屋內卻佈置得很淡雅,雖然件件都不便宜,但也不像是七娘子想的那樣艷俗。臨窗的書案,甚而要比二娘子的書房還亂了些,書案邊的青石磚上層層疊疊,磊了無數的書。

  就連七娘子看了都心生憐意,覺得三娘子住的實在是侷促了點。不要說大老爺了。

  七娘子若有所悟。

  三娘子到底還沒有全好,才說了幾句話,就露出了倦容。

  六娘子和七娘子連忙告辭出來。

  從頭到尾四娘子都沒有露面,通向西裡間的珠簾,一直安安靜靜的深垂著,也沒有一個人進出。

  「四姐就這麼個性子。」六娘子快人快語,「成天板著個臉,活像是誰欠了她銀兩不還。」又邀請七娘子。「難得今日不上課,去小香雪蕩鞦韆吧!」

  自從七娘子到小香雪吃了一次飯,六娘子就常常拉著七娘子到小香雪玩耍。

  七娘子莞爾一笑,「九哥知道了又怨我們不帶著他。」

  「我可不敢招待他。」六娘子笑嘻嘻地說,「出了什麼差錯,可是掉腦袋的事。」

  七娘子哈哈大笑,一邊和六娘子說話,一邊出了溪客坊。

  從溪客坊到小香雪,最近的路就是經過聚八仙,不過,現在萬花流落的荷花開得漂亮,兩個小姑娘一邊走,一邊看荷花,不知不覺,就撞見了八姨娘。

  八姨娘挺著個大肚子,在萬花流落邊上怔怔地站著,身邊兩三個丫鬟婆子環繞,見了兩個小姑娘,便笑著打招呼,「六姐、七姐!」

  七里香在百芳園的東北角,從萬花流落再走一段路,就進了七里香。現在時令不到,桂花還沒有開,遠處只能看到一叢綠蔭。

  「八姨娘!」兩人都忙笑著問好。

  八姨娘近來深居簡出,很少出現在人前。除了上次端午露了個面,便只在七里香周圍活動。

  她看上去豐腴了一些,不再乾瘦得駭人,七娘子還是第一次感覺到,八姨娘也是個風韻過人的嬌媚少婦。

  八姨娘見七娘子望著她發呆,便摸了摸肚子,沖七娘子擠了擠眼睛,「出來曬曬太陽,屋裡有些陰冷!」

  雖然已是傍晚,但天氣依然算不上涼爽,八姨娘身為孕婦,怎麼會覺得屋內陰冷?

  七娘子暗地裡皺了皺眉。

  不過,楊家子嗣空虛,就算正院因為八姨娘的出身,對她不冷不熱的,也決不會打著害她的念頭。

  四姨娘就更不用說了,八姨娘到底是她屋裡出身的,如果能產下男丁,對她有利無害。

  尤其是現在三娘子的親事說定了之後……

  兩邊客客氣氣地說了幾句話,便分了手。

  回到西偏院之後,七娘子就閒談似的對王媽媽提起,「在去小香雪的路上見了八姨娘,說是覺得七里香陰冷了些,出來曬曬太陽。」

  王媽媽自己是生產過的人,當下就一皺眉。

  但百芳園裡的事,一向是四姨娘在管,她也不好胡亂插手,免得惹來大老爺的忌諱。再說,八姨娘又是四姨娘的人。

  「人人的懷相都是不一樣的。」她笑著說。

  不知不覺間,王媽媽已經把七娘子當成了小大人似的。

  「幽篁裡就在七里香邊上,不曉得二姐收到過什麼風聲沒有。」七娘子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

  王媽媽卻聽進了心裡。

  當晚就把二娘子請到了西偏院。

  自從聚八仙事發,九哥就再也不曾進過百芳園,倒是二娘子時常到正院來看弟弟妹妹,這趟造訪,不至令人起疑。

  「八姨娘自從有了身子,只有溪客坊來過兩三次相請,才會出她的七里香。平時給她診脈的也都是我們家走老了的良醫。」二娘子痛痛快快地說,也不問王媽媽的用意。

  她雖然是如今家中年紀最長的姐妹,但總是置身事外,一句話也不多說。
七娘子唯一見過她失態少許,便是在三娘子的事上。

  「那就好。」王媽媽當著二娘子的面,也不敢說太多不堪的事,就起身恭送二娘子,「二姐不要在意,只是八姨娘產期近了,雖然我們不好出面,但也要心中有數。」

  二娘子倒是面露沉吟,旋即又微微一笑,「四姨娘不會拿她怎麼樣的。」她眼中的不屑之意,濃郁得可以淌出來。「她心中只有自己,就算二嬸把將來的事吹得天花亂墜的,也比不上八姨娘生下一個兒子,能給她帶來看得見的實惠。」

  二娘子心底果然什麼都清楚。

  如果九哥出事,正院就算是完了。

  大太太一向是剛烈的性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當年因為沒有子嗣,連家都懶得管了,讓四姨娘得意了好些年。直到九哥出事,正院才重新在楊家樹立起了威風。

  如果九哥又出了什麼事,大太太肯定一蹶不振,再次振作精神,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的事了。

  二太太打的是過繼的主意,所以才這樣積極地為三娘子說了親事,換來四姨娘的幫助。

  四姨娘卻是一邊看著三娘子的親事,一邊看著八姨娘的肚子,想要進退裕如,立於不敗之地。

  想得倒美!

  王媽媽臉上就閃過了濃得化不開的恨意。

  「真是個不知羞恥的……」

  二娘子就瞪了她一眼。

  王媽媽立刻吞掉了剩下的話。

  有些事,大家心裡明白就好,說出來,只會落了下乘。

  氣氛一時有些侷促。

  二娘子起身進了西裡間,柔聲和九哥說了幾句話,便出了堂屋。

  王媽媽、立春、九哥和七娘子都站在院子裡送她。

  「七妹和我走一段吧。」二娘子忽然沖七娘子笑了笑。

  七娘子壓下心底的疑惑,上前笑著和二娘子並肩出了西偏院。

  已經過了初更,天色漸漸地黑了,小寒在前頭為兩人打燈,二娘子攜著七娘子進了百芳園,對看門的媽媽笑道,「李媽媽,給七妹留著門,一會她還要進來。」

  看門的李媽媽就對七娘子友善一笑,低眉順眼地應了是。

  李媽媽在別人面前可不是這個做派,就連五娘子有時晚上想到百芳園逛逛,她都能黑著臉擋駕,擺出大太太來:「正經人家,門戶森嚴,五娘子要給大太太留些體面,不能學了那等下賤的小婢子們,沒個黑天白夜地到處亂跑。」

  七娘子心下就對二娘子多了幾分敬意。

  雖然二娘子處處置身事外,很少牽扯進後院的渾水裡,但她嫡長女的身份卻變不了,京城定國侯孫家的尊貴,也是明擺著的。最難得二娘子在這樣的身份下,為人處世,卻依然沒有一點驕嬌之氣。

  兩個人默默地走了一會兒,二娘子才開口。「四姨娘太不安分了。」

  二娘子總是這樣,或者不說,一開口,總是直指核心,蓋棺定論。

  七娘子知道現在不是藏拙的時候。

  「二姐想除掉她?」七娘子一挑眉。

  二娘子不由得失笑。

  「她是父親的表妹,」在黑暗裡,二娘子的口吻反而放鬆了些。「父親又怎麼會讓她落得個三姨娘的下場。秦家威震南北,母親就算脾氣再好,家裡沒個人和她鬥,父親怎麼會安心呢。」

  七娘子茅塞頓開。

  還是二娘子說話直接。

  大太太的幾個兄弟姐妹,不是嫁到了老牌權貴之家,就是身居要職,秦帝師本人更是兩任帝師,教了先帝,教了聖上,現在又大有可能出山再教太子。

  楊老爺雖然也是出身世家,但能坐在現在這個位置上,秦家自然也是有出力的……岳家勢大,親弟弟娶的又是大太太的表妹,家裡要是再沒個和大太太抗衡的人,這個官是給楊老爺自己當,還是給大太太當,給秦家當的?

  四姨娘的崛起是不可避免的,而只要有楊老爺在,四姨娘頂多只是失意一時,永遠都不可能太落魄。

  也正是因為看準了這點,她和二太太才毫無顧忌地興風作浪,想要在後院鬧騰出動靜來。

  「母親這次請動了許夫人……」七娘子說話還是半藏半露的。

  二娘子可以直言不諱,那是因為她是大太太的親女兒,也很快就要出嫁了。

  「三姨此來,肯定是為了殺一殺二嬸的威風。」二娘子提到二太太,就好像提到一隻頑皮的小動物,輕描淡寫中,含著深深的優越感。「二嬸娘家不算得意,一直受制於秦家,她不過仗著母親是續絃生的,不好擺出表姐的架子管教她罷了。等到三姨來了,她就算想再裝瘋賣傻,都要看三姨有沒有這個心情看她賣弄!」

  「好事。」七娘子鬆了口氣,二太太能夠打消過繼的念頭,對九哥來說的確是再好也不過了。

  二娘子就笑著看了七娘子一眼。

  在昏黃的燭光下,七娘子顯得格外稚嫩嬌弱,玉白肌膚下,淡青色的脈絡清晰可見。

  真是個瓷娃娃。

  眼下雖然還幼稚了些,但再歷練上一兩年,也就成熟起來了。

  「深宅大院,有很多見不得人的事。」她放緩了語調,「尤其是楊家……娘是個善心人,當年又是小女兒,嬌生慣養出來的,外祖父家,從來也沒有一個通房……」

  家庭簡單,父母兄姐嬌慣,就養不出大太太的心機。就算在楊家這麼多年,歷練出了一些手腕,但是又怎麼能和幼年喪父,要獨立支撐門戶的大老爺比?

  就更不要說二太太和四姨娘了,這兩人的出身,雖然七娘子不清楚,但想來也都不是簡單人家--簡單人家,哪會把守了望門寡的貞潔女兒逼出來做妾?又哪裡會養出二太太這潑皮破落戶的性子。

  所以大太太身邊,就少不了錦囊袋。

  從前初娘子是大太太的智囊,大太太也並沒有虧待她,給了她一個上好的歸宿。

  現在,大太太遇事聽的是誰的主意,七娘子就不知道了。

  二娘子接著說,「眼下娘身邊,少了個為她出主意的人。」

  她的語氣很平靜,就好像談論的是一朵美麗的花。

  七娘子不由得看向二娘子。

  在燭光下,二娘子清秀的面孔一片淡然。

  很多事,或許二娘子不是不懂,只是不屑。

  七娘子垂下頭,在心底歎了口氣。

  二娘子是嫡長女,她當然可以不屑。像她這樣的人,又哪有不屑的權力。能把往上爬的機會遞到她跟前,她還應該謝謝二娘子。

  「二姐,我……」她開了口,又不知道如何說下去。「小七年紀還小,恐怕思慮得有不周到的地方……」

  「也就是勸著娘的性子。」二娘子有些不以為然,「別讓她因小失大,和父親撕破了臉。--正院要有正院的胸襟,姨娘們的陰微見識,可以彈壓,就是不能認真計較。娘有時候就是少了這點清明,你在旁幫著說說話,哄她開心開心,相機出個主意,事兒也就這麼過了。」

  二娘子不愧是要嫁到候府的人,說出來的話,都是透著讓人沒法反駁的篤定。也的確都是至理,正院的人本來就不應該和姨娘們爭寵,也不用苦苦地在三娘子的婚事上和四姨娘鬥氣。

  如果換作七娘子,她折騰四姨娘的手腕,只有更多。大太太在內宅爭鬥上,的確是遜色了些。

  七娘子就遲疑著道,「小七自當盡力!」

  「嗯,你是九哥的雙生姐姐,九哥的體面,就是你的體面。」二娘子語含深意,「娘的體面,就是九哥的體面……我相信就算我不說,你也會盡心盡力的。」

  在二娘子面前,七娘子自覺就像是赤身裸體浸泡在寒泉中,寒意時不時就透徹心扉。

  「找你出來說話,其實是為了五娘子的事。」二娘子歎了口氣,罕見地露出了些許煩躁,「她就是活脫脫第二個娘,只是她沒有生在秦家,而是生在了楊家。按她的性子,將來要吃的苦只怕是無窮無盡,只可惜江山易改,本性卻是難移!」

  七娘子不好說什麼,只好低頭不語。

  兩個人已經經過了溪客坊。二娘子今天也選了這條遠路,從溪客坊、解語亭和七里香這條路,繞回她的幽篁裡。

  「我出門以後,就更不會有人約束她……到時候,你要——」

  二娘子話才說了一半,遠處就傳來了喧嘩之聲。

  是七里香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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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命運

  二娘子和七娘子都愣住了。

  「小寒,去打聽一下消息。」二娘子當機立斷,又叫,「把燈籠留下。」

  乘著月色,園子裡的景色依稀可見,小寒踏著青石路過去,倒也不需要燈籠。

  小寒就轉身把燈籠交給了二娘子,二娘子和七娘子索性拐到了聚八仙附近的長椅上,拎著燈籠坐了下來。

  月明星稀,濃重的夜色裡,依稀可見流螢閃爍,遠處有蟬鳴陣陣,萬花流落方向傳來了響亮的蛙聲。

  「五娘子的性子,你想必也摸得差不多了。」二娘子沉吟著撿起了方纔的話題。

  七娘子望著蟬翼紗燈裡明明滅滅的燭光,尋思著緩緩道,「五姐是個暴脾氣,其實心地倒不壞,也很有韌性。只要不觸了逆鱗,大家相安無事,倒也不會鬧出多大的岔子的。」可惜,五娘子的脾氣變幻莫測,誰知道下句話她會不會翻臉。

  這樣的人,要是能拿住了她的性子,倒不難相處。至少她不會存著什麼害人的主意。

  二娘子一再提起這個話題,她要是再藏拙,倒辜負了她的苦心。

  二娘子就望著七娘子欣慰地笑了笑。

  「我聽說,端午前幾日,封太太上門了。」她又轉了話題。

  不要看二娘子好像思路散漫,想到哪裡說到哪裡。

  其實是根本沒有多餘的話。

  先說大太太身邊需要一個智囊,就是在提點七娘子,她該走的路線。

  再談五娘子的性子,是告訴七娘子,將來的正院,五娘子是最弱的一點,很容易被四姨娘利用了生事。七娘子應該多花心思,和她改善關係。才能讓大太太在內苑的鬥爭上,佔到上風。

  又說九姨娘的家人……

  「哎。」七娘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應了一聲。「往年都是太太打發,我沒有出面,今年太太不在,誰出面都不大妥當,我就把這個人情拿來做的。免得封太太領了四姨娘的情,又是扯不清。」

  這是她早想好的托詞。

  二娘子開門見山,「你放心,這事我會幫你周全的。」

  她如此直爽,倒是出乎七娘子的意料。

  七娘子不由得愕然轉頭,看向二娘子。

  二娘子的眼神坦然、澄澈。

  「生恩難忘!」她的語調很溫和。「娘在這件事上是小氣了點,如果換作是我……」

  子不言父過,二娘子能說出這樣的話,算得上是推心置腹了。

  七娘子眼圈就是一熱。

  「當時大姐和我都小,也沒有什麼說話的餘地……」二娘子就又把話繞了回來。「其實這麼多年,還有什麼事是過不去的?等娘回來了,我幫著勸幾句,以後封太太上門,就當正經親戚往來,你也能時常見一見,知道一下封家的近況。就算是為九姨娘盡一份心了。」

  到底是二娘子。

  知道要用一個人,就要拿住她的心。

  九哥是正院的人,七娘子為了自己的體面,是一定會為正院著想的。

  但這只是你來我往的利益交換,沒有什麼感情因素。

  可是給封家體面,那就純粹是看在七娘子的面子了。二娘子要讓大太太鬆口,是肯定要下一番功夫的。

  七娘子就算老於世故,都不得不為二娘子的誠意感動。

  「二姐。」她已有些哽咽。

  二娘子微微一笑,摸了摸七娘子的秀髮,「上回給了多少銀子?我知道你手頭不寬裕。」

  兩人經過這番對話,儼然已親密了不少。

  七娘子有些不好意思,但她手頭也是真的沒有多少錢了……王媽媽一直不曾把賞給封家的銀子送來,按理,那應該是走公帳的支出……

  「三十兩。」她垂下頭,聲若蚊蚋。

  「回頭我讓小寒給你送點銀子去,正院的姑娘家,哪一個手頭沒有個成百上千兩的。」二娘子笑了。

  「這怎麼好意思!」七娘子難免要客氣客氣。

  「等母親回來,也是要把那三十兩補給你的!」二娘子拍了拍七娘子的肩頭。「小寒怎麼去了那麼久還沒有回來?」

  兩個人心裡都有數:七里香鬧起來,恐怕是八姨娘要臨盆了。

  只是女兒家也不好把這兩個字掛在嘴邊。所以二娘子才沒有明說。

  小寒去了這麼久……難道八姨娘是出了什麼事兒?

  兩個人都有些焦躁。

  七娘子也說不清自己希不希望八姨娘生個兒子。

  她在古代生活也有七年了,怎麼不知道在古代,沒有兒子的人家,處處都要被人欺負。

  古代的醫療條件又不好,九哥雖然也平安長到了七歲,但隨時可能因為一點小事夭折。如果八姨娘能夠再次為楊家添丁,那就是多了一重保險。

  可那樣一來,九哥就不再是獨生子了,很多本來板上釘釘的事,也許就會有了變數……

  兩個人都是滿腹心事。

  過了一會,小寒喘著氣過來了。

  「是八姨娘臨盆……不過痛得很厲害,產婆說,恐怕是胎位不正。」

  二娘子不由得就緊緊握住了拳頭。

  要出嫁的女兒,總是希望娘家多些男丁,她在夫家說話也硬氣一點。

  「七妹先回去吧!免得王媽媽擔心。」她強笑著安排。「我還在這裡等著,小寒先送她回去,再來接我。」

  七娘子乖巧地起身,「不用,二姐,我認路的。」

  「不成。」二娘子很堅持。「你很少到園子裡來,萬一被嚇著了怎麼辦。」

  可是七娘子反過來也不放心二娘子在黑暗中等小寒。

  「二姐不如多走幾步路……把我送到園門口,您再從長青樓、小香雪那條路繞回去。」她一臉的堅持。

  二娘子考慮了一下也就同意了。「原本也想把你送回西偏院,我們再回幽篁裡的。」

  幾個人的腳步明顯都加快了。

  經過溪客坊的時候,七娘子留了心。

  溪客坊裡亮著的燈也比來時多。

  看來是都聽到動靜了。

  才過了溪客坊,一聲悠長的慘叫,從七里香方向隱約傳出。

  姐妹倆肩頭都是一跳。

  七娘子不由往二娘子身邊靠了靠。

  雖然隔得遠,聽不真,但叫聲中的淒厲與痛楚,卻已是漸漸在她耳中漫開了。

  二娘子也不由自主地一把捏住了七娘子的手。

  她的手心裡滿是冷汗。

  倒是小寒還鎮定些,喃喃地說了一句,「怕是難產……」便又收住了話頭。

  三個人腳下又快了幾分。

  到了園門口,七里香那頭的動靜已是聽得不太清楚了,李媽媽掇了條板凳在門口坐著,頭一點一點的,打著盹兒。

  小寒輕聲叫,「李媽媽,李媽媽。」

  李媽媽一個激靈,堆著笑招呼,「七娘子回來了!」就忙著回身開門。

  聽著七里香那頭傳來的喧囂,她一邊開門,一邊自言自語地道,「又是誰深更半夜不得安生……」

  七娘子有幾分想笑,心卻沉甸甸的。

  她就想到了在去向解語亭的長廊上,八姨娘對她飛的那一個眼色。

  那時她雖然瘦得怕人,但畢竟鮮活靈動。

  西偏院就一點也聽不到百芳園裡的動靜了。

  王媽媽知道了八姨娘臨盆的消息,倒是上了心。

  「老爺今晚睡在外院,入了夜百芳園就鎖門不許人進出……也要與他說一聲才好。」便披衣出了西偏院,吩咐婆子前去送信。

  又叫上元到園子裡候著,八姨娘一生就來報信。

  「四姨娘七月初就備下了全套的人,都在七里香晝夜待命,我們只是過去探聽著消息就成了。」她漫不經心,「我慣使的幾個小丫頭都不在院子裡過夜的,說不得借七娘子幾個人用了。」

  把你當自己人,才會借你的人使。

  七娘子笑了笑,沖立夏使了個眼色。

  立夏就上前笑著說,「求之不得的事。」一邊把有些手足無措的上元帶出了屋子。

  立夏在漸漸成長起來。

  七娘子很欣慰,但這一點點喜悅,很快又被王媽媽話裡隱藏的信息給沖淡了。

  如果八姨娘生下了兒子……產婆都是四姨娘的人,她的生死繫於四姨娘一念之間。

  難怪她雖然想要兩邊不靠,卻還是屢屢被四姨娘拿來做了招牌。

  也不能怪大太太冷漠,在這件事上,正院稍微做錯一點,說不定就會給四姨娘發難的借口。

  她有些煩躁起來:家宅不寧,真是讓人一舉一動,都不得不當心。

  王媽媽卻顯得很鎮定,哄著九哥睡下了,也催七娘子快些就寢,「明早還要上學呢!難不成七娘子也想裝病不成?」

  只是這句話就村了三娘子,和王媽媽越熟,七娘子就越覺得這人刻薄。

  她應酬性地笑了笑,也就吹燈睡下。

  輾轉反側之間,八姨娘的慘叫一直在耳邊縈繞,就好像未成調的哀吟。七娘子做了一夜的噩夢。

  第二天早上起來洗漱的時候,上元進來送水。

  小丫頭眼底有淡淡的青黑,精神也不大好。

  「怎麼不去歇著--什麼時候回來的?」白露驚訝地問。

  「現在還沒消息,王媽媽手底下的幾個人進來當差了,就換了我回來。」上元笑了笑,「想著和七娘子說一聲再去休息。」

  七娘子目光一閃:這丫頭也是個可造之材。

  「辛苦了,快去睡吧。」她淡淡地說。

  有時候不必把欣賞流露出來,叫底下人輕易摸透你的心思。

  上元也不見失落,把水倒進盆裡,就出了屋子。

  九哥一點也不知道內院的是是非非,吃了早飯就拉著七娘子去家學。又問七娘子:「要不要和我一起上課?」

  九哥一個人上課,先生雖然講得好,但也很是寂寞。

  立春笑吟吟地站在一邊,看著九哥和七娘子說話。

  七娘子笑著搖了搖頭,「你用心上學,不要走神了。」她叮囑。

  九哥嘟起嘴,點了點頭。

  這孩子要和他熟悉起來,才能看到兩重面具底下的童真。

  一上午大家都心不在焉的,六娘子一直揉眼打呵欠。

  就連四娘子也反常的沒有精神,往常總是挺得直直的脊背,垮了下來。

  「昨晚七里香鬧了一夜。」課間六娘子和七娘子抱怨,「……不過,前半夜八姨娘還有聲音,今早我來上學的時候,連聲音都沒有了。」

  算一算,已經有將近七個時辰了。

  這還不是八姨娘的第一胎。

  七娘子歎了口氣。

  吃午飯的時候,大老爺破天荒地進了內院。

  他先進了堂屋,七娘子和九哥忙從飯桌前起身給大老爺行禮。

  「父親。」

  「爹!」

  大老爺摸了摸九哥的頭,往桌上相了一眼,看到九哥碗裡的飯下去了大半,就點了點頭,扭頭問立春,「王媽媽呢?」

  八姨娘生產,雖然歸四姨娘管,但是王媽媽手裡也多了不少事,忙到現在還沒回來。

  立春上前回了話。

  她穿著嫩黃雙絲軟綢小衫,銀紅蟬翼褙子,看上去越發唇紅齒白,身段窈窕。

  已經十六歲,是大姑娘了。

  大老爺就留神打量了立春一刻,才點了點頭,沉吟不語。

  立春咬著唇,臉上閃過一絲慘白,不由得就扭頭求助似的看了七娘子一眼。

  七娘子心中恚怒。

  不管大老爺怎麼不尊重,也不能當著九哥的面,想這樣的事!

  再說,現在八姨娘進了產房,生死未卜,她懷的好歹也是大老爺的骨血,大老爺怎麼就把心思歪到了這種事身上。

  簡直下作!

  她放下了筷子。

  「王媽媽到了吃飯的時間還沒回來,多半是去安置七里香開飯的事。」她淡淡地解釋,「早上立春姐送九哥上學的時候,我屋裡的立夏倒是撞見了王媽媽回來,聽她說了幾句。」

  大老爺的注意力果然被轉開了。

  他皺起了眉頭。

  「七里香那頭到底是怎麼回事。」就問立春,「從發動到現在,也有六七個時辰了?」

  「難產是肯定的。」立春皺了眉,「不過,我們只在西偏院,也不知道現在如何……」

  到底是大老爺的骨血,大老爺歎了口氣,又叮囑九哥多吃飯,便舉步出了西偏院,往正院後門去了。想必是要進百芳園探八姨娘。

  幾個人這才坐下來安靜吃飯。只是立春就有些魂不守舍的,七娘子看在眼裡,也很同情她。

  本來大太太就有這個心思……現在大老爺也看上了她的美色,要是哪天想起來和大太太這麼一提,說不準大太太就順水推舟。

  吃過飯,她把立春叫到自己屋裡,立春也把九哥帶進來,讓他在窗邊練字。

  現在九哥身邊一刻都沒有斷人,不是王媽媽,就是立春。

  「王媽媽最近在西偏院住,也不知道家裡如何……她好像有個兒子?」七娘子和立春在床邊咬耳朵。

  「嗯,在外院門上當差。」立春垂下頭,有些淡淡的羞澀,「的確是掛念著母親,遞過幾封信進來問王媽媽好。」

  「你也要為自己打算了。」七娘子點到即止。「該說話的時候,可不要害羞。若是覺得不方便開口……立夏的媽媽李嫂子,和王媽媽倒是有些沾親帶故的……」

  立春咬住唇,眼中感激一閃而逝。

  她是外頭買來的婢女,家人早已離散,一路走上來,也沒有認什麼乾媽,沒有人會為了她的婚事做主。

  楊府就是她的世界,想要外嫁,談何容易,也只能在家人裡找個可心的,盡快說了親,才能放心在大老爺跟前服侍。

  王媽媽雖然刻薄些,但是畢竟很有臉面,如果……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滿府裡也就只有七娘子會為她想得這麼周到。

  「七娘子心疼我。」她已是有淚盈睫。

  七娘子忙看了九哥一眼。

  九哥早就沒練字了,滴溜溜地轉著眼珠,好奇地看著立春。

  立春忙掩飾著起身去了淨房。

  「寫你的字。」七娘子沒好氣。

  好容易營造出來的交心氣氛,又被這小子破壞了。

  九哥咬著筆桿,定定地看著七娘子,眼中思緒萬千。

  到了七娘子九哥午睡起來準備上學的時候,園裡傳來消息:八姨娘生下一對雙胞女兒,卻是才出娘胎就都沒了氣。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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