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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季桃初 -【溫香阮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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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0:03:25 |只看該作者
第 20 章 蛇打七寸

  年底,保寧傳來消息,沈大帥病了,因著想念沈七爺,催他回保寧。期間五姨太從中攔了多次,最後免不了沈大帥的一番斥責,倒也算幫沈培遠爭取了不少時日。

  他這次回保寧輕裝簡陣,把大批人手都留在了樊城,親近的只帶了丁安和戴冒,一行人中途未作耽擱,等沈七爺到保寧的時候,正巧趕上過年。

  長衫禮帽,金絲鏡框下的眼睛盛著溫和的笑意,沈七爺溫潤如常。

  沈夫人橘彩雷枝短襖下著了條墨色的金絲馬面裙,頭髮盤成髻,插著枚古早的素簪,兩年未見,竟是蒼老了許多,隱隱看的到發中藏匿的銀絲。

  沈七爺攜著江娉婷越過眾人給沈夫人問安,他垂著頭,「許久未見夫人,兒子甚是想念。」

  言語誠懇的彷彿自己是沈夫人的親子一般。

  手中的茶有些燙人,沈夫人放到唇邊吹了吹,輕抿了口,碩大的翡翠戒指在陽光下閃著碧綠的光。

  她不開口,屋裡就這麼安靜著。

  沈七爺依然佇在廳內,面容恭敬,連旁邊的江娉婷也是一副任爾風雨吾不移的模樣。

  「怎得帶她來了,芸娘呢?」

  「她身體不好,這一路車馬勞累的,怕她再病著,就留在樊城,讓謝姨太照料著。」沈七爺信口拈來,不似作假。

  「喲沈七夫人這身體也真夠弱的,好歹明媒正娶怎這般不懂禮數,連七爺回家過年,都跟不得了。」五姨太得了空就要刺他兩句,這兩年小八爭氣,連著她都被大帥高看了兩眼,可若不是老三走的早,她何至於把小八拖入這趟渾水中。

  五姨太對沈三爺的死如鯁在喉,她不相信這中間沒有沈培遠什麼事。

  「姨太太想差了,這可真不是咱們夫人不來。」沈夫人是正經婆婆,江娉婷不敢在她手下造次,但她還怕了五姨太不成,「自從之前那事受了驚嚇,咱們夫人的身子就一日差過一日,卻還念叨著姨太的好,說只是打理不當才讓匪賊專了空子,夫人心善,都不與姨太計較這些,若不是身子骨實在不好,又怎會不願意回家呢。」

  新世界,原就是沈三爺的地方。江娉婷這番話說的引人遐想,對沈七夫人的名聲著實不太好,但是卻真真切切的噁心到了五姨太,兒子死了還要背拉出來說道,言語間把陳芸娘體弱的原因一股腦的甩在了沈三爺身上。

  「牙尖嘴利的東西!」五姨太眼神劃過沈七爺,冷笑著盯住江娉婷,「也不看看自個是個什麼身份。」

  「姨太教訓的是,我也不過是七爺的姨太而已。」我是姨太,那你呢,你又是個什麼身份。

  「賤人!你敢諷刺我!」桌子被拍的聲響,五姨太指尖的嫣紅差點指到江娉婷的鼻子尖。

  沈七爺這才拉著江娉婷退後了一步,「不該在夫人面前如此放肆。」

  「七爺教訓的是。」說著轉身跪在沈夫人面前,「是妾踰越了,夫人莫要動氣。」

  言語間竟是沒把五姨太放在眼裡。

  沈七爺看著跪在地上的江娉婷,瘦弱的身軀挺得筆直,她是個狠心的女子,蛇打七寸,她最擅長的就是掐住別人的七寸。這麼些年的觀察,沈七爺覺得,其實比起謝阮玉,江娉婷更要像他。

  她能忍,亦會為了達到目的,不會在意任何人的想法,只是未免有些太像了。

  「你們一個兩個的都算什麼東西!」五姨太盯著溫潤的沈七爺,後槽牙咬的咯咯作響,「誰不知道誰,裝什麼道貌岸然的謙謙君子。」

  「姨太慎言!」沈夫人難得的開了口。

  「慎言?我說錯什麼了?」自從沈夫人死了兒子,她就再也沒怕過她,就算她手裡有她的把柄又如何,大帥已經沒有多少兒子了。比起她的小八,沈七爺才是沈夫人最大的心頭刺。

  「大帥來了!」賽紅姑身邊的小丫頭急急忙忙從前院跑來。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廳內的幾人安靜下來。

  片刻,沈大帥的軍靴就出現了客廳,他聲音響亮,倒是一點不介意沈七爺知道他生病是個幌子,「說什麼呢?」

  「這不,老七回來了,大傢伙都沒去過津北,這會問問那地的趣事。」沈夫人起身攙了大帥走到主位坐下。

  津北。沈大帥咧著嘴,眼神卻看著桌面,似不經意問,「近章,津北可好?」

  甚好,沈七爺知道沈大帥想聽什麼,也沒瞞著他,從頭到尾粗略的說了遍,越聽,沈大帥眉頭皺的越緊,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探究。

  沈七爺可不管他怎麼想,想要換權,也得看看有沒有這個本事把他的人都給拔了。

  沈大帥開始的確有這個想法,才借了生病的由頭把他招來保寧,等著過些時日,在從新任命督軍。只是沈七方才的一番話,讓他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即便只是粗粗一言,他就知道沈七把津北打理的滴水不漏,即便安派新的人手,也不過是送去一個傀儡。

  只好皮笑肉不笑道,「難得回來,就多住些時日吧。」

  「好。」沈七爺一口應下,在沈大帥詫異的目光中補充道,「只是我這次來的匆忙,手頭不太寬裕。」

  這是赤裸裸的要錢了。

  沈七爺如今在保寧沒有私產,缺錢不奇怪,沈大帥點頭,「屆時你去高澤那,讓他給你去取。」

  沈七爺得了好,也不再多言,賽紅姑慣會討巧,氣氛被她炒的熱鬧了許多,一家人倒是安穩的吃了頓晚飯。

  「你說你要多少?」高澤掏掏耳朵,不可置信的看著沈七爺。

  「三十萬大洋。」

  「您要這麼多錢幹嗎?」說著探身與沈七爺耳語,「現下多少雙眼睛盯著您呢。」

  丁安最看不得別人的磨蹭樣,咳道,「你管這麼多幹什麼,要的又不是你的錢。」

  沈七爺笑著不說話,翹著腿靠在圈椅上,高澤見擰不過他,後來一想反正是沈家的錢,他管得著人家怎麼花麼,當下便寫了條子蓋章,隨後取了錢票交給沈七爺。

  沈七爺會賺銀子,也會花,當即讓人去金鋪鑄了四面小金佛,沈七信佛,保寧城人盡皆知。

  沒兩天,他又無聊了,帶著戴冒四處閒逛,順便把百安胡同、胭脂巷、石家胡同裡的一等妓院全包了下來。大搖大擺的帶著江娉婷去飲茶聽戲,這種一等的又被稱為清館,並不是只做皮肉生意,裡面的女子不僅色相嬌好,而且能歌善琴。

  只可惜,江娉婷不是謝阮玉,作為女子被帶到這種地方,難免如坐針氈。

  沈七爺也不強求,他又想到了當年第一次帶謝阮玉去逛秦樓,她眼睛都看直了,若不是他攔著,他真懷疑謝阮玉會把青樓給翻過來。在眾人眼中似乎缺了點廉恥心,但沈七爺就喜歡這樣的女子,好奇就去看,不喜歡就丟掉,無需委屈自己。

  他花錢如流水,不夠了,立刻讓人去高澤那裡取。每次批條上的數字都讓高澤覺得肉疼,不是自己的錢,也不能這麼花啊!

  電報發回了樊城,謝阮玉和張巡看的大眼瞪小眼。

  「他該不會過的樂不思蜀了吧。」謝阮玉指著電報問。

  「看樣是被大帥給扣下了。」張巡試探道,「要不咱幹點什麼?」

  「聽說最近接壤雲省的交界不太平?」

  「一點點,這也不算什麼大事。」眼睛骨碌一轉,張巡又道,「當然,也可以變成大事。」

  用沈七爺的話來說,張巡一肚子壞水,謝阮玉也不是個循規蹈矩的,倆人謀劃了幾天,愣是謀劃出了一場大事。

  津北和雲省中間出了一批悍匪,張巡便組了一小支部隊去剿匪,原本計畫的好好的,悍匪洗劫邊界的村莊,然後被他們逼到雲省之內,藉機製造混亂,加劇省邊矛盾。

  誰料悍匪凶狠,張巡他們逼的急了,劫持了一隊過路的商人,最後雖無大礙,但是商隊被殺了多人,活下來的多少也受了傷,商隊裡珍寶眾多,為首的老闆更是昏迷不醒,底下的只知道被僱傭押送貨物,至於商人的身份,倒還真是一頭霧水。

  張巡無奈之下,只好派人先把他們先送到樊城安置。

  「笨手笨腳!」謝阮玉看著張巡一起差人送來的的信件,抱怨道,「也不問清楚什麼人,就敢往我這裡帶,萬一是江洋大盜通緝水賊怎麼辦?」

  「姨太,您想太多了吧。」翡翠陪著謝阮玉向偏院走去。

  「一隊商人,身份不明,手中珍寶無數,這能是一般人麼。」來到偏院,謝阮玉皺眉對丁志道,「多加派點人手,小心提防,現在七爺不在,津北亂不得。」說著一腳踏了進去。

  屋內沒有燃香,地龍燒的滾燙,空中飄著淡淡的血腥味。

  床上的人一直沒有醒,翡翠小聲道,「看過大夫了,傷得頗重,子彈在偏一寸,這人就沒了。」

  床簾被拉開,冬日的陽光透過雕花的黃木灑入室內,床上的男人因為失血而臉色蒼白。

  劍眉星目。

  謝阮玉感覺腦子哄的一聲,似有什麼倒塌。

  「姨太,姨太,您怎麼了…」眼前的面容開始模糊,翡翠的聲音忽近忽遠。

  她終於,還是遇到了這輩子最不想遇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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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0:03:47 |只看該作者
第 21 章 陳家芸娘

  院裡一片素裹,津北的冬天比保寧冷太多,謝阮玉穿著煙粉色裌襖穿梭在後院。沈七夫人受了寒,高燒持續不退,她不願意吃藥,身子就這麼一天天的衰弱下去。

  沈七爺讓隨她去,但是謝阮玉卻於心不忍,未過雙十年華的女子,比她還要小上些許,她病了以後,謝阮玉才想到督軍府裡還有這麼一個人兒。

  來津北兩年的時間裡,她彷彿被所有人遺忘了。

  「姨太,您就別去勸她了。」翡翠捧著食盒,裡面的藥是小廚房剛熬好的,她冷眼旁觀這麼久,看透了沈七爺對七夫人的態度,就這麼任由她自生自滅,世間女子這麼熬法怎麼能活的下去。

  謝阮玉何嘗不清楚,只是她忘不了陳芸娘的眼神,就這麼空洞洞的躺在床上,原本嬌嫩的容顏也如衰敗的花朵。

  「我走錯了一步,就再也沒了選擇的餘地。」

  她不知道陳芸娘經歷過什麼,依著沈七爺的眥睚必報性子,他能容忍陳芸娘活到現在,已然是動了惻隱之心。

  「她若真想死,咱們誰也攔不了。」謝阮玉步履匆匆,她不會執意讓她活下去,也不忍她死的不甘不願,「張巡呢?不是說下午要到府裡來麼?」

  「又去偏院了。」翡翠努努嘴,聲音在一片寂靜中顯得有點響亮,「也不知倆人有什麼好嘀咕的。」

  自從那人醒來,張巡去探了場病,倆人就說到了一起,頗有相見恨晚的感覺。謝阮玉並不奇怪,他原本就是個極優秀的男人。

  「拐個彎就能聽見有人說我。」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張巡的聲音從拐角處傳來,謝阮玉剛停下腳步,兩人就從長廊的一側走了出來。

  偏院一別,這是謝阮玉第一次見他,長眉入鬢,染了紅潤的臉龐棱角分別,他跟在張巡身側,衝著謝阮玉禮貌的微笑。

  「先生看起來身體好了許多,打算什麼時候離開樊城。」謝阮玉頷首行了個禮,開門見山,她不想和他再有哪怕一點點的牽扯。

  似乎沒想到謝阮玉這麼直接,他微微一愣,繼而笑道,「過兩日便走。」

  張巡還當謝阮玉為著他先前的決定給人臉色看,這會也陪上了笑臉,「遠道而來便是客,何況人家身體還沒好呢。」轉身拉過他對謝阮玉介紹,「孟儒景,湖澤人。」然後伸手請了個禮,「這是我們督軍府的謝姨太太。」

  「先前不知姨太如何稱呼,多有得罪。」孟儒景倒是個好脾氣的,連忙抱手行禮,動作卻行雲流水顯得不卑不亢。

  無視他的動作,謝阮玉徑直越過他倆,指著翡翠懷中的食盒道,「我還要去看望夫人,不便多做寒暄,現下七爺不在,我一姨娘凡事做不得主,先生有什麼事與張參謀說便是。」

  言罷,直帶著翡翠往陳芸娘的住處走去,釵上的墜珠搖出一條弧線,謝阮玉頭也沒回。

  張巡對謝阮玉的態度有些奇怪但也未細想,只順著她的話頭笑著與孟儒景道,「如今夫人染病不擔事,你若缺什麼可與我直說。」

  「好。」孟儒景點頭一笑,眼神卻不經意間掃過謝阮玉離開的地方,她方才說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

  謝阮玉第一次進偏院他就知道,只是當時身子弱對自身的處境又不清楚,才裝作昏迷的樣子。當時她就這麼站在他床邊,打量的目光即便他閉著眼,也讓人感到不安,導致孟儒景一度懷疑謝阮玉察覺出了自己的異樣。

  最後她離開的時候,那話孟儒景聽的清楚。

  「一會告訴丁志,裡裡外外千萬要圍嚴實了,他要有什麼異動直接斃了。」

  她身邊的小丫頭驚訝出聲,「那張參謀問起來怎麼說?」

  「就說沒救活。」

  又過了片刻,腳步聲響起,接著是房門關閉的聲音。孟儒景這才鬆了口氣睜開眼,望著緊閉的梨木雕花門,他沒看到女子的長相,但他本能感覺到了她對自己的敵意。

  張巡的聲音適時的在耳邊響起,「你不介意就好,哎,對了,你方才說的那事…」

  「姨太,您不喜歡那人?」何止是不喜歡,翡翠快步的跟在謝阮玉身後,自家姨太簡直是看他一眼都覺得討厭啊!

  步子逐漸慢了下來,謝阮玉望了眼方才的地方,「不知道那裡來的,看模樣就不是什麼好人。」

  翡翠回想了孟儒景的長相,性子似乎也不錯的樣子,「我覺得挺好的啊。」

  看著翡翠一臉茫然,謝阮玉伸手接過她手中的食盒,還透著溫熱,嘆道,「你不懂,有些人,看著比誰都好,卻有著最硬的心腸。」

  話音剛落,房門被從裡往外的推開,秋葉端著銅盆,見到謝阮玉站在門口嚇了一跳,又看到她手裡的東西,才緩過神來,「姨太,夫人她剛醒。」

  「去忙吧,我到屋裡呆一會。」說著伸手推了門,帶著翡翠踏了進去。

  屋內冷冷清清,沈七爺不見陳芸娘,她也不求著沈七爺,屋內的擺設都是一些陳舊的物件,倒還真配不上她督軍夫人的身份。

  「我以為我說的夠清楚了。」陳芸娘靠在墊子上,頭髮披在身後,臉頰有些微凹,更襯的一雙眼睛大的嚇人。

  「吃藥吧。」謝阮玉把湯藥端出來,還冒著熱氣,屋內瞬間染上苦氣,「吃了才能早點好起來。」

  「好起來?」陳芸娘似笑非笑的看著謝阮玉,翡翠連忙往前挪了兩步,好離謝阮玉更近些,「沈培遠是想要活生生的耗死我,你知道嗎?」似在自言自語,她的表情變的有些古怪,「你當然不知道,他對你那麼好,你怎麼可能會知道呢?」

  翡翠看著陷入魔怔的沈七夫人,小心翼翼的拉了謝阮玉的衣角,「姨娘,咱們出去吧,這太瘆人了。」

  黑漆漆的房間,神經兮兮的女人。

  「他不放過我,我還活著做什麼,我死了大家都順心了。」

  謝阮玉聽著陳芸娘神叨,輕拍了下翡翠的手背,示意自己自有分寸,「你怎知他不會放過你?」說著碰了碰湯藥,遞到她唇邊,還是溫的,「七爺從未虧待過你。」

  「沒虧待過我?他把我困在這個院子裡,周圍都是他的人,你知道我已經多久沒踏出這座院子了麼?兩年,整整兩年。自從來到津北,我就再也沒見過外面的街道河邊的柳!」陳芸娘猛然抓住謝阮玉的手臂,晃的她手裡的藥灑了大半在衣裙上。

  翡翠剛要去拉就被謝阮玉抬手制止。

  「你當然不懂,沈七把你當寶貝一樣捧在手心,你又怎會知道我的絕望。」說著雙手緊緊的摀住臉,眼淚透過指縫,流的洶湧。

  「你本就不是真心待七爺,又何必怪七爺不真心待你。」謝阮玉放下藥碗,小心的拿著帕子拭著裙襬,她的神色平靜,「你當初嫁給七爺就該知道,他眼裡揉不得沙子。」

  陳芸娘一怔,就見謝阮玉拉著她的手臂靠在她耳側,「未進門就與別人私通,甚至幫那人至七爺於危難之中,當時你怎麼不覺得委屈?」說著謝阮玉順手把手帕扔在窗邊的矮幾上,「可七爺呢,他留下了你這條命,甚至把你帶離來了樊城。若是他有心殺你,何苦這麼麻煩,只需把你留在保寧,或隨便編個理由讓你染病去世,何必這兩年來讓你佔著正妻的名份,礙著自個的眼。」

  陳芸娘不瞬的看著謝阮玉,翡翠也聽的有些迷糊。

  「七爺是想讓你自己開口離開。」謝阮玉盯著她的眼睛,冷笑道,「可是夫人卻太貪心了,寧願躲著也不願意張嘴,您憑什麼以為經歷了這麼些事,七爺還會拿真心待你。」

  「你…」陳芸娘剛要開口,就被謝阮玉打斷。

  「七爺如今這麼喜歡我,也是拜夫人所賜。」謝阮玉打心眼裡為沈七爺感到不值,「我拿著自個的命去給七爺表忠心,才換來的現在,你憑什麼跟我比?」

  藥已經涼了,秋葉端著熱水進屋的時候,房裡一片寂靜,寒風吹的窗戶吱吱作響。她連忙放下手裡的銅盆,跑過去緊了緊窗栓,沒有絲毫的怠慢。

  謝阮玉看著秋葉伶俐的模樣,眼神愈暗,即便是丫頭,沈七爺也是挑了好的給她,只是,芸娘想要的太多了。

  連所謂的一心求死都帶了點對賭的意味,沈七爺看的清,所以他才會說「隨她去」,算是最後的仁至義盡。

  他就是這樣,把善意埋在心底最難尋的角落,臉上卻戴著名為惡的面具。

  屋外的寒風吹的枯枝唰唰帶響,謝阮玉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翡翠連忙給她扣上了件披風,她回頭看了眼緊閉的房門。

  「姨太,咱們走吧。」翡翠攙著她的手臂,「夫人那您該說的都說了,該勸的也都勸了。」

  「翡翠。」

  「嗯?」

  「你以後找夫君,一定要找個把心思都說給你的。」謝阮玉就著翡翠的手走下樓梯,腳步印在雪地裡,吱扭作響。凡事都憋在心裡,太苦了。

  「好。」翡翠一口應下,又好奇的問道,「出門前夫人那句話什麼意思?凡事小心。她讓您小心什麼?」

  謝阮玉想了想,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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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0:04:02 |只看該作者
第 22 章 命運輪迴

  兩省之間的矛盾越演越烈,張巡怕他們應付不來,索性又回去坐鎮,把傷勢未癒的孟儒景一股腦的丟給了謝阮玉。

  張巡看中了孟儒景的才華,行事自有他的考量,這舉動倒是氣的謝阮玉不輕。孟家是湖澤首屈一指的商賈,孟儒景當年藉著何靜烈的東風搭上軍方,後又破了增城,才坐穩湖澤七營統帶的位子,步步為營的往上爬。

  如今何靜烈死了,穆度年因著金水碼頭被沈七爺鑽了空子,這會也在增城老老實實的呆著。孟家手握巨富而無實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依孟儒景這種性子,又怎會甘做亂世下任人宰割的魚肉。

  他為人處事自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幾天下來,督軍府除了謝阮玉,誰提到孟先生不多誇幾句。

  沈七爺的消息自打津北和雲省摩擦以來就斷了,倒是丁安時不時的給丁志帶來隻言片語。謝阮玉知他是為了避嫌,既未開口談兩省之事,想來是默認了,也就放開了手讓張巡折騰。

  陳芸娘那邊秋葉遞來了信,說是開始用藥,身子也有了起色,謝阮玉覺得如今一切都步入正軌。除了孟儒景。

  「姨太在幹什麼?」孟儒景看著她好奇的問道。

  此刻謝阮玉正披著玉色狐裘,指揮著下人開鑿湖冰,她嘴巴刁,這些天冷的厲害,街上活別說魚活蝦,連新鮮的豬肉也少了許多,謝阮玉吃膩了臘味,就想吃口鮮魚,既然買不到,索性帶人去鑿了院裡的池塘。

  「夫人這些天胃口不好,弄點新鮮的給夫人開開胃。」謝阮玉不明白這大冷的天,他怎麼就這麼閒的四處亂逛,順口就胡編了幾句謊話搪塞他。

  孟儒景知道謝阮玉不願搭理他,倒也不生氣,只走到謝阮玉身側,與她隔將將了幾步的距離,既不顯得疏遠也不唐突,把握的恰到好處,「姨太心善,只是久病之人還是少食些葷腥之物為好。」

  他的聲音沉穩透著擔憂,到還真顯的誠懇無比。

  看著謝阮玉僵硬的動作,孟儒景不由得有些奇怪。張巡走了以後,他就有意無意的在院中蹓躂,偶爾也會撞見謝阮玉,只是不等他打招呼,那人就像沒看見他一樣,轉身繞道而行,倒像躲著他一般。

  此刻孟儒景難得離謝阮玉這麼得近,玉色的狐裘披在她身上,水紅色的長襖繡著金絲草紋,領子做的極高,遮住了小巧的下巴,眉不畫而黛微微蹙起,一雙杏眼一瞬不瞬的盯著冰面,潔白的耳垂上掛著晶瑩的翠玉,襯的她皮膚越發的白嫩。

  孟儒景看的心頭一顫,連忙收回視線。轉而看向前面的人群,翡翠和丁志忙著指揮人群離得有些遠,周圍倒是沒有人關注他倆,不知怎麼就鬼使神差的開了口,「我們湖澤有道菜名為鴛鴦錦,由兩種不同做法的鯉魚烹做而成,鮮美的很,姨太要是喜歡,不如我把方子寫下來,讓廚房做盤試試。」

  謝阮玉偏過頭看他,一雙眼睛閃著盈盈的水光,明亮的像天上的星,孟儒景微笑著與她對視。

  「不用了。」朱唇微啟,謝阮玉垂下眼,轉而又盯著冰面,「不過是饞口魚罷了,不必這麼費功夫。」

  孟儒景面上的笑依然掛著,只是眼神有些冷,他依舊語調平和,「姨太說的是。」

  鴛鴦錦,雙鯉而成,分紅燒清蒸糖醋乾煸四味,做法複雜,味味盤繞,端著煙濃共拂芭蕉雨,浪細雙游菡萏風的寓意,故稱為鴛鴦。

  謝阮玉上輩子愛的不得了。

  冰面被砸穿,丁志連忙在裡面塞入魚網,謝阮玉也尋了理由,遠遠的離開孟儒景身邊,探著腦袋往裡邊瞧去,翡翠可不敢讓她靠這麼近,只用了力氣拉著她的手臂。

  一尾尾的小魚鑽入網中,惹得謝阮玉直驚訝不已,軟糯的聲音衝進孟儒景的耳中,就像入了水的魚兒,呆呆的望著她的背影,嘴角微微提起一抹笑意,連他自己都未曾發覺。

  之後,謝阮玉依舊在院中碰上他,只是這幾次未等她轉身,孟儒景就高聲打了招呼,偶爾也與她談論一些鄉俗趣事。饒是謝阮玉再不滿,也不好伸手去打笑臉人,只得敷衍著與他聊幾句。

  時間一久,謝阮玉就感覺到不對了。她上輩子跟過孟儒景那麼些年,費勁了心思去琢磨他的一舉一動,謝阮玉知道孟儒景喜歡她,很喜歡,只可惜這份喜歡在他的前途下顯得的一文不值。

  如今他的這幅模樣,像極了他把她從穆度年手裡救回來的那段時候,她敏感膽小像個小刺蝟,他就像現在一樣,這麼一點點的打開了她的心房,再然後,他止步不前,她義無反顧。

  謝阮玉生怕在走了老路,索性閉門不出的等張巡迴來。

  直到後院走水。

  火勢是從沈七夫人的院子蔓延起來的,因著督軍府的建築都是老木居多,不及保寧的洋樓,火勢來的迅速,根本來不及撲滅。督軍府亂成了一團,中間夾雜著劈里啪啦屋樑倒塌的聲音,烈火燃燒發出爆裂的聲音,呼呼的風聲穿過火紅瘋狂的帶起大束的火苗,呼喊聲和搶救東西的聲音夾雜著潑水的聲音不絕於耳。

  謝阮玉跑過來的時候只披著一件披風,白色的睡褂在火光的照射下變了顏色。「夫人呢!」

  「火太大了,根本進不去。」沈七爺留給謝阮玉的都是心腹,丁志不敢讓謝阮玉久留,指著身邊的虎頭虎腦的男子急聲道,「火勢太大了,姨太您先隨著他們離開。」

  「好。」翡翠身子不停的抖動,謝阮玉拍拍她的肩膀,想到了什麼,這會也顧不得什麼禮節,反手拉住了丁志,她的眼神透著堅定,「你好好查查,這火來的有古怪。」

  點點頭,丁志讓孟飛他們護著謝阮玉先走,至於孟儒景,他的人一直盯著,大火剛燒起來就被轉移了出去。

  督軍府的動靜驚動了樊城的百姓,濃烈火影把整條街照得通紅,謝阮玉即便被人護著,人群之中也免不了被推搡。

  忽然,人群中爆發了兩聲槍響,原本圍觀的人群立刻如驚弓之鳥,謝阮玉被孟飛他們護在圈裡,可是槍聲持續響起,百姓開始陷入恐慌,不停的衝撞著人群。

  「姨太!」翡翠見謝阮玉要被衝開連忙伸手去拉,手指剛碰到謝阮玉的衣角,一顆子彈就準確的打在翡翠的肩膀上,引的她立刻痛呼。

  謝阮玉順著子彈的方向望去,還未看清,前方的人群又擁了過來,這次來的更急,謝阮玉的人被百姓衝開,之有四個人將將護著她被慌亂的人群倒逼進了一條胡同,胡同裡安靜的謝阮玉渾身發顫,越是平靜的地方越危險!

  「我們出去。」只有幾個人,太明顯了,還不如隱身在人群中,說著謝阮玉扭頭,腿剛邁開。

  身後就響起幾聲槍響,只可惜在救火聲和人群聲中顯得毫不突兀。黑色的槍管抵在她雪白的脖頸上,身後傳來男人的聲音,「姨太不要怪我。」

  「你是七爺的人?」謝阮玉試探道。

  「是。」身後的人毫不猶豫。

  「七爺讓你殺我?」

  片刻,身後的聲音透著堅定,「沒錯。」

  謝阮玉心頭一震,脖子後面的冰冷告訴她,七爺的內部,出問題了!

  身後的呼吸聲加粗,最後狠狠的吐了一口氣,冰冷的槍口貼上了她的皮膚,謝阮玉認命的閉上眼睛。

  槍聲響起,沒有想像中的疼痛,巨大的身子壓住了她的後背,然後脫力向著旁邊倒去,鮮血順著男人的身子染到了她的手臂上,一片溫熱。

  她看著被血液染紅的衣袖,僵硬的扭頭,陰影下,孟儒景舉著槍,對著這邊。槍聲持續響起,打在早已癱倒在地的男人身上。

  等那人連掙扎都沒有後,才把黑管收在懷裡,快步走到謝阮玉身邊,月光交織著火光映在他的臉上,謝阮玉呆呆著望著他。

  他說,「你沒事吧。」

  那一天也是這樣,增城戰火紛飛,他清理穆府,在枯井中找到了躲藏的她。她抬著臉,他低著頭,光灑在他的臉龐。

  他說,「你沒事吧。」

  命運似乎永遠繞不過這個坎。

  謝阮玉眼淚唰唰的往下落,她剛要抬手去擦,就被帶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熟悉的味道充滿鼻腔。

  孟儒景也不知道自己是著了什麼魔,懷裡的人開始掙扎,可他就是不願鬆手,他知道她是沈七爺的女人,他碰不得,可是心底總有個聲音在勸說自己,他本就該這麼做。

  謝阮玉被他禁錮在懷裡,胳膊被他扣的緊緊的,下一秒下巴就被人抬起,親吻毫無章法的印了上來。

  往事一幕幕在謝阮玉腦海上演,何倩倩,宋薇婉,紅袖,她不停的遇到這些女人,連累著她的囡囡,命運變得愈來愈悲慘。

  啪!手臂掙脫禁錮,巴掌聲在早已變的寂靜的小巷中響起,孟儒景被謝阮玉這巴掌打的回了神,偏著臉眼神逐漸變得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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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發表於 2017-6-14 00:04:17 |只看該作者
第 23 章 白玉微瑕

  「姨太!姨太!您在哪兒啊!」翡翠呼喊聲中帶著抽泣。丁志的聲音染著怒火遠遠的傳來,「一群廢物!讓你們護著姨太,人呢!?還不快找!」

  「翡翠!」冷眼看著孟儒景,謝阮玉高呼出聲,「我在這!」

  聲音傳過悠長的小巷,翡翠喜極而泣的甜脆響起,「是姨太的聲音!」接著又是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小巷裡面道路很多,翡翠找到謝阮玉的時候整個人都快哭斷氣了,手臂留著血髮絲凌亂的撲了上來。

  「姨太,您,您嚇死翡翠了!」翡翠癱在地上,抱著謝阮玉的裙襬哭的傷心,一抬眼,正好看到不遠處死掉的男人,三魂瞬間嚇掉了一魂,「啊!!!死人!!!」

  丁志連忙躥過去,一腳踢開踢開地上的屍體,待看清臉,他雙眼瞪的微圓,銳利的看向隱藏在陰影下的孟儒景,手指不經意的摸到腰間的槍。

  「他要殺我。」謝阮玉雖不想與孟儒景又牽扯,可她太瞭解他,他能甩開丁志安到他身邊的眼線,又救了她,就一定是有備而來,連忙開口,「孟先生救了我。」

  「多謝先生。」丁志手掌劃過腰身,裝樣抱拳行了個躬禮。

  孟儒景袖下的指尖也鬆開板機,道,「姨太和張參謀救我於危難,此番也是我該做的。」

  「不知道,跟著先生的人去了哪裡?」丁志問的直白。

  孟儒景無奈的笑道,「原本想看看火勢如何,結果卻被人群給沖散了。」

  謝阮玉不願過多的談論這事,跨到丁志身邊,點點地上的屍體小聲對他道,「他說七爺要殺我。」

  丁志一愣,連忙開口爭辯,「不可能。」他雖然不參與後院的事,但是沈七爺對謝阮玉如何,他還是清楚的。

  「我當然知道。」謝阮玉倒是毫不懷疑沈七爺,先不說殺她對沈七爺有什麼好處,就是真想殺她,直接動手就是,何必玩這麼多把戲,「我懷疑有人生了二心。」

  「七爺的人?」

  「嗯。」謝阮玉接著又補充道,「留在樊城的。」要是跟在七爺身邊,早被除了,也就她和張巡,對留下的這批太放心了,沒有絲毫的戒備,這才被人鑽了空子,「你待會給七爺送個信,最好過大帥那邊的路子,明著報上去。」

  「好。」

  「對了。」謝阮玉喉嚨又些乾,「夫人呢?」

  「火太大了,沒救出來。」

  「秋葉呢?」

  「跟著一起去了。」

  謝阮玉又想到了秋葉的圓圓臉,帶著笑開心的對她說夫人肯吃藥了,身子有了起色。謝阮玉覺得,她該是想通了,「人禍?」

  語氣中帶著篤定。

  「沒錯。」丁志眉頭擰成疙瘩,「周圍被潑了松油。」

  好個一石二鳥,環環緊扣,竟是算的天衣無縫,如若不是沒料到孟儒景這個意外,她怕是早死於非命了。不知怎麼,謝阮玉想起那日陳芸娘的一番話「你凡事小心」她想讓她小心什麼?

  「統統報給七爺。」

  「姨太。」

  「就說夫人去了,督軍府被惡意縱火,樊城的部隊沒有七爺的命令,不敢私自行動。」謝阮玉手指握拳,指甲印入掌心,「安保部那邊已經全面搜查。還有,把張巡那邊的情況一起報上去!事情越亂越好,部隊一定要註明只聽七爺的命令,不能讓大帥覺得有機可乘。讓七爺速歸!」

  天空微亮,火後的督軍府被燒成了灰褐色,孤零零地矗立在樊城的朝色裡,謝阮玉望著它,如同望著一塊巨大的墓碑。

  孟儒景的影子落在謝阮玉的繡鞋上,她決定賣他個人情,還了這份救命之恩,「孟先生該走了。」

  孟儒景目視前方,余光中,謝阮玉往他身邊靠了兩步,用只有兩人才聽到的聲音道,「您再不回去,宋督軍該起疑心了。」

  眼光像利劍一樣刺下,謝阮玉平靜的抬頭與孟儒景對視,他的眼裡寫滿的探究,還有隱隱的異動。

  這點看來還是沒變,他還是遇上了宋薇婉。

  謝阮玉突然覺得有些可笑,之前還把她擁在懷裡的男人,在她知道他心底的秘密時,居然動了殺心。她伸手擋住孟儒景的目光,隔斷了兩人的視線,也忽略了他的情緒,「夜長夢多,先生好自為之。」

  沈大帥坐擁的十二省,在如今的謝阮玉看來,簡直一盤散沙。

  孟儒景走的時候張巡還在趕來的路上,謝阮玉沒有去送他,桌上還放著孟儒景差人送來的道別禮物,羊脂白玉的球體上雕滿了朵朵的桃花,呈著微微的通透栩栩如生。兜兜轉轉,跨過前世今生,這物件還是到了她手中。

  那世他曾說:面若桃花,阿玉人如其名,最配這件白玉。

  只可惜,白玉向來多微瑕。謝阮玉覺得自己和孟儒景的緣分,從頭到尾都是一段孽緣。

  津北的電報一封接一封,內容越來越嚴重,直到丁志的這份電報送上來。

  沈七爺坐在小佛堂內,半人高的佛像前燃著一把香柱,煙霧繚繞中看不清沈七爺的表情。手中的電報被捲成一卷,輕輕的敲擊著桌面,半響,輕笑聲從他口中溢出,如同冬日的冰,冷的徹骨,「倒是我大意了。」

  當晚沈七爺跪地請辭,樊城早已亂成一鍋粥,沈大帥不好再留,無奈只得放沈培遠回津北。

  沈七爺毫不耽擱,大帥前腳點頭,他後腳就出了保寧,竟是連帥府都未回。

  「咱們馬上就要進城了。」江娉婷擔憂的看著遠處若隱若現的城牆,「也不知道如今府裡變成什麼樣。」

  沈七爺緩緩的睜開眼,看了眼江娉婷,「無事,依著阮玉的手段,該做的怕是都做好了。」

  「她畢竟是個女子。」江娉婷有些不認同,「七爺莫要壓給她這麼重的擔子。」

  清新的百合花露在車內飄散,沈七爺沒吭聲,手指不停的轉著手中的念珠,他思考的時候就是這副模樣。

  江娉婷也不再開口,別過臉看著車外的風景,白雪皚皚,銀妝素裹,津北這場雪下的真大啊。

  等他們的車馬剛入樊城,謝阮玉那邊就收到了消息,督軍府被她帶著安保的人裡裡外外徹查了一遍,除了陳芸娘的住處,廚房通往謝阮玉房間的路上也尋到了桐油的痕跡,不過因著這條路實在太明顯,而被中途掩蓋。這就是有預謀的了,謝阮玉帶著翡翠站在大門口,看著沈七爺的車馬由漆黑的小點變得越來越大,越走越近,直到停在眼前。

  不知道為什麼,沈七爺下車的一瞬間,謝阮玉焦灼不安的心忽然變的平靜下來。

  眼前的男子沒有車勞的倦容,也沒有不滿的情緒,他就這麼立在車邊,臉上帶著笑,向她伸出手臂,「我回來了。」

  謝阮玉眼眶微紅,就著沈七爺的胳膊,雙臂一伸,撲進了他的懷裡。這倆月,她不是沒怕過的,她怕沈七爺出事她不在身邊,也怕津北出了事沈七爺鞭長莫及,她和張巡製造邊省矛盾,她遇到了孟儒景,督軍府失火,陳芸娘死了屍體就停在偏廳,亦有人蓄謀已久想殺她。

  沒有沈七爺在身邊,她彷彿就是孤身一人,又害怕又迷茫,腦袋埋在沈七爺懷裡,謝阮玉悶著聲音,帶著討好的撒嬌和不安,「七爺以後去哪都帶上我好不好。」

  「嚇到了?」看著懷中的小腦袋點了點,沈培遠有些心疼的揉了揉,「好。」

  應笑豪家鸚鵡伴,年年徒被鎖金籠。謝阮玉覺得如果對方是沈七爺,她願意呆在他鑄就的籠子裡。

  她再活一次,原本就想做朵嬌弱的菟絲花,依附而生。

  沈七爺回來了。

  督軍府被從頭到尾的規整了一遍,私部都是沈七爺的人,跟了他少說也有小十年了,如今出了縱火刺殺事件引的人人自危,幾番篩下來,倒是只有死掉的那人可疑。

  至於謝阮玉所說的那群刻意沖散她的流民,沈七爺直接交給孫昀呈去查,得到的結果是收了錢,但是更多的也就說不出來。

  「做的倒是乾淨。」沈七爺心裡壓著一把火。

  「他們連是男是女都不知,只曉得收了錢辦事。」孫昀呈事無鉅細,「要是早知道鬧這麼大,就是給他們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啊!」

  「不敢?明知是督軍府都敢來,他們還有什麼不敢的!」沈七爺生平最討厭別人算計他,把他當傻子,冷笑道,「丁安,你隨孫老闆走一趟,老闆心善,大概不知怎麼抽絲剝繭。」

  「是。」丁安伸手,「孫老闆帶我去吧。」

  丁安跟了沈七爺這麼些年,行事作風都帶了些沈七爺的影子,他只要結果,至於之間的過程,那就不重要了。丁安下手狠,擺明了不在意他們的命。原先還有些僥倖的流民,見丁安的態度,就知道這次不死也要脫層皮。

  鞭子抽的條條帶血,孫昀呈立在牆根,看著丁安他們審人,大氣也不敢喘,這兩天他算是深刻的體會到沈七爺抽絲剝繭那句話的意思了。

  要麼說實話,要麼就再也別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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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發表於 2017-6-14 00:04:31 |只看該作者
第 24 章 勢均力敵

  「我真的就知道這麼多,軍爺放過我吧。」哭喊聲響徹了整座牢獄,帶頭的男人背上鮮血淋淋,「他們給了三萬大洋,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些錢,這才動了歪心思。」

  「他們是誰?」丁安敏感的捕捉到話語中的字眼,他們,那麼就是不止一個。

  「這我真的不知道啊。」男人恨不得立刻把錢都給吐出來,「車裡那人一直沒現身,還是…」邊說邊指著地上被孟儒景打成篩子的屍體,「還是他對車裡人說「咱走吧」,我才知道車裡還有一人,剩下的您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知道!」

  說著兩眼一閉,竟是疼暈了過去。

  「真是沒用。」丁安把手中的馬鞭順手扔在地上,鞭上血跡斑斑難免沾了些在皮膚上,下邊的人連忙遞上長帕讓他擦手。

  丁安邊擦手邊對孫昀呈道,「孫老闆以後若還有什麼問不出的,大可找我代勞,我保證讓實話實說。」

  「不敢不敢。」孫昀呈拭著額上的汗珠,明明是寒冬他卻流了滿背的汗。

  「我現在去報給七爺,孫老闆要隨我一起嗎?」

  「不用了,您去辦事就好,我幫您把這地收拾下。」

  眉毛一挑,丁安點頭離開,「也好。」

  看著他匆匆而去的背影,孫昀呈這才癱坐在地上,不忍的看了眼被打的皮開肉綻的男人,心裡不由得有些後怕,如果當時他選了馮熏,後果簡直不敢想。

  「同謀?」沈七爺吃著橘子,眉頭微皺,扭頭看向謝阮玉,「你可是得罪過誰?」

  不像是奔著他來的,而像是奔著謝阮玉。

  「沒有啊。」謝阮玉腦袋搖成撥浪鼓,「您又不是不知道,自打來了樊城,我做事都收著,不可能得罪人的。不過…」念頭一閃,謝阮玉補充道,「夫人曾讓我小心一些。」

  「陳氏?」沈七爺問道。

  「對,可是她話只說一半。」謝阮玉絞盡腦汁也不懂她讓自己小心什麼。

  「這事就這麼算了。」沈七爺忽然開口,似乎怕謝阮玉不樂意,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事已至此,再查下去也沒用。」

  謝阮玉自然也知道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多半是查不出什麼了,只是沈七爺開口,讓她這個想法更篤定了而已,既然他說不查那就不查好了。順手塞了顆橘瓣在沈七爺口中,謝阮玉托著腮看他,小模樣顯得楚楚可憐。

  沈培遠摸著她的腦袋安慰道,「阿阮最乖了,我保證這種事情沒有下一次。」

  「芸娘怎麼辦?」謝阮玉想到了偏廳裡的屍體。

  「葬了吧。」沈七爺很平靜,「就以夫人的名義。」

  「七爺不去看看?」

  「兩個眼睛,一個鼻子,有什麼好看的。」說著把腦袋靠在謝阮玉肩上,「你看著辦,無需問我。」

  眼睛微微眯起,竟是有些睏乏。

  「嗯。」謝阮玉搖了搖他的肩膀,「去床上睡,在這呆會要受寒的。」

  蔓簾把床榻圍的嚴嚴實實,謝阮玉縮在沈七爺懷裡大了個哈欠,周身暖融融的,不會眼皮就開始打架,她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安穩的躺在沈七爺懷裡,甜甜的睡去,發出輕微的鼾聲,像只偷覺的貓。

  夜色中,沈七爺閉著的眼緩緩睜開,推了推謝阮玉,見她沒有動靜,這才披了衣裳推門而出。

  「七爺。」丁安的聲音在隔壁響起,接著是簌簌的穿衣聲。

  「你不用出來,我交代兩句話就走。」

  「您說。」屋內的動作未停。

  沈七爺嘆了口氣,似乎在做什麼決定,時間流逝,等的丁安忍不住疑問,「七爺?」

  「你挑幾個身手好點的,幫我盯著娉婷。」

  「江姨太?」門被拉開,丁安已然穿戴整齊。

  沈七爺不想懷疑她,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疑。他瞞著謝阮玉,何嘗不是他給自己留條後路,萬一錯了呢,「別讓她發現了。」頓了頓,又道,「無論什麼情況下,都不要讓她看到。」

  自打沈七爺回來,樊城又恢復到了以往的平靜,督軍府的老屋是不能再住乾脆讓人重新翻蓋了一遍。

  最高興的莫過於謝阮玉,她不喜歡古色古香的建築,這回沈七爺不拘著風格,乾脆親自監工,指揮著工人築起一棟兩層高的小洋房。待到四月春暖,督軍府早已修葺一新。

  府裡挑了好日子,熱熱鬧鬧的辦了場慶祝,江娉婷因為前幾日不小心落水受了寒,這會在房裡修養沒參加,其餘人皆是滿面喜色。

  「江姨太那邊沒什麼異常。」丁安的人跟了她許久,實在覺得沒什麼疑點,「她每日就看看書逛逛院子而已。」

  「繼續盯著。」

  「那下次姨太有了危險…」他們是救還不救,這次江姨太落水,他們謹遵沈七爺的命令沒有動,要不是下人們及時趕到,江姨太怕是連命都沒了,這一病就是小半個月。

  「不用管。」沈七爺搖頭,他原先不關注,後來用了點心就發現,她實在是太安靜了。

  謝阮玉雖然聰慧但缺點也不少,偶爾背著他折騰一番沈七爺也權當看不見,她喜歡他亦有所圖,人性如此,他很認可。

  可是江娉婷不一樣,她似乎無所圖,進退有禮,既不爭寵爭權,也不愛財喜物,可依著沈七爺對她的瞭解,她不是一個超脫的女子。

  隨著大帥年紀漸增,沈八爺逐漸掌權,各方勢力蠢蠢欲動,沈培遠也開始把目光放向不遠處的雲省。

  雲省內部的權利爭奪一直就沒停過,以何順洲為首的舊派和以孫興聰領導的新派勢均力敵,沈七爺當然也沒閒著,放了一群魚進了雲省,把裡面的水攪得更渾。內部鬥爭達到了白熱化階段,點火就著。

  夫水堡會議爭執爆發,何順洲車站遇襲,預示著兩派正式撕破臉,事情一度鬧到了保寧,沈大帥親自派人調停。同年,沈培遠也以維護邊界的名義派親信張巡急赴雲省,拉攏雙方,以便為順利做好鋪墊。

  何順洲與張巡是舊相識,師承同門,相見高興之餘把雲省的事一股腦兒全給他兜了底。

  「我也不是容不下他們,新派舊派歸根結底咱們都是給大帥辦事。」何順洲桌子拍的聲響,「可那姓孫的,擺明了是要壓我一頭,老子當年打土匪的時候,他還不知道在哪呆著呢!」

  張巡帶著任務來的,當下便順著何順洲的意思說下去。

  這事既然大帥插手了,無論是新派還是舊派,都得給面子的消停一陣。張巡此番的任務,就是來給他們送台階!

  他舌若蓮花,是個能說會道的,這次有意哄著兩人,一來二去,雙方倒還真願意賣個面子。至於這面子是賣給沈七爺的還是沈大帥的,都不重要。

  事情告一段落,來人立刻致電大帥。雲省派別化的明確不能用,讓沈七爺掛個虛銜,倒是個很好的辦法,可惜沈大帥對他起了戒心,更是不可能讓他掛個巡閱使的名號。

  思來想去,索性從保寧調了人過去。

  「阿阮可知大帥選的誰?」沈七爺手執黑子,飛快的落在棋盤上。

  謝阮玉被沈七爺連殺三盤,眼見著一盤又要兵敗,心情也就稱不上多好,厭厭道,「我連黑白棋都不知七爺下一步走什麼,哪能知道雲省大帥派誰去。」

  這是怪他不讓子了?沈七爺看著棋盤裡一面倒的局勢,暗嘆謝阮玉真的沒有下棋的天分,他都明裡暗裡讓了她多少個子了,這個小白眼狼,竟是看都看不出來。

  謝阮玉的白子剛落,沈七爺的黑子就落在了隔壁,也不打算讓她,直接給了個痛快,「阿阮輸了。」

  「不玩了,不玩了。」推開棋盤,謝阮玉扭扭身子靠在沈七爺身邊,「咱們聊正經事。」

  小表情還挺嚴肅,如果眼裡沒有輸急了的懊惱就更好了。

  沈七爺笑著把她攬在懷裡,「大帥派了胡先貴過來,雲省督軍的任命書都下發了。」

  「七爺的人?」

  「不是。」沈七爺捏著謝阮玉的手心,「他是我大姐的夫君。」

  「七爺貌似很滿意這個結果?」

  滿意啊,他當然滿意,「前沈夫人是大帥的原配,原本就是個獵戶家的女兒,後來大帥建功立業她自然也跟著尊貴起來,只可惜沒等她成為大帥夫人,人就去了,只留下了我大哥大姐一對兒女。」

  沈七爺甚少給謝阮玉說自己的家事,這會難得開口,「沈夫人不待見他倆,偏偏他倆膽子小還不值得拿捏,這才跟透明人一樣活到現在。」

  可是膽子小不代表不記仇,前夫人死的時候媛姐已經懂事,胡先貴也是前夫人死前給她訂下的,端著各方面都普普通通,不招眼也不太差,就怕自己走了,女兒在親事上受委屈。

  沈府藏污納垢,裡邊多少不為人知的事情。沈七爺覺得相對不念結髮夫妻情誼的大帥,毒辣陰狠的沈夫人。他是媛姐最好的選擇,畢竟他們之間無冤無仇,勉強稱得上姐弟。何況胡先貴遠調雲省,他能力有限且人生地不熟,萬一出了事保寧鞭長莫及,有他幫襯是最好不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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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0:04:44 |只看該作者
第 25 章 手中之物

  果然,沒幾日,胡先貴那邊就先給沈七爺打了招呼。沈七爺不是個端著的人,對方表達了善意,他也樂於與之交好,隔空打過幾次交道,彼此也就有些熟悉。

  新官上任三把火,再外來的和尚也得站隊,於是這第一把火自然是燒到了孫興聰頭上。孫興聰在雲省軍界也稱的上是個興風作浪的危險人物。何順洲恨他恨的牙癢癢,這回胡先貴想動他,自己自然萬分樂意。

  沈培遠和胡先貴私下經過多次協商,明面上又有著何順洲的幫襯,一唱一和,假大帥之手將孫興聰及其所部騎兵六營、步兵四營調往津北,隸屬到了沈培遠麾下。

  再別人看來,胡先貴是踢給了沈七爺一塊燙手的山芋,但是沈七爺可不這麼認為,孫興聰失掉了自己經營多年的根據地,到了他手下自然也翻不起什麼風浪,倒是成功地幫他踢開了奪取雲省政權的第一塊絆腳石。

  孫興聰走後,雲省情況大逆轉。沈七爺這會倒也不急了,升米恩斗米仇,他不必上趕著去找事幹,每天得了閒就陪著謝阮玉遊湖逛街,倒也樂得逍遙。

  何順洲現在在雲省沒了對手,轉而對胡先貴開始了逼迫,他要的是名副其實的權勢,多次煽動雲省軍界反對,並以無事地方軍隊武力威嚇胡先貴,雲省形勢重新變得動盪不安。

  沈七爺那邊沉的住,胡先貴這邊可沉不住。

  「老七這是在逼我們做決定。」沈媛看著下邊越來越多的電報,拉著胡先貴的袖口道,「你想清楚了麼?」

  保寧,或者沈七,二選其一。

  選了保寧,下邊鬧的這麼厲害,他們十有八九會被大帥招回去,重新派人前來接管,這對沈七爺並沒有什麼壞處,不管是誰,雲省亂成這樣子,想要站穩腳跟,都需要外援的,而最好的選擇就是沈七爺。可是對他們卻不一樣了,回去,就意味著沒有權勢沒有地位,甚至連胡先貴的能力也要遭到質疑。

  「七爺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謝阮玉吃著剛洗出來的果子,聽著張巡報上來的雲省近況。

  別人幫忙,和你求著別人幫忙,可是兩個概念。

  「阿阮又淘氣了。」順手點了謝阮玉的鼻尖,「你會如何選擇?」

  塞了顆晶瑩的果子在口中,謝阮玉想都沒想回道,「當然是選七爺,即便是做傀儡,那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萬一…」謝阮玉撲在沈七爺耳邊道,「有天七爺大事已成,也稱得上是從龍之功吶。」

  「你現在真是什麼都敢說啊。」沈七爺眼裡閃著光。

  「我也就給您說,別人我還不稀罕呢。」說著嘟起嘴吧,一副嬌憨的模樣。

  引得沈七爺低頭輕啄,張巡如今已經習慣了他倆的交流方式,全當沒看見,咳道,「等會,我還沒說完呢!」

  胡先貴和沈媛的沉默沒有多久,權衡利弊後,二人決定密電沈培安,請求援助,這算是明顯的站隊。

  「七爺!咱們動手吧!」張巡把急報拍到桌子上「萬事俱備!」

  「二十九師訓的怎麼樣了?」

  「尚可。」回著話,張巡眼睛一亮,瞬間明白了沈培遠的意思。

  幾日後,接到急報沈培遠以剿匪的名義,命令張巡率二十九師一部北上雲省。二十九師是新編軍,此次一役,沈七爺生了鍛鍊他們的心思,而能否戰的漂亮,也標誌著二十九師之後的榮耀。

  隨後,胡先貴給保寧遞了電報,罪狀羅列了滿滿一頁,並點名情況危急下不得不請了津北的軍隊支援,請求沈大帥以挾制長官、吞沒公款等罪名,免去何順洲的職務。

  沈七爺樂意助他,上下打點一通,保寧倒還真沒有多少反對的。隨著戰況日益吃緊,在保寧施壓和張巡部軍隊的槍口下,何順洲只得乖乖交出兵權。

  雲省軍界的騷亂得以徹底平息,胡先貴的地位得到鞏固。

  沈七爺當然不是給別人做嫁衣的蠢人,乾脆留下了張巡及其部隊駐守,間接地把雲省攫為己有。

  謝阮玉坐在府內,聽著丁安給沈七爺匯報雲省的狀況,沈七爺頗懂制衡之數,他把張巡留在那,握著雲省的軍隊,其它政務上的事皆不插手。

  眼見天漸漸的暖起來,沈七爺又了了一樁心思,這些時日謝阮玉過的十分舒坦。她被沈七爺養的嬌,沒了前世日日緊繃的神經,整個人愈發的懶洋洋。

  屏東湖的荷花開始露出點角,謝阮玉喜歡的不行,隔三差五的纏著沈七爺遊湖。

  湖水微蕩,陽光明媚,鋪了一片金碎在湖面上。

  謝阮玉穿著一身碧水色的小洋裝,裙襬裹了一圈精緻的蕾絲花邊,秀髮被編成了麻花辮盤在腦後,偶爾有幾縷調皮的髮絲垂在耳側,撓的臉頰微癢。其實比起西洋式的打扮,謝阮玉更喜歡盤髻,穿馬面裙,她之所以變成這樣,沈七爺功不可沒。

  沈七爺什麼都好,什麼都會,就是不會剪頭。堂堂一個富家少爺,不會也正常,錯就錯在他嫌謝阮玉頭髮太長,天暖了,睡覺的時候抱著熱,非要親自動手截下一段。

  然後就成了這副鬼樣子,連最喜歡的墜馬髻都盤不了,只好勉強編成辮子盤在腦後。

  「江南可採蓮,荷葉何田田。」雖然知道津北離江南甚遠,謝阮玉看到滿湖的水芙蓉還是心生歡喜。

  「阿阮喜歡芙蕖?」沈七爺飲茶看著在船頭獨自興奮的謝阮玉。

  「當然!」甜糯的聲音從前面傳來,戴著女子特有的嬌俏,謝阮玉彎腰鑽進了小小的船倉。沈七爺為著她能入荷花群,專門差人給她打了艘小船,細長而輕便,不知比外面的漁船強多少。

  她抱著沈七爺的手臂,眼睛閃著盈盈的光,「我最喜芙蕖。」

  可惜北方的芙蕖雖美卻終不及南方。

  沈七爺伸手捏著謝阮玉的潔白的耳瓣,聽她絮絮叨叨的講著,突然就開了口,「聽說湖澤的芙蕖開的甚美,阿阮想看嗎?」

  笑容僵在臉上,謝阮玉心頭一驚,只見沈七爺面色平靜的望著她,彷彿再與她說家常。

  「不看。」謝阮玉轉身去夠身旁的荷花,躲開沈七爺的目光,「太遠了。」

  成自己的就不遠了。這話沈七爺沒有說出來。

  他的野心太大了。

  一向好胃口的謝阮玉今晚難得的沒了胃口,在翡翠擔心的目光下,拿筷子戳著碗中的米飯失神。

  七爺怎麼會莫名的提到湖澤。

  孟儒景這事,張巡十有八九不會瞞著他,可此刻的孟儒景在沈七爺眼裡怕還只是個可有可無的人物,她又一向與那人保持著距離,該是沒出什麼紕漏才對。

  前世沈七爺奪到實權,孟儒景也靠著宋薇婉上了位,謝阮玉也曾跟在孟儒景身後再見過他,倆人關係就是普普通通的君上臣下,只是那時候沈七爺已經不記得她是誰了。

  如今她擾亂了沈七爺的命數,讓他過早的嶄露鋒芒。亦擾亂了孟儒景的,讓他的青雲路愈發坎坷。

  然而,許多事情開始了,沒有結果便不會結束。

  同年,沈培遠手握雲省和津北二省,想要擴軍湖澤,受到了謝阮玉強烈的反對。

  「物極必反。」謝阮玉不得不提醒他,她不敢直接告訴沈七爺,再忍兩年,兩年後大帥病逝,坐在帥位上的遲早是你,不必鋌而走險。

  可謝阮玉怕她說的太多了,沈七爺會起疑,夢境這種說辭,可一不可二。她若是能再度言中大帥的死,她就不是人,而是妖了。通天命而改天數不是沒有可能,她會立刻由聰慧的女子升級成威脅沈七爺權位的女子,再精明的算計也敵不過先知,到時候沈七爺怕是對她的存在又要思量一番。

  謝阮玉再世為人,難免有些自私自利,為自己的謀劃要多上許多,所思所想也自然不是沈七爺能夠瞭解的。

  「你該信我的。」難掩目中失望神色,沈七爺搖頭,「我敢做就必然有把握。」

  她當然知道他有把握,可是他在有異動,就是表明了要瓜分大帥的權勢,虎毒不食子,可是至高的權力對每個男人都是致命的吸引力,即便人到暮年,「我是怕之後七爺難辦。」

  「我就是要告訴保寧,就是要讓他們知道,他們又能奈我何?」竟是要挑明了。

  沈七爺能對帥府的其他人下得去狠手,可不代表他能對大帥下得去狠手,那畢竟是他的父親,即便,謝阮玉私下從未聽沈七爺喚過那人一聲父親。

  「大帥年紀大了。」謝阮玉想盡辦法暗示他,等等,再等等。

  然而謝阮玉不知道,沈七爺從保寧回來的時候,沈大帥還強健的不得了,沈七爺皺眉開口,「阿阮,這不像你。」

  謝阮玉心裡清楚,如果不知道大帥沒兩年好活,沈七爺的做法顯然沒錯,僅僅是另一種選擇罷了。

  可她還是怕他後悔,現在離大帥去世的時間太接近了,她怕沈七爺終有一天會把大帥的死歸咎到自己身上。

  謝阮玉再次意識到,有時候,即便她知道未來,也如此的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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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狼子野心

  「就這些?」沈七爺面色不虞,垂頭看著手中的念珠,心裡轉過很多個念頭。

  丁志此刻也惴惴不安,不知道沈七爺怎麼會再次問起孟儒景。

  「你說阮玉對他頗為冷淡?」語氣聽不出喜怒。

  「確實如此。」沈七爺不在的這段日子,丁志一直跟著謝阮玉,從她一開始的態度,謝阮玉對孟儒景與其說是冷淡,不如說是有敵意,「姨太對他多有防備。」

  人是張巡帶來的,謝阮玉能在他身邊呆這麼久,早被他查的乾乾淨淨,兩人必然不會又什麼交集。

  沈七爺往後靠在椅背上,手指輕敲著桌面,「怎麼走的這麼早?我倒是想見見他。」

  他有什麼可見的?丁志好奇的沖丁安發去疑問的眼神,丁安小幅度的搖搖頭,他只好再度開口,「姨太覺得他身份不明,巴不得他早些離開。」

  心裡的疑點越來越多,沈七爺臉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意,只是笑意未達眼底,「都出去吧,順便讓戴冒去查一下姓孟的,事無鉅細。」

  孟儒景是謝阮玉唯一跟湖澤有聯繫的地方。沈七爺不信謝阮玉對他有二心,她最是識時務,這點他最清楚不過。只是,她對孟儒景的態度太古怪了,救命之恩都不足以打消她的防備,可見她對這人偏見到了極點。

  沈七爺腦海中浮現出他初次對謝阮玉動了殺心的時候,她說了什麼,她說她做了一場夢,然後她就像變了一個人。

  金水碼頭她為自己換來了一線生機,羧北她一點就通證明了自己所言非虛,她從不與大帥府的任何人交好,直到刺殺何靜烈,她用自己的性命為籌碼獲取自己的信任。她知道他的野心,也摸清了他容忍女人底線。

  一場夢境真的能改變一個人?讓她深信不疑?沈七爺原先仗著他對謝阮玉知無不曉而沒真正思考過這個問題,如今他上了心,思索下來,竟是疑點滿滿。

  手中的念珠緩緩的轉動,室內空曠無人,沈七爺閉上眼睛。

  謝阮玉,你到底是誰。

  我?我是七爺的溫香軟玉啊!沈七爺腦海中又想起那個嬌俏的聲音,帶著甜絲絲的味道,就像,一顆上好的窩絲糖。

  沈七爺這邊因為孟儒景起了疑,謝阮玉那邊也糾結到不行,她該怎麼在不讓沈七爺疑心的情況下,打消他擴軍湖澤的念頭。

  直說的話,他會不會真的把自己當妖怪?謝阮玉抱著腦袋在床上打滾,她的膽子好像越來越小了。

  「七爺。」門口響起翡翠的聲音,謝阮玉一愣,連忙從床上蹦下來,胡亂捋了捋凌亂的頭髮,趿著繡鞋就去給他開門。

  門打開的一瞬間,一雙有力的臂膀就把她擁在了懷裡,帶著她進了屋,反手推上了門。

  翡翠眼前一花,還沒看清楚發生了什麼就被關在了門外,只好摸摸鼻子,灰溜溜的跑下樓去。這裡應該又沒她什麼事了吧。

  「七爺怎麼了?」謝阮玉乖乖的趴在他懷裡,用手指小心的戳戳他的肩膀,心裡有些不安。

  「沒事。」沈七爺的聲音悶悶的,有點不高興。抱了她半響,才用下巴抵著她的額頭,開口道,「要是有人給你委屈受了你大可告訴我。」

  這算是暗示了,雖然驢唇不對馬嘴。

  謝阮玉更是二丈和尚摸不清頭腦,有沈七爺罩著她,誰能給她委屈受?當下只好一手環著他的腰身,一手拍拍他的後背,「沒人讓我受委屈。」

  「阿阮真是一點也不可愛。」沈七爺顯然不滿意。

  這是,再給她鬧彆扭?謝阮玉掙紮著與沈七爺拉開距離,想要看看他此刻的表情,可惜還沒等對上他的眼睛,就又被沈七爺扣在了懷裡,她只好認命的把腦袋靠在他胸口上,聽著胸腔裡有力的心跳聲。

  一個想讓對方主動開口,一個卻怎麼都不敢說。

  戴冒的消息來的很快,他雖然不及丁安辦事妥帖,但是混在三教九流裡打聽消息的本事卻是沈七爺身邊獨一份。

  倒還真是個人才,沈七爺喜歡聰明人。只是…沈七爺看著名單上一連串的女子,就是上位上的不太光彩,雖然這對男人來說不是什麼大毛病。

  原配何倩倩是何靜烈的胞妹,婚後,藉著其兄長的幫襯為他打通了南部的商路,孟儒景對她也是敬愛的很,凡事都與她有商有量,如果不是後邊又娶了平妻,沈七爺覺得這也算得上舉案齊眉的典範了。

  至於他這位平妻,那可是大有來頭,宋督軍的獨女,湖澤的宋督軍有六個兒子,直到年近四十才得一女,平日裡寵愛的很。也不知孟儒景有多大能耐,迷的宋小姐非君不嫁。宋督軍在湖澤有頭有臉,孟儒景又有正房太太,當然不允,宋小姐也是個任性的,直接在閨房裡投繯自盡,要不是被丫鬟即使發現,這會該是一柸黃土了。

  戴冒經常混在戲院教坊裡,連送的電報都跟畫本一樣,劇情跌宕起伏,看的沈七爺眼角直抽抽。

  「七爺?」看著沈七爺按了額頭,丁安有些忐忑。

  沈七爺覺得是他平日裡太縱著戴冒了,丁安和戴元是他一手教出來的,性子沉穩做事利落果斷。丁志自從跟了謝阮玉,沈七爺就很少讓他碰髒生意,這幾年他跟著謝阮玉多少有些潛移默化,跳脫了不少但還是穩得住的。唯獨戴冒,他年齡小,沈七爺又有意斂去他的特質,養的他成日裡跟皮猴一樣。

  「沒事。」沈七爺點著戴冒發來的東西,推給丁安看,語重心長的對道,「你下次讓他說重點,不要老講故事。」

  孟夫人心中大怒,當下紅了眼眶…丁安一抬眼,就看到這句話,眼角跟沈七爺一樣,立刻抽抽起來,「等他回來,我一定好好教他。」

  「去把謝姨太請到我這來,我有話與她說。」

  「是。」

  謝阮玉踏進沈七爺的書房就看到桌面上攤著幾張紙,沈七爺沒收,想來也不介意她看,當場就好奇的探頭看了幾眼。

  沈七爺也不制止她,只抬了眼,「湖澤那邊傳來的。」

  唔。謝阮玉看到宋薇婉就知道了。

  她跟過孟儒景,對他的生平再清楚不過,瞥了兩眼,就沒了興趣,順勢坐到沈七爺對面,托著腮看他,「七爺找我?」

  「我想拿下湖澤。」沈七爺因著謝阮玉方才的動作,繞在心底的陰霾開始消逝。

  「七爺想清楚了?」謝阮玉沉默了片刻,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指,她的手很小,白嫩嫩的,陽光下看著晃眼。

  嗯,沈七爺點頭,反手握住她的手掌,軟軟的,帶著固有的溫熱。

  湖澤不似雲省,沒有內鬥,沈七爺只好從外部出發,張巡藉著巡視雲省邊界的名義在周圍布了兵力,沈七爺也派了二十八師三部駐守津北與湖澤的交界處。

  湖澤北靠津北,接壤雲省,再往西就是林家與沈家劃的交界線,沈七爺不強取,單單截取進入湖澤的物資,幾次以後,便甚少有商人的商隊進入湖澤。

  宋督軍為這事氣憤難耐,多次去電保寧。沈七爺的回話更簡單,土匪而已,甚至反問保寧需不需要自己帶兵入湖澤幫宋督軍剿匪。

  沈大帥知道沈七爺的手段,當場就拒絕了,撥了大批物資押運去湖澤,大批的物資價值萬金,沈七爺自然不會放過,直接搶了充入自個的軍庫。

  「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得到消息,宋在氣的砸了杯子,「我早就知他不是什麼好東西,這會倒把主意打到我的頭上來了!」驚的一屋子人鴉雀無聲,連來家裡看望父母的宋薇婉也做鵪鶉狀。

  孟儒景出身商賈,感覺自然比一般人敏銳,晚上宋薇婉剛告訴他府裡發生的事,他就反應過來了,環著宋薇婉的手臂緊了緊,「父親怎麼說?」

  「父親的脾氣您又不是不知道,他能怎麼說。」

  「婉婉。」孟儒景稍微樹立下思路,心下有了計較,組織下語言,「父親有沒有可能與沈培遠和解。」

  沈培遠斷了運輸路線,並沒有做別的,顯然是在給湖澤施壓,僅此而已。

  「父親做主做慣了,哪裡能容的下別人在他地盤上撒野。」宋薇婉搖搖頭,想起宋在的樣子,明顯是被氣紅了眼。

  她的父親她太清楚了,頑固的緊,斷沒有給小輩卑躬的意思。

  「可是,外面的東西進不來,衣服首飾之類的就罷了,糧食怎麼辦?湖澤盛產水物,米糧卻是缺乏的。」宋薇婉也讀過書,許多事情孟儒景一點就透。

  到時候物價被惡意哄抬,民不聊生,更是罪過。

  「我明日去勸下父親,但不一定有效。」宋薇婉咬咬牙,覺得這件事還是得從長計議,若父親一意孤行,到頭來倒霉的還是湖澤的百姓,而且孟儒景難的開口與她說這些,所言所語皆是為她好,為宋家好。

  「婉婉心善,若是百姓得知,心裡定會感激婉婉。」

  「我才不要他們感激。」宋薇婉撲在孟儒景懷裡,嘴角上翹,痴痴的與他對視,「我只要夫君的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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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風起雲湧

  宋督軍油鹽不進,任憑孟儒景和幾個兒女如何相勸。

  宋在鐵了心要和沈七爺耗下去,可是他耗的起,湖澤耗不起,一時間民怨四起。宋在索性把這個燙手的山芋丟給了孟儒景,萬般無奈之下,孟儒景只得提出發行紙幣的辦法,擴軍備戰,以對付沈培遠。

  發行紙幣自然是弊大於利,孟儒景儘量拿捏著中間的平衡。

  「督軍說讓在多印點錢票。」

  「不行。」孟儒景一口否決,「這已然是極限,再印下去,外面的軍隊還沒打進來,湖澤的經濟就先垮了!」

  他的說辭顯然沒有打動宋在,紙幣開始像不要錢似的往外印,結果弄的當地錢法紊亂,人心惶惶。

  沈培遠原本聽說孟儒景卡紙鈔卡的緊的時候,還暗自擔心了一把,豈料被宋在一口否決,有時候人逼急了,就不會太冷靜。

  送上門的把柄不用白不用,當下就以波及津北的名義,給保寧城去了電報,指責湖澤財政方面處理失當,濫用軍費,坐觀胡匪滋擾,請求處理。

  順便唆使當地的反宋勢力控告其縱兵秧民,沈七爺向來不走陽春白雪的路子,但凡有用的,管他什麼手段,何況他最是明白,愚民最容易煽動,越是底層的百姓,越容易成為反宋的主要力量,為著眼前的利益他們不會考慮太多,這是人類的本性,也是人性的劣根。

  反倒是那些讀書人,才是最不好對付的,他們的思想你無法左右。這種時候,錢和權,就是最大的誘惑。

  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沈七爺就是讀書人,沈七爺知道他們的弱點,這種人可用而不能重用,而那些不畏權貴折腰的學者、大儒,才是沈七爺真正想誠心以待,奉為上賓的。

  事情進行的很順利,孫昀呈眼睛毒,挑了一群讀過學堂在當地小有才名的「才子」帶頭折騰,並派代表赴保寧請願,要求把宋在撤職查辦。

  宋在自認沒負過湖澤的百姓,他之所以這樣也是被逼無奈,連番向沈大帥申辯,指出這是沈培遠搞的陰謀。沈七爺自然不會讓他得逞,一邊向保寧自白:「我與他毫無私怨,不過是將地方的意見轉達而已。」一邊再次表示革除他的決心。

  湖澤鬧得沸沸揚揚,沈大帥聽的頭疼,乾脆搞了個折衷,把胡先貴調任湖澤,然後把張巡正式安排到雲省。

  此舉顯然激怒了宋在,「我辛辛苦苦為他守著湖澤,這麼些年來不曾出過亂子,如今我被他兒子欺負到頭上,他就這般對我?」

  革職命令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宋在決心拒不接受,當場崩了大帥派來勸說的黃偉濤,把軍隊全部配置於兩省交界處的各個戰略要地。

  如此一來,恰恰隨了沈七爺的願,給他以武力插手湖澤創造了機會。他邊請求大帥下達討伐的命令,邊調集大軍,兵分四路,準備將其一舉殲滅。

  孟儒景能混成現在這樣,絕對不只是個繡花枕頭,他不及沈七爺善於操控人心,如果不是他的榮辱與宋督軍綁在一起,此刻倆人絕對不會再戰場上兵戎相見。商人逐利,軍人也愛財,孟儒景的方法很簡單,這場戰役,贏得的東西全部歸軍隊,上頭分文不取。

  雙方殺紅了眼,兩軍刀槍相對僵持不下。

  張巡每每提到孟儒景,都會捂著胸口哀嚎,「這是人才啊!人才啊!」然後明裡暗裡指責謝阮玉目不識珠放走能人。

  沈七爺坐鎮津北,現在他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去前線,好在總有消息從前方傳來,久攻不下。

  謝阮玉偶爾來沈七爺房裡陪他下棋,無意間看到張巡的電報,立刻橫眉冷對,「哼!知人知面不知心,張巡這腦子我看也不好使!」

  「阿阮覺得孟將軍是什麼人?」沈七爺不留痕跡的接過她手裡的熱茶。

  「走裙帶關係的人。」謝阮玉沒說完,她認識的孟儒景,野心太大,也太狂妄。這種人,只適合招降,不適合招攬。

  沈七爺實在好奇,她怎麼就對孟儒景如此偏見。電報平攤在桌面上,沈七爺不自覺的掃過上面的名字。

  說實話,這種人,沈七爺是想收為羽翼的。

  當年金水碼頭的軍火一事,林家少帥還欠著他一個人情,現在,也該是時候還了。

  沈七爺拉了謝阮玉坐在懷裡,額頭靠在她的肩膀上,「沒想到,要用到這上頭。」

  「什麼?」謝阮玉好奇。

  「別人欠我的人情。」林家當年那批軍火過的沈七爺的路子,要的急切,也就給了沈七爺討價還價的餘地,比如:林家的舉手之勞。

  林家與湖澤的摩擦來的太快,說到底就是林家的巡防軍隊與湖澤一列駐守軍隊言語不和發生毆鬥,繼而在邊境處發生了小範圍的混戰。

  林家的莫名加入,導致戰事持續擴大,打破了沈、孟之間的軍事制衡態勢。消息傳到保寧,原本想坐山觀虎鬥的沈大帥也忍不了了,內鬥可以,可是一旦涉及到其他軍閥,就不僅僅是兩省之間的爭權奪勢這麼簡單了。

  下了死命令要平息戰事,宋在背受敵,怒極攻心,一個沒緩過來,人就去了,留下了整個爛攤子。

  宋在前腳剛走,孟儒景就收到了宋薇婉的消息。大勢已去,尚可自保,率先一步罷兵求和。

  七日後,宋大少爺含淚把督軍大印交給了胡先貴。

  經此一役,沈七爺手握了小半個河東,正式與保寧進入到拉鋸戰時期。

  要變天了。

  高澤手裡捏著湖澤發來的捷報,再次為自己捏把汗,沈大帥心情沉重,具體的說應該是整個帥府都有些死氣沉沉。

  保寧城有眼色的權貴想方設法的與沈七爺搭上關係,沈七爺睚眥必報,生性記仇,每每看到一些名字總是忍不住發出鄙夷的嗤笑。

  孟儒景被留在了湖澤,沈七爺重編了雲省的師部給他帶,似要重用卻又不完全放心。

  謝阮玉懶得再關心那邊的消息,只是每次想起孟儒景救她時候的那個吻,都要起一身雞皮疙瘩。這件事是她和孟儒景的秘密,沒人知道。

  沈七爺年歲漸增,謝阮玉從開始跟著他到現在,滿打滿算也有了小六年,二十二歲,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

  可惜,在不少人眼裡,沈七爺的院子裡就養了兩朵牡丹,只開花,不結果,人心一定下來,不安分的念頭也就起來了。

  之前圍觀看戲的時候不吭聲,等沈七爺前途已明,這會倒是都蹦了出來,什麼張家的小姐,王家的姑娘,謝阮玉倒還不知道,這樊城之內還有這麼些個待字閨中的適婚小姐。

  謝阮玉執著小銀勺,挖了一口冰碎放入口中,冰碎上撒了牛乳和蜂蜜,吃起來涼爽可口。眼神再一次定在沈七爺身上,沈七爺如今沒有正房太太,膝下也未有兒女,年紀輕輕前途更是不可限量,這條件確實搶手的很。

  被人來回的打量,繞是沈七爺也坐不住了,順手抽出謝阮玉含在口中的銀勺,把牛乳撥到一邊,只舀了冰渣放入口中,「你再看下去,我都要被你盯出倆洞了。」

  他開口就好辦了,謝阮玉順著他的話題探身過去,一雙眼睛滴溜溜的,像兩顆葡萄,「七爺,外邊好多人都想把閨女嫁到督軍府來呢。」

  「你這幾日就關注這事呢?」沈七爺手裡的動作不停,想了想又多舀了點蜂蜜,謝阮玉最愛食甜,勺子送到她唇邊,謝阮玉一張嘴就含了進去,大眼睛卻依舊忽閃著光亮看他。

  沈七爺未回她,指尖輕按著勺柄,銀白色的勺子被她含在嘴裡,他每動一下,她的唇就被微微撬開。

  似入了迷,沈七爺玩的不亦樂乎。

  微風拂面,倆人就這麼坐在亭中,旁邊的茶水早已冰涼。謝阮玉一開始還不覺得,等她反應過來,就發覺沈七爺這個動作太挑逗了。當下就把勺子吐了出來,「七…」

  話音未落,唇瓣就被人含住,輾轉碾磨,沈七爺不愛菸酒,方才又吃了冰,這會自帶清爽的涼意。

  沈七爺喜歡吻她,特別喜歡,謝阮玉這兩年越發的感覺到,如果說早些年只是淺吻及止,那麼如今已然發展到謝阮玉必須回應,直到沈七爺滿意為止。

  卻又每每在她意亂情迷之時戛然而止,謝阮玉覺得,這簡直是一種折磨。

  不過這次折磨卻沒來的及到來,就被人打破了。

  「七爺。」江娉婷站在不遠處,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手中拿著一封信件。

  謝阮玉連忙推開沈七爺,起身去給江娉婷倒茶,「江姐姐怎麼過來了?」

  「帥府裡來了封私件。」江娉婷看謝阮玉動作一滯,轉而看向沈七爺,「丁安不在,丁志又出去了,那人等的急,我便做主給拿進來了。」

  沒有發電報,而是用了人力,可見不想讓別人知道。

  江娉婷也不待沈七爺開口,先一步踏上了台階,素手一伸,「我未拆過。」

  沈七爺認得這種紙,泛著點點翠綠,這是他第一次給高澤寫密信時候用的紙張,這麼看來,信應該是高澤偷偷派人送來的。沈七爺不做停留的把信展開,只有凌亂的四個大字:風起雲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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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辛秘往事

  戴元他們身在保寧,竟是一點消息都沒有。沈七爺的臉色嚴肅起來,盤算著戴元最後一次給他發消息是什麼時候。他不相信戴元會背叛他,那麼最有可能的就是,出事了!

  「七爺?」江娉婷觀察著他的臉色,有些擔憂。

  「沒事。」沈七爺一揮手,示意無礙。

  時間過去的太久,謝阮玉有些把握不準,難不成,現在大帥就病了?

  謝阮玉的猜測沒有等多久就得到了驗證,沈大帥患急的電報向長了翅膀,飛到了個個省份,沈七爺自然也有。

  回保寧變成鐵板釘釘。

  「你們又在幹什麼?」剛踏入謝阮玉的小樓,沈七爺就見翡翠指揮著幾個丫環歸攏箱子。

  「準備收拾東西回保寧啊!」房門被打開,謝阮玉從中探出一顆腦袋,額上香汗淋漓,衣領微開,露出雪白的脖頸。

  陽光下雪白的如瓷,沈七爺覺得似乎少些什麼,手臂一伸,謝阮玉就習慣性的跑了出來,扎到沈七爺懷裡,眨著亮晶晶的眼睛抬頭望他。

  謝阮玉的舉動,沈七爺很受用,垂頭在她鎖骨上方吻了口,他的吻用了點力氣,嘴唇離開的瞬間皮膚上印出了一塊指甲大小的殷紅。

  沈七爺手指點了點自個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記,如同皚皚白雪覆蓋下的一朵紅梅,笑道,「我方才路過寶盛商舖,順手買了件紅寶石的項鏈,現在想想倒是很配阿阮,等會讓丁志給你送過來,回保寧的時候佩上吧。」

  「順手?」謝阮玉搖著沈七爺的手臂嬌嗔道,「你明明是專門為我買的。」說著笑盈盈的把下巴靠在沈七爺的肩頭,「咱們什麼時候回去啊?」

  「看破不說破。」沈七爺在她鼻尖輕點,並不因為謝阮玉的拆穿而不自在,「怎麼老想著回去?這不好?」

  世上哪裡還有比樊城更好的地方,謝阮玉心想。

  沈七爺在津北活的像個土皇帝,她作為沈七爺的姨太太,而且還是沒有正房夫人壓著的姨太太,她說東,只要沈七爺不說西,就沒人敢往西,簡直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好麼!

  當下就撅嘴嗔道,「我哪有老想著回去,不過是怕夜長夢多而已。」

  「就他們?」沈七爺冷笑出聲,「他們也配做夢?」

  謝阮玉撓撓頭,心想,連夢都不能做也太慘了,趁著能做,還是做做吧…

  沈七爺心裡有了計較,這次回去計畫的周密。他掛著督軍的身份回保寧,自然可以帶上不少的兵馬同行,丁安則被留下與范守山一起看守樊城,與遠在雲省的張巡相互照應。

  「人快到了?」沈夫人坐在堂屋,隔壁傳來濃重的中藥味,女人一旦上了四十,蒼老的速度就快了許多,謝阮玉離開的時候沈夫人還有幾分女兒姿色,如今,髮髻梳的一絲不苟,也不愛那紅紅綠綠的,反倒習慣了藏色的衣裳,只端的穩重賢良。

  王婆子彎腰道,「快了,先前來信說出了霞崎,估摸著下午就能進城。」

  「八爺呢?」沈夫人抬手鬆了鬆肩膀。

  王婆子有眼色的上前伺候,幫她捶肩,「陪五姨太說話呢。」邊捶邊觀察沈夫人的表情,見她並無不滿,才繼續,「五姨太方才又鬧了一場,剛被八爺關到後院。」

  「跳樑小丑。」嘴角微挑,沈夫人閉眼,「老八為了他這母親也是操碎了心。」

  「可不是。」王婆子連忙附和,「貪心不足蛇吞象。」

  內室傳來咳嗽聲,帶著低沉的壓抑。沈夫人搖頭,眼神依舊清明,「人還能活多久?」

  「最長也就撐到七爺回來。」

  「一個兩個的都不讓我省心!」沈夫人暗恨,「早知道他這個性子,我當初就不該留他。」轉念又想到了沈二爺,眼眶瞬間紅了一圈,「培安倒是個好的,可惜去的太早。」

  「二爺與您最是親近。」王婆環視了眼四周,見沒有人,這才抹著淚低聲道,「跟親母子似的,也不枉夫人這麼些年還惦記著他。」

  「畢竟是打小在我懷里長大的。」沈夫人嘆氣,「比其他的玩意不知道強了多少。」

  提到沈二爺小時候,王婆子沒敢吭聲,她捏背的力量適中,沈夫人很是舒坦。

  與沈夫人的高高掛起不同,沈八爺如今心裡火燒火燎的沒底,他萬萬沒想到母親會給大帥下毒,還漏洞百出。要不是沈夫人暗中幫了他一把,這回他早就成了槍下亡魂。

  「母親怎麼這麼糊塗!」沈八爺聽著屋內摔東西的動靜,遣退了丫環小廝,恨鐵不成鋼。

  「我還不是為了你。」屋內的女人聲音歇斯底里,「你是不知道大帥在想什麼!要不是當年那事他多少有些疑惑,除去老二,你們剩下的幾個兄弟,誰在大帥心裡能比的上沈七!」

  「可他畢竟是我父親!」沈八爺對當年的事多少知道些,越發的不耐煩。

  「事到如今,別傻了,你難道不知道大帥已經開始著手查當年那事了。」五姨太聲音撕心裂肺,「我要不是被逼的無路可走,也不會到這一步!」

  沈八爺頭疼欲裂,按著額頭怒道,「這事就是被查出來,也是夫人頂著,她都沒動,你何苦給人把柄!」

  「您好好想想吧,這事,就按夫人的主意辦。」沈八爺怕嚇到五姨太,語氣也軟了下來,「母親且安心的在這呆上段時日,等事情告一段落,我在把您接出來。」

  把五姨太關在後院是沈夫人的意思,現在大帥成這個樣子,即便他們花了大力氣幫大帥去毒,也不能保證別人一點看不出來。萬一敗漏,五姨太到時候就可以裝瘋賣傻,當作瘋子被推出來。

  事情發展到如今地步,沈八爺只有兩條路選擇,一:救活大帥,讓他發落了五姨太一家子。二:將錯就錯。

  許是沈八爺疑問太盛,五姨太沒有吭聲,室內一片寂靜。

  她怎麼告訴兒子,自己身上不只有這一個秘密。事情查下去,會先查到她身上,然後才是沈夫人,所以沈夫人篤定她會先動手,才這麼有恃無恐!那個毒婦!

  下午,原本晴空萬里的天空忽然陰了上來,厚厚的烏雲壓在保寧城上,豆大的雨滴傾盆而下。

  沈七爺下車的時候只撐了一把油紙傘,他腳步匆匆,謝阮玉和江娉婷亦步亦趨的跟在他的身後,雨水打濕了沈七爺的袍腳,原本就泛黑的衣袍更顯的漆黑無比。

  她們名義上是個妾,自然不能跟著沈七爺一起去看望沈大帥,只好隨著大帥府裡的其他姨太一起在客廳等著。

  沈七爺見到沈大帥的時候,他已經不能說話了,身上燒的滾燙。賽紅姑是被沈夫人欽點過來伺候大帥的,抹著眼淚對沈七爺哭到,「這病來的急,都這樣燒了小半個月了,大夫說…嗚嗚嗚…大夫說,怕是不行了。」

  伸手握住沈大帥的胳膊,早已沒了堅硬的肌肉,這個向來強壯的男子如今骨瘦如柴,背脊也不再直挺,眼睛沒了往日的壓迫,就像個垂暮的老人。

  「大帥,我回來了。」沈七爺看著床上的男人,他嘴巴一開一合,喉嚨卻發不出任何聲響,周圍是他的一群兒女。

  一刻鐘後,賽紅姑的哭聲從內屋傳到廳堂當中,代表著什麼,想必也不用多說,謝阮玉跟著眾人一起跪在地上,哭泣聲遊蕩在整個帥府。

  謝阮玉頭顱低垂,她也有些難過,可卻哭不出來。

  人皆愛從眾,悲傷的情緒可以相互傳染,可是過去之後,還不是照樣喜怒肆意,其中的這點背痛遠不及生活的繽紛,尤其是對謝阮玉而言,無法感同身受。

  「三天後,下葬吧。」沈八爺紅著眼,忍住哭聲。

  大帥病的這段時間,帥府都是沈八爺掌家,入土為安,大家自熱沒有異議,啜泣著點頭。

  「慢著。」沈七爺忽然開口,「大帥到底患的何病?似乎還沒有人告訴我。」面容依舊冷靜,語氣依舊溫和,彷彿聽不見滿室的哭聲。

  「不知道。」賽紅姑搶先開口,鼻尖通紅,她拿著帕子掩去眼角的淚水,「來來回回,換了好些個大夫了,都說看不出來。」

  「這就有意思了。」沈七爺環顧著身邊的眾人,眼睛眯成一條線,「我活了小半輩子,沒聽過人死的不明不白就要下葬的。」

  「近章!」沈夫人嚴厲開口,「話不能亂說!」

  「我只是疑惑而已,夫人不必如此。」話題一轉,沈七爺看著沈八道,「不如把之前入府的大夫全喚來,說不定還能研究出個結果。」

  「自然。」不等沈八爺張嘴,沈夫人就開口,「可當下不是冬天,近章便是再想知道什麼,也得讓大帥入棺不是。」看著沈七爺俊美的面容,沈夫人越看越覺得他像那死去的女人,面上卻依舊掛著笑意,「誤了時辰,可就太不孝了。大帥活著的時候,七爺就有自個的想法,如今人去了,七爺好歹也要做個面不是。」

  這是生生再往沈七爺心口插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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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0:05:49 |只看該作者
第 29 章 破曉時分

  「夫人說的極是,是近章想的不夠周到。」沈七爺看了眼平躺在床上的沈大帥。

  沈七爺願意退讓,八爺心裡鬆了口氣,連忙出來打圓場,「七哥剛回來,先好好的休息休息,母親照顧了父親這麼久,也累了,有什麼事情,咱們明日再談。」

  「好。」沈七爺點頭,抱拳沖沈夫人告辭,換來了沈夫人一個和善的笑意。

  雨越下越大,完全沒有停下的趨勢,沈七爺執意要回自個的府邸,帥府的管家也不敢攔他,只把明天的事交代了又交代,莫要誤了來的時辰。

  「真是囉嗦。」

  沈七爺聽的不耐煩,倒是江娉婷,待人接物頗有心得,「管家放心,您說的這些都記下了。」說著伸手攙住沈七爺的胳膊,順勢站在他身側。

  一黑一白,背影倒是登對的很。

  謝阮玉沒見過這麼主動的江娉婷,一時半會倒有些狐疑,見沈七爺不吭聲,想來他們平日裡也是這般相處吧。

  心裡泛起了點點的酸泡泡,只是這個念頭剛起,就被謝阮玉驚恐的壓了下去。

  有些事情,想都不要想。

  車輛行駛過四物街,商舖都因暴雨關了門,道路上安安靜靜,沒有行人,更沒有記憶中走街串巷的吆喝聲。

  謝阮玉搖下窗戶,伸手去接外面的雨滴,雨水調皮的很,偶爾夾雜著細風吹入車窗。

  沈七爺看著前邊的謝阮玉,她好似沒有被沈大帥的死影響到,連表面的功夫都不屑於做,徒自玩水玩的開心。

  江娉婷靠在沈七爺肩膀上,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一雙素白的小手伸在窗外,雨水落在她的手心,掬滿了就倒掉,這麼來來回回樂此不疲。

  沈七爺胸口起伏平穩,不似生氣。指甲在手心掐出幾條印痕,江娉婷穩穩思緒,才軟軟開口,帶著江南女子慣有的溫柔,「好歹是大帥的喪日,阮玉這舉動要是被有心人看去怕是不妥。」

  「你多慮了。」沈七爺收回視線,拍拍她的肩膀,絲毫沒有責備謝阮玉的意思。沈大帥對謝阮玉而言,比之陌生人差不了多少。子媳盡孝,幾個兄弟家的妻妾哭的淚眼婆娑,離開時竟是站也站不穩。可是沈七爺心裡明白,那是做給別人看的,家業固產的切割,才是她們最想要知道的。

  何苦做出那淒苦的表情,噁心著別人也噁心著自己。

  「這是保寧,不是樊城。」江娉婷不瞬的盯著前面的車輛,那是沈七爺買給後院的,話雖如此,她甚少乘車出門,可不就是給謝阮玉的麼,原本依著她的身份,理應跟在沈七爺車後,可是七爺不知怎麼想的,非要讓謝阮玉的車先行。

  江娉婷隨著沈七爺一起,可他的眼裡卻只有前面的她。他把謝阮玉放在了自己的眼前,那裡,是最安全的地方。而自己,卻默默的在背後看著。

  八年,江娉婷跟了沈七爺整整八年,她見過他許多女人,閉月羞花的有之,冰雪聰明的有之,蕙質蘭心溫婉動人的亦有之。知道沈七爺習慣的不只她們倆,可是真正能留下的卻只有她們兩人。

  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她們之間平等的地位就變了,沈七爺的目光越來越留戀那個女人,江娉婷不明白,明明她也不差,為什麼只有謝阮玉入了沈七爺的眼,被他如珠似寶的護著。

  「你這丫頭,就是想的太多。」沈七爺笑道,眼睛眯成好看的弧度,「她既然不難過,我又何苦逼著她做悲痛狀。」

  「七爺,多保寧少眼睛盯著咱們,這個節骨眼上,您不能太縱著她。」

  片刻沉默,沈七爺搖下車窗,伸出手打了個響指,立刻有穿著雨披的年輕士兵跑過去,等他離近了,才緩緩開口,「去提醒下前邊的謝姨太,讓她注意些。」

  「是!」士兵接了任務,一路小跑追上了前邊緩行的車輛,比劃著把沈七爺的話帶到。

  只見謝阮玉搭在外面的手飛快的搖了搖,手上的翠玉鐲子畫出優美的弧線,似在給沈七爺回應,然後飛快的縮進車窗裡。

  真是可愛。沈七爺嘴角上揚,笑意爬上眼角,那個小女人,從來不會刻意隱藏自己的情緒,也不會誤解他的每個舉動。彷彿在她心裡,自己做什麼都是對的,都是可以被原諒的。

  江娉婷指尖叩在沈七爺藏色的衣袖上,指尖染著猩紅的鳳仙花汁液,紅的刺眼。她垂著頭,掩了眸中所有的情緒。

  保寧的夜,因為大雨的洗禮而越發的通透,空中飄著細細的雨絲,雲如細煙,像立在眼前,唾手可得。戴元的屍體是在五里外的的山林裡找到的,屍體被高高的掛在樹杈上,皮膚已經腐爛不堪,身上唯一能證明的就是鑲在大腿處的藏珠,他曾說過,他們身份特殊,指不定哪天就被人暗殺了,到時候總得有個證明身份的東西。

  人是戴冒親手接回來的,那個向來跳脫的男人幾乎哭死過去,他們和丁家兄弟一樣,都是孤兒,打小就被沈七爺帶在身邊養著。戴元穩重,沈七爺也最喜歡他,所以才能安心的把保寧交給他看著。只是沒想到,這一別,再次相見竟是天人兩隔。

  沈七爺得了消息,剛踏進偏廳,匆忙的腳步便被人制止,戴冒哭的傷心,死死的拉住他的衣角跪在他面前,「七爺,我要為哥哥報仇。」說著砰砰叩了兩個響頭。

  「是我疏忽了。」沈七爺伸手扶起戴冒,他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只到他胸口的孩子,「對不起。」

  沈七爺第一次給他道歉,戴冒怎麼敢接受,沒有沈七爺,他們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腦袋拚命的搖,「不是七爺的錯。」

  「戴冒,你跟了我多久了?」沈七爺忽然開口。

  「從十歲到現在,十四年了。」戴冒抹了把眼淚,怔怔的看著沈七爺。

  十四年,時間過的真快。沈七爺碾著手中的佛珠,珠子上刻的文字印在他的指上,留下淺淺的印痕,「你去理一下戴元的東西,他手頭上的東西你全部接手。」

  「七爺。」戴冒知道哥哥備受重用,手上的東西都是七爺蟄伏多年積累下的心血,這次卻一股腦的都交到了他手上。

  「切記做事不要急躁。」沈七爺似乎覺得並無不妥,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就像多年前對那個孩子一樣,「等你了了心事,我再把你安排到明面上,給你個體面的身份,娶妻生子。」

  「謝七爺。」戴冒知道,自己衝動又有些任性,這已經是七爺最大的讓步了,「萬一…」

  「無論是誰,我都不插手。」沈七爺一錘定音。

  「謝七爺成全。」

  額頭碰地,發出咚咚地聲響,沈七爺看著地上的身影,前所未有的感到了一絲疲憊。

  踱步在院內,沈七爺習慣性的向小佛堂走去。

  「七爺。」紅燭微閃,謝阮玉坐在涼亭內等著他,消息是丁志有意告知的,他們與戴元是一起被沈七爺養大的,戴元的死他們難過,沈七爺心裡也不好受。

  他也不知道告訴謝阮玉究竟是對是錯,只是七爺難得有了個可心的人,他不想沈七爺一直一個人,他背負著太多,孤孤單單走了二十幾年,太可憐。

  「你怎麼在這?」沈七爺一愣,她沒有帶翡翠,頭髮有些微微的濕潤,顯然是在細雨中等了他許久。

  「我專門來找七爺的。」沒有藉口。

  謝阮玉端了燭籠,一手撐傘,快步走到沈七爺身邊,把油紙傘撐在他頭上,眼睛裡映著燭火,閃亮的如同天上的星星。

  「不怕我生氣。」沈七爺沒動。

  謝阮玉乾脆把燭籠塞到他手中,解了帕子給他拭額上的雨水,「我來尋自個的相公,有什麼好生氣的,我還沒嫌棄你呢,這麼大的人了,怎得還淋雨,萬一病了怎麼…」

  話還沒說完,沈七爺就一把把謝阮玉擁在懷裡,燭籠摔在地下,火苗碰到了地上的積水,周圍立刻陷入黑暗。

  謝阮玉看不清沈七爺臉上的表情,只任由他抱著,許久才鬆了手,「阿阮要陪我去佛堂麼?」

  「好。」手中的傘被沈七爺接了過去,謝阮玉習慣的靠在沈七爺身邊。

  佛堂是沈府的重地,沒有七爺的命令誰也不敢進。室內因為常年未入住,桌面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

  室內的蠟燭被點燃,一百零八隻,生生的把屋內照成了白晝。佛祖安然微笑,沈七爺讓謝阮玉上了完香又叩了三個頭,才伸手扶她起來。

  「阿阮信佛麼?」沈七爺問的突然。

  搖搖頭,謝阮玉開口,「不知道,但是我相信輪迴。」

  因為她就是輪迴之人。

  「阿阮真不可愛。」沈七爺拂過香案,看著燃燒的香柱道,「阿阮說信才能討我歡心吶。」

  「可您真的信佛嗎?縱然您念珠不離手,佛偈掛嘴邊,您又真的相信嗎?」謝阮玉觀察著沈七爺,他的表情隨著謝阮玉的話而變得漸漸冷洌。

  低沉的笑聲從沈七爺口中發出,似在壓抑,「阿阮什麼時候發現的?」

  「許久之前。」對上沈七爺的眼睛,謝阮玉不想再瞞他,「我膽子小,不敢問七爺。」

  「現在膽子倒是大了。」沈七爺身子離的越發的近,直到謝阮玉的睫毛刷過他的下巴才停下,清冷出聲,「阿阮仔細瞧瞧,我供奉的佛與其他的有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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