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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歷史軍事] [沐非]大明小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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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1:10:0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章 毀謗

    她嗓音清脆動聽,又是不高不低,正好讓所有人聽得真切。

    大堂熱水灶上有人粗聲喊道:“聽說病剛好的時候更容易過人,這要是害了大家可怎麼辦,這種小丫頭就該遠遠的攆了出去配小廝。”

    說話的這是方大娘,是這府裡的家生子,偏偏為人魯鈍不堪大任,周圍姐妹都高升了她還屈身在這腌髒的廚房大堂裡打著下手。

    只聽有婦人尖刻的笑聲,抬頭看是劉大家的,“你這話可就說錯了——你也不看看這丫頭又髒又醜,就是配小廝人家也是不要的,要不,方大娘你一片慈心,把她帶回家去洗洗干淨,就做你兒媳婦罷!”

    “放屁!”

    方大娘俯著身子,正在滾水裡拔著豬毛,一聽這話就扔下鉗子爆了粗,“劉家的,你紅口白牙的咒什麼人!你那個小兒子吃喝嫖賭無一不精,能娶到這種媳婦就是祖宗積德了!”

    周圍頓時一片哄笑,劉家的大兒子在書房伺候筆墨很是得臉,但小兒子就是她的心頭病了——被嬌慣得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好吃懶做還喜歡去花街鬼混,他這麼一個人,劉家的都不敢讓他進主院伺候,只得求了大少爺恩典去看管車馬。

    像樣的人家都不肯把閨女嫁他,二十有四了還是光棍一條,劉大家正是心急上火,聽到這話氣得渾身發抖,臉色像開了醬料鋪,青、紅、黑一起湧來,更惹得人笑個不停。

    初蘭聽著大家拿小古當笑料,也氣得臉色發白,可她資歷淺也不敢跟她們對罵,只得狠狠的剜了那新來的玉霞兒一眼——又是她胡亂插嘴,害了小古一次又一次。

    玉霞兒嚶的一聲,眼圈紅紅就要哭出來,“初蘭姐姐你別瞪我,我知道說錯話了,你就饒我這一回吧!”

    她瑟瑟發抖的躲到秦媽媽身後,泫然欲泣,我見尤憐,好似被初蘭脅迫打罵了一般。

    “你——!”

    初蘭沒想到這丫頭如此心機,氣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一旁劉大家的終於找到借口,冷哼一聲道:“秦姐姐,你手下的小丫頭太沒規矩了,當著我們的面就敢欺負新來的!”

    秦媽媽淡淡睨了他們一眼,“她們都是我的人,我自會管教,就不勞你費心了。”

    她一身玉色絲襖,靛藍雪花比甲更顯得風韻尤存,白皙的臉上有一雙優美的彎眉,更襯得周圍的一干媳婦婆子俗不可耐。劉大家的更是嫉妒得眼裡冒火。

    秦媽媽眼風一掃示意三人跟著自己,離去時一陣輕風拂過,銀鑲瑪瑙的簪子顫巍巍掉了下來,她急忙俯身撿起,神色之間頗為珍惜。

    “哼,清高個什麼勁,還以為自己是金尊玉貴的貼身大丫鬟啊?可惜啊,她跟的主子命薄,早早就去了,全府上下哪還有她的靠山!”

    秦媽媽是先頭大夫人張氏的陪嫁丫鬟,貼身伺候親密無間,只可惜張氏遇人不淑,大老爺沈熙為人放誕好色,侍妾美婢十來個還不滿足,在青樓跟人爭風吃醋,把懷胎八月的張氏氣得下紅不止,沒多時就去了。

    秦媽媽身為陪嫁,從此就沒了立身之處,被調到這大廚房來管柴炭房,平時為人都是淡淡的,卻因為通身的氣派容貌惹得幾個婆娘嫉恨不已。

    何大家的剛說完酸話,轉頭卻見門廊外,吳管事正痴迷迷的看著秦媽媽的背影出神,頓時氣往上衝,冷冷的哼了一聲。

    總掌大廚房的吳管事這才如夢初醒,假正經的干咳一聲,背著手開始四處巡視,走到何大家的身邊,隱秘的朝她飛了個眼,卻換來她一個吃醋的白眼。吳管事上下拈著鼠須,一雙昏黃老眼直勾勾的盯著她豐滿的胸,嘴角笑容變為更為淫猥。

    廣晟騎著馬回到府上,一進自己的院門就發覺氣氛不對,看院門的小麼兒面色驚惶、臉帶淚痕,他心中明白了幾分,腳步卻絲毫不見停頓。

    才進正房,劈頭就是一個汝窯的瓷瓶砸了過來,他頭一偏,瓷瓶落到地上碎成幾截,一塊殘片劃破了他的臉,鮮血蜿蜒而下。

    “逆子!你還知道回來!”

    一聲怒喝,宛如春雷初綻。

    抬頭看時,正堂中央坐著的,正是他的父親,二老爺沈源。

    廣晟默然的看著他,也不行禮,也不見害怕,神色之間一派泰然。一旁的兩個壯僕不動聲色的上前來,一人一腳踢中他的膝彎,讓他跌跪在地。

    “你這個孽障,這麼多天才曉得回來!”

    沈源面若寒冰,以毫不掩飾的憎惡神情,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的兒子。

    就是這個眼神……像看見髒東西一樣的鄙夷,這就是自己的生身之父!

    廣晟的內心無聲冷笑著,跪在地上也不再起身。

    “你文不成武不就,跟著胡朋狗友到處鬼混!看看你的兄弟姐妹,哪一個如你一樣頑劣不孝!”

    沈源的怒喝聲震懾人心,十來位美貌的侍婢擠在廊下門前垂手伺候,各個都是面色慘白,瑟瑟發抖。

    “說!這幾天到底去哪了?”

    廣晟抬起頭,俊逸絕美的容顏上破了個小小的血口,嫣紅之色蜿蜒而下,更顯出一種妖異之美。他凝望自己的父親,眼神帶著淡淡的譏誚,卻因黑色亂發遮蓋著,沒有被沈源看見。

    仿佛受不了他的眼神和容貌,狠狠的別過頭去,面上嫌惡之色更盛。

    這張臉……像極了那個女人!

    沈源想到這裡,心中更覺得膩歪,眼角余光瞥見地上那跪得筆直的人影,恨不得一個窩心腳踢上去。

    這時廣晟的貼身小廝李貴也被押了上來,他先還不說,被狠狠的扇了一頓耳光打得滿嘴是血,這才哆嗦著招供道:“少爺先是跟幾位公子去賽馬,隨後去了城外錦鄉伯家別院,就打發小的回自己家探親……”

    錦鄉伯家庶子眾多,生在綺羅膏粱之家,嫡母又賢惠可親,於是肆無忌憚的到城外別院聚眾賞玩,荒淫無度,在京城權貴圈裡都是個大醜聞。

    他偷眼望去,見沈源已是氣得額現青筋,更加害怕,帶著哭腔道:“少爺在那住了兩天,奴才去苦苦勸了,隨後去了岳香書樓看秦大家的戲‘游園驚夢’……”

    沈源的臉色更黑了——這個叫秦遙的戲子最近紅透整個應天府,連達官貴人都爭著請他去唱堂會,王府公卿家的婦人也有迷他迷得神魂顛倒的。沈源一向以清正嚴謹的門風自傲,聽到這種人的名字都覺得污了耳朵,不由的怒氣更添三分。

    “接下來呢?”

    他沉聲逼問道。

    “少爺,少爺又去了萬花樓,住了五天。”

    李貴受不住他的凜冽威壓,一口氣把最可怕的都說了出口。

    頓時周圍鴉雀無聲,靜得可怕。

    官宦之家多紈绔,可無論是在別院怎麼荒唐,那也算是探訪親友;至於花錢去追捧戲子也是樁小事,可現在四少爺以青樓為家,一住好些天,這簡直是肆無忌憚了!

    侍女哆嗦的上前奉茶,震怒中的沈源干脆連托盤帶滾水茶杯一起朝著廣晟頭上砸去。

    “果然是賤人生的下賤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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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1:14:43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一章 隱藏

    廣晟不躲不閃,瓷器、滾水和描金漆盤一齊砸到他頭上,他頓時覺得眼前一黑,鮮血隨著額頭流了下來,模糊了眼眶,眼前所見皆為猙獰的紅色。

    再怎樣的重擊,都比不過那一句嫌惡而失望的話——

    賤人生的下賤胚子……

    滿室裡燈光明燦華耀,廣晟卻只覺得無邊的濃黑席卷而來,周圍的侍女驚呼著卻無一人上前來扶,那人儒雅而嚴峻的面容看也不看他,只是嘴唇在張合——廣晟已經無心去聽他說什麼了。

    賤人生的下賤胚子嗎?

    這一刻他幾乎想大笑出聲,無邊的怨憤奔湧在全身血脈之間,激蕩不能自已!

    他雙手死死扣住地上的磚縫,指甲出血皮開肉綻也渾然不覺,只是低下頭,將眼底的所有情緒遮蓋。

    沈源訓斥了半天,見他仍是木然跪在地上,半點也不認錯求饒,心中更是大怒,冷然道:“拿家法來!”

    隨即就有兩個壯僕拿來藤條,油亮發黑的七八股纏繞而成,讓人看了就心裡一緊。

    “四十下!”

    沈源的聲音不帶一絲情感,兩人略見遲疑,這裡眾人圍觀,實在對四少爺的臉面有礙,是否要拖出去……

    “沒聽到我的話嗎?”

    不怒而威的嗓音嚇得兩人連忙領命,拖來兩條春凳,把人壓在上面正要行家法,卻聽門廊外有人輕喚道:“且慢!”

    緩步而來的是二夫人王氏,身著蜜合色吉祥如意紋褙子,玫瑰紫滾金邊十二幅繡裙,只是隨意盤了個圓髻,腦後只一柄金簪,一顆南珠足有蓮子米大,熠熠柔光襯得她肌膚白淨細膩,只眼角的幾道細紋顯出年齡。

    她款款而來,舉止之間說不盡的高貴嫻雅,身後跟著一名石青錦衣直綴,滿身書卷氣的青年,他雙目清澈而又溫暖,讓人見而望俗,看到這滿地凌亂,只是略皺了下眉。

    “給二夫人、大少爺請安!”

    泥塑木雕般的丫鬟婢女們好似突然開了竅,鶯聲燕語的上前伺候請安。

    “你們怎麼來了?”

    沈源看到妻兒到來,頓時臉色和藹了許多,王氏快步上前,挺身攔到廣晟身前,懇切勸阻道:“老爺,晟兒他年紀輕不懂事,你就饒了他這回罷!”

    “哼,他從小就頑劣放誕,如今越來越放肆,這次若不給他個教訓,只怕他能把天都捅破!”

    沈源越說越氣,搖頭不允道:“夫人你讓開,今天這四十下家法他是免不了的!”

    王氏急忙搖頭,竟是護得更緊,“老爺,晟兒成今天這模樣,也是我管教不力,你若是罰就罰妾身吧——他還年輕,慢慢著教就懂事了。”

    “這怎麼能怪你呢!這麼多年來,你對他視如己出,養育教導他花了多少心血?他哪怕是有一分良知,就該跟著仁兒平兒好好念書,不說考什麼功名,也要知書明理才是。可他呢,越大越是有能耐了,居然把萬花樓當家了,尋花問柳好不快活!”

    王氏一提裙裾,竟似要跪下,沈源連忙起身攙扶,“夫人!何至於這樣!你就是太心慈了……唉,也罷也罷!”

    他厭惡的看向廣晟,“念在你母親一片慈善,這家法先寄下,你給我滾到祠堂裡去跪著懺悔,三天不准出來!”

    一旁的大少爺廣仁連忙上前,把捆得結實的廣晟扶下春凳,見他手腕已被扯出血痕,又一頭一臉的血,連忙讓人拿干淨絹布和創藥來。

    這般鬧騰了一個多時辰,已到了晚膳時分,沈源見到大兒子垂手侍立,霽顏笑道:“今天顏先生來給我看你的窗課本子,說是大有進益,這科很可以去試試。”

    他平素謙遜低調,對兒女也算是個嚴父,但說起嫡長子廣仁便是老懷大暢,廣仁不僅性情沉穩,且極是聰慧好學,教他課業的顏先生私下告訴他,這科下場中舉的可能極大。

    王氏笑著拉了他的衣袖,調侃道:“老爺說起讀書便是一頓訓誡,您要是不餓,妾身可是飢腸轆轆了,就算是仁哥兒,他今日下午讀了兩個時辰的書,又練了一會騎射,只怕也是前胸貼後背了。”

    一家三口說說笑笑的離開,只剩下廣晟一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形容狼狽,周圍的婢女竊竊私語著,誰都不打算近前服侍他。

    “四少爺,您該去跪祠堂了。”

    老女人不陰不陽的笑聲在耳邊響起,他轉頭看,正是王氏身邊的姚媽媽。

    祠堂裡光線昏暗,寬闊的空間只剩下兩盞香燭,影影重重的光線,彌漫幽幽檀香,環視四周,寬闊寂靜得可怕。

    廣晟並沒有老老實實的跪在案前蒲團上,而是一個人背靠柱子席地而坐,閉上眼靜靜的回想這幾天的事。

    只要一閉眼,那刀光劍影的雪亮、鮮血四濺的艷紅便浮現在眼前,久久不散。

    終究是第一次殺人,即使是弓馬嫻熟,武藝不差,仍然免不了心裡緊張,被人背後偷襲,砍中了手臂。

    很深、很長一條傷口,狠狠的被闊口刀砍中,那凶神惡煞的反賊一鼓作氣橫刀再殺,若不是同伴還算經驗豐富,一把將他推開,只怕那時就了結了性命。

    即使是那時死在亂鬥之中,只怕他的身份也不得公開,而這府裡的上下人等,也不會為他掉一滴眼淚吧?

    搖了搖頭,揮去這些纏繞心頭的陰霾,他嘴角微微揚起,又有些自豪與暢快。

    跟著一幫酒肉朋友混到錦鄉侯的城外莊子上,趁他們荒淫作樂的時候,自己已經做出了驚天動地的一場大事,雖然不能公諸於眾,卻足夠反復咀嚼回味了。

    下一次,下一次一定會找到更好的機會,真刀實槍搏出個未來!

    總有一天,他要讓這些踐踏、欺侮他的人們,得到應有的報應!

    他正在沉思間,只聽祠堂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疾吹而入的夜風險些把兩枝香燭吹滅。

    “誰?”

    他警覺的回頭。

    映入眼簾的是一道瘦小的身影,罩在一襲異常肥大的袍子裡,顯得分外滑稽,她吃力的低著頭,提著一只大大的食盒。

    是來送飯的?

    怎麼從未見過這名婢女?

    來人在他思考間走近:巴掌大的小臉被油灰和黑炭弄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瘦小得可以被風吹走,行動緩慢笨拙,看著就不是近身伺候人的。

    “你是哪裡的?”

    “大廚房。”

    少女抬起偶,一雙黑嗔嗔的眸子晶瑩閃亮,好似並不懼怕他。

    小古覺得今天真是不順。

    運炭的馬車每旬的今日必開,今天的貨尤其多,那個新來的玉霞兒裝腔作勢推說頭疼,她跟初蘭兩個人忙了大半天終於搬完,正是腰酸背痛,又被塞了個燙手山芋——去給關在祠堂的四少爺送飯。

    原本這是事是怎麼也輪不到她的,廣晟房裡自有多位丫鬟,沒想到拖到晚膳用完,才有一個妖妖嬌嬌的二等丫鬟來,漫不經心的讓廚房的人送去祠堂,就跑去別處閑聊說笑去了。

    廚房也沒人肯管這茬——若是大少爺肯定是搶著送去,其他少爺那邊他們也不敢過分怠慢,但四少爺……誰都知道他是神憎鬼厭的一個,給他送飯不但撈不著什麼好,不幸被掃中台風尾那就嗚呼哀哉了。

    但飯總不能不送,又是玉霞兒這妮子,笑著跑去吳管事那邊說什麼“小古姐姐最是沉默穩重,不會惹事,她去送飯最為妥當”——這話的意思不就是“她最笨最蠢最好欺負,又鬧不出什麼事來”。

    小古想到今夜“金蘭會”又要秘密聚集,心中只想快些把這事做完。

    她把食盒拿到廣晟跟前,直楞楞的也不行禮,“四少爺請用。”

    廣晟也不去跟粗使丫頭計較,接過食盒的瞬間,他的瞳孔因詫異而睜大了——

    兩人雙手接觸的瞬間,他感受到她指間的薄繭,這感覺無比熟悉——分明是常年練習武器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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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1:14:55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二章 雙殺

    他悚然一驚,伸出手快如閃電的扣住她的脖子,“說,是誰派你來的?”

    小古仰起頭,費力的咳嗽著,卻是呼吸困難,幾乎要背過氣去,“吳管事……”

    廣晟恍惚記得有這麼個人,但是圓是扁一概沒留心,他手下維持力道,“他派你來做什麼?”

    “送飯。”

    “你原本是哪裡的?”

    “大廚房,柴炭間……”

    眼看她幾乎要翻白眼昏厥,廣晟這才松開兩分,“平時做什麼的?”

    “劈、劈柴。”

    原來是成天拿斧頭的!怪不得手上會起那樣的繭子。

    廣晟徹底松手,少女從桎梏中被解放,身子一歪也跌坐在地上,她好似被嚇呆了,整個人眼神都直勾勾的。

    廣晟嚇了一跳,暗罵自己手重,連忙拿起食盒裡的雞湯給她灌了兩口,沒想到少女突然噴了他一頭一臉。

    “你……!”

    還沒等他發作,小古又干嘔了兩聲,“這雞湯餿了。”

    廣晟拿過剩下的半碗到鼻端一聞,果然是一股不新鮮的酸餿味道,他冷冷一笑,就要把碗擲在地上,誰知手指剛離開碗邊,就見一道敏捷身影撲了上來,驚險的一把接住了碗——由於用力前傾,小古失去平衡,整個人撲倒在他身上。

    溫溫軟軟的身軀,又輕又瘦又笨拙,就這麼壓在他身上,正好碰到了手臂傷口。

    廣晟痛得眼前一陣發黑,睜眼時,那個蠢笨的小丫鬟正騎坐在他身上,傻楞楞的、撲閃著眼睛看他。

    真是……要命啊!

    心中哀號,他低喝道:“快下來!”

    少女茫然的看著他,雙腿蹬動著,反而更加磨蹭傷處。

    廣晟忍無可忍,一把將她拎起,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來,隨即又低咒一聲——額頭的傷口又裂開了。

    “我,我來伺候少爺您包扎。”

    小小的嗓音怯弱的說道。

    “不必了,再給你伺候下去,我一條小命就徹底沒了!”

    廣晟沒好氣的說道,抹一把頭上流下的血,那嫣紅讓他更加煩躁。

    小古不由分說,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沒等他反應過來,就動手撕成了四條,替他牢牢纏住整個頭顱——包扎精細得像一只藍色圓蛋。

    小古低下頭,拼命掩飾嘴角抽搐的笑意——叫你再凶,叫你再輕薄我,叫你把我掐個半死!

    小女子報仇,三天都不晚!

    廣晟摸著圓呼呼的頭,實在覺得別扭,卻聽那丫頭又大呼小叫道:“四少爺您手臂上也有……”

    嘶啦一聲,另一條袖子也宣告陣亡。

    “你別亂動——叫你別替我包扎,你聽不懂人話嗎!!”

    青年的怒吼聲回蕩在幽深莊嚴的高柱大堂裡,平添了些許生氣。

    想不到他受了那麼重的傷,流了那麼多血,還吼得那麼大聲……真是皮糙肉厚不怕死!

    小古想起兩個時辰前的那一幕,不禁笑意加深,美眸中閃過熠熠光芒,讓人看心驚肉跳。

    又要輪到哪個倒霉蛋遭殃了?

    坐在她身側的老七秦遙看得真切,不由的苦笑著搖了搖頭。

    “十二妹……十二妹!”

    燈影明滅間,坐於上首中央的大哥連聲喚道,這才讓小古從神游太虛中醒來。

    仍是那徹夜歡宴的萬花樓,仍是那一間殘燈飄渺的蘭香閣,也仍是這義結金蘭的十三人。

    “大哥有何吩咐?”

    “十二妹,你做得實在很好!楊演之死果然被判定為意外,個中手段,可說是天衣無縫——今日都是自家人,你能解說下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這不僅是大哥的疑問,也是所有人的心聲。

    小古從座位上站起身,幽微的燈光下,她的身影飄忽宛如精魅——

    “我花了三天功夫,請七哥的人幫我盯梢,確定了楊演的作息時間——他是個刻板嚴謹的人,每日都是這個時辰乘轎子路過這條街。”

    “接下來,我便要制造一個意外,一個由多人共同編織而成的意外。”

    “先是清晨,有一位老僕把一車桐花油摔破了一罐,流了一地,滿街的人都不會注意道——我只拜托這位老人家這件事,他最多回去挨一頓罰。”

    旁人還不覺得如何,秦遙卻是心中雪亮——小古這麼多年來不顯山露水,卻把大半個南京城的罪奴僕役認了個遍,大叔大嬸的叫得人心甜,不動聲色的就將這些人攏在袖間。

    光是這份未雨綢繆的心計和手腕,就讓人嘆服不已!

    “過了半天,街上也誰不記得這事了——我便讓七哥的手下瞧准時機,向三姐手下的姑娘們發信號。”

    那被稱為三姐的女子聞言微微一笑,傾城妖嬈,滿室生輝,話音卻是刻意拖長,略有古怪,“姑娘們蠢笨,哪及得上十二妹你蕙質蘭心。”

    眾人都知道她與十二娘素有心結,彼此不睦,包括大哥在內,無人願意插手兩人的言語暗鋒。

    “三姐客氣了,這次萬花樓的姑娘們還真是幫上大忙了。”

    小古笑靨甜甜,好似聽不出她的嘲諷之意,“七哥的手下之一在戲台上跑龍套,一看到他的手勢,她們便刻意尋釁,跟那城門官家的金太太吵鬧起來。”

    “這個金太太酷愛昆曲,尤其迷戀七哥的戲,這次聽到七哥來替場,那是無論如何也要來的——她生性急噪粗暴,最近家中丈夫又迷上了新進門的小妾,因此她對嬌滴滴的年輕女子很是嫉妒,再用那籃雞蛋在她面前炫耀,她必定經不起撩撥,大吵大鬧起來。”

    她目光一閃,看向三姐——也是此地的鴇母,“姑娘們都是經過三姐調教的,即使她不動手,也會設法把雞蛋朝街面扔。”

    三姐哼了一聲,取杯就唇,既不同意也不反駁。

    “街面上的桐花油經過日光的烤炙,正是粘稠,加上無比滑膩的蛋清,滿街的人都要東倒西歪,無法站穩。”

    “這個時候,便輪到那買毛竹的攤主出場了。”

    小古微笑著環視在場眾人,“他為人霸道,占據的攤位正好對著街中央,又是摔得手舞足蹈,此時我只要略微彈出塊小石子,那長毛竹就會朝著官轎方向飛去。”

    她瞥一眼秦遙,笑得更甜更暢快,“當然,要想真正命中,還得七哥施展絕學,用內家氣功催得它對准射去。”

    老七秦遙雖是下九流的戲子,卻是風靡整個應天府的名伶,但他暗中修習內家氣功,實力隱隱超出眾人許多。

    眾人聽得目眩神迷,這才深知:一場看似合理的意外,竟要策劃這麼多步驟,可算是花盡心血。

    嘖嘖稱贊之下,有人突然問道:“十二妹,那些配合你的幫手都在七弟戲班和這萬花樓裡,萬一露了行跡可怎麼辦?還有那些用剩下的器物,弄不好就是現成的證據,你倒是藏好了沒?”

    問這話的是老六蔔春來,他在應天府衙門下做雜役,素來小心謹慎,樹葉掉下來也怕砸破頭。

    小古看向他,眼波閃動間,有著難以捉摸的幽光,她一邊笑著一邊走向他座位,手裡提了茶壺,似要替他添水。

    “六哥不必憂心,我們早有防備……”

    她嗓音變低好似要說後續之計,蔔春來情不自禁的略微前傾去聽,卻見那一瞬——

    一柄雪亮的短刀直插進他的腹中,鮮血四濺!

    “你……!”

    他抬起頭,滿眼不敢置信——短刀的手柄正握在小古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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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叛徒

    這一刀快、狠、准,深深刺入肚腹之中,刀刃上開有尖槽,頓時血流如注,創口極大!

    變生肘腋,在場眾人誰也沒料到這一出,頓時驚呆!

    “十二妹你做什麼!”

    二姐一聲凄厲尖叫頓時讓大家如夢初醒,其他兄弟要麼跳起來阻止,要麼拔劍而起,警惕四周,現場一片混亂。

    “都給我肅靜!”

    簾幕後,大哥一聲斷喝,好似一盆冷水潑在沸鍋上,頓時讓所有人停頓不敢再動。

    但,有一人例外。

    小古夷然自若,手握刀柄,緩緩將它從血肉中抽出。

    肌肉與刀刃擠壓的聲音,細微而驚悚,卻在這一片寂靜中顯得分外清晰,讓人頭皮發麻。

    鮮血飛濺而出,卻沒有任何一滴染上她的衣襟——滿地血腥中,她籠罩在黑袍裡的身影顯得嬌小而詭秘,再沒有人敢靠近她一丈之內。

    “為……為什麼?”

    因為這狠狠的一刀,蔔春來頓時痛入骨髓,他踉蹌著問道,卻讓血噴得更多更多。

    “錦衣衛。”

    小古只是輕聲說了三字。

    四周頓時發出恐懼的抽氣聲,好幾人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就連安坐幕後的大哥,這一刻的動作也凝住了。

    錦衣衛是當今皇上最信任的監視眼目,也是他手中最銳利、最恐怖的殺人利器,提起錦衣衛這三字,上至朝廷公卿,下至庶民百姓都要為之驚魂色變。而對於他們這些暗中結社密謀的罪奴苦役來說,更是最猙獰的噩夢!

    “什麼,老六跟錦衣衛勾結?!直娘賊的你這個吃裡扒外的小人……”

    老四是碼頭槽幫搬貨的,平素言談粗野慣了,聽了這話怒不可遏,騰的站起來就要衝過去!

    只聽當啷一聲,一只茶杯被狠狠的摜到地上——坐在幕後的大哥終於發怒了!

    “十二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哥沉聲問道。

    這一記碎裂聲清脆響亮,卻也讓也大家昏沉驚嚇的頭腦徹底清醒過來。

    金蘭會已經被錦醫衛盯上了?

    想到這一點,大家的面色變得更加難看,有些人身子搖搖欲墜,更多的人則是面露狠意,充滿了玉石俱焚的決心。

    “哈哈哈哈……你也知道錦衣衛的大人已經盯上你們了?你還敢對我下毒手!”蔔春來又噴出一口血,瘋狂大笑道:“等天一亮,你們全部都逃不了!”

    聽了這話,其他人只是面色更難看,三姐宮羽純卻是驚呼一聲癱坐在地,“完了,全完了!我的萬花樓啊!”

    想像著那群穿飛魚服掛鏽春刀的凶神惡煞們衝進樓裡,把千嬌百媚的姑娘們都押起來,把雕梁畫棟的摟閣都付之一炬,自己辛苦創來的一片基業即將化為烏有,她眼前一黑幾乎要暈厥過去。

    一只溫暖修長的手伸了過來,悄悄的替她掐了虎口,劇烈的疼痛讓她清醒了過來,轉頭一看,秦遙正關切的朝她點了點頭,朦朧燈光下側面更顯溫雅俊美,風度清雋。

    她心頭一熱,一股又酸又甜的情愫悄然彌染,她吸了吸鼻子低下了頭,不願讓他看見自己狼狽驚惶的模樣。

    恍惚間聽見小古嗓音清脆冷然,不慌不忙,“危言聳聽。”

    “你跟那個錦衣衛小旗的談話,自以為機密,卻被你們府衙伺候茶水的老僕聽見——在這個應天府裡,無論公門私宅,最不引人注意、最避不開的就是這群僕人婢女,而他們就是我的眼,我的耳。”

    在場諸人雖然身處賤籍墮落下層,卻都是下九流裡的翹楚和首腦——比如三姐就是在青樓這圈子裡八面玲瓏,老七則是在名伶戲班裡吃得開,而十二娘平時不顯山露水,卻是不動聲色的在這十幾年間籠絡了各家各戶的一些得力下人,這份實力如今擺上台面,讓所有人都驚得不淺。

    “那老僕聽得很清楚,你自以為奇貨可居,又怕那小旗過河拆橋,就支吾著不肯說出我們的具體身份和聚會地點——你不是顧惜兄弟姐妹之情,而是要在今夜的聚會上親自探出重要秘報,作為邀功請賞的依據……可惜,你太貪心了。”

    這話既是對蔔春來說的,也含著對眾人的解釋,大家一聽他並未泄露關鍵情報,頓時松了口氣,三姐的臉上也重現了紅暈。

    “哈哈哈哈,我精明了半輩子,沒想到被你這小丫頭暗算了一把——你以為殺了我,就能一勞永逸了?”

    這話把大家的心又提了起來,只聽小古笑了一聲,“我知道你是老江湖,老奸巨滑,必定藏了什麼憑據和文字涉及我們的真實身份……讓我來猜猜看,你是藏在府衙,還是藏在家裡?這是防備我們的後手,但你也怕錦醫衛去搜,你必定是藏在你那相好家裡了。”

    蔔春來臉色一變,卻又恢復了趾高氣揚,“你猜中又如何,我藏得無比巧妙,沒有人能搜出來——只要一亮我沒回去,那個女人就會把東西送去給官府。”

    “哈,我又何必搜,只要一把火燒得猛烈,你那相好家的所有物件都會成灰——天干物燥,大概現在已經燒起來了!”

    蔔春來的臉色頓時變成了死灰,他宛如野獸一般怒吼一聲,完全不顧腹上的傷口,朝著小古衝了過去。

    一泓秋水,三尺青鋒。

    秦遙的劍輕輕飛來,刺入了他的心口。

    “你……”

    蔔春來睜大了眼,死死瞪住他。

    “為什麼?”

    秦遙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靜靜問道。

    雖然在眾人面前不顯,他與蔔春來的關系其實相當不錯,戲班裡外出的路引、牒記都是老六去府衙搞來的,兩人也經常喝酒小聚一番。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他再次問道,嗓音多了一分沉痛與憤怒。

    “哈哈哈哈……你問我為什麼?”

    蔔春來好似聽見了什麼異常可笑的話,“這十幾年來,我們淪為罪奴賤役,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對我們呵斥打罵——這樣的日子,你還想繼續過下去嗎?”

    “所以我們才要秘密結社聚集,合力互救,離開這泥潭。”

    “沒有用的,哈哈……朝廷就是那大石頭,我們就是一個個雞蛋——以卵擊石是什麼下場,你們都讀過書,比我清楚。”

    “所以你就出賣兄弟姐妹,用大家的性命來換你的快活自在!”

    秦遙的聲音嚴峻而肅殺,如沐春風的氣質在這一刻化為極端的酷狠,他伸手握住劍,一攪,一拔,頓時切斷所有生機。

    比小古那一刀力道要輕,要柔,卻是真正的殺人之劍!

    “你,好狠。”

    蔔春來死死的盯住他,好似要把他的樣子牢牢記住,帶入陰曹地府,突然他一眼瞥見旁邊的小古,頓時發出一陣陰戾的冷笑聲——他的腳步已經邁不開,只能伸出手,好似要凌空掐住她的喉嚨——

    “你這個小賤人,都是因為你,因為你那個死鬼的爹,我們才會這麼凄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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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1:15:1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四章 同病

    他口中不斷噴出鮮血,面容抽搐宛如厲鬼,顫抖著手好似要抓住她——

    “你多次暗改官衙的文書記錄,別以為這樣就沒人知道,你的親爹,就是、就是——”

    他喉頭咯咯作響,卻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整個身子頹然而倒,氣絕而亡。

    現場陷入了死一樣的沉寂。

    夜風吹得窗格微微作響,微弱的燭光閃爍掙扎著,突然剝的一聲冒了個燈花,暗室裡明亮了幾分,也照見了各人驚駭、茫然、憤怒的神情。

    “六弟他,死了嗎?”

    三姐宮羽純渾身輕顫,輕啟櫻唇問道。

    小古不答,只是靜靜佇立在秦遙身後,而後者細心擦拭過長劍後,輕輕一按機簧,三尺青鋒便收入鞘中。

    “他已經不是我們的兄弟了。”

    他的嗓音淡漠,卻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寂寥之痛。

    二姐捂著臉。嚶嚶而泣——雖然上了年紀,她卻仍是那般溫馴文雅,見不得這種生離死別的殘酷。

    “可終究,這麼多年來的手足之情……”

    她哽咽說道。

    三姐聽了這話柳眉倒豎,原本憔悴疲憊的臉上,一雙貓兒似的美眸因憤怒而幾乎燒紅——

    “他為了自己的富貴自由,向錦衣衛出賣了我們的秘密——一旦被抓獲,我們所有的人都是死罪,那時候他怎麼沒想想手足之情?”

    另一道沉穩的聲音響起,是素來沉默穩重的大哥——

    “我們這樣的罪奴生涯,永無赦免,就連子子孫孫也永墜賤籍……人在煎熬絕境之中,會將仁善、情誼、風骨這些都統統出賣。也許,這樣的事,今後還將繼續發生。”

    眾人的心因為這一句而擰緊、劇痛!

    有人想反駁,張了張口還是沒說出——永樂皇帝手段到底有多殘虐,朝廷對罪奴的管制有多嚴厲,他們只要想想就不寒而栗。這種壓力之下,只怕今後再出幾個叛徒也大有可能。

    人,終究是自私而懦弱的,在至高的皇權威壓之下,幾乎不用反抗便要化為齏粉。

    窗紗外隱約有歌舞嬉笑之聲傳來,偏偏這暗室一隅卻是靜然無語,眾人低下了頭,只覺得有千斤的重擔壓在肩頭,悲憤難言卻又無處宣泄。

    “所以,即使多殺幾個楊演這樣的人,也只是治表不治本——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干脆給朝廷來個釜底抽薪!”

    清脆嗓音出自小古,不同於她平日的嘶啞含糊,此時她的言辭決然而自信。

    大哥目光一閃,正要追問,卻又斂住,只是嘆息一聲,“無論如何都是結義一場,把他好生安葬了吧?”

    “為防萬一,還是燒成灰燼拋河裡吧!”

    小古淡淡一句,卻讓眾人都心中一寒,面露不平憤然之色——人死如燈滅,無論多窮的乞丐流民,好歹也有塊破木板破席子裹身,老六卻是燒成灰也不能入土為安,要被零散拋進河裡——十二娘的心腸,簡直是鐵石鑄造而成!

    秦遙看得真切,不自覺的伸出手拍了拍小古的肩膀以示安慰,他環視左右,替她解釋道:“屍身若是安葬,萬一被掘出,能干的忤作仍能發現不少有用的線索——我們金蘭會如今萬分危險,實在是經不起任何風波了!”

    這一番話說中要害,再無人敢濫發善心了,大哥又吩咐道:“既然老六已經把一些情況泄露給錦衣衛,為防行蹤敗露,大家最近還是各自安分過活,這秘會之例就暫且停下。”

    眾人再無意見,於是就此散會離開。

    “十二你給我站住!”

    一聲嬌喝,讓小古停住腳步。

    “你早就發覺老六有問題,為何不早說,還故弄玄虛把大家當傻子?!”

    小古回過頭,靜靜的看向怒氣衝衝、粉面凝霜的老三宮羽純,冷然不發一言。

    她的沉默看在宮羽純眼裡,卻是挑釁與無視,她怒氣上湧,冷笑道:“你小小年紀不把大家放在眼裡,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殺楊演的時候也是這樣——你自己走脫得干淨,那個賣毛竹的卻被抓到牢裡問罪,你這種人簡直是冷血無情!”

    小古看著她,宮羽純心裡發毛,面上卻更是高傲不屑,“怎麼,被我說中,無言以對了?!你——”

    “夠了!”

    一聲低喝,打斷她的惡言,那熟悉的嗓音卻是讓她面色瞬間發白。

    秦遙大步上前,一把拉住小古的手臂,看也不看宮羽純一眼,徑自道:“我們走吧!”

    “不許走!”

    宮羽純看著兩人把臂並肩的親密模樣,心中又酸又妒又恨,頓時口不擇言道:“你們男人都是有眼無珠!你把她當嬌小姐病西施,她卻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你們要親熱就一起滾,免得髒了我的地方!”

    “我把罪名都推給那個賣毛竹的,是因為他罪有應得。”

    突兀之間,小古終於開口說話了。

    “哼,你騙誰啊?一個老實做生意的……”

    “老實人不一定是好人——你跟三教九流的客人打交道,這個道理還不明白嗎?三個月前,這個老實人狠心將自己的女兒賣進神武將軍馮綸家裡——僅僅兩個多月,那小女孩的屍體就被丟了出來,赤裸著身子遍體鱗傷,下半身幾乎被撕裂開來。”

    秦遙皺著眉頭,終於把真相說了出來。

    什麼?!

    宮羽純吃驚的掩住了自己的嘴,身子細微的顫動——那是極端驚詫混合著憤怒的情感,“怎麼會這樣!那是他的親生女兒啊,又不是揭不開鍋!”

    “高價把女兒賣給那種虐殺成性的權貴,是為了賺錢讓兒子去上縣裡第一的私塾,將來中個舉人秀才什麼的,那才叫光宗耀祖!”

    小古的嗓音,平淡而潛藏著激越,好似平地下流淌的火紅熔岩,隨時可能噴薄而出。

    她凝望著宮羽純,冷若冰霜卻又含著奇異莫名的憐憫,“身為女子,卻被家人舍棄,淪落到地獄火坑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種感受,你應該是深深明白的!”

    宮羽純的身子頓時不再顫抖,她的絕美雙瞳,因極度激動而縮為兩點——那簡直是兩團冥黑熾熱的火焰!

    小古不再理會她,轉身跟秦遙道:“我們走吧。”

    空芒的眼神望著兩人的身影遠去,宮羽純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無力的跌倒在地,任由眼淚肆意的流著。

    原因為愈合多年的疤痕,在這一刻被狠狠刺穿,流出了危險而真實的膿汁——她哽咽吸著鼻子,突然覺得內心無比的寧靜。

    小古回到沈府,仍是那般過著劈柴、搬水、吃飯、睡覺的日子,無驚無喜,無比平淡。

    柴炭房新來的那玉霞兒,著實不是省油的燈,平時一張小嘴甜得醉死人,把管事和媽媽們迷得眉開眼笑,仗著這股勢頭,她成天游手好閑,要麼推說不舒服,要麼去灶上討好巴結那些大廚,想學個一兩手絕活,竟是一點也沒把本職差使放在心上。

    一個失去靠山的半老徐娘,一個瘦小的傻子,還有一個愛管閑事的蠢女人……她是一點也不放在眼裡的。

    很快便到了腊月裡,還沒來得及准備腊八粥和過年的家什,府裡便有一件大事要辦——正是老夫人四十九歲的壽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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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1:15:32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五章 暗潮

    因著老侯爺三年的喪期,府裡許久沒有宴請貴客,這次免不了把從前的活計和慣例都一一撿起。老夫人再三吩咐不得奢侈,就請些自家人聚聚,但南邊習俗講究“做九不做十”,逢九的生日必得大辦一番。

    府裡出的帖子都是給通家之好、世交親眷,但到了那一日,卻仍是高朋滿座,簪瓔耀目。

    作為壽星的老夫人也是穿得隆重喜慶——大紅五彩金瓜蝶紋褙子,石青色百字聯珠壽紋裙,配著超品侯爵的發冠頭面。她穩穩的坐在堂上,含笑受了眾人的大禮,看著眾賓環繞,子孫滿堂,更顯得精神熠熠。

    雖是填房,老夫人這輩子卻也是順風順水——老侯爺卻對她素來寵愛有加,家中諸事都聽憑她裁決,上頭又沒了公公婆婆,前頭親姐所出的大房、二房對她也禮敬有加,自己又生了四老爺和七姑太太:前者是統兵大將,煊赫威揚,正跟隨英國公遠征交趾;後者卻是嫁給了成安侯世子。

    作為一個庶女出身的填房,老夫人這樣的好命簡直要羨煞多少大姑娘小媳婦。

    除去在外的三房四房不提,沈府的大房二房盡數到齊,一眼看去都是齊整挺拔,相貌不凡,賓客們暗暗點頭贊許。

    大房由沈熙打頭,陳氏亦步亦趨,雖然顯得有些拘束小家子氣,也總算沒離了大褶,他們身後跟了兩子一女:方滿二十的廣鉦,剛剛十歲的廣善和十三的如瑤。

    廣鉦是前頭原配張氏所出,廣善是妙姨娘所出,如瑤則是張氏親信的通房生的,一直養在她的膝下算做嫡女。

    因為沈熙為人荒淫好色,陳氏作為填房又不得他看重,所以進門七年仍無所出,她也是出身寒門小宦之家,根本不敢壓制丈夫,府裡上下都不免把她看輕了。

    二房的人數和排場都比大房強多了:沈源為人儒雅而不失剛正,是皇帝親近得力的文臣,位在中樞炙手可熱;二夫人王氏精明能干,把整個沈府管得井井有條,竟是隱約越過了大嫂。

    二房共有四子三女,嫡長子廣仁年方十九,從小在讀書上頭就是極有天賦;次子廣晟、三子廣平都是庶出,一個十八一個十六;四子廣瑜七歲,卻是王氏的老來子,很是寵溺愛重。

    二房的三位小姐中,大小姐如珍,三小姐如思都是庶出,只有二小姐如燦一個嫡女。

    這麼多兒輩孫輩圍繞著,其他女眷都是嘖嘖稱贊揚,尤其是廣仁,這科中舉只怕是十拿九穩,將來一個進士也是跑不掉的,簡直是眾位夫人太太眼裡的乘龍快婿人選。

    各色目光打量之下,廣仁一派鎮定自若,小小年紀已是儒雅穩重,又生得清俊挺拔,連素來挑剔的興安伯夫人都對他問長問短,言辭之間不免帶出結親的意思。

    王氏雖寵小兒子,最看重的卻是長子,見此情景與有榮焉,卻一絲輕狂也不露,只是笑著謙虛道:“快別誇他了,小時了了大未必佳,若要論到前途二字,還得看他將來是否勤勉——我們這樣的一般人家,千金萬銀都是虛的,只得家風二字可值傳承,希望他不要負了父母和親長的期望才好。”

    這話又引得夫人太太們一陣稱贊,王氏含蓄得體的應對著,旁邊卻突然傳來一聲驚訝的問話——

    “咦,怎麼沒看到晟哥兒?”

    突兀一聲,此時卻顯得格外清楚——正是大夫人陳氏的嗓音。

    陳氏左右顧看,仍不見蹤影,笑意盈盈中更見詫異,“今日是母親的壽誕,晟兒這孩子又去哪了?難道是小孩子家家又貪玩了?”

    周圍頓時陷入不安的沉寂,隨即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廣晟年已十八,她卻一口一個小孩子,十成十是慈愛伯母關心侄子的口吻,卻引得沈源面色微沉。

    那個孽障……居然在這種重要的大日子又跑出去鬼混!

    他恨不得把這個厭惡的庶子拎來一頓狠揍,這份不悅浮現在眉眼間,更證實了眾人的猜測。

    據說,二房的這個庶子紈绔荒淫,走馬章台逐雞獵狗,簡直是神憎鬼厭。

    王氏見陷入了冷場和尷尬,目光一閃,看向一臉驚訝和無辜的陳氏,淡淡道:“倒是勞嫂子關心了。”

    隨即再也不理會她,徑直對著老夫人親昵的笑道:“晟兒這孩子就是純孝,為了在菩薩面前為您許下長壽的願心,自願在佛堂跪經,已經一天一夜了就是不肯起來。”

    “是嗎?這孩子就是心眼實,我一個老婆子哪值得他這麼費心勞力的……”

    老夫人笑得一派雍容,看向二兒媳的眼中卻閃過一道譏誚。

    二夫人同樣微笑以對,婆媳倆的目光隔空一對,頓時電光火石的錯開——

    “晟兒雖然功課平平,對長輩挺有孝心的,前幾天聽說您腰腿不好,還特地到山上去獵來狐皮給您做圍脖呢!”

    王氏這話說得實在漂亮,不僅把陳氏捅出的這個窟窿填上,還在老夫人面前討了巧,又在眾人面前維護了二房父慈妻賢子孝的形像。眾人看她的眼神都帶著佩服和贊嘆——那個庶子廣晟是個什麼貨色大家心知肚明,王氏身為嫡母不僅不打壓薄待,還為他百般遮掩宣揚美名,簡直是太過賢德了!

    家有賢妻夫禍少啊——沈源能青雲直上,賢內助的功勞肯定不少!

    男人們想想自家捻酸吃醋的妻妾們,心下感嘆,看向沈源的目光都帶著羨慕嫉妒。

    轉眼到了開席之時,眾人移步正廳,圍著圓桌坐下,左五為男席,右七為女席。因都不算是外人,老夫人笑著解釋道道:“都是自家人,略拿屏風隔一隔就好——我這老太婆都不怕被你們瞧見皺紋,各位美人兒也更不必害羞了!”

    “世上哪來這麼漂亮的老婆子啊!跟兩個兒媳站在一起,簡直跟姐妹花似的。”

    多年老姐妹的調侃,讓在場諸人都忍俊不禁的笑出了聲,大夫人陳氏和二夫人王氏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後伺候酒菜,陳氏正想接話,王氏卻已經笑著打趣道:“母親必定是有什麼美容的秘方,藏著掖著不肯告訴我們妯娌倆,真是一點也不疼我們了。”

    笑鬧過後,同席上下首第三位的安遠伯夫人多喝了兩杯,臉上起了嫣紅,她左顧右盼,突然大聲問老夫人道:“你們侯府的匾額收起來可有三年了吧?皇上還沒決定由老大還是老二來襲這爵位?”

    這一問石破天驚,所有人都呆住了,現場陷入死一樣的寂靜——由於只隔了一道紙繪屏風,那一邊的男客席也聽得很是真切。

    只聽當的一聲,竟是陳氏面色蒼白,手中銀筷落地都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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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1:15:4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六章 機巧

    安遠伯夫人是有名的長舌多嘴,仗著夫君包容,平時也是個糊塗管閑事的,她酒後神志昏沉,見周圍寂靜一片,還得意洋洋,以為自己一鳴驚人,“自從你家老侯爺去了,你們濟寧侯府就用白絹蒙了匾額,小心謹慎到這種地步,整個京城可沒第二家了——這是擔心皇上還記得你家老大犯的事?”

    老夫人干咳一聲,面色有些尷尬,在場的年紀略大的也都知道靖難時那場鬧劇——

    話說當年聖上還是燕王的身份,長驅直入殺入魯、皖境內,隨後一鼓作氣就要攻占南京。老侯爺當時管著江邊水陸船只巡查,因為次子沈源是燕王親信,倒也願意投誠做內應,帶領燕王大軍渡江。老侯爺當時感染風寒,就讓長子沈熙去接應,沒想到沈熙晚上多喝了兩杯,昏頭轉向之下居然把先遣船隊帶到了守軍最多的水上關卡旁,險些葬送了前面十余只船上五百多人。多虧水軍統領細心,派了三批人來探個究竟,這才將自己人從激烈水戰中解了圍。

    事後才發現,燕王朱棣本人居然就在這先遣船之上,頓時把文武大臣嚇得臉色煞白,當場就昏過去幾個。

    真讓人後怕吶——這位陛下秉持著北疆作戰時身先士卒的作風,險些就被一個白痴紈绔坑死在這江上了。

    這段公案由於太過尷尬和離奇,所以就沒人提它了,但濟寧侯沈氏從此就戰戰兢兢,在整個應天府的勛貴圈裡都很是低調。

    今上倒是沒有對沈家上下降罪——一半是看在他們確實是投誠心切,不可寒了臣下的心,另一半則是給了沈源面子。但他肯定深深記得沈熙這個蠢蛋——襲爵的昭令遲遲不下,只怕也有這個原因。

    聽著周圍的議論聲,陳氏如坐針氈,勉強扯出一道笑,卻是比哭還難看,“當年夫君是認錯了方向——可憐他忠心一片卻遭人誤解……”

    老夫人冷冷的掃了她一眼,頓時嚇得她住了嘴。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一切聽憑聖裁。”

    她手拈佛珠,平靜而堅決的說道,隨即掃一眼四周各異的眼神,唇邊露出一絲恬然的笑容,又道:“我們府上這爵位是太祖皇帝賜下的,後世子孫雖然不肖,但也不敢讓它斷絕在自己手上,否則怎有臉去見列祖列宗。”

    她這兩句話意味深長,聽入眾人耳中卻有不同的猜想,不管怎麼說,總也舒緩了方才的緊逼氣氛,大家議論紛紛,舉杯就飲時,突然聽到聽到廳外一聲響亮通稟——

    “有旨意到——!”

    頓時滿座皆驚!

    午後的日光金燦和煦,稍稍驅走北風的寒冷,廣晟將皮毛領子卷高,用紗袖卷成一條蒙住口鼻,卻仍覺得飛灰嗆人。

    這是在碾子胡同深處的一處平民宅院,平時院裡落滿了槐花和榆錢,前一陣卻被燒成一片廢墟,偏偏橫梁和幾處大柱半懸著不肯落下,搖搖欲墜看起來十分驚險。

    “你確定東西就在這裡面?”

    有人像拎小雞一樣扯過一個濃妝妖艷的婦人,惡狠狠逼問道。

    “老蔔那死鬼就是這麼說的……”

    那婦人流著淚顫聲道,衝得臉上脂粉一道道的。

    十余個黑衣緹騎旋風般的衝進去,卻有人不慎把腳絆在歪著的門框上,扯動橫梁就要砸下!

    “小心!”

    廣晟大喝一聲,危急時刻急急抽出一枝箭,朝著那墜落而下的長木射去!

    羽箭如風,深深扎入梁身,發出沉悶的釘入聲,生生將方向扭轉一線,橫梁擦著眾人的腳跟落下,轟然一聲巨響,煙霧騰起半空高!

    那十多人已經嚇呆了,搖搖欲墜的單膝跪地,卻隨即被嗆得直咳嗽。

    廣晟顧不得塵煙彌漫,疾步衝了進去——被這麼一砸,只怕找到東西的可能更加渺茫!

    但只要有一線希望就要拼到底。

    他在破爛散架的木櫃床櫥間尋找,又徒手在灰堆裡找著,終於找到一只大鐵盒,已經被燒得凹凸不平。

    大概就是它了!

    鐵盒的鎖孔已經徹底扭歪,他用劍劈開,只見盒中半卷紙箋已經燒得焦黑,辨不出字跡——

    “建文……花……蘭”

    廣晟只能隱約從黑色殘頁上辨認出幾個字,紙頁被風一吹徹底成了灰末——他的心直往下沉:線索就這麼斷了!

    這是應天府雜役蔔春來的家,陳設家具都極為簡單,滿眼望去再也找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有人罵罵咧咧,“都是郭威那個豬頭,看個人都盯不住,火燒起來也不知道,現在再來黃花菜都涼了!”

    郭威正是負責盯梢的錦衣衛小旗,聽著這話面孔漲成紫色,“王八蛋你罵誰呢!”

    一扯繡春刀就要衝上來。

    “都別動!!!”

    廣晟一聲暴喝,讓所有人嚇了一跳,都停住了腳步。

    “小子你懂不懂規矩,新兵蛋子也敢喝三吆四……”

    有人陰陽怪氣的嘲笑,卻在聽到廣晟下一句時嚇得腳下一軟——

    “地下有埋伏!”

    廣晟喊出這句的時候,已經感覺腳下觸及到絲弦一類的東西。

    見他以僵硬的姿勢保持不動,其他訓練有素的錦衣衛緹騎們立刻向後迅速退開。

    “阿晟我來幫你!”

    這是和他投契的李盛,拿著短刀就要上來割斷。

    “全部別過來,否則會引爆火器!”

    廣晟沉著冷靜的說道,腳尖微微上提,感受絲弦的繃開角度和極限——這個動作極為危險,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他隨即躬下身,拎起一根線,頓時嚇得眾人又往後退。

    刀尖探入半分,手腕懸浮全不著力,以刃面平挑割開一半,只聽錚的一聲清響,絲弦的角度扭曲了大半個圓弧。

    這聲音險些嚇得人一個踉蹌,有人嘶啞著嗓音喊道:“喂小子,你到底行不行啊!”

    話音未落就被人捂住嘴拖走——開玩笑,要是把人驚著了,大家可是要跟他一起陪葬的!

    巧妙打成萬字如意結的絲弦終於露出,廣晟迅速想出解開的方法,此時那半根卻終於承受不住重壓,當的一聲彈飛,地下頓時冒出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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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恩遇

    所有人的心都懸到嗓子眼——只要火藥被引燃一定會徹底炸開,那就是粉身碎骨!

    說時遲那時快,廣晟果斷撲倒在地,用全身力量壓住火星!

    肌膚被燒灼的焦味彌漫在空氣中,李盛失聲喊道:“阿晟!”

    廣晟充耳不聞,額頭露出細密的汗珠,他忍住劇痛,雙手貼在地上,卻如蝴蝶般翻飛靈巧——即使被扯得只剩下一小段,他也仍然執著的在解開如意結的機關。

    火星一暗又明,引線發出哧哧的聲音,驚得人膽戰心驚——

    下一瞬,整齊的黑色火藥紙包出現在眾人眼前。

    而引線已經燒到了頭!

    說時遲那時快,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廣晟飛身躍起單腿一勾,那根墜落身旁的橫梁竟然生生被挪了過來,日光照耀下,他雙手飛舞揮動,將絲弦纏繞其上,隨後用力朝遠處一推——

    只聽轟隆一聲震耳欲聾,木粱碎片飛濺四處,隨後白熾耀目的火光暴燃而起,巨大氣流將所有人衝得離地飛起,重重的摔落在地。

    廣晟只覺得眼前一陣火星直冒,模糊得什麼也看不見了,隨即胸口一陣弊悶,所有的內外傷勢一起發作,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這才略微好些。

    他劇烈的喘息著,抬起頭看向四周——眾人都東倒西歪的爬起身來,雖然衣衫破爛狼狽,滿面黛黑,但終究沒有大礙。

    李盛第一個跑過來把他扶起,上下端詳著他,見氣色還不差,這才放下心來,“好兄弟,這次可多虧了你——趕緊的,我送你去找大夫!”

    廣晟正要回答,突然發覺身邊圍滿了人——這些袍澤、前輩都簇擁著他,閃亮的目光盯著他,先是沉默,隨即是一聲大喝——

    “好小子!”

    厚實的手掌拍在他肩上,那力道幾乎又要讓他吐血。

    其他人也紛紛開口,內容卻是與他們平日冷酷狠辣的形像大相徑庭——

    “我欠你這條命,今後必定還上!”

    “好險啊,我老婆馬上要臨盆——兄弟我全家都念你的情!”

    “我要是死了這一家都得餓死——回頭讓我爹給你供長生牌位!”

    “兄弟你沒事吧!”

    一群大老爺們糙漢子圍在身邊聒噪,那音量簡直是驚死個人——不是五百只鴨子,簡直是五千只鴨子啊!

    廣晟捂著胸,突然覺得自己的頭更疼了,唇角卻微微勾起了向上的弧度。

    “我說沈小哥,你有傷在身,我們抬你去看大夫吧?”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喂喂,你們放開我,我有手有腳能自己走!”

    “你是傷員,咱們給你特殊照顧,別客氣啊!”

    “喂喂,別抬我手腳啊我沒傷得這麼重!你們放手啊!”

    現場一片嘈雜嬉鬧。

    “這小子倒是有趣……”

    不遠處的樓閣上,有人將這一幕盡收眼底,頷首之下將桌上的酒盅湊到嘴邊,一飲而盡。

    酒意深入肺腑,這是最烈性香醇的“玉壺春”,用一百年以上的酒母封壇釀造,即使是有錢亦是很難買到,這人卻隨意灌在錫壺裡,倒酒時還毫不吝惜的潑灑出好些。

    小小的酒樓開在深巷之中,中午時分也沒什麼客人。溫暖和煦的日光越過古拙的青檐照在靠窗的座位上,投影出星星點點的斑斕圖案。桌上只放了兩只小盅,一碟鹽煮花生,一碟筍干蘭花豆。

    二樓沒幾個人在,就一個伺候的小二,也靠著牆袖起手打起了盹。

    對面小巷裡那一陣巨大的動靜,升起大片煙塵,震得地面也微微打顫,小二搖了兩下,仍然不屈不撓的睡著。

    “大人對他挺有興趣?”

    “一群土狼中藏著一只虎,雖然還小,獠牙和爪子都不算鋒利,但也足夠讓我驚奇了——尤其是,這還是一只有勇有謀的小老虎。”

    此人一身玄紗長袍,輕然挽著個道髻,酒到酣處,雪裡千錦的純白狐裘也隨意丟在油膩的桌上——只有在他抬頭展眉的時候,才能看到他狹長鳳眸裡那一道湛然神光。

    “所謂龍鳳自有種,小老虎的出身也很有意思,濟寧侯府沈氏,這樣特殊的一家……只可惜,這樣一場熱鬧,我紀綱是看不到了。”

    他微微一笑,玩笑似的摸了摸脖頸,“大好頭顱,不知由誰來取?”

    “大人!”

    另一人眼圈發紅,睚眥欲裂,一掌拍在桌上,兩個碟子發出清脆的響聲。

    “你又何必做小兒女態——自從走上這條路,我就料想,終究會有這麼一天。”

    傳言中凶殘暴虐,名聲可止小耳夜啼的錦衣衛指揮使紀綱微微一笑,慢條斯理的撿了一塊筍干吃著,輕聲道:“我們就是皇上的鷹犬,平時替主上咬人,惡狗冒犯的人多了,皇上就該殺了狗燉肉吃,平息天下的怨憤了——這就是所謂的報應和天道,我沒什麼可怨的。”

    “大人!”

    那人嗓音已經哽咽。

    紀綱看了他一眼,繼續咀嚼著嘴裡那塊堅韌的筍干,面上仍是一片平靜,“但我只要還在一天,就得替錦衣衛謀劃一天——我可以死,但暗部這一塊不該被裁撤閑置!”

    冬日午後的日光照在古巷的重檐白牆上,紀綱靠著窗,冷眼看著巷子裡那些錦衣衛勾肩搭背著走出來,四個人還小心抬著兀自掙扎的廣晟,不由的笑出了聲。

    另一人還沉浸在悲憤慘淡的氣氛中,突然聽到他的笑聲,頓時呆住了。

    “這個小子,真是有意思。”

    他兩次說了有意思,又夾了顆蘭花豆進嘴,“也許,我該給他一個機會,一個改變他命運的機會。”

    沈府賓客滿堂正在閑話,突然聽到有旨意道,愕然過後,有些人就嚇得戰戰兢兢,生怕出了什麼禍事。

    總的來說,今上朱棣是一個英明、果決、雄才大略的皇帝,但他性子暴虐,喜怒無常,對犯錯的臣子尤其苛刻,再加上永樂初年那一陣腥風血雨的屠殺,使得滿朝文武聽見有上旨就嚇得惶惶不可終日。

    陳氏剛剛被人提起丈夫當年的蠢事,這一聲長喝正中她的心病,一口氣沒接上來就厥過去了。

    老夫人厭惡的掃了她一眼,低聲吩咐道:“掐她人中。”

    一旁的王氏不等她吩咐,連忙轉身交代人去准備下香案、誥命服飾等等,倒是引來老夫人贊賞的一瞥——跟這個二兒媳鬥法多年,對她本人的才干和手腕倒是頗為喜歡的——要是她嫁的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該多好!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四老爺遠在交趾,且年紀也小得多,完全不匹配——但他也二十有八了,總該明媒正娶一個才是。

    壓下心中閃過的眾多煩心雜念,她仍是端莊和藹的老夫人,在眾賓客猜疑揣測的目光下,站起身來,款款朝外走去,其他各房人等簇擁在她身後,一時倒也聲勢不小。

    香案齊整,眾人都著朝服和鳳冠霞帔,跪接聆聽,中官滿面端肅然的揚聲念到,底下眾人驚詫過後,心中卻是被狂喜縈繞——

    竟是沈源被拔擢為戶部右侍郎,兼左春坊諭德學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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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1:16:13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八章 大禍

    戶部總管天下錢糧,任你文武百官都要客氣三分,右侍郎是從三品的官銜,相對先前正五品的侍講來說是越級擢升了,至於左春坊諭德學士雖是虛職,個中涵義卻更是明顯——春坊原是東宮官署名,本朝卻與太子詹事府再無關系,轉而成為翰林官遷轉之階,若要入閣為相必定要有這一段過渡的資歷。

    這簡直是飛來喜事!

    跪在下首的沈府眾人面色各異,大部分人是喜上眉梢——二老爺這般平步青雲,真是全家都與有榮焉!

    那中官不過三十出頭,白淨皮膚中等個子,看著頗為沉穩干練,念完旨意後就不再板著臉,笑吟吟的上前,向沈源恭喜道:“沈學士才高八鬥,聖上正要大用,此後青雲之路還長著呢!”

    “連你也來打趣我。”

    沈源素來嚴峻的臉上居然帶著親近的微笑,“我不過一介書生罷了,張公公你才稱得上是平步青雲——看你這一身紫袍便知端倪了。”

    兩人一番說笑,顯得熟悉隨便,旁人聽了幾句,便知他們是當年燕王府的舊識。

    此時後堂的賓客也得了消息,紛紛前來恭賀,張公公不便與外官多加接觸,便要告辭離去,王氏眼疾手快,已經命人取來一只描金蜀錦繡工的荷包,裡有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她又擄下腕間鑲紅寶石的金鐲放入,收在袖下悄然遞過,笑道:“勞煩公公跑這一趟。”

    張公公堅辭不收,實在盛情難卻,只得解下腰間一枚玉牌,贈給一旁的二房大公子廣仁,笑道:“這點小小玩意當不得什麼,賢侄隨便拿著賞人玩吧。”

    沈源定睛一看,嚇了一跳——居然是宮中款格,雕工與世面上的都不同,“這太貴重了,他一個小孩子怎麼受得起?”

    “當得起!”

    張公公笑咪咪的說道:“令公子這科一個舉人功名必是手到擒來,我朝除了解學士以外,馬上又要出一位年輕的讀書郎了。”

    即使明知是恭維,王氏的唇邊也露出一絲心滿意足的微笑,而這微笑映入不遠處陳氏的眼中,卻是無比刺眼可恨!

    她雙手握緊成拳,攏在錦衣長袖之中,眼睜睜的看著沈源與王氏滿面笑容的送走宦官,又被眾賓客簇擁圍繞著,滿耳聽到的都是對二房夫妻的恭賀巴結之聲——她的心中酸又妒。

    憑什麼?二房不僅官運亨通,兒子又出類拔萃,一樣的妯娌,王氏憑什麼壓她一頭?

    不經意間在賓客對談中聽到一句,“這濟寧侯府的爵位承繼遲遲批不下來,該不會是聖上要把這位置留給自己的寵臣吧?”

    這一句宛如雷擊,她的腦袋嗡嗡作響,那方才的妒意,在這一刻化為瘋狂的憎恨——

    她的眼中閃著狠毒的亮光,看向一旁正襟作揖的廣仁,和丫鬟嬉鬧的廣瑜。

    廣晟被一群袍澤近乎五花大綁的壓到醫館,大夫看後說是一般的震裂內傷,只要好好服藥幾帖就行,期間要戒酒戒色等等,反而引得眾人竊笑不已。

    隨後他們居然想出個更損的主意——他們要去萬花樓找姑娘大開宴席,答謝廣晟的救命之恩。

    滿座鶯聲燕語,溫香軟玉貼在身邊,眾人都喝得暈陶陶,惟有廣晟端著裝滿清茶的瓷杯,獨影孑然——只因眾人都齊聲告訴他:大夫說了,要戒酒戒色!

    這就是答謝救命之恩?這群混蛋真說得出來啊!

    廣晟默然無語,恨恨的只能拿茶水泄憤,於是一晚上喝了很多,倒是引得萬花樓那個美貌老鴇都問了一句,“我們最近進的茶葉很不錯嗎?”

    喝了一缸子茶看了一夜的美人,歡飲笑鬧一場盛宴都已經散了,天邊終於露出魚肚白,廣晟懶洋洋的打馬回府,只見滿府都是靜悄悄的,僕婦難得見到幾個也是一副懈怠模樣——顯然是昨夜慶祝老夫人壽誕忙得狠了,現在都干脆偷懶了事。

    他並不願驚動什麼人,徑直朝二門走去。

    天色更亮了些,露出些淡青的晨光,廣晟繞過夾道朝西走,途中經過庭院回廊。

    南邊的庭院講究意趣,小池蓮葉,假山嶙峋,算得上曲徑通幽,一步一景。

    突然有兩道人影,一高一矮朝他急急走來。

    “二弟你究竟有什麼事找我們?”

    這是廣仁疑惑的問,一旁的廣瑜長得玉雪可愛,只是嘟著小嘴別著頭不願去理廣晟。

    “我找你們?什麼時候?”

    廣晟一頭霧水,滿是疑惑的反問道。

    三人遙遙對面一問一答,走得越來越近,此時只聽轟隆一聲巨響,身旁的假山突然崩塌下來!

    “快閃開!”

    “啊——!”

    電光火石之間,廣仁一個箭步衝前,撲上去用身體護住呆楞住的廣瑜,廣晟動作更快,衝上前將他們兩人用力一扯——

    兩人被硬生生拉離了最危險的假山下,卻有一塊巨石滾落下來,正好砸中了廣仁的後腦勺!

    血花四濺!

    而廣瑜被他牢牢的壓在身下,被鮮血濺了一臉,徹底被驚嚇住了,雙瞳之中滿是茫然木呆。

    巨大的聲響將附近的下人驚動,跑來一看,頓時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聲——

    “出大事了,快來人啊!!!!!!!!”

    尖利驚恐的叫聲,響徹了整個沈府後宅,也標志著一場腥風血雨的開始。

    “這個畜生不如的東西……連親生兄弟也要害!”

    沈源一掌拍在桌上,氣得直打哆嗦,煩躁的在房中來回踱步。

    素來沉穩能干的王氏,此時也雙眼紅腫,坐在床邊死死的凝視著昏睡中的廣仁,連發髻散落都渾然不覺。

    “廣仁,廣仁你醒醒啊!”

    她嗓音嘶啞,雙手連被帶人環抱住長子輕輕搖動,神色哀狂。

    “吳太醫來了。”

    姚媽媽來稟報,王氏眼中閃過強烈的希望光芒,忘形的站起身來就要衝出,但她隨即恢復了理智,吩咐道:“快請。”

    吳太醫五十出頭,卻留有一部濃密的長髯——據說他三十出頭就在太醫院成名,卻被人以“年輕還須磨練”為由,遲遲不得晉升,於是他為了強調自己年紀不小,就干脆留了部長胡子。

    這還是托了宮裡的路子才請來的,否則還不能如此順利快速。

    吳太醫探脈問診後,眉頭微蹙,好似很不願說——王氏頓時覺得眼前一黑,強撐著問道:“我兒究竟如何了?”

    沈源也緊張得交握雙手,卻聽吳太醫道:“腦後高腫,人又遲遲不醒,只怕是被砸中竅穴,淤血積於顱內……”

    他搖了搖頭不再說下去,王氏再也支撐不住,腳下一軟倒在床邊。

    姚媽媽趕緊去扶,嘴裡大聲哭鬧道:“哪個黑心的下賤種子,害了我家大少爺!不得好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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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1:16:26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九章 構陷

    她的嗓門本來就大,現在帶著怨氣哭嚎起來,越發尖利刺耳,“大少爺已經這樣了,連四少爺也被嚇得魔怔了,蒼天啊你沒長眼,害人的不得好死哪!”

    一旁的大夫眉頭一皺,隨即好似什麼都沒聽到,揮筆寫著脈案。

    “夠了!”

    沈源煩躁的怒喝道——他向來自詡文臣風骨,門風清正,此時卻在外人面前暴露出家中醜事,心中一陣光火。

    他的怒喝驚醒了王氏,她幽幽的吐著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姚媽媽哭著湊到她耳邊去聽,卻是,“吳太醫……廣瑜……”

    姚媽媽哭著復述,沈源立刻明了,趕緊請吳太醫去另一個房間去看被嚇傻了的廣瑜。

    廣瑜才七歲大,長得粉雕玉琢,平時靈動的雙眼卻失了光澤,呆滯茫然的看著前方。

    吳太醫用修長的手指挑開他的眼皮,看一下瞳孔和眼白,略一沉吟,便拿出艾絨熏火,頓時一陣辛辣怪味彌漫整個房間,廣瑜打了個噴嚏,茫然的眼珠頓時有了動靜,他哇的一聲哭出了聲,大聲嚷嚷道:“大哥,二哥!!”

    姚媽媽一把抱住他,帶著哭腔道:“瑜哥兒不哭,不哭……來,告訴大家,是誰讓你們去那的?”

    廣瑜拼命的搖著頭,語無倫次道:“假山、假山倒下來了,大哥救我……二哥快來!”

    吳太醫出了隔間,告訴沈源道:“四少爺只是受了驚嚇,神志還在,他現在雖然不大清醒,休養幾天就會好轉。”

    沈源總算眉頭略微舒展些,一旁的王氏粗喘著氣,也漸漸平靜下來。

    王氏身邊的大丫鬟嬌柳匆匆進入,身後跟著外院的幾個管事,她手裡拿著二指寬的紙條,氣喘吁吁的呈了上來,沈源一看,果然是廣晟約兩人晨間在庭院見面的便箋。

    雖然心中已經信了八九分,此時最後的疑問也沒了,他冷笑著咬牙,抖著手將便箋撕個粉碎,一把粉末撒到地上,“好個孽障,這是要我家破人亡哪!”

    王氏卻是目光閃動,似乎想站起身來阻止他撕紙新箋,但身子沉重,動了一下也沒能及時阻止。

    “廣晟……他現在在哪?”

    她試探的問道。

    沈源疲憊的抹了把臉,冷聲道:“小小年紀就有這樣梟獍之心,我沈某人沒這樣的兒子!我讓人把他綁起來慢慢審!”

    他看向王氏,眼中有清晰的愧疚與痛楚,“我早該知道,有其母必有其子——養出這樣的畜生,是我對不住你。”

    王氏垂下頭,眼淚簌簌的流下,卻是默然無語。

    看到她這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沈源心裡也很不好受,他負著手,僵硬說道:“你先好好休息。”

    轉身便離開了。

    王氏也沒有抬頭看他一眼,只是低著頭,溫柔的替廣仁擦著額頭殘留的血痕。

    再抬起頭時,她眼中滿是狠絕陰慘的光芒——好似一頭被人奪走親兒的母獸,讓人感到不寒而栗!

    “你們都去……”

    她輕聲細語,姚媽媽、嬌蓮、嬌柳、春杏等都噤聲屏息,垂手聽著。

    “去把今日晨間,全府上下人等的行蹤都查個清楚——若有人不配合,不必報我,直接打死!”

    姚媽媽愕然,“夫人,這是為什麼?難道府裡還有那個小崽子的黨羽?”

    “有沒有,現在還很難說……”

    王氏的聲音輕而飄渺,宛如鬼魅的冷笑在房內響起,“也許是有人助他一臂之力,也許……這其中另有蹊蹺!”

    廣晟用身體巧勁在地上挪動了一下,手腳間的麻繩便略松了幾分,但脊背上的傷口火辣辣的疼。

    舊傷未去,又添新傷。

    想起昨天大夫“戒酒戒色”的建議,他不禁苦笑了一聲——這下可好,只怕要連小命都要戒了去。

    日光透過破損的屋頂和牆角透射進來,斑斑點點宛如一雙雙橢圓的眼睛,冰冷地注視著這個滿身傷痕,五花大綁的年輕男子。

    這間破舊的廩房原本是儲存谷子稻米的,由於到處都是破洞,所以經常有老鼠鑽進鑽出禍害糧食,管事一聲令下把這裡搬空了,等待開春再動土修造。此時,整座空蕩蕩的廩房裡,只剩下他孤零零一個。

    北風呼嘯的陰冷,從那些大大小小的破洞裡席卷而來,廣晟身上的皮棉袍子已經在混亂中不知去向,他只著夾衣躺在冰冷的地磚上,渾身血液都幾乎凍得凝固起來。

    刺骨寒意如同螞蟻一般游走在四肢百骸,他加緊扭動,想要掙脫繩子,無奈這裡連塊石頭的尖邊的尋不見,一時半會根本不能解開。

    吱呀一聲,破門被人推開了,他睜看眼,看到的竟是熟悉面容——

    “怎麼又是你?”

    這句話該我來問才對!

    小古皺起眉頭看著他,又掃了一眼四周環境,心裡得出一個結論——這個暴力男又闖禍了!

    她板著一張烏漆麻黑的臉,提著竹籃就走了進來。

    籃子裡放著簡陋的兩菜一湯,一碗米飯一碗湯,隨著她的走近,廣晟感覺到自己肚腹一陣雷鳴,飢餓的感覺好似火燒一樣竄升上來。

    “這是我的飯?”

    他嗤笑的看著籃子了那幾只碗,語帶譏誚的笑出了聲。

    “聽說死囚臨死前還能吃頓好的,府上拿出這種東西做我的斷頭飯,實在是太過小氣了!”

    那兩菜一湯,湯是最便宜幾乎白送的爛白菜幫子湯,菜是暖房裡被人丟棄的涼拌大蘿蔔,最後一道排骨還是肥肉油膩的那種。

    他搖了搖頭,仍舊五花大綁著坐起身來,傲慢的張開嘴就等著她喂。

    “啊——蠢女人你干什麼?你把飯塞到我鼻子裡了!”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笨手笨腳的!”

    “對不起,實在是對不起”

    小古慌慌張張的取過湯碗,一個不小心摔在地上,頓時跌了個粉碎。

    “天啊,琺琅彩粉瓷碗……”

    廣晟痛苦的把臉歪到一邊,惋惜得連五官都要變形——他平時對瓷器還頗有研究,這只碗雖然有個缺口,但仍算是件精美的瓷器,沒想到才被送到自己面前,就成了這四分五裂的德行。

    突然,他目光一閃,停留在滿地的瓷器碎片上。

    正要打主意把碎片弄到手,突然大門被人氣勢洶洶的撞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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