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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歷史軍事] [沐非]大明小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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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8:21:2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十章 逆轉

    這話明顯是劍指如瑤——如瑤雖然年僅十三,當年記入張氏名下,從她那一房來排行,全家上下都要稱她一聲大小姐。

    但如今沈府強弱之勢已經逆轉,王氏掌管著家務,在她的默許之下,僕人們只稱她那一房的如珍為大小姐,兩房連起來論排行,把如瑤壓了一頭算作第二,甚至有刁惡的只稱呼她為“那邊院子裡的”。

    如燦這一聲大小姐,明顯是要揭人傷疤,不懷好意。

    在場的幾個丫鬟都變了臉色,青漪抿了唇,眼中浮現怒色,卻是垂手肅立,一句話也沒說,她見小古被一腳踢得滾在地上,連忙上前把她扶了起來。

    如瑤眸光閃動,隨手拿起一旁的手帕遞給她們,隨即慢慢的挾一顆白果,舉手投足說不盡嫻雅之態,“燦妹妹這麼急著跑來,可是有事?”

    “沒事就不能來了嗎?!”

    如燦的眼神朝著她碗裡梭巡幾下,唇邊浮現嘲笑之色,“瑤姐姐,相處這麼多年,沒想到你愛吃這些白果啊筍片的,苦澀又難嚼——這些東西我都是賞給院子裡的三等下人的,連我身邊這幾個都不肯吃它。”

    她這麼刺了一句,如瑤卻仍是泰然自若,自顧自的吃著,唇邊笑意不減,“本草綱目上寫過:白果色白屬金,故能入肺經,益肺氣,定喘嗽——三妹妹你上次嗓子啞了直咳嗽,可不就是肺氣弱了,還是趕緊回去多吃點吧!”

    “你……!”

    如燦氣得臉色漲紅,張口結舌——這是在暗諷她上次為了蕭越而衝著如珍大發脾氣的事,她正要發火,卻聽門外傳來清曼笑聲——

    “瑤妹妹真是說笑了,三妹她臉色紅潤目光有神,怎麼會是傷了肺氣呢——這話要是被祖母聽見,還以為你在詛咒姐妹呢!”

    隨著這帶著鋒芒的言語,如珍施施然出現在門口,她穿著雪狐鑲邊翠色短襖配淺杏長裙,一道瓔珞滿嵌的項圈垂在胸前,卻不顯奢華,只覺得明輝熠熠,更襯得少女清麗如塵。

    如瑤放下筷子,“珍姐姐也來了,看來我這院裡的伙食實在是太香,引得你們紛紛挪動玉足前來看個究竟。”

    如珍凝視著她,露出一道矜持的笑意:“多日不見,母親不放心,著我們來探望你。”

    隨即她美眸一凝,看向一旁呆立的秦媽媽和小古,面帶嚴霜斥道:“你們兩個好大的膽子,竟敢拿這樣的菜飯來充數!我們沈家最容不得這種欺主的奴才,給我拖出去痛打!”

    隨即就有人上來押人,如珍掃了一眼周圍侍立的幾個丫鬟,冷笑著指點道:“還有你們也是!自己主子吃著這種飯食,你們自己偷吃了山珍海味卻呆看著,養了你們何用!瑤妹妹心慈手軟管不了你們,我來替她做主重新換人便是!”

    又有人上前要拖人下去,如瑤聽到這,終於收起了筷子,啪的一聲放在桌上,斂了笑容,竟是前所未有的鄭重,“原來珍姐姐和燦妹妹是來這替我做主的,真是感激不盡。”

    她的嗓音並不大,最後幾字加重語氣,讓人心頭咯噔一沉。

    “瑤妹妹你一向管不住下人,當年那件喪服的事……知道的會說下人做事不精心,不知道的親戚故舊,還以為妹妹生性那麼活潑愛俏——”

    如珍平時說話滴水不漏,今日不知怎的,卻滿是犀利挖苦的鋒芒,好似要故意激怒如瑤似的。

    如燦橫了她一眼,咯咯嬌笑道:“那又不是瑤姐姐的親生母親,只是嘴上哭哭喊喊,哪會真有什麼傷心?”

    這一句終於觸及如瑤的逆鱗,她霍然站起,雙目冷冷一瞪,正要發作,突然傳來一聲嘶啞尖叫——

    “饒命啊——我知道藺婆婆的下落!”

    竟是被拖到門口正要杖責的小古!

    頓時所有人為之一驚。

    如瑤一楞,想起方才秦媽媽所說——藺婆婆仗著王氏的勢,居然敢擅離職守到現在都不回來,這才害得廚房只得拿外買的飯食來充數。她頓時心中一動,慢慢斂了怒意,她以詢問的目光看向秦媽媽,卻發現後者滿頭大汗,面色蒼白,身子都在發抖。

    如珍一驚之下更怒,“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這麼不懂規矩的奴才是誰管的!”

    秦媽媽心神不定正要說話,如瑤卻插嘴打斷了他們,“青漪,去把她們帶回來。”

    “是,小姐。”

    青漪掙脫了幾個僕婦,跑出門去把小古兩人扶了回來。

    小古倒是沒受傷,只是束發已經徹底散亂,烏黑宛如鴉鬢的長發蜿蜒披在臉上,髒黑的臉上看不出五官,只有那一雙水銀般的眸子對上了如瑤。

    如瑤眨了眨眼,恍惚間突然覺得在哪見過這雙眼。

    她顧不得多想,直接問道:“廚房的藺婆婆到底是去哪裡,害得全家上下吃飯都出了岔子。”

    被她這麼一說,存心想混淆原因的如珍頓時一楞,如燦卻不知好歹,尖聲嚷道:“哪裡是藺婆子出了岔子,分明是這兩個刁奴從中弄鬼,耽誤了正經伙食……”

    如瑤打斷了她,重復問道:“藺婆婆到底去哪了?”

    小古定定的看著她,突然又哭又抖,滿身跟篩糠似的,“她被砍成幾截……好幾截,死了。”

    眾人已經嚇呆,一起被扶回來的秦媽媽越發緊張,整個人像打擺子似的抖,幾乎要昏死過去。

    “你在胡說些什麼!”

    如珍又驚有怒,知道事情起了變化,正要喝令人將她綁起來好好查問,卻聽一聲蒼老而和藹的聲音響起:“你讓她繼續說下去。”

    聽著這一聲,所有人一顫,回頭朝廊下看去,只見一群花團錦簇的丫鬟們簇擁著老夫人緩步而來。

    “珍丫頭,你們在鬧什麼?這兩個人又是做什麼的?”

    老夫人眯著眼睛打量兩人,隨即想起秦媽媽的來歷,嘴邊掠過一縷厭惡的冷笑,“你是先頭大兒媳身邊的?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

    這一句明顯帶著惡毒之意,秦媽媽死死咬住下唇,一個頭磕在地上不願抬起。

    如珍見勢一喜,上前行禮道:“見過祖母。”

    隨即一指秦媽媽和小古,“這兩個刁奴仗著瑤妹妹耳朵根子軟,在廚房闖下大禍,誤了今天的飯食。”

    一旁的青漪聽她如此顛倒黑白,明明是王氏身邊的藺婆子跑開不知去向,卻把污水潑到自家小姐身上,頓時就要辯白,卻被如瑤一拉衣袖住了嘴。

    “是嗎?”

    老夫人淡淡看了如珍一眼,似笑非笑道:“那我怎麼恍惚聽到,說是那藺婆子死了,這才延誤……還有砍成好幾截?”

    她回頭一指小古,森然道:“你來說!”

    嗓音不大,卻帶著絕對的威嚴。

    小古已經哭花了臉,用袖子抹一把,抽噎著講了起來,她說的顛三倒四,大意就深夜出來如廁,發現有黑影追趕藺婆子,又把人砍成數截,事後又把屍體拖走。

    這麼一番話簡直是天方夜譚,眾人簡直跟聽說書一樣,根本無法相信,再要深入逼問,她又什麼都沒看清。

    “把屍體往哪拖了?”

    老夫人逼問道。

    “好像是,後花園。”

    小古仍是傻呆呆的,一旁的秦媽媽再也支撐不住,頭一歪,已經徹底倒下了——因為她靠著牆壁,一時也沒人發覺。

    老夫人揮了揮手,隨即就有人去搜尋。

    不多時,有人回來報信——雙目呆滯,一邊干嘔不已,顯然是被那慘景驚嚇了,“人、人找著了……埋得不深,一挖就出來了!”

    老夫人的親信賴婆婆面色蒼白急急走進,她抖著手,從一塊滿是血跡的破布裡掉出一塊石頭——那是假山的一小塊,上面有清晰的鑿空痕跡。

    老夫人拿到手一看,頓時面色一變,“這是那天崩塌的假山石。”

    “錯不了,那都是特地從湖州運來的,和本地的金陵石不一樣。”

    老夫人唇角帶煞,冷冷一笑:“原來藺婆子就是謀害我兩個孫兒的元凶!”

    她霍然看向已經嚇呆的如珍如燦,嗓音冰冷,“快去把你們那溫柔慈善的好母親給我叫來!人說虎毒不食子,她為了栽贓陷害庶子,連自己的親生骨肉也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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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8:21:4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十一章 反掌

    突然的一句,石破天驚,嚇得所有人都驚在當場。

    如燦已經徹底呆傻無法反應,如珍雖然面色蒼白,幾瞬之後卻意識到不妥當!

    當日廣仁和廣瑜一人重傷一人受驚,由於是廣晟邀約,所有人都認定他心懷不忿要對親兄弟下手,如珍身為他的胞妹,也感受到眾人的異樣目光,但她落落大方,素來以嫡母為重,提起廣晟更是比誰都要義憤填膺,王氏不僅沒遷怒與她,反而更加高看她一頭。

    如今在藺婆子身上發現動過手腳的假山石,顯然當日之事絕不單純,老夫人的一聲冷笑,更是直接把王氏罵成蛇蠍毒婦——站在她這一邊的如珍,此時發現危機迫在眉睫!

    她目光幽閃,隨即斷然道:“這其中必定有什麼誤會!母親絕不會……”

    “你倒是個孝順的女兒!”

    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唇角的笑紋讓人心下一涼,隨即那犀利而不失美麗的眸子掃向在場諸人,停留在小古身上,閃爍著寒光,越發顯得陰晴不定。

    小古仍是一副傻楞楞的模樣,縮在眾人身後左顧右盼無所事事,好似完全感受不到險惡殺機。

    這個丫頭留不得……老夫人心下忖道,但隨即看到周圍這麼多人,卻又泄氣了——大家都長了耳朵,聽這丫頭胡亂說了一氣,便是將她滅口,也無濟於事了。

    她冷哼一聲,“是或不是,請她來說個清楚吧!”

    她眼風一掃,便有人將小古和秦媽媽拖了出去,隨意往空房間一關,以備對質。

    秦媽媽已經是半昏迷,被人一拖動,呻吟一聲醒來,渾身仍是發顫。

    “媽媽別急,這沒咱們什麼事,分說清楚了就好。”

    小古仍是傻楞楞,手裡拿著個冷饅頭在吃——這是她方才央求如瑤院裡的僕婦送來的。

    秦媽媽只覺得頭腦一片昏沉——明明是自己下手殺人,怎麼就平安無事了?

    她茫然的轉動著眼睛,只聽小古大咧咧道:“好像二夫人要倒霉了。”

    二夫人王氏?

    她替自己背了這黑鍋?

    秦媽媽一時震驚,隨後又感覺快意無比——這個毒婦也有今天!

    小古卻是渾然不顧她復雜的心情,只是埋下頭使勁嚼著饅頭,口齒含糊不清道:“都已經下午了,初蘭應該上路了吧。”

    想起接下來的一切,她眼中浮現狡黠的笑意——不知道那家伙是不是能及時來劫人呢?

    老夫人的萱潤堂裡,正是劍拔弩張,一片死寂。

    王氏端坐在右下首的座椅上,面對指控,滿是驚愕怒意,“這怎麼可能,兩個都是我的親生骨肉,我瘋了才會這麼做!”

    “這可不一定呵!”

    左下首的陳氏略見誇張的尖聲一笑,捂唇咳嗽了兩聲,指間碩大的寶石刺得人眼發疼,卻只襯出她一身小家子氣,“就是要親生骨肉,才能演得逼真啊——弟妹可別誤會,我可不是在說你,是在說昨天點的那一出戲文而已。”

    她見上首老夫人並不斥責,顯然是默許,於是膽子更大,進一步笑道:“再說了,廣仁廣瑜的傷,看著挺重,現在不是痊愈了嗎?這可多虧了蕭家引薦的那位神醫!話又說回來,蕭家的夫人跟弟妹你可是親姐妹,果然是心靈相通啊,你這才一出事,那邊就有神醫來救人,真是好默契,好巧合啊!”

    這話簡直是在指著王氏的鼻子明諷她自編自導“假山崩塌”這一出戲栽贓庶子廣晟,誇大兩個兒子的傷勢,再讓連襟蕭家出面來救人!

    陳氏用帕子捂唇假笑了兩聲,突然又嘆道:“有媽的孩子那是千寵萬嬌著的,沒媽的孩子就是那牆邊草,任人踐踏啊……可憐我那廣晟侄兒,小小年紀蒙受冤屈流浪在外,如今還不知道怎麼吃苦受罪呢!”

    她越說越是帶勁,還裝腔作勢的低下頭抹了淚,心裡卻是樂開了花——假山那件事其實是她嫉妒大房的風光,心懷不忿,這才假造廣晟字跡引兩人前往,又讓自己的貼身婢女鑿松了支撐的石塊,等到三人見面時再拉動木稈,瞬間讓它崩塌。

    這一切都是神不知鬼不覺,陳氏出身小官之家,母家世代屬於工部麾下的官商,專門從事路橋營造之類,這類鑽鑿撐拉之類的雜學她懂得不少。

    原本她還擔心終究有人要懷疑到她頭上,現在有她最討厭的王氏替下這一罪名,怎不讓她興奮莫名?

    王氏氣得面色蒼白,雙眸卻越發灼亮懾人,“大嫂這話我倒是聽不懂了——為了廣仁廣瑜的傷,我們焦心似焚,連太醫都請動了,連他都頗感棘手——這麼實打實的傷勢大家有目共睹,怎麼到你嘴裡就變成演戲了?”

    陳氏正要反駁,卻聽上首老夫人冷然道:“藺婆子身上那塊假山石你可看清楚了,她是你身邊的老人,卻想謀害你的兒子,你不覺得違反常理嗎?”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凝在那一塊血跡斑斑的假山石上,老夫人淡然道:“她是廚房的大掌勺,為人懶惰不愛生事,誰會對她下此毒手呢?”

    她連問兩個問題,正是眾人心中所想,連一旁的沈熙都暗暗點頭,沈源的目光也禁不住帶了三分懷疑。

    王氏聞言,恭謹的站起身來,也不要人攙扶,在正廳中央跪了下來。

    “列祖列宗在上,沈門王氏在此立誓,此事絕非我所為,若有虛言,便罰我……”

    她哽咽了一聲,終究繼續道:“罰我一身孤苦,夫離子散,凍餓而死,死後墜入無間地獄不得超生!”

    她嗓音冰冷徹骨,所下重誓讓所有人都心中一沉,她隨即抬起頭,雖然痛苦委屈到了極點,卻仍是倔強而優雅,“母親問了這兩條,我不敢不答,但那藺婆子雖然是我的陪房,但她去廚房也已經多年,與我這邊往來不多——誰知她是被誰收買了,竟敢做這等背主之事!”

    想起兩個兒子當時的凶險,她雙眼泛紅,強忍著委屈看向沈源,“夫君,妾身無能,平時忙於家務又識人不明,連先頭舊僕都管制約束不了,竟然害了我親生的骨肉……這都是我的不是!”

    她說到此處已是淚眼婆娑,低泣之聲讓人心生惻隱,“做母親的誰不知道疼愛自己的孩子,別說是重傷了,就是他有一絲一毫的損傷,都是傷在兒身痛在母心,誰會舍得拿他們來演苦肉計?!”

    一旁的沈源也已經眼眶微濕,他一撂長袍也跪了下來,陪在王氏身邊扶住了她,“母親,她的品行我素來信得過,此事頗為蹊蹺,只怕並不單純,貿然認定有罪,只會讓有心人坐收漁翁之利!”

    他說最後一句的時候,索性抬起頭,目光停在老夫人身上,毫無畏懼的與她對視。

    片刻沉寂之後,老夫人怒極而笑,“看來你是打定主意是要護著她了?”

    “只憑一塊石頭和一具屍體,如何指證當家主母——兒子鬥膽說一句,就是大理寺和刑部,也沒有這麼草率斷案的!”

    “你——!”

    老夫人氣極正要發作,卻聽外間有人跑來,躊躇著不敢進來。

    “又出什麼事了?!”

    姚媽媽面色怪異,看一眼在場諸人,結巴著說道:“外院管事傳來消息,說我們這送嫁的一名婢女,被人半道劫走了。”

    “這點芝麻綠豆小事也要來稟報嗎?”

    老夫人怒視,姚媽媽卻面露難色,囁嚅道:“這婢女是嫁給藺婆子家的,而劫人的……是廣晟少爺!”

    什麼!是他!

    姚媽媽繼續道:“他帶了一群京營的兵丁,揚言說……他饒不了真正的凶手,要替親兄弟報仇,更要替自己討個公道!”

    所有人的目光,這一瞬又聚集到王氏身上,其中意味說不出的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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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8:22:06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十二章 京營

    “這,這個孽障竟敢如此!”

    沈源又氣又急,恨不能把這混世魔王的庶子塞回娘胎裡,卻不料老夫人淡淡說了一句,“兔子急了都要咬人,更何況還是你兒子——這孩子素來烈性,這次也真是可憐見的。”

    一旁陪坐著的沈熙突然笑了一聲,嗓子沙啞仍有昨夜荒唐的余韻,“廣晟這孩子倒是挺有氣性,不像那些娘娘腔的文弱書生……只會哭哭啼啼。”

    沈源冷哼了一聲,好似沒聽到繼母和兄長的話,冷然板著面孔道“一個大家公子,居然跟京營那群粗漢混在一起,這成何體統!”

    沈熙不陰不陽的插了一句,“我們濟寧侯府本就以軍功封爵,投身行伍又有什麼不對?”

    沈源一時失言,頓時作聲不得,老夫人苦笑一聲,道;“老二你是聖上近臣,滿身都是儒墨書香,可惜出身在我們這個軍伍之家,真是委屈你了。”

    她嗓音無奈中帶著凄惻,“你父親在天之靈聽了這話,只怕要無地自容——連自己兒子都瞧不起武人,他這一生豈不是笑話一樁!”

    王氏見勢不好,長跪辯解道:“夫君心思煩亂,言不達義,卻是從來沒有輕賤武人的意思——只是我們府上也算簪瓔世族,即使是要從戎也該遵循正途,京營之中良莠不齊,龍蛇混雜,廣晟又是年少氣盛,若是被帶到邪路上,豈不是讓滿門清譽毀於一旦?”

    “那你又待如何?”

    老夫人皺眉問道,用如意柄敲了敲桌,追問道:“現在這孩子可是嚷著要個公道!”

    “這只是誤會一樁!”

    王氏雖然跪著,目光卻是幽邃而沉穩,絲毫不見慌亂之態,“本就是賤奴背主,卻讓廣晟這孩子受了冤屈——誤會解開了仍是一家人,兒媳願意親自向他賠個不是。”

    “長幼尊卑有序,哪有嫡母向庶子賠禮的?”

    沈源急怒反對,正要攙扶妻子起身,王氏卻安撫的拍了拍他的手,眼圈微紅道:“家和萬事興,為了這個家,為了你們父子和睦如初,妾身不介意這一星半點的委屈。”

    “嘖嘖,你們要演回去演,這麼一對恩愛夫妻真讓人肉酸。”

    沈熙陰陽怪氣的諷刺一句,起身就走,“這裡可沒我什麼事了——無端害得我午覺都沒睡成!”

    陳氏急急跟上,沈源夫妻也隨之告退,只剩下老夫人一人面帶嚴霜,冷冷的坐在原地。

    “哼,一個個都翅膀硬了,夫唱婦隨的!”

    老夫人目光幽幽閃動,唇邊笑意不減反增,“就看你們能鬧出什麼花樣來!”

    昏暗的廳堂裡,她端坐在上首最中央那雕琢精美的太師椅中,眯著眼從敞開的大門中向外張望——

    古樸篆字的瓦當、滴水檐下銀紅照影的窗紗、中庭蔥郁濃秀的花木山石、以及垂花門外廣闊的外院天地……她端詳著這豪門府邸的每一方寸,目光甜蜜而貪婪———這個濟寧侯府,終究要握在她和她親生兒子的手上,他人都休想染指!

    “軒兒,為娘一定會跟他們周旋到底,等你平安回來襲爵!”

    喃喃低語回蕩在寬闊廳堂間,老夫人想起遠在交趾的愛子沈軒,手捻佛珠的動作更快了。

    主子們的勾心鬥角,小古她們全然不知,她和秦媽媽被關在雜物間,直到掌燈時分才被放出來,她又餓又累的走回自己院裡,剛跨進門檻就被一道人影猛然撲在身上——

    “小古,我差點就見不著你了!”

    初蘭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著傾訴自己的遭遇——

    下午她就被兩個婆子押送著去藺婆子侄子家“成親”,甚至連跟小古告別都來不及。本以為這一生就淪落到那個白痴手裡,沒曾想半道上被一群白甲兵士攔住馬車,藺婆子家被砸了個稀爛,所有人都被捆了手腳送回來!

    “這不是挺好的嗎?”

    小古仍是呆呆的看著她,隨即要求道:“我餓了,要吃面疙瘩湯。”

    初藍含淚而笑,捏了她的腮幫一下,轉身去灶下操持。

    小古凝望著她的身影,唇邊露出一絲慧黠滿意的微笑,隨即一隱而沒,陷入了沉思——

    接下來,就要做正事了!

    傳說的京營三大營四十八衛,即使龍潭虎穴也要闖它一闖!

    翌日起身後,才做了一陣活計,就有管事媳婦和婆子把兩人和秦婆子喚去,不由分說的讓她們換了嶄新衣裳,收拾了簡單的隨身物件,就把人帶上了一駕青簾黑輪的馬車。

    “這是要去哪裡?”

    初蘭抱緊小包袱,顫聲問道——昨天的經歷已經讓她成了驚弓之鳥。

    “不要多問!”

    姚媽媽沒好氣的呵斥道,身子被馬車晃得險些一個踉蹌。

    她昨天接到廣晟劫人的消息,一心想讓他在長輩面前更顯惡名——最好被宗譜除名更好,所以急匆匆進來報告,沒曾想,這一記拍馬拍到了馬蹄子上,反而害得王氏陷入不利境地——想起她那冷然肅殺的眼波,姚媽媽更加害怕,心裡煩亂一片。

    馬車跑得很快,但這一段路似乎很長,一路通過長街、出了城門,又往西又疾馳了大半個時辰,這才停了下來。

    “到了,快給我下車!”

    姚媽媽惡狠狠的擰了初蘭一把,又推了秦媽媽和小古下車,匆匆對她們說道:“今後,你們便在這安心服侍廣晟少爺吧!”

    車夫人從後廂卸下數十箱物件:有錦緞、瓷器、兵器、被褥、醬菜等等、甚至還有滿滿一箱金銀。

    姚媽媽草草清點了幾眼,轉身就回了車上,急急喊道:“回府吧!”

    還沒等三人反應過來,那馬車就帶著滾滾煙塵離去,那慌張奔突的架勢好似有惡鬼在背後追著一樣。

    小古三人這才開始打量周圍環境,隨即都嚇了一跳——她們居然站在一座巨大的坊門跟前!

    放眼望去,四周都是連綿的山巒和梯田,不遠處黑鴉鴉一片好似是校場,插有赤玄二色旌旗——而眼前這道高大的坊門,居然是以椽木混合著石磚壘成的!

    “你們是干什麼的,竟敢私闖軍營駐地!”

    坊門前站著兩列三十六名兵丁,清一色穿著制式鴛鴦胖襖,身披白色棉甲,他們原本懶洋洋靠在門洞角落曬著太陽,看清楚眼前三名乃是老少婦人之後,頓時虛聲大氣的吆喝著走近。

    “官爺,請行個方便,稟報我家少爺一聲。”

    秦媽媽說得還算有條理,打頭那人四十上下,嘴裡噴著酒氣,眼光放肆的打量著初蘭的胸脯,問道:“這平寧坊裡住著的是軍官家眷,家家都是少爺小姐,你們到底是找誰?”

    “我們少爺姓沈……二十歲上下的年紀……”

    那人哈哈大笑道:“京營四十八衛,誰知道你找誰——他是什麼官職?”

    “這——!”

    秦媽媽楞住了,她哪知道什麼官銜任職的!

    那人陰陰一笑,目光似狼似虎,鐵鉗般的手掌一把抓住初蘭往裡拖——

    “連主家官職都說不出,可見你們是來蒙騙的奸細!”

    他聽著初蘭尖叫,正要把手摸向她的胸口,不料身後一陣疾風,緊急一閃,竟是一柄巨大鐵斧直劈而來!

    “小古!”

    初蘭尖聲叫著,好似看見了救星。

    小古拿著劈柴的斧子,大開大闔的砍去,雖然毫無章法,卻驚得那人一身冷汗,大叫道:“反了反了,有奸細來劫營啊!”

    頓時四周喧騰哄鬧,好似開了鍋一般,女人的尖叫聲孩子的哭號聲遙相傳遞,好似被無形的引線點燃!

    “都給我住手!”

    一聲清喝,震得眾人耳朵嗡嗡作響。

    秦媽媽回身看去,頓時驚喜交加:“廣晟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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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搭頭

    廣晟好似剛從校場回來,身上甲胄已去,軍袍卻還未換過,只是襟口敞開著毫不懼怕嚴寒,長發並未用頭巾或是發冠,而是用朱紅絲絛隨意束住,更顯出他額角如玉的肌膚和那晶瑩的汗水——光從容貌來看,他比這裡的三個女人都要勝出許多。

    那幾個人看見廣晟,卻好似看見妖怪一樣,嚇得臉色都變了,急急往後退了幾步,結結巴巴的訕笑道:“原來是、是沈總旗您啊!”

    廣晟掃了他們一眼,直接走到小古跟前,把她那把斧子接了過來,掂了掂重量,笑著調侃道:“這就是你吃飯的家伙?不錯嘛,比我們那長槍都有用,一掃就是一大片人頭。”

    那帶頭的一見廣晟那張比美女還艷麗的容顏,頓時酒都嚇醒了一半,強笑著上前見過,“沈總旗,這,這是您的家眷啊,這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了!”

    廣晟昂起臉微微一笑,那笑意有七分漫不經心三分輕蔑,“三個女人就能讓你們大喊劫營,你們是越混越混回去了!”

    那幾個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接他的話,領頭那人哭喪著臉說:“我們真不知道是小爺您的人,多有得罪……”

    廣晟笑容不變,眼中光芒卻轉為狠戾:“若是知道是我的人還敢動手動腳,你們就別想站著回去了!”

    他信手敲了敲手裡的斧子,發出鏗鏘之音,那幾個人腿股一軟,拼命搖頭道:“借我們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啊。”

    小古站在旁邊一臉迷糊,心中卻有些奇怪——

    軍中少婦人,這平寧坊裡住的也不過是軍官家眷,真正的軍營重地可說是連只母蚊子也沒有,這幾個守門士卒荒了這麼些年,母豬也看成貂禪,見到衣著簡樸的初蘭,信手揩點油也不足為奇,為何一聽是廣晟的家眷就嚇成那樣了?他雖然是個總旗官也算是平步青雲,但京營之中品階高的多了去了,既然不相隸屬又為何懼他如虎?

    此時平寧坊中已經隱約引起不安和騷動,有住得近的健婦和老人手拿釘耙長刀氣勢洶洶的跑來——這都是那醉酒士卒喊那嗓子惹出的禍。

    廣晟回身揮了揮手,揚聲大喝道:“沒事了,誤會一場!”

    “沈大哥你沒事吧?”

    遙遙傳來著急的女音,一道窈窕的朱紅身影出現在坊門後遙長的大街上。

    只見來人是個垂髻少女,上身穿件箭袖對襟,朱紅蜀錦短襖流光明燦,更襯得一張芙蓉臉龐易喜易嗔。

    她腳下一雙雪白羊皮長靴纖塵不染,在青石長板上飛奔而過,步履矯健輕快,說話之間已經飛奔到近前。

    “是哪路奸細來闖營?”

    她的臉上滿是英姿勃發的興奮,忽閃著雙眸問道,一派少女的鮮活嫵媚之美。

    領頭的士卒眼中閃過晦氣和尷尬,偏又惹不起這位姑奶奶,只得跪地求饒道:“是小的眼拙,胡亂叫嚷起來,願受軍法處置。”

    “軍法什麼的,且去找我爹領受吧,這我可管不著。”

    那少女毫不在意的揮手,一雙美目看向廣晟,似笑非笑間眸光流轉,暈出一道思慕的光暈,停了幾瞬這才看向旁邊的三個女人,見姿容打扮都是僕婦模樣,這才悄然松了一口氣,笑著問道:“沈大哥,這是你家裡的下人嗎?”

    廣晟點了點頭,“我不過晚來一會,就鬧出這麼多事來,罷了,先回我住處吧。”

    他把斧子交給小古,隨手呼嚕了一下她的亂發,皺眉道:“你這丫頭,每次見到你都是一頭稻草似的,每日都不曾梳妝打扮嗎?”

    不等她回答,便喚來那幾個闖禍事的士卒,“罰你們把東西給我搬回家!”

    說完不顧他們的苦瓜臉,轉身朝著坊中住處而去,只留下冷然一句,“你們都跟上!”

    小古一路跟著走進平寧坊,這才發現內中街巷縱橫交錯,占地頗廣,簡直可以稱得上一個小鎮。

    從太祖朱元璋時,京營就設有三大營四十八個衛所,足足有二十萬人,這些人圍繞京畿,以不同兵種布成堅不可摧的防線。這麼多人,士卒雖然大都出身軍戶,但中層以下的校尉軍官等卻來自五湖四海,所以在駐扎地附近,通常會建成這些坊居,讓他們的家眷入住。

    一路上,那個朱紅箭袖的少女好似對她們挺有些興趣,一邊走著一邊閑聊問話著,一來一去,倒是被素來精明的秦媽媽套出了她的身份——原本這位小姐的父親,便是廣晟的上司,鎮撫黃震海大人。

    鎮撫專管軍紀,本就威權甚重,營中兩個百戶暫且無人署理,也由他代管,即使是千戶大人也要給他三分面子。

    “沈大哥家中……父母高堂,一切可還好嗎?”

    黃小姐家中行二,她轉過頭淺笑盈盈問道,話中不無刺探之意。

    “這……”

    秦媽媽故意露出遲疑怪異之色,存心引得對方心懷疑竇,隨即她嘆了口氣,語焉不詳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麼些年,廣晟少爺也夠難的了!”

    黃二小姐心裡咯噔一聲,狐疑更盛——她早就隱約聽聞,廣晟出身公侯世家,只是家中糾葛復雜,逼得他容身不得,這才投身軍伍。

    她凝望著他端秀絕華的側臉,心中又是憐惜又是歡喜——惜的是他出身高貴卻只得流落此地,歡喜的卻是他既然脫離家族,這終身大事想必不會有人橫加攔阻……她一時心思上湧,只是停住腳步,想得痴了。

    不多時,廣晟的住處便到了,這是一間三進的小院,雖然不大但勝在單門獨戶,門口有一個小廝正在打掃,見主家來了連忙幫著卸貨搬運。

    “爺您回來了嗎?”

    驚喜的嗓音宛如銀鈴天籟,從院中迎出的娉婷身影,卻在見到這一大群人後,驀然收住笑意,隨即急急反應過來,朝著廣晟蹲身福禮,“奴婢見過少爺,見過黃小姐。”

    那是一個身著淡紫對襟布襖鵝黃撒褲的少女,丫鬟打扮,鬢間卻插著一枝銅鎏銀的花蕊流蘇釵,雖然不值幾個錢,映在發間閃閃爍爍倒是顯得她秀發如雲。

    她並不算很美,手腳皮膚也有些粗糙,只是那一雙水眸時時露出楚楚之態,讓人好生憐惜。

    黃二小姐仰著下巴瞥了她一眼,哼了一聲朝著廣晟道:“你家的丫鬟也太沒規矩了些,畢竟是剛買來的,比不得家中用熟的。”

    那丫鬟一聽這話就泫然欲泣,珠淚含在眼眶中滾動,“是奴婢笨手笨腳,惹得黃小姐不高興,求您饒我這一次,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說得好像我專程上門來欺負你似的!”

    黃二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燈,眼風如刀的掃過她的臉,冷笑道:“你一個五吊錢買來的奴婢,跟街上貓狗似的,真要為難你,提就腳來就可以賣了——”

    “夠了。”

    廣晟淡淡一句讓兩人停止,隨即吩咐小廝和那丫鬟去收拾兩間側房來給小古三人住下。

    “這是新來的姐姐吧?”

    那丫鬟正要見禮,廣晟拉了小古就走,“你跟我來!”

    兩人進了正房,廣晟關了門,竟是一副要促膝長談的模樣,驚得所有人都呆住了。

    “這、這丫頭……”

    黃二小姐話到嘴邊,終究還是驚醒過來,顧及身份實在不好多問,但她想起小古那副尊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旁的那丫鬟也睜大了眼——難道爺喜歡的居然是這種類型的?

    她比畫著自己的臉,考慮著要不要化個大花臉妝。

    “想不到我才離家一個多月,就發生這麼多事。”

    廣晟詳細詢問了小古家中情形,嗤笑一聲,在矮榻上躺了下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好端端的就又殺又打的……嚇死我了!”

    小古縮了縮脖子,心有余悸道。

    “這也就是你這個傻丫頭看不懂罷了!”

    廣晟想起那龍潭虎穴一般的家,唇邊浮現一道冷笑:“據你所說,藺婆子不見,灶上飯菜出了差錯,這本來只是小事——但我那個好妹妹如珍,大概是想替掌家的嫡母分憂解勞,免得被老夫人挑刺,所以故意去如瑤那裡挑釁,就是想逼得她鬧起來,以便把這飯菜失誤一事推到她身上。”

    “如瑤在府中無依無靠,根本不會有人來替她說話,姐妹之間話說到一半,老夫人突然出現——這是如珍故意派人去引了她來,想讓她看見如瑤撒潑鬧事,只可惜,你偏偏在那個節骨眼上喊出藺婆子被殺,反而讓老夫人抓住了二夫人王氏的把柄。”

    他愜意的喝了口茶,繼續道:“不管是不是王氏殺人滅口,也無論她是否自編自導了假山之事,老夫人絕對會把這罪名牢牢的栽在她身上——他們這群人狗咬狗一嘴毛,真是一場好戲!”

    他轉過頭來,看見茫然睜大眼的小古,恨鐵不成鋼的敲了敲她的腦門,無奈而親昵道:“自從你這個呆瓜讓我去半道劫什麼新娘,我就知道府裡要出事,探聽之下居然鬧得這麼大——你見到殺人場面又喊破,已經犯了大忌,繼續留你在侯府,只怕你活不過三天!”

    小古嚇得張大了嘴,雙眼圓睜——兩人靠得很近,廣晟清楚的看到,她雖然臉色黛黑,一雙眸子卻是寶光熠熠,幽華沉麗——只怕他見過的所有絕世美人,都沒有這樣一雙好眼!

    她好似嚇得不知所措,舔了舔唇——她的唇色鮮妍嬌嫩,染上水色後又輕咬,微微腫起,宛如工筆畫中唯一的嫣紅,細微,卻又攝人魂魄。

    “所以,是廣晟少爺你把我要來的?”

    她盈盈大眼望定了他,好似有千言萬語,一時卻又口訥,只是輕聲問道。

    “我才不會光要你一個呢,他們怕我叫冤鬧起來,只得盡力安撫,我把你們三個都要來了,還要了三千兩銀子。”

    小古眨了眨眼,看著他綻開笑容,“原來我只是個搭頭啊!”

    答應她的是一個輕輕的暴栗,“你知道就好,趕緊去吃飯睡覺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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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8:23:4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十四章 暗號

    小古美美的睡了一覺起來,發覺日頭西斜,已到飯點了。

    她長發舒瀉在肩上,美美的伸了個懶腰,只覺得這種日子是多年來難得的悠閑輕松。

    但只是一瞬,她微微眯眼,從床上利落的起身!

    隔著門板有人在偷窺!

    她不動聲色的下床,腳下不見半點聲響,緩緩走到門前,猛然拉開了門!

    “啊——”

    極近的距離,小古雙眼微眯,好似貓一樣在黑暗中閃著光。

    對方尖叫一聲,好似受了極大的驚嚇一般瑟瑟發抖,眼眶又含著淚水,蹙眉頭看著她,好似她會吃人一樣。

    “你、你是小古姐姐吧……”

    是進門時候那個淚包丫鬟。

    “你在偷看什麼?”

    小古面無表情的問道——其實她是睡迷糊了,看在他人眼中,卻十足一副陰冷莫測的模樣。

    “我,我沒有——我是來喊你吃飯的!”

    那丫鬟急得嗓音顫抖,眼中淚水似有泛濫之勢。

    小古摸了摸鼻子,笑得露出潔白的牙齒——頭一次不要砍柴卻能吃到熱乎的,挺不錯的!

    她潔白的牙齒在昏暗光線下閃閃發光,看在那丫鬟眼裡,卻似猛獸獵食般的驚悚——不知怎的,她對這新來的同伴有一種本能的畏懼。

    小古到了廚房套間,看到小圓桌上坐了三女一男,那小廝年紀才十二三,平時掃地挑水很是老實,這時候陪坐著這麼多妙齡姐姐,臉色跟紅布一樣。

    她們吃飯的時候,那位黃二小姐已經回去了——她靜坐喝著茶水,跟秦媽媽東扯西拉的卻總是不走,眼看到了用飯的時辰還不見廣晟從演武場回來,只得泱泱而去。

    她們一干下人,一時倒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只是默默用飯。

    小古的飯量倒真把那個叫月初的丫鬟給嚇著了——她動作斯文不見粗魯,一筷一勺卻是指點江山揮灑自如,一個人就吃掉了兩碗,月初看著自己淺淺的半碗飯,嘴角不露痕跡的撇了撇,細聲細氣道:“小古姐姐的胃口可真好,你家裡以前是做什麼的?”

    以前是做什麼的?

    小古的手一頓,眸子陷入回憶的深邃,幾瞬之後,她笑了,“是殺豬的!”

    父親曾經說過,直臣應以筆為刀文作劍,誅天下奸佞匡扶社稷,這才是我輩十年寒窗的目的。

    他做到了,有多少人因他的一紙直諫而丟去官丟命,他的筆刀上染了多少人的血,才成就他那一頂烏紗一條凌雲之路。

    對於那些無辜和不無辜的人來說,所謂剛直不阿的天下名臣,也只是一個凶惡殘忍的屠夫而已。

    “哦~~~”

    月初的嗓音拖得有點長,玩味的神情帶著些不屑與優越,“我爹以前是秀才,有功名的。”

    初蘭覺得有些敬畏:竟然是讀書人家的女兒,她為什麼會被賣到這裡?

    一旁的秦媽媽看不得她那輕狂樣,冷冷道:“秀才雖然是讀書人,未通過舉業仍是無權無勢,只能每年一次分些孔子跟前貢著的豬頭肉,若是沒有謀生的本領又惹了鄉間豪紳,也只得賣兒賣女了。”

    她的口角何等老辣,只看月初的眼圈紅了筷子都在發抖,就能明白她說得很准。

    大家剛吃了兩口,卻聽廣晟在喚月初的名字。

    “少爺您回來了?我馬上就來!”

    月初立刻破涕為笑,放下晚飯,扭著腰肢離開了。

    秦媽媽冷笑一聲:又是一個想要攀高枝的。

    沒一會兒,月初就回來了,臉色有些發青,神思恍惚間險些把小古的湯勺塞自己嘴裡——幸好初蘭眼明手快奪了下來。

    月初的嗓音有些發抖,負氣般從腰間拿出一枚鑰匙,“秦媽媽,少爺讓我把家中的銀錢交給你來管。”

    廣晟身為總旗官,俸祿並不算多,但他是個單身漢沒幾個家眷,這月俸連帶長官的賞賜便暫且由月初保管,這次卻居然叫她轉給秦媽媽來管。

    秦媽媽心中妥帖——她一直擔心因為自己是濟寧侯府來的人,廣晟少爺根本不會信任,但如今看來,他還是眼明如炬的。話說回來,侯府那群主子沒一個是善茬,她是先頭張夫人的親信,又怎麼會替她們賣命?

    月初抹了把眼淚,哽咽著跑去房裡拖來一個存銀錢的木匣,又拿來一本帳冊,幽怨的瞥了小古一眼,“少爺還說,這帳本交給小古你來管。”

    秦媽媽暗暗點頭:一人管錢一人管帳,這才會杜絕私弊,帳目清明,這個少爺從小荒誕,但做起事來居然很是精干。

    小古皺起眉頭很是詫異,月初偷瞟著她,不死心的小聲問道:“小古姐姐你懂得看帳嗎?你剛才說你爹是屠夫,你認得字嗎?”

    面對質疑,小古拿起帳冊來看,眉頭皺得更深。

    月初暗自得意,假作好心道:“你要是看不懂也沒關系,實在不行,我替你去向少爺說……總不能讓你一個大字不識的勉強來做吧!”

    小古翻著帳冊,幽幽的來了一句,“這是誰寫的字?難看得跟狗啃一樣。”

    “呃……”

    不顧月初面紅耳赤的模樣,她繼續毒舌打擊道:“這個酒錢的酒字少了一橫,成灑水的灑了……還有這裡十六加二十五是為四十一,而不是五十一……算術亂七八糟,這帳簡直跟亂麻一樣!”

    現場寂靜一片,尷尬的氣氛連端著碗喝湯的初蘭都感覺到了。

    下一刻,月初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頭也不回的跑走了。

    “她怎麼了,好好的哭什麼跑什麼?”

    面對小古的疑惑,秦媽媽和初蘭對視一眼,只得苦笑而已。

    夜深三更,萬籟俱靜。

    小古聽著初蘭細微而安穩的呼吸聲,悄無聲息的下床,走到院中。

    清幽的月華鋪撒在黑瓦白牆之間,樹枝的深影在寒夜中搖曳不定,檐角園圃都凝霜成凍,露出一層晶瑩淺白。

    小古悄無聲息的走了出去。

    平寧坊並非是尋常城鎮,因為軍令優先,所以並未有宵禁這一說。但此地住著的都是軍官家屬,為安全計甚少半夜出門,也不流行夜飲消遣,所以街上空無一人。

    小古走向坊中唯一的驛館——這是為皮毛商人們准備的,因為軍戶的職責包括了農耕和畜牧,所以也有朝廷指定的商人會來把富余的稻谷和皮貨收去。

    驛館之中燈火通明,重重疊疊的院落門戶,有半開的門扉之中有人在叼著煙袋摸骨牌作賭,另一間房裡算盤珠子聲響徹院落。

    小古走到一間偏院前,目光凝住了——

    有人在半開的窗邊放了一盆小巧清雅的君子蘭,嚴寒料峭,君子蘭略見憔悴枯凋,卻仍頑強的存活著。

    這就是金蘭會接頭聯絡的暗號!

    小古的目光警惕地打量著周圍,隨後毫不猶豫地走進去,敲響了門。

    “是哪位?”

    是一位中年男人的嗓音,隔著門板輕聲回答道。

    小古站在門前,嫻熟而鎮定的問道:“是金老板嗎?我手裡有一白一紅三斤七兩的皮貨要賣。”

    “不,鄙人姓藍。”

    “那也許是我那親戚說錯了吧——先生可是來收皮貨的?”

    “我需要三條銀狐皮,四條無瑕疵的火貂皮。”

    “我有兩條,是老祖母傳下的,您覺得多少?”

    “千金難換。”

    對上所有的接頭暗語,大門終於打開了,一個白淨富態的中年商人把小古讓了進去,一關上門,便是一揖及地。

    “十二娘見諒,沿途勘合查得緊,我來遲了。”

    “無妨,這畢竟是京營附屬的眷坊,雖然不是軍事要地,也是檢查嚴密。”

    小古盯著他的包裹,見其中白狐掖裘的樣品和硝制罐粉一樣不缺,看起來毫無破綻,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這次召你來,是我要辦一件大事。”

    小古清秀的唇邊露出一絲冷笑,雙眸晶瑩懾人,“我要救出所有的隨軍罪婦!”

    “這……!”

    即使早知這位十二娘手段非凡,那高姓商人也嚇了一大跳,“京營之中,建文舊臣家眷被貶為軍妓和奴婢,任人取樂——我絕不能再坐視這種慘事!若是連這種事都不能解決,我們金蘭會憑什麼得到大家的信賴?!”

    小古的嗓音不大,卻滿是堅決不回之意!

    “你在這裡做熟了生意,上上下下的關系都能打通,這次行動需要你的配合。事成之後,你就會從富商變為逃犯,再不能享受富貴安逸,你舍得嗎?”

    那高老板慘笑了一聲,聲音凄厲詭異,“因為牽涉進建文舊臣的案子,我的親兄弟和侄子都被腰斬,那麼小的一個孩子,只剩半截身子在土裡打滾,伸出手好像在向我求救……這麼多年來,我每夜每夜都夢見這一幕。我入贅成了富戶之婿,我這麼多來賺了數萬家財——但這有什麼用呢,我全家都死了!”

    小古默然的點了點頭,要把計劃正式說出,卻聽門外有人敲門,在寂靜暗夜裡分外清晰——“是金老板嗎?我手裡有一白一紅三斤七兩的皮貨要賣。”

    竟是一模一樣的接頭暗語!

    這怎麼可能!

    小古震驚得楞在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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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8:24:0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十五章 任務

    夜深霜濃,毫無心事的人們都已經入睡,驛館裡的熱鬧卻不止這一場。

    靠近正門的一間寬闊跨院裡仍是燈火通明,正房裡隱約有鶯聲笑語傳來,空氣中隱約有脂粉香傳來,在夜色中顯得分外妖魅惑人。

    京營中自有軍妓隨行,單純為安置眷屬的平寧坊中絕不容許有娼妓之流,但對客商帶在身邊的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有錢便是大爺這一點到哪裡都行得通。

    另一側不起眼的廂房裡燈火熒熒如豆,廣晟一身小兵的軍襖簡陋無華,正默然端著大瓷杯,坐姿隨意而慵懶。一邊恭身陪坐的那客商胡髯粗豪,臉上皮膚黝黑開裂,腰間佩一把鑲嵌綠松石的華麗短匕,瞧著倒像是大馬士革精工。

    他雖然姿勢謙恭的呵著腰,眼中卻沒有商人該有的諂媚圓滑,而是沉靜的聆聽著廣晟說話,眼角一閃即逝的精光似在打量又似揣測。

    “你的上級派你來,沒有說明任務為何嗎?”

    廣晟漫不經心的喝著那粗澀帶苦的劣茶,好似大口飲下的是瓊漿玉液,而不是口外幾錢銀子一大塊的大路貨。

    “奉指揮使紀大人緊急秘令,卑職風雨兼程,跟隨商隊趕來,聽憑沈大人您驅使。”

    那喚作老羅的客商斬釘截鐵的答道,說起錦衣衛指揮使紀綱,他面帶冷肅之色,連腰板也挺直凜然起來,眼中神光也轉為犀利。

    “這一次的任務非同小可。”

    廣晟放下茶杯,唇邊帶著捉摸不透的笑意,微渺燭光下更顯得眉目如畫,宛如池中盛開的睡蓮艷色,“我們要在京營之中——殺官謀反。”

    老羅也算是刀頭舔血的老江湖了,聽到這一句頓時嚇得寒毛直豎,整個人險些從凳子上摔下。

    他的臉猛然抽搐一下,臉上的皺紋顯得深而猙獰,但隨即收斂住了——眼中的精光爆燃之後歸為平靜,“錦衣衛軍令如山,卑職這條性命就交給沈大人您了。”

    廣晟的目光銳利,好似要看透他內心最深的角落:這老羅袖中之手雖有輕顫,語調卻充滿著一往無前的平靜決然——錦衣衛的秘諜果然名不虛傳!

    “既然如此,我們的目的和計劃就是這樣……”

    廣晟當下壓低了嗓音,幾乎只是以唇形告知詳細情形——驛館之中龍蛇混雜,謹慎小心乃為上策。

    雖然有心理准備,聽完廣晟的計劃,老羅脊背上的裡衣已經被冷汗濕透,他不禁換了驚畏交加的目光,看向這位年輕異常的臨時上司——這麼狠辣又新奇的主意他都想得出來!

    這小子將來必成氣候!

    想到這,他不禁把頭壓得更低,恭敬答道:“卑職一定做到,若是失敗,甘願受軍法處置。”

    “若是失敗,世上就沒你這個人了,哪還談得上什麼軍法?”

    廣晟輕描淡寫的笑道,老羅只覺得眼前一花,自己腰間的佩刀已經被劈手奪過,只見他信手一揮,自己的半片衣角已經翩然落地。

    “真是好刀。”

    廣晟的笑意甜美暢快,絕世端秀的容顏,看在老羅眼裡卻宛如修羅惡煞,他嚇了一跳,把背心最深處的一些小心思都收起,恭恭敬敬的跪下行禮道:“卑職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完成大人的吩咐!”

    驛館另一邊的偏僻院落裡,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和如出一轍的暗語,讓小古和高老板都驚得呆住了!

    室內一片死寂,緊繃詭譎的氣氛卻是一觸即發!

    仿佛感應到這份不安,桌上燭焰啪的一聲綻開燈花,室內短暫一亮後更顯陰森,窗外的樹木搖曳聲混合著風聲,宛如鬼聲呢喃,讓人不寒而栗!

    見無聲應答,那低沉的男音又重復了一遍暗號。

    面對這莫測局面,小古一咬銀牙,頓時有了決斷——是福是禍,總要見個真章!她斷然走過去開門,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少年的頑皮俊顏!

    “這位姐姐你好,你這裡收皮貨嗎?”

    小古站在門前打量著他——黑暗夜色中,他浸沐於屋檐樹影的陰影之下,渾身裹在雪白錦裘之中,額前一道縭珠抹額,閃著紫晶迷離的光澤,頭上的小髻亦是以明珠為墜——這是從哪個達官貴人家跑來的小公子?

    小古神色不變,嗓音平平道:“我也是來賣皮貨的,這位才是老板。”

    “哦?”

    那小小少年笑得古靈精怪,滴溜溜一雙桃花眼將來必定是要迷死無數閨中少女,“可是我家大哥吩咐,要找的就是你這位女老板,十二娘實在是太謙了!”

    小古目光一凝,長袖輕輕一振,冰冷銀刃已經滑到她掌心,她不動聲色的笑了——雖然面龐平淡無奇,那一瞬冷幽燦然的眼眸,便勝卻世間任何繁華。

    “還沒請教小兄弟,你家大哥是?”

    嗓音甜美而低沉,正在醞釀著不尋常的殺機,那小少年卻似渾然不覺,仍是笑吟吟道:“我這位大哥並非親生,是結拜來的,我一心仰慕他才干品行……”

    這倒霉孩子似乎是個話癆,完全沒意識到危險,只是站在門口說個不停,只見他拍了拍腦子,抱怨道:“看我這記性,大哥讓我帶給你一封書信,你看完就明白了。”

    以火漆徽記封口的信箋,小古接過一閱,松了口氣的同時,眉心皺得更深。

    她默然側身讓那小少年進入,關緊了門,這才開口道:“你是大哥的手下?”

    “這戒指印下的專門徽記,十二娘你應該看得很清楚。”

    小少年仍是笑嘻嘻的,說出的話卻能讓人勃然大怒,“大哥怕你衝動亂來,所以才派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小古冷然一笑,下一瞬,卻把手裡的信紙放到燈焰間,一陣青煙升騰,火舌吞噬卷動之下,只剩下一些焦黑的灰燼。

    “你居然敢燒了信!”

    小少年尖聲嚷道,終於氣得雙目圓睜。

    小古輕笑聲回蕩在這空曠房裡,魅惑而自信,“很可惜,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回去吧,我用不著你。”

    黑暗中,她的雙目熠熠,帶著不容錯認的決然怒意:這件事已經由她攬下,大哥竟然橫插一腳,這是什麼意思!

    那小少年漲紅了臉,直瞪著她片刻,突然嗤笑出聲,那頑劣憊懶的神情讓小古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只聽他慢悠悠道:“趕我走?只怕你沒這個資格。”

    他對上小古的眸子,顯擺似的揚起頭,“我親生兄長就是新上任的千戶大人,我們一家剛剛搬來,正要跟你們這些老住戶多親近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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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8:24:2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十六章 千戶

    小古面若寒霜,毫無表情,袖中銀刀攥得更深,黑嗔嗔的雙眼看向他,室內的氣氛變得更為肅殺。

    半晌,才聽她笑道:“大哥的人脈和勢力竟然已經延伸到這裡,連千戶大人都能參與我們的計劃,真是讓人佩服。”

    笑意未及眼底,她美眸一轉,起身作勢要走。

    那少年一驚,連忙攔住她,“我兄長跟這事沒關系!”

    “我明白,是你頂著他的頭銜,一心要助我們這些反賊辦事。”

    小古的嗓音不大,少年聽了卻是一陣心驚:他素來爭強好勝,此次不忿這女人的高傲,這才脫口說出,好叫她知道自己也是有倚仗的,沒想到,她居然這麼說——兄長是個只知兵略的忠臣良將,若是被人查獲跟這些反賊有染,只怕立時就要有抄家滅門之禍!

    小古冷冷的看他臉色發白,這才笑吟吟道:“既然你這麼有自信,這次的大事就交由你負責了——務必要把那二十八位罪臣女眷平安救出才是。”

    說完她又要離開,那少年已經慌了神:在結義大哥跟前打了包票誇下海口,沒想到這個凶女人真的撂開了手。

    “我只是來協助你而已,你別想偷懶!”

    他皺了皺鼻子,粉雕玉琢的臉上浮現惱怒與不知所措。

    “既然是協助,就該知道自己的分寸,我不需要你協助的時候,你就該安靜消失!”

    小古冷然一笑,看也不看他的臉色,轉身推門而去,只留下一句,“若真要你幫忙,我會找你的,除此之外,不許你輕舉妄動!”

    行走如風,余音裊裊,只剩下一個鐘靈毓秀的小少少年,看著她的背影發楞。

    “呃,這位少爺,夜深了,小人也該就寢了……不知您還有什麼事嗎?”

    黃老板的催促,只惹來那少年惡狠狠的一瞪。

    三更將過,小古趁著夜色深闌回到小院住處,在樹下靜立了一會剛要進房門,卻聽院門吱呀了一聲!

    她警惕的握緊了袖中的銀刀!

    一片黑暗中,有人的腳步聲朝內而來,微渺的燈光熒熒照來,出現在眼前的是廣晟那華美端秀的面龐。

    “怎麼還沒睡?”

    他詫異地問。

    “少爺你怎麼出門去了?”

    她也很是驚訝,暗暗的嚇出一身冷汗來——前院那邊毫無動靜,還以為他已經睡死,險些被他撞破自己的行蹤。

    “睡不著。”

    “出去逛逛!”

    兩人異口同聲的答道,隨即對視一眼,笑了出聲。

    廣晟的手裡提著油燈,微弱的光線下,她的眼笑得微微眯起,好似月牙一般,偏偏又閃著狡黠頑皮的光芒——

    “少爺是半夜出門會佳人了嗎?”

    回答她的又是一暴栗,“隨意編排主人的不是,你這丫頭好大的膽子!”

    小古捂著頭瞪著他,氣得腮幫都胖鼓鼓,扭過頭小聲嘟囔道:“明明人家小姐都追到家裡來了……”

    “你這丫頭真是牙尖嘴厲!”

    廣晟不由的失笑,卻並未真正生氣,他不願多說自己半夜出門的原由,話鋒一轉問道:“在這裡住得習慣嗎?”

    小古用力的點頭,隨即又搖頭,“吃得飽穿得暖……就是沒什麼活干,有些手癢。”

    廣晟大笑,朦朧燈光下他的面龐顯得俊美而迷離,“又惦記你那劈柴的斧頭了?”

    她理直氣壯的說道:“那是我吃飯的家伙,離了它我不習慣!”

    廣晟故意逗她,“那天你拿著斧頭砍的英姿還真不賴,趕得上戲文裡的穆桂英了!”

    小古的唇角微微抽搐,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她皮笑肉不笑道:“彼此彼此,我也聽說少爺您的豐功偉績了——聽說您拿著刀追砍上司三條街,稱霸整個軍營啊!”

    兩個人跟鬥雞似的看著對方,突然同時笑出了聲。

    小古突然有些扭捏,“少爺,您一個人離鄉背井的漂在外頭,是不是很難?是不是有人欺負您?”

    “如果有呢,你怎麼辦?拿斧子砍他?”

    廣晟又要逗她,不知怎的,卻被這寒夜中一點溫暖的燈光照得昏了頭,目光和口氣都變柔了,他嘆了口氣,習慣性的揉了揉她的亂發,輕聲道:“這不是你該管的事……外頭太冷,你回房繼續睡個回籠覺吧。”

    他轉身要走,突然聽到身後少女輕輕的呼喚——

    “少爺……”

    他回過頭,黑暗中,少女瘦弱的身姿好似要隨風飛去,只有那一雙寶光熠熠的眼望著他,靈動而深邃——

    “少爺,我、我也不是白吃飯的,有時也能助您一臂之力——若是有用到我的地方,赴湯蹈火我也願意!”

    她輕聲的,語無倫次的說道。

    不知怎的,廣晟的眼眶濕潤了。

    他低咳了一聲,想要說些什麼,少女的身影卻好似受了驚似的,一溜煙的跑進了房。

    “這丫頭……”

    他無奈的嘆道,唇角卻帶著自身也沒發覺的寵溺和溫柔。

    日子過得飛快,小古她們來了也快有一個月了,平時她的差事不重,白日跟著秦媽媽照看一下內宅事務,晚間幫初蘭下廚做個三菜一湯,整個一天就這麼混過去了。

    她平時上街經常聽到各種消息,再加上她不露痕跡的打探,對京營的消息倒是掌握了不少。

    京營分為三大營四十八衛,三大營分別為五軍、三千、神機,平時,五軍營習營陣主攻,三千營主巡哨奔襲,神機營掌火器奇兵,彼此之間各有競爭——永樂皇帝還是燕王的時候就長年與蒙古人交戰,戰時甚至有督導諸王之權,可說是精通軍略,知兵善戰,在他眼皮底下的京營,從將帥到兵丁都是兢兢業業、專注勤練,比起久經沙場的“九邊”兵馬也不逞多讓。

    廣晟所在這一衛,正在南京城的北面,與其他五個衛所背倚長江,東臨北固山險,連營地也駐扎在丘陵地帶。

    平寧坊中皆是中下層軍官的家眷,這幾天卻聽到街坊傳言,新來的一位千戶袁大人居然也落戶於此,他既未娶妻,又沒帶什麼美妾,跟隨他到營中的居然是兩個胞弟,這兩位少爺並非是武將,不得擅入軍營,只得暫且住在坊裡。

    “聽說,這位袁千戶家中是京城的勛貴名門呢!”

    這是初蘭打聽來的消息。

    “姓袁?難道是……”

    小古心頭一動,正好逢上那黃二小姐又來拜訪,她跟廣晟寒暄過後,後者又以練武為借口匆匆走避,她正在尷尬無聊,小古便借著添茶水的機會跟她套話,一番巧妙的旁敲側擊後,終於得到她想到的結果。

    “果然是廣平伯家的公子!”

    小古的眉頭皺得更深,她想起先前王霖那件事來——王霖因為當年的文名所累,輾轉在權貴家中飽受凌虐,金蘭會當然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受難,正要出手解救,王霖卻主動拒絕了,他自稱有辦法安全脫身,於是旁人便不便多加插手。

    後來,便是廣平伯家的一位公子念及昔日的同窗之誼,把他贖出又偷藏在莊子上,原本以為此事就過去了,沒想到卻被刑部主事楊演告發,不僅王霖被處死在菜市口,連廣平伯府都得了懲戒。

    “不知這位千戶在伯府排行第幾,怎麼稱呼呢?”

    黃二小姐雖然不知小古為什麼這麼問,但她從不敢小看這些世家出身的奴僕,凝神想了一會道:“好像是行二,他那兩個弟弟似乎是被僕人稱為五少爺,七少爺。”

    小古的目光微微閃動——那位五少爺就是傳聞中王霖的摯友,他因為這事被家中嚴責,區區一介書生居然跑到這裡來了?

    至於那位七少爺……她微微眯起眼,想起那夜突如其來的倨傲小少年,心中冷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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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8:24:36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十七章 虛實

    小古斜簽著身坐在小杌子上,若無其事的問道:“廣平伯府上也算是京城數得上的人家,他家另外兩位少爺也是想從軍嗎?”

    “若真是想從軍,就該跟那位千戶大人一樣,從小就由名師教導武略,再到父輩世交麾下去歷練一二,這兩位公子無職無位,平白來到這裡,只怕有些蹊蹺。”

    黃二小姐閃動著那雙活潑嫵媚的眼,雖然說得頭頭是道,語氣卻略顯賣弄,顯然是從家中父母那裡聽來的,“那位五公子瘦得很,風一吹就倒的病弱模樣,聽說以前是在國子監念書的,突然跑來我們這種軍營附坊,實在是怪得很!”

    “至於那個七公子,還是十來歲小孩一個,倒是長得跟畫上仙童一般,說是陪著哥哥來軍營體驗觀摩的。”

    她說到,皺起小巧瓊鼻有些不滿的說道:“我們京營什麼時候成了小兒托養所了,這些勛貴名門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兒孫安插進來謀求晉身,簡直是……”

    她雖然心直口快,說到這也自覺不妥:對方雖是一介奴婢,在她面前亂說,若是宣揚出去,只怕也要給父親惹來是非。

    “二小姐是口渴了嗎?這是我剛剛烹煮的棗仁茶,最是甘醇暖身……”

    小古站起身來替她添茶水,正好無形化解了這沉悶的尷尬。

    黃二小姐打量著小古那黛黑不起眼的面龐,眼中閃過熨帖放心之色,再掃一眼清掃院子的月初那嬌怯模樣,心中冷哼一聲,和顏悅色的問道:“小古你的手還真巧,這茶湯聞起來還真是香甜。”

    她使了個眼色,身後伺候的丫鬟就拿出一只荷包,她親自遞給小古,笑道:“這幾次三番都勞你來伺候我,這點小東西你拿去玩吧。”

    荷包並不算精巧,但裡面那顆銀錁子卻是沉甸甸的,大概有三兩左右。

    黃二小姐給了賞賜,突然有些吞吐,面上也略帶緋霞,那丫鬟倒是個精明的,把小古拉到一邊,一邊把荷包塞在她袖子中,一邊細聲問道:“妹妹你一向在府上伺候,是否知道……沈總旗是否有訂下親事呢?”

    這丫鬟一身杏黃短襖配上淡藍棉裙,笑得很甜,她親熱的挽住小古,低聲詢問之下,小古卻呆楞楞的站著,完全沒聽見她的問話。

    她的眼緊盯在丫鬟雪白的手腕間——那上面以朱砂精心繪了一朵蓮花,肌膚更顯鮮艷魅麗。

    蓮花徽圖!!

    難道是……?!

    她正陷入沉思,那丫鬟見她呆呆的,連忙輕搖的手臂,“妹妹、妹妹?”

    小古這才如夢初醒,有些心神不定的回答道:“廣晟少爺並未訂親,家中嫡長兄今年正要下場,想過了這個坎再議親不遲,長幼有序,所以就耽誤下來。”

    她難得不裝傻,倒是一口氣說完很是流暢,黃二小姐在旁聽得真切,頓時笑靨如花,端著棗仁茶喝了幾口便心滿意足的告辭回去了。

    小古一雙幽黑眼眸目送著她們主僕離去,若有所思的皺起了眉。

    如果沒有看錯的話,那蓮花圖案,只怕是……

    她微微眯起眼,雙眼閃過警惕與擔憂——

    但願,不要如她所想。

    廣晟這天回來得很晚,近一更的時候才醉醺醺的由別人攙著回來了。

    他腳步不穩,一雙星眸半開半閉,慵懶而迷離的眼角眉梢讓人看一眼就眼紅心跳。

    月初盈盈的閃了進房,先取過濕巾帕子細細的替他擦過額頭,又旋開胡商的水晶瓶滴了三滴玫瑰香露到洗臉水裡,再用熱毛巾敷在太陽穴邊,廣晟這才略微醒轉,他張開眼茫然的打量著四周環境,目光停駐在月初身上。

    月初先是一陣竊喜,隨即卻刻意紅了眼眶,語帶哽咽道:“少爺今天怎麼喝成這樣,好歹顧念自己身體啊!”

    她上前來劈手取過小古手裡端著的醒酒湯,坐在床前殷勤服侍他喝下。

    她微微張嘴吹了吹熱湯,紅菱朱唇被水氣熏染得鮮艷潤澤,在朦朧燈光下更顯得純真誘惑。

    “少爺,您先坐起來,慢慢喝。”

    她雙臂扶起廣晟,兩人之間貼得很近,充滿曖昧氣氛。

    秦媽媽唇角不屑的彎了彎,不願再留在這看戲,她微微屈膝正要帶著小古和初蘭下去,床榻之間傳來月初一聲驚呼,隨即只聽咣當一聲,湯碗摔在地上成了幾瓣,褐色湯水淋漓落了一床一地。

    月初捂著手好似燙著了,梨花帶雨的一臉受驚模樣。

    廣晟倚在床頭,閉著眼沉聲道:“笨手笨腳的,你先下去!”

    隨即他喊住了小古,“你給我留下,伺候我沐浴更衣。”

    所有人愕然一刻,隨即聽從吩咐各自散去。

    月初目光不甘卻又愕然,盯著小古看了一陣,終究黯然退了出去,房裡只剩下默然無語的兩人。

    廣晟深吸一口氣,將熱毛巾一把扯下,揉了揉太陽穴,重新坐直了身體,默然回想著酒宴上的一幕幕。

    有人悄然站在床畔,遮擋住了燈光,他的眼前有些昏暗,抬眼看時,卻見小古捧了干淨的衣袍,正在靜靜等候。

    她並不像月初和家中那些丫鬟那樣,手腳勤快又熱切的替他寬衣解帶——她們一個個都是欲語還休,欲拒還迎,明明懷著麻雀登枝變鳳凰的野心,卻仍是嬌羞可人的模樣。

    而她,是個徹底的呆子,站得筆直像根木頭,黑色面龐上似乎永遠沒有笑容。

    但廣晟記得自己看過她好幾種不同的表情——破爛柴房裡,她可憐又狡詐的笑道“把我打昏吧”;珍味軒裡,她耍無賴的拉著他袖子,鬧著要他帶官兵去劫新娘;不久前的三更寒夜裡,她輕聲而堅定的說“若是有用到我的地方,赴湯蹈火我也願意”。

    “傻丫頭……”

    不知不覺間,廣晟長嘆出聲,臉上表情也柔和不少,他起身到了隔離的屏風後,脫下了被湯水弄濕的衣褲,連同發冠長簪和護腕都統統脫了下來。

    再抬眼時,屏風旁已經有一大桶熱水等候了——小古做事總是無聲無息又快捷合宜。

    她仍是垂手站在屏風外側,一點也沒有替他擦背的意思。

    廣晟無聲而笑,唇角掠起輕柔的弧度,他起身把桶搬進屏風裡邊,拿了澡豆面胰子和擦背長巾就直接入桶浸浴。

    熱氣蒸騰氤氳,年輕男子健壯而瘦削的身段投影投在屏風上,清晰而真實,蒼術混合著檀香的味道,雖然濃烈,卻是奇異的好聞。

    水聲潺潺,兩人之間仍是默然,卻別有一種安寧的默契。

    半晌,他終於打破沉思,開口道:

    “明天晚上在主將營帳還有一場夜宴,你陪我一起去。”

    進入軍營?!

    小古雙眼瞬間收縮,下一刻就恢復原狀——她正准備設法潛入軍營探個虛實,他就要帶自己前去,簡直是絕佳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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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佛母

    心思閃動,她面上不露任何端倪,只是茫然的睜大了眼問道:“可我聽說,好像軍營禁絕女人過夜……據說很不吉利?”

    屏風後傳來水聲嘩嘩,伴隨著廣晟毫不在意帶笑的聲音,“若是太祖時候,軍營中私藏女眷若是被徐大元帥發現,立刻就是死罪;今上節制諸王戍守北疆之時,只怕也要挨軍棍……可現如今河清海晏,京營上下不免有所松懈,明晚之宴,只怕脫不了酒池肉林那一套,我何苦去招惹那些營妓?還是帶了自家丫鬟服侍為好。”

    小古聽了他這話,只覺得不盡不實,只露了兩三分的意思——朱棣治下的京營,雖然也略見奢靡之風,但還遠遠未到玩樂弛嬉無所畏懼的地步。而廣晟此人平素在侯府就有好色荒淫之名,雖然大多是有心人潑的髒水,但他本人也算是見慣了風月美色了,如今卻做出一副柳下惠的剛直模樣,只怕另有蹊蹺。

    她正在沉思,屏風另一端的廣晟已經從浴桶裡起身,擦干水跡,換上小古早就備好的細棉內袍。他從屏風後繞了出來,看著小古微微蹙眉的神情,一團黛黑的小臉好似一只煤球,惟有那雙眼睛閃爍生輝,流轉之間別有一種嫵媚清艷之美。

    小丫頭也在動腦筋呢……他這麼想著,唇邊挑起一抹興味的笑意。

    這次他所屬於的虎賁衛設下盛宴,不僅本衛所轄的大小將官齊集,還廣邀了相鄰五個衛的正、副指揮使和千戶們,據說是為了歡迎一位上峰貴客。

    但根據錦衣衛的秘密偵察,這位貴客的身份大有可疑,而這次盛宴,只怕也是內藏玄機!

    “小古,明晚你務必要打扮得清爽整潔些……還有,”廣晟俊俏絕倫的臉上閃過一道殘酷而奇異的笑意,“你會不會打悶棍?”

    “啊?”

    小古被他這突然一句噎住了,她眨了眨眼,綻出一道呆笨木楞的笑容,“看少爺您說的,奴婢又不是開黑店劫道的,怎麼會打悶棍?”

    “真是可惜了,本來想你要是會這一招絕技,少爺我就發你獎金五十兩,”廣晟摸了摸下巴,見小丫頭還在猶豫,於是就添了一句:“連同秦媽媽、你和初蘭的賣身契,我也會從府裡要出來。”

    賣身契!

    小古的耳朵聽到這一句,頓時眉心一跳,笑容變得無比甜美——

    “少爺,您是說真的嗎——我想,打悶棍和我劈柴大概也沒什麼差別,總之我握緊斧子這麼哢嚓一下就成了吧?”

    小古連忙答應得爽快,雙眼不停的眨巴著好似很是期待——那一瞬,她雙眸之中的喜意,璀璨流波宛如天上星辰,讓人不覺迷醉。

    一瞬過後,她眼中的光芒卻暗淡下來,歡躍的笑意化為苦澀,“秦媽媽和初蘭必定對您感恩戴德,可我的賣身契要想索回卻是極難。”

    “是因為罪奴之身?”

    廣晟凝視著她,目光專注而幽邃,一開口就點明問題所在。

    小古默默的低下了頭。

    重重的力道拍在她的肩頭,她詫異的抬起頭,只見廣晟自信決斷的笑容在眼前無限擴大——

    “總有一天,我會替你討回身契,還你自由。”

    男子沐浴後的熱氣熏染而來,軍中流行的蒼術香息更濃更甜,更襯得他霸道囂狂的氣息。

    “少爺……”

    小古低聲喊道,墨玉般的雙眸楞楞的看著他。

    “怎麼了,不用太感動,你家少爺我就是這麼慷慨大氣的一個人!今後你就慢慢知道了。”

    廣晟的笑容更為燦爛,平素冷若閻羅的臉上居然現出“來誇我吧來誇我吧”這種稚氣得意的表情。

    “少爺……我只是想說,你腰帶沒系好。”

    小古無奈的指向他的腰間——單薄的內袍下,腰帶松散的垂下,涼颼颼露出其下風光。

    廣晟整個人石化僵住了!

    深更半夜,正房隱約有少女的笑聲,隨即好似有什麼人在驚叫,這動靜聽在月初耳中,卻讓她又嫉又酸,心裡像針刺一般。

    她放下手中的針線,在房裡來回走著,神情焦躁,最後走到了窗前,踮起腳尖向外張望。

    正房那邊燈火朦朧,看不真切,昏暗中,好似又有少女銀鈴般的嬌笑聲響起。

    這個醜八怪黑煤球!

    她恨恨的想道,指尖痙攣一般的抓在窗欞上,粗木窗欄把手刺得出了血也渾然不覺。

    沈爺就這麼不待見我,寧可要那個醜八怪來伺候,也不願我近他的身!

    月初想起在人牙子那裡聽到的一些前頭舊事:有某某丫鬟得了老爺的寵,三兩年就生了兒子收了房,如今穿金戴銀呼奴喚婢好不威風,連正房太太都不敢得罪她……也有丫鬟笨手笨腳不得主人喜歡,做了半輩子苦工被配給一個瘸子男僕,天天挨打又受氣,才生了孩子就要下地干活。

    我絕不要過這樣豬狗不如的生活!

    月初當初就在心中立誓,一定要在主家謀求一席之地,牙婆子也誇她身姿妙曼,哭起來惹人憐惜,是天生的通房侍寢的料。被選送到沈總旗家裡的時候,她也曾暗怨主位官階不高,但在見到俊美無雙的沈爺那一瞬,她整個人好似飄蕩起來,陷入了桃花旖旎的幻夢之中。

    若是給這位爺為妾,那該是何等快活!

    但眼前這一幕卻殘酷無比的告訴她:沈爺對她,絲毫沒有動過心思。

    月初不禁沮喪的坐倒在床上。

    枕下的一塊硬物滑了出來,戳得她肩膀生痛,她從棉罩下拿出一看:是一塊桃木雕成的觀音像。

    這尊觀音跟世上常見的千手觀音、送子觀音和水月觀音都不一樣,它由桃木雕作美貌少婦的模樣,杏眼桃腮,舉止柔媚中透出英氣,她一身打扮非僧非道,雲袍飄灑而下,一手持著道書,另一手捏成咒印,生生為這尊雕像增添了三分詭秘。

    月初閉上眼,把佛像握在掌心,雙手合十,虔誠而焦慮的喃喃道:“佛母娘娘恩典,信女月初求您大發慈悲,保佑我……”

    最後幾個字,她嘴唇闔動,嗓音卻越發低沉詭異——

    “求佛母保佑此事,信女若得遂願,一定舍出十兩銀子,替您廣印經文!”

    暗夜三更,風吹得書頁沙沙作響,書房裡空靜寂寥,只有廣晟一個人靜坐寫著書信。

    他寫了一頁又一頁,到第二張的時候,筆尖墨汁不勻,淋漓掉在宣紙上,頓時便氤氳開來。

    他深吸一口氣,默背起少年時學過的養氣文章,壓制住心頭煩躁,這才重新取過紙箋,安穩平靜的重新寫了起來。

    三頁文書不多時就完成了,廣晟端詳著上面的字跡——那未干的墨跡間,講述了如此驚心動魄的計劃,透露出無盡的凶險意味。

    這一封書信遞出,整個京營只怕就要天翻地覆!

    他又再次端詳著書信中提到了一個個人名和關鍵,內心盤算毫無差錯後,這才鄭重的添寫上——卑職錦衣衛暗使沈某再拜。

    他還沒來得及把信封好,只聽一陣輕輕敲門聲。

    “是誰!”

    他冷聲責問道。

    先前他就跟這些下人有言在先:書房重地不得擅闖。深更半夜,怎麼會有人來敲門?

    門外傳來嬌柔受驚的女音,惶然嚇得低如蚊吶,“爺,是我,月初。我是來給您送宵夜點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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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7 18:25:0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十九章 誤會

    廣晟的眉頭皺得更深,冷聲道:“你的規矩是怎麼學的?”

    外間有人腳步聲謊亂,好似倒退了一步,“奴婢明白的,書房重地並不敢擅入……只是,爺您都忙了一宿不曾安寢,我實在是不落忍,所以特地給您熬了這碗黨參乳鴿湯。”

    月初的嗓音好似有些哽咽,“奴婢並不敢打擾爺,也不敢壞了規矩,我把食盒子放在門外,爺您好歹用點補補身子。”

    說完,她的腳步聲就離開了。

    廣晟打開門,只來得及看到一道裊娜而穿得單薄的身影,提著燈朝著前院而去。而門外整整齊齊的放著一個黑漆描花的食盒,打開一看,一碗泛著奇香的湯出現在眼前。

    廣晟幽黑的目光看了一會,拿起調羹舀了一點送進嘴裡,只覺得氤氳藥香中混著鴿子肉的鮮美,實在是廚藝不錯。

    他又細品了一口,發現實在沒有什麼可疑的味道,冷峻臉色不由的放緩了三分,但也不願再喝,便任由那盒子放在門口,自己轉身進了書房,拿了書信封好火漆,也不帶外院小廝就出門去了。

    黎明未至,天上的星辰微弱的閃著,這是一日之中最黑暗的時候。

    小古早晨起身的時候,就見到廚房裡擱著那只食盒和白瓷碗,裡面滿滿一碗羹湯都凍出了一層冰。

    秦媽媽不屑的冷笑了一聲,若有所指道:“半夜三更熬什麼湯,整整一鍋東西都給糟踐了。”

    小古拈起一塊冰渣,放到鼻前聞了聞,點了點頭。

    初蘭一把拉住她,興奮的問道:“這湯裡面有問題嗎?”

    小古一臉迷糊的看著她,“初蘭姐,這湯一股子藥味,可我不是大夫呀!”

    初蘭頓時氣餒,臉上仍帶了八卦的光芒,“我還以為你發現什麼不對呢?”

    秦媽媽在一旁輕敲了她的頭,笑斥道:“干你的活去,小丫頭家家的看了幾出戲,就以為自己是斷案如神的包大人嗎?”

    她劈手奪過那碗湯,咣啷一聲連碗帶湯全部丟了出去,罵道:“什麼下作的東西,沒得污了人的眼!”

    月初正好從門外走過,聽著這話氣得眼都紅了,不管不顧的衝了進來,尖聲哽咽道:“媽媽這話是什麼意思,你罵誰是下作的東西!”

    “誰下作誰心裡明白!”

    秦媽媽口風比她還辣,眼風眉梢都是鄙夷,襯得她那張鵝蛋臉風韻更盛,“你有事沒事的給爺們送這種湯,打量別人都是死人看不出來嗎——這黨參乳鴿湯放了杜仲這些藥材,最能補腎壯陽!你一個丫頭片子,成天巴望著爺們‘補腎’,你安的是什麼心?!”

    這話說得很是露骨直白,簡直就是指著鼻子說她是淫賤材料,一心想著爬爺們的床,月初哪受得了這個,氣得臉色灰白,渾身發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半晌,她才哭出了聲,兩行清淚緩緩的流下,落在腮邊顯得晶瑩剔透,“媽媽怎麼能用這麼齷齪的念頭想我?”

    她雖然哽咽,語音卻仍清脆好似珠落玉盤,梨花帶雨的哭訴道:“媽媽在高門大宅裡看得多學得廣,心計手腕什麼的,我這個貧家小戶之女也不懂,我就想著沈爺忙了一宿必定是又餓又疲,正好家裡買了只乳鴿,我前幾天又買了些益氣養身的湯劑,這才放到一塊煮了——什麼補腎壯陽的,我一個小丫頭也不懂,連聽到也是髒了耳朵!”

    她越說越是凄惻,渾身抖得篩糠似的,“媽媽這麼說,我還有什麼名聲可言,不如死了算了!”

    隨即作勢就要撞牆柱,小古瞄了一眼,覺得她向前衝的姿勢很是妙曼可人,那速度和准頭嘛……她忍住抽笑的嘴角,站在原地不動。

    初蘭卻被她嚇住了——她雖然有時候刀子嘴不饒人,實則最是心軟不過,雖然也覺得月初有不安分的心思,但又怕她臉皮薄下不來台,真鬧出人命來可怎麼好?她想著自己三人也是因為闖禍惹了主子不喜,這才被打發到廣晟少爺這來,若是再鬧出什麼麼蛾子來……

    她連忙抱住月初,急聲道:“月初你別做傻事,有話慢慢說!”

    月初掙扎不休,連踩了初蘭幾腳,哭喊道:“她都那樣說我了,我好好的清白名聲都給她敗壞了!我不活了!”

    “初蘭你放開她,她要死就盡管去好了,就算這屋子的牆軟撞不死,我這還有剪刀和白綾,要砒霜隔壁街上的生藥鋪子也能抓到——我倒要看她死不死!”

    秦媽媽氣得柳眉倒豎,說話嗓門不大,卻透著一股狠辣。

    秦媽媽算是初蘭的老上級了,她聽了這話不免猶豫,手上的勁也松開了,月初還要哭鬧掙扎,措不及防之下跌了四腳朝天,干脆在地上嗚嗚哭道:“你們都欺負我……”

    正鬧得不開開交,門外傳來一道女子嗓音——

    “這是怎麼了,誰欺負誰啊?”

    抬眼看時,卻是黃二小姐帶著丫鬟來拜訪了。

    秦媽媽暗罵門外的小廝跑開沒有及時通報,讓客人看了笑話,她狠狠瞪了一眼月初,後者見到黃二小姐,臉上也是一陣紅一陣白的,羞得默默站了起來就要走。

    黃二小姐卻不放過她,繞著她看了一圈,好像在端詳什麼西洋鏡,嘖嘖嬌笑道:“喲,這是怎麼回事啊?我們的哭包西施怎麼灰頭土臉的,看這小臉蛋都哭腫了,真讓人心疼——是誰欺負你了,快說說看,我來給你主持公道。”

    字面上聽著都是關心,卻滿是幸災樂禍的口氣,月初就算再蠢也知道她對自己不懷好意,吸溜著鼻子軟弱無力道:“其實也沒什麼,只是一點誤會。”

    “誤會?!”

    黃二小姐冷笑一聲,不依不饒追問道:“怎麼不誤會別人,單是誤會你呢?你倒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我……”

    月初想起“乳鴿”“補腎壯陽”這些話,羞得臉色發紅。

    “說啊,你倒是做了什麼好事,說出來給大家聽聽!”

    黃二小姐看她這麼躲閃,越發肯定個中有鬼。

    月初已經被逼到絕境,她支支吾吾了一陣,急中生智把心一橫,道:“昨夜,我給爺送宵夜,沒想到……”

    她臉上緋霞染暈,只說這一句,卻有意無意惹人遐想。

    “你、你說什麼?!”

    黃二小姐挺會聯想的,立刻在腦中添加了無數想像——當然,都是那些最可怕聳動的。

    “你、你竟敢!你這個不知羞的賤人!”

    她又急又氣,一跺腳,轉身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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