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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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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聞檀]嫡長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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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 00:36: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一時間,亭子內眾位男性的目光看趙長寧的目光都有些詭異。

      杜少陵聽到妹妹竟然說這些,暗自怪妹妹被娘給寵壞了,沒得持重。他們家跟趙家不同,女孩比男孩難得,他有許多兄弟,但只有杜若昀這一個嫡出的妹妹,全家當寶一般寵著她,要什麼給什麼。

      二房兩姐妹自然驚訝地看著她。誰也不知道,她是怎麼看上趙長寧的。

      杜姑娘可能反應過來了,也覺得不太穩重。又道:“我便是見趙大公子的才學德行都好,隨口一問的……”

      杜少陵怕妹妹再說出什麼話來,立刻向眾位一拱手,朝妹妹那裡追了過去。

      趙長寧不用回頭,都能感覺到趙長松的目光如芒刺在背。她也很無奈,看上她的妹子能有什麼好結果?

      幸好是妹子喜歡,她總不可能越過她父母,來找她說親的。

      至於趙長淮,反倒怪異地看了身邊的趙長寧一眼。早便覺得這個哥哥……是長得好看,竟這樣也有女孩來喜歡他。

      這位杜姑娘當真不是普通人,她聽哥哥說,趙大公子當時就坐在涼亭裡聽到她說的話之後,臉微紅,心裡滋味複雜。竟然道:“……他居然聽到了,他沒說什麼吧?”

      杜少陵瞪她一眼:“你還想做什麼?我寫信給母親,叫她把你接回去,免得你在這裡做出什麼丟我杜家顏面的事來。”

      一想到趙長寧可能會成為他的妹夫,而他對這位曾妹夫還產生過不可言說的情緒,杜少陵就覺得很怪異。

      杜夫人接到了兒子的信,很快就來接女兒回家,正好也是要過年了。因杜夫人身份比較高,趙家接待的也是最高規格,杜夫人帶著女兒跟趙家大太太、二太太會面之後,留宿一晚。等下人端了洗腳水出去倒。杜夫人就握著女兒的手,說道:“女兒,你聽為娘細細說來,這趙大公子實為不妥的。一則,趙家的家世本來就比不過我們家,他父親還是個同進士,你父親可是禮部侍郎。為娘一便不同意這個。”

      杜若昀秋眸一睜,靜靜地看著母親。杜夫人喝了口茶繼續說:“二則,你就是喜歡趙長松,為娘可能都會幫你留意幾分,我聽說他北直隸鄉試的成績不差,父親又是少詹事,以後若中了進士,必定仕途通暢。這位大公子,我實在沒聽出他哪裡好的。中進士……怕也不能的!”

      杜若昀抓住了母親的衣袖,卻不同意母親的說法:“娘,那趙長松我不是沒見過,聽說之前他房裡還有許多美婢,仗著自己家世好些,為人便張狂。但大公子就不一樣了,他雖是趙家的嫡長孫,卻潔身自好,而且刻苦努力,全府上下沒有人說他一個不字。”當然,杜妹妹還有一點沒說,趙長寧長得比趙長松好看啊,在她心裡就是遺世而獨立的翩翩公子。

      試問天底下誰不喜歡美好事物?

      杜夫人見女兒不聽她的,歎了口氣:“我的乖女,娘就你一個閨女,你幾個哥哥也都護著你。你想要什麼,娘不是堆在你面前來了的?這趙家的兩個公子都非良配。娘以後再給你尋摸更好的,我可要帶你回去了,你吵著要來看你哥哥,竟生出這許多的事端來。”

      杜若昀聽到娘不同意,也跟她娘生了悶氣。被杜夫人帶回到杜家之後,便一直悶悶不樂。一會兒想到這樣好的人,以後就要娶別人了,不知誰能讓他冷淡的面容笑一笑的。杜小姐打小求什麼得什麼,因此還掉了兩回金豆子。杜大人知道了女兒這事,也說女兒:“……你現在瞧著那大公子長得好看,我問你,貧賤夫妻百事哀這個你可知?你如今穿的用的,哪一樣是趙家長房供得起的?只你身上這刻絲小襖,六十兩不止,手上這對鐲子是透綠的翡翠,三百兩銀子也尋不到這樣水色好的一對。他怎麼養你?便是你喜歡,也得喜歡個門當戶對的!”

      杜若昀不服氣了:“爹爹,你向來都跟我說,人的德行才是最重要的,莫欺少年窮。怎的女兒喜歡他,你們就這樣那樣的說他家世不好?若有朝一日他有出息呢?”

      杜大人笑了,還不因為這是貼心窩的女兒,他才願意跟她說錢財家世這些庸俗的話啊。

      “那你且瞧著吧,趙家這一輩裡,最有可能中進士的應該是趙長淮。我看趙長松太浮,火候不夠。趙長寧在鄉試末尾,歷來鄉試末尾都是陪練的,連最後的殿試都進不去。若他能中,又這般品行好,我自然不會攔著你喜歡他。”

      杜若昀才好受了些,小聲問父親:“當真?他若中進士,您就同意了?”

      杜大人大笑起來,覺得女兒竟還是童稚可愛的時候,進士有這麼容易中麼?他道:“你還是等他中了再說吧!”

      至於趙家會不會同意這門親事,趙長寧同不同意,這根本沒在杜大人的初步考慮範圍之內。趙長寧要能娶到杜若昀,那是他祖墳冒青煙了,正三品侍郎嫡出獨女,但凡有點腦子的都不會拒絕。

      趙長寧不知道杜大人跟自家女兒說的這事,而趙家的人,多少都知道了杜若昀的事。趙老太爺還特地把孫兒叫過去,打量了趙長寧半天,最後跟他說:“……你好生考試,指不定還能促進一樁好姻緣。”

      趙長寧狐疑地拱手應是,等出來了,就聽到趙老太爺在後面同她爹交談說笑的聲音。甚至談到了‘彩禮’‘八字’之類的。

      趙長寧嘴角微抽,正走在路上,迎面遇到周承禮院中的小廝,來請她過去。

      到周承禮那處的時候,長寧才看到府裡的婆子已經在掛燈籠了,年關越來越近了,到處都熱鬧了起來。她靜靜看了一會兒,才從廡廊進了周承禮的書房。

      周承禮的書房裡放了很多博古架,都堆滿了書。書案上插了一捧冷香氤氳的臘梅,帷幕低垂著,連外頭的雪光都擋盡了,只有爐火的暖黃的光,甚至也沒有點蠟燭。周承禮靠在東坡椅上,披著外衣,手裡握了一卷書,屋內這麼暗,他應該是看不見的吧。

      長寧給他行了禮,問道:“七叔。外頭天暗,您應該看不清楚吧,不如我叫人掌燈過來。”

      周承禮放下了手中的書,抬頭看她。火光映著他堅毅的半側臉,高挺的鼻樑,嘴唇的線條。爐火發出輕輕劈啪的聲音,趙長寧突然就說不出話來,倒是周承禮歎氣:“你過來。”

      周承禮卻自己站了起來,他走到書案前寫字,他的字游龍走鳳,不是常見的館閣體,可謂是翩若驚鴻矯若游龍。趙長寧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周承禮收筆道:“你寫,我來看你進步如何。”

      趙長寧提起筆蘸墨,凝神靜氣下筆。她練了一個多月的石刻,手腕的確更有力,比原來好多了。但和周承禮一比,還是沒得比。他這手行書不知道是要練多少年的館閣體才磨煉得出來的。這位七叔在學問方面造詣極深,有大家水準。

      “進步了些,還不夠好。”淡淡的嗓音從她的腦後傳來,周承禮站在她身後,握住她的手,“練石刻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他輕輕摩挲了一下她的指頭,很快又放開了,“繼續練,兩個月足夠了。”

      趙長寧應是,手指卻收進了袖中。

      如今二人算是師生了,其實守禮比原來還要嚴格。

      她轉移話題問:“七叔,我瞧您這學問的水準,選中庶起士留在翰林院也是未嘗不可的。您怎會被外放去做了知縣呢?”知縣這樣的官,實在是屈就他了。

      周承禮只是笑道:“怎的,你看不起知縣了?”

      “一方父母官,卻也不好當。我怎會嫌棄知縣,只是為七叔覺得不值罷了。”長寧也笑。

      “翰林雖好,但從翰林熬出頭,沒有一二十年是不可能的。”周承禮不再多說,“七叔的事你不要問,好生學習就是了,別的事不要管。”

      周承禮頓了一下筆,然後說:“我聽說了杜家小姐的事。”

      趙長寧沒想到他也聽說了,她苦笑:“這事當真與我無關,我也莫名其妙的。不過杜姑娘始終是女子,應當無妨吧。杜家應該也不會允許她嫁給我的。”

      周承禮笑了笑:“我看未必,不過你心裡明白就好,不必我多說。”

      趙長寧停頓許久,突然問:“七叔,上次您提過我十四歲的事,我只記得十四歲在山東的別院住過,至於究竟是什麼事……我的確記不太清了。”

      竇氏告訴她,她十四歲的時候曾在山東別院住過一段時間,那段時間周承禮的確也在山東。但是她不記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她也覺得奇怪,她還是隱約記得有這件事的,但具體內容卻沒有半點印象。

      周承禮沒有回答她,自從第一次問了之後,他就不再提起這件事,甚至有時候是刻意的避開了。

      屋內太黑,很久之後他說:“不要再想這件事,也不必再問我了。這段時間不要分心。”

      趙長寧才沒有多問了,她在他這裡拿了兩本描紅回去。退到了門口,回頭看的時候,他已經拿起了書繼續看。

      這位七叔對她雖好,但他自己的事,是半分都不會多說的。長寧走到拐角處她的腳步頓住,輕輕撈起衣袖一看,手腕上一圈紅淤……方才她問的時候,周承禮就捏著她的手腕,捏得太用力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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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 00:36: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記憶是件複雜而神秘的事情,她不記得一件事,有很多種待選的可能。但如果這件事目前對她沒有傷害的話,其實記得與不記得,都是沒有多大意義的。所以長寧才沒有想過去探索,但如今,她卻對那段山東別院之行越來越疑惑了。

      年關一天天地近,竇氏召集了家裡的庶女一起做針線,蒸糕,準備過年祭祀祖先用的三牲祭品,這都是要長房來準備的。長寧是男孩,不用參與這些女孩的活計,仍然是埋頭苦學。等到了大年初二,她早上去竇氏那裡喝茶,發現家裡的女眷們都換上了過節的新衣。

      聽她們說些家長裡短的話,哪家的姑娘定了什麼親,哪個首飾現京城裡最時興,倒也熱鬧。長寧難得享受這過年的親近和熱鬧,還給幾個妹妹各自封了二兩紋銀的紅包。

      喝茶不過兩盞,外頭有婆子來通傳,說是二小姐、三小姐和三姑爺一起回門了,人已經到了影壁。竇氏聽了大喜過望,女孩兒嫁出去就是別家的人了,一年到頭也難看到兩回的。“快去接他們過來,你們把瓜子果盤的也擺上。我女孩兒難得回來!”

      趙長寧也挺高興,三個姐姐沒出嫁前待她極好。可惜大姐嫁得遠,過年也難回來。近些的二姐、三姐才是每年都回來的。她到門口去接,不一會兒就看到穿寶杵紋紫綢襖,頭戴金蓮紋寶結的二姐趙玉如,穿水紅色襖裙與無袖坎肩的三姐趙玉妙,趙玉妙懷裡還抱著個四五歲大的白胖小子,戴著瓜皮小帽,一見到趙長寧便叫她:“舅舅!”非要長寧抱他。

      這小胖墩子旁邊是個穿藍色直裰,略顯蒼白清瘦的青年男子,這個是她的三姐夫。

      三人給竇氏請了安,二姐趙玉如說:“路上遇到三妹與妹夫,便一同過來的。”又看到站在旁的趙長寧,目光閃動,“弟弟都長這麼高了,我看比娘還高半個頭呢。”

      竇氏笑得合不攏嘴,長寧像父,自然比她高許多。她道:“都別站在風口上了,進來說話吧。”

      她們幾個女眷就進了西次間,留趙長寧抱著小胖墩外甥,和三姐夫說話。

      三姐夫許清懷也是個讀書人,他父親雖是兩榜進士,但他讀到現在卻只混了個秀才,家產也要敗光了。因趙長寧是舉人,他便覺得在趙長寧面前抬不起頭,但凡回答趙長寧的話都要恭敬地站起來,然後拱手說話。

      趙長寧看著頭疼,笑道:“三姐夫不必客氣,坐下說話吧。”

      小舅子不講究,但許清懷卻不能不講究,連忙抱手道:“你學問比我高,是我該講究的。聽說你還要參加明年的春闈,姐夫得先祝你高中才是。”許清懷叫人把自己帶來的錦雞、糕餅拿上來。他家境一般,也拿不出多好的東西,自己看著也有些窘迫,說道,“等你高中了,姐夫再給你包大封紅。”與他同鄉交好的祝舉人,見他提著雞來趙家,還笑他:“你那小舅子若能中,我怕也能中了!不如把你這錦雞給我吧!”錦雞的兆頭好。

      許清懷還漲紅臉回他:“我這舅子如何不能中,他人品才貌一貫就好!”他因田莊引水的事,跟祝舉人家鬧矛盾,縣官卻偏袒了祝舉人。許清懷只恨自己不是個舉人。那祝舉人不過是拿他取樂,不過笑了幾句就進去吃茶了。

      這時候趙承義從正房回來了,正好把外孫抱過去玩,許清懷自然要見過岳父。長寧便不陪他說話了,怕這姐夫對著她腰都要躬彎,讀書人便是這麼好玩的,竟要以功名來論輩分。

      長寧進內室的時候,正好聽到三姐趙玉妙問她的親事:“弟弟如今年十七了,我那小叔子如今都有兩個孩子了,弟弟怎的還不說親?”

      竇氏臉色有些僵硬,但也早有說辭:“你父親想著,他若是中了進士再說親,身份便不一樣了。否則只是舉人,那些世家的小姐怕是看不上的。”

      趙玉妙就道:“原是打的這個主意,我還想著要是弟弟沒說親,我倒瞧了好幾個姑娘,都剛及笄的年紀。”

      趙長寧聽到母親和姐姐的談話,心裡默默一憋,她才十七歲!怎麼大家就都開始替她操心親事了,還把姑娘給她瞧好了。

      看到趙長寧進來了,兩個姐姐親熱地拉她坐下。

      長寧便問二姐趙玉如:“……怎麼沒見著二姑爺一起回來?”

      長寧剛提這個,趙玉如便臉色蒼白,人也失神。長寧皺眉問她:“二姐夫是不是又虧待你了?”

      這二姐夫不把她們家放在眼裡,二姐又無子,他一貫就對二姐不好。

      三姐趙玉妙脾氣比柔婉的二姐烈,喝了口水就道:“這事說來就氣!二姐身邊的丫頭喜兒早與家裡鄭管事的獨子說了親。誰知二姐夫看上了她,想討去睡。二姐求他不收用,卻還被二姐夫以無出為由數落了一頓,說她懶惰善妒,還是把喜兒收用了。”

      “那狗東西,竟把主意打到喜兒頭上!”竇氏差點拍爛了桌子,喜兒是趙玉如陪嫁的丫頭。見女兒開始哭起來,又把二女兒摟在懷裡,心疼得直掉眼淚:“可憐我女孩兒!在家裡做姑娘的時候,你是最嬌氣的。可這不忍還得忍,你若是被休回家裡來,便一輩子受人指點,大門也出不得一步。你又是無子,娘就是想給你說理也找不到由頭。”

      “姐姐與他操持家務,哪樣做得不好!”趙玉妙想來就氣,她雖然嫁的秀才家境不如二姐好,且一直舉業無成。但她第一年就生了兒子,又緊緊握著嫁妝和家裡幾百畝田,雖沒有富貴,但過得舒心,婆婆也不敢隨便給她臉子看。偏生二姐過得是最苦的。

      趙長寧聽到此處長歎一聲,過去把二姐攬在懷裡:“姐姐莫哭,若實在忍不下去,我上門給你撐腰去。否則我這弟弟要來做什麼的?”

      靠著這唯一的弟弟,趙玉如抓著他的衣襟直哭不止:“寧哥兒,我就是寧願大歸,也不想受這個氣……他那黑心肝的東西,屋裡的丫頭是都睡了遍了!姐姐……姐姐真是恨!”

      竇氏張了張嘴,也不好再勸女兒,在她看來,大歸是比死要更艱難的事情。

      長寧想到自己小時候,二姐是最溫和的人,生病的時候她還一勺勺地餵她吃蛋羹。她才二十一歲啊!花一般的年紀,怎麼看上去比竇氏還要憔悴些的。長寧握著趙玉如的手,堅定地告訴她:“只要姐姐再不想忍了,回家裡來,只要弟弟有口飯吃,便不會少姐姐的。”

      三姐趙玉妙也在旁說:“是啊二姐,再不濟,家裡還有弟弟撐腰的。”

      外頭傳來喧鬧的聲音,是玉嬋折了些臘梅枝子回來。聽說兩個姐姐回來了,飛快地跑進來。因她是最小的妹妹,兩個姐姐也格外的寵,二姐送了玉嬋一隻金手鐲,三姐送的是珠花。玉嬋便賴在竇氏懷裡,吵著要晚上去媛姐兒那裡玩。

      趙長寧見她還是沒個樣子,就說:“你賴著母親做什麼,今日可練繡工了?”

      “不要你管我!”趙玉嬋把頭埋到母親懷裡,“整日就知道數落我,我又不是不知道練的!”

      見竇氏直抱著玉嬋,問她的手冷不冷,趙長寧歎氣,罷了,她還能怎麼管這個妹妹。正巧丫頭進來通傳,說外頭有個小廝找她,她才從屋內出來。

      門口等著的是伺候她的一個小廝銅兒。見她出來了才道:“大少爺。外頭回事處鬧起來了,老太爺正在見客沒有空暇,管事差小的來找您過去。”

      這大過年的,回事處有什麼鬧的?趙長寧嗯一聲問銅兒:“可知道是什麼事鬧起來了?”

      銅兒說道:“是個叫齊三的人來拿銀子,說咱們府上有人允諾了借他的,無賴撒潑的,二少爺、三少爺也過去了。”

      趙長寧讓他前頭走著,回事處在前院,她到的時候幾個穿棉衣綢褂,戴帽的男子。其中有個留兩撇鬍鬚的一見趙長寧,眼睛便是一亮:“大少爺,你可是來了!我那邊急著用錢呢,你允諾放給我的錢呢?”

      趙長寧聽到這裡微微皺眉。借銀子?她可沒允諾要借銀子給誰。這位齊三怎的一看到她就要問她借銀子?她再一看回事處,發現回事處裡的人表情都有些怪異,盯著她不說話。

      她心裡咯噔一聲,心道恐怕不妙。

      趙長淮先拍了拍袍子走過來,看著趙長寧道:“大哥,這幾個是來找你的。他們說你承諾放給他們銀錢,每月五分的利。我一開始也不信,方才管事拿了回事處的帳本來看,才看到是你用了對牌提走的銀子,已經在外頭放了一千多兩了……不過大哥,你怎麼能做出這麼糊塗的事,這豈不是給……家族蒙羞嘛。”

      趙長松也上前一步說:“長兄,我剛才聽著也驚訝得很,你平日為人是最得祖父稱讚的,怎的鬧出這樣的事情來?”

      長寧先是錯愕,然後才笑了。她先慢慢走到趙長淮面前,盯著他問:“你為什麼不肯放過我?”

      趙長淮直直地看進她的眼睛裡,說:“大哥這話怎麼說,什麼叫我不放過你?這事可與我無關。”

      長寧壓低了聲音說:“傷我手肘那次,你真當我不知道你是否故意?你騙得過祖父,難不成還騙得過我嗎?還是你自己都覺得那是意外呢?”

      趙長淮漠然地看著她:“我不知道長兄是什麼意思,只不過這放印子錢一事,我想怕還要先稟明祖父才是。”

      “二哥這話我看說得好,這事自然要先稟明祖父的。”趙長松難得和趙長淮站在同一陣營。他只要想起長寧奪走杜姑娘一事,心裡就不高興。趙長寧有把柄落在他手裡,自然要牢牢地抓住了。

      趙長寧冷冷地看著這二人,隨後別開了目光,她淡淡道:“這時候不宜去找祖父,如今是過年,他又在待客,鬧大了大家都沒有心思過年了。既然是這幾人指認我放了印子錢,先留著他們問話,回事處的帳本也一併留著。我再回去拿了對牌和帳本過來對賬。晚上再告訴祖父此事。”

      趙長松聽到這裡便冷笑:“我看長兄是想洗清罪證吧?這事現在就該去稟明祖父才是,李管事,你還不快去請祖父過來。”

      “不准去!”趙長寧淡淡地喝止,李管事又不敢動,畢竟趙長寧手裡握著家裡的對牌。

      “這家裡的管事,也不是長兄使喚的吧。”趙長松盯著她,“長兄,你有什麼資格使喚他?你做出這樣的事,難不成還不准我們說出去?你這樣的作為,可實在是不能服眾的。”

      “二弟,我不妨這麼告訴你吧。”趙長寧回過頭,反而笑了笑,“掩藏罪證又如何?我說不許去就不許,畢竟我才是這家裡的嫡長孫。你就是不滿……”語氣一轉,“又有什麼資格說話?”

      她管他服不服,趙長松這樣去鬧,不是她做的也成了她做的,還會搞得家中雞犬不寧,長寧是絕不會放任的。

      畢竟她才是趙家的嫡長孫,他們不服管也得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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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長寧不再管趙長松要如何,她將回事處的事情交待好,立刻就回了東廂房,找了顧嬤嬤過來問話。

      家裡的對牌一直是由她保管著的。

      顧嬤嬤聽了此事十分錯愕。大少爺在外頭放印子錢?這如何可能的。不走正道,鑽營苟且,這是趙老太爺最深惡痛絕的事情。他是言官,這一輩子都剛正不阿,大少爺最明白這個,她肯定不會這麼做的。

      “我也知道是有人想害我。”趙長寧把看手裡的對牌,已經漸漸入夜了,燭光只籠著她面前的書案,別的地方似乎都是昏幽的黑暗。她看不出表情,只是繼續說,“問題是誰想害我。這對牌您沒給過別人,房裡哪個丫頭小廝進過您屋子的,都拿過來問話。再把守院的婆子叫來問這幾天都是誰來過。母親那邊二姐和三姐都在,暫時不要擾了她們。您把這事告訴父親,叫他派人協助您。”

      “那您……”顧嬤嬤微一遲疑,長寧把這些事都交給她了,那她要做什麼?

      “我要去祖父那裡。”趙長寧把她房中的帳本和那對牌收起來,叫四安進來給她披了斗篷,“這院子裡就由您盯著,我是最信得過您的。”長寧握了握顧嬤嬤的手。若她連顧嬤嬤都信不過,還不知道能信誰。

      顧嬤嬤送她遠去,站在門廊看了好一會兒。立刻就叫了香椽和香榧兩個大丫頭過來,將這院子的大小僕人都聚起來一一地排查。

      正房那頭趙老太爺在同幾個兒子說話,他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其實並沒有瞞很久。剛一入夜,回事處的管事就捧著帳本來了。趙老太爺看了帳本,久久沒有說話,長寧這孩子的秉性他肯定是信得過的,不然不會把對牌交由他管。但其實他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瞭解這幾個孫兒。至少趙長寧就超出了他的預料。

      李管事因自己的失職,嘴唇也有些發抖:“因是年關,府裡用銀子的地方多,所以小的沒有起疑……更何況大少爺那處支銀子,我們也不可能不給。竟不注意支出去了一千多兩。是小的錯,未及時將此事稟報給老太爺知道。”

      趙老太爺卻很平靜,至少比李管事想的平靜得多。他放下了帳本說:“既然如此,把長寧給我叫過來吧。”

      屋內的丫頭應聲而去。未等多久,趙長淮、趙長松二人進來了,先拱手給老太爺請安,趙長淮先說:“祖父,長兄放印子錢的事我等正在回事處,已經聽說了。正值年關,家裡親戚來往多,且次年長兄就要科考了。我看此事應當謹慎處理,免得落下話柄。私下懲罰長兄便夠了,不可過多宣揚。”

      “二哥說得太客氣了。”趙長松卻很堅決,“我看這事祖父還需從長計議,不可包庇縱容。就算是長兄要參加科考了又如何?品行不端正,照樣是個禍國殃民的貪官佞臣。祖父這一輩子清正廉明,豈可被他給壞了名聲。”

      趙老太爺閉上了眼睛,心裡突然有些煩躁。

      趙承廉原是坐在一邊聽的,因過年不用去詹事府,他才有些空閒。此時才站起來說:“父親,長寧究竟為何在外放印子錢,我倒是不計較,左不過才一千兩銀子而已。我計較的是家中的對牌,實在是不能放在長寧手上。怕這孩子太年輕,不知道事情的輕重。”

      “長兄如今已能逞嫡長孫的威風,怎肯輕易交出對牌。”趙長松冷笑。今日下午在回事處的事他記得。趙長寧好大的架子,都要頂到他的臉上來了!

      趙老太爺道:“都別說話了,等我問過長寧再說。”

      趙老太爺畢竟是大家長,他一發話,眾人自然就閉嘴了。

      不久後外面就有人通傳:“大少爺來了。”

      門簾挑開,一股冷風從外面鑽進來。趙長寧把斗篷交給了四安,她掃了一眼屋內的人,二叔、三叔、四叔都在,趙長淮趙長松二人不出所料也在其中。一看就知道屋內是什麼事,長寧先走到趙老太爺面前先請安:“祖父,我過來了。”

      “你來了。”趙老太爺抬起眼,“可知道我為什麼事叫你來?”

      “我知道。”趙長寧說,“放印子錢此事非長寧所為,不過我也帶了我房中的帳本過來,還請祖父過目以證清白。“

      “清白?”趙長松卻是笑了,“長兄這話可笑,你拿你自己房裡的帳本自證清白,豈不是隨你怎麼捏造都可以了?你真正該做的,是把管家的對牌交出來,再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怎麼放印子錢,怎麼給家族蒙羞的事說清楚。”

      趙長淮雖然和緩,殺傷力卻比趙長松大得多,那是一刀刀的暗捅。“回事處的賬,還有那幾個上門討錢的,人證物證俱在。我本來想大哥這是初犯,長房的銀錢的確不夠,大哥此舉可以理解,稍微懲戒即可。不想大哥竟不承認,倒比放印子錢更讓人寒心了。”

      趙老太爺歎了口氣:“長寧,你聽了這些話,自己說呢?”

      祖父並非全心信她的,人證物證俱在,就是想信也沒有辦法信的。趙長寧分明就料到了,但心裡還是滋味複雜。她淡淡說:“我的話卻還沒有說完的,兩位弟弟就急著給我定罪,倒是怪了。”

      她要開始反擊了。

      趙長寧拱手說,“祖父您聽來,此事可蹊蹺?若真是我放了印子錢,我何必告訴對方我的身份住處,難不成我會蠢到叫別人找上門來拿錢,再讓您發現不對,好狠狠地責罰我一頓?”

      趙長松繼續道:“誰知道你是不是以趙家嫡長孫的身份壓陣,怕他們不服,不還你的錢。”

      長寧根本就不懼,慢慢道:“既然如三弟所說,那更蹊蹺的在後頭。他們幾個一見到我,立刻就將我認了出來。但我這一兩月都在府中讀書,從未出過門,更談不上見過他們了。他們究竟是在何處見過我的?不如將他們都叫過來問問看。”

      趙長松一時語塞,發覺這個人竟然十分的思維敏捷,而且善於分析,層層深入。

      竟然還能駁得他說不出話來。

      “大哥說這些的確蹊蹺,但是錢的確是用對牌取走的,這可做不得假。”趙長淮便幫他一把,“長兄要是不能解釋這個,拿不出這些銀錢。說再多恐怕也是詭辯。”

      “這些竟都能被二弟稱為詭辯,二弟倒也是個高手,我是佩服的。”趙長寧卻看向趙長淮。

      對方嘴角輕輕一扯,避開了他的視線。趙長寧真的生氣起來,倒也是個不好針鋒相對的主。

      “祖父若是不想信我,盡可將我的對牌先收回。”趙長寧在趙老太爺面前下跪,捧出了對牌,“此物在我手上是燙手山芋。您給我的時候,我沒想過能用它做什麼,我也不會去做什麼。如今鬧得兄弟鬩牆,還是因這對牌緣故。”

      “我送出去的東西,從來沒有收回的道理!”趙老太爺睜開了眼睛。

      趙長寧剛才那些話,他怎麼會聽不出其中的蹊蹺。

      此事處處都不對,肯定不簡單。長寧說禍患的根源是在那對牌身上,分明就是在暗指什麼。所以她用這招以退為進。

      “這事不能輕易放過,就算不是你,也得把這個人找出來。今日留下的那幾個人給我叫過來,回事處的管事、小廝一併過來,好生地問話。”趙老太爺拿出了大家長的威嚴,冷著一張臉說,“無論印子錢是誰放的,鬧出這些事端來,趙家都沒有這個先例。我早便說了,做這樣不正道的事,我是非要給他上板子不可的……誰都逃不得!”

      他又看了趙長寧一眼,淡淡說:“印子錢這事終歸與你有關,你過來與我一同問話,將功補過吧。”

      這事的確與她有千萬重的關係。長寧靜靜地站在趙老太爺的身邊,站得筆直。

      她知道其實趙老太爺不喜歡她剛才說的那些話,不喜歡算計。他喜歡家裡和和美美的,沒有那些多餘的心思,然而事與願違,趙家偏生就是不平靜。她也想知道究竟是誰做的,這個印子錢……肯定已經有人放出去了,而這個人絕不會是趙長淮或趙長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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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 00:37: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夜未過半,趙老太爺已經審完了回事處的人,還有那幾個上門鬧著要印子錢的潑皮。回事處的人自然都是看對牌說話的,長房的丫頭小廝又不是個個都認識,只說是個臉生的過來取的。至於那幾個潑皮說得更簡單,他們什麼也不知道,只是放印子錢的人告訴他們,如果需要便上趙家找趙大少爺取,還告訴了他們趙大少爺長什麼模樣。

      對牌的問題還是出在趙長寧那裡。長寧聽到審不出東西的時候,身體有些冰冷。而趙老太爺的目光也更凝重了。

      趙長寧再次掃視兩位弟弟,這兩個人神情都沒有異樣,不過是落井下石而已。就算推波助瀾,也絕對不是主謀。這兩人還不傻,否則追查到最後放印子錢的成了他們,豈不是引火焚身嗎。

      她踱步到了外頭,問四安:“……長房那邊可傳話過來了?”

      四安看著少爺的目光有些擔憂,她的臉色很不好看。如果追究不出那個人,最後受罰的也只是她而已。而且對牌的事……只有長房的人才能接觸得到,無論最後知道是誰,這都是背叛。

      血淋淋的、根本不顧大少爺前程的背叛。

      “方才來過了,顧嬤嬤說讓您處理好這頭就過去一趟。”連四安都知道這事嚴重,壓低了聲音,“她似乎知道是誰了……”

      趙長寧的心臟猛地跳動,控制不住。她深吸一口氣:“你跟祖父說一聲,我先回去一趟。”說罷大步往長房走去。

      顧嬤嬤已經在屋簷下等著她了,她站著不動,慈祥的面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嚴肅。趙長寧隨她進屋,看她欲言又止,點頭道:“嬤嬤說罷,這些事我還是受得住的。”

      顧嬤嬤隨之長歎一口氣:“那老奴便說了。大老爺在和三姑爺長談,奴婢也沒擾了他,自個兒審問了。咱們府裡的下人都是您和老奴精挑細選的,其實不會出什麼差池,我一一審過,我的房間他們是沒人能進的。他們亦不敢進……唯有七小姐,時常到您的院子來拿些小東西,下人又不敢攔著,便可四處亂來。”

      “我倒也不是空口說的,方才將伺候七小姐的幾個小廝悄悄拘起來問,其中一個便認了這回事。七小姐不知道是從誰處聽說,放印子錢可得利,自己手頭又沒有餘錢,便打上了這個主意。想著早些把錢收回來,也就沒有人知道了……”

      趙長寧越聽面色越寒,手骨慢慢捏緊。

      “老奴私又以為,以七小姐的為人與手段,是想不到印子錢這一出的。肯定有別人在給她出主意,攛掇了她……”顧嬤嬤的聲音越來越低了。

      幫著外人來害到自己哥哥頭上,七小姐……簡直是過頭了!大少爺平時可曾虧待過她?

      “我知道了。”長寧努力控制著聲音的平穩,她道,“嬤嬤,這事您就別往外說了,我去找她。”

      顧嬤嬤眼睜睜地看著她走了出去,蒼老的臉滿是哀傷,心緊緊地縮成了一團。

      長房的女眷還沒有睡的,過年的熱鬧光景,竇氏帶著幾個親生女在屋裡剪紙說話。趙長寧遠遠地站定了,她看到飄搖的紅燈籠,看到她們投在窗扇上的影子,嬉笑的聲音。寒風陣陣撲在她的身上,似乎熱鬧都是與她無關的。

      背上很沉,肩上很重。怎麼能熱鬧?如何熱鬧?

      她一步步朝竇氏房中走去,方才的事都刻意不驚動她們,此刻她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丫頭給她打了簾子,撲面而來一股糕點的甜香味和爐火的暖意。三歲大的外甥錚哥兒在炕床上爬來爬去地玩,竇氏和二姐逗著孩子吃糕點。三姐則在糾正趙玉嬋纏絡子:“這線是要這麼纏的……”

      玉嬋笑嘻嘻地說:“三姐,這樣能編出個蝴蝶來嗎?”

      竇氏看到兒子進來,笑著來拉她坐下:“我聽說你祖父把你叫過去了,可有什麼要緊的事?”

      趙長寧對她輕輕擺手,走到趙玉嬋面前,將她手裡正在編的絡子抽出來。然後問她:“趙玉嬋,你覺不覺得該有什麼事要告訴我?”

      趙玉嬋手中的絡子被抽走了,眉頭一皺不滿道:“哥哥你做什麼呢!我這編得好好的。你有什麼事非要現在說啊?等會兒說不行嗎?”

      趙長寧被她漫不經心的態度氣得發哽。突然拍在她面前的桌上,眼睛發紅地厲聲說:“你瞞著我做的什麼好事,都給我說清楚!”

      玉嬋被她一震,許久沒有回過神來。趙長寧雖然會說她,但從來不會這麼厲聲斥責她。她又是個火藥性子,一點就著的。覺得趙長寧莫名其妙地就進來訓她,大過年的,誰不是開開心心的,偏生他要來攪合!

      “我什麼都沒有做過,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為什麼非要我不痛快!”趙玉嬋站了起來,被兄長這麼訓斥,眼眶也紅了起來。“你不久仗著自己是哥哥,成天都要說我。我又怎麼了?我看你才是不好,難怪二哥三哥都不喜歡你……”

      “嬋姐兒,你說什麼呢!”竇氏覺得不對,立刻喝止了女兒。

      發生什麼了?長寧怎麼突然就發這麼大的火。

      趙長寧先是愕然。就算她覺得這個妹妹麻煩,但從來是能幫則幫,能管就管。沒想到她能說話傷人到這個地步。心裡泛起一股痛楚,然後她冷冷笑了:“是啊,他們都不喜歡我!別人不喜歡我你覺得很舒服,很高興吧?這樣你可滿意?”

      趙玉嬋被他說得脖子臉紅成一片:“你在說什麼!莫不是你在外面受了氣,回來就把氣撒到我身上!我告訴你,我可是不會忍的!”

      “是啊弟弟,玉嬋究竟是做了什麼錯事,你好生說出來咱們一起論論。都是自家的兄弟姐妹,不要生了罅隙才是。”二姐趙玉如勸道。

      趙長寧半晌什麼話都不想說。

      竇氏過來扶他:“寧哥兒,是不是你祖父跟你說了什麼?”

      “你拿了我房裡的對牌,”趙長寧直直地看著趙玉嬋,“用對牌在外頭放印子錢,還是以我的名號,是不是?”

      趙玉嬋看到哥哥寒鋒一樣的眼神,突然好像是想起了什麼事,臉色刷地白了。“我……哥哥,你這是在說什麼?”

      “什麼印子錢?玉嬋,你好生說說,你哥哥說的是怎麼回事?”竇氏也是滿頭霧水。

      “有人拿了我的對牌,在外頭以我的名義放印子錢收利,被祖父發現了。”趙長寧說,“顧嬤嬤查到是她的小廝所為。”

      “現在我再問你,這事你自己做不出來。究竟是誰攛掇你的!”長寧的聲音又一冷。

      “我……”趙玉嬋看他嚴厲的樣子,怎會猜不到自己這次犯下了大錯,她說得很牽強,“什麼印子錢的事,我不知道!”

      “七小姐還不承認,我卻把人證帶來了。”門口傳來個蒼老的聲音,顧嬤嬤帶著個低垂著頭,不住發抖的小廝走進來。先與竇氏和幾個姐兒福身請安,顧嬤嬤才道,“七小姐叫他拿著對牌去回事處取了銀子,再往外放,有人因此鬧上門來。如今老太爺知道了,一開始還以為是大少爺所為。大為震怒,說要給放印子錢的人請家法。”

      家法?趙玉嬋後退一步,心思淩亂,喃喃道:“怎麼會發現的?我……我只是借用這些銀子,我又不是不還的……怎麼就要請家法了……”

      趙長寧漠然地看著她許久,甚至屋子裡還沒回過神來的女眷。“誰教你這麼做的?”她再問了一次。

      趙玉嬋這時候已經開始崩潰了,一把抓住了趙長寧的衣袖:“哥哥,你要救我!是玉婉說……說外頭放印子錢的,每月能賺得上百兩。我想著你明年會試要用銀子,家裡哪裡都要用銀子。我也是想幫忙的……哥哥,我不知道會被人發現的!”

      “你不知道?”趙長寧的語氣已經是強壓著怒氣了,她氣過頭了,“年末一查帳就會發現的事,你會不知道!你說是玉婉告訴你的,好,當初玉婉跟你說這些的時候,可有第二人在場?”

      趙玉嬋就這麼出去指別人,別人若是滿口否認,反而說是她污蔑在先。她能怎麼辦!

      “沒有……”趙玉嬋咽了口氣,乾巴巴地說,“我在她的屋子裡,只有我們二人……在看話本。我借你的名字也沒有辦法,我是女孩子,不能與這樣的事牽扯,且人家也不會聽我的……哥哥,不過是千多兩銀子,我還上就是了。不嚴重的吧?”

      趙長寧看著她冷冷一笑,隨後她後退了幾步,轉身走出了竇氏的院子。

      她是女孩子……不能與這些事情牽扯。那麼她就無所謂了吧,不論什麼事情,不論外界有什麼風雨。長寧走在路上,天邊的下弦月投下了淡淡的影子,如水的白光。她聽到背後漸漸喧嚷起來,黑夜裡的風聲不斷地在耳邊打轉。

      直到她的面前變得一片模糊,趙長寧才發現自己竟然哭了。

      怎麼會哭的呢?有什麼好哭的。

      但是眼淚就是不停地流,說不出哪裡委屈,趙長寧漸漸地蹲下身,哭得喘不過氣來。

      有個人影站到了她背後不遠的地方,靜靜地看著她。一叢竹影輕輕地晃動,他的衣角也被微微吹動。他的神情帶著一絲絲的憐惜,但他沒有站出去安慰她,他只是看著。

      長寧哭夠了終於撐著從地上站起來,擦了擦眼淚,繼續冷靜地朝正房走去。她還在哽咽,但她告訴自己,以後再也不能這麼哭了。

      再也不會了。

      她還有最後的事情要去處理。

      竇氏的房中,趙玉嬋將絡子都擰成了一團,她心亂如麻。她知道母親和姐姐都看著她,目光冰冷而審視。她抬起頭問顧嬤嬤:“嬤嬤,祖父很生氣嗎?是不是要請家法了……怎麼哥哥就這麼走了,他去哪裡,他不幫我嗎?”

      顧嬤嬤淡淡道:“這是違逆祖訓的大錯,老太爺自然生氣了。大少爺去正房,便是要為您頂罰的。”

      “他為我頂罰!”趙玉嬋突然從炕床上站起來,她能感覺到母親和兩個姐姐的目光更譴責了,“我……我又不要他給我頂罰的!我跟祖父說清楚,我自己去領罰。”

      顧嬤嬤甚至沒有告退就要走了,聽到這句話才她回頭,看著她,顧嬤嬤輕蔑地、慢慢地笑了:“七小姐,這三尺長兩寸厚的棍子。您覺得,您禁得起一棍嗎?”

      她的聲音又輕又柔,卻仿佛有千鈞的重量,讓趙玉嬋說不出話來,讓屋內如死一般的寂靜。

      “老奴告退。”顧嬤嬤福身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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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正房已經歸於平靜,趙老太爺威逼利誘,將那幾個來鬧事的給處理好了。否則此事傳出去,可能還會對趙家的聲譽有影響。眼看就是要會試的關頭,這時候不能出岔子。

      趙長寧請趙老太爺隨她去書房,她站在趙老太爺的面前說:“方才孫兒回房,已經將此事查清楚了,是孫兒看管不力,叫府中的下人鑽空偷用了對牌,釀成了今日的禍事。孫兒願意領罰,日後也必定嚴加看管房中下人。那下人孫兒也已經叫人扣住了,準備發賣出府去。”

      說罷就撩袍跪了下去。

      趙老太爺長長地歎了口氣:“當真如此?”

      趙老太爺自然相信此事不是趙長寧所為,但區區僕人怎麼可能狗膽包天,趙長寧那裡又怎麼會連僕人都防不住。

      “祖父心如明鏡,自然知道再問下去,不會只牽涉長房。首先這些人突然找上門就是蹊蹺,分明不是來拿銀子,而是來鬧事的。沒有有心人在後面指使說來您也不會信的。再者偏生還是在這個關節口,其心可誅。”

      趙長寧淡淡道:“只需順著他們往下查,就能揪出背後指使的人。但這事再查下去,對家族的聲譽無益,對其中牽涉的人名譽無益。不論怎麼說,本該是我掌管的東西被別人借用了,都是孫兒的錯處。”

      “深明大義,我倒沒看錯你!”趙老太爺突然說了一聲,便伸手扶他起來,“既然你能說出這等話來,那這事我不再深入追究了。”

      “不過該罰的確要罰,你自己也要把長房的事理清楚,莫要被別人抓著錯處,我現在能袒護你。等你入了官場再被人抓住著了錯處,可就沒有人能袒護你了。”趙老太爺這話說得很嚴厲,他費心培養來的嫡長孫,要求就得更加嚴格。

      倘若這孩子有一天能中進士,他希望他在踏上仕途之後,能夠少走一些彎路。

      趙長寧知道趙老太爺喜歡看到家庭和睦。他對趙家如今情況很無奈,人心向背就是禍根。“孫兒知道。”她輕輕答應下來。

      趙老太爺帶著她走了出去,坐在首位慢慢對對眾人說:“方才已經查明,此事是長房一下人,冒了長寧的名所為。這下人我已經帶人去領,亂棍打死了得。至於長寧……”他頓了頓,“此事的確非他所為,但他看管不力,罰他十棍。”

      趙長松立刻站了起來:“祖父,您這輕飄飄地幾句話,就把這事繞過去了?我們怎知你有沒有偏袒長兄。怕這僕人也要喊出來,叫大家問話吧!不問出個子丑寅卯,怕是不能服眾的!”

      “你住嘴!”趙老太爺原本陰沉的臉色更加難看,突然怒喝,一拍桌子指著他說,“上次你鬧出大事,你長兄可曾對你窮追不捨?你當真想要繼續查下去嗎?好,我問你,那幾個人口口聲聲說不認識你,家裡怎麼會有你的名帖?”

      趙承廉喝茶的動作一頓,而趙長松驚訝地看著趙老太爺。

      長寧低垂眼睛,一言不發。方才她就暗中派人去訪了那幾人的家,雖然放印子錢的肯定不是趙長松,但讓玉婉背後攛掇趙玉嬋,還有這幾個人找上門,絕對跟他有脫不了的關係。趙長松敢動手,那就別怪她不客氣。乾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暗中讓人放了趙長松的名帖在那幾人家中。

      趙老太爺肯定會想到這層,然後派人去查,他自然能看到這些名帖。

      “三弟真的想繼續的話,我是不怕的。畢竟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趙長寧直直地看向趙長松,“但是三弟確認,你想繼續查嗎?我先不論那三個人,誰在背後鋪路,誰暗中讓回事處對此大行方便,其實真的不難問的。”

      趙長松一愣,隨即冷笑:“好哥哥!裝得一副被人迫害的樣子,內裡竟有這份心計呢!”

      長寧嘴角微微一勾:“不敢當,三弟心計過人,我身為哥哥,自然要壓得住你才是。”

      “行了,長松你坐下。”趙承廉突然沉聲道,“老太爺說得有道理,這事再論下去對誰都不好。不過是個膽大包天的下人,打死算了。”

      “既然有長松的牽涉在裡頭,請父親也罰他。”趙承廉站起來,拱手道,“這孩子教他母親寵壞,的確應該教訓。”

      二叔今日大義滅親了?

      趙長寧明白,這位二叔其實心裡門兒清。平日他們小打小鬧無所謂,但影響到趙家聲譽的事,關係到他的仕途,趙承廉是不會坐視不理的。就算是親兒子他也不會手軟。難怪他能做到少詹事的位置,比父親的優柔寡斷、舐犢情深是果決多了的。

      趙長松有些愕然,剛喊了聲父親。雖然的確……有他在裡面煽風點火!但他怎麼可能留下名帖這樣的證據!

      “你閉嘴!你長兄說不必追查,你為何還想窮追不捨!”趙承廉打斷了兒子的話,甚至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然後拱手,“家族為重,此事不能再查。請父親請家法來,教訓這孽子!”

      趙長寧靜靜地不說話。長松被人抓了物證,自然只能閉嘴了,兩人跪到外面去領罰,齊管事捧著家裡的立威棍來了,這棍是祖上傳下來的的,一頭嵌了銅箍子,另一頭略細扁,打人是非常疼的。

      幾個叔叔在內室喝茶。冰冷的黑夜裡,過年的大紅燈籠投下淡淡紅光,長寧看著便深吸了一口氣,她趴到了凳兒上去,月白的衣衫滑下來一些,體格威猛的小廝揮出的棍兒帶著凜冽威風朝他臀上喝去。“啪!”地一聲劇烈悶響,長寧的臉色立刻變了,疼得聲音都出不來。

      跟立威棍一比,抽鞭子簡直就不算什麼了!這才是真正嚴厲的家法!接下來又是一棍,她的手都在抖,甚至不能抬頭看周圍人的眼神。她知道自己這樣一定很狼狽很慘,但是這個時候她根本控制不住。痛吟出聲。就算如趙長松身子骨硬,也被打得直喊疼。但他只有五棍,比趙長寧還是輕一些的。很快就打完被人扶了起來。

      屋內幾個叔叔紛紛別過頭說話了,只有趙老太爺看著外面,趙長寧受罰的情景。這頓棍子有多厲害,沒有人比他清楚。但是這頓他該受,趙老太爺其實也恨長寧被人抓著把柄,給了別人害他的機會。還要打給那個真正使對牌的人看看,這究竟會落得一個什麼下場!

      趙長淮站在一邊看著,這時候他竟然難得生出一絲同情來。趙長寧不過是被那蠢妹妹給拖累了,這就是他的弱點,弱點被人抓住了,只能認栽。幸虧他沒有同胞的兄弟姐妹,倘若真的有,他也不喜歡妹妹,倒是更喜歡姐姐一些。

      要他有個姐姐,溫柔如水的性子,他必定好生待她,不讓她受趙長寧這等被拖累的苦。

      立威棍打過六棍,竇氏同三個女兒出現在了正房門口。這時候趙長寧的額頭已經全是汗,手腳都在發抖。

      竇氏一看她撲在春凳上,打得人都軟了,嚇得肝膽俱裂。

      這個不行,趙長寧不行的啊!她不是男孩……她承受不住這頓棍子的!

      “別打了,不打了!”竇氏的聲音幾乎都是尖利了,她不顧旁人的阻攔,撲上去就抱住了她,將她的孩兒好生摟緊,這是從她的肚子裡出來的。明明她是要好生護著她長大嫁人的,但她這個為娘的啊,讓這個孩子平白地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苦!

      都是她的錯,她沒有好好管教趙玉嬋,沒有聽長寧的話!那來打她,不要打她的孩子啊。

      她感覺到懷裡的孩子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了,她大哭著、委屈地喊著:“你們為什麼要打她,為什麼要打啊!”

      這麼好的孩子,她生過最好的孩子。明明就再努力不過了,知道孝順知道維護姐姐,為什麼要受這樣的苦。

      為什麼就是她要受這個苦?

      “家法若不嚴格,也鎮不住家裡的人了。他們下手有分寸,不會把人打壞的。大嫂快請起來吧。”旁邊不知道誰在說。

      竇氏說什麼也不肯放手。只有她知道不行……這孩子的身體一向不算太好:“不能打……你們若打她,不如來打我吧!”

      趙承義這時候也帶著人聞訊而來,路上只聽了印子錢這事的前半截。看到竇氏和趙長寧這樣,又是氣又心疼。

      “你不快起來!立威棍只有十棍,一般人還是受得住的,祖宗怎會把家裡的子弟打壞!”

      婆子便聽了趙承義的話,上前去拉竇氏,竇氏的母性發作了,掙扎著要去護長寧。哭得癱軟在地,髮髻都全散了,不知道該怎麼樣才好。

      兩個姐姐也跟著哭,她們也被人攔著。只見那棍子又揮下來了!

      趙玉嬋張大嘴,半句話不能說。顧嬤嬤說的沒有錯……就是一棍她也不能承受的!“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趙玉嬋喃喃地說著,只見旁邊的二姐趙玉如回過頭看她。

      趙玉如想起弟弟說過會護著她,她沒有生兒子,說不定後半輩子都只能依靠弟弟,弟弟還說了要照顧她的。心裡生起一股錐心的疼,冷冰冰地看著趙玉嬋。

      趙玉嬋從來沒有見到過溫馴的二姐漲紅了眼,一副立刻就要打她的樣子。

      “二姐,你怎麼了,我是你妹妹啊!”趙玉嬋突然覺得似乎自己被所有人討厭了,不甘地重複,“我是你的妹妹呀!”

      她看竇氏,誰知竇氏也沒有看她,根本沒有理她。

      趙長寧聽得到周圍的動靜。其實她覺得自己還好的啊,她沒有大礙。但是家裡的女眷哭得好像她立刻就要斷氣了一樣,怎麼就哭成這樣了。九棒已過,趙長寧在心裡默數著。等過了那第十棒……等過了第十棒,然後就沒有了,就不會再疼了。

      只是那第十棒遲遲沒有下來,似乎棒猛地揮到一半,卻突然被冒出來的人捏住,那人沉聲地說:“住手,不能再打了。”

      眾人譁然,他怎麼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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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趙長寧意識不清地感覺到自己被誰抱起來,這個人身上的味道很熟悉。

      “承禮,你做什麼!”有人在喊他。

      “我是她的老師,她有錯,自也該罰我。最後這棍我替她受。”這個人的淡淡的嗓音響起。

      “你……”似乎是趙老太爺的聲音,“我叫你教他,你倒是真的疼愛他。”

      那人頓了頓:“我答應教她,自然就有這份責任了。”

      趙老太爺聽了就歎氣:“你想替他受這最後一棍,但這裡誰又敢打你的棍子……罷了!最後這棍便算了,你帶他回去吧。”

      長房裡的人很快圍過來,長寧聽到竇氏感激地對周承禮千恩萬謝。這個人沒有多說話,緊緊地穩穩地,抱著她就往長房走去。

      長寧陷入了半昏迷之中,可能是太痛了吧。屋內婆子的喧嘩,姐姐們的哭聲。她覺得很難受,又覺得吵,但是連眼睛都睜不開。

      她不知道竇氏已經急瘋了。她拿手一探,發現不愛發燒的長寧竟然發起了高燒!

      周承禮坐在床沿看著她,看著滿屋子的女眷哭哭啼啼的沒個主心骨,她們的主心骨正躺在床上。就說:“家裡若有蠶沙、陳皮、竹茹這三味藥,煎湯先與她服下。若沒有蠶沙,就先用枸杞葉替代。”

      長房女眷多,他又不是親的叔伯。不好久留,先站起來說:“若是有什麼問題,立刻派人到東院來找我。”

      竇氏立刻叫了身邊的宋嬤嬤送他出去,大丫頭香椽跑去廚房尋這三味藥來煎,幸好這三味都是好找的藥。光是藥不夠,立刻派人去青衣巷請了柳大夫來。

      趙玉嬋站在屏風旁邊許久,才小步過來問:“娘,哥哥傷得……傷得嚴重嗎?”

      竇氏猛地回過頭,似乎才看到這個女兒。她的眼睛許久不動,盯得發紅,卻一把揪過趙玉嬋的衣襟,劈頭蓋臉地打了她一巴掌:“我打死你個沒用的東西!你把你哥哥作賤成這樣……你讓他受苦……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

      趙玉嬋捂著臉,這是竇氏第一次打她,以前無論她多麼驕橫,竇氏都是縱容的。她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自己被打了。

      好久之後,她的眼淚才突然冒出來,爭先恐後一般地地越來越多。

      “娘,我知道錯了,我知道了的!“趙玉嬋邊說便退。但竇氏又很快撲了上去,抓住女兒又打,”你知道個什麼!你哥哥護著你,你呢?你整天都在幹什麼,幫著外人來害你哥哥!若我不打死你,留你這個禍害來做什麼!”

      趙玉嬋被打得哇一聲哭出來,兩個姐姐怕打出事,過來攔竇氏。直到趙承義處理好了外面的事,進來把她們兩個拉開,讓大家到西廂房去說話。他才問趙玉嬋:“你知不知道這放印子錢是多嚴重的事?”

      趙玉嬋還在哭,嬌嫩的臉微微發紅,帕子擰成一團。

      “舉子放印,若被官府發現,可直接不許他參加會試,你知不知道這個?”趙承義嚴肅地道,“你想毀掉你哥哥的前程嗎?以前我當你孩童頑劣,沒想你連這等缺心的事都做得出來。你自己說說,你該不該打?”

      趙玉嬋抽噎著,臉色煞白。她知道哥哥會試這件事對於全家人的重要性。哥哥其實一向都是對她好的,連這事也幫她瞞著,棍也替她受了。她卻想毀掉哥哥的前程,甚至毀掉他在趙家的地位。

      “我知道我錯了。”趙玉嬋如孩子一樣的抽噎著哭,“我知道了……”

      趙承義歎氣,他沒有安慰小女。而是揮手叫外頭的僕婦進來:“帶她下去洗把臉,閉門思過,好生清醒一下。”

      到了半夜,外頭下起了大雪。雪大如席,漸漸的什麼都看不到了,積雪壓斷枝椏的聲音,北風在空曠處呼嘯的聲音,將長寧吵醒了。她睜開眼就看到透過細葛布的微光,隔扇外已經是黑透了。守在她床前的是竇氏和宋嬤嬤。

      “寧哥兒,娘給你敷了藥膏。你還疼嗎?”竇氏見她醒過來了,連忙過來問她。

      趙長寧嘴唇微張,發現竟然聲音都嘶啞了,她想說不疼。但其實身上疼得她連翻身都不成。只能苦笑:“我若說不疼……您信不信?”

      竇氏聽到兒子這麼說,不禁又哽咽起來。怎麼會不疼呢!人是血肉之軀,那樣的立威棍,鐵打的人才會不疼!

      “你父親已經罰了玉嬋閉門,是她連累得你。方才最後一棍是你七叔攔下了,他抱你回來的,老太爺已經不追究這件事了,你好好歇息就是……娘在旁邊守著你。”

      趙長寧睜開了眼睛,好久她才反應過來,這件事情已經結束了。宛如脫去了一層皮。

      “母親。”她喊了竇氏一聲,“當初您出這個主意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以後該怎麼辦,娶妻生子該怎麼辦……為什麼是我?”

      竇氏抱住孩子的手,她茫然了一下,然後明白過來兒子說的是什麼事。

      當初……根本就是她一時昏頭衝動了,沒有考慮過後來,也沒想竟就這麼成功了十多年。

      “為娘那時候沒有辦法,只能這麼做。否則娘和你的幾個姐姐,在這家裡更是一點依仗都沒有了,甚至是你,其實也是沒有依仗的。後來我也想過,想著只要你做了官,那就不必娶親了,家裡的人不幫你瞞著也要瞞著……否則就是欺君之罪。甚至娘可以給你找個聽話的妻,你只要不與她行人事,誰也不會知道的。”

      也是,竇氏的性子怎麼會有周密的想法呢。若不是十歲之後她成了趙長寧,這個局怕是成不了的。

      “您這是……好算計。”趙長寧慢慢閉上了眼睛,她有點累了,想先睡一覺。她已經數不清自己多久沒有在卯時之後起過了。

      竇氏拍著她的背讓她能睡得更好些。她站起身,慢慢地走出了長寧的房間。

      “其實,是我對不起這個孩子。”竇氏看著大雪輕聲說,“她的癸水不準,我知道是身體調養不當所致,但我卻從來沒有找人來給她診治過。甚至心裡還慶倖過,幸好是不準卻的……這孩子是在怪我。”

      宋嬤嬤將一件厚厚的棉斗篷搭在她羸弱的肩膀上。

      “大少爺心裡明白,她不會怪您的。”宋嬤嬤輕聲說,“大少爺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竇氏苦笑:“我真怕她會怕……你說她若是進了官場,入了男人堆裡,與那些人同吃同住的。豈不是隨時都是在被人……”她說到這裡自己就斷了,“罷了,說這些沒有意思!咱們只有好生為他管好家裡,不要他操心了。”

      兩主僕又靜靜地進了長寧的屋內。

      這樣的大雪接連下了兩天,天空才放晴了。屋內總算是能開了隔扇,照進太陽來。至於印子錢的事,有趙老太爺的刻意壓制,已經沒有人再提起了。又有祖宗祭祀,走親訪友,過年的氣氛重新熱鬧起來。

      其間趙長寧讓人給周承禮送了幾本書,再加蓮花香酥、糖粘糕、一罎子糟蟹聊表他相救的謝意,誰知道他回信過來:病可養,練字不能斷。你雖討好我,但三篇文章也是要交的。

      趙長寧看了嘴角一扯,提筆回信:自然會交的,老師不必擔心,賄賂照收就是。

      至於趙長松,第二日竟被趙承廉逼著過來看她。在她這裡坐了會兒,喝了兩盞茶,突然百無聊賴地說:“其實我倆還算同甘共苦的,兩次都是我與你挨打的多。我算計你的事你也別介意吧,畢竟你也算計回來了。我現在整天被我爹罵。”

      趙長松一副無賴的樣子,趙長寧淡淡道:“三弟還真是心胸寬廣,愚兄我可比不得。”

      “哪家兄弟不是這樣打來打去的,不過我們打得嚴重一些罷了。”趙長松竟然拍著她的肩膀,笑說,“再者真正推波助瀾的是趙長淮,偏偏他次次都沒有事。你那蠢物妹妹是拖累你的,若這是我妹妹,早兩巴掌抽死去了。”

      “好了,我要先走了。我回去就跟我爹說,咱們兩兄弟已經一笑泯恩仇了,你也原諒我了,你不反對吧?”趙長松竟然問她。

      趙長寧笑了:“不反對。”

      趙長松從她這兒順了兩個福橘走了,趙長寧就把四安叫進來吩咐:“以後看到趙長松,就說我睡了,別放他進來。”

      四安立刻點頭,很謹慎的樣子:“少爺我記住了。”

      果然以後他就跟防賊一樣的防著趙長松。

      長寧病了之後,一時間來她這裡探病的人是絡繹不絕,例如趙長旭就一天跑三趟,往她這兒搬好吃的好玩的。趙玉嬋也常過來,只不過長寧不怎麼理會她,她也覺得長兄房裡的下人處處都在針對她,給她的茶是冷的,只要不是必要,不會主動給她請安。她又氣又委屈,但再也不敢去向竇氏告狀了。她知道哥哥房裡的人就是怨她害了哥哥,維護著自己的主子,怎麼還再說話。

      現在竇氏和兩個姐姐對她都不如以前好了,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更聽話些。

      長旭知道了事情的經過,自然也不喜歡趙玉嬋。每次看趙玉嬋的目光就帶著三分冷意,但他跟趙長寧說話的時候,又一副笑嘻嘻的樣子。

      “七叔說我學武頗有建樹,不如去國子監讀武生,以後可以去考武舉,或是從軍。”趙長旭抓著兄長的手捏著玩,“我覺得去國子監還不錯,我讀書又不行,總得謀個出路。”

      趙長寧把手抽回來:“做什麼,你還小嘛!”又道,“我朝就算考武舉也要試文章,你不好生讀書,武舉也考不上。”

      “你的手好看嘛!”趙長旭笑著說,“你看。”他與她手掌相抵,他的手簡直跟蒲團一樣,要比她大一倍。趙長寧的手細長,但又不算很小,是趙長旭太人高馬大了,自然手也大。

      趙長寧就覺得這貨可能是童年缺愛,所以喜歡黏她。三嬸娘出身將軍府,是庶女。但從小就教養得跟普通的閨秀不一樣,因此教養孩子也比較獨特。趙長旭聽說就是隨了他那個能行軍打仗的外公,一點不像趙家人的俊秀。

      “他們也是,若是我當時在場,拉了你就跑,管那老不死的做什麼!”趙長旭對長寧挨打的事很不滿。自從上次長寧替他受過打之後,他就看不得長寧受傷的樣子了,總覺得心裡一抽一抽的疼,看到的都是他擋在自己面前的樣子。

      “我都好得差不多了,不提這個。”趙長寧給了他一遝紙,“行了,你過東院的時候幫我拿給七叔吧。”

      趙長旭在她這裡磨蹭不肯走,又回頭低聲跟她說:“我聽說,趙長松最近喜歡去寶福胡同買評鑒的書,不如我趁他不注意,套了麻袋……揍他一頓。你看怎麼樣?”

      趙長寧嘴角微抽:“你莫開這些玩笑了,天晚了,該回去了。”

      再過兩天趙長寧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就去給祖父請安,在書房裡聽到有人過來稟報:“……不知是誰做的,三少爺不過是去買個書罷了,只帶了個小廝跟著,結果叫人套麻袋打了一頓,鼻青臉腫地就回來了。”

      “噗!”趙長寧又差點被茶嗆住,她擦了擦嘴角。心裡對趙長旭有了個新估計,這傢伙竟然沒有開玩笑,他是個行動派。

      對於被人打了一頓這樣的事,趙長松自然非常惱火。但是大街上人來人往的,你怎知道是誰打了你?只能把這口氣勉強眼下,俊臉鼻青臉腫了小半個月,無比鬱悶。

      這樣過了元宵節,吃過湯圓,家裡的年味便沒有了。緊鑼密鼓地趕著學堂開課。

      古先生剛得了新消息,聽說皇上剛命了禮部跟翰林院,今年的會試要出新題。四書五經,策論,詔表誥照樣考,但要再加三道題,一道是經算,一道是水文地理,另一道竟然是《大明律》。

      這話一出,應考生譁然。會試只考八股文章已經成了習慣,再變不過就是花式寫八股文章。怎的突然要加題了?如今還有一個多月就要會試了,來得及看書嗎?這就跟你一直複習高考,教育部突然告訴你要加試三門從來沒學過的學科一樣的。

    杜少陵的老師——周先生是帶過很多屆考生的,他很快就給了原因。

      “聽說是大年三十那天,聖上召了群臣在御花園裡設宴,興致頗高,當眾問了翰林院中的一位翰林經算題,沒想翰林竟然答不出來。他本沒放在心上,接著又問了工部左侍郎宋大人《大明律》中關於「誣告」一條該如何判,可憐宋大人一個工部侍郎,怎答得出《大明律》來!嚇得當場說不出話。皇上便震怒,說爾等食朝廷俸祿,皆是進士出身,卻不通律法。朕倒不知選你們出來何為!後連夜召見了禮部尚書、翰林院掌院學士二人,要增試三題。”

      眾人聽了叫苦不迭,原是這麼個由頭!皇帝老兒的一句話,可憐他們要忙活了。

      臨近科考的時候,全國的舉子都聚到了京城來居住,聽到這個消息自然紛紛行動起來。一時間京城中的《大明律》都賣斷貨了,講經算的《九章算術》、《五曹算術》搶也搶不到。至於水文地理,大家卻沒有這麼重視,講這些的書太多了,也不知道從哪兒看起,打算從行動上放棄,到時候在考場上碰運氣就是了。

      增題這事,最鎮定的莫過於趙長寧了。

      誰讓增的這題中兩個都是她擅長的,經算不必說,就算拿《九章算術》裡最難的題來考,也不過是初級的代數和幾何,在義務教育的初中階段就已經被吃透了。而《大明律》則絕對是她的老本行,對於背書,她不要更拿手。何況她出於政法出身的習慣,早就看過好幾遍大明律了,就算讓她現在說,她也能講個八九不離十。

      唯有水文地理對她來說是個問題,如今大明疆域跟她學的版圖不一樣,風土人情、地域地名也有很大差別,這個要多費功夫才行。

      就連趙長淮都加緊了讀經算,趙長寧還在讀《大明疆域志》,甚至沒有叫人去搶一本書,這引起了趙老太爺的注意,覺得她這是戰略性的錯誤,都什麼時候了。他親自叫人給她送了整套的《大明律》,叮囑她要好好研習。

      而她的行為落在趙長松等人眼裡,自然是笑一聲不理會了。趙長寧這般的學,能考上進士才怪了。當然,不中進士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趙長寧讀了兩本講水文的書,才想起周承禮還沒有就此事叮囑過他,他說不定有什麼想法呢?於是長寧下午去他那裡的時候,練了兩篇字,便問他:“七叔,您知道考試內容變了吧?”

      周承禮才抬頭,道:“嗯,我知道啊。”

      趙長寧以為七叔這樣的人,必定是有什麼充足的準備或把握,才一直沒說話。沒想到他合上書,悠悠地說:“經算水文什麼的,我也不是很擅長。幫不了你,你自己想辦法吧。”

      周承禮這樣的人,趙長寧覺得某天他告訴自己,曾殺過許多人,或者其實是某個大隱隱於市的大儒,趙長寧都不奇怪。偏偏他說自己不會,趙長寧反而覺得奇怪了。也許是她的表情錯愕得太明顯了,周承禮就笑了笑:“術業有專攻,我聽說杜少陵的算術不錯,已經給他寫了信,叫他來幫你指導了。”

      其實她根本不需要別人的指導經算,但七叔幫她謀劃的好意,她還得謝過。

      “那今日便不打擾七叔了。”趙長寧收了提籃,叫了四安進來幫她拿。

      “長寧,你等等。”周承禮叫住她,然後叫人拿了套書進來。是一套《九章算術》。

      趙長寧苦笑:“多謝七叔思量周全。”

      趙長寧帶著書回去,剛盤坐下來歇了會兒,叫人開了隔扇。

      天氣漸漸地轉暖了,院子裡的積雪開始消融。三個姐姐已經給她送來了春襪、新綢的薄棉直裰之類的東西,好讓長寧穿。她讓四安把東西收好,盤坐在炕床上,拿了藥膏出來。

      上次被打的淤傷還沒有好透,仍然需要每日擦藥。

      趙長寧讓兩個丫頭避去外面,又關了門。自豆釉小瓶裡挖了些藥膏。為了塗藥方便,就解開了衣襟和裹布。剛塗了一半,就聽到丫頭隔著隔扇通稟:“大少爺,杜三少爺過來了,說是您請他過來的。”

      周承禮請他給她補算術的,他怎麼這麼快就來了?

      “帶他先去暖閣坐吧。”趙長寧只能快快塗完了藥,雖然要開春了,外頭吹著風也是冷的,總不能讓人家久等。她看了看單衣和薄襖,其實不裹應當無妨吧,冬天的衣裳畢竟還是很厚的。她把東西收整好,才讓丫頭打開隔扇。

      杜少陵已經大半月沒見到過趙長寧了,現見他盤坐在炕床上,似乎清減了幾分,就笑了笑:“長寧兄過個年竟然掉肉,這年過的!”

      他想起家中妹妹百般叮囑他:“你年後去瞧瞧,他現在過得好不好,能不能考上進士。”

      咳嗽一聲,杜少陵在她對面坐下來。過了個年來,他穿了件簇新的藏藍杭綢直裰,身體底子好,只兩件薄衣也不冷。這少年長相好家世好,俊秀不凡,一笑就唇紅齒白,很有蓬蓽生輝的效果。

      “許久不見,少陵兄如常瀟灑。”趙長寧微微一笑,伸手一請,叫香榧給杜少陵倒了杯烏龍茶。

      知道杜少陵不喜香片之後,她便從來沒給他上過這茶了。

      “我聽你七叔說你算術不太好,所以來幫你。”杜少陵打開了書,拿了張宣紙過來,“長寧兄若是有什麼地方不明白的,便寫與我看吧。”

      趙長寧點點頭,隨後執筆,略讀一下題便知該做何解。就這麼靜靜地,一頁一頁地翻看過去。

      杜少陵看他每頁連一炷香的功夫都沒看到,很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在看。他是受人所托,所以要忠人於事。正想要出言提醒,卻見趙長寧的臉色微微一變。秀致的眉心微微蹙起,捏筆的手骨也根根浮出。

      “長寧兄?”他有些疑惑。

      “你且坐吧,我還有點事,去去就來。”趙長寧把筆扔在筆山上,幾乎沒怎麼跟他說話,挑了個不起眼的檀色簾子,進了旁的淨房。

      大概是……人有三急吧。杜少陵沒多想,兀自搖搖頭。妹妹所托之事他一點不想幫著問,她一個大家閨秀,有這麼熱烈地追求人家公子的麼?屋內燒了暖融融的炭爐,他覺得有點熱,鬆了鬆襟口,發現趙長寧還未出來。

      杜少陵一口把茶抿乾了,算著約莫過了兩刻鐘了,才朝裡面喊:“長寧兄,你的茶可已經冷了!”

      竟沒人回答他,杜少陵心道難不成他在裡面出了什麼意外。大家都是男兒,他去查看應當也無妨的吧,便站起來走到檀色簾子前面,挑簾向裡面看了看。裡頭還擺了個的水曲柳木的屏風擋著視線,他看不到趙長寧在哪裡,又喊了一聲:“長寧兄?”

      “沒事……”裡頭斷斷續續地傳來聲音,“我片刻就出來,今日恐怕不能再待客了,少陵兄先回吧。”

      怎麼了,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杜少陵怎能這時候離開,萬一趙長寧是身體不好呢。“長寧兄,你是否要我幫忙?還是要我叫人進來?”

      裡頭的聲音就停了一會兒:“不必,你走吧!我一會兒自然知道出來。”

      杜少陵聽他的語氣已經帶了三分的不耐煩,便道:“那我先走了……你有事記得叫人。”他放下簾子,剛轉身準備離開,卻突然聽到裡頭咚地一聲響,似乎是什麼東西摔了。這時候也顧不得別的,他大步就走了進去,果然看到趙長寧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你這是怎麼了!”杜少陵立刻伸手去扶他,趙長寧就抓住了他的衣袖,剛勉強爬了起來。

      杜少陵半摟著他支撐住,不想趙長寧竟然完全沒有力氣地倒在了他身上,杜少陵後退一步就絆到了什麼東西,頓時就失去了平衡,兩人雙雙摔倒在了地上。幸好是他做了墊背的,摔得一聲巨響。

      趙長寧趴在他的身上,半天沒有動靜。

      杜少陵疼得皺了皺眉,下意識地將趙長寧摟在懷中。將他的臉微抬起來一些,看他竟然閉著眼睛:“長寧?”他想著把趙長寧抱到外面去再說,手扶在他的腰部,卻突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這把腰似乎是……太細了。

      杜少陵略一用力,往上摟住他想把他抱起來,這番動作竟讓趙長寧的衣帶鬆了,月白的衣袍就此突然散開。而他整個人無比貼服地靠著他起伏的胸膛,臉側貼在他的脖頸,如絲綢一般柔滑……

      杜少陵看到他泛著絲絲緋紅的,玉白的側臉,細長如天鵝的脖頸。腦中轟然,突然覺得口甘身熱。當他往下看的時候,卻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趙長寧方才因腹痛進來查看自己,沒想越痛越厲害。她一時出不去,本就想這麼打發了杜少陵,卻沒想到他還進來救她。小腹還是一抽一抽地疼,趙長寧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然後她看到了自己散開的衣襟,半露的雪白胸膛。

      一時間腦子裡就嗡地一聲響,很長一段不知道該怎麼辦。片刻後她狠狠閉上眼,斷續地說:“先扶我……起來吧。”

      杜少陵嗯了聲,手放在她的腰上抓住這把滑膩,將她摟進自己懷裡帶起來。這般軟玉溫香地靠著他,讓他不自覺地便升起一股燥熱來。他又想起那日騎馬的時候,趙長寧從後面摟著他的腰,那時候她的身上就是這股淡雅、混雜藥膏的味道。

      “長寧,你可還好?”杜少陵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抓著她的手不想放開。甚至還想狠狠地……

      也許這是男性對女性侵佔的本能,雖然他家教良好是個正人君子,但也難免不了。

      “少陵兄,你今日所見的一切,希望你能忘記。”趙長寧緩緩地說,她伸出手來把衣帶繫好了,抬頭看他,“我知道少陵兄是個正人君子,亦不是那等四處伸張之輩。長寧這是信得過你的,畢竟說來此事與你的利害關係不大,但你要是隨處亂說的話,是陷長寧於不義之地。若是少陵兄毀了我的生活 ,我必然也不會放過你的。”說到最後,她的語氣一厲,帶著幾分威脅。

      杜少陵卻久久地不說話。難怪他以前總是覺得他好看,不自覺地就會讓人追隨著她的動作。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趙長寧威脅完杜少陵後已經是強弩之末,扶著旁邊的臉盆架,雙腿又在打顫。

      “你還不舒服嗎?”杜少陵的聲音有些沙啞,走過來兩步,乾脆將她打橫抱起。他一點都不費力,大步將人放到了內室的架子床上,還扯過旁邊的被褥蓋在她身上。

      “少陵兄可答應我了?”趙長寧毫不避退地看著他。

      杜少陵這時候卻低下頭,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我母親自幼教導我要有責任感……方才不小心看了你的模樣。對你的名聲不好,我想不如娶了你以負責吧。我家家規如此,我之前也沒有別的……通房之類的,你大可放心。”

      趙長寧眼睛微張,手在身側握成拳。這杜少陵瘋了麼,她要他娶啊!

      “不必了。”趙長寧道,“剛才什麼事都沒有,少陵兄家境甚好,娶什麼樣的女子娶不到,何必屈就於我呢。我志不在此,也不需要少陵兄為此負責。”別說只是看她一眼了,就是杜少陵跟她真的發生了什麼,趙長寧也沒有嫁人的想法。

      步步艱苦走到如今,可不是為了嫁人的。

      “我看了你,自然要娶你的。”杜少陵依舊堅定地說,這本來就是他的心思,什麼承擔責任,不過是個實現齷蹉心思的幌子罷了。“我回去說服我母親,讓她來提親,三禮六聘明媒正娶迎你過門。你看如何?”

      趙長寧差點被氣得血氣上湧:“我想令尊令堂不願意你娶個長期出入男人堆中,又無半點女紅針黹手藝的媳婦。亦知道你是好心,我實在是不需要。若是少陵兄不想陷我於不義,斷送我的前程,就忘了這件事吧。”說到最後她的語氣已經有一絲懇求,“少陵兄今日若肯幫我,日後我自然會回報。”

      這樣太被動了,趙長寧更傾向於日後找到杜少陵的把柄,來保證自己的安全。

      杜少陵這次沉默了很久,才緩緩握住了她的手:“好吧,我答應你。”他抬起頭,看著她的目光有些閃動,他幾乎是壓制不住自己心中的邪念了,正人君子的面具已經無法維持,他本來就不是個正人君子。

      趙長寧垂眸看他握著自己的大手,突然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但是我還有別的要求。”杜少陵凝視著她可算是秀雅至極的臉,只想把這個人佔為己有,“我心裡是很喜歡長寧的,若是想同長寧私會或者親近,希望你不要拒絕。否則,我就不能保證了……”

      趙長寧根本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她的目光變得冰冷。半晌她輕輕地說:“少陵兄自詡正人君子,拿這種事來威脅我,不會太過分了嗎?”

      “你答應了我,我自然不會說出去的。”杜少陵輕輕說。他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好,但是他……克制不住自己心裡的邪念。這個把柄落在他手裡,他非常的喜歡。否則趙長寧這樣的人,一輩子都不會同別人親近的。

      “你放心,我不會要求你做太過分的事。”杜少陵怕逼她太過,又加了句,“後天長淮他們約了出去踏春,順便結交舉子。我希望你同我一起去騎馬,好嗎?到時候再……”

      他以此來威脅自己,難不成她還能拒絕?趙長寧看了他好久道:“……好。”

      “你多穿件衣裳,我怕後天不夠暖和。”杜少陵才笑了笑。“要不要我給你叫僕人進來?”

      顧嬤嬤今天不在,趙長寧沒有讓他叫別人,而是搖了搖頭,別過臉說:“不必了,你走吧。”等杜少陵出去了,她抓著褥子的手在微微發抖,緩緩地平息下來。

      “香榧,替我去母親那裡請顧嬤嬤來。”趙長寧對著外面說,她這裡的事還要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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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二月出頭,春回大地。城外宣南坊一帶,春暖出已發出花芽,因這裡靠近關帝廟和玉皇廟,來遊玩的舉子就格外的多。

      趙長寧是坐著馬車來的,帶著四安在關帝廟外下了車,囑咐家僕把馬趕去吃些草兒。

      她撣了撣衣袍,背手看著來往的舉子。熱鬧的香火彌漫在路上,多的是混熟了的舉子來關帝廟結個兄弟的。他們來自全國各地,五湖四海,說著不同的方言。趙長寧驀地聽到熟悉的方言,側頭去看,幾個穿道袍,戴東坡巾的舉子嬉笑著走過去了。

      暖融融的陽光掃在臉上,趙長寧心裡想著應該是湖廣人吧,這口鄉音她再熟悉不過了。一時間又想起江漢平原,滾滾長江,那是她原來的家鄉。原來聽到鄉音,人是真的會思念家鄉的。

      又有幾個騎馬的少年喧嘩地來了,趙家的幾個兄弟和杜少陵三人下了馬,趙長旭看趙長寧早就到了,笑著同她拱手:“出門沒看到長兄,還以為長兄不來了,要不要我帶你?”

      趙長寧笑著搖頭:“太陽這麼好,散步吧。”她率先走在前頭。

      因來關帝廟的人多,前頭就修了個不大的酒館。此時開了店肆,門口燙酒的熱鍋騰起白霧,幾個兄弟把馬韁交給隨行小廝,隨著趙長寧進了酒館坐下來。這裡坐的全是舉子,平日都悶在住處學習,大概這是最後一次出來放風了,熱鬧非凡。

      趙長淮一邊喝茶一邊道:“這裡是魚龍混雜,能者輩出也不一定。”

      他用筷子輕輕示意前方:“那個戴峨冠,看起來很張揚欠打的,是北直隸的解元宋楚,父親任翰林院侍讀學士。”

      趙長寧循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發現趙長淮的形容很到位,這位宋楚仿魏晉打扮,峨冠長袍,非常不一樣。

      “那邊兩個都是江西吉安人,三十出頭的名譚禮,年輕一些的名為蔣世祺,是江西鄉試的頭兩名。”趙長淮說著頓了頓,“這兩位低調非常,不過自進了京以來,聽說許多人家已經打聽有無妻室了。尤其是蔣世祺……”

      這個趙長寧倒是知道的,江西吉安的廬陵文化傳揚千古,但凡是吉安解元進了會試,一般都是三甲跑不掉,所以這兩人特別的引人注目。那譚禮相貌平平,為人倒和氣。年輕一些的蔣世祺,長得也要俊俏些,難免就冷峻,對周圍人的示好愛答不理。

      “我父親也說過,這蔣世祺長得又好,年輕有學問,若不出意外便能得探花。”杜少陵笑著問,“子為兄哪裡聽來這些消息的?”

      趙長淮看了他一眼說:“自然是私底下打探了。怎麼,我就不能打探消息了?”

      杜少陵抿了口茶:“當然,隨你的便。”他現在心情很好,如這春日融融。

      趙長寧聽到這裡,也抬起筷子輕輕一指:“那位南直隸會試第三的魏乾也頗受矚目,蘇州人士,聽說祖父是前朝重臣。”

      杜少陵與趙長旭更稀奇地看了趙長寧一眼,趙長寧也奇道:“怎麼,難道我也不能打探消息了?”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京城的書局早搜羅各地高手舉子印裝成冊,列出熱門三甲人選。趙長寧閒暇的時候看過一眼。

    他  們剛才舉出的這幾桌,也是圍的人最多的。考中進士自然威風,但就算入選了庶起士,還要觀政三年才有官銜。但是前三甲就不一樣了,這是上天的寵兒,受皇上的眷顧。只要不是自己太作死,基本以後飛黃騰達仕途順暢是沒有問題的。進士遊街的時候,能被人記住的也就是前三甲了,後面的都是背景人物,沒啥戲份。

      不過這也是熱門人選罷了,究竟能不能考上是難說的。

      店主端了碟毛豆、一碟切的熟牛肉和幾碗豆漿上來。他們幾個無心吃,只聽周圍的人說些熱鬧,談論最多的就是加題一事。趙長旭幾口就喝完一碗豆漿,往外頭一看,奇怪道:“你們瞧,那是不是咱家七叔?”

      只見一輛馬車停在酒館外頭,有個披斗篷的人從車上下來。俊逸姿容,長身玉立,兼有股儒雅之氣,不是周承禮是誰。他似乎沒看到他們,而是低聲跟旁邊的人說話,隨後神色漠然地上了二樓。二樓一雅間有護衛守著,周承禮便進了裡頭。

      趙長旭壓低了聲音:“七叔到這裡來幹什麼,鬼鬼祟祟的,他在這裡養了外室嗎?”

      趙長淮就說:“咱家男人的確有人在養外室,不過七叔不是。”

      幾個人又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趙長旭就問:“誰養外室了?”

      趙長寧看了在場眾人一眼,大家對這種話題其實很感興趣,而且並沒有什麼譴責的意思在裡面。趙長淮卻避而不答,問煩了就說:“知道這個幹什麼!一會兒你們回去鬧我可麻煩了。”他這麼一說,趙長寧就猜到是誰了,趙長淮不好說,估計是三叔,因為趙長旭在場。隨之轉移話題,“你們不是要出去騎馬嗎?現在不去,我看一會兒外面人多了就不好騎了。”

      誰知外頭卻叫起來:“又下雪了……”

      頓時屋內一片籲聲歎氣:“不是吧,豈不是又要冷了。”

      “才見暖和一些!可別再冷了!”

      舉子們很擔心氣溫的變化,大家自然都希望能暖和地考試。看到這幾日出了太陽,本來還很高興的。

      趙長寧卻看到又一輛馬車停在門口,被風吹得亂飛的風雪如棉絮一般。這車隨行的護衛團團將車圍住,一人跪上去當了人墊,有個人才從馬車上下來。他穿著件玄色的斗篷,比常人高大了很多。但因為風雪亂飛,看不太清楚這個人的模樣,他走進來就帶著風雪的冷氣,眾人屏住氣息不敢說話,此人分明就來歷不凡。

      這人從前面上了二樓,立刻就有護衛把守在樓梯口。隔著漫天飄揚的大雪,趙長寧看到他背後跟著兩個佩刀護衛。這人停下來,大雪就落在了他的肩頭,他隔著大雪,突然回頭看了一眼堂內。

      只有那驚鴻一瞥,卻讓趙長寧的手腳冰涼起來。

      這人鬢若刀裁,濃眉軒昂,但左額側有道寸長傷疤。有股沉默的氣質……

      這個人不就是……那個夢中之人嗎!

      她一時間失了神,連趙長旭問她喝不喝豆漿都沒有聽到。

      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出現在你夢裡的可能性有多大?你還夢到了這個人弒兄弟囚禁親父,逼宮奪皇位,成了天下的主宰。而且你站隊的還不是他,他登基後在殺你和不殺你之間遊移不定。

      “也不知道這雪什麼時候才停,跑馬也不成了,文殊廟上香怕也去不成了。”有舉子看著外頭的雪抱怨道。

      這聲音才讓趙長寧回過神,她定神再看樓上,記得方才那人跟七叔進的不是同一間房,但門口都有佩戴繡春刀的侍衛守著,灰色的胖襖下,她隱約看見了繡金線的魚鱗紋。這些人不是普通侍衛,而是大內的侍衛。

      證明裡頭的人絕對是身份非凡,這些大內侍衛只會護擁皇族,或是受聖上寵眷的重臣。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趙長寧打量周圍一圈也就明白過來了,這裡的某些舉子,未來可能是朝中的肱骨之臣,上頭這些位怕是來相看的吧。

      她決定還是暫時別想那個夢境,夢境是不是真暫且不論,現在連個進士也不是,想這些難免太遠了。再者驚鴻一瞥而已,看這個架勢,此人也不是她的身份能夠接觸得到的。

      眼看外頭的雪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了,大家還要坐車去文殊廟上香。這是北直隸考試傳統,給孔子上香,給文殊菩薩上香,總之有關係能拜的都千萬別放過,萬一哪路神仙就顯靈了呢。也是他們的運氣好,到了文殊廟那裡,因為下雪竟然不怎麼擠,平日一文錢一柱的香,現在要三十文,周圍的舉子卻連抱怨也不敢,就怕菩薩聽到了以為你的心不夠誠。

      反正成了舉子的,朝廷會發補貼,鄉紳會來跟你結交,也不會太窮,出門身上都揣著二兩銀子。

      趙長寧上了香從菩薩那裡出來,正好看到方才酒館裡那譚禮、蔣世祺二人也過來了,多有十數人跟著,與他們攀談。蔣世祺一臉不耐之色,付錢拿了香就往裡走。還同旁邊的譚禮說話:“這些北直隸的舉子當真好笑,還天子腳下出來的。聽說我兩人是吉安過來的,便同蒼蠅般圍過來,半點讀書人的教養也沒有。我才懶得同他們交往,真真不屑!”

      趙長寧也是北直隸的舉子,這位仁兄的侮辱有她的一份。她老實看了這蔣世祺一眼,這傢伙的確長得挺好的。長得帥是很有優勢的,並不僅僅在談婚論嫁上,殿試的時候皇上也經常點長得帥的為進士,畢竟大家都很顏控。但其實這蔣世祺還不如趙長淮帥。她沒管此人,朝前走準備回去,卻發現有個人站在門口等她。

      杜少陵也正站在文殊廟的門口,看著紛紛揚揚的大雪。他撐了把傘,但是雪還是落在他的肩頭。他側身收起傘問:“你要走了麼?”

      趙長寧就道:“下雪了,自然要走。”他們一開始約定的是騎馬。

      杜少陵向她走過來,趙長寧長得玉雕雪砌,眉眼秀雅,因為太冷,她的臉色如外頭的冰雪,還有幾分翩翩公子的味道。這讓杜少陵不由又想起那天她倒在地上,衣裳半開,楚楚動人的樣子。他咳嗽了一聲,覺得自己那天的確很卑鄙。

      大概人生所有的卑鄙都用在那天了。

      但他真的挺喜歡趙長寧,越看越喜歡,心想他那個樣子只有我知道,我看到過。

      杜少陵叫人牽了馬車過來,趙長寧冷冷地看著他,他無奈地說:“……我是要送你回去的。”

      兩人坐著馬車出發了,車上趙長寧也不怎麼理會他。正好進了一截爛路,人便坐得不太穩定。

      “你不要不高興,我不會怎麼樣的。”杜少陵說,“這截路不好走,你靠著我便不會坐不穩了。”

      趙長寧閉了閉眼,她知道杜少陵靠了過來,如他所說的只是輕輕地摟著她,讓她坐得更穩。倘若趙長寧是個正常女子,此時已經是要非他不嫁了。趙長寧什麼都沒說,她馬車眼看到了趙家所在的明照坊。

      “多謝相送。”趙長寧突然說:“少陵兄,我聽說你有一表舅。”

      杜少陵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

      知道這件事是意外,趙長寧有兩個小廝,名字跟四安是一套的,一個叫六安,一個叫八安。這個叫六安的非常機靈,常在外結交些人三教九流的人,趙長寧挺喜歡他的。杜少陵此事一出,趙長寧想找他的把柄,正好就有這麼件事送到她的面前來。

      其實人都是有把柄的,俗話說人無完人荊無全刺。但凡費心去找了,多少會有的。只是杜少陵這個,也當真夠大的。

      長寧緩緩道:“你這表舅潑皮無賴一事無成,但幼時對你極好,你也非常喜歡他。不過杜大人和杜夫人不許你同這位表舅往來。但你不僅私下救濟他,還替他擺平過一樁人命官司,叫當地縣官他免于流放……”

      趙長寧知道杜家主家絕不會有問題,門風非常的正。所以讓六安循著旁支往下查去,杜少陵的這個表舅管了個造紙作坊,他作坊的水池淹死了個長工的孩子。意外死了個孩子就這也算了,他這表舅竟想威脅這家人不許給孩子發喪,卻被人告去了縣衙。

      其實杜少陵這人還真的很聰明,這事他真做得無人知曉。趙長寧能查到還是因為六安認得的一個人,是長工這家人的親戚。

      淹死的是個小男孩,長工家裡的獨苗,一家人悲痛欲絕。不過說來杜少陵那表叔也是倒楣,好不容易改邪歸正想經營個事,自己賺營生。就出了這樣倒楣的事情,造紙坊也開不下去了。

      杜少陵靜了很久:“你如何知道的?”

      “牽扯進人命官司畢竟也不好,少陵兄是要考會試的人。”趙長寧撣了撣衣物說,“我已經替少陵兄查過律法了,我朝有先例,似乎是十年不能應考,還要降一等功名。”

      “那孩子溺亡與他無關,他好不容易找到個營生!”杜少陵低聲說,“他雖混帳無賴,卻從不做虧人心的事情。你……我說過我不會說出去的,你為何拿這樣的事來威脅我!”

      趙長寧靜靜地看著他:“少陵兄,只要你守口如瓶,我亦守口如瓶。咱們半斤八兩罷了。”

      杜少陵抬手叫車停下來,再看趙長寧的時候,嘴角輕輕一扯笑了笑:“好吧,此事我認了。不過長寧,我們會試再說吧。我對我自己還是有些信心的,若你沒中……”他又輕輕一握她的手,“總之,到時候再說吧。”

      趙長寧淡笑著目送他下車:“自然如此。”

      杜少陵會試若中進士,他那表舅的事便沒有威脅力了。同等於趙長寧,只要她中了進士,杜少陵也不會再提起這件事,因為他知情不說,同樣也牽涉進了欺君之罪中。但是誰中卻不一定。

      離會試不足半月,趙長寧已經決定閉門讀書,不再外出了。

      她回去一問,七叔還沒有回來。她也沒顧那頭了,進了書房便開始苦讀。

      幸好有這次加題,否則長寧還沒這麼大的把握。她記憶力一向比別人好,《大明疆域志》按地圖來背,水文地理還有因地制宜治水治旱這類比較實際的民生問題,這個好說,縣誌裡到處都是,看幾例就明白了。當全京城的舉子都在背《大明律》的時候,趙長寧開始複習朱子集注的《四書》,將所有文章內容再過一遍,確定沒有遺漏之處。要是考場上發現自己哪題記不得出處,可真是要恨死了。

      長房整個都緊張起來,別的不論,趙長寧那裡什麼什麼都不能缺。竇氏還帶著庶女給她做了漳絨護膝,會試考場上穿,趙承義下了衙門回來便抽背兒子的《大明律》。趙玉嬋被竇氏限制走動,免得她再煩擾了哥哥讀書。三個姐姐姐夫,大姐自然不說,二姐家沒動靜,三姐夫許清懷是最好玩的,他來趙家拜訪的時候,摺扇倒頭插在頸子裡,手裡卻提了個大簍子。說是捉了幾隻鱉過來給他補身。

      趙長寧只能笑著叫人把鱉同鴿蛋一起燉來吃了。

      這時候什麼風吹草動都是舉子最關心的,朝廷關於考試有什麼新規定,選了哪個主考官。聽說這次選的是禮部尚書顧方懷,年逾七十,德高望重。不過這次更奇的是,聖上還叫太子協同顧方懷做副考官,說禮部尚書年老,叫他一起協助。

      聽說這件事之後,家中趙老太爺特地把孫兒們叫了過去,趙家的男人都在場。

      因趙承廉是詹事府少詹事,平日見太子得多,就叮囑幾兄弟:“皇上是有意要鍛煉太子,當今皇后只此獨子,若不出意外,太子定將要繼承大統。我們趙家因有我在,已經被劃入太子一系,所以你三人不用擔心太子協考一事。”

      總結一下趙承廉的發言,這是一件好事,大大的好事,很利於大家發揮。

      趙老太爺也笑了笑說:“你們誰若得中了,到時候可隨著你們二叔去拜訪太子,也算是太子門生了。”

      報名已經完成,大後天就是會試開場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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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 00:37: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本朝會試的時間有改動,二月九日到十二日都是考試時間。過半個月便可得放榜,錄入貢士的名單會張貼於禮部外。朝廷已經發佈了主考一名,副考兩名,協考六名,這也就是以後的閱卷團隊。但由於這次會試有太子參與,禮部尚書無論如何也不敢逾越到太子頭上,實際的主考便是兩位。

      禮部尚書顧方懷是一方大儒,成名多年,寫了很多書。但當朝太子行第排第四,今年才滿十九,誰知道他是什麼口味呢?

      一眾舉子都很忐忑,再加上先頭的加題。這次會試的變數其實很大。

      考試前一天,趙長寧便不再讀書了,她要養精蓄銳。中午還吃了兩碗雞湯飯,下午加了碗芝麻餡的湯圓做甜品,竇氏怕孩子吃多積食,又怕她沒吃好。愁得吩咐廚房:“大少爺要吃,便少少地上,糕點一碟兩三塊就可了。”

      她想起趙長寧鄉試歸來的時候,幾乎就脫了層皮,她更加擔憂,午覺都睡不著了。

      長寧飯後在書房裡養了盆文竹,正在修建枝椏,香榧挑簾進來,手裡捧了個盒子,道:“大少爺,有人送到回事處說是給您的,但不知道是誰。奴婢瞧了是個吉祥的物件,才給您拿進來。”

      長寧道:“拿過來吧。”香榧走近,打開了金絲楠木鏤雕纏枝紋的盒子,其實也不是什麼特別的東西,一個筆套,墨綠底,繡了連中三元的圖案。長寧握著手裡一捏,便知道是上好的料子,繡工整齊。誰給她送這種又精緻又無聊的東西?

      “送東西的人呢?”長寧抬頭問。

      香榧搖頭:“放下便走了,若不是回事處的瞧這盒子是金絲楠的,還不得拿來給奴婢呢。”

      趙長寧就讓香榧收起來,大概是希望她能高中的吧,就沒有多管。又有周承禮屋裡的小廝來請她,說七叔叫她過去說話,是關於會試的,讓她務必要過去。

      長寧到東院的時候,周承禮在和趙承廉下棋,長輩對弈,她只能站在外面等著。他的屋內有口紅釉長口梅瓶,斜插了幾支臘梅,陣陣幽香傳來。

      周承禮的聲音說:“二哥,你這手棋下得不妙。”

      長寧頭先一直不知道趙承廉跟周承禮的關係還挺好的,只聽到趙承廉也笑:“我心神不定,不下了。”說完是放棋子的聲音。

      “擔心長松侄兒的考試嗎?”周承禮問他。

      趙承廉淡淡說:“長松倒是不至於,這孩子的斤兩我還是清楚的。咱們家這下一輩能人輩出,長淮考了經魁不說,長旭跟著你習武,怕你也在培養他。長松的性子品行都不好,但天分不錯。好了,我還要去衙門,你好生休息吧。”

      趙承廉似乎是站起來要離開了。

      長寧立刻垂手站到旁邊,等到他出來的時候恭敬地拱手道:“二叔。”

      趙承廉才嗯了聲應她,然後匆匆離去,這位二叔對她一向是如此的。

      周承禮召她進去,他盤坐在蒲團上還摸著棋子。叫長寧坐下後問她:“我聽說這科會試由太子監考……你可知道太子的喜好?”

      趙長寧心想,周承禮不會平白地問她這些話。怎麼,難不成他知道太子的喜好?趙長寧抬起頭,她突然想起那天踏青的時候,周承禮上了酒館的二樓,還有大內侍衛護著。

      “太子從小就由孝懿皇后撫養,所以生性仁慈,寬容博濟。喜歡廣開言路,政治清明。”周承禮說著,看了她一眼,“你答題的時候記得不可太尖銳,這科雖然有主考官,但拿主意的多半就是太子了。”

      趙長寧應下來,但她覺得很奇怪。七叔怎會如此清楚太子想什麼:“七叔,您是如何知道這個的?二叔都沒有說。”

      周承禮就一笑:“傻孩子,你以為趙承廉真的不知道麼?他不過沒說罷了。你有我護著,我自然會告訴你這些的。”

      趙長寧雖然不知道周承禮對她究竟是什麼目的,但維護她是不假的。她半跪下拱手謝他,周承禮就低頭俯身看著她謝自己,那一瞬間其實他的眼神很複雜,既像是嚴師對弟子的溫和,但又是種深沉的控制欲。但當趙長寧抬頭的時候,只看到他溫和的表情。

      從周承禮這裡離開,長寧便在想太子一事。她覺得周承禮搞不好是某個皇子的人,否則不會這麼清楚。到東廂房的時候,正好趙承義從衙門也來看她,問她準備的情況,順便給她傳授自己考試的經驗。

      由於是同進士出身,工部主事這個缺還是靠弟弟才候補上的,趙承義說起自己考試的事就無限唏噓:“……當時考會試,我錄的是一百多名,我便知道這科怕是錄不了了。人也考累了,後來便不再應考。不過倒記得當時的情況,二月天裡考場又靜又悶,父親有個提神的好辦法,你帶一小瓶的薄荷膏進去,若是打瞌睡就塗在太陽穴兩側。不過薄荷膏性寒,出來便要喝薑湯,否則免不了要得風寒。”

      二月天裡考試冷,但朝廷考試不得穿棉衣,怕夾帶作弊。有錢的人家多用漳絨或者貂皮,倒是凍不住。每到這時候京中的貂皮就大漲,窮舉子弄不得貂皮也要來件兔毛的禦寒,否則凍傷就不好了。

      其實長寧早做了準備,但父親的經驗之談她一一記下,薄荷膏這個是要的,叫人趕緊準備了。

      趙承義拍了拍兒子的肩,對她說:“這次不中也無妨,你才十八歲。我朝的進士一般都是二十四五開始中得多。”看來對她還是挺擔憂的,覺得她中的可能性不大,又生怕她心理負擔太重。

      趙長寧只好笑了笑:“父親放心,我盡力就行了。”

      若是說到心理問題,她原來讀書的時候考試鍛煉得太多,心態還算平和。不過會試簡直像是買彩票,成則飛黃騰達,到哪裡都高人一等。不成的一輩子都抬不起頭,在進士面前還要執晚輩禮。她沒有參加過這樣的考試,說一點都不緊張自己也不信。

      本朝中進士的最小年齡記錄是十六歲,虛歲。她現在虛歲十八,還很年輕。而且考進士又不同于府試、鄉試,府試鄉試是考生的年齡越大越抬不起頭,還會被人戲謔稱為‘壽童’,就是考了一輩子秀才的童生。但會試越老越受人尊敬,說明你有不屈的意志。有的時候,皇上還會因為考生年齡太大,特賜他進士及第的出身,當然這是極少數,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堅持考到八十歲的。

      趙承義覺得兒子一向沉穩,應該不用太擔心,稍微鬆了口氣。

      “你放心去考就是,家裡有爹在呢。”趙承義最後安慰她。

      趙承義是個典型封建士大夫,兒子的前程比什麼都重要,吩咐了家裡要靜之又靜。這夜裡長房早早地安靜,等長寧好生睡覺。第二天一早天還漆黑,卯時剛到,趙家就起來燒水整理,一刻鐘之後長寧就提著考籃坐在了前往貢院的馬車上。

      這時候連卯正都還不到,路邊的店鋪就全部開了,賣豆漿的賣麵條的,甚至是賣乾糧的,筆墨的。一路沿街叫賣,舉子們三五成群趕赴考場,雖然天還是一片漆黑,但路上已經照得明堂了,也非常的熱鬧。

      路上趙家三兄弟都沒有說話,估計是默默地整理自己所學。等到了貢院門口,發現入場的舉子們排著隊等著搜身檢查。

      這個趙長寧早有準備,她已經過了鄉試的搜身,靠的是顧嬤嬤巧手所制之物。官兵檢查雖然非要徹底,但也不會讓你脫光,畢竟這些說不上就是未來的進士老爺了,不好太動手,最後還是要留一件貼身的,一摸沒有問題就放行。再者考八股文章還真不是夾帶能解決的,若打打小抄就能考上進士,有那個功夫,小抄上的東西還怕背不下來麼?

      趙長寧先入的貢院,貢院是修得很氣派的,中軸一共是三進,大門稱為‘龍門’,取鯉魚躍龍門之意,為考生設這個真的太貼心了,大家一看到精神勁頭就來了,都很想躍龍門。兩側過夾道就是一排排的號舍,非常狹窄,若是躺下絕對做不到。裡頭放兩個木板,拼起來當床,拆開可以當桌。趙長寧進了號舍之後門便關上了。她先坐下來點了油燈,把東西放好。

      外面的天還沒有亮,畢竟是冬天。官兵走後,有些人在興奮地同旁邊的人說話,但趙長寧的左鄰右舍似乎都很安靜,沒半點聲音。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看著這狹窄的空間。可能是周圍太靜,她就覺得自己心跳得有點快。這是正常的,說不定還是個好現象,緊張未必不好,一定意義上的緊張能促進興奮,使你擁有比平時更敏捷的思維和反應能力。

      他們最後一批進來,不久後卷子和草紙便都從小窗裡遞了進來,長寧拿了卷子展開,當年高考看題的心情似乎又重現了,但當她一掃題目之後,卻很快就鎮定了下來。蘸了事先準備的墨水,開始寫解題思路,承題破題結題,她寫東西一蹴而就,一開始之後整個人就投入了進去。

      長寧這號房的位置還不錯,等到天亮了,太陽光也投了進來。她立刻就把油燈擰滅了,放到一旁。

      這場考的是四書,由於要加題,所以四書和五言八韻詩就合在一起考了。題都不難,不過其中一個題讓她有點猶豫,是“清明在躬,氣志如神,嗜欲將至,有開必先。天降時雨,山川出雲。”出自《禮記.孔子閒居》。

      這句話是想說,聖人出世稱王天下的時候,上天會有所感知給他降幾個有用的幫手,就像及時雨。但要是從字面意思去解釋就麻煩了。

      聖人稱王?就算是聖人,皇上想必也不願意讓他稱王的吧?從聖人去寫必然是死路一條。不如從當今皇上的聖明入手,寫如今的開明盛世。這還不夠,若想入考官的眼得人驚豔,還要引申到聖明本身上,從聖明的本質來將問題昇華。畢竟考官多半是翰林出身的,性格都很傲,可以說若論傲這點,翰林院稱第二便沒人敢說第一,你只拍馬屁只會被他們當成無用庸俗之輩。

      午飯是兩個雜麵饅頭搭雞蛋,一碟鹹菜。每人還給供晚熱開水,泡著饅頭吃下去,趙長寧又接著寫律詩。

      她練石刻的好處就來了,無論寫多久都不會累,又穩又快。本朝的會試,在天黑之後就不准答題了,要是答案都沒寫完,肯定會被打入第三甲沒商量。長寧寫完的時候也是日薄西山了。

      這邊的光就暗下來,有人開始驚慌淩亂,畢竟這次的題量遠超從前。考官還是很寬容的,直到天徹底黑了才叫官兵來挨個收卷子。

      為了防止作弊,本朝考試不放回家裡,四天都在貢院裡過。收卷後考生能在號舍外走動一刻鐘,然後回自己的號舍睡覺,未來的幾天都在號舍裡過。趙長寧蜷縮了一天,又冷又僵,在外頭走了會兒,發現自己的鄰居竟然算是熟人,一個就是江西吉安那位蔣世祺,還有個是當日峨冠袍帶的公子宋楚。難怪這倆不說話,都是很傲的。

      蔣世祺還跟趙長寧發生了點矛盾,他說趙長寧翻紙的聲音太大,吵著他答題了,要趙長寧平穩點。

      趙長寧沒覺得自己翻紙的聲音哪裡大了,她不想跟他計較,就應承下來。結果當晚睡號舍的時候,本來就蜷縮著,夜裡溫度肯定降到零度了,木板又硬又冷,點著炭爐也不暖和。隔壁還傳來打呼的聲音,她的確沒怎麼休息好。

      第二天她對蔣世祺拱手,建議他說:“蔣兄若側睡,想必呼聲會沒這麼厲害。”

      蔣世祺便不高興,也從沒有聽過趙長寧的名號。就冷冷地看著她,以為她是在報復他昨天說的話:“你這人當真心胸狹隘,我這是控制不了的病,你那可是品行不端的問題。”

      趙長寧嘴角微抽,好傢伙,品行問題都給她安上來了?

      簡直是一朵奇葩,趙長寧笑道:“翻紙便可見我品行不端?閣下管中窺豹的功夫不錯,我瞧閣下三兩句就能給人帶帽子,是否有個錙銖必較,言語過多的毛病呢?”

      “噗……”旁邊的宋楚聽到就忍不住笑了。他跟趙長寧都是北直隸的舉人,雖然地位不同,但也算是一派的。

      蔣世祺更沉著臉,見他倆人多勢眾,也不再說話了

      這個插曲倒讓趙長寧跟宋楚的關係好了些,這傢伙畢竟是有來頭的,他爹是侍讀學士,正宗大翰林,前途無量。

      考試一共四天,第二天考五經,第三天考策問,第四天才是加題。這幾天對考生的精力和身體的消耗非常大,有的人到第四天就出了問題,頭暈腦脹,胸悶氣短的都有。趙長寧把清涼油塗在兩側,果然好許多。策論是她最擅長的,策問裡一道問賦稅題、一道是官員機構冗雜的問題,還有個題竟然考到了趙長寧的本行上,大致是問律法嚴苛的利弊。

      這些趙長寧都是見過無數案例的,信手拈來就能寫出好策論,賦稅的制定和徵收,官員機構的精簡。最後那個問題看似簡單,實則寫出新意不容易,趙長寧看過的專業書堆起來能有一米多高,新意的角度不知道見了多少,所以別出心裁地洋洋灑灑寫滿一千字。

      加試的三題,算學和《大明律》不說,倒是水文地理還是長寧的短板,治水這塊她不太擅長,只能寫了大概的。等這些都寫完,趙長寧顯然已經沒有精力顧其他了,幾乎也是腳步虛浮地出了號房。

      她見周圍的舉子也個個同鬼一般,四天前進去還個個英俊瀟灑,少年得意的。

      長寧上車趕緊灌了碗薑湯壓肚子,累得一句話不想說。回家之後連沐浴都沒心情,倒在床上便悶頭大睡。

      家裡老老少少足足擔心了四天,吃不下睡不好的,二房的徐氏尤其,整宿整宿的合不上眼。長寧是倒頭就睡了,二房的趙長松還能說,同家人吹了下考試上發揮得很穩定不用擔心精力很好云云,才被扶進去休息。趙長淮還撐著默下了自己的文章給趙老太爺看,老太爺看了大為讚歎,欣喜若狂,拿去同古先生一起評賞,認為自己的教導沒白費,趙長淮肯定能中。

      長房的女性代表竇氏把家裡的姨娘庶女都集中起來,開始緊急給菩薩上香,求菩薩賜個好結果。家裡三個考試的,一個強撐著給大家吹牛了,一個得了趙老太爺肯定的讚賞,唯有長寧還在睡,搞不懂他是考得好還是不好。

      全長房的希望在睡覺。姨娘就安慰竇氏:“太太莫急,大少爺回來就去睡了,證明是放鬆了。若心裡發愁,那可是怎麼樣也睡不著的。”說這話的是情商比較高的香姨娘。

      竇氏一聽也是這個理,快跳出嗓子眼的心放回了心窩裡,歎氣:“我倒也不求我兒有個什麼好名次,但凡他能上,就是比別個的名次低,我便是謝天謝地的。”

      “太太不急,若不中,還是能重來的。”這話就是為人比較樸實的秀姨娘。但她很快就被其他人的眼刀子給刮了,自覺地不再開口。

      “不行!”竇氏覺得自己一點也坐不住,讓宋嬤嬤扶她起來,“我還得給菩薩上柱香去,你們去東廂房守著,寧哥兒醒了就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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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趙長寧醒來的時候是第二天下午,神清氣爽。穿著件淡青色薄棉袍靠著窗扇喝粥,就聽外面的通稟說父親母親來看她了。

      倆人一併緊張忐忑的心情,欲言又止,想問又不好問,給她添了三回粥。長寧才才道:“怎麼了?”

      兩人對視一眼,趙承義咳嗽一聲問:“孩兒,你這科考得如何?你祖父催人過來問了你三次了,你二弟、三弟已經默了卷子給古先生看,二人倒都答得不錯,你一回來便悶頭大睡,我與你娘都掛心著。”

      “無事,我答得還可以。”趙長寧安慰他們,“父親母親不必擔心,大概是沒問題的。”

      門外趙長旭來找她了,她這半個月加緊背書,沒怎麼理過他。

      他進來屋裡的丫頭就給他行禮,趙長旭又給大伯、大伯母請安,他走路帶風,過來一隻大手就拉住了兄長的手腕:“考都考完了,論這些無聊的事做什麼,倒不如跟我出去遛彎子。”

      竇氏的目光落在他抓長寧的手上,然後別開了。

      “這倒也是。”趙承義覺得自己得失心太重了,孩子考得好與不好半個月便知了,長寧一向就是這個不緊不慢的性子,你問她是什麼也問不出來的。“你現在正需放鬆,和長旭一起出去轉轉也好。至於殿試……等榜上有名再論也不遲啊。”

      這次全國參加會試的舉子共是兩千餘人,錄入貢士的不足兩百人,十人中取一人也未必。不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饒是如此,兩夫妻還是有些失望。

      放榜這段時間,也是大家求神拜佛的好時候,京城的放生事業前所未有的熱烈。趙長旭還去買了幾籠鳥兒讓趙長寧放,長寧瞧著毛毛雨的天,有點無言。這個溫度放出去肯定都凍死了,擺手走人:“你退給花鳥鋪子吧。”

      趙長旭跟在她身後:“我看大家都在放,你不放嗎?”他幾步跟上來,壓低聲音說,“京城如今開賭,壓誰能中貢士,我出五十兩買了你。”

      雖然不是人人都能科考的,但卻人人都參與科考。每到考試,京城中的各大賭坊就以此開賭局,很多人就買各地冊子來研究誰能上榜,壓得越前賠率越高。朝廷為此很頭疼,但是這種行為屢禁不止。有些考生本來很被人期待,但卻落榜了,回鄉的路上還有可能被輸得傾家蕩產的賭民扔臭雞蛋爛菜葉,慘上加慘。還有些黑馬異軍突起的,讓人家賺了錢,甚至能莫名其妙收到很多匾額。

      趙長寧就笑了笑:“你想讓錢打水漂?”

      “這有什麼要緊,我看沒幾個壓你的,就當給你沖喜頭了。”趙長旭對此滿不在乎。

      五十兩打水漂,他還真有錢!

      “你可別再投了,被發現了祖父可要請你家法的。”趙長寧叮囑他。

      趙長旭粲然一笑,其實兄長是很關心他的嘛。他把胳膊壓在她的肩上,親昵地靠著她,“我明白,今天請你吃羊肉,去不去?”

      他怎麼就跟長在她身上了一樣!對此趙長寧很無奈,但拂開他一會兒,他又會巴上來,隨他去吧。

      趙家這邊忐忑倒是不論了,杜少陵考完便搬回了杜家,杜大人正在看兒子默下來的答案,看到妙處便嘖嘖稱好,到最後竟撫著大腿說:“妙,我兒這科可得中!”

      杜少陵站在旁邊,露出淡淡笑容。他自然是得中的,否則豈不是拿趙長寧沒有辦法了。

      杜老爺問外頭的婆子:“夫人和昀姐兒呢?”

      外頭答:“夫人同小姐在小佛堂上香呢,老爺可讓我去通傳?”

      那必然是在給杜少陵求菩薩吧,杜老爺沒叫人過去擾。把叫兒子到跟前,細細叮囑他殿試的事。

      杜家的小佛堂,慈眉善目的杜夫人從師父手裡請了香,為兒子供給菩薩。杜若昀穿了件水綠緞襖,亭亭玉立,給哥哥請了一炷香,又從師父手裡請了柱,給趙長寧也請了香。她靜靜站定,想起那個如謫仙的背影,不知道他考得如何了。

      若是得中,他願意娶她嗎?三禮六聘,八抬大轎,從此便可嫁與這個人為妻。

      嫁給這個人為妻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昀兒,你怎的又上了一炷香?”杜夫人狐疑地問她。

      杜若昀道:“娘,心誠則靈,兩炷香心更誠啊。”杜夫人想了想,覺得女兒的話有道理,接連又給兒子上了三四柱香。

      這樣半個月後,京城的香燭漲價三倍,連帶烏龜王八魚都漲價了,翰林院才出了貢士的名單,張貼於禮部告示處。因放榜的時候杏花初開,又稱此榜為杏榜。

      杏榜張貼的那天,竇氏一早就起床坐在堂屋裡,三個庶女容姐兒、芙姐兒和茵姐兒一早就來請安,趙玉嬋也被嬤嬤攛掇起來,天都還沒亮,大家也沒有心思吃飯。竇氏叫了個管事帶兩個小廝過來:“你們三個……好生地去看,從後開始找應該是快些。快去!”看到有丫頭要去大少爺那兒傳話,竇氏趕緊阻止,“你個著急忙慌的東西!少爺要睡覺,你吵著他怎麼辦!”

      三人起床後都在衣服裡紮了紅腰帶討彩頭,聽了竇氏的話立刻出門。明照坊離禮部並不算太遠,小跑著趕緊去。

      這時候才卯正,春寒料峭,穿著棉襖都凍得發抖。但放榜這裡早已圍了一堆人,大家提著大小燈籠照得周圍透亮。領頭的竇管事是跟著竇氏陪嫁到趙家的,已經服侍了二十多年了。他一眼就瞧到了二房的李管事,平日持重的李管事這時候也心急,在人群前一跳一跳地張望,他不禁冷笑道:“三少爺也妄想中前頭的名次,我看榜上有名就不錯了。”

      說罷整了整衣領,雄赳赳氣昂昂地從……最後面開始找。兩個小廝則一個跟他找,一個跑到了前頭。

      第一百九十四名開始,到第四十名止,其實基本就只能當個同進士了。竇管事找到第四十名還未看到他們家少爺的大名,額頭已經開始冒汗了。他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再往前找,到了第二十名仍然沒見著趙長寧三個字,就跟落在冰窖裡一樣渾身發冷。竇管事這時候幾乎已經放棄了希望,不過是抱著找找看的念頭再往前看,心知這事十有八九是不成了。誰知他的腰突然就被戳了一下。

      竇管事差點跳了起來,回頭看是帶來的小廝,立刻來了火氣:“你做什麼!”

      小廝嚇得一抖,指了指前面:“竇管事,我瞧咱們少爺的名字好像在前面啊……好像是前幾個。”

      竇管事叱駡他:“混帳東西,你認得字嗎!你不是看錯了?”

      小廝道:“前幾天就有人教小的認了大少爺的名字,應當沒錯的吧……”但說著他也不確定起來,聲音就小了。竇管事怕他是認錯了,或者是同名同姓的人,撥開人群便往前去:“你小子若傳錯,我回去定得打死你!”

      他到了前面,李管事便笑他:“竇大壯,你這是幹什麼?你家少爺未必還能中個前三甲不成!”

      竇管事乳名大壯,雖然現在有個體面的名字竇為恒,但別人笑他仍然叫他大壯。

      竇管事平日肯定與他針鋒相對,這時候可沒心情跟他玩笑,因為他看到杏榜第二,的確是標準館閣體所寫‘趙長寧’三個字。他目瞪口呆,心裡非常的不真實,是不是個同名同姓?他目光向下再一對籍貫:北直隸順天府縣人。

      竇管事的嘴角已經克制不住揚起來了,混蛋李管事,還敢笑他。就是前三甲,就是前三甲啊!“大少爺是第二,快回去傳話,討喜錢!咱快回去!”他用手攛掇了兩個小廝,瘋了般的往家裡跑。一邊跑一邊喊,大家看個中年老漢這般瘋跑狂喜,又是放榜後,肯定是中了貢士的,已經見怪不怪了。狂喜失態的算什麼,還有高興瘋了的呢。

      李管事方才沒仔細看前十,看竇大壯狂喜奔出後,自己也湊過去仔細一看,隨即眼睛瞪得老大,話都不知道怎麼說。

      天已亮,趙府這時候開了大門,而且是大敞開。

      天亮後就有貢院傳捷報來,名次低了不傳,一般是只傳前八十名。趙老太爺帶著趙承義、承廉兄弟兩個坐在前院中堂裡。眼見著騎馬的報錄官一個個地過去,因是從後往前報,看到這些報喜官一個個都沒有進府內,趙老太爺開始擦汗了。叫旁邊的管事去問報到哪裡了,管事一會兒就跑回來了:“老太爺,上個是去陝西會館的,三十二名。”

      竟然這麼快!他有孫子能進前三十嗎?趙老太爺有點心虛,往左右看看,趙長松的臉色已經不大好看了,以他的實力進前三十是很難的,現在看來應該是八十名之後,或者是直接掉出榜。總之,進士恐怕沒有指望了。而趙長寧和趙長淮都很鎮定。

      趙老太爺再看自己的兩個兒子,趙承義在擦汗,而趙承廉面無表情地喝茶,不喜不悲。他突然想起有句俗話歹竹出好筍,怎麼長房的兩個孩子反而更能撐場的樣子,比爹強上數倍。

      趙老太爺這麼走神的一瞬間,守門的就看到一匹馬沖進門,過直道停在院子裡。穿了褐紅短袍戴紅帽的報錄官勒緊韁繩,就唱道:“捷報北直隸保定府老爺,趙諱長淮,高中壬寅科會試第十六名名貢士,金鑾殿上面聖!”

      聲音傳到了中堂,滿屋子哄地一聲,大家都笑起來。有人立刻恭祝趙長淮,趙長淮倒只是笑了笑,跟著趙老太爺出去領捷報。趙老太爺真沒想到趙長淮能中十六名,這樣的水準,殿試只要不失常,進士是肯定沒問題的。他欣喜若狂,立刻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封紅銀子給報錄官,請他下來喝杯酒,報錄官只報一家,接下來是要在這家吃飯的。一般這時候大家都會非常大方。

      屋內嗡嗡地議論著,雖趙長淮和趙承義不親近,得了這樣的喜,也回頭拜了父親。十六名已經非常好了,大家也沒再想能有更好的名次,屋內很熱鬧,連趙承廉都低聲跟趙長淮說話。

      趙長松站在趙長寧旁邊,跟她說:“喂,搞不好咱倆都落榜了。”

      “那就落唄,明年再來。”趙長寧撣了撣衣袍,淡笑著看熱鬧的場景。她其實心裡也有點沒底了,這都快報完了吧?原以為自己最差該是三四十名的樣子,難不成落到八十名之後去了?那可得明年再來了。

      趙長松笑著喝了口酒:“說真的,我開始有點喜歡你了,你比趙長淮那小子人好。不如我們真的一笑泯恩仇吧,以後你跟我混,有我一口肉吃,就少不了你一口湯喝。你看如何?”

      “好啊,有這等好事,我還得謝謝三弟了。”長寧看了看他。

    “好說。”趙長松又喝了口酒,“但你以後可要聽我的。”

      兩人喝酒聊天,外面小廝都準備要關大門了,又一匹馬衝了進來,這報錄官頭戴紅帽不說,馬脖子上還配了朵紅色絨花。依舊勒住韁繩站在堂上,大家都看向他,報錄官才高聲說:“捷報北直隸順天府老爺,趙諱長寧,高中壬寅科會試第二名貢士,金鑾殿上面聖!”

      說完他覺得周圍出奇的安靜,都沒有回過神來。

      趙老太爺手裡酒杯一頓,他最先回過神。他知道趙長寧掩藏實力,原以為是和趙長淮差不多的水準。第二名……竟然是第二名!

      趙長松更是無比驚訝地看著趙長寧,酒都忘了喝。

      而趙長寧一開始也不敢置信。其實她覺得自己最多就是前十,畢竟這高手能者輩出,舉子裡厲害的人真的不少。最厲害的還在江浙兩省,她居然能得第二名!她定了定神,好歹比周圍的人更快回過神來,對趙長松抱拳:“抱歉了三弟,我要先走一步。”

      她緩步走出去,滿院子的晨曦,吹面春風有些寒冷,吹起她的袍角。

      那報錄官已經下馬了,將手中的捷報給了她:“這位就是趙老爺?”聽到說是,立刻讚歎道,“當真是年輕有為,前途無量!小的在這裡先向您討個喜了。”說罷伸手。

      鼎甲三人的報錄官能直接討喜錢,這是無上的榮耀,賞銀子的甚至覺得這是種身份的象徵,一般都要給十兩的大封紅。

      但家裡根本沒有準備十兩銀子的大封紅,都是三兩銀子的。

      趙老太爺突然跳起來,從囊內摸出一張十兩銀票,隨手扯了張紅紙胡亂包了遞上去:“差官辛苦,請這邊來喝茶。”

      報錄官笑著接了,跟著到熱鬧處去喝茶。

      等他走之後屋子裡才哄地一聲,比剛才更熱烈更震驚的聲音響起,有人離開跑去向後院傳話,第一個肯定能得大賞。趙長寧握著自己的捷報回頭,才見祖父一臉嚴肅,手發抖地拿了她的捷報看。

      確認捷報真的是她的,不是送錯了。趙老太爺才突然拉住她的手,大笑起來:“好!不愧是我家的嫡長孫,好!好!”

      連說了三個好字,老頭子似乎已經要高興瘋了。

      “祖父,您坐下來再說話。”趙長寧怕老人家太激動,弄出什麼樂極生悲的事就不好了。她先扶他坐下,老頭子自己卻要站起來,“坐下幹什麼,我高興!快,叫人去把祠堂打開,我們要給祖趙家列祖列宗上香!”

      趙長寧哭笑不得,只得隨著老人高興,其實她心裡何嘗不是也很高興。她爹趙承義也正在被眾人恭喜,但他自己好像還沒有回過神來,處於巨大的震驚之中。她無意中抬頭一看,一眼便是趙承廉的眼神。他看她。

      趙承廉似乎是從今天,從這一刻才把她放入眼裡。才是真正的在看她。

      長寧這時候卻能平靜地微笑,向他回首示意。

      趙家的後院這時候還很安靜。

      李管事從後門回來了,他站在門口踟躕了片刻。其實跟徐氏彙報趙長松的成績不難,趙長松是考得不咋地,一百三十八名,但好歹是入了榜的。他發愁的是後半截,該如何告訴徐氏,趙長淮得了十六名,而長房的趙長寧居然是第二。他覺得徐氏會把他掐死的。

      如果是趙長松考了一百三十八名,而另外兩個落榜了的話,那麼徐氏肯定會神清氣爽,賞他個大封紅好好褒獎他。但是反過來,徐氏肯定咬牙切齒地過不得,要拿他出氣。

      李管事想想就心裡發虛。

      他很羨慕竇大壯,他能從竇氏那裡得到多少賞錢啊。愁得在門口歎氣好久,李管事也只能抖抖衣裳,毅然決然地踏入徐氏的院子。

      其實竇管事也以為自己能得個大封紅,鞋都要跑飛了,跑回來的時候趕緊從後門往內院鑽,如果捷報早到了,那他可就討不到賞錢了。他連簾子都沒讓丫頭撩就衝了進去,這時候沒人會因此而責備他,跪下後喘氣都不能,立刻道:“恭喜太太,大少爺得了貢士第二名!我親眼所見,絕對無虛。”

      竇氏立刻就把茶杯打翻了:“第二?你沒看錯?……你看錯了吧?”

      “絕對無錯。”竇管事再次肯定。

      隨之有傳話的小廝跑進來,前面捷報的消息也傳來了,的確是貢士第二:“……老太爺已經讓下人準備開宴席,太太是新科貢士的娘,得趕緊去赴宴才是。”滿屋子的姨娘、庶女本來都隨著竇氏忐忑,此下聽到這個消息,立刻熱鬧哄哄地說笑起來。

      “快扶太太去換衣裳!”

      “是啊太太,您得趕緊去前院才是。”

      “咱們大少爺可是第二呢!我聽說這個會試,就算只是上榜也要笑的,何況是第二呢!”

      竇氏身軟發汗,幾乎就是被人扶著換完衣裳。她覺得太不真實了,等穿了最好的衣裳去了正房,她都還沒有回過神來。倒是祝賀她的那些人很快就把她給淹沒了,恭敬無比地叫她大太太:“大少爺前途無量,肯定能得個進士,以後給您掙個誥命夫人回來!”

      趙承義官銜不大,竇氏便沒有資格稱‘夫人’。這個誥命夫人,得按兒子的官銜來封。

      的確,趙長寧得了第二名,就算殿試她表現得再差,也不會落去第三甲,而且很有可能進翰林院。翰林院是什麼地方——從裡面出來的人,十年之內平步青雲到六部侍郎尚書的數不勝數,可說如今的侍郎尚書們,甚至是那些位高權重的閣老,沒一個不是翰林出身的。所以翰林院的人才高傲,就算是六七品的翰林,出來也能與四品官員稱兄道弟,平起平坐。

      竇氏看著周圍人奉承的表情和賠笑,還有簇擁著她的人群。她才終於有了真實感,挺直了腰杆。

      趙長寧見了左鄰右舍來道喜的人,又跟著祖父去給祖宗上香。因只是會試,還有最後的殿試,趙家秉著低調的原則,高興一番後宴席很快就散了。趙老太爺反而把三人聚起來,同趙承廉、周承禮一起給他們講殿試要注意的事。最後的殿試自然也很重要,因殿前失儀,或太過緊張沒有發揮出水準,掉入同進士的也多得是。本朝的殿試在四月初舉行,還有一個月,他們不能掉以輕心。

      這次重點叮囑的對象自然是趙長寧。

      誰也沒想到她能得第二,如果趙家運氣好,可能會有史無前例的前三甲。自然要無比重視。

      “長寧最需注意這個,只要她平穩發揮,前五應該沒問題。”周承禮說。

      趙長寧站在首位,聽到屋內靜靜燒蠟燭的聲音。三個人商量了一會兒,周承禮仍決定讓長寧和長淮先拜見禮部尚書顧方懷,至於見太子,卻還沒這麼容易,至少要有頭銜才能見。今天尚早,讓他們三人先回去休息。

      趙長淮仍與長寧同路,他一直沒說話,末到了分叉口,趙長淮才說:“長兄,我要恭喜你了。第二名……當真也不簡單啊。”

      “多謝。”趙長寧淡笑,“我也要恭喜二弟才是。”

      “不過日後官場如何,還很難說。”趙長淮竟是突然笑了,他平日不愛笑,笑起來的時候有些邪氣的好看,“愚弟覺得,長兄還是不夠狠,又是這樣的相貌……恐怕會吃虧的。”他的手一抵趙長寧的心口,才緩緩後退離開。

      趙長寧微笑著看他離去,總是喜歡在人後張牙舞爪的。而且……喜歡說到做到。

      她回了長房東廂房,讓四安將今日買的貢士表拿來看。她要看看杜少陵是否進了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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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 00:38: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一盞豆大的燈油亮著,長寧靜靜看著手中的紙。

      長房滿屋子的喜氣剛剛停歇,竇氏給丫頭婆子們發了喜錢。就連三個庶女都一人得了個蓮頭金簪。熱鬧之後靜下來,就有種特別的寂靜。

      貢士的第一人是那位蘇州的經魁魏乾,此人上通天文下曉地理,是真正的天才類人物,文才橫溢。而且也不過三十歲,年紀還不大。第三是個沒聽過名號的,籍貫南直隸杭州李修德。第四竟然是那位蔣世祺,那位他吉安的老鄉譚文卻得了第八,連中三元怕是不能了。

      至於她在貢院認識的宋楚,卻比趙長淮的名次低一些,排在三十名。

      而杜少陵,他不過比趙長淮稍微次一些,排在一十八名。

      其實北直隸的考生水準是比不過那些進士大省的,這次北直隸的考生名次已經非常靠前了,尤其她得了第二。可能已經是接連五六年,沒有北直隸的考生入過鼎甲了。

      但是殿試誰也說不準,長寧輕輕地扣著桌面,仔細琢磨著。她這個人比較有危機意識,凡事都喜歡思考多些,早做準備。殿試只考一篇策論,她擅長策論,而且以她現在的名次,進士應該是不會有問題的。只要有了應對的準備,其實不難。

      她的目光又落在紙上。杜少陵,第十八名,籍貫北直隸順天府。

      杜少陵的父親杜大人是禮部侍郎,其實在榜剛出來的時候,就知道兒子榜上有名了,而且名次還不低。他卻沒說,等著捷報傳到家裡,杜家上下才是一片高興。杜少陵知道自己是十八名,同賓客說笑。然後就被父親拉去拜了祠堂。

      杜若昀卻還想著趙長寧的名次,差了小廝出去打聽。

      結果不一會兒小廝就跑回來,捷報已經傳完了,排名靠前的那幾個人現在大街小巷都在議論,他出去一打聽就知道了。回來就給杜若昀行禮:“……小的還沒去禮部,在巷子口的山東會館就聽別人說了,趙大公子這次得了第二,現在大家都在議論他呢!”

      那個人他……得了第二?

      杜若昀一瞬間呆住了。她雖然驚訝,但是驚喜更多,又問小廝,“當真,你可聽清楚了?”

      “妹妹,什麼當真?”杜少陵從她背後走過來,“你站這裡做什麼,風口冷,回花廳去吧。”

      “哥哥,他……趙大公子得了第二。”杜若昀頗為高興地同哥哥說,“他竟然不聲不響地得了果然第二!現在大家都在議論他呢!”的確現在議論趙長寧的人比議論狀元還要多,畢竟魏乾已經很出名了,但在此之間趙長寧一點名聲也沒有。

      杜少陵臉上的笑容猛地消失了,他眉頭輕皺看著小廝問:“這如何可能,她鄉試可是名次末尾,你是不是聽錯了。”

      鄉試末尾,他原以為她連上榜都難的。怎麼可能得第二!

      “小的聽得很真切!大家都在論,這事沒假。”小廝從袖中拿了張紙,“小的還特地托山東會館的一位舉子替我列了前十的籍貫,少年您看看。”

      杜少陵拿過來細讀,確認籍貫無誤後,他慢慢地將紙捏成一團。

      果然第二,她真的得了第二!

      趙長寧當真有志向。既能得第二,其心性才華之高怕常人不能及!也是,否則又怎麼會反威脅回來呢。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向他妥協。

      這人以後怕是他不能觸及的吧,如高嶺峭壁上所長之花。

      杜少陵長歎了口氣。他對妹妹說:“你打探這些外男的事做什麼?女兒家哪有自己相看婚事的,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若這麼想嫁了,我同母親說一聲,叫她挑了合適的給你相八字去。”

      杜若昀在家都是被寵的,從沒被哥哥說過這樣的重話。被親哥哥說得不高興了,又不敢反駁哥哥的話,只能抱怨道:“哥哥!你怎的這麼說妹妹……懶得同你說話了。”帶著丫頭轉身回花廳,一邊走還忍不住欣喜。

      如今只等他殿試,金榜題名了!

      三月的趙府已經是暖春了,四處海棠盛開,因幾個孩子還要準備殿試,趙家謝絕了絡繹不絕上門來拜訪的人。把這三個捉起來一起讀書。畢竟只要殿試的名次一日不定,這個貢士捏在手裡都是不安心的。

      趙長寧還有了自己單獨成院的書房。

      自中了貢士之後,家裡對她的重視程度便不一樣了,住行仍然在東廂房,這是方便竇氏好照看她。但趙老太爺卻特地為她辟了個竹山居出來,以後就是她的書房了。是個兩進門的,正五間房,兩側廂房各三間的院子。撥了院子的當天。趙老太爺又撥了兩個小廝、一個書童給她,竇氏還把竇管事配給了趙長寧,讓他管趙長寧院的事。於是竇管事將長寧屋裡的小廝叫起來立規矩,甚是嚴格。但大家一點都不在意,大少爺有出息,他們竹山居的人現在走路都帶風,做事也勤快。

      特別是懵懂的四安,在有了另一個書童之後,他似乎終於是有了職業危機感,變得很伶俐勤快,找到了人生的真諦,趙長寧很欣慰。

      竹山居的書房用的是藍簾子籠著,放四把椅和長案,仍舊請了孔子像掛牆上,供香爐。

      趙長旭正坐在她的位置上百無聊賴地等她,翹著腿。他剛賺了二百兩,喜滋滋地每天揣十兩銀票在懷。還特地打了個赤金筆山送給長寧做禮。金光閃閃,品位很成問題,趙長寧反正從來不往桌上放。看他這姿勢,長寧一來就把他趕下去:“你怎麼還在家裡,二叔沒帶你一起去麼?”周承禮通州有事,要先回通州一段時間。

      “我不同他去了,我要去國子監做武生。”趙長旭把長腳收回,只是說,“我來你這新院子裡看看。你們不是考中了貢士嘛?我看家裡比前幾日還冷清,連個道賀的都沒有。不止你在苦讀,趙長寧那傢伙都開始苦讀了,殿試當真如此可怕?”

      “殿試是誰也說不準的。”趙長寧叫香榧進來端茶給他,臨門一腳的時候,大家自然都不希望功虧一簣。這可是寒窗苦讀十年的前程。她相信這個時候天下的貢士都在苦讀,一百多名也不是沒有丁點希望,雖然極少,還是有錄為進士的先例的。

      “那我不敢打擾你。”趙長旭怕耽誤她讀書,站了起來,“不過我前幾日在外頭聽說,有舉子傳你是作弊。起頭的好像是那個……被你壓在後面第四名。不過也不用擔心,他去貢院找人提疑,人家老實沒客氣地把他給轟出來了。說會試還有作弊的,讓他要麼拿出證據來,要麼不要上門來。後來他就沒再去過了。”

      自己的名次起伏較大,趙長寧想過可能會有傳她作弊的。

      那蔣世祺心高氣傲,怕早把自己定在了前三,少一名也不能接受。更何況壓在他前頭的是趙長寧,這不屑之人踩到頭上了,簡直他自己比考差了還難受。竟還特地去了貢院求證,估計碰釘子之後不敢說話了。若傳到皇上耳中,鬧大了,怕他的殿試會受影響。

      “你好生看書,殿試再讓這人看看你的厲害。”趙長旭微笑著說,“我瞧我長兄便是做進士、成大官的命。到時候這些人都配不上跟你比。”他一向心疼長兄的處境,如今長兄好不容易要揚眉吐氣了,他也為此高興。

      趙長寧笑著應下:“我知道,你去玩你的。”往他手裡塞了盤這季新上市的枇杷,把他趕出去玩了。她坐下來繼續看上屆狀元殿試文章彙集,為殿試的策論做準備。

      三月末,禮部協同貢院宣貢士們入宮,先要給他們大致做個複試,再講講殿試那日進皇宮該行什麼禮,對皇上要怎麼恭敬。

      教習他們規矩的已經不是官員了,而是司禮監的一位不小的太監。

      這還是趙長寧第一次看到宦官,宮內的宦官跟文臣不一樣。因是天子近侍,便尤其的高冷,板著臉沒有笑過。他戴了束髮冠,這發冠由金累絲造,嵌以綠珠石、紅珊瑚石,冠下加一條額子。還穿了件紫黑色麒麟袍,華貴逼人。這幫新科貢士都要恭恭敬敬地給人家行禮,叫聲肅公公,這位才笑笑:“新科貢士們不必多禮,大家都是拔尖尖的貢士老爺們,也不必奴婢多教,老爺們學著規矩,到時候面聖別失了方寸即可。”然後帶頭教規矩。

      大家第一次進皇宮,比較拘謹。不過前面名次的都是見過世面的,家中出身不是顯貴就是清官世代,基本撐得住場子。露怯的是後面小地方來的窮貢士,對肅公公的一言一行都無比慎重,生怕行差踏錯。

      殿試那日位置是按考試成績排的,趙長寧第二,自然站在前面。旁邊就是貢元魏乾,他家裡在杭州也很有家底。總之就是,越往前的名次越看遺傳和家庭修養了,貧苦人家出來的讀書人,有幸考中貢士,也很難進前二十。

      這次第三的杭州籍人李修德其貌不揚,不過厚耳寬額,長得挺大氣的。告長寧的蔣世祺抿著嘴沉著臉,得了第四好像也不是很高興的樣子。他覺得趙長寧就算不是作弊,也是因為走運入了哪位考官的青眼,才得了第二。否則以北直隸鄉試末尾的水準,只配給他提鞋。

      這樣愛鑽牛角尖的人遲早自己要憋出病來,趙長寧不鹹不淡地,也沒有理他。

      這樣在皇宮裡耗費一整天,到了傍晚才陸續地放他們回去。路上也沒有誰敢四處張望的,天色又暗了,明皇宮究竟什麼樣子長寧也沒看到。回家後面對興致勃勃的竇氏,長寧累得直打瞌睡。

      竇氏正在跟來探望她的三嬸娘曹氏說話:“……說來,我早就知道我這孩兒是要當老爺的。”

      三嬸娘很捧場,問她為什麼。竇氏就說:“懷他的時候,我還找山東最有名的道士看過相的,說我這胎是懷了文曲星轉世的,以後肯能考進士,做老爺。當時大爺還笑我是鬼神叨叨的,可見人家大師的話,還是有些因緣在裡面的!”

      趙長寧在一邊聽得哭笑不得,粥都喝不下去了。連文曲星都冒出來了!娘您接著吹。

      三嬸娘卻開始打聽這個道士的具體名號,籍貫在哪裡。她好去給長旭也算一卦。

      這樣等到殿試開始那一日,趙長寧反倒不緊張了,竇氏想到文曲星那回事,也不緊張。只有趙承義患得患失的,替她扯正好幾次衣襟,一輛馬車將他們兄弟三人送到了承天門外。此時不過卯時,四月天已經不冷了,穿程子衣的錦衣衛、神機營要查了他們才帶進去,除了考籃別的都不許自帶。一行人才跟著鴻臚寺官員慢慢往前走。

      長寧才有機會看看大明宮,也許真的是久負盛名就容易失望,她反倒沒覺得大明宮有多奢華。不過禦道高牆,又是明黃朱紅為飾,很氣派威嚴。他們過午門側門之後再過皇極門,自文昭閣邊的路入皇極殿。裡頭已經擺了半人高的小案和蒲團,怕是要跪著答題的。

      眾人跪好後,才由鴻臚寺少卿唱禮,接著先是太監執手提赤金羊角宮燈入,然後才是穿明黃色袞冕服的皇上被禮部、翰林院等副考官簇擁著上龍座。這時候也沒人敢抬頭看,隨著鴻臚寺少卿的聲音三拜三跪,齊聲喊號,皇上才開口:“諸位貢士平身。”

      接著便上了滴漏,皇極殿內陷入了一片寂靜。

      有的時候,安靜反而讓人更緊張,但現在場上無人敢發出聲音,就是磨墨都輕之又輕。趙長寧輕吸口氣,先拆了放在自己面前的臘封信封,拿出試題。

      當她展開紙看到試題的時候,卻心裡一個咯噔,隨之就皺了眉。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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