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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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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溪畔茶]王女韶華(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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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4 18:45:28 |只看該作者
第160章

  朱謹深不比沐元瑜打小練出來,飛馬來去如風,他長到如今從未出過遠門,這一遭疾奔過來會受傷是太理所當然的事,人在旅途,這傷還沒法養,塗什麼靈藥都不管用,只能硬撐著。

  滇寧王妃不便看他的傷處,但聽召來的醫官說了,朱謹深兩邊大腿內側生磨掉了一層皮,那一片都是鮮血淋漓的,少說也得臥床養個十天半個月才行。

  這一來,她多少悶氣跟抱怨都不好出口了,只能先命醫官開藥診治,又琢磨著讓人收拾屋所好安置他。

  沐元瑜已經沐浴過,頭髮都快晾乾了,她知道滇寧王妃的脾氣,便為著她,也不可能真去為難朱謹深,所以原是放心不管的,但見滇寧王妃一去無蹤,等到這會兒實在等不下去了,著人去打聽,聽說了這一茬,愣了一會,又好笑又心疼:「這是怎麼說,帶那麼些人,沒一個知道勸一勸?」

  話雖這麼說,她心裡是清楚,能撼動朱謹深意志的人不多,他不肯停下,隨行的護衛又有什麼辦法。

  觀棋替她鬆鬆地挽著辮子,笑嘻嘻地道:「這樣的郎君才有誠意嘛,不然,世子白跟他好了。」

  正說著,滇寧王妃進來了。

  沐元瑜挪到了羅漢床上方便觀棋動作,見了忙道:「母妃,殿下傷得重嗎?」

  滇寧王妃眼神看過來,將她一打量,見她換了嶄新的襦裙,梳好了辮子,雖在床上,衣著已經整齊,沒有答話,轉頭又出去了。

  沐元瑜正有點莫名其妙,便見簾子整個掀起,氣質冷清磊落的青年讓一個健壯的僕婦攙扶了進來。

  洗過塵、也換了身乾淨衣裳的朱謹深一抬頭,目光就跟她對上。

  沐元瑜去年底在他的提醒下奔逃回來,算到如今,與他已將一年未見。

  但這一對視,好似分別就在昨日,熟稔的感覺頃刻回來,中間這離別的歲月不曾存在似的。

  她不自禁就笑了:「殿下。」

  朱謹深怔得久了一點,沐元瑜在月子裡做不了什麼打扮,腰部以下搭著錦被,兩條才編好的辮子垂在胸前,繞著淺碧色的絲絛,露出來的上半身穿件豆青色襦衣,顏色俏皮又清爽,正和她的年紀,襯著她二十天下來養得團圓粉白的一張臉,俏生生又精氣完足,若不是事先知道,絲毫看不出是產後形容。

  僕婦幫忙把他攙到了床側,搬了圈椅來,鋪了厚厚的一個銀紅撒花坐褥,請他坐下。

  他動作間,沐元瑜目光疑惑地往後溜了一圈:「母妃,寧寧呢?」

  「尿了,才收拾完,小東西又咿呀著喊餓,乳母抱去餵了。」滇寧王妃解釋過,目光在室內掃了一圈,「好了,都先出去罷。你們說會話,不過長話短說,身上都不便利,早些歇著是正經。」

  她說罷就利落地領著下人離開了,裡面兩個暫時都不具備什麼行動力,無非只能說說話,所以她很放心地沒有留人下來。

  簾子落下,室內為之一靜,只有淺淡的煙氣從角落條案上放著的青白釉三足圓香爐散出來,繚繞著似有若無的幽香。

  「殿下,你傷得還好嗎?找大夫上藥了沒有?你怎麼能過來的呀,皇爺為什麼肯放你,你怎麼說服他的?」

  沐元瑜一連串問題忙就冒了出來,打破了這安靜。她可納悶了,真的萬萬沒想到朱謹深能突然憑空出現在了這裡。

  朱謹深沒有答她,目光只是定在她臉上。

  沐元瑜:「……」

  她漸漸叫看得不自在了,摸了摸臉道:「我是不是胖了?還是殿下不習慣見我穿成這樣?」

  她的打扮雖然簡單,也是明確無疑的女子裝扮了,沐元瑜想著莫名其妙把自己想樂起來,打趣道:「殿下不會只喜歡我做男孩子時候的樣子吧?」

  「我來晚了,辛苦你了。」

  朱謹深一個問題也沒有回答她,好一會後,只說出了這一句。

  「沒有,我——」沐元瑜想說她「挺好的」,不辛苦也沒有任何困難,像她在滇寧王妃面前一直撐著的那樣,但話到嘴邊,對上朱謹深幽沉溫柔的目光,卻不由就改了。

  她聲調低了八度,道,「我好痛啊殿下,怪不得都說生孩子是道鬼門關,我差點以為我闖不過來。」

  「我知道,是我不好。」

  朱謹深挪著椅子往前蹭了蹭,勾到她的手,握在了手心裡。

  「我也有點累,父王出征了,我不能出門,好多事不能做,好怕這時候府城裡有事,我照管不到。」

  朱謹深握著她的手緊了緊:「以後不會了,我應該早點過來。」

  沐元瑜又笑了:「殿下現在來一點也不晚,我都沒想到,差點以為是騙子呢。」

  「殿下,你見過寧寧了嗎?寧寧是我起的小名,他生在這時候,我希望南疆早日平定,我的家重新安寧下來,就這樣叫了。」

  朱謹深應著:「寧寧很好。見了一眼,他尿了,就被抱走了。」又道,「他生得像你,笑起來的模樣尤其像。」

  「母妃也這麼說。」沐元瑜笑道,「不過我可看不出來,他那麼小呢。我倒是想要他像殿下,也像殿下這麼聰明就好了。」

  朱謹深道:「嗯。」

  他話一直不多,只是眼神不曾稍移過。

  「殿下,你是不是累了?你身上還傷著,要麼先去休息罷。母妃給你安排居處了沒有?」

  「安排了,我不累。」朱謹深停了一下,徵詢她,「我能坐到床上嗎?會不會碰著你?」

  「沒事,我都好了,只是母妃叫我養著,還不許我出門。」沐元瑜說著,往床裡側挪了挪。

  朱謹深撐著椅搭站起來,把自己換到床邊坐下,伸出手臂。

  沐元瑜彎了眼,欠身接受了他的擁抱。

  才洗浴過還帶著微微水氣的少女的馨香身子擁在懷中,朱謹深慢慢閉起了眼睛。

  他終於滿足,但又很不滿足。

  他錯過了她最困難最要緊的時刻,這遺憾或可彌補,但不能重來。

  他本該全程參與,此刻卻只能接受這錯過。

  這令他即便終於奔萬里而來,將她抱到了懷裡,心下也還是扯著絲絲縷縷的疼,無計可消除。

  但這疼與在京裡又不同,泛著安心,再沒有那輾轉難眠的焦躁。

  沐元瑜嘴上從來不提,實則也很想他,過一會才輕聲重新開口道:「殿下,你還沒有告訴我,皇爺為什麼肯放你來的事呢?」

  「殿下?」

  她覺得不對了,抬手摸摸朱謹深的臉頰,見他還沒有反應,捧住他的臉側頭一看,見他長長的睫毛垂著,眼睛閉著一動不動。

  沐元瑜嚇一跳,忙伸手放到他鼻下,試了試他的鼻息,見悠長正常,方明白過來。

  這是——就睡過去了?

  他是累成什麼樣啊。

  她張嘴想叫人,望望他安然的睡容,又不大捨得,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往背後塞了個迎枕,然後靜靜地抱著他,由他睡了一會。

  直到滇寧王妃感覺時間差不多了,進來要攆人。

  一見兩人姿勢,她臉先板了起來。

  「母妃,他睡著了。」沐元瑜忙解釋,又悄悄道,「母妃把殿下安置在哪裡?」

  「這不要你操心,你安生呆著。」

  滇寧王妃說著,就指揮人,難為朱謹深睡得熟,一直都沒有醒,就這麼被安置到門外的軟輦裡抬走了。

  **

  再見面的時候,是十日後了。

  沐元瑜心下其實奇怪,她後面知道了朱謹深就住在前院最闊大位置最好的一處客院裡,不知為何卻沒再來看她。

  鳴琴回來解釋道:「二殿下腿上傷得不輕,下不了地了,得養一陣。」

  那也可以叫人抬過來呀。

  沐元瑜心下嘀咕,她當然不是不想朱謹深好好養傷,只是覺得以他的脾性,是應該讓人抬著來同她說說話的。

  她倒是想去問問,只是她還在月子裡,哪怕幾步之遙,滇寧王妃也不可能放她踏出房門去受風,直到忍過了這最後的十天,方得了自由,忙往前面去了。

  她尋進去時,朱謹深正坐在床上,兩條長腿規矩筆直地分開伸著,大約是才上過藥,看得出沒有穿褻褲,上面蓋了層薄薄的絨毯,看上去確實是個養傷的模樣。

  只是他的腰也很挺,沒靠著床背,是個有點彆扭跟呆板的姿勢,所以如此,是因為——

  一個大紅襁褓放在他的身側,柔軟的包被攤開來,露出裡面穿著小紅褂的肉糰子,朱謹深正目不轉睛地低頭看著。

  寧寧應該是才吃飽喝足,很有精神地咿呀著,還伸只胳膊揮著。

  朱謹深有點遲疑,伸出一根手指去碰了碰,寧寧眼珠轉著,一下就把他那根手指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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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
發表於 2017-12-24 19:08:46 |只看該作者
第161章

  聽見掀簾的動靜,朱謹深抬起了頭,見是她,目中漾開微笑。

  沐元瑜挺驚喜地走過去:「寧寧會抓握東西了?母妃本說還要過一陣子。」

  「才會的,我昨天碰他還沒有,他不大理我。」

  朱謹深說著話,面上也是驚奇之色:「他是有力氣的。」

  這麼小的一個肉糰子,他抱都不敢抱,只敢叫他躺在旁邊。他雪白柔弱得好像一口氣能將他吹化了,但竟然可以讓他感覺到力量。

  在旁守著的張嬤嬤笑道:「不是不理,殿下秉性貴重,不像我們這些老婆子,話多好熱鬧,這個月份的小嬰兒其實還不會認人呢,就好個熱鬧動靜,誰同他說笑,他就看誰。」

  說著又誇道:「殿下有耐心,肯多陪著他,等再過一陣子,他就知道了。」

  沐元瑜忍笑,張嬤嬤說得含蓄,但她由此聽出來並且聯想了一下,朱謹深這樣的人,自然不可能跟她們哄寧寧時一樣「咿咿哦哦」地逗著他,這父子倆在一塊,沒法說話交流,估計只能大眼瞪小眼。

  瞪一會兒,寧寧覺得他是個沒趣的大人,就不理他了。

  寧寧雖然學會了抓握,但握不了多久,這兩句話的功夫,他已經鬆開了胖短的手指,腦袋在褥子上晃動了一下,然後眼皮就往下耷拉了一點點。

  朱謹深低頭細細觀察著他:「他是要睡了嗎?」

  「是。」

  沐元瑜坐到床尾,替寧寧把襁褓重新包上,期間搔了搔他的小肚子:「小豬兒,除了吃,就是睡。」

  張嬤嬤要笑,怕吵著了孩子,又憋住,小聲道:「這麼說我們寧寧,世子可成什麼了?」

  沐元瑜也笑了,把包好的小豬兒交給張嬤嬤。

  張嬤嬤抱著孩子出去,兩個做爹娘的大人目光不由都追著過去,直到見不到了,方收回來,相視一笑。

  「殿下好點了嗎?」

  沐元瑜目光轉到朱謹深被絨毯蓋住的部位。

  「好多了。」

  沐元瑜伸手想掀了看看,被朱謹深使力壓住:「沒什麼好看的,結起疤痕來,滲人得很。」

  他眉頭皺起來,一副自己就很嫌棄的模樣。

  沐元瑜也不堅持了,收回手笑道:「過了這一回,再多來兩回,以後就適應下來,不會這麼容易傷著了——不過這種苦頭殿下犯不著挨,還是不要的好。」

  「你呢?」朱謹深問她,「你可以出門了?不用再養一陣子?」

  「不用不用,」沐元瑜連忙搖頭,「我現在養得比先還有精神呢,悶了一個月,人都要悶傻了,我早想出來了,哪裡還要再養。」

  朱謹深只是不太放心,又打量了一下她,沐元瑜換了女裝,雖是同樣的一個人,他看她沒來由就是多了兩分柔弱,況且他自己的親娘就是生他時沒了去的,對他來說,生產著實是件險極了的事,所以他在京裡時才那樣不安定,百般想來陪著。

  但見她態度實在堅決,從外表上看又確實很好,方不提了,轉而說起正事來,道:「我聽你母親說,這裡現在的形勢還好。」

  沐元瑜點頭:「父王已經率領大軍打過喀兒湖了,只是暹羅蠻橫,敗了一仗後不肯投降,仍在沿途不斷伏兵騷擾。」

  「我見了沐王爺寄回來的戰報,正是這麼說,這裡的布政使差不多也是這個口聲。」

  沐元瑜忙道:「殿下見本地的官員了?」怪不得這些天沒有去看她,說是在外院養傷,原也沒有閒著。

  朱謹深頜首:「他們知道我來,來拜見我,問候了皇爺的龍體,也想打聽一下京裡的政策。」

  「瑜兒,」他目視著沐元瑜,眼神溫柔安撫,「有件事,我還沒有告訴你,你聽了不要著急。」

  沐元瑜:「……什、什麼事?」

  她有點晃神,這是朱謹深頭一遭叫她的小名,大概是到了這裡來,聽她母妃一口一個這麼叫她,就跟著學起來了。

  這小名自然不算稀奇,不過從他嘴裡叫出來,就有一點說不出來的意味了,好像她到他面前真成了個小姑娘似的——雖然她本來就是。

  「瓦剌兵臨大同,雄兵列陣,皇爺無法向雲南分兵,已派出的五萬兵馬也不得不召回去。所以,不會有援兵來了。」朱謹深低沉著聲音道,「只有我來。」

  沐元瑜臉色變了。

  她確實還不知道這件事。

  朱謹深跑得比官方的驛傳系統來得快,他帶來的兵倒是都知道,但她關在榮正堂裡坐月子,又見不著。

  「母妃知道嗎?」

  「我告訴了你母親。」

  朱謹深伸手拉她,「別急,我聽說月子要好好做,不能操心煩神,你母親也是這個意思,才瞞了你幾日。」

  沐元瑜懂了,朱謹深先前不來見她,也有這個緣故在,他要是來了,她不可能不問他所遣援兵的事,他不想將沒有援兵的壞消息告訴她,所以才迴避了。

  她定了定神,朱謹深跟她母妃是好意,她在月子裡就是知道了,沒援兵就是沒援兵,除了乾著急影響身體,也做不了什麼。

  「大同是怎麼回事?那邊是最重要的一個邊鎮,駐兵最多,瓦剌常去侵擾不錯,但大舉來犯近二十年都沒有過吧?」

  這些邊鎮長期受到關外蠻夷騷擾,草原上的勢力特別喜歡秋收時過來禍害糧食,但通常都是劫掠一把就走,真以一種要攻城略地的方式就罕見了,因為邊軍也不是吃素的。

  朱謹深道:「據我與皇爺推測,恐怕跟擾亂暹羅的餘孽分支脫不了關係,這兩支餘孽勾結起來,一南一北,先後發動,朝廷若救雲南,則腹心危矣,若不救,則雲南難測。這一道難題的出現若說只是巧合,就未免太巧了。」

  沐元瑜認真想了一會,覺得這個時間線好像不太對:「皇爺已派出的兵馬還能有時間召回去?瓦剌何不再等一等,索性等給我們的五萬兵馬抵達雲南加入戰局,回撤不了,再入侵不更合他們的算計嗎?」

  「這應該是他們原本的計劃,但現在實施,意義不大了。」朱謹深解釋,「雲南的形勢,沒有他們預計的那麼壞。我揣測他們的本意,將柳夫人作為最重要的棋子安插進你們府中,借由柳夫人之子,無論能不能得到沐氏的勢力,起碼能將南疆攪得大亂,而後暹羅連同東蠻牛於此時進攻,趁亂而占。」

  「這個最壞的局勢下,五萬兵馬是不夠的,皇爺要救雲南,不但要派兵,還要增兵,無論從邊鎮還是京營抽調,都會導致京師及周邊防護力量不足,瓦剌若於那時進犯——」他止住話音,笑了笑,「所以,無需害怕,餘孽在南疆的陰謀沒有得逞,暹羅被卻於邊境線外,瓦剌想乘虛而入的打算亦是落空,只能提前發動,如今局面,遠不算壞,都尚在控制之中。」

  沐元瑜恍然著點了點頭,被他這麼一分析,這條脈絡是極清晰了。

  「我不怕,」她道,「殿下一來,我安心多了。」

  這是真的,聽到沒有援兵她是很失望,但朱謹深自己趕了來,以他皇子之尊,在戰時遠赴而來,對本地民心,對她,都起到了另外一種不小的安撫作用。

  「援兵暫時沒有,糧草我帶了一批過來,在後面走著,估摸著再有十來天該到了。屆時是直接送出境外,還是先存放在府城裡?」朱謹深畢竟初來乍到,對雲南的實時戰況沒有那麼熟悉,徵詢著她的意見。

  聽說有糧,沐元瑜又振奮了點,道:「我聽父王的戰報裡暫時還沒有提到糧草的事,應該是不缺,但放在府城補給線也拉得有點遠了,運到猛海去罷,說一聲要,馬上能送上去。」

  打仗無非兩樣,人和糧,沒人,給糧也是好的麼。

  正事說過了一波,朱謹深示意她伸手,在她手心寫下「見烜」兩個字,然後道:「我尚沒來得及說,這是我給寧寧起的名字,你看怎麼樣?見是輩分字,烜者,光明顯著。」

  沐元瑜很新鮮地把這兩個字自己又寫了一遍,道:「我閒著沒事起了許多個,只是總定不下來,殿下這個倒是好,意思好,讀著也上口——沐見烜,嗯,好聽!」

  朱謹深:「……」

  他嘴角少有地抽了一下,想敲她的腦袋:「是朱見烜。見字是我們家的輩分字,你在想什麼。」

  沐元瑜愣了一下方反應過來,實沒想到他能趕過來,寧寧原是她要自己養的,自然是從了她的姓。

  她不大甘心,爭取道:「寧寧是我生的麼,我可辛苦了。」

  朱謹深的眼神柔和下來:「我知道。」

  「那——沐見烜?」

  朱謹深不說話,眼神很為難。他不想拒絕她,但又萬不能答應她。

  他要壓迫下來,沐元瑜還能跟他吵一吵,這樣她也心軟了,退一步道:「現在先跟我姓好不好?他沒來由姓個國姓,也不好跟人解釋呀,難道說我是寡婦,嫁了個姓朱的死鬼?我可不想咒殿下。」

  朱謹深想說「何必說寡婦,直接說嫁給他便是了」,話到嘴邊,轉了個念,道:「好,在雲南的這時候就依你。」

  沐元瑜沒想到他這樣容易答應,大喜,湊上去親親他,叫他拉住,就勢接了個綿長的吻。

  隨後,朱謹深候到腿間的藥膏干結了,穿褲下床揮筆書就一信,信的內容極簡單,除例行請安加簡敘了一下他所瞭解到的雲南現狀之外,就格外寫了「沐見烜」三個字,著人寄往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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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4 19:09:01 |只看該作者
第162章

  沐元瑜跟朱謹深在拉鋸「朱」還是「沐」的時候,滇寧王妃在榮正堂接見了沐大奶奶。

  「三嬸母。」

  沐大奶奶進來行禮。

  滇寧王妃同這個侄兒媳婦並不相熟,不鹹不淡地吩咐了人看座上茶,就問她所來何事。

  沐大奶奶是頭一遭獨自到滇寧王府的門上來,神色憂慮,正也急著有話要說,見問了,直接就道:「三嬸母,我才聽說,我娘家在京裡讀書的一個侄兒,說是刺殺了三堂弟,讓錦衣衛抓到了牢裡,都有一年了——!」

  滇寧王妃面色冷凝下來,暫未著聲,聽她繼續往下說。

  「這怎麼可能,我那個侄兒,靦腆老實,手無縛雞之力,三堂弟卻是打小練出來的弓馬功夫,即便兩個人真生了什麼誤會,起了衝突,我侄兒也沒有本事刺殺到三堂弟啊!」

  滇寧王妃掃她一眼:「這消息,你什麼時候聽說的?」

  「昨天。」沐大奶奶忙道,「我侄兒總不寫信回來,家裡人擔心,派人去看了,順便捎些東西過去,誰知到了京裡也沒找見人,問了元茂才知道,竟是叫人抓走了。元茂這孩子也是,知道了這麼久也不報個信回來!」

  話尾一句不自禁地帶了濃濃的抱怨出來。

  滇寧王妃心下冷笑,沐元茂當日在家時叫兩個繼兄排擠得存身不住,連國子監的名額都是早叫沐大奶奶的那個娘家侄兒盧永誌要走的,如今犯了事,還指望著沐元茂給報信?

  他不報才是心裡有數,知道誰對他好呢!

  嘴上道:「刺殺瑜兒的不是盧永誌本人,但是是一直跟隨他的老僕,錦衣衛一併鎖走盧永誌去問詢,也是正常的程序,並沒有什麼不妥。」

  「三嬸母原來也是知道的?」沐大奶奶怨氣更大了,但她不敢責怪滇寧王妃,忍氣道,「就是問詢,也不需要這麼久吧?那個老僕來歷不對,我娘家至多是識人不清,錯收留了他罷了,哪有連主子一起關在裡頭的道理?」

  滇寧王妃道:「他被問詢,若交待得清楚還罷了,偏偏問什麼都糊里糊塗,錦衣衛怎知他是真傻,還是裝傻?這案子結不了,自然放不出他了。」

  「出手刺殺的是老僕,兇手本人都被抓住了,只管審他便是,我侄兒只曉得讀書,問他問得出什麼呢。說起來,我侄兒一般是受害的人,這老僕潛在他身邊這些年,險沒將他一起害了,錦衣衛好生無理,憑什麼將他一起抓了去!」

  滇寧王妃聽她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知道說不應該,不耐煩了,道:「既然如此,你找錦衣衛去說話罷了,尋我有什麼用。」

  沐大奶奶急道:「因著三堂弟,才關了我侄兒去,我娘家的人在京裡勢力微薄,和錦衣衛搭不上話,當時尋了一圈沒個結果,人照舊還關著,可這關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求三嬸母高抬貴手,往京裡遞個話,我敢擔保,此事真同我侄兒沒有一絲干係,誰知道那老僕是受了哪個歪心邪意的指使?」

  滇寧王妃端坐著,目光銳利地掃了她一眼——老僕最後招出的人選就是沐大奶奶的夫婿沐元德,滇寧王出征之前,早已命人查了沐元德好一圈了,雖因沒查出什麼來而暫且擱下了,但在滇寧王妃心裡,沐元德既然被捲進來,那他就是害女的疑凶之一,盧永誌紈褲無用,沒本事設出這個局,也許確實清白,但沐元德可不一樣!

  若不是滇寧王攔著,說想放一放,看看沐元德背後是不是還有什麼花樣,滇寧王妃早已直接打上門去了,這會怎麼可能幫她撈人?

  就冷笑道:「你叫我遞話?我不遞話去弄死害我孩兒的人,還等著官面上的結案,已是看在我們沾親的份上,很與你娘家顏面了,你倒會妄想!」

  沐大奶奶娘家人脈有限,伸不到京城去,如今雖知道盧永誌被抓了,但不知老僕把她丈夫給招了出來,滇寧王妃看她那一窩都不是好人,因此才敢上門來。此時劈頭得了這一句,把她的臉都撕了在地上踩,頓時又羞又怒,人都木了:「三嬸母,這——這是怎麼說!」

  她是知道這個嬸母出身蠻夷,與她們規矩不同,但交道打得少,不知道她連面子都不要做。

  沐大奶奶在家同沐二夫人作對多年,總是佔上風的時候多,連小叔子都排擠到京城去了,日子更順。既順,她就不是那麼能吃得住委屈了,羞怒完了,直接站了起來。

  她沒打算要走,純是情緒的自然反應,但滇寧王妃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裡,就勢端起了茶盞,一邊的侍女機靈地上前來送客,請她出去。

  沐大奶奶僵著,沒這個臉唾面自乾再坐下來,只好把帕子揉成了一團,狼狽地走了。

  等她走了,滇寧王妃倒又有點後悔起來,回去找沐元瑜,聽說去了前院,又到前院去。

  「瑜兒,我是不是不該同她發火?你父王先前叫我忍著,我看不見她們家的人還罷了,這一見了,還叫我去求情,我一股火直往上竄,就沒壓住,她不會覺出什麼不對來吧?」

  沐元瑜想了想,笑道:「沒事。盧永誌的人刺殺我,母妃看見大堂嫂生氣是理所當然的,若還待她和和氣氣的,她若是有鬼,心底就要生疑了。」

  滇寧王妃聽了,方放了心:「這就好。」又道,「我看沐大一家子就不是個好的,自己的小兄弟都容不下,元茂跟他差了那麼多年紀,能佔了他多少便宜?這從根子上就歪了,要說他會對你不利,我一點也不奇怪。」

  沐大奶奶不來這一趟,沐元瑜已快把那個老僕刺客忘了,想起來轉頭撩簾子向裡面問道:「殿下,盧永誌跟他的老僕現在還在京裡關著?沒有判嗎?」

  朱謹深已能緩緩走動,但為了他的傷處計,最好是少動彈,才能好得快些,所以他寫罷信又坐回床上了,聞言回道:「老僕嘴裡沒掏出新的話來,沐王爺這裡上書,意欲暗查沐元德的背後,人就暫時仍關著,橫豎詔獄也不多他兩個人。」

  老僕還罷了,他是無論如何脫不了身的,盧永誌被關的時候著實久了些,怨不得沐大奶奶敢上門來。不過威權之下,關個一兩年的實在也算不得什麼,一句沒結案就是全部的道理了。

  沐元瑜點著頭要放下簾子,朱謹深補了一句:「你這個堂嫂怎會現在才來鬧,是才知道此事?」

  沐元瑜轉頭看滇寧王妃,滇寧王妃點頭,她就傳話:「是。」

  「這就有些怪了。」朱謹深沉吟著道,「抓人一事,當時整個國子監都知道,此事是斷斷瞞不住的,你堂兄若是幕後主使,不可能不關注後續,他一打聽,也就打聽到了,即便兩地消息相隔遙遠,也不會耽擱到現在。」

  沐元瑜頓住了:「不錯,殿下說得對——殿下的意思是,大堂兄是被冤枉的?刺客與他無關,所以他不必要關注妻子的娘家事。或者,是他早已知道,但是隱瞞了沒有告訴大堂嫂,直到大堂嫂從自己的娘家知道了。」

  朱謹深道:「若是第一種可能,那不必多說。若是第二種,他為什麼隱瞞?他應當是說出來才合理,這麼瞞著,他難道以為一直縮著頭就能安全?要麼鬧出來,將水攪渾,在裡面尋到生機;要麼,他就該逃了,他應當清楚自己做下這種事來,沐王爺早晚會查到他,不可能放過他。」

  「他不說,是不能說,他在這件事裡——不乾淨。」

  朱謹深點頭:「但這個問題沒有那麼嚴重。沐王爺查他至今,沒查出問題,我以為,他在刺殺你的問題上也許確實能排除嫌疑。」

  「但是——」

  「但是,」朱謹深笑了笑,「他跟那老僕又確實有某種程度的聯繫。」

  沐元瑜眼神亮著,想到了郝連英曾轉告給她的老僕的招供:「那老僕曾說,大堂兄起先是要他去對我三堂哥下手——」

  「就是這樣。在你大堂兄眼裡,這個老僕不過是個因傷退伍的老兵,他何以覺得這麼個老兵有能力刺殺到你?藉著舊日的交情,收買他對你的堂弟下手還差不多。」

  這一條線順下來確實合理許多,而也就是說,那老僕的招供是半真半假。

  沐元瑜捏著簾子邊上繡的雲紋,凝神道:「如果是這樣,這個老僕另有指使者,就是餘孽一方,大堂兄與餘孽沒有勾結,只是湊巧用了餘孽的人,被推出來頂了缸——當然,他意圖對三堂哥下手,其心本亦不善。」

  「你大堂兄現在何處?可有跟隨出征?」

  打滇寧王走後,後方事宜就是沐元瑜在管,這些事她自然知道,點頭:「我勸父王尋借口將大堂兄留下,但父王認為大堂兄倘若真與餘孽勾結,將他留在衛所裡,以他的身份恐怕他擾亂後方。所以執意將他帶上了,父王有命心腹暗中看守他,也有想從他身上釣出餘孽老巢的意思。」

  朱謹深緩道:「既然沐王爺心中有數,那就無慮了。」

  有沒有慮的,滇寧王妃是不太關心,朱謹深傷臥在床,她不便進去,只看著這一對小兒女一裡一外,有商有量的,心裡慢慢起了安慰之意,才被沐大奶奶勾起的氣也消下去了,由他們說著話,自己默默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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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沐大奶奶被打臉狠了,一去再沒來過,七八日之後,朱謹深的傷勢又好了一層,開始出門轉悠。

  他養傷的這些時日也沒閒著,除了日常跟兒子大眼瞪小眼,滿腔柔情地發發呆之外,就是向沐元瑜進一步瞭解雲南當地的民情,間或還接見來拜見他的本地坐堂官們。

  到他能出門的時候,已是心中有數了。

  布政使司衙門,知府衙門,都司衙門,朱謹深挨個去轉了一圈,把上下人等都見過了,傳達了京城方面對雲南的慰問致意。

  他路上消耗的那些精力此時都已養了回來,以他的形貌,在京城尚是超於眾人,何況雲南,一時所到之處,不但官員們見他風采翩然,似乎成算在胸,跟著定下了心來,更引起了沿途看見他的姑娘們的熱情反應。

  這一日回來,連額頭都叫果子砸紅了一片。

  他膚白,那小片紅看著就很顯眼,進王府時碰見他的侍女們都忍著笑,到沐元瑜時,她不客氣地直接笑了出來。

  「殿下一日比一日受歡迎了。」

  朱謹深無奈地:「你們雲南的姑娘真是——」

  他搖搖頭。在京裡可沒人敢這麼招惹他。

  沐元瑜仍是女裝,天氣轉涼,她穿得厚實了些,是一身新裁的海棠紅的襖裙,上面細細地勾著海棠折枝花紋,胸前掛著如意玫瑰玉珮,梳著飛仙髻,頭上金釵明珠交相閃耀,愈發襯得烏髮如雲。

  她眼神飛快向左右掃了下,見兩個丫頭忙著擺飯,並沒注意過來,就傾身往前一湊,拉長了音低聲道:「我們雲南的姑娘怎麼了?殿下不喜歡?」

  「極好,喜歡。」朱謹深立時改了神色,卻又唇角一勾,補了一句道,「又勇敢,又威風。」

  沐元瑜:「……」

  她臉上一熱,那一晚的記憶悉數回籠,讓她嗖地一下退後開來。

  張嬤嬤恰抱著寧寧來了,寧寧原在隔壁裡間裡,他卻真是個好熱鬧的,聽到外面人音來往,頭就扭過去了,隔著簾子什麼也瞧不見,急得還「啊啊」地叫了兩聲。

  沐元瑜上去扮個鬼臉逗了逗他,他頓時就又咧嘴笑了,慈眉善目的,且又養胖了些,像個小彌勒佛。

  沐元瑜捏捏他的胳膊:「小胖子,怎麼養的這是。」

  張嬤嬤哭笑不得:「世子總給我們寧寧起綽號,寧寧要不高興了。」

  誰家親娘這樣的。

  「哪裡不高興?我看他樂得很。」沐元瑜又碰碰他的胖臉蛋,「看這笑的——哎呦,口水流出來了。」

  旁邊丫頭忙遞上帕子,她接過擦了下小胖子晶瑩的嘴角,又擦了擦自己的手指。

  朱謹深眼神柔和地在旁邊看著,鬧了一會,玩累了也玩餓了的寧寧被張嬤嬤抱回去裡間讓乳母餵奶,沐元瑜有點歉疚的目光追進去:「我只餵了他幾天。」

  幾天之後她就喝麥芽水回奶了,那時候不知道朱謹深要過來,她出月子就打算要換回身份扛起滇寧王府,沒辦法哺育上幾個月之久。府裡旁人都不覺得有什麼,她這樣的身份,本也沒幾個會親自哺乳的,有的是奶娘下人照管。只是她自己來歷不同,心裡有點過不去。

  朱謹深也不大懂她這句的感受——他幾個兄弟不論親娘在不在世,都是乳母養起來的,但還是安慰地撫了下她的肩頭。

  然後他也有點遺憾:「滿月酒都沒有好生辦,是虧了他。」

  寧寧現在名義上是沐元瑜雙胞妹妹從外面養回來的孩子,沒個爹,身份有點不太好說,滇寧王又出征在外,只剩一府婦孺,不便大宴賓客,也怕再混進什麼鬼祟人等搗亂,幾方權衡之下,寧寧之前的滿月就只是在自己府裡熱鬧了一下,外客只有沐芷媛一個,帶了一大車的禮物來。

  「到週歲的時候補給他。」朱謹深不大為這些傷感情緒所困,很快下了決定。

  沐元瑜倒不在乎這些俗禮,笑道:「就是大人們吃吃喝喝罷了,再隆重,他又哪裡知道。」

  說著話,外面飯菜擺好,也開了席,原是分開擺了用屏風隔起來的,沐元瑜同滇寧王妃在裡,朱謹深在外。不過兩天沐元瑜就嫌麻煩起來,攏共三個人,還分兩桌,既靡費也沒必要,讓合在了一起,雲南規矩鬆散,滇寧王妃無所謂,見朱謹深也不說什麼,默認地坐下來,就也不管了。

  團圓著一桌用過了飯,朱謹深神情很自然地道:「我有點事,同你商議一下。」

  朱謹深來的時候畢竟不長,他在外面各衙門走,常有些問題當面不好問,存在了心裡回來問她,沐元瑜不疑有他,答應了跟滇寧王妃說一聲,就跟他往前面去了。

  到了客房裡,正要問他是哪裡不解,先叫他一扯,一個擁抱就兜頭抱了過來。

  然後他也不再說話。

  沐元瑜先不解,嗅著他身上淡淡的藥香,感覺他的環抱沒來由地透著一股熱意,慢慢福至心靈,反應了過來:「殿下,你——?」

  她沒說下去,但語調擺在那裡,朱謹深知道她懂了,仍舊沒動,微低頭挨在她頸邊蹭了蹭。

  沐元瑜叫他蹭得心軟起來,又為難:「殿下,我現在可能還不行,嬤嬤說總要養到兩個月以後才穩妥——」

  她外面是好的,自己覺得也沒什麼問題,該乾淨的都乾淨了,但這上面她不懂,只能聽老人家的,萬一裡面要是還弱著,一時心急,搞個血流成河,這傷養也難養,且還沒臉見她母妃了,肯定得挨一頓好訓。

  「我沒要,讓我抱一抱就行。」

  朱謹深也沒想幹嘛,她才給他生過寧寧,他再想她,也不是禽獸。

  他話說得大方,但好一會之後也不鬆手,沐元瑜感覺到他灑在她脖子裡的呼吸都變重了,應當是純出於下意識地把她又抱緊了點,蹭著她的地方從嘴唇變成了額頭,隱忍又躁動地膩著她,看上去好像沒什麼動作,只是站著干抱她,其實一刻沒有停過。

  怎麼跟寧寧拱在她身上似的——

  沐元瑜忍不住想笑,又覺得他也怪不容易的,她在房事上其實還沒開竅,只有過那麼一夜就跑了,現在又是產後,單從生理上來說,是還沒覺得自己有什麼需要。

  但他這個青壯年,肯定不一樣。

  「殿下,要麼我幫幫你?」她小聲又害羞地問。

  朱謹深搖頭:「不用。」

  他拒絕著,懷抱同時鬆了些,大概是怕自己失控。

  他一擺出這副自持模樣,沐元瑜膽就大,心底還發癢,乘勢掙出來拉了他:「來嘛,我不做什麼。」

  朱謹深兀自掙扎:「不行,你嬤嬤和我說過,現在不可以。」

  沐元瑜一愣:「張嬤嬤?」

  朱謹深點頭。

  沐元瑜有點尷尬,旋即釋然了,張嬤嬤肯定是聽了滇寧王妃的話,她母妃也是為了她好。

  「我有數,殿下不必多慮。」

  她說著又忍不住要笑,感覺成了自己要哄騙他似的,但朱謹深這副困於情慾的模樣太招人了,她就算沒深入接觸的意思,也很願意碰碰他。

  把他拉到床邊推進去,然後乾咳了一聲,把右手伸給他,真到臨門一腳了,她又有點哼哧起來,道:「殿下,你——換換感覺?」

  朱謹深的面色困惑了一下,旋即換成了了悟,翻身就將她壓下。

  「你真是什麼話都敢說……」

  他咬著她的唇瓣,含糊地訓她。

  氣息在最短的時間內親熱地交融到了一起,沐元瑜在間隙裡笑:「殿下不喜歡……就算了……」

  朱謹深聽到了,含著她的舌尖輕咬了下,感覺到她喉間發出細弱的吸氣,吃痛般要躲,又很快鬆開,安撫地舔了舔,然後拉著她的手往下。

  錦袍層層撩起,沐元瑜的手被拉著探了進去。

  ……

  這個感覺一換,果然非同一般。

  朱謹深很滿意,且很後悔,完事以後,側過頭有點懶懶地去親她的耳畔:「你不早和我說——唔。」

  他皺了眉,因為碰到了她的明珠耳墜,有點磕到了唇。

  他退後一點看了看,發現了是什麼,伸手又好奇地摸了摸。這類女子的小飾物出現在沐元瑜身上,他看著還是挺新鮮的。

  沐元瑜事是干了,但不大好意思看他,由他摸索,嘴上只不認輸:「殿下剛才還不要呢。」

  「我錯了。」

  朱謹深非常乾脆地道。

  沐元瑜:「……」她忘了,這位殿下是不大要臉面的。

  不大要臉面的殿下食髓知味,在她想要起來之後,翻身第二度把她壓下。

  一室生春。

  **

  遙遠的京城內,氣氛就沒這麼好了。

  皇帝在百忙之中接到了朱謹深的信,原是認真地展目看去,看著看著,忽然一滯,而後氣息一粗,生把箋紙扯成了兩半。

  汪懷忠嚇了一跳——這是怎麼了?

  「皇爺,可是雲南出事了?」他忙問道。

  「出了。」皇帝咬著牙。

  汪懷忠更為大驚:「難道亂黨犯到府城,二殿下出了什麼意外?」

  「什麼二殿下?」

  汪懷忠糊塗了:「就是二皇子殿下呀——」

  這一問可太蹊蹺了,自己的龍子還要問人不成?

  「哪有什麼二皇子?」皇帝怒道,「朕沒這個兒子!」

  汪懷忠:「……」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看上去皇帝是氣得從鼻孔裡往外噴火了都要,但以他幾十年侍君的經驗,又覺得皇帝這暴怒裡還摻了兩分莫名的喜意?

  怒是真的,喜也是真的——可到底是喜是怒啊?

  皇帝不管他,把扯成兩半的紙拼到面前看了一眼,怒氣又上來了,嘩嘩揉成了兩個紙團。

  汪懷忠不敢吭氣。

  皇帝把那兩個紙團丟在案角,就不再理會,批閱起奏章來。

  直到晚間,宮人擺了膳上來,他丟筆起身,下御座之前,方隨口般吩咐了一句:「把它粘一粘。」

  汪懷忠愣了下,馬上反應過來,應道:「是。」

  小心翼翼地把兩個紙團捧起來,找糨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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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天氣一層層涼下去,對出征的將士們來說是件好事,南疆之外的氣候再冷也冷不到哪去,而避過了熱暑,倒是減少了可能因炎熱而帶來的疫情的發生。

  幾萬同吃同住的大軍裡,若是生了疫可不得了。

  最新的戰報一封封有條不紊地傳入了滇寧王府,進展總的來說一直還算順利,但為了以防萬一,沐元瑜換回了男裝之後,還是盡可能多地滿城去搜羅藥材等物,棉衣倒是不需要,暹羅那周邊,最冷的時候穿層裌衣也就夠了,火力壯的精兵裌衣都用不上。

  時不時地,她也去找刀大舅聊聊。

  寧寧做滿月酒的時候,刀大舅也遣刀大表哥送了些禮物來,只是本人沒有親至。

  沐元瑜現在去找他,打著替「妹妹」感謝他送禮的名頭,但實際上敘的不是甥舅情誼,而為公事。

  出境赴暹羅這一趟征戰,雲貴兩省的衛所兵及營兵是全壓上了,但本地土兵出動的只是一小部分,作為南疆的現任頭號大土司,刀大舅手裡握著至少還有至少兩三萬的土兵。

  不過這屬於他自己族內的私兵,不在他宣撫使的官方管轄範圍內,所以連滇寧王都不能勉強他拿出來。

  沐元瑜去找他,就是希望他這部分兵力在前線告急的時候,能作為後續兵源補充進去。

  刀大舅也不是不識大體的人,跟沐元瑜道:「好外甥,要是暹羅的賊兵跟先前似的狂妄,敢打到咱們南疆裡面來,那不用你說,舅舅我饒不了它,抄起刀就幹他娘的。但現在是朝廷的大軍打到外面去了,舅舅養這麼些兒郎不容易,這要填進去了,折損傷亡都是我的人,可把暹羅那個賊王趕下來,漲的是朝廷的威風,跟我沒什麼關係,我憑甚替朝廷賣這麼大力氣呢?」

  沐元瑜笑道:「等這一役勝了,論功行賞,舅舅有什麼要求只管告訴我,我負責回去和父王談,照舅舅滿意的報給朝廷。虧待誰,也不能虧待我們自己人不是?」

  刀大舅卻有自己的一本賬,道:「無非賞錢賞官罷了。錢,我不缺,你也不缺;官,朝廷的官,無非那麼回事,圖個名頭好聽罷了,刀家是異族,做個宣撫使就是頂天了,總不成也封我個王吧?——要是肯封王,那舅舅倒是願意替你賣一膀子力氣,哈哈!」

  沐元瑜無奈地陪著笑了兩聲,封王是不可能的事,一個沐氏朝廷都不見得看得多順眼了。

  她又跑了兩趟,刀大舅總是不鬆口,要麼就是拿封王來堵她,她只能一趟趟無功而返。

  好在前線暫時情況還不錯,她還有工夫跟刀大舅磨。

  朱謹深也不曾閒著,這一日,他在知府的陪同下往城西常平倉去查驗糧食。

  所謂常平倉,是遍佈天下州府的一種糧庫,主要起的作用是平抑糧價以及在災年時開倉賑濟,因其重要性,專設官員管理,每年登記造冊報往中央戶部。

  它跟軍糧不是一個體系,但戰時緊急也能調動,朱謹深從南京帶來的一批糧草已經運往邊陲,暫還用不著動用常平倉,不過也需要來實地查驗一下,以免到需要用的時候,才發現有虛數就晚了。

  耗費了大約大半日的時間,將每個庫位都走過了,雲南府城就在滇寧王的眼皮子底下,還不至於出差錯,賬實基本都能對上。

  朱謹深放了一層心,在斜陽的映照下返回滇寧王府。

  路過一家客棧時,外面起了一點喧嘩,旋即轎子微微一震,停了下來。

  「殿下,好像有人攔轎告狀?」

  同行護送他的千戶彎了腰,隔著轎簾訝道。

  朱謹深在糧倉裡耗了一天也累了,正閉目養著神,這一震讓他睜開了眼,舉手揉了下眉心,向前掀開轎簾。

  只見十數步跪著一個中年男子,穿一身灰撲撲的儒衫,相貌普通,神色安然,並不似一般攔轎告狀的激憤冤屈模樣,看上去倒像個文士。

  幾個護衛使矛將他攔著,因他這一跪,周圍很快圍起了一圈人看熱鬧。

  朱謹深啟唇:「我非官員,你有事,可往衙門去告與知府。」

  「某的事,知府解決不了。」

  「尚有布政使司衙門。」

  「布政使也不能。」

  千戶揚起了眉毛,呵,好大口氣,一省大員都管不了他?

  「請殿下觀之。」

  中年人倒不是賣關子來的,說完就從懷裡掏出一個玄布包著的物件來,觀其形態,卻不像這類情況下慣例會出現的狀紙一類。

  中年人並不打開,只是雙手捧著舉過頭頂。

  千戶在朱謹深的示意下上前接了過來,拿到手裡捏了捏,回來道:「有點份量,好像是塊鐵牌子。」

  玄布包傳到了朱謹深手裡,他解開了扣結,將玄布掀開。

  看清的一瞬間,他眼中光芒一閃,旋即將玄布掩了回去。

  速度之快,連站在轎前的千戶都沒來得及細看,只恍惚看見確是一塊令牌樣的物事。

  朱謹深抬了頭,中年人向他拱手:「可否請殿下借一步說話?」

  朱謹深捏著布包出了轎子,長身玉立,道:「可。起來吧,你意往何處?」

  中年人從地上爬起來,只是仍躬著身,伸手引向旁邊客棧道:「某暫住於此,殿下請。」

  朱謹深將轎子及大部分隨行護衛留在外面,只帶了兩個人跟隨他走進了客棧。

  中年人住的是上房,位於後院二樓最裡面一間,一進了房,他重新返身跪下,口裡稱呼也換了:「屬下北鎮撫司麾下百戶褚有生,見過二殿下。」

  朱謹深口裡叫他起來,一邊隨意撿了張椅子坐下,把玄布包打開來,重新看了一下裡面包著的令牌。

  令牌背面是匹四蹄飛揚的駿馬,正面鐫刻著持有人的名姓與官職。這是錦衣衛下出使在外的緹騎形制的身份憑證。

  他看罷,把令牌遞了回去。

  褚有生雙手接過,很珍惜地重新一層層包起來,感歎道:「這件東西,屬下也是十來年沒有見過了,打從到了南疆,就藏埋於地了。」

  錦衣衛分明衛與密探,他這句話一出,朱謹深就知道他是屬於密探類了,皇帝不曾交待過他這部分的事情,但南疆值得朝廷動用密探監視查探十來年之久的,隨便一想,也就知道是哪一家了。

  朱謹深不知他於此時忽然冒出頭是何意,不動聲色地問道:「你可是向來潛在滇寧王府裡?」

  褚有生點頭,他是有事才找上朱謹深,自然不會同他打啞謎,爽快地交待道:「屬下為沐王爺召請入府,起先是做沐世子的啟蒙先生,後來沐世子入京,屬下沒了事做,蒙王爺看得起,仍舊留了屬下做幕僚使喚,這前後加起來,在府中差不多有十年之久了。」

  ——「看得起」他的滇寧王若是在場聽到他這句話,大約能吐出一口血來。

  聽說他做過沐元瑜的先生,朱謹深眸光又是一閃,真正地訝異了,只是他慣常表情變動不大,看去就仍是淡定模樣:「哦?你為朝廷效力,一向辛苦了。如今尋我,所為何事?」

  「殿下謬讚了,幸虧殿下前來,不然屬下這番話,只有去尋沐世子碰碰運氣了——」

  褚有生就說起來。

  這要倒推到去年去了,當時柳夫人尚在,滇寧王一心巴在幼子身上,別的都不大理論,對柳夫人也放縱了不少。褚有生沒有學生教了,滇寧王雖留了他,但對政務都懈怠起來,也用不上他多少,他大半時候都閒著。不過他做探子的天生敏銳沒有丟,漸漸就發現到了柳夫人的一點不對之處。

  ——當然沐元瑜身上也有大大的不對,不過她作為王世子,替她打掩護的人多了,除了每日例行的授課時辰,褚有生在私下根本接觸不到她,也不敢冒險去盯她的行程——盯也盯不出什麼來。

  柳夫人就不一樣了,她的勢力遠遠不及沐元瑜,褚有生覺得她在府外的動向不太對勁,她派了人出去,看上去沒和什麼奇怪的人接觸,只是正常採買,但掩蓋在這之下的,卻好像有目的性地打聽什麼一樣,褚有生心生好奇,就留神起來。

  他留神柳夫人還有一點難度,畢竟他的身份,去盯主家的妾室被主家發覺了,很容易引發不太好的猜想。褚有生以自己多年密探的經驗,轉而去盯了盯柳夫人的父親。

  這一盯,就盯出大問題來了。

  只是他發現得晚了,餘孽的人被滇寧王一步步在南疆的查探掃蕩驚動,感覺到柳夫人將要暴露,提前一步使了金蟬脫殼,將柳夫人母子護送遠走。

  當時事發突然,褚有生來不及輾轉想法通知滇寧王,只能在暗中一路追了上去。

  柳夫人母子未死,實為遁走這麼重要的事,沐元瑜是告訴過朱謹深的。

  他眉眼一肅,當即站了起來:「你如今回來的意思是?」

  褚有生躬了身,安然道:「柳氏就在隔壁,如殿下允許,屬下現在便可讓她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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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4 19:09:39 |只看該作者
第165章

  朱謹深沒有在客棧裡問詢柳夫人什麼,直接把她和褚有生都帶回了滇寧王府。

  褚有生有點猶豫,朱謹深看出來了,負手道:「無妨。我會同沐世子解釋,你如今將柳氏帶回,也算將功折罪了。」

  褚有生苦笑著搖了搖頭:「屬下只是有些無顏以對——原是萬不得已才要尋沐世子的,他跟前,總比王爺好說話些。」

  再覺尷尬,他也只能跟著回去。

  柳夫人從隔壁房間出來,低著頭走在旁邊,她的腰佝僂著,面色蠟黃,長髮用布包著挽了個髻,露出來的部分髮絲枯乾,竟是有些煎熬得油盡燈枯之相。

  朱謹深以前沒有見過她,不覺得有什麼,等把人帶回了府,沐元瑜恰也剛從刀大舅府上回來,聽說竟有此事,跟滇寧王妃匯合了坐到前堂裡,母女倆將跪在下首的柳夫人一打量,再一對視,就在彼此眼中都見到了驚訝之色。

  算起來柳夫人離府背逃不過一年左右,她在外面躲藏的日子就算不好過,何至於在這麼短時日內就把自己糟蹋成了這樣。

  當日她在府裡時,是多麼清柔婉約的一個麗人。

  並且,沐元瑜留意到她扒在青磚上的手指仍然細長白皙,上面沒什麼傷處及操勞後的痕跡,可見她在生活上維持的並不錯,起碼餘孽是沒叫她自己做什麼活,她這憔悴蒼老,純是心理上的受折磨。

  滇寧王妃性子急,沒興趣多看柳夫人,張口就問了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問題:「珍哥兒呢?」

  珍哥就是沐元瑱的乳名。

  這一問,就把柳夫人問得癱軟在了地上,她嗚咽著,用一種傷心得哭都哭不出來的聲音道:「珍哥兒——沒了!」

  滇寧王妃沉默了一刻,珍哥兒在她院裡養過,她固然因這個孩子逼走她愛女的緣故不喜歡他,但她不是那等會欺凌弱小的人,對珍哥兒再不待見,還是配齊了丫頭婆子乳母好好地養著他,她不樂意親自帶珍哥兒,對他沒生出什麼感情,但聽說他沒了,想到那個被柳夫人帶走時白白胖胖已會叫她「母妃」的小子,心裡還是悶了一下。

  她鬱怒喝道:「怎麼就沒了?」

  「路上發熱……」柳夫人的眼神呆滯著,從裡面淌出淚來,「就沒了。」

  滇寧王妃皺眉,這說的也太不清不楚了。

  朱謹深抬頭注目束手立在門邊的褚有生,問道:「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回殿下話,」褚有生躬身道,「事發當時,屬下不敢跟得太近,隱約聽見那邊爭吵,似乎是珍哥兒腸胃嬌弱,吃壞了肚子,柳氏的同黨弄了點草藥給珍哥兒吃了,不知道治沒治好肚子,但弄得珍哥兒又發起熱來,柳氏想請大夫,她的同黨不許,耽擱到天亮,人就沒了。」

  他這一說,好像開啟了柳夫人的淚閘,她原來緩緩流淌的淚水一下子洶湧起來,嘶聲道:「他們不許我找大夫,說怕被王爺的人追查到行蹤,我的珍哥兒——他越來越燙,越來越燙,熱得像火炭一樣,可是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什麼也做不了,珍哥兒開始還喊『娘』,後來連娘都喊不出來了,他的聲氣越來越弱,終於連一點點都沒了……他在我的懷裡變涼,他再也不熱了,我哥哥這時候才慌了,說去抓個大夫來,有什麼用,還有什麼用啊!」

  「他們害死了我的珍哥兒,我好恨,恨死了……」

  柳夫人的手指在青磚上抓著,指甲重重地刮出讓人頭皮發麻的動靜,很快掀翻了一片,鮮紅的血流出來,滲進了磚縫裡,染紅了那一小塊地方。

  柳夫人絲毫不覺得痛,連眉頭都沒有皺,只是咬牙切齒著,她的血沒有停,淚一直流。

  滇寧王妃想罵她的話也說不出來了,她是母親,理解這種失去孩子的痛苦,柳夫人這個模樣,實在也不是作態能作出來的。

  「你真是,自作自受。」

  又一會之後,她只能歎了一句。

  「是,娘娘說得對。」柳夫人張口就認了下來,「可是娘娘不知道,我沒有辦法,我這個人,從根子上就錯了,生不由我,這往後的每一步,也都不由我,我想遠著他們,可他們費盡力氣把我安進來,怎麼可能願意放過我。」

  「娘娘可能不相信,在王府的前十年,我還沒生珍哥兒時,是我這一生最快活安定的時候,娘娘大度,縱然不喜歡我,也沒羞辱過我,有娘娘這樣的主母,是我最大的幸事。我沒有別的奢求,只願這日子能長久下去,可是——」

  她停了一停,剛緩下來的淚再度洶湧,「我有了珍哥兒,我是個女人,我羨慕娘娘有縣主和世子,也想生個孩兒養,不論男女,我都會把他當做心肝。可是我不敢,我知道一旦我有了孩兒,他們一定會再找上我,果然——我的珍哥兒,我寧願沒有生他,好過白白帶他到世上受苦了一遭,嗚嗚……」

  柳夫人哭得停不下來。

  滇寧王妃忍了她一會,忍不了了,道:「你這會哭還有什麼用?有的這時候哭,當時就不該把珍哥兒帶走,他那點子年紀,精氣都還沒長足了,哪裡禁得跟你到外面去亂跑!」

  「我有什麼辦法,我不帶他走,被王爺查到了,我們母子一般是個死,我就不應該生他,我是個罪人,都是我害了他……」

  沐元瑜看出來了,柳夫人不但恨她的餘孽同黨,也恨自己,親眼看著孩子在懷裡嚥氣已是絕大刺激,偏偏這孩子還死得不值,若是及時找了大夫來,不一定就救不回來。這種被人為耽誤了的遺憾,是柳夫人心裡過不去的煎熬所在。

  她緩緩開了口:「你才說你哥哥,帶你走的人是你的兄長?我從前聽說你是獨女。」

  柳夫人咬牙流淚道:「是。我從小和他分開了養的,見他的時候也少。我進王府後,他更沒有來找過我了,我在府裡,一直聽不到外面的消息,想打聽,也沒有人手,開始有些提心吊膽,後來總沒有消息,我盼著他們撐不下去散了,或是被官家剿滅了,我希望我擺脫了他們——不想生下珍哥兒後,他那邊的人就又陰魂不散地冒了出來,我恨極了!」

  柳夫人在府十餘年,滇寧王妃基本從未找過她的麻煩,這份大方不是沒緣由的,很大程度因她本人的安分低調,柳夫人唯一一次試圖伸手家務,還很快被滇寧王掐滅了念頭。而照她現在的解釋,是想打聽一下餘孽的動向,似乎也是說得過去。

  不過——

  沐元瑜冷靜地道:「照你所說,你從一開始就不願意為他們做事?既然如此,你在生下珍哥兒後,何不向父王坦白,父王對珍哥兒的寵愛有目共睹,看在珍哥兒的份上,允你棄暗投明不是件多難的事,你何必要冒險出逃?——你在餘孽那邊,究竟是什麼身份?」

  柳夫人閉了下眼:「——我有前朝末帝直系血脈。」她頓了頓,露出了一個非常嘲諷的笑意,「我哥哥是這麼告訴我的,不過誰知道呢。我打有記憶以來,是從未覺得我和隔壁家的小姐妹有什麼不同。」

  褚有生從旁註解道:「屬下在東蠻牛潛伏了幾個月,研究了一點他們的譜系。若論血緣,柳氏這一支是前朝末帝次子傳下來的。」

  次子這一支就是逃入南疆的中堅力量,末帝破國,沒來得及立太子,當時的大皇子與二皇子都有機會,就是說假使柳夫人生在當時的話,稱一聲「帝姬」是當得起的。

  她要只是個打入滇寧王府的普通探子,如梅祭酒的那個小妾一樣,滇寧王知道她的來歷以後,不是不能保下她,可她是這麼個身份,無論她願不願意,血脈裡刻的痕跡改不掉,假如有朝事發,滇寧王也扛不住這個罪名。

  所以她不能說,只能逃。

  不提孩子,柳夫人就冷靜了一點,不哭得無法控制了,她道:「我只是個女人,沒有大志向,也不懂他們那些事,我只想過一點安安穩穩的日子。沒進王府以前,我還小,心裡有疑惑但是不懂事,他們叫我做什麼,我沒有選擇,只能跟著做,可進了王府以後,他們接觸不到我,管不到我了,我才知道我想要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我不想臥薪嘗膽,不想東躲西藏,不想和他們攪和到一起去,復什麼國,攪亂什麼南疆,跟我有什麼關係,他們對自己的日子不滿意,可是我很滿意我的,結果為了成全他們的野心,就把我的好日子毀了——說什麼大業,就是成了又怎麼樣,得意的是他們,我一個女人,無非還是這麼過下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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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
發表於 2017-12-24 19:09:53 |只看該作者
第166章

  柳夫人不是個太精明強幹的人,她情緒激動之下,說話更沒個重點,接下來的話,就由褚有生代勞了。

  褚有生一路跟在後面,柳夫人等人忙著逃命,珍哥兒沒了,柳夫人性情大變,常要哭泣發瘋,她的同黨不但要躲追兵,還要分神控制住她,就沒留意暗中潛藏的褚有生,由他順利地跟到了東蠻牛國去。

  朱謹深眉目一動:「東蠻牛國?」

  這個詞褚有生先前提過一次,他當時就已注意到,只是柳夫人跟著就說了話,他沒來得及問。

  褚有生點頭道:「是。開戰以後,餘孽的老巢就從暹羅搬到了東蠻牛去,以防兵敗被一網打盡。」

  朱謹深同沐元瑜對視一眼,這是一個新情況,照原先的預估及探子的回報,一直以為這些餘孽應該藏在暹羅境內。

  褚有生繼續說了下去,他形貌與東蠻牛國人不同,就扮作了個被東蠻牛國貴族從南疆邊境擄走的奴隸,但怕被餘孽注意到,仍是不敢久呆,知道餘孽在此的下落後,就欲脫身避走回來。不想就在這時,遇到了出逃的柳夫人。

  柳夫人也是慘,她的兄長不瞭解小孩子是多麼柔弱的生物,以為跟大人一樣,發了熱擰個濕布巾就能熬下來,延誤之下,害死了珍哥兒。他後悔不迭,但謀劃多年,不甘心就此放棄,居然另抱了個和珍哥兒差不多年紀的孩子來,強迫柳夫人繼續養著。

  三四歲的小娃娃,雖能看出長相的差別,但不如成人那麼分明,再長幾年,就更好糊弄了,柳兄長到了這個地步仍不願意廢了妹妹這步棋,打算著放個長線,說不定將來還能派上用場。

  但對柳夫人來說,這是最後一根稻草,她無法忍受自己的孩子夭折後還不得安寧,還被冷酷地當做工具使用。

  她不顧一切地出逃。

  以她金絲雀一般的能為,她是逃不出多遠的,但好在她碰上了褚有生。

  餘孽雖未雨綢繆地轉移到了東蠻牛國內,但在此處的勢力遠不能和經營多年的暹羅相比,褚有生歷盡艱險下,成功地把柳夫人帶了回來。

  「先生很厲害啊。」

  「屬下分內之事——」

  褚有生下意識要自謙,忽然意識到說話的是沐元瑜,頓時卡住,彎下去的腰也直不起來了。

  沐元瑜哈哈笑了一聲:「先生隨意吧。你是職責所在,未能窺破先生的身份,是我與父王的疏失,怪不得先生。」

  她知道褚先生無故失蹤,想過他可能是餘孽安插的另一顆釘子,但又疑惑以他的才華似乎說不過去,期間一直沒有其它線索,只好暫且放下了這茬。

  不想如今真相大白,褚先生居然是皇帝的人。

  這真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要說對此一點情緒也沒有,那是不可能的,但事已至此,再拿他撒氣也是無用,橫豎他不曾真損害過滇寧王府的利益,至於期間報過多少信給皇帝,那就只好權作癡聾,裝個大方了。

  褚有生紅著臉道:「世子大度。」頓了頓,又道,「請借紙筆一用。」

  很快下人取了來,又退出去。

  褚有生提筆懸腕——他使的是左手。

  幾行字草草書就,他擱下筆,拿起那張紙遞到了沐元瑜面前:「世子請看,不知可眼熟嗎?」

  沐元瑜一眼掃過,已是瞭然。

  那一年刀老土司去世,她被滇寧王叫回來奔喪,有人曾飛箭傳書,警告有險,當時布條上所寫的,就正是這一紙文字。

  她點了頭:「原來報信的是先生,我倒要多謝先生了。」

  這是她存在心頭更久的一樁疑惑,今日一併得了解答。

  那一回她若叫留下來,後面的許多事都將不可控,也有些事,可能不會發生了。

  她不由瞄了一眼朱謹深,朱謹深不知何意,但覺她眼波流轉,目光不由追了一瞬。

  褚有生是不懂他們之間的小機鋒,謙道:「屬下豈敢邀功,只是怕世子記掛不解,方說出來而已。」

  不是邀功,至少也是個示好。沐元瑜理會得,笑了笑不語。

  褚有生心下安定了點,然後他提供了另一個重要情況:東蠻牛意圖借此瓜分南疆,精兵盡出,在沿途與暹羅合擊滇寧王率領的朝廷大軍,其本國內,現在兵力空虛。

  沐元瑜目中光芒一閃,迅速回憶了一下迄今為止收到的前線戰報。東蠻牛兵粗蠻而勇猛,但它本身是個小國,以它以已投入戰場的兵力計,它國內確實留不下多少人防守。

  褚有生說的差不多了,和柳夫人暫被帶下去分開休息兼關押。

  此時已是掌燈時分,但前堂仍未吩咐上晚膳,沐元瑜站起來,在堂中來回踱步。

  她心中有了個大膽的主意,這讓她不太坐得住了。

  「母妃,殿下,大軍在外,宜速戰速決,拖得越久,對我們越不利,兵力糧草的消耗會以倍數劇增。」

  滇寧王妃尚沒有領會到她的言下之意,只是順著點了點頭。

  朱謹深的指尖在身側几案上輕輕點了兩點,沉吟片刻,道:「我去信,問皇爺要兵。」

  「要不來的。」沐元瑜很冷靜,「即便皇爺肯命別省支援,他們的兵短時間內適應不了南疆生態,至多能助我們守城,打出去太難為了。何況,兵貴神速,這一來一去耗時良久,等兵要了來,父王那邊也差不多見分曉了,餘孽見事敗,必然奔逃,不會等到我們那時候再去剿滅。」

  「若不能畢全功於一役,讓他們逃了,若干年後,捲土重來,就徒自遺禍於子孫了。」

  滇寧王妃忙道:「這可怎麼辦?」

  「問舅舅借兵,我再去和舅舅談談。」沐元瑜說出了自己的主意,「這回非借到不可。」

  滇寧王妃此時方會意過來,問道:「借了兵來是要往東蠻牛去搗餘孽巢穴嗎?」

  沐元瑜點頭。

  滇寧王妃對這個決策倒是並不反對,且道:「你若還談不下來,我去同大哥說。只是,誰可為統帥呢?這雲南內外數得上的將領,都叫你父王帶走了。」

  「這支軍隊是奇兵,不以佔領東蠻牛為目的,乘虛而入,把攪風攪雨的那些餘孽們抓到就回來。」沐元瑜神采飛揚,「所以人數也不需太多,有個一萬足矣,我來帶。」

  「不行。」

  「不可。」

  異口同聲的兩聲反對同時在堂中響起。

  滇寧王妃都驚得變了色:「瑜兒,你才生了寧寧——」

  「都快四個月了。」沐元瑜笑道,「母妃看我,比先前還健壯呢,不用擔心我。」

  朱謹深的臉色也不好看,顧不得滇寧王妃在場,沉聲道:「胡鬧。兵家險事,豈有你說的輕鬆。」

  沐元瑜反問道:「依殿下之意,難道任由反賊龜縮於異國之內?」

  「你的主意不錯,」朱謹深先認可了這一點,然後堅決地道,「但不能由你領兵。」

  他口氣中帶著命令之意,不算很客氣,但滇寧王妃此時看他卻是一百個順眼,忙幫腔道:「正是。瑜兒,你畢竟是個姑娘家,戰場那麼危險的地方,豈是你去得的?你聽娘的,好生在家呆著,把府城守好,就是幫了你父王了。」

  她寵溺女兒慣了,自知不太管得住她,想了想又加碼,「我找你舅舅,讓他去領兵。」

  沐元瑜笑道:「母妃,舅舅可不傻,若能容易說動他,我先前就把兵借來了。現在兵還說不準,還想連他一起借了?舅舅必定不會答應的。」

  滇寧王妃呆了片刻,咬死了一點:「那也不能由你去。」

  「父王不在,沐氏便以我為尊,我不出頭,母妃以為還可以指望別人嗎?」沐元瑜也不讓步,「我是如何長大,母妃最為清楚不過,該著我管事的時候,我不能退縮。」

  她一提從前,滇寧王妃就氣短,要不是她當年被滇寧王忽悠,把女兒做了兒子養,沐元瑜也養不出如今這個性情。

  沒法對她說重話,只好求助地看向朱謹深。

  朱謹深向她一頷首,站起身來,拉了沐元瑜:「你跟我來,我有話和你說。」

  要帶兵出征不翻過這兩座大山不能如願,沐元瑜也不反抗,順從地被拉了出去。

  但等到了前院客房,她就沒這麼乖順了。

  「我知道殿下擔心我,但是我家以女充子,這一筆賬一直掛在皇爺那裡,還沒有消掉,我不努力,不知結局如何。有此良機,將暹羅偽王及餘孽一網打盡,將來到皇爺跟前,也好說話些——」

  朱謹深打斷她:「無需擔心,我會幫你。」

  沐元瑜笑了笑:「我知道殿下待我好,可是我不能只等著殿下幫忙。」

  屋裡才點了一盞燈,屋外階下種了一棵老松,樹影隨寒風搖擺,胡亂映在窗格上。

  她的聲音清晰地響著,「倘若我只會坐等他人援手,我就不會上京,遇見殿下了。」

  朱謹深心中少有地焦躁起來,道:「我是『他人』?」

  他對於沐元瑜總有一種隱約的不能掌控感,今日這預感成了真。

  「口誤,口誤,」沐元瑜立刻改了口,向他撒嬌笑道,「殿下是我喜歡的人。」

  「但你不願依靠我。」

  「我願意呀,我可願意了。」沐元瑜眨著眼,「我在京裡時,不是一直都依靠殿下照顧?不是殿下幫我,我現在也不能站在這裡了。」

  「但你要自己領兵。」

  「我是沐氏的世子。我跟殿下好,是一回事,但我仍有我的責任要承擔。」沐元瑜解釋,「並且,殿下想保護我,我也想幫殿下。南疆戰事盡快結束,京中壓力也將頓減,殿下遠赴南疆過來幫我,難道不惦記還在京中的皇爺嗎?這於各方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朱謹深沉默著,表情緊繃,下顎側邊都繃出一條不悅的弧線。

  好一會後,他道:「你借了兵來,留守雲南,我去東蠻牛。」

  沐元瑜搖頭:「殿下自然比我聰明百倍,但這件事非我不可。舅舅的兵都是百夷族,殿下的身份對他們起不了多大威懾作用,再者到了東蠻牛國內,他們用的語言介於百夷與暹羅之間,我雖未學過,勉強也能聽懂個七八成,殿下不曾學過,只能聽通譯翻譯,其中不便之處太多。」

  朱謹深面無表情,忽然傾身向前,捏住了她的下巴:「如果我堅持不許呢?」

  沐元瑜吞了口口水,她覺得——朱謹深的堅持好像制約不了她什麼。

  她主意已定,而這是她的地盤。

  她說不出糊弄他的話,又覺得他這麼遠來幫她,她還要仗著地主之利欺負他,有點對不住他,只好討好地摸了摸他捏住她下巴的手掌。

  這就給了朱謹深答案,他站立片刻,一語不發,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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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
發表於 2017-12-24 19:10:04 |只看該作者
第167章

  家裡兩個人都不支持她,但誠如沐元瑜所想,她真要辦這件事,別人是攔不住的。

  她一面派人往東蠻牛周邊去實地查探,看褚有生所言是否屬實,一邊再度找上了刀大舅,將新情況與他講述清楚。

  聽說只要一萬土兵,刀大舅微有猶豫,沐元瑜見有戲,忙進一步跟他說服起他來,磨了兩天,刀大舅終於鬆了口:「好外甥,你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做舅舅的也不能不與你這個面子,但是,你許諾的那些分潤功勞之類,我沒甚興趣。我倒是另有一個要求,你要是同意,那舅舅這裡也不再有二話!」

  沐元瑜精神一振,忙道:「舅舅請說。」

  刀大舅道:「你大表嫂前年沒了,你知道不知道?」

  沐元瑜點頭,當時她在京裡,是回來以後滇寧王妃閒聊時說起來的,因是過去的事了,她聽過就罷了,沒多想什麼。

  「我那流落在外的外甥女,我聽老大回來說,同你生得竟有八、九分像?」

  沐元瑜笑著點頭:「是。」

  寧寧滿月時,來送禮的就是刀大表哥,這是舅家至親,她不得不出來見了一見,行了個禮,但是沒怎麼說話。

  刀大舅眼中精光一閃:「那模樣也是不錯了。」

  沐元瑜乾咳了一聲:「還算過得去罷。」

  「你這個妹妹,同你比起來是極苦命的。」

  沐元瑜惦記著借兵的事,不知他雲裡霧裡一直扯別的是什麼意思,也不敢催他,只好應著聲:「確實是——」

  「這麼個苦命的外甥女,可得給她找個好人家才是。」

  「……」沐元瑜慢慢睜大了眼,她有點會意過來,又不大敢相信,「啊?」

  「看看,你懂了是不是?」刀大舅哈哈笑道,「舅舅就知道你聰明!你表哥如今是個鰥夫,你妹子在外叫野男人哄了,揣了個小的回來,誰也嫌棄不著誰,這不正是一樁天作之合?」

  沐元瑜想扶額,困難地開口道:「舅舅——」

  刀大舅不理會她,一門心思說自己的:「你放心,外甥女還舅家門,再知根知底不過,舅舅什麼人家你是知道的,粗了粗了點,絕不會虧待自己人,你妹子那個小娃兒,只管帶過來,我們一樣當親生的養著,這麼大家業,還能多他一口飯不成?等大了,照樣給一份傢俬,包管不比誰差!」

  「舅舅,這可能不太方便——」

  刀大舅瞪眼道:「有什麼不方便的?好外甥,舅舅信得過你,才肯給老大娶你的妹子,像你爹那樣的,招你娘生了大半輩子氣,舅舅是不好當著你說你爹的壞話,不然,我能罵他半宿!你跟你爹不一樣,舅舅放心你,才想跟你把這門親續下去。」

  沐元瑜顧不得儀態,真的扶額了——她舅舅這是哪來的奇思妙想啊?!

  她要真有這麼個妹子,不幸叫人蒙騙失了清白還帶了個拖油瓶,嫁到刀家去也許真是不錯的選擇,好歹不會受夫家太過欺負,可她沒有,也不能變出來一個給刀大舅啊!

  她的震驚跟不情願溢於言表了,刀大舅瞇了瞇眼:「怎麼?你不願意?外甥,你知道老大將來是要接我這個位子的,總不至於覺得他還匹配不上你妹子吧?」

  沐元瑜頭痛地道:「不不,我足感舅舅盛情,大表哥人極好,只是我妹子恐怕不大配得上他。他這樣的身份,續絃個黃花姑娘一點也不難。」

  刀大舅精明地哼笑了一聲——黃花姑娘滿天下都是,下一任滇寧王的嫡親妹子有幾個?

  獨此一個,別無分號!

  他現在想起提這茬都覺得晚了!

  幸虧那苦命的外甥女才生了個來路不明的孩子,不然恐怕提親的人都踏破門檻了,未必等得到他來開口。

  刀大舅往桌上一拍:「什麼配不上,我看正相配!你給舅舅個痛快話,就說你同不同意吧!」

  沐元瑜怎麼給得出來,只能使個拖字訣;「舅舅,即便我同意,婚姻大事,也不是我一個晚輩說了算的,總得回去問過父王母妃。」

  「你父王那個人,不問也罷,能拿閨女換回一萬兵馬,他眼都不會眨,何況你帶了人去,立了那麼大功勞回來,他還能有二話?很不必問他!」刀大舅很篤定地道,「至於你母妃,她是一心為了孩子好,知道外甥女嫁到我們家來吃不了苦,也只有同意的,如今只要你點了這個頭,別的都不成問題。」

  沐元瑜偏偏無論如何不能點這個頭,但看這架勢,刀大舅是認準了這一條,不可能開別的條件,她要拒絕,他們就等於談崩。

  她只能繼續把拖字訣使下去,說起碼要回去問問滇寧王妃,刀大舅覺得滇寧王妃萬沒有不同意的道理,追了她兩句,見她堅持,也就還算大方地道:「行吧,這也是你的孝順處,問問就問問,只是問過了,你可要盡快給舅舅個回話。」

  沐元瑜答應著,無奈又無語地起身告辭。

  刀大舅大概想讓她跟未來「妹婿」聯絡聯絡感情,命刀大表哥出來送了她。

  沐元瑜感覺還好,刀表哥對她來說就是個舅家表哥,別的什麼也沒有,她現在對著他也沒有什麼不自在的。

  倒是刀表哥,沿途一眼接一眼地瞄她,神色間也有點說不出來的意味。

  沐元瑜想當無所覺,奈何他瞄得太頻繁且無忌憚了,她只有開了口:「大表哥,你看什麼呢?」

  刀表哥等他這句已久,忙道:「表弟,你跟你妹子長得真像啊!」

  「我們是雙胞麼,自然像的。」

  「可是也太像了——!」

  刀表哥說著,把後面跟著的下人攆遠了點,然後壓低了聲音道:「阿爹是不是跟你說了叫我娶你妹子的事了?」

  沐元瑜有氣無力地點頭:「是啊。」

  「你能不能別答應?」

  沐元瑜:「……啊?」

  刀表哥忙道:「表弟,你別誤會,我可不是嫌棄你妹子生過孩子,我們這樣的你知道,沒他們漢人那麼多講究。實在是因為你妹子跟你生得太像了,我從小看你長大,連你光屁股的模樣都見過——」

  沐元瑜板了臉:「大表哥,你胡說什麼,你幾時見過了?」

  真見過,現在還敢跟她扯這些麼。

  「就是個比方嘛!」刀表哥不以為意,接著道,「我看你跟我親弟弟也沒什麼不同,這會兒叫我娶一個跟你長得一樣的,跟娶你似的,我這——」

  刀表哥頓了頓,很沉痛地道:「下不去口啊!」他說著拍沐元瑜肩膀,「都是男人,你懂的吧?誰會娶自己弟弟啊!」

  沐元瑜哭笑不得地停了步子:「——我懂,舅舅知道你不願意嗎?」

  「知道啊,阿爹一和我說,我就拒絕了,可阿爹不聽我的,我聲音略大些,他還說我翅膀硬了不聽話了,揍了我一頓!」刀表哥表情哀愁,仰起脖子把上面似乎是鞭子柳條一類物事抽出來的紅痕亮出來給她看,「兩天了還沒下去呢。」

  沐元瑜略同情:「這——舅舅下手不輕啊。」

  「我阿爹脾氣爆,我跟他沒什麼可說的,姑母可寵你,你不同意,她指定聽你的,」刀表哥充滿希望地望向她,「表弟,你幫我個忙,回去就同姑母說,我這兩年學壞了,在外面亂風流,姑母最心疼孩子,肯定就看不上我了。」

  沐元瑜想了想:「我試試吧。」

  反正她是肯定不會有「妹子」嫁給刀表哥的。

  刀表哥大喜,忙道:「表弟,我就知道跟你能說得通。你放心,不管成不成,表哥都記你這個情!」

  一路慇勤地把沐元瑜送出了門。

  **

  回到滇寧王妃,沐元瑜立刻找了滇寧王妃,將這事說了。

  滇寧王妃先也是聽得呆住:「大哥這是怎麼想的?」

  呆不過片刻,她旋即反應過來,淡定道,「這很好。瑜兒,你不可能同意他,談崩就談崩吧,你安生在家呆著。」

  沐元瑜尋求安慰失敗,鼓臉坐著。

  滇寧王妃少有地不體諒她,倒是道:「你該去看看二殿下,我看你們這兩日都不碰面說話了,他是為你好,你不領情就罷了,怎麼還跟人賭氣?這可是你的不對。」

  沐元瑜斜眼瞄她——當日不知道是誰把人在府門外晾了那麼長時間,這才過了多久,就叛變派上親女兒的不是了!

  不過她終究不是不講理的人,還是站起來道:「我沒賭氣,我知道殿下是好意,只是這兩日忙著,我也不想跟殿下吵架,才冷了一冷。」

  滇寧王府佔地闊大,如果不是雙方刻意來找,想不碰面是極容易的。

  她說著要出去,滇寧王妃叫住她:「等一等,把寧寧抱著。」

  她到底又心疼女兒,怕朱謹深身份高貴,沐元瑜要去看他的臉色,很有經驗地出了個主意,「我看他在孩子身上心倒重,你抱著寧寧去,看在孩子面上,跟你也容易說話些。」

  沐元瑜抓抓臉,小心地把胖乎乎的肉糰子從張嬤嬤手裡接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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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4 19:10:16 |只看該作者
第168章

  一大一小兩張臉對著。

  大的沒什麼表情,小的百無聊賴,對著大的看了一會,見大的既不會「寶貝乖乖」地哄他,也不會做鬼臉逗他,兩隻眼睛一張嘴,只曉得對著他傻看,很快覺得沒意思了,把眼皮一耷拉,小小的嘴巴張開,像模像樣地打了個哈欠。

  「殿下,你同他說兩句話呀。」

  沐元瑜忍著笑,她過來時還忐忑著,結果朱謹深看見寧寧果然沒說什麼,她把孩子遞給他,他就默默接了過去,寧寧的骨骼長得結實了些,他可以抱了,只是逗孩子這一項他始終學不會。

  沐元瑜試過給他撥浪鼓之類的小玩具,但也沒什麼用,寧寧就是不買他的賬,唯一的好處,就是隨便他怎麼看怎麼抱,寧寧都不會哭,算了給了當爹的最後一點面子。

  「說什麼?」朱謹深的冷臉下掩著不易覺察的一點發愁,「我說笑話,他又聽不懂。」

  這個金貴的小肉糰子,是他在世上唯一拿他沒有辦法不知該如何是好的人——哦,錯了。

  糰子他娘也是。

  他冷清的懷抱對寧寧來說是極好的催眠所在,寧寧叫他抱了一會,兩個小哈欠一打,就睡過去了。

  朱謹深走去裡間,把他小心地放到自己床上,拉過被子角給他蓋上。

  沐元瑜巴巴跟進去,搭訕著道:「殿下,我剛才去找舅舅了。」

  朱謹深週身的氣息一冷。

  他轉了頭,目光銳利地在她面上掠過,落在睡得呼呼的寧寧身上,默了片刻,然後道:「你不顧惜我也罷了,你看著寧寧,也不能令你安穩妥協些嗎?」

  沐元瑜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聲音溫柔下來:「殿下,我可以安穩妥協,可是敵人會因此放過我們嗎?我從來不喜歡戰爭,我其實還害怕流血,可是刀懸於頸,不進就敗。為母則強這句話,殿下一定聽過,有了寧寧,是讓我勇氣倍增。我看著他,就想給他一片太平天地。」

  她回答完了,補了一句,「還有殿下,因為殿下來了雲南,可在府城幫我與父王坐鎮,我才敢起這個念頭,因為我知道我後方有靠。」

  朱謹深輕微地有被打動,但旋即冷靜下來:「你可以全部依靠我。」

  他從一開始就樂於並沉迷她的投靠依賴,可惜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她並不那麼稀罕。

  「可是殿下依靠誰呢?」沐元瑜望著他,她是站著,看他微微有點俯視,眼睫垂下來,因此顯得比平常更柔軟些,不過她的話語就是截然相反的豪氣了,「殿下可以依靠我。」

  朱謹深皺眉要說話,被她緊接著跟道,「如果殿下不願意依靠我,為什麼覺得我應該依靠殿下?殿下認為我是個只會從殿下身上索取的人嗎?還是覺得我對殿下的愛,比殿下對我的少?這兩者我可都不承認。」

  朱謹深:「……」

  他有點被接連三個問題繞進去,表情些微懵住。

  「你可以少一點。」好一會後,他言不由衷地很勉強地道。

  「我做不到啊。」沐元瑜誠摯地向他道,然後敏銳地發現他嘴角往上揚了一下,雖然他很努力地繃住了。

  曙光在望!

  她大喜,忙坐下來,挨著他的肩膀道:「殿下,你先還沒聽我說完呢,我舅舅不同意借給我兵。」

  朱謹深的反應跟滇寧王妃一個字都不錯:「這很好。」

  「除非我答應他一個條件。」

  朱謹深聽說她借不到兵,心頭已是鬆下來,懶洋洋地道:「什麼條件?」

  「我舅舅想我『妹子』嫁給我大表哥——當然我是絕不會答應他的。」

  饒是她飛快地表了態,朱謹深的眼神仍是瞬間犀利起來——比先前聽說她去找刀大舅還要利。

  「你那個表哥,什麼來路?」

  「表哥就是表哥,還能有什麼來路。」沐元瑜笑道,「殿下別亂想,他比我大著十多歲呢。」

  朱謹深毫不留情地道:「這麼老,你舅舅好意思說給你?」

  「別這樣,我表哥人挺好的——」覷著朱謹深的臉色,沐元瑜自然轉了彎,「當然比殿下是差遠了。我表哥也不同意,他嫌我『妹妹』長得跟我太像了,他拿我當親弟弟,生不出那個意思。」

  朱謹深臉色仍不回轉:「這種老男人,還嫌棄你?」

  沐元瑜心下覺得他這沒事找茬挺可愛的,不敢說出來節外生枝,偷偷笑了一下,就權當沒聽見,接著道:「因為這樣,我想了一個主意,提前跟殿下通個氣,免得殿下日後生氣。」

  「不行。」

  「——啊?」她一個字還沒說呢,要不要這麼快回絕她?

  朱謹深冷笑著,傾身向前咬了她下唇一口,略重,見她痛得抽了口氣,才道:「你是不是想跟你表哥商量,來一出假戲糊弄你舅舅,先把兵騙到手再說?」

  沐元瑜:「——!」

  這麼聰明還能不能好了,她簡直沒有做壞事的餘地!

  「你敢這麼幹,試試。」

  朱謹深言簡意賅地給了她七個字的威脅,他沒有具體說要將她「怎麼怎麼樣」,正因為沒說,更顯莫測可怕。

  沐元瑜心尖顫了顫,百分之九十九的時候,她是一點都不怕朱謹深的,她不知哪來的一股底氣,就是覺得他不能拿她怎麼樣。但逢著餘下這百分之一,不用朱謹深多麼疾言厲色,她就會生出一點畏懼來——哪怕他還沒有對她做任何事。

  也許不用他對她怎麼樣,轉身決絕而去就夠她害怕的了。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沐元瑜忙轉頭去看了寧寧粉嫩的一張大胖臉,方得到了一點治癒。

  「不行就不行吧,我再想別的法子。」她好脾氣地妥協了。

  朱謹深倒是有些疑心——她先那麼能折騰,這會兒又就這樣聽話了?

  沐元瑜看出他的意思,解釋道:「這個是我不對。殿下要是跟別的姑娘定下婚約,哪怕是假的,我也不會願意,將心比心麼。」

  朱謹深聽了,沉默了一下:「你還想什麼法子?」

  「暫時還不知道,我還沒想出來。不過辦法總是人想的,」沐元瑜很樂觀地道,「我再想想,說不定就想出來了。」

  朱謹深不再說話了。

  沐元瑜看看他的臉色,好歹不是個生氣的模樣了,就放心地照舊忙自己的去了。

  但想別的法子,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沐氏親眷不少,她是不介意從別房認個過來,能給滇寧王做養女,估計別旁也不會反對,可是刀大舅肯定不會認啊。

  沒親的還罷了,有親的,那親女跟養女就差遠了,刀大表哥又不是娶不到身份好的姑娘。

  又撲騰了兩天——嗯,「撲騰」這個詞是朱謹深跟滇寧王妃說的,滇寧王妃雖覺得自家閨女被這麼說不太好,但她同時也不太想反對,覺得有點有趣地默認了下來。

  她心裡覺得朱謹深作為一個男人還怪好哄的,也不見沐元瑜幹什麼,兩個人就和好了。

  雖然在出征東蠻牛的事上仍舊沒有達成一致。

  朱謹深其實很矛盾。

  他本已做好了好好收拾一頓不聽話的內眷的準備,無奈沐元瑜太有眼色,懸崖勒馬,硬是在踩到他的底線之前停了下來,而後就在離著底線還有一點的地方撲騰。

  要收拾吧,好像有點師出無名,可不收拾,她眼看著是絕不打算自己消停下來。

  以這個笨瓜的腦袋,再叫她鬧下去,可不知要鬧出什麼來。

  朱謹深幾番權衡,終於主動找上了愁眉苦臉的沐元瑜,抱胸問她:「借到兵沒有?」

  沐元瑜歎氣搖頭。

  「舅舅太難說話了。」

  朱謹深居高臨下地瞥她一眼,慢吞吞道:「那是你不會說。」

  沐元瑜聽他話音,眼神一亮:「殿下有辦法?」

  朱謹深道:「呵呵。」

  ——有啊。

  但是不告訴你。

  沐元瑜精確地領會到了這層意思,她性格綿而韌性足,也不想別的了,打這天起從早到晚就跟在朱謹深身後纏磨。

  她從來認同朱謹深的智力凌駕在她之上,因此並不覺得跟他求助有什麼不好意思,很拉得下臉,反覆嘮叨跟他說出征的好處,又說東蠻牛小國,決計不會有危險,她去了就回,哪怕抓不到餘孽也不會冒險逗留,如此這般巴拉巴拉。

  她敢這麼幹,是因為發現朱謹深默默地有在翻查東蠻牛的資料——這等小國,與中原王朝素無來往,偏在南疆外的一隅,此前極少進入過朝廷的視野,所以朱謹深在兵部那幾個月都沒怎麼接觸到。

  又是兩日過去,朱謹深終於鬆了口:「——我去跟你舅舅談談。」

  她這麼能鬧,硬管是管不住,他伸手幫一把,好歹還是把事態控制在自己瞭解的範圍之內。並且,奇兵突襲東蠻牛直搗餘孽老巢這個主意本身可行性是很高的。

  沐元瑜微怔:「嗯?殿下告訴我怎麼做就好了,不必殿下前去。」

  「你去沒用。」

  沐元瑜不大懂,小心翼翼地道:「殿下,你的身份到我舅舅面前可能不怎麼管用——」

  她心裡理解刀大舅為什麼看不上朝廷的賞賜,卻要選擇跟她聯姻,俗話說得好,縣官不如現管,朝廷高高在上,然而也遠在天邊,根本沒有多少能力管得到刀家的實際事務,滇寧王就不同了,就算哪天朝廷發怒要懲罰刀家,那旨意傳過來,執行者也繞不過滇寧王去,跟滇寧王搞好關係,把聯姻世代延續下去,可比討好朝廷實惠多了。

  這同時也就意味著,刀大舅不會怎麼把朱謹深放在眼裡。

  朱謹深卻嗤笑一聲,反問她:「你見我拿身份壓過人?」

  沐元瑜眨眨眼,搜尋了一遍記憶,發現似乎真的沒有——他通常是拿智商碾壓人,雖然身份高貴,但通常都還用不上。

  「沒有,沒有。」她老實承認,同時順口送上一頂高帽,「殿下從來以德服人。」

  以德服人的二殿下轉天去找上了刀大舅。

  開口第一句話就是:「為刀家長遠計,請舅舅借兵與我,不然,刀家地位恐將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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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4 19:10:31 |只看該作者
第169章

  刀大舅坐在椅子裡愣著神,他是知道沐元瑜同這個二皇子處得好,不然人來了不會直接住到滇寧王府去。這個級別的貴人云南雖然很少接待,但也不會沒合適的地方安置他,知府衙門級別不夠,布政使司總歸湊合了。

  但是,關係再好——能好到張口就喊他「舅舅」?

  叫他一聲「刀家舅舅」都算是紆尊降貴很表親近之意了。

  這可好,直接把前兩個字都省略了!

  這位皇子欽差敢叫,他可都不怎麼敢應啊。

  朱謹深坐在闊大的虎皮椅裡——那原是刀大舅的位置,耐心地等待下首的刀大舅回神。

  刀大舅終於回過神來了。

  「這——」他砸吧著嘴,乾笑道,「殿下太客氣了,下官不敢當。」

  這便宜可不是好占的,他要應了,豈不是成了皇帝的大舅子?朝廷要管他鞭長莫及,他不怎麼在乎,但對於天子,他心裡總還是有那麼一兩分敬畏的,自覺還配不起攀這個親。

  他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佔了他位置的朱謹深,看看人家這氣度,他家裡幾個崽子捏巴到一起也比不上人家一半——嗯,就是說話不怎麼著調。

  開口就嚇唬他,以為能唬住他不成?哼,要不是那聲「舅舅」叫在了前面,這麼咒他的家族,皇子他也不會客氣。

  「這兵嘛,下官不是不願意借,也同外甥細緻說過了,正等著他的回話,今日卻不知他怎麼沒來,反是殿下大駕光臨?」

  朱謹深暫不答,只道:「請舅舅屏退左右,我接下來的話,出我口,入您耳,不可再有第三人聽聞。」

  居然還不改口——

  刀大舅心底咯登一下,到他這個位次的人,是不會再為兩句好聽話就迷了心神,相反,禮下於人必有所求這句漢人的話他是聽過並深為贊同的。

  他揮了揮手,把周圍的下人全趕走了,刀大表哥原在門邊站立陪著,刀大舅指示他也站遠了,然後就便做了個門神,看著不許旁人靠近這處前堂。

  朱謹深沒賣關子,見已經清了場,就笑了笑,道:「您的外甥沒來,這並不奇怪。從頭到尾,您就沒有過外甥。」

  刀大舅直著眼——他覺得中原人有點討厭,話裡總是藏話,不拐兩個彎好像就不能說話了似的。

  「什麼意思?」他把手裡的兩個鐵核桃卡嚓卡嚓轉了兩圈,但他的腦子裡仍沒跟著拐過這個彎來。

  朱謹深不吝惜地進一步點明了:「沐元瑜不是雙胎,從來,就只有她一個。」

  刀大舅:「……」

  咚,卡。

  一個深褐瑩潤的鐵核桃從他蒲扇般的大掌裡滑落,跌在地上,又彈跳了一下,發出了輕重不一的兩聲響動。

  鐵核桃蹦跳著滾落到了朱謹深的腳邊,他俯了身撿起,站起交還給刀大舅,見他愣著不接,輕輕放在了他身邊的几案上。

  「你——」刀大舅終於反應過來,一把拉住他的玄色衣袖,眼睛快瞪得快有兩隻鐵核桃大,「你說的是真的?!」

  「如此子嗣大事,豈是我空口所能編造,舅舅如有不信疑慮處,可去滇寧王府詢問。」

  刀大舅凌亂中,感覺手裡握著個東西,滿腔的震驚之意要尋個出口,下意識握拳一捏——

  喀嚓。

  他盤了幾個月的另一個鐵核桃成了碎核桃,碎渣沾了他一手。

  「他娘的!」

  他滿臉晦氣地甩著手,往外嚷道:「老大呢?去廚房給老子再拿個核桃過來!」

  刀表哥聽到聲音,從庭下走過來,探頭進來望:「阿爹,你又把核桃捏碎了?就沒哪個在您老人家手裡能囫圇過半年的——」

  「老子指使你跑個腿,你哪來這麼多廢話?」刀大舅怒道,「我看就是你有心敷衍,總挑不結實的來,才這麼一捏就碎!」

  「再結實的也禁不住您有意捏它啊,我看人家玩起來可細緻了——」刀表哥嘀嘀咕咕地跑了。

  「小兔崽子,還敢頂嘴!」

  刀大舅跺跺腳,不過被這一打岔,他總算是消化掉了朱謹深傳遞給他的信息。

  他是覺得這事荒唐離譜得不可置信,可再一想到滇寧王,他就篤定了——是那老小子能幹出來的!

  然後他就冷靜了下來:「你現在想怎麼樣?借兵,我借了你,你能將此事保密?我憑什麼相信你?——二殿下,下官是個粗人,說話沒你們那麼多講究,但說的都是實在話,不會同人玩虛的。」

  朱謹深安然坐了回去:「舅舅不要誤會——」

  刀大舅現在聽見他喊「舅舅」簡直肝顫,這小白臉果然不懷好意,跟他那倒霉妹婿似的,都一肚子壞水。

  他也不想囉嗦了,直接拍案道:「一萬兵是不是?行!老——下官借給你!」

  朱謹深微微笑了下,道:「一萬是先前的開價,我以為,兩萬方為最好。」

  這是坐地起價!

  刀大舅臉黑了,為了壓制情緒,忍不住把几案上倖存的那個核桃重新摸到了手裡,嘩啦啦轉著——這單獨一個轉得很不得勁,他扭頭往外望了一眼,氣得罵道:「叫他去廚房拿個核桃,又不是去樹上現摘,怎麼跟掉到鍋裡了一樣,一去就沒影了!」

  朱謹深笑道:「您誤會了,我當真沒有惡意——舅舅可知道寧寧?」

  刀大舅甚是牙酸地點頭。他有心想阻止朱謹深這麼持續稱呼他,但又怕如此顯得太不給他面子,萬一朱謹深覺得他不識抬舉,為了報復再問他要三萬兵怎麼辦?

  這是把他的全部家底都要走了,他萬捨不得。

  真細追究起來,滇寧王幹的事,跟他可沒那麼大干係,拋一萬兵堵堵朝廷的嘴,買個平安還行,再多就不值當了。

  他心下給自己劃了底線,自覺主意已定,那股焦躁之意就沒那麼強烈了——

  「寧寧是我的孩子。」朱謹深表情溫和地告訴他,「長子。」

  刀大舅:「……」

  喀嚓。

  剩下的一個核桃也沒保住,又碎了。比第一個碎得還徹底。

  他表情停滯著,刀表哥於這時跑進來,把一個新的核桃遞給他:「阿爹。」

  刀大舅接過來,呆了片刻:「——怎麼就一個?」

  刀表哥奇怪地道:「阿爹就吩咐我拿一個啊。」他低頭一看,明白了,搖搖頭,「唉。」

  趕在刀大舅噴火之前,連忙跑走繼續去拿。

  刀大舅這回其實沒準備生氣,他把手上的碎屑抖抖,湊合著盤起新核桃來。

  盤著盤著,他雄壯的胸脯漸漸挺了起來。

  「嘿,原來都是自家人啊!」

  他這回的口氣一下子親熱了起來,哈哈哈笑道,「殿下不早說,嚇得我一腦門子汗!」

  朱謹深也不點破他,只是配合笑著喝了口茶。

  刀大舅見了,也覺得口渴,咕咚咕咚跟著灌完一杯,心裡同時轉悠著,覺得他那外甥——哦,外甥女真怪有本事的,也豁得出去,不知怎麼把秘密叫人發現了,轉頭就獻了身,大胖兒子都生了出來,活生生一個共同把柄,男人想不幫著瞞著也不成了。

  從前不覺得,但現在看,還真是他們沐家的種啊,要依著他那直腸子妹妹的脾性,一輩子就會同人硬著來,可萬幹不出這套花樣來。

  刀大舅想到自己先前試圖把人家的兒子當自家傻兒子的養,又冒出了點冷汗來——這指定是回家告狀去了,不然怎麼換了人來!

  忙道:「二殿下,我先前說過些糊塗話,你別放在心上,我那不是,不知者不罪嘛!」

  朱謹深笑著點頭:「是。」

  他好像不著急提借兵的事了,刀大舅自己不知怎麼地,卻想起他進門第一句話來,忍不住問道:「殿下先前說我家地位不保,是怎麼個意思?」

  看這二皇子的模樣,都不追究滇寧王府的罪過了,還能追究到他頭上不成?

  朱謹深微有詫異地道:「舅舅想不到嗎?沐王爺這一支,是沒有男丁了,以後恐怕也很難會有。王位必將易主,新的沐氏掌權人,還會認同刀家的姻親嗎?」

  當然,新郡王犯不著得罪刀家,可要像從前那麼支持刀家在土司中的地位,那就很難說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個道理用到民間是一樣的道理,新郡王有自己的人要安插,要扶持,要消除前任房頭留下的勢力影響,慢慢打壓刀家,幾乎是可以預見的前景。

  刀大舅挺出的胸膛漸漸收了回去,臉色也凝重起來。

  這個道理他不是想不到,只是朱謹深給他的驚嚇太多,他來不及想到而已。

  而一經點破,他立刻意識到朱謹深說的話一個字也不錯。

  滇寧王跟他是姻親,下一任可不是,人家有自己的姻親要扶植。而他還瞭解沐氏的情形,知道最有可能接任的是沐二老爺那一房,這兩兄弟鬧成了什麼樣,他也是最清楚不過了。

  他幾乎不可能去結好下一任。

  「沐顯道這王八蛋——!」

  刀大舅不顧形象地點了妹婿的大名罵起來,這王八蛋可把他坑苦了!沒用的貨,怎麼一輩子就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

  「我還沒來得及告訴舅舅。」朱謹深不疾不徐地接著道,「沐氏以女充子這件事,皇爺已經知道。事實上沐家的王位,撤去的可能性比易主來得更大。」

  「舅舅當然同這件事是沒有多麼大關聯的,」他笑道,「不過想全然撇清,也是有些難處。皇爺應當不至於對刀家怎麼樣,但心裡怎麼想,就不好說了。會不會覺得刀家不夠可靠,從此不放心刀家為朝廷守護邊陲——我不敢揣摩聖意,只是隨口一說,舅舅聊做參考。」

  刀大舅的臉部抽搐起來,他不在乎皇帝對他的看法,可同時失去皇帝與滇寧王府兩層信重,於他就是一項不能小覷的損失了。

  「我來問舅舅借兵,亦是舅舅借此表現的機會,皇爺見了此事,知道舅舅小節有虧,然而畢竟大節無損,一心仍向朝廷,許多話,就好說得多了。」

  朱謹深一點也不催促他,只是徐徐道,「這個機會,只在眼下。一旦等皇爺解決了瓦剌兵臨大同的事,算起這筆賬來,到那時,舅舅再想彌補,也不成了。」

  刀大舅的臉色變幻得更劇烈。

  刀表哥於此時終於跑了回來,他氣喘吁吁地兜著前襟,在刀大舅身邊停住,然後嘩啦啦,把前襟裡盛著的足有二三十個核桃全部倒在了几案上的果盤裡。

  「阿爹,」他喜滋滋地道,「這下好了,您老人家隨便捏吧!」

  刀大舅看看核桃,再看看他,運了運氣:「——滾!」

  「老子看你的腦子,還沒這核桃大!」

  老子叫人上門逼宮了都,這蠢貨還只曉得核桃核桃!

  朱謹深摩挲著已經涼去的茶盞壁,倒是很溫和地看了刀表哥一眼,目光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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