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官不聊生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溪畔茶]王女韶華(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1
發表於 2017-12-22 08:56:53 |只看該作者
第40章

  到進西次間裡分賓主坐下,沐芷霏終於注意到了沐元瑜的手,想起來關懷一下,沐元瑜不免又費功夫解釋了一下。

  沐芷霏很訝異,她與文國公不同,她清楚沐元瑜的脾氣,當年她出嫁時沐元瑜不過十歲,大場面上已經顯得很少有的沉穩了,要說這個弟弟會在被召見時幹什麼出格以至於失儀被罰的事,她是真難以相信。

  不由問道:「你可是不留神得罪了皇上身邊的內官,叫人在皇上面前說你不是了?」

  不是,她是得罪了皇子咳——沐元瑜不欲和她閒話這些,沐芷霏自己日子過成這樣,就不是個拎得清的人,和她說了也沒用。

  遂反問她:「三姐姐,我沒什麼大礙,再養兩天就好了。倒是你,為何把韋家弄到我們老宅去?你就沒想過背著父王行事,萬一穿幫會有麻煩嗎?」

  「我哪裡沒想過!」一提此事,沐芷霏登時變出一副怨氣沖天的哀怨神情,「小弟,你不知我多煩韋家那一家子,人口又多,事又多,自打他們來,我多添出多少煩惱來。太太心疼娘家人,什麼都要供給最好的,這還罷了,府裡也不缺這點嚼用,但這還不足,有一星半點不到,就要疑心我慢待親戚,找了我去敲打,後來四丫頭和那韋二鬧出事來,也要賴到我的頭上,說是我照管小姑們不利——她是四丫頭的親娘,親閨女和親外甥在眼皮底下暗通款曲,她這個做娘的都不知道,憑什麼我就該知道!」

  沐元瑜捧著茶盅喝了口茶:「三姐姐,你說的有道理,這事確實不該賴你。」

  沐芷霏如找著了撐腰的,忙探身過來道:「是吧?小弟,還是你向著我,太太若有你一半講道理,我也不至於辦出這糊塗事了。」

  沐元瑜抬眼:「你這些有道理的話,和你們太太說過沒有?她怎麼說?」

  「……」沐芷芳發著呆,「和太太說?這些話怎麼好和太太說?」

  「為什麼不好?你又不是強詞奪理,明公正道佔著理,你們太太若不認同,反駁回來,那再另說。你說都不說,豈不是白認了這個虧吃?」

  沐芷霏搖著頭,看不懂事的孩子般看她,又苦笑:「小弟,你不懂嫁到人家做媳婦的難處,太太說我,我只有聽著,哪有一句句對著嘴堵回去的?饒是這樣,還都挑我粗俗不懂大家規矩呢,我再強著鬧起來,更加不知道要怎麼說我了。」

  沐元瑜揚眉問她:「你們太太不分青紅皂白只管給你派不是,就是他們大家的規矩了?當日你在王府時,見著我母妃曾這樣做過嗎?我們家不敢說是第一等的門戶,比這文國公府,總還是比得過罷?」

  她問著,心裡已經十分不高興起來,文國公夫人挑沐芷霏規矩,僅僅是挑她一人嗎?不,她實際也是在挑滇寧王妃的!孟夫人雖有封號,也是妾室,人在外面說起沐芷霏的規矩不好,不會想到是孟夫人教的不好,只會聯想到滇寧王妃身上。

  給她塞個韋家她不惱,犯不著,只要她不願意,韋家就只有走路,但有波及到她母妃身上的嫌疑,她就不能不當回事了。

  沐芷霏仍是搖頭:「小弟,你說的都在理,但這個理,我這個做媳婦的沒法去和婆婆頂真。難道我願意收留韋家嗎?那一家子和我有什麼關係,我才不想管韋二方不方便讀書,他們搬得遠遠的才好呢,留下來給我找了多少事。但是為著先的那些事,太太已經對我很不滿意了,我再不聽她的,日子就更要難過了。」

  沐元瑜冷靜著把事情沐芷霏半抱怨半敘事的一串話捋了捋,問她:「三姐姐,你才嫁來三年多,已經掌理中饋了?」

  若不管家務,那韋家的好歹無論如何也派不到她頭上。

  沐芷霏點點頭:「太太倒是肯器重我的,前年就把一些家事交給我管了。」

  新茹在旁幫腔道:「我們奶奶才嫁來時,日子是極好的,國公爺重視,太太和氣,姑爺也喜歡,妯娌們初相與時也都好說話,誰知現在——唉。」

  她感傷地歎了口氣,紅了眼眶,低下頭去。

  沐芷霏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小弟,我也憋得慌,可我不知有什麼法子。你說太太不分青紅皂白一味教訓我,倒也不是,她說我大半時候還是有來由的,比方說我嗓門太大,走路步子太快,招待客人時遣詞不夠文雅——」

  「停停。」沐元瑜實在受不了了,不可思議地打斷了望向她,「三姐姐,你連說個話走個路都叫人挑出刺來,你還覺得你們太太說得有來由哪?」

  文國公夫人這是洗腦高手啊簡直。

  沐芷霏解釋道:「不是,小弟,你在京裡住一陣子就知道了,京裡的姑娘奶奶都是這樣的,我們南疆的規矩與京裡比,確實粗陋了許多。我是長媳,得給下面的弟妹姑娘們做個榜樣,我還不如她們,那怎麼說得過去呢?」

  「你和她們有些差別,就是不如她們了?」沐元瑜扶著額頭,滇寧王妃向日管家,確實不大理會庶女們,但該管到的也沒放任自流,沐芷霏的行止與京裡的人們比,要說隨意一些可能是有,但絕到不了被人指點到這個地步的程度。

  「那——大家都這麼說嘛,」沐芷霏的表情不太甘心但又不得服軟的樣子,「我開始也不服氣,可漸次連下人都有在背後議論我,我聽見了生氣教訓她,回頭讓人告到太太那裡,太太反說我不穩重,太肯動氣,大家子有大家子的規矩,應當說給管事娘子再教訓她。再碰著下回我就找了管家娘子,可背後說閒話的人不是一個兩個,我找了幾回,太太又找了我去,說我是長媳,應當肚量大一些,成天和小丫頭看門婆子們計較,落在人眼裡不好看——小弟,你說,我有什麼辦法!直到後來我改了一些,太太又帶著我理起家務來,那起小人們才有了些畏懼,不總胡說了。」

  這時代,做人媳婦確實太難了。

  沐元瑜深深地體會到了這一點。就沐芷霏這番話裡,要說大事沒有一件,全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可就是這些小事,短短三年多時間,硬生生把一個敢騎馬招搖過長街的少女磨成了走路都要注意步子大小的小媳婦。

  她心裡歎息,歎的不只是沐芷霏的遭遇,也是她的智商。

  孟夫人是個很能動小聰明的人,滇寧王更不用說了,結果生下的兩個女兒,居然沒有一個遺傳到的。

  沐芷芳略微強些,被丈夫欺負了好歹知道奮起反抗一下,沐芷霏這裡簡直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的節奏。

  「三姐姐,那你現在和姐夫怎麼樣?也不好嗎?」

  說到這個,沐芷霏更加有一腔苦水:「我才來時很好,漸漸的不知哪裡出了錯,他待我一天比一天不耐煩起來,嫌我多事,我和他說話他也不愛聽,我難過埋怨兩句,他反先生氣起來,說他在外面忙了一天,回家還要看我的臉色——天地良心,我哪裡敢給他臉色看!總之是厭煩了我。我看他那樣,也不敢再和他多話了,結果他還是不滿意,我也不知他想怎麼樣了。」

  好嘛,這是一手好牌打了個糊透。

  沐元瑜不想接著問文國公世子在沐芷霏這裡厭煩了之後,有沒有抬腳就去別處睡小妾了,這些話問起來實在沒意思。

  她只道:「三姐姐,我瞧你臉色比在家時差了好多,想必很耗心力罷?你還要管著家務,不累嗎?」

  沐芷霏點頭:「累——」

  沐元瑜一看她,又將倒出一大堆苦水的模樣,忙抬起粽子手止住:「累就別管了,跟你們太太辭一陣子,你好好養養身子。」

  沐芷霏瞪大眼:「那怎麼能行?幸虧我管著兩樣家事,腰桿才直了些,我只怕太太嫌我做的不好,再收回去呢,怎能先把辭了。」

  沐元瑜反問她:「你現在的第一件要務是管家嗎?」

  沐芷霏這回馬上反應過來了——這也是她的一件心病,所以一點就知道了,抬手捂上了自己的肚子,泫然欲泣。

  新茹含蓄地在旁解釋道:「奶奶也請大夫看過,都說沒有問題,不知道怎麼會這麼久了還沒有……」又轉頭勸沐芷霏道,「奶奶,世子這個話說的極是,您那兩樣家務管得再好,不及膝下添個小主子,不論男女,您有了倚靠,心裡都要鬆快多了。」

  沐芷霏苦巴著臉道:「難道我不想嗎?這小冤家就是不來,我有什麼辦法。」

  沐元瑜聽她口氣,文國公世子應當沒到絕塵不來的程度,兩人話說不到一起去,該幹的事還是沒少,只是不知為何光見播種,不見出芽。

  這種問題幾百年後那麼昌明的醫學都不能徹底解決,她更沒轍,就只道:「你先聽我的試試,把你那家務辭了,你怕人說你,沒事就少出門,不相干的事也別管,好好養幾個月。」

  沐芷霏吃驚道:「這、這肯定不成,我是文國公府的世子夫人,你門都不叫我出了,應酬也不應酬了,我底下兩個妯娌呢,太太倘或器重她們去怎麼辦吶?等我休養好了,這府裡還能有我的位置嗎?」

  「你也知道你是世子夫人,誰能排擠掉你的位置?難道他們家能休了你?」

  沐芷霏不假思索道:「那不可能。」

  時人嫁娶締結的是兩個家族的利益,到滇寧王府與文國公府這個位次上,牽扯更加的大,莫說休棄,和離都沒戲,這一點便是沐芷霏也明白的。

  「那你怕什麼?」

  沐芷霏不自覺吐了實話:「我怕看太太的臉色,我不敢去說。」

  「你現在樣樣聽她的,連娘家老宅都扯謊借了出去,她就不給你臉色看了嗎?」

  「總是要好不少——」

  「那我告訴你,我才見了國公爺,國公爺的意思必會讓韋家人離開,你覺得你們太太以後還會給你好臉色嗎?」

  沐芷霏臉色發白,但她也知道這件事是她太過膽大,沐元瑜沒整樁戳穿已是給她留了極大的顏面,她怪不著沐元瑜,只得自己去想文國公夫人知道後的反應,把自己想得忐忑不安,更加畏怯起來。

  沐元瑜望著她的臉色,無奈道:「這很難嗎?你扯謊去騙陳管家的時候怎麼不這麼害怕?」

  沐芷霏還沉浸在自己的恐懼裡,隨口道:「他一個下人,我有什麼可怕他的,再說,他未必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看樣子貴女脾氣沒真的全丟了,只是文國公夫人手段太高,硬把她磋磨怕了。沐元瑜心裡有了數,沒丟就好,還能叫文國公夫人見識見識。

  遂也不跟她囉嗦了,拍板定音道:「三姐姐,你聽我的,我也不叫你幹別的,你就報個病,休養起來,不要出去聽那些閒言碎語。誰要是沒眼色到在這院子裡說起來,你這裡的人總不至於這點剛性都沒有罷?該拿下打的不要手軟,你們太太若為此有什麼話,你不敢駁,也不要憋著——我看你再憋兩年,好好的人該憋出病來了。我們兩家離得近,你就使人去告訴我,我來替你攔她,如何?」

  現階段跟她說文國公夫人如何藏奸沒用

  一則沐芷霏未必相信,二則她信了,但未必能沉住氣,要鬧出來,又沒切實證據,她自己倒是叫人抓了一頭小辮子。不如先退開來再說。比如韋家,沐芷霏是照管了做了事才叫人挑出錯來,若撂開手站干岸上,那就想拉扯她也拉扯不著。

  新茹臉上放出光來:「這可是好呢!」

  大膽地去推沐芷霏,「世子說的對極了,哪裡還要過兩年,我看現在奶奶就已經憋出病來了,在家裡時,哪一日受過這些氣!好容易現在世子來了,願意給奶奶做主,奶奶還等什麼?」

  沐芷霏心動了,她實在也是熬得太累太憋屈了,道:「小弟,那你預備怎麼做?太太是個很重規矩的人——」

  「你怕她也挑一挑我的規矩?」沐元瑜笑了,「那沒什麼,我也是南疆來的,規矩比他們家的大家公子們大概也差著不少,不過我不在乎,她說就說罷。指不定她看了我這樣沒規矩,回頭再看看你,又覺得安慰了許多,從此不挑你了呢。」

  沐芷霏連著新茹都止不住笑了,新茹奉承道:「世子還沒規矩,當日在府裡時,誰見了世子不誇,太太就想挑,也難挑得出來。」

  沐元瑜擺了擺手:「不敢。我只好問一問她,韋家的二姑娘與三姑娘天色黑透之後去見我是什麼規矩了——我與韋家,可不是什麼兩姨至親。」

  真到那一步,無非互相傷害嘛,來啊。

  沐芷霏:「……」

  她嗓門一下高了八度:「有這事?!」

  「就昨晚上。韋二公子領著,我不知有他們,嚇了我一跳。」

  沐芷霏這下想不到這裡面也有她的鍋了,亢奮又鄙夷地一拍炕桌:「好大的臉,居然敢打你的主意!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破落戶,配是不配!」

  沐元瑜:「……啊?」

  她自知性別,因此很難因為兩個小姑娘去看了看她就生出什麼多餘心思來,不想沐芷霏這樣能腦補。

  沐芷霏可不覺得自己想多了,反過來鄭重囑咐她:「小弟,家世好德行好相貌好的好姑娘多的是,你配個公主都配得起,可千萬不要搭理她們。」

  她想著都後怕,要是沐元瑜年輕不懂事,叫個小知府的女兒拿下了,滇寧王能從雲南殺來撕了她!

  沐元瑜:「……人總是要走了,不用管這些。你聽我的主意不聽?」

  沐芷霏這回堅決地點了頭:「聽!小弟,也不用你和太太說,她再挑我的毛病,我自己問著她!」

  這可不是講理不講理的小問題,成天說別人的規矩,自己娘家規矩不過這樣,這是從根子上殺滅了文國公夫人的氣焰。

  沐元瑜挑這條出來,也算是精準打擊,因為這不會對國公府姑娘的名聲產生什麼掛礙,不至於讓文國公產生不快。

  她瞇了瞇眼,挑他們沐氏的規矩挑了三年?呵呵,文國公夫人恐怕其實還沒真正見識過沐氏女到底是什麼脾性。

  越性叫她見識見識,她才知道是自己少見多怪。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2
發表於 2017-12-22 08:57:03 |只看該作者
第41章

  沐芷霏打從嫁到文國公府沒多久就過上了憋屈的日子,一憋憋到如今,也算是忍到了頭,沐元瑜接著叫她不要再等,撿日不如撞日,現在就稱身子不舒服,去請個大夫來,她也答應了,即命人去請。

  文國公府本有常來往的大夫,一請即來,過來沒什麼新鮮話,沐芷霏說她覺得自己頭昏心悶不舒服,大夫有眼色,知道這些貴婦人們常鬧這些毛病,並不多話,開個滋陰養身的太平方,輕鬆拿一份診金走人。

  沐芷霏有點小激動地問:「小弟,接下來我怎麼做?」

  「什麼都不要做。」沐元瑜道,「你就放寬心,好好養著,誰再說你不愛聽的閒話,你願意教訓他就教訓一頓;要怕太太說你,不敢動手,那你就『病』得更重一點——什麼了不起的奴才,知道你生著病還安心氣你,這種奴才不受罰,你們太太的規矩往後還立得起來嗎?」

  沐芷霏點頭如搗蒜:「對,對!哎——其實以前張媽媽心疼我,也叫我裝過病,不過她單叫我裝病躲人,沒說你後頭那句,我覺得沒什麼用,就沒聽她的。我要知道還能這麼想,早不受這些罪了。」

  又殷切望她:「那小弟,我就什麼都不管了?」

  她有了韋家兩個姑娘的八卦做把柄,這下底氣足多了。

  沐元瑜見她那樣,想起來叮囑了一句:「三姐姐,韋家姑娘的事不要隨便說出來,也不要在外面提起。」

  以她本心來說,並不覺得韋家姑娘來看她一看有什麼不行,兩家對壘時,顧不得許多,當利用一切可利用之事,但不牽扯到這個利害關係時,她不想為此壞她們名聲。

  沐芷霏不解:「為什麼?」

  她是土生土長的貴女,與沐元瑜存在著認知上的鴻溝,這一點不是沐元瑜給她灌輸她就能接受的,遂另尋了個理由道:「真傳揚出去你就跟你們太太結了仇了,她是婆婆,往後幾十年若都想著為難你,你難過不難過?再者,把柄還在你手裡時,才叫把柄,你隨便扔出去了,那就沒有了,三姐姐,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沐芷霏便點頭:「你說的是。」

  沐元瑜想了想,又問她:「平常你和三姐夫說話也像你之前和我說話那樣嗎?」

  沐芷霏有點不懂:「哪樣啊?應該是吧?」

  沐元瑜倒是有點懂了:「嗯,你——算了,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好好養身體,不要白受別人的氣憋著。」

  沐芷霏這個性子,並不是真的內斂型能憋住的,她怕了文國公夫人,不敢跟文國公夫人懟什麼,不表示她的怨氣就全自己消化了,肯定得有個別的出口,這個出口很可能就是許世子——先前沐芷霏自己也說了,說許世子抱怨回家要看她的臉色,她自己沒覺得擺臉色,因為她是真的委屈,可顯然許世子不這樣覺得。

  沐芷霏且是個傻的,抱怨了半天文國公夫人,只說得出她偏袒娘家人,重規矩,這兩條算什麼缺點嗎?至少在許世子那裡肯定不算,他由此厭煩覺得沐芷霏多事一點也不奇怪。

  如果這夫妻倆真因此事交惡,那解決起來其實不難,沐芷霏才嫁來能和徐世子相處的好,可見徐世子並不厭惡她的本來性情,她找回當初的自己就是了。

  不過因這猜測的程度太大,沐元瑜便沒有明說出來。

  她不說,以沐芷霏的腦袋當然想不出其中還隱了這一層意思,只以為她讓自己養好身體是心疼自己這個姐姐在外吃了虧受了屈,感動得不輕,忙忙招呼人安排起飯食來。

  沐元瑜在文國公府呆到大約下午,把孟夫人讓捎帶的以及自己添上的幾樣禮物交給了沐芷霏後,才帶著沐芷霏塞的一些回禮回去了。

  姐倆都忽視了一個重要問題:沐元瑜呆在文國公府這麼久,硬是省去了給文國公夫人請個安的程序。

  沐芷霏是真沒想起來,她只記得沐元瑜都見過文國公了,那好像就可以了?

  沐元瑜則就是故意的。

  她不至於和文國公夫人當面對撕,但她釋放出了一個非善意的信號,她相信以文國公夫人這麼能磋磨人心的本事,一定感覺得出來。

  文國公夫人確實感覺到了。

  她知道沐元瑜上門的消息就在等著了,聽說先去見了文國公,正常,再見了沐芷霏,也正常,他們姐「弟」廝見過後,接下來的程序應當由沐芷霏引著過來見一見她這個長輩了——

  沒了,人走了。

  戛然而止。

  文國公夫人這一口氣堵的,險些上不來——這倒不純是她氣量狹小,而是先前文國公已經來訓了她一場了,問她為什麼不讓韋家挪走,她尋了幾個理由,比如滇寧王同意在先之類的,文國公聽也不要聽,上京的是郡王世子,打小不知怎麼金尊玉貴養起來的,難道能忍跟外人玩什麼合住?知道的第一時間就該把老宅還給人家,居然拖著裝糊塗!

  「這個糊塗也是你裝得起的!幸而沐家那小爺還算有禮,先來試探著問了問我,他若不問,直接叫人把韋家攆出去,那一家人現不現醜?你到那時去跟他講道理嗎?韋姨太太占的是人家的宅子,說上天去也是人家的道理!」

  又問著她:「你到底告沒告訴韋家沐家世子要到京的事?」

  文國公夫人猶豫了一下,說告訴了,文國公恐怕從此就要惡了韋家一家,他本來還算喜愛韋啟瑞這個外甥的;可說沒告訴,那韋家清白了,這個鍋全到了她背上——

  不用她說了,文國公看她連這個簡單的是非題都不能馬上回答已經知道了答案,冷笑一聲,抬腳就走了。

  幾十年的老夫妻,讓文國公當著一屋下人的面劈頭蓋臉訓了一頓,文國公夫人又羞又氣,長媳這個娘家弟弟面尚未會著,已經給了她這麼個難堪,更可氣的是明明調唆了文國公,文國公還覺得她「有禮」!

  生氣也沒用,文國公夫人活了這麼大把歲數,早知生氣解決不了問題,遂勉強按捺住了,一邊等待沐元瑜過來,一邊打疊起精神想著要怎麼轉圜解釋——她沒打算當著面對沐元瑜怎麼樣,她還不至於這樣糊塗。

  不想,她忍了一回,第二個難堪跟著又糊了她一臉!

  「真走了?」

  丫頭低著頭,不敢看她的臉色:「是,已經出了大門,上車去了。」

  啪!

  文國公夫人將半溫的茶盅重重撂在桌上,茶水濺出來,濕了周圍一片。

  這是非常沒規矩的舉動,但當然不會有人敢出言說文國公夫人的舉止。

  另一個丫頭默默上前將茶盅取走,使帕子把桌子擦淨。

  「好,好,」文國公夫人忍怒問,「大奶奶呢?叫她過來!」

  丫頭傳了話,沐芷霏沒來,只有新茹來了。

  文國公夫人一見只傳了個丫頭,五分的怒氣本已升到了七分,再一聽新茹說,沐芷霏病了,不但不能來,以後連家事都不能照管了,要辭了請她另擇高明。

  文國公夫人這一怒,怒極攻心。

  哪裡有這樣巧的事!早不病,晚不病,娘家弟弟一來就病了!

  這是找著撐腰的,一點也不把她放在眼裡了!

  新茹覷著她的臉色,心裡痛快極了。

  她一點也不害怕文國公夫人氣極了把她拿下教訓一頓,真打了她還好呢,她立馬出去跟世子哭訴去!

  雖然她們世子在文國公夫人面前也是晚輩,但她迷之相信世子一定有辦法給她找回場子。

  可惜文國公夫人沒如她願,再知道沐芷霏弄鬼,她也有病的權利,文國公府夫人素日既然是個重規矩重禮節的人,那就不能直接逼到沐芷霏的床前去拆穿了,那是小門小戶苛刻婆婆才會幹的事,不符合她的人設。

  不過她沒到百忍成聖人的境界,口氣中多少還是帶了出來,硬邦邦地道:「那就叫她好好養著罷!身子骨這麼虛也是不行,怪不得至今沒有消息。我雖不著急,你們奶奶自己該上些心了,這畢竟是她一輩子的著落。」

  新茹老大不服氣地想,要不是她們奶奶一直受氣,又被家務纏身,為此還漸漸跟世子生分起來,哪至於一直沒信?大夫明明都說了奶奶的身子沒問題!

  這一安靜安心地調養起來,說不定很快就有了。

  她沒大膽到敢跟文國公夫人回嘴,腹誹著諾諾應了要走,文國公夫人忍來忍去,終於還是忍不住叫住了她問:「我聽說沐家的世子來過了?」

  新茹點點頭:「給我們奶奶帶了好些東西,奶奶強打著精神讓人分著,正準備要送來些孝敬太太。」

  文國公夫人沉下臉,她稀罕那些東西嗎?!沐元瑜本人不來見,就是對她最大的忽視無禮,給個原樣的金人都彌縫不了。

  若是沐芷霏來,還好指著她問一聲,可來的只是個丫頭,對著她指責這些只有顯得自己更加掉價,文國公夫人不耐憋氣地擺擺手,令她趕緊走人,別戳在這裡礙眼。

  新茹很有點遺憾地走了——沒打她,唉,錯過了跟世子哭訴的機會。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3
發表於 2017-12-22 08:57:13 |只看該作者
第42章

  沐元瑜那邊,沒多久晃晃悠悠地回到了老宅。

  沐元茂聽說她回來,忙跑出來迎她。

  「瑜弟,我跟你說,就你不在這半日,韋家那些人忽然搬走了,一個自稱文國公府管家的人找了來,不知和他們說了什麼,他們就開始收拾起東西來,不多大會就走了。瑜弟,可是你去文國公府鬧了一場?這種事怎麼不叫著我一起!」

  「沒有鬧,我只是問了問國公爺,國公爺不知他們還沒走,所以遣人來處置了一下罷。」

  沐元瑜對此並不意外,她和沐芷霏其實沒那許多話說,有意多耽擱了半日,就是給文國公留出時間來,他若明白,自然乘著這個空檔把韋家弄走了,不然等她回來,兩邊乾瞪眼看著,那可就尷尬得很了。

  現在他們心照不宣地避免掉了這個局面,只能說,還是和聰明人打交道省心。

  沐元茂有點吃驚:「國公爺不知道?那家底氣這麼足,我以為就是仗著國公爺的勢呢。」

  「國公爺是不知道,不過還有國公夫人呢。」沐元瑜一邊裹著斗篷跟他往裡走,一邊道,「三堂哥,我跟你說一聲,我今天去把國公夫人得罪了,以後你如果碰著跟她打交道的機會,留些神。」

  現在在文國公夫人眼裡,恐怕他們沐家沒什麼好人了,個頂個的不規矩,沐元茂是個傻萌,若沒防備,撞上了說不准要受欺負。

  沐元茂可不這麼覺得,大咧咧地道:「得罪就得罪了,她還能拿我怎麼樣?我又不是他們許家的,管再寬也管不到我頭上。」

  又好奇地問:「你怎麼得罪她了?」

  沐元瑜便把事情詳細說與了他,沐元茂起初聽見沐芷霏叫婆家磋磨得變了樣也十分生氣,他跟沐芷霏當然更隔了一層,面都沒怎麼見過,但面對文國公府時,那必然還是一家人,自家人到了外面叫人欺辱算計,當然要同仇敵愾。

  但隨後聽著聽著,他一雙好看的眼睛裡漸漸就開始轉著金色的小星星了,恍惚著道:「瑜弟,你說我是不是有錯覺啊,我以前覺得,你比我聰明那麼一點點,這我能接受,可我現在怎麼覺著,好像不只一點點啊……」

  沐元瑜乾咳了一聲。

  她是有點想借此教一教沐元茂人心的詭譎之處,不一定要做什麼學什麼,多知道一點,總沒壞處。

  沐元茂的生活環境看似跟她差不多,其實相對單純許多,至少沐二老爺絕沒有想要對他怎麼樣,沐大沐二警惕嫉妒弟弟搶資源,但也不至於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他其實就是一個挺常見的多子女家庭的孩子,對於人心與人性,他也就領悟不到那麼透徹,成長得相對要慢一些。

  「這樣下去不行,我可是哥哥,我要是不如你,那怎麼說得過去啊,我得保護你才對。」沐元茂的緊迫感上來了,嚴肅地道,「我不跟你聊了,我要去讀書了。你明天有事沒有?若沒有,我們就去禮部錄名報道罷,不歇了。」

  教出這個效果來是意外之喜,會動一百個心眼不抵貨真價實考一個進士出來,沐元瑜忙點頭:「沒事,那就明日去好了,我也該去通政司投奏疏了。」

  當下說定,沐元茂當真跑回自己院子讀書去了,沐元瑜則把丫頭們召起來,問了問她不在時理事的成果。

  鳴琴回道:「陳管家那一波人一捆走,剩下的安靜省事多了,我們說什麼是什麼,沒一個敢駁的,世子放心,諸事都順利得很。」

  這在沐元瑜意料之中,一下切掉老宅三分之一人手的這個下馬威若還震懾不住人,那這些人就真是熊心豹膽了,當看屋下人太屈才,該直接上戰場去得了。

  她順便又問了問韋家的事,他家走時很安靜,也快,沒生什麼枝節。

  畢竟曾是做官人家,韋太太本身出身也高,總是要臉面的,還幹不來撒潑放賴的事。

  「可知道往何處去了?」

  「國公府那管家來見了見我們,我問了,說是先回韋太太的娘家去,不過聽他們管家那話音,好像韋太太跟娘家兄弟很不睦,必定住不長的,只是過渡一下,遲早得另外安排居所。」

  沐元瑜搖了搖頭,韋家家境遠不算困窘,韋老爺在日官至知府,韋太太有侯府娘家,公府姨親,膝下兒子也不是垂髻幼童,無論如何日子不會差,結果卻東家到西家,西家又到北家,生把自己折騰得逃荒一般,這糊塗勁,也真叫人無言以對。

  鳴琴想起來又道:「只是還有一樁,韋家那大爺不在家,不知道此事,管家和我們說,恐怕他還得回這裡來,那家大爺很不省事,連國公夫人對他都愛不起來的,假使要為這個鬧起來,請我們多包涵包涵,橫豎兩家離得近,到時候直接去國公府找人來處置也是使得的。」

  沐元瑜還沒有見過韋家這個長子,遂問:「他是做什麼的?也讀書嗎?」

  鳴琴搖頭:「聽管家說,他不是讀書的材料,韋老爺在日還能約束著他,打韋老爺過身,韋太太一個寡母根本管不了他,他成日在外浪蕩,結交些狐朋狗友,幾日不著家是常事,流連的地方也不固定,所以沒法讓人去告訴他一聲。」

  觀棋插言道:「不用多管他,我們還怕他不成,刀三哥已經在外院把護衛們排好了班,他敢無禮,直接捆了送到文國公府去就是。」

  沐元瑜道:「捆得含蓄些,別弄得五花大綁,讓人一眼看著,那國公爺面上多少有些不好看。」

  觀棋嘻嘻笑應了:「好,我回頭就跟刀三哥囑咐一聲。」

  又商量了一些家事,諸如定下接任的管家人選之類,這一日的時光也就差不多過去了。

  天色黑了又明,到京第三天,沐元瑜同著沐元茂一起出門,正式開始辦起正事來。

  沐元茂將要就讀於國子監,但他報名的地方卻不在國子監內,而是掌錄天下學校事的禮部。

  禮部和通政司兩處相距不遠,自大明門入,東邊頭一樁官署就是禮部,滇寧王府的蔭監缺照理是蔭子,不過蔭到侄子頭上一般也沒人挑這個理,故此出示了滇寧王的手書後,一應手續很快走完了。

  只是沐元瑜有些奇怪,因為負責辦理的那儀制司官員總是拿眼角瞄她。

  奇了,她不過是個陪客,要進國子監的又不是她,總看她做什麼?

  不熟不好輕問,她這個身份容易讓人覺得是找茬,只得忍了這個納悶,出得門去再走一段,就到了西邊的通政使司。

  通政使司的主官作為九卿之一,這個衙門也是十分清貴,但跟它隔壁的一座衙門一比,再清貴也不夠看了——

  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

  簡稱錦衣衛。

  這個衙門的盛名(凶名)之盛,使得它跨越時光,直到她來之前的那個時代,仍然如雷貫耳。

  沐元瑜知道這時候有這座凶神,不過因她家太遠,雲南那地界,能在那做官的一半以上都是不得志或本已倒霉被發配了的晦氣官兒,錦衣衛就要為難構陷人也不會往那石頭地裡搾油去,故此她一直還沒感受到著名皇家鷹犬的威力。

  此時見到大本營,她不由好奇地繞了點路,隔著段距離去打量了下。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錦衣衛確有其邪門的地方,只見那座衙門門前站著兩排穿罩甲挎寶刀的兵士,服飾鮮艷,人物整齊,看著十分挺拔精神,但不知怎地,她硬是覺得有點涼颼颼的,好似打那刮來了一陣陰風般。

  緊鄰在這周圍的五軍都督府也是武事衙門,門前一般有人站崗,就沒有這種感覺。

  給他們引著路的一個老宅小廝小聲道:「世子,走罷,這裡面的人可不好惹。」

  沐元瑜回了神,應一聲,與沐元茂一起繞回去前往通政使司。

  她要辦的事很簡單,把手本交上去就成,然後就可以回去等著皇帝的召見了,可能很快,也可能很慢,這個說不準。

  但她在這裡得到了和先前在禮部時一樣的待遇,那負責收手本的經歷官職低些,人也不那麼會掩飾,就見面的一會兒功夫,他的眼神幾乎沒從沐元瑜臉上移開。

  眼神中大寫的「驚歎」兩個字。

  沐元瑜:「……」她忍不住了,問,「可是我有什麼不對?你這樣看我做什麼?」

  她心裡已經有了不妙的預感,她滇寧王世子的身份不足以受到如此矚目,人看她的目光頂多是「好奇」,到不了「驚歎」這個度。

  所以如此,很可能是,也只可能是——

  那經歷城府不深,本已憋著話了,一見她主動相詢,往左右一望,見無人近前,忙壓低了聲音回道:「世子勿怪,下官只是聽到了些荒誕不羈的流言,世子初到京中,不知可是得罪了什麼人?」

  沐元瑜試探著道:「你說李小國舅?」

  經歷點頭又搖頭:「不只,還有——」他把嗓門壓得更低了,「還有二皇子殿下,人都說,世子對二殿下——當然,下官是決然不信的!下官今日見世子,謙恭有禮,斷斷幹不出那等事來,不過這等流言喧囂開來對世子甚為不利,下官冒昧提醒一聲,世子還是早日澄清為是——是?」

  沐元瑜沒好氣地想,你不信?你不信你那樣看我!

  經歷則瞪大了眼,他沒城府,不表示他沒眼色,他從沐元瑜的表情上得到了答案。

  於是他的眼神就變成了——驚歎的放大加倍版。

  沐元瑜早知這事瞞不住,但傳揚開的速度仍然超出了她的預料——不過,再一想,又不算意外,禮部與通政司這兩個都屬於中央衙門,消息靈通些正常,而再一想隔壁那座錦衣衛衙門,就更正常了。

  有什麼事能逃脫掉專業刺探人士的耳目。

  她對上那經歷一臉掩不住的興奮及看勇士的表情,隱隱頭痛起來。

  尊貴的二皇子殿下應該有說話算話的良好品德罷?

  一事不二罰,希望在他知道她當日的壯舉滿朝皆知之後,仍然能作數啊。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4
發表於 2017-12-22 08:57:27 |只看該作者
第43章

  去時心無掛礙,回程時沐元瑜添了兩樁心事。

  一樁是有點擔憂朱謹深那邊的後續反應,二樁則是因為見到了錦衣衛的衙門,她的警戒心被觸發,她知道為什麼她看到那地覺得陰風陣陣了——她是個有大秘密的人啊!

  作為有秘密的人,看到這種專業刺探秘密的機構當然不會舒服了。

  簡直有天敵感。

  為此她把今日打算再去看望沐芷靜的行程都往後推了推,先親自把宅子裡的守衛又過了一遍,幸虧她從雲南帶來的人手都很靠得住,滇寧王比她還怕她露了真相,除私兵外,給配的其他人手也都是精銳,這些人一鋪開,基本用不上老宅原本的人了,他們仍然有差事,但已被從圍繞沐元瑜的核心圈子裡排斥了出去,且還有人暗暗盯著他們的行蹤。

  確定周圍重新全部安上自己人,她才算把從錦衣衛衙門那裡丟失的安全感找了回來。

  然後,就有客上門了。

  客是林安。

  沐元瑜的手本已漸漸消腫好了,看見這個眼睛大大的娃娃臉小內侍,頓時覺得手心又隱隱作痛了起來。

  手痛的同時,她心還發虛。

  難道朱謹深這麼快已經知道自己的糗事宣揚了出去?這也不奇怪,他是京城土著,耳目肯定比她靈通,都到了她出門惹得官員側目的程度了,還不知傳成了什麼模樣——

  不過她再打量林安一眼,林安沒穿內侍服飾,和初次見面時一般打扮成了個不起眼的小廝,表情有些焦慮,但並不含憤怒。

  看著不像來找茬的。

  沐元瑜心定了些,讓林安進去喝茶,林安不肯進去,站門口和她說道:「奴才有一樁事求世子幫忙。」

  沐元瑜問:「何事?」

  問她借錢?除此外想不出她有什麼能提供幫助的了。

  結果林安道:「不瞞世子,是我們殿下。殿下連著兩日不肯喝藥,奴才心焦得了不得,實在沒法,只有來求一求世子了,求世子去勸勸我們殿下。」

  沐元瑜嚇一跳:「——二殿下還發著熱?!」

  天哪,那是前天的事了,若算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將近兩天兩夜,發熱這症狀不比風寒咳嗽之類,他的熱度若至今沒降下來,恐怕能把人燒成傻子!

  據說大皇子的腦筋就不大好使,這二皇子再傻了——她用不著等錦衣衛來抓著她的馬腳了,很快就可以直接進詔獄深度參觀了。

  林安搖頭:「不是,那日多虧世子幫著殿下喝了藥,殿下發了身汗,當晚就緩過來了。只是我們殿下天生有些不足,日常就開著藥在吃的,如今卻不肯吃了。」

  沐元瑜一口提到嗓子眼的氣方鬆下來:「哦——」恐怕自己事不關己的意願流露得太明顯,忙又換了副關心的表情,「不吃藥可不行,耽擱了病情怎麼好。事關殿下安泰,你該去回皇爺啊。」

  林安搖頭:「殿下不許我去。」

  沐元瑜:「……那你就不去?」

  這小內侍那天護主及後來打她手板的時候看著可不是這麼呆木的樣子,就不說什麼「擔憂主子身體」的虛話了,朱謹深有病不吃藥,拖出問題他這個貼身內侍第一個要倒大霉的好嗎。

  但林安的表情很堅決:「我是殿下的人,殿下不許,我不會背叛殿下的。」

  沐元瑜收了無語之心,哪怕是愚忠,也是忠誠,是一種堅定的品質,不是可以輕易評價調笑的。

  但她同時換成了無奈:「那你就來找我?」

  「殿下沒有說不許找世子。」林安很理直氣壯地道。

  那是因為她本來也管不著朱謹深吃不吃藥啊,朱謹深要是特意下這個禁令才奇怪了。沐元瑜歎著氣向他道:「可是你找我有什麼用呢?這個忙我實在幫不上。」

  但林安不這麼覺得,他充滿信任地道:「世子可以的,前天殿下也不肯喝藥,就是世子幫的忙。」

  沐元瑜不好跟他說這是她「兩相權害取其輕」之下的所為——灌朱謹深喝藥,大不了再挨十個手板,放任他燒下去,手板可能換成大杖乃至更嚴重的後果,若不是起因在她,她犯得著冒風險再去冒犯朱謹深?

  現在被林安拿這件事堵住就很為難了。

  「你——不會想我再去把藥給你們殿下灌下去吧?」

  林安眼神飄了飄,他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道:「奴才相信世子一定有辦法。」

  還賴上她了。沐元瑜道:「你有這個需求,你自己就可以做嘛。你這樣忠心,想來不怕因此被殿下責罰吧?」

  林安單薄的胸脯拔了拔:「當然不怕!」又頹了下去,「可是就算我豁出去,只能做一次啊,殿下肯定不會再許我靠近他了。」

  沐元瑜奇道:「難道我還有第二次機會?」這不是都一樣?

  林安居然點頭:「世子和奴才不一樣的,殿下對世子十分另眼相看,世子去勸,一定勸得動。」

  沐元瑜終於忍不住斜眼看他——哪看出來的?

  刺了他一句道:「可你打我的手板,可一點沒有比三堂哥來得輕。」

  這是被他主子另眼相看的待遇嗎?

  林安撲通往下一跪:「奴才無禮,聽憑世子責罰,不論打還奴才二十板,三十板,只求世子去看一看我們殿下,奴才絕無怨言!」

  沐元瑜發現她小看了人,朱謹深身邊的這個小內侍,不過十七八歲,看著一點不起眼,卻是軟硬都來得,便是叫他纏得煩了,看在他忠心為主的份上也不好對他如何。

  好聲好氣地勸了兩句,林安只是不起,沐元瑜只好使個眼色,貼門邊靠著的一個私兵過來,提著林安的半邊肩膀一拎,方把他拎起來了。

  「我不是不想幫你,我也盼望二殿下康泰,可給他灌藥算什麼法子?二殿下身份尊貴,又一望便知秉性高潔,怎能忍受別人這樣勉強羞辱他?便是我今日去做成了,難道以後次次都如此嗎?」

  林安叫她問得答不出話來。

  沐元瑜到京未滿三日,對京中風向尚未來得及體會,她事先在雲南所聽所做的那些功課,只能算個參考,不自己切身感受,她不打算草率下什麼結論,更不打算隨便傾向誰。

  叫林安逼到門上來,她也不會妥協,給朱謹深灌藥——虧他想得出來,以朱謹深那個身子骨,灌出問題來算誰的?他是忠心耿耿不惜殉主,她圖什麼踩這個雷啊。

  但也不能直接攆人,她還是多問了句:「二殿下到底為著什麼不肯吃藥?這塊心病不除,藥便是強灌下去,他仍舊鬱結於心,舊病不去,恐怕新症又生,可不是治標不治本嗎?」

  不想她不問這句還好,一問林安居然大膽瞪了她一眼:「世子還問為什麼,殿下不是告訴你了嗎?你全沒放在心上!」

  他很為自家殿下的「明珠暗投」生氣,但也覺得沐元瑜說的確有道理,遂不再糾纏於她,耷拉著腦袋自己去了。

  留下沐元瑜站在門洞裡,吹著寒風,挖空心思想了半晌,把前日朱謹深和她說的每句話都尋出來想了一遍,終於抓著了點頭緒——

  有什麼好不好的,好起來也就不過那樣?

  她當時沒留意,聽過就算了,現在加上了林安的背書,她方讀出了它的真實含義。

  這句聽上去像是隨口的抱怨之語,卻很可能是朱謹深人生的真實寫照。

  她上輩子那裡有句話說得好:有什麼別有病。

  一個健康的人,很難理解一個長年累月病著的人的痛苦。

  「好好吃藥病很快就會好起來」這種美好的哄勸朱謹深大概是從小聽到大,但殘酷的是從來沒有成真過。

  他是早產兒,胎裡帶來的不足,治了這麼多年未見明顯起色,大堂裡露了下大腿回去就躺倒了,一旦能代入他的心境,就會發現他不願喝藥並不是多麼奇怪的行為。

  ——喝了又怎麼樣?

  又不能治好。

  仍舊這麼虛弱地活著。

  沒意思。

  這再發展下去,妥妥的厭世了。

  她和朱謹深接觸不多,不確定他這個心態具體發展到了什麼程度,但從林安已經病急亂投醫到找上她這一點看,他的情況應當不容樂觀了。

  ——死亡的威脅固然可怕,但病痛纏身一樣讓人無法專心感受生的樂趣,活著對他來說,因此不具備那麼大的吸引力,未必所有人都有強烈的求生意志。

  若有至親的慰藉或許會好很多,但朱謹深喪母,親娘的面都沒見過。

  和皇帝談父愛,則有點奢侈——當然他有,可是已經不知被分成多少份了,而傳聞裡,朱謹深是不為皇帝所喜以至於被早早挪出了宮的那個。

  大冬天裡,沐元瑜硬是把自己想出了一身汗,她思維發散得連朱謹深此時還在青春期、思想容易走極端的因素都想到了。

  她入京前,聽到的是朱謹深是一個殘暴欺凌兄長的病秧子,入京後,親身接觸到的卻是一個冷清厭世的中二少年。

  這兩個人設的差異會不會太大了點?

  如果有的選,她寧可選前一個。起碼現在她的糾結要少很多。

  知道別人有厭世傾向,她可能提供幫助而袖手旁觀,真這麼做了,以後她的良心能不能過去這道坎?

  當然,有非常非常大的可能她去了也一點作用不起,林安根本就是自己想太多,這聽上去本就荒謬。

  就她本人來說,她是一點點都不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居然會對朱謹深有了影響力。

  所以——

  沐元瑜一腳在前,一腳在後,陷入了深沉的思索裡。

  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她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

  林安憂心忡忡地回到了十王府。

  輕手輕腳地掀開簾子進到室內,只見朱謹深坐在炕上,面前炕桌上擺著一副棋盤,黑白縱橫,朱謹深右手虛懸,二指間捏著一枚黑棋,棋子烏黑,襯得他手愈如白玉,金色的溫暖陽光自窗稜灑落進來,整個場景猶如一張畫卷。

  林安卻沒心情欣賞,他第一眼只見著炕桌角上那碗黑沉沉的藥湯了。

  他走時什麼樣,那碗藥湯現在還是什麼樣,唯一的區別是它不再冒一絲熱氣,已然涼透。

  朱謹深聽到動靜,抬眼望了他一眼,低低開口:「你再拿那個臉色對著我,就出去。」

  林安忙把喪氣的表情收了收,搭訕著起了個話題道:「殿下猜我剛才去見誰了?」

  朱謹深懶得理他。

  林安只好自己接下去道:「我去找沐世子了!」

  朱謹深要往下放的黑棋頓住,總算看了他第二眼。

  林安得到鼓舞,忙道:「我看殿下這兩天都病著,沒有到前殿去上課,獨自悶著無聊得很。上回沐世子來,他這個人雖然和京裡的規矩不合適,但他來了,我們這裡還熱鬧些,我看殿下也不厭煩他,所以想請他來陪著世子說說話,排解排解。」

  給他八個膽,他也不敢說想把沐元瑜找來給他們殿下灌藥。

  朱謹深沒說話,但那枚棋子始終沒有放下去。

  這就是要繼續聽的意思了,林安表情轉為氣憤,「但他居然不肯!我勸了半天,他也沒有鬆口,我只好回來了。」

  朱謹深默了片刻:「——誰跟你說我無聊的?」

  林安想說「殿下總是一個人坐著」之類,不等出口,朱謹深已接著道,「你在這裡,我都覺得很煩,出去。」

  「……是。」

  林安委委屈屈地倒退出去了。

  室內重新陷入他熟悉的安靜,朱謹深低下頭,自己默默對著棋盤望了一會兒。

  林安是打小起就跟他的心腹,他的感覺其實沒有錯。

  他對那個雲南來的沐世子的容忍度確實要高些,這種由心而發的感觸是假裝不來他也不想壓抑的。

  那少年的說話做事都透著股明快,令他聯想到書裡看過的雲南風物,聽說那裡四季如春,艷陽天格外通透燦爛。

  他沒有什麼朋友,以前也不覺得自己需要,但見到沐元瑜後,他忽然想和他交個朋友。

  人有千百種脾氣,這一種似乎正好合上了他的。

  但他被拒絕了。

  砰。

  朱謹深聽到自己心裡頭一回主動向人開啟的友誼的大門,關上了。

  ============================================================

  小劇場:

  一般少年的中二期:

  暴躁,騷動,騷動,暴躁,搞事、搞事、搞事!

  朱二的中二期:

  呵呵。

  沒意思。

  什麼都沒意思。

  叮。

  前方出現了一個有意思的人。

  他走遠了。

  朱二:呵呵。

  沒意思。

  什麼都沒意思。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5
發表於 2017-12-22 08:57:39 |只看該作者
第44章

  直到進入十王府所在街區的時候,沐元瑜都還在猶豫著。

  先前林安特地跑去請她她不來,現在反悔自己跑來了。

  她一般很少讓自己陷入這種難以抉擇的境地裡,要麼做,要麼不做,總得個痛快。

  馬車在十王府那片建築群的外圍停住了,沐元瑜下了車,迎面一陣凜冽的穿堂寒風刮過來,差點把她刮得站立不穩。

  北地真是太冷了——

  她戴上兜帽,裹緊斗篷有點哆嗦地加快了腳步往裡沖。

  不管那麼多了,來這一趟,有沒有成效另說,總之她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這一片朱門雖多,但目前只住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兩個人,府邸裡有無人居住的差別還是很明顯的,沐元瑜雖只來過一趟,也順利摸對地方了。

  但接下來就不順利了。

  因為裡面傳了話出來跟她說:「二殿下不見客。」

  這可怪不得她了。

  沐元瑜的心理負擔一下盡皆撤去,她開開心心扭頭就走。

  沒走兩步,讓從另一邊過來的一行人叫住了。

  那行人為首的是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弱冠年紀,穿一身大紅袞龍袍服,翼善冠上圍一圈暖呼呼的暖帽,相貌端正英武。

  他身後跟著的三四個人則進一步說明了他的身份——都是內侍打扮,緊簇左右。

  出聲叫住她的是為首的年輕人,他嘴一咧,露出大大的笑容道:「你是誰?我怎麼沒有見過你?」

  沐元瑜躬身向他行禮:「臣滇寧王之子,沐氏元瑜見過大皇子殿下。」

  大皇子朱謹治驚訝地「啊」了一聲:「你倒認識我啊。」

  能穿皇子常服又是這個年紀的還能有誰。

  就這短短兩句話的功夫裡,沐元瑜看出來了,這位大皇子的腦袋可能確實有些——不足。

  單聽他的話其實沒什麼問題,但配上他的表情,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微妙怪異感,可能是他的語調缺了點什麼,也可能是他看人的眼神過於直勾勾的,總之,他身上確有與常人不那麼一樣的地方。

  但朱謹治並不是個招人討厭的人,他的態度還很熱情,又問道:「你是我二弟的新朋友嗎?我聽說他病了,所以我來看看他,你也是來看他的?」

  沐元瑜含糊地點了點頭。

  「那你怎麼不進去呢?」朱謹治應該是不大懂人際間的微妙關係,直通通地就問了出來,「我在那邊就看見你了,你一直站在這裡。」

  沐元瑜老實道:「二殿下可能病著,不舒服,所以說不見客。」

  她心裡同時把傳聞打了個問號,朱謹治作為一個先天智力發育遲緩以至於儲位至今未定的人,是不可能做戲的,他能這麼陽光地來看望弟弟,可見至少他和朱謹深的關係沒有傳聞裡那麼壞。

  「見客是很麻煩噠,又要換衣服,又要和人說好多話。」朱謹治同情地點了點頭,「二弟原來就不喜歡這些事。」

  沐元瑜想告辭了,她看到朱謹治後面跟著的一個小內侍一直在悄悄地扯朱謹治的衣襟,他這樣的身份,又是這樣的毛病,出門肯定有專人負責提點他的言行,那小內侍可能覺得他話太多也太實在了,急得不停眨眼。

  但她話未來得及出口,朱謹治就熱忱地接著道:「不過你是二弟的朋友,不是客人啊!我是二弟的哥哥,也不是。好了,我們可以一起進去。」

  沐元瑜:「……哈?」

  她傻著眼,朱謹治已經走過來了,居然還先摸了摸她的腦袋,哈哈笑道:「你好小啊,沒想到二弟喜歡和你這樣的小孩子做朋友,怪不得他以前都不搭理別人。」

  就拉著她往裡走,嘴上還絮絮叨叨的,「我知道我舅舅就總來找二弟,二弟都不理他,舅舅還來找我幫忙,不過二弟不喜歡他,我也沒有辦法的,我要替他跟二弟說話,二弟連我都要訓了,說我多管閒事——」

  他話連著話,沐元瑜不好打斷他,結果就硬是一路都沒找著說話的機會,朱謹治上門,府裡不可能有人攔他,他就這麼直接拉著沐元瑜走到了正院裡。

  林安大概是接到了傳報,急匆匆地從堂屋裡出來。

  沐元瑜以為他是要迎接朱謹治來的,結果林安埋著頭,小跑著從旁邊的穿廊走了。

  ——什麼意思?

  這樣對大皇子也太不敬了吧?她都沒躲而是馬上行禮了啊。

  她下意識抬頭看朱謹治,結果朱謹治的反應更離奇,他不生氣就罷了,可能他一顆稚子心不懂和下人計較禮儀,但他居然露出了恐懼的表情。

  沐元瑜覺得他拉著自己手臂的力道都變大了。

  「那個、那個是不是林安?」朱謹治轉頭小聲問自己的內侍。

  內侍忙道:「他已經走了,走得遠遠的了。」

  他說著望了沐元瑜一眼,把下一句到嘴邊的「殿下別怕」忍了回去,但沐元瑜當然看得出來。

  這展開也太神奇了,朱謹治堂堂一個皇子,且是嫡長皇子,居然能對一個小內侍畏之如虎——

  她一點沒看出林安有這麼大本事。

  看來當年這對天家兄弟之間,應該確實還是發生了點什麼事。

  朱謹治得了內侍的安慰,才好像放鬆了點,讓內侍護著繼續往前走了。

  門簾再次被掀開,長兄上門,朱謹深親自迎了出來。

  見到站在旁邊的沐元瑜,他表情冷淡著一怔。

  沐元瑜心下跟著一緊——她多少是要面子的呀,在門前被婉拒還罷了,進都進來了,再叫人攆走,那可連個遮羞的緩衝都沒有了。

  冤枉的是,真不是她厚臉皮主動賴進來的。

  朱謹深沒理她,先望向了兄長:「皇兄,你拉著別人做什麼?」

  朱謹治忘性大,見到弟弟又高興起來了,道:「這是你的朋友,我在門口遇見,所以一起來了。」

  朋友——?

  沐元瑜忙道:「是大殿下誤會了,臣只是來探望殿下。」

  以她和朱謹深至今為止的交集,她瘋了才敢在外面自稱是他的「朋友」。

  朱謹深顯然是瞭解長兄的脾性,沒就這點多說什麼,但他幽深的眼神轉過來,問出來的話卻是更不好回答:「林安先前找你,你不是不願意來?何故出爾反爾?」

  好嘛,做人真的不要反覆,果然為這事吃虧了。

  沐元瑜在心裡自嘲,認錯的話到嘴邊了忽地反應過來——不對,這個問話,朱謹深難道還很期待她來給他灌藥不成?

  ——林安這小子一定沒說實話!

  她腰桿瞬間直了,擺出一個耿直的表情道:「殿下容稟,林安的請求,臣當然不能從命。」

  一旁的朱謹治本已放開了她,聞言重新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道:「林安去為難你了?算了,他好嚇人的,你還是忍一忍吧。」

  他的插話沒造成任何影響,朱謹深當成了耳旁風,只說了一個字:「哦?」

  這個字還是對著沐元瑜說的。

  朱謹治莫名所以地怕一個小內侍,沐元瑜可不怕,林安敢給她背地裡下眼藥,她就敢當面找回場子來——這樣一來,她又慶幸自己跑這一趟了,她馬上跟著又來,朱謹深雖然有不虞,還是願意聽她說兩句,要是拖下去,這一點小誤會說不定得拖成心結了。

  她道:「不知林安是怎麼跟殿下回稟的?他在臣那裡是說,殿下怕苦,又不願意吃藥了,他勸不動,想起前日的事,所以去找了臣。但殿下前日不計較,是殿下大度,臣怎能不知上下,接二連三對殿下行此不敬之事呢?所以臣堅定地拒絕了他。」

  當著朱謹治的面,她沒把話說得太明白,皇帝都不知道朱謹深懶怠吃藥的事,朱謹治更不會知道,朱謹深也不會想讓這個長兄知道。

  「叫林安來。」

  沐元瑜打起了精神,準備進入對質狀態,但朱謹治目光一抖,哀求地看向弟弟:「不,不,我不要見他。」

  朱謹深改了口,重新吩咐左右:「去通知林安,叫他到前面領十板子。」

  這麼快相信她啦?

  沐元瑜眨了下眼,這位殿下的氣質淡了些,但處事倒是一點不拖泥帶水,挺能明辨是非的。

  她沒忘記朱謹深的第二個問題,繼續回道:「但臣聽說殿下貴體仍有微恙,心下掛念關切,所以還是冒昧登門了。」

  朱謹深的目光自她凍得紅通通的臉頰上一掃而過,心下掠過了詫異之情。

  他這個身體,從小到大聽過最多的就是旁人的慰問之語,不論親戚還是大臣們見他,總免不了要表示對他身體的關切,別的他或許不能通盤分辨,但這所謂的關心幾分真幾分假,他是知道得再清楚沒有了。

  有些人,嘴上說得再好聽,眼神中甚至捨不得放一絲感情;也有些人,話沒說兩句,情意充沛得愴然涕下,好似恨不得替他把這個病生了。

  這些人不知道自己把「別有用心」四個大字明晃晃地貼在了臉上。

  比如李飛章。

  他從他貼上來的第一時間就知道他想做什麼,所以他從來不想搭理他。

  但很古怪,這個小少年表露出來的情感居然是真的。

  不論多少,但是是真的有在替他擔憂。

  朱謹深不知道他長兄先前在外面胡說他喜歡和小孩子做朋友的事,但他現在不大確定地想:難道是因為年紀小,所以感情會純摯一點?

  不管怎樣,他心中確實為此舒服了起來。

  這種久違的情緒一直持續到了進到屋裡,炕桌上,那碗涼透的藥大搖大擺地放在那裡。

  朱謹深:「……」

  朱謹治進來時沒有等傳報,他接到消息的時候,人已經快走到正院了,他趕著讓林安躲開,忘記了還有這麼個幌子擺著。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6
發表於 2017-12-22 08:57:54 |只看該作者
第45章

  朱謹治咋咋呼呼地已經宣揚起來了:「二弟,你真的怕苦沒有吃藥啊?你的朋友說,我還不相信,你生著病,不吃藥怎麼行呢?你還怕苦,哈哈——」

  他覺得弟弟會怕苦這件事很有意思,翻來覆去說了兩遍,才帶點小驕傲地道,「我都不怕。」

  說罷,眼神若有所盼地環顧四周。

  朱謹深緊抿著嘴唇,面無表情。

  朱謹治的內侍接了他的話茬,誇讚道:「殿下真是英武不凡。」

  朱謹治才滿意地點點頭,坐下了,然後伸手摸摸藥碗:「都涼了,這個天喝涼掉的藥可不好。」

  仰了頭:「把它拿去熱一熱吧,再端來給二弟喝。」

  屋裡的兩個內侍沒有動彈,他們是朱謹深的人,主子不發話,哪怕是朱謹治的吩咐他們也不敢就去。

  朱謹治自己帶進來的小內侍奉承自家殿下罷了,不好越這個權,也站著沒動。

  沐元瑜左右看了看,叫她再給朱謹深灌藥她不敢,但有傻乎乎的大皇子在前面頂著雷,她給敲敲邊鼓還是可以的,就蹭過去伸手拿了碗:「兩位殿下聊著,臣閒著沒事,跑個腿去。」

  不看朱謹深的臉色,飛快溜出去了。

  朱謹深常年病弱,隔壁就有個耳房放著碳爐,專門替他熬藥烹茶的,沐元瑜端著藥一出去,很快被指引了方向走進去了。不過她端過去的那碗藥沒派上用場,炮製中藥很有講究,一般人家藥涼了重新加熱下沒有什麼,到朱謹深這裡是直接倒掉重新煎制的,預防著萬一影響藥效。

  沐元瑜在小內侍給她搬來的一張椅子上坐著,她沒有等待多長時間,因為爐子上原就沒有斷了藥。

  沐元瑜為此試探著問了那小內侍兩句,發現果然。能負責經手藥材的都算是心腹之人,而朱謹深身邊這些比較親近的人裡,都知道他現在不怎麼願意喝藥,所以藥銚子才不離火,預備著他哪一時心情好願意喝了,能及時送上去。

  沐元瑜:「……」

  長得那個高冷模樣,幹這種任性耍賴的事好嗎?

  不過她同時發現一點,這些人都知道這件事,居然都不曾上報外傳。

  她到現在對朱謹深其實還沒有留下多深刻的印象,他身上最顯著的標籤是病弱,以及由此衍生而出的對外物的冷淡,這一點很大程度上掩蓋了他本身的性情,他表露在外的就是似乎沒有什麼事放在他的心上,也沒有什麼值得引起他的興趣。

  這樣一個人要說他有什麼厲害的手段,實在好像不太可能,但據她眼前所見,他身邊的人又確實被管得鐵桶一般。

  天家子,看來再簡單也沒有簡單的。

  藥材煮沸了,帶著微澀草木香的熱氣繚繞而上,沐元瑜嗅著這香氣,又等了一小會,管藥的內侍滿面殷切地把新的一碗藥湯交給了她。

  沐元瑜接了藥,回到正房裡去,才進堂屋門就聽到朱謹治聲音響亮地說著什麼,再進得次間,她不由一愣。

  朱謹治旁邊多了個人。

  穿的服飾同朱謹治一般,年紀同朱謹深差不多大。

  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呀——

  她不過滿懷猶豫地走了趟十王府,結果一下見著了三位皇子,只差當今皇后所出的那位就集齊了。

  朱謹治話快,先跟她介紹:「這是我三弟。」

  沐元瑜把藥碗交給迎上來的內侍,上前行禮問了安。

  三皇子朱謹淵十分和氣,笑著站起來攙扶住了她:「沐世子不要客氣,沐家先祖乃是太祖膝下的義子,你我關係與別的臣子們不同,兄弟們當親近些,便喚我一聲『皇兄』也使得的。」

  沐元瑜幸虧把藥碗給人了,不然得潑出來——天家這三位皇子殿下的性格真是太分明了,那都是幾輩前的事了,她跟李飛章打嘴仗拿出來壓一壓他還行,多大臉跟正經皇子論兄弟?

  朱謹淵這自來熟得她簡直牙疼。

  只能連稱「不敢」。

  但朱謹淵仍舊很親切,朱謹深捧著內侍傳過來的藥碗要吃藥,沒有說話,他就和朱謹治兩個一句一遞地聊,時刻不忘把沐元瑜拉進話題裡去。

  講真,沐元瑜並不怎麼想說話,她不是對朱謹淵有意見,三兄弟裡,前兩個一個傻一個冷,朱謹淵的態度其實算是最周到的,但——這是朱謹深的居所。

  她是來探朱謹深病的。

  那和朱謹淵聊得火熱算怎麼回事呢?

  朱謹治天真不懂社交禮儀,她難道也不懂?

  不好表露出來得罪朱謹淵,只能適時以微笑附和。

  朱謹淵以為她初來靦腆,就更主動找著她說話,問她來京裡習不習慣,吃住如何,又告訴她京裡有哪些好耍有趣的地方,可以帶她去逛。

  這是一個非常有心的主人家了,唯一的問題是,這不是他的家,真正的主人正喝著藥。

  據說不怎麼喜歡朱謹深的皇帝那日在這裡,都止住了要問她話的意思,改成陛見時再說,朱謹淵待她這樣好,怎麼不替自己兄長稍稍考慮一下?

  朱謹治一個傻子進來也還知道先關心一下弟弟的藥。

  沐元瑜記得張楨提到三皇子時是說他「和氣溫煦」,現在對照著看也不能算錯,但放置在這個場景裡,就是有點怪。

  因為她的有效回應不多,便說話也是一些「多謝三殿下」之類的套話,朱謹淵終於不大說得下去了——朱謹深又不發一語,他難道真跟朱謹治聊得下去?

  遂站起來笑道:「沒想到在這裡見到沐世子,一時不察,多說了兩句,攪了二哥的清淨了。」

  朱謹深道:「哦。不是你見著了沐家的馬車停在外面,使人上去問了嗎?」

  ……

  有生以來,沐元瑜經歷過的比這還尷尬的場景不多。

  這一巴掌扇得太狠了,她幾乎都能聽見忽然安靜的空氣裡那道破空而過的風聲。

  他們兄弟有不和私下起爭端還罷了,但此刻她還在場。

  多大仇。

  沐元瑜禮貌性地迴避了不去看朱謹淵的臉色,她覺得他此刻應該恨不得把那句話的每個字都重新塞回嘴裡去。

  不多這句嘴,也不會被打這個臉。

  朱謹淵再溫煦,畢竟也才十五歲,還沒有修養到唾面自乾的境界,鐵青著臉站起身來,一言不發地去了。

  他沒強辯吵嚷,這風度其實也還算不錯了。

  被襯得略像個反派的朱謹深丟下藥碗,不罷休地還補了一槍:「東施。」

  沐元瑜:「……」

  她知道朱謹淵為什麼走得那麼痛快了,朱謹深已經發作,他敢留下來,能被嘲揭了一層皮。

  朱謹治大人似的歎了口氣:「二弟,你又把三弟氣走了。唉,他也是,撒這個謊做什麼呢。」

  很照顧地向沐元瑜解釋道,「你剛才沒在時,你們家的車伕往裡遞話,說有侍衛模樣的人去問他是誰,為什麼停在這裡,你家的車伕怕惹到了麻煩,所以要告訴你一聲。」

  沐元瑜明白了,這片攏共就住了兩個皇子,朱謹深這裡知道她來,自然不會使人去問,那就只有朱謹淵那邊的人了。

  他也真是太寸了,不知道他來之前已經被車伕報了進來,強行「巧遇」,結果失敗,被當場揭穿。

  不過她跟著想到朱謹深後加的「東施」一詞,她直覺反應這是很狠的兩個字,但不知道為什麼,按捺不住好奇心,便問朱謹深道:「敢問殿下,西施是誰?」

  說朱謹淵效顰,那總得有個被效的對象罷。

  朱謹深:「……」

  他的臉色慢慢黑了。

  沐元瑜極力忍笑:「哦——我懂了,不勞殿下解釋。」

  看來他嘲別人嘲得凶殘,沒留神把自己也裝裡面了。

  只論病弱這一點,他還挺像的——噗。

  這種有點拐了彎的笑點朱謹治就不懂了,茫然地來回轉頭看著他們。又帶點擔心地勸道:「二弟,你不要跟你的朋友發火,他好心來看你,你把他也氣走了,你一個人多無聊啊。」

  朱謹深對兄長的態度要好不少,道:「我沒發火,三弟也不是我氣走的,他是被自己蠢走的。」

  朱謹治不認同地搖了搖頭:「三弟再笨,還能笨過我嗎?你總對他沒有耐心,對你也不好,我在宮裡都聽見人說你了,我說你不是這樣的人,別人當面說相信我,我還沒走遠,又說起來了。」

  「那又怎麼樣?」朱謹深漠然道,「叫這些人到我面前說試試。」

  朱謹治沒辦法地道:「唉,人都知道你苛刻,誰敢到你面前說。」

  「那不就好了。」

  「可是他們背地裡說啊!」朱謹治苦口婆心地勸他,「你生著病,應該好好保養自己,不要總是和三弟生氣。」

  朱謹深往身後的迎枕上一倚,道:「我說了我沒生氣,跟蠢貨有什麼好生氣的,那我整日沒第二件事幹了。」

  沐元瑜在一旁十分糾結,不知該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還是努力擴大自己的存在感以提示這兩位殿下她還在——

  她是很想走,可沒人叫她迴避,她自己走開也很怪啊。

  好在以朱謹治的智力,能勸弟弟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再往下他就不知該說什麼了,呆了一會,只好不說了,轉而向沐元瑜道:「你們是朋友,好說話,你多勸勸他吧。」

  繼林安之後,第二次被人拜託勸說朱謹深,沐元瑜都要有錯覺了,難道她跟朱謹深關係真的不錯?

  很顯然沒這回事。

  但朱謹深居然沒有對此反駁,不知是懶得再和攪不清的哥哥說話,還是真就默認了她這個被哥哥硬塞給他的「朋友」,他總之是沒有吭聲,身體半斜著,長長的眼睫垂著,有點慵懶疲累的樣子。

  沐元瑜:「……」

  要是到此時還感覺不出他的友善之意,她就太遲鈍了。

  朱謹深披著一張清冷的皮,可是嘴毒到能對親兄弟下「東施」評斷的人。

  這——忽然感覺有點受寵若驚怎麼破?

  **

  另一邊,朱謹淵沒有回自己的三皇子府,而是一腔怒氣地進了宮。

  他漲紅著臉,衝著母親抱怨道:「母妃,我再也受不了了,就沒有別的方法了嗎?非得叫我去二哥那受氣!」

  賢妃端坐著,神色不動,溫柔問他:「今日又怎麼了?」

  朱謹淵十分惱火地把自己受的羞辱說了,末了道:「我惹不起他,我都走了!他還追著諷刺了我一句!」

  賢妃道:「甚好。」

  朱謹淵:「……母妃!」

  「母妃知道你委屈,」賢妃柔和地望著你,「可是沒有你二皇兄的尖刻,怎麼襯出你的大方呢?他越沒有手足之情,你越要恭敬他,才顯出你的好來。」

  朱謹淵憋著氣:「我又不是就他一個兄弟。」

  「可是你大皇兄是個傻子,你跟他有什麼不和,人家只會說你的不是,連個傻子都不能寬容。你四弟,皇后娘娘當眼珠子護著,你我動不了他的主意。」賢妃安然道,「好孩子,你想當人上之人,就要吃過人之苦。這個道理,母妃和你說過許多次了。」

  朱謹淵喝了兩口內侍送上來的蓮子茶,神色慢慢平靜下來:「是,母妃,我知道了。」

  賢妃的臉色愈加溫柔:「這就對了。好孩子,我知道你受了委屈,等會讓廚房多做兩道你愛吃的菜,你就留在這裡吃飯罷。」

  朱謹淵應了,又道:「母妃,還是您有慧眼,二哥成日裝的那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兒,我還以為他真對那張椅子沒興趣呢,滇寧王世子一進京,他第一個變著法打上交道了,哄著人家去看他,就這樣,還好意思說我效顰!難道只許他和沐家的世子說話不成!」

  賢妃安撫他道:「你二皇兄什麼個性,你不清楚嗎?沐家的世子叫他丟了那樣一個大臉,他當著皇爺的面揭過去了,心裡怎可能不記恨?這兩個人面和心不和,遲早有崩離的一天,你很不必在意。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用你二皇兄襯著,讓朝臣們誇讚你的友孝寬和就夠了。」

  朱謹淵心裡便又舒服了不少:「母妃說的是……」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7
發表於 2017-12-22 08:58:05 |只看該作者
第46章

  朱謹治勸不動弟弟,只好再囑咐了朱謹深兩句好好養身好好吃藥,就無奈地領著人離開了。

  沐元瑜走這一趟,成功讓朱謹深喝下了一碗藥——雖然功勞大半不是她的,自覺也算完成了任務,就要跟著告退。

  朱謹深忽然先一步問她:「你會下棋嗎?」

  沐元瑜望著炕桌上的棋盤點點頭:「會。」

  「與我下一盤罷。」

  朱謹深不算徵求她的意見,直接說了,就坐直了身,把他先前自己擺的棋子一顆顆收回兩個青玉雕成的棋罐裡,他寬大的衣袖略微捋起,露出骨節分明的玉白手腕,動作間如行雲流水,棋子互相敲擊的清脆聲響襯映著,令他氣度一下高雅起來。

  沐元瑜:「……」

  她不是看呆了,她是後悔了,朱謹深這個架勢一看就是弈棋高手,而她所謂的「會」,不過是通曉圍棋規則而已。這時代娛樂手段有限,朱謹深身體弱,能選擇的娛樂範疇就更狹小,在這個領域內,他吊打她恐怕根本不費功夫。

  早知道說個「略懂」還好挽尊點。

  沐元瑜沒有死要面子的習慣,既發現情勢不妙,她就打算在適當的時候主動承認一下自己不精棋道的真相,平常只是偶爾玩玩,沒對此下過很大工夫。

  但讓她沒想到的是,她連這個機會都沒有。

  朱謹深作為邀請人,有風度地沒和她猜子,直接把裝白棋的棋罐遞給了她,讓她先走。

  玩遊戲最忌一方不投入不努力,哪怕注定是輸,也要掙扎過才有意思,沐元瑜便很認真地落起子來,她打算在發現自己顯露敗跡的時候再解釋。

  棋盤漸漸縱橫黑白,未過十步,朱謹深抬了頭:「你『會』下棋?」

  他那個重音所落的位置一下就把沐元瑜問得心虛起來,她忙對著棋盤望了望,嘴上道:「跟殿下比自然遠遠不如,臣平常雜事多,不大靜得下心來。」

  沒看出哪裡不對呀?她在趕著圍朱謹深的棋嘛,雖然目前為止還未成功,總是差了一步。

  朱謹深搖搖頭,把手裡拈著的一子放回了棋罐裡,把棋罐推遠了些:「你先走的子,才開局已經變成跟在我後面追著堵截。你不擅此道,還是算了罷。」

  沐元瑜這就不大服氣了,她要已經叫人圍了大龍也罷了,如朱謹深所說,才開局,怎麼就斷定她要輸了?——雖然她是會輸,但不是還早得很嗎?

  她就伸手過去,把那棋罐又往朱謹深面前推了推:「我愚鈍,殿下國手,叫我見識見識?」

  今日以前她不至於這樣幹,不下她走就是了,但先前讓朱謹淵一對比,她赫然發現林安說的不錯,另眼相看什麼的不一定,但她在朱謹深這裡的待遇正經還挺不錯,心情也就跟著放鬆起來了。

  朱謹深望她一眼,勾了下嘴角:「你恐怕見識不了多少。」

  給了她面子,重新拈子下起來。

  棋局在擴大,黑白子繼續佔領各自江山——準確地說,是黑子。

  因為從第十五手開始,朱謹深幾乎每一落子都要帶走她的一顆或幾顆白子,她補棋的速度居然都比不上損失掉的。

  沐元瑜都沒來得及弄懂自己為什麼就會被圍住,已經損兵折將得完全沒有翻盤希望了。

  她唯一模模糊糊感覺到的,就是自己的棋不知道為什麼特別散,反觀朱謹深的,處處都是佈局,隨便哪裡落下一子,就能將她封鎖住。

  她知道自己棋力不佳,但沒想到「不佳」到這種連輸都不算的地步——這盤棋有什麼輸贏?根本就是朱謹深閒著沒事逗她玩了玩。

  扯到輸贏都是給她臉了。

  「還下嗎?」朱謹深問她。

  沐元瑜微微臉熱,飛快搖頭。

  朱謹深就又低頭收拾起棋子來,沐元瑜也幫忙收著自己的白子,她收得很快,因為棋盤上就沒剩下幾顆。

  等她收好抬頭的時候,朱謹深還在一顆一顆拈著,他做這件事的時候,神色是真的很溫和寧靜,又帶著些寥落。他的氣質弱,但相貌其實一點不娘,和沐元瑜沐元茂都不是一個路數,他的眉目烏黑分明,鼻樑高挺,只是唇色淺淡了些,與他過於蒼白的膚色一樣,顯露出他先天帶出的體弱不足。

  可能是氣氛太安適,沐元瑜禁不住就問道:「殿下,我看今日大殿下來時的模樣,似乎很好?」

  朱謹深沒抬頭:「你想說什麼?」

  沐元瑜慢慢組織著用詞:「臣聽說——」

  「你又不是正經當官,就說『我』罷了。」

  「是。」沐元瑜乾咳一聲,她是有點緊張才換回了正式的自稱,重新道,「我聽說,大殿下以前也有恙在身,且和殿下一般,也是胎裡帶出的毛病,但我才見大殿下,他中氣洪亮,膚色紅潤,似乎已然痊癒了?殿下先前曾說吃藥無用,從大殿下身上看,分明是有療效的。」

  她餘下一句話含著沒說——不像你,吃個藥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想吃才吃不想吃就不吃,十分藥效能發揮出三分就不錯了。

  朱謹深道:「你懂什麼。」

  沐元瑜:「……」

  略生氣。林安這小子還是誆她,哪裡對她另眼相看了!

  「這麼大脾氣?」

  朱謹深此時剛好撿完了棋子,抬起頭來,一眼見到她繃起的臉頰,輕嘲了一句,續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道聽途說的話,聽聽罷了,聽信就不必了。」

  沐元瑜那點不快飛了,腦子裡開始轉動起來。

  什麼意思?她剛才說的話裡哪樁事不對?

  朱謹治的身體沒好?不對,如同朱謹深顯而易見的體弱一樣,朱謹治的精氣神也是形於外的,一個真有胎裡弱的人不是那個模樣,這一點一對比就看出來了;那就是——

  朱謹治沒病?!

  這個反向倒推險把沐元瑜驚出一身冷汗,好在她才親眼見過朱謹治,確認他的智力問題同樣是掩蓋不了的,便是他以前因什麼宮廷隱秘而有所做作,現在已經成年,對一個成年嫡長皇子動腦筋的可能性幾近於零,他大可自行「痊癒」。

  排除掉兩項不合理的推論,就只剩下一樁合理的:朱謹治確實有病,但疾只在腦,而不在身。

  外界會有他體弱的傳言,恐怕是以前皇帝對他實則智弱的掩飾,不過他如今大了,想藏也藏不了,必須得出來露一露面。從朱謹治的舉止看,他能被教到這個地步,應當是花費了身邊人很大的心血,也因此皇帝才敢讓他出宮了。

  這就有點麻煩了,她見到朱謹治,原以為他是一個上好的榜樣例子,不想內情如此,對建立朱謹深痊癒的信心根本沒有一點幫助。

  「瞎操什麼心。」朱謹深口氣和緩地道,「生死有命,我長到如今,若連這一點也看不穿,該早把自己為難死了。」

  他要說自己就是「不想活了」那沐元瑜也就罷了,一個人死志已定,那不是她一個萍水相逢會過兩面的人有能力拉回來的,但聽到這個話,她就有點氣笑了:「殿下那是看穿嗎?分明是胡來!」

  感覺口氣太生硬,她呼出口氣,忙又把聲氣放軟了些,「殿下說生死有命,但我以為殿下有疾不願吃藥,這生死並非由命定,而是殿下自己選擇的,何必推給命呢?所謂命定,乃是譬如我先前與殿下下棋一般,明知我與殿下棋力相距甚遠,仍舊堅持到崩盤,那時才好說一個,我注定當輸。」

  朱謹深睃了她一眼:「棋下得不怎麼樣,挺會給自己臉上貼金。」

  沐元瑜憋不住要笑,趕著回了句嘴:「殿下,我實話實說。」

  朱謹深沒在這一點上和她爭辯,話鋒忽然一轉,問道:「你既然聽聞了大哥體弱的傳言,那不會單只一樁罷?多半也有關於我的——比如說,我與大哥不和,暴虐打斷他身邊人雙腿之事?」

  沐元瑜點點頭,心裡吐槽:不但如此,還知道你把你哥嚇哭了呢。

  朱謹深問:「你信不信?」

  沐元瑜脖子僵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我的想法,本也與殿下一樣,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就我所見的殿下,並不是會對兄長不敬之人——」

  她頓了下,因為感覺身後有動靜,轉頭一看,只見簾子掀開,林安捂著屁股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

  他看到沐元瑜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他當然知道她來——不然他也賺不到這頓板子,只是沒想到朱謹治都走了,她還留在這裡。

  他再望向自家主子,便見他主子伸手向他一指,懶懶道:「哦,是真的。就是他動的手。」

  朱謹深手雖指著他,並沒看他,他的目光注視在沐元瑜臉上,還用低啞的聲音誠懇地提出了佐證,「不然你以為,我大哥來,為什麼這麼怕他呢?」

  沐元瑜:「……」

  中二少年好煩人啊。

  她無語地望向屋頂華美的雕樑。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8
發表於 2017-12-22 08:58:16 |只看該作者
第47章

  跟中二病發的少年對話,苦口婆心是最沒效果的,沐元瑜索性也不跟他扯別的了,就順著他的話音道:「是嗎?那我對小林公公多有失敬了,今番害小林公公受了罰,下回再碰著面,我沒有大殿下的威勢身份,當主動退避三舍才是了。」

  被強行加戲的林安一臉懵,片刻後反應過來忙解釋:「世子說什麼呢,世子別聽殿下玩笑,奴才哪敢幹那事——不對,事是奴才幹的,但奴才絕沒有想嚇唬著大殿下,那是正好趕上了。您以後總有一天會知道的,總之,絕不是像外頭瞎傳的那樣!」

  他不解釋沐元瑜還沒多想,一解釋她不由若有所思,看來裡面是真有事,而且不是一般的事,不然以林安的護主勁兒,不會到現在還藏掖著半截不說。

  林安雖然沒有吐口,但是對於朱謹深的名譽因此多年有瑕一事很不甘心,嘟囔著補了句:「外人不知道還罷了,世子不是一般人家,怎麼會也叫無知傳聞蒙蔽住呢。」

  沐元瑜斜眼看了看他:「我以前聽到的是無知傳聞,今日這句,可是你們殿下親口所說。」

  林安不說話了。但看其模樣,明顯憋得不輕,只是不能出口。

  沐元瑜那點所思便加深了,如林安這等連給自家主子灌藥的主意都敢動的,是一等一的心腹,他敢動這個主意,就不會懼怕此時規勸兩句,他為什麼不說?

  朱謹深那句所謂玩笑,可大可小,若換成她初進京對他並無一絲瞭解時,聽到他這麼大搖大擺地說著自己的一個內侍就把長兄嚇得至今尚如避貓鼠兒一般,她對朱謹深會是什麼看法?

  不用細想,總之不會有一個好詞。

  想到這裡,她倏地看向朱謹深。

  朱謹深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對上她深具疑惑的眼神,他無端會意到了,淡唇微分,道:「你猜。」

  沐元瑜不用猜。

  她一個字沒有問,朱謹深已然知道她在想什麼,那答案不可能有第二個。

  他就是在自污。

  京城這潭水,如她想的一般深,或者可能更深,而朱謹深指尖輕撥,向她展示了水面之下的一點漣漪。

  沐元瑜得承認,無論他的態度如何中二,他實則沒有惡意。

  否則他行事不會是這個順序。

  她鎮定下來。不該她問的事,她現在就不問,時候未到,知道得太多未必是件好事,因為那同時意味著她涉入過深。

  她站起來,很自然地告辭:「我在這裡也擾了殿下半日了,天色不早,我該走了,改日殿下心情好又得閒,我再來與殿下消閒。」

  她通篇用的是「我」,沒稱「臣」。

  朱謹深自然聽得出這差別,神色舒緩,點了點頭。

  林安忙道:「奴才送一送世子。」

  他不顧才挨了十板子的屁股,身殘志堅地硬是跟著沐元瑜往外走。

  「世子,其實我們殿下人極好的。」出門不久,他就忍不住了,忙著道。

  沐元瑜早知他跟出來有話要說,配合地放緩了腳步,擺出聆聽的模樣。

  「我們殿下說那事,有是有的,但真不是那樣。」林安很苦巴地皺著娃娃臉,「其中內情沒殿下允准,奴才不敢吐露,不過可以撿能說的告訴世子一點。當年的命令確是殿下下的,奴才動的手,沒現成的板子,也不便驚動人去要,奴才就使椅子腿砸斷了那逆奴的腿,動靜大了點,為此驚著了大殿下。」

  沐元瑜望了一眼林安的身板,又默算著把他的年齡往回倒推了一下,事出時他應該只有十四五歲,力氣沒有長成,也沒趁手工具,這樣硬生生把人的腿敲斷,那動靜真不是一般的大,怪不得朱謹治至今見著他仍有深刻陰影了。

  林安接著道:「大殿下隨後就病了。這一來,奴才的小命差不多也就跟著交待了,上輩子沒積德,這一世投了這奴才秧子的命,又有什麼法子呢?奴才哭哭啼啼地就打算認了,但殿下攔在了奴才前頭。」

  他的語氣轉為驕傲,「哪怕皇爺震怒跟殿下說,若執意護著奴才這個卑賤寺人,就將殿下趕出宮中,殿下也沒有鬆口退讓。」

  沐元瑜不由問道:「二殿下是為此出的宮?」

  傳聞只說是因責打朱謹淵近侍之事,原來還有這後續。

  林安點點頭:「那時殿下身子還要弱些,因為耗了心力和皇爺對抗,不多時也病倒了,皇爺氣得了不得,到底對殿下還有些憐惜,沒立時叫殿下遷宮,也沒強把奴才提去。奴才提心吊膽地過了兩年,以為風聲差不多該過去了,這條小命該保住了,不想皇爺再次來問了殿下,是把奴才交出去,還是出宮。」

  「奴才當時的心懸到了嗓子眼,但也想著,算了,多活了這兩年,殿下很對得起我了,難道還真為我一個奴才被趕出宮去嗎?」

  這時他們差不多已走到了前院,林安眼圈紅紅地說出了下一句:「但殿下還是選了保住我。」

  「我這條命,從此就是殿下的了。」

  沐元瑜讚道:「你們殿下很負責任。」

  主子不是好做的,地位高就一定能得下人歸心?不,完全不是這樣。

  以她兩世經驗,下人一般是人,掌控不好,他消極怠工已算聽話,略有些本事能耐的,有一百種花樣能坑到主子身上還叫主子無話可說。

  林安急了:「怎麼只是『負責』呢?——」

  沐元瑜見他一副準備要誇出千字小論文的架勢,笑著擺擺手:「好了,我知道了,二殿下是個好人,不像外面傳的那樣。你留點空子,由我自己去發現,豈不更好?」

  林安想想也是這個道理,方意猶未盡地道:「多謝世子今日來探望我們殿下,世子說了以後常來,可不要是誆殿下的客套話。」

  「便是殿下不想我來,我也要常來的。」沐元瑜好笑道,「你忘了,我以後要來這裡和兩位殿下一起讀書?」

  林安一拍腦袋:「哎呦,可不是,瞧奴才這記性!」

  「回去歇著罷,別送了。對了,我們都挨了板子,也算對抵了,你往後可不要記恨我。」

  林安忙道:「奴才哪裡記恨得著世子?奴才小人之心,沒想著世子願意來,亂傳了話,險些害得殿下對世子生出誤會,就再挨十板子也是該的。」

  到底把沐元瑜送到門外,方才停下。

  沐元瑜登車回到家裡,這回沐元茂沒等著她,面都沒露,沐元瑜以為他用功讀書去了,順口一問,不想鳴琴和她說,沐元茂病了。

  倒不是大病,只是常見風寒。

  沐元瑜去看了看他,見他吃了藥正睡著,就沒有多打攪,靜靜退了出來。

  「讓廚房以後每日都熬些薑湯,我們南來的人一多半不適應這裡的氣候,讓大家都喝著,暖和暖和身子。」

  鳴琴答應著去了。

  沐元瑜獨自吃了飯,上炕小憩一會,但不多時就覺得頭腦昏沉起來。

  這炕雖然暖和,但初來的人不一定睡得慣,私兵裡有好幾個受不了這熱度被烤出鼻血來的,沐元瑜睡得不安,起初也以為是炕燒得過熱之故,便想轉移到隔壁的架子床上去,不想掀開被子腳沾了地一站起來,整個人一陣天旋地轉。

  「世子?」

  守在窗下做針線的觀棋衝過來扶住她,見她色如桃花,便知不妙,手往她額上一搭,驚呼:「世子,你生病了!」

  八大丫頭裡,她是通曉醫術的那個,非疑難雜症的毛病都能治,當下一邊叫喚別的丫頭過來,一邊搭脈辯證開方要藥。

  整座春深院飛速運轉起來。

  沐元瑜是個健康寶寶,平常很少生病,這樣的人一旦病倒,症狀就比別人來得重。

  她病因在先前打通政司回來猶豫著要不要去十王府時,站門洞子裡吹的那一會冷風,此時發出來,令她先是高燒,燒退下去是咳嗽,咳了幾日後喉嚨整個嘶啞,皇帝的召見在這中間來了,她都沒辦法去,去了說不了話,也有把病過給皇帝的風險。

  幸而她這陛見沒什麼要緊事要說,皇帝聽了她的回話呈詞,態度溫和地下了口諭叫她不必著急覲見,安心養病便是。

  沐元茂的小風寒是早已好了,但被她這場來勢洶洶的病嚇著了,他的蔭監手續已經辦完,照理可以去入監讀書了,他硬拖著不肯去,在宅子裡守著沐元瑜。

  有他在,沐元瑜其實不怎麼方便,只好以怕過病給他為由不讓他進屋,他就早中晚各來一趟,瞧一瞧沐元瑜有沒有好轉。

  直到病到第十日,沐元瑜才終於緩了過來,各項症狀相繼遠去,除了說話的聲音還有些嘶啞之外,別的都算好了。

  這十日她收到了一些探病禮物,第一份是沐芷霏的,她派了人來原要說些話,碰上沐元瑜病了就識趣不說了,回去另備了些藥材送來。

  第二份出乎意料是朱謹深的,他送的禮物很實用但有點棘手——是一個太醫。

  好在他得到消息的時間遲了些,沐元瑜那時的症狀已經轉成咳嗽,這點小毛病太醫聽聽就夠了,觀棋又在旁邊打著岔,拿自己開的方子請他指正,太醫便把診脈疏忽了過去,提筆改了觀棋的一味可改可不改的輔藥,算是不白來一趟,就去了。

  第三份更讓人意外,是朱謹淵的,他比前一份的太醫還要麻煩,因為他親自來了。

  這說來也不算沒道理,沐芷霏是自己正裝著病,所以不便來;朱謹深是真體弱,冒不起被過病的風險,所以沒來;朱謹淵身體康健,就本人帶著禮物上門了。

  他趕得不巧,沐元瑜此時已經把喉嚨咳啞了,說話只剩下氣音,跟他交流得靠紙筆,朱謹淵本不是這點眼色都沒有的人,沒打算久坐,但他見沐元瑜病至眼尾拖紅,兩腮發暈,這副神情原是憔悴,不知怎地,他倒覺得沐元瑜比上回所見更加秀氣似的。

  這位邊疆來的有半邊夷人血統的世子,從外貌上一點看不出來,倒像是養自江南水鄉一般——

  朱謹淵禁不住多坐了會,丫頭們見沐元瑜要抱病穿戴整齊出來見他行禮,原已不大樂意,再見他還盤桓不去,更加不悅,暗地裡左一個右一個地衝他飛眼刀子。

  飛了頓飯功夫,總算把他飛走了。

  再有第四份最詭異,兩根圓胖老山參,來自李飛章。

  不知他打什麼渠道得知了沐元瑜生病的消息,打發人來丟下禮盒就走,沐元瑜讓病拖得心浮氣躁,也懶得理他怎麼會來這一出,照樣收下記了禮單完事。

  她終於痊癒的這日,時令已進入十一月,趕巧是個大晴天,陽光高照,丫頭們把沐元瑜這些時日所用的衣物被褥之類拆洗的拆洗,晾曬的晾曬,把整個院子都掛滿了。

  沐元瑜在屋裡悶了這些天,也要出來透透氣,就索性抬腳出了院子,去跟著刀三帶領的私兵們玩笑說話,正說著,接到傳報,沐芷霏那邊又有人來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9
發表於 2017-12-22 08:58:27 |只看該作者
第48章

  從文國公府來的是新茹,見到沐元瑜已經大好,她雙手合十念了句佛:「阿彌陀佛,可算好了。」

  沐元瑜領她進屋坐下,她挨著半邊小杌,鳴琴給她倒了茶來,她忙站起來接過又道謝,沾了沾唇,就迫不及待地道:「有一樁事,我們奶奶先就想告訴世子,見世子生著病,不得已先忍了,如今打發了我來告訴,世子病體初癒,聽了不要生氣,為那起人傷了身子不值得。」

  沐元瑜以為文國公夫人段數太高,沐芷霏有外援也不敵,還是落敗,所以又來求救來了。便點頭:「你說。我病著一直沒有出門,可是三姐姐這陣仍是不好?」

  新茹卻搖頭:「我們奶奶聽了世子的話,當真告病不再出門,太太有一百個智謀衝著病人也難施展。我們那邊偷偷打聽著,聽說太太倒是有和姑爺說奶奶病了,叫姑爺少近奶奶的身,免得煩擾了奶奶——世子聽聽,誰不知道她什麼意思呢?幸虧姑爺沒聽太太的,晚間還是回來歇息,奶奶不管事,不見人,見著姑爺沒甚麼可抱怨的,兩個人相處倒平靜些起來了,雖比不了奶奶新嫁那會兒,和先見了說不上兩句話就一個不耐煩一個賭氣委屈是好多了。姑爺也說些叫奶奶只管寬心保養的話,奶奶聽了心裡妥帖,那些不快就更加退下去了。」

  沐元瑜揚眉:「那你要告訴我什麼?」

  聽這趨勢進展明明不錯嘛。

  新茹道:「還是我們太太,她尋不著奶奶的麻煩,大約心裡不快,不知怎麼竟尋趁上世子爺您了。前幾日新樂長公主壽辰宴客,我們太太去了,席上承恩公夫人提到了世子爺,說聽李小國舅爺說,世子爺同三堂少爺一齊進京,兄弟並立,如芝蘭玉樹,十分秀雅出色,竟一絲沒有武將人家的粗莽,問我們太太是不是這麼回事。」

  「世子猜太太怎麼回?她竟說世子雖往文國公府去了一趟,但只見了奶奶,沒有見她,大約世子身份貴重,自有傲氣罷。世子聽聽,這叫什麼話,可不是給世子上眼藥!」

  觀棋眉毛豎起來:「京裡這些太太奶奶們好囉嗦,把我們姑奶奶管成個邁步都要拿尺量的可憐蟲兒,世子不去當面尋她理論就罷了,還越發連世子都編排上了!」

  「誰說不是呢!」新茹語氣重重地附和。

  沐元瑜沒有生氣,擺擺手道:「你們太太也沒說錯,我是沒有去見她。若是這事,你回去告訴三姐姐,你們太太有話說我,我自然也有話回她,讓三姐姐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和姐夫埋怨。」

  關係才緩和了些,再去跟許世子抱怨他親娘,前頭的就又化作無用功了。

  新茹道:「我們奶奶忍著了,沒有說。只是那日的事還不止如此,當時六姑奶奶也在場,席面就在不遠處的一桌,太太那話出來後,場面就冷住了,有個夫人想打圓場,見到六姑奶奶在,知道是一家的,就笑著轉問了她,是不是像承恩公夫人說的那樣,若真是如此,倒是一對好女婿了,不知將來配了哪家的好女兒。」

  觀棋點點頭:「這個太太倒是會說話。」

  「可是世子爺不知六姑奶奶回了什麼,她竟說,世子打進京也沒有去看過她,如今什麼模樣,她也不能盡知——」

  「哈!」觀棋的眉毛又豎了起來,「六姑奶奶難道嫁出去了十年八年?不過是前年才出的嫁,就不記得我們世子的模樣了,簡直笑話!」

  沐芷靜這個話若單說沒有問題,可能是感概沐元瑜這個年紀長得快,一兩年就能竄一截,但跟前頭文國公夫人的連在一起,那其中的潛台詞就太豐富了。

  什麼意思?文國公夫人說沐元瑜不敬長輩,沐芷靜以親姐的身份出來給蓋了個肯定的章?

  這回連鳴琴都微微動氣了:「六姑奶奶如何這樣,當日在家,我們世子什麼時候對不住她了,如今沒去看她,也是事出有因,六姑奶奶竟在外面傷世子的面子,與她什麼好處。」

  沐元瑜默然片刻,道:「先不要吵,讓我想想。」

  沐芷靜那邊,她確實是疏忽了,進京頭三四日一直沒閒著,她記著還有沐芷靜這件事沒辦,但沒把見她當成是很重要的事排在前面,以至於總拖著沒去,而然後跟著病倒,這一倒下,就短暫地直接不記得這項待辦事宜了——說句實話,沐元瑜得對自己承認,她對幾個庶姐的感情都挺一般的,互相是沒發生過矛盾,但有滇寧王妃在她心上,她不可能對滇寧王與別的女人生的子女有如對沐芷媛一般的深厚手足情誼,如果今時是沐芷媛嫁在京裡,她絕不可能因為生病就把這個姐姐忘掉。

  而同時相對應的是,如果是沐芷媛知道她要進京,也不可能坐等在家裡等她上門,七早八早就要在城門口安排下人,直接把她拉回家好好敘一敘別情了。

  「六姐姐那邊,確實是我疏忽在前——」

  觀棋立刻道:「世子是病了,又不是安心怠慢的,哪裡有疏忽,分明是六姑奶奶不分青紅皂白,在外面胡說中傷世子!」

  鳴琴跟著認真點頭。

  沐元瑜失笑:「好吧,好吧,我沒錯,都是六姐姐的錯。」

  鳴琴觀棋一齊點頭,新茹也在旁邊跟著把腦袋點了點。

  沐元瑜把目光轉向她,笑道:「所以,你們奶奶至今沒把我生病的事去告訴了六姑奶奶?」

  新茹的頭點到一半,驀然僵住,險些把脖子抻著了:「——!」

  鳴琴觀棋又一齊望向她,觀棋狐疑地道:「咦,對呀,六姑奶奶若知道了世子生病,怎樣也該親自來一趟的罷。」

  沐芷靜的庶姐名頭可支撐不了她擺這麼大的架子,她除非是瘋了,才會在明知沐元瑜抱病的情況下還等著沐元瑜先主動去看她。

  她直到現在沒來,只說明一件事:她不知沐元瑜是因病耽擱。

  新茹的臉紅紅白白,立起來垂著手道:「世子明察秋毫,婢子不敢有辯。」

  「你們奶奶有空叫人三番兩次過來告六姐姐的狀,沒空使人去和六姐姐通個氣。」沐元瑜點點頭,「行了,我知道了,三姐姐的日子是真好起來了,才有閒心弄這份小巧,看來往後,我也不必再替她操心了。」

  新茹嚇得要哭,抖著嗓子道:「世、世子容稟,婢子勸了奶奶的,只是奶奶沒聽——這也不能全怪我們奶奶,世子不知道,六姑奶奶前年嫁到京裡時,我們奶奶的日子已經開始難起來了,聽說了六姑奶奶嫁來,原本十分高興,以為多了個姐妹守望相助,從此能好一些。六姑奶奶起初倒也常與我們奶奶來往,奶奶也不吝告訴她一些京裡的人情來往,助著六姑奶奶慢慢站穩了腳跟。」

  「六姑奶奶的性子比我們奶奶文靜,也能忍耐,會周全人,過不多久時間,就在宣山侯府裡得了人心,上下都誇讚她,宣山侯夫人也不尋兒媳婦的麻煩,六姑奶奶過得十分稱心。這自然是件好事,我們奶奶也盼著六姑奶奶過得好,可不想六姑奶奶卻不是這樣的念頭,她過得好了,不拉著我們奶奶一把也罷了,反而跟著外人踩起來了。聽見外人說我們奶奶,她要麼不幫腔,要麼就說我們奶奶就是那個性子,在娘家時養得嬌了,出門做了媳婦一時扳不過來也是有的——這是替我們奶奶分辯嗎?這個話還不如不說呢!」

  觀棋道:「可是她也沒說錯呀?三姑奶奶在家時可不總愛壓著六姑奶奶。」

  她這些姐妹們——

  沐元瑜無語撫額。

  沐芷霏與沐芷靜的矛盾說來話長,但同時也簡單,沐芷霏的親娘孟夫人有封號,這就壓了沐芷靜的親娘葛姨娘一頭,這時代的制度使得後宅裡也天生分個階級,沐芷霏為此就覺得自己該比沐芷靜的身份高些,雖未明說,言行裡時時帶出來,沐芷靜不是傻子,如何感覺不出來?

  她卻並不服氣,她不服氣也有不服氣的道理——頂上有一個滇寧王妃親生的沐芷媛,底下的妹妹們就都是庶出,如何庶出裡還要分個三六九等?沐芷霏再能耐,沒見她也封個縣主呀?那憑什麼就要按著她的頭鄙視她?

  為這個,姐妹倆在家時總有摩擦矛盾,現在各自出了嫁,沐芷霏在婆家吃了虧,轉而惦念起娘家的好來了,看昔日不和的姐妹也覺得親切起來,肯拉手幫她一把;可沐芷靜那邊卻不這樣想,她再不服氣,孟夫人有封號,那各項份例待遇臉面等就是比葛姨娘來得高,沐芷霏又還有個親姐沐芷芳幫著,她因此總是吃虧憋氣得多,沐芷霏現在想盡釋前嫌了,可虧吃在她身上,她忘不了自己受的那些氣,她現在比沐芷霏的境遇好,那就到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的時刻了。

  這姐倆的恩怨情仇不難明白,沐元瑜只是不懂:「六姐姐拖我下水做什麼?我在家時可沒怎麼過她。」

  就是沐芷霏,也沒真幹出過什麼事來,主要是給了精神上的欺壓,愛在沐芷靜目前秀優越感,不然滇寧王妃管著後宅,是不至於坐視的。只是庶女們間的一些小眉角,那她就沒工夫管了,毛丫頭們愛鬧鬧去罷。

  鳴琴觀棋面面相覷,也是不知所以,照她們對沐芷靜的瞭解,沐元瑜晚去看她幾天就晚幾天罷了,什麼大不了的事,值得要說到外頭去?沐芷靜的威風再抖起來了,沒道理抖到沐元瑜面前來,她也不是會這樣糊塗得罪「弟弟」的人。

  還是新茹隨侍在沐芷霏身邊,完整見證了沐芷霏與沐芷靜和好又鬧翻的全過程,更能揣摩得到其中奧妙,就吞吞吐吐地道:「婢子猜著,六姑奶奶大約是聽見太太說,世子一進京就去看望了我們奶奶,還留了大半日,但隨後一直沒有去看望她,好像把她忘了似的,六姑奶奶應該是覺得失了面子,不如我們奶奶被世子看重,也或許覺得世子會偏幫奶奶,不幫她,所以一氣之下就……」

  沐元瑜手指微動,在額上點了點:哦,懂了,所以,這是爭風吃醋吃到她頭上來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0
發表於 2017-12-22 08:58:39 |只看該作者
第49章

  沐元瑜到京隔日就去了文國公府,主要為的是解決韋家借住一事,若沒這事,她第一步就該先去通政司遞表請見才是,怎麼也輪不著沐芷霏。

  沐芷靜不知其中有這一節曲折,單從表面對比,便覺自己輸人一截,以致在宴席上被人問起時,心裡發酸不自在,沒替沐元瑜遮掩,直接說了出來。

  沐元瑜想了想,吩咐鳴琴:「把帶給六姐姐的那些東西找出來,讓刀三送過去,跟六姐姐說,我到京事多,先忙著處理三姐姐婆家親戚借住的事,跟著因不適應京裡氣候,得了風寒病倒了,所以沒有上門去。」

  鳴琴點頭道:「東西早就備好了,只是世子先前病著,沒人想起這茬來,我現就跟刀三說去。」

  新茹立著手足無措,急了:「世子,六奶奶不知、不知韋家借住過老宅的事——」

  滇寧王不在京時,老宅都是閉門謝客的狀態,沐芷靜沒必要跑這裡來,她做人媳婦的,行動本也不那麼自由,韋家搬出文國公府的理由不很光彩,借住別人家就更不是什麼值得宣揚的事,故此都是靜悄悄辦的。

  沐元瑜正是猜著了沐芷靜不知道,才要跟她把話說明白了——不然她得了沐芷霏這麼大個把柄,豈有不用的,文國公府不知道,沐芷靜和沐芷霏做了這麼多年對頭,怎會看不穿她根本沒勇氣到滇寧王面前去說借宅的話?

  至於其後姐妹倆什麼反應,她就不關心也無所謂了。

  「你回去告訴你們奶奶,她喜歡和六姐姐姐妹相殘,那就敞開來大家鬧個痛快——叫鳴琴回來一下。」

  觀棋忙答應著跑出去,把剛走出院外的鳴琴又叫回來。

  沐元瑜把那句話和鳴琴又說了一遍,道:「讓刀三哥原句不動,也轉告給六姐姐,要鬧就鬧開了,別總這麼藏著掖著的,有什麼意思?又不解恨。到時候看看她們不管誰輸誰贏,別人都笑話誰。」

  屋裡人都不敢作聲,只有鳴琴低低應了個「是」。

  沐元瑜笑向新茹道:「若論這一點,你們奶奶倒是有優勢的,橫豎叫人笑話了兩三年了,熟能生巧了不是?六姐姐沒經過這一遭,就要吃了虧了。」

  新茹眼淚真掉下來了,她沒想到當日沐芷霏把老宅偷偷借出去沐元瑜都沒怎麼樣,還替她在文國公府遮過去了,如今來傳個話卻疾言厲色了——不對,其實也並沒有,可這一句一句刀子似的,從來也不是世子的聲口,有的這樣,還不如破口罵她一頓呢!

  觀棋見沐元瑜再無別話,把新茹扯了出去:「行了,還杵在這作甚,回去跟你們奶奶稟報去,再告訴她,我們世子這麼多年沒跟家裡的誰說過重話,她算破了這個例,可能耐了。」

  新茹哭哭啼啼地去了。

  一時觀棋轉回來,見沐元瑜獨自呆著,臉色悶悶的,上前哄她道:「世子跟她們有什麼可生氣的?世子夠對得起她們的了,她們自己不識抬舉,理她們多著呢,從此都別管了才清淨。」

  沐元瑜歎了口氣:「我沒生氣,就是覺得沒意思,你說父王弄那麼多女人幹什麼呢?又生一堆不同母生來就有矛盾的子女,可最終也不見他有一個真心喜歡的。」

  觀棋道:「怎麼沒有?那新兒子王爺可是喜歡得很。把您都逼出來了。」

  沐元瑜一怔,算了算時間,道:「對了,你不說我都忘了,柳夫人九月裡生產,算著信該差不多送過來了,只不知是男是女。」

  這也實在不是個好話題,觀棋後悔自己多嘴起來,拉著沐元瑜道:「管它是什麼,世子遠在京裡,生個蛋出來也礙不著我們。我們從到京裡,還沒工夫出去認真逛一逛,不如叫上三堂少爺,一道出去散散心罷,我聽說離這裡不遠處有一條棋盤街,極熱鬧的,天南海北的貨都有,我給世子多帶兩個手爐,包管凍不著。」

  沐元瑜動了心,她本也沒為兩個庶姐的事煩惱,她和新茹說的話不是諷刺,是真做此想,喜歡內鬥就斗去吧,自己挖坑埋自己,後悔的日子在後頭呢。

  至於她為此受到的一點牽連,她根本無所謂,她本就不想刷純白人設,一個異姓王世子那麼完美無缺人人誇讚,想幹嘛呢?

  沐元茂聽說要出去逛,第一個贊成,他這些天也都悶著,當下很快穿得嚴嚴實實跑了過來,會齊了沐元瑜一道出門。

  棋盤街就在大明門外,離著皇城極近,顧名思義,它就像一張棋盤一樣,十方縱橫,外圍有一圈白石欄杆圍著,欄杆裡因直通著大明門,是不許做生意的,欄杆外則雲集了天下商賈,什麼奇珍稀罕物事都有,算是京城的核心商業區。

  這很好理解,大明門往裡就是六部等各個朝廷的中央部門,這些衙門的官員們有幾個缺錢的?棋盤街不繁榮熱鬧才奇怪了。

  沐元瑜這輩子可以淡然地說一句反普通人類的話:她不管缺什麼,就是不缺錢。

  滇寧王府以武起家,世代不易,而不論哪朝哪代,戰爭財都是最好發的,當然別誤會,滇寧王府沒喝兵血也沒私吞朝廷的軍糧,因為犯不著,南疆周邊幾個小國,民窮國也不咋的,可物產其實很豐富,跟他們打一回,滇寧王府就肥一圈;至於滇寧王妃,就說一點,她娘家是當地大土司,管著深山裡無數個寨落,以及深山裡朝廷鞭長莫及的某些銀礦……滇寧王妃的嫁妝裡就有一座。

  真有錢到這個份上,沐元瑜反而沒有多大的購買慾了,她也不太挑剔吃穿,給什麼吃什麼,有什麼穿什麼,當然以她的身份,再隨便所用也是第一等的就是了。

  今番出來逛街,樂趣就在個逛字。

  逛得正開心著,碰上了個熟人。

  李家的小國舅爺。

  他見著沐元瑜,眼睛一亮,打老遠就揚聲道:「呦,病好啦?!」

  沐元瑜不知他想幹嘛,收了人的禮,還是給了個笑臉:「國舅爺客氣,我不過得個小風寒,送了那麼份厚禮來。」

  李飛章極大氣地揮揮手:「兩根參而已,不值什麼!你們哥倆這是逛著呢?你們初來京裡,我正也沒事幹,不嫌棄的話,我給當個嚮導——告訴你,京裡有趣的地兒可多了,這棋盤街買買東西還成,若論別的,可沒意思。別怕,看你哥倆這嫩生生的樣子,那些不好的地兒我不領你們去,就去看看鬥雞怎麼樣?隨便玩兩手,這大冬日裡,好些戲耍不好弄,就這個還熱鬧些了。」

  沐元瑜知道,所謂鬥雞其實就是賭博,李飛章這樣的,玩的肯定不能小,上來就要拉著他們去賭,還說不好的地兒不領著他們去——那不好的地兒得是不好成什麼樣兒啊?

  她心生警惕,搖了搖頭:「國舅爺自去罷,我不愛看那啄得血淋淋的樣子,就在這裡逛逛很好。」

  「你一個男子漢,將來要接你父王衣缽鎮守邊疆的,怎麼能怕見血呢?」李飛章不罷休,攔著不走,硬找了點歪理出來說服她:「就兩隻雞而已,有什麼可怕的?你看一回就知道其中樂子了,對了——你是不是怕我害你?那不能夠,咱們也算不打不相識,男子漢大丈夫,誰記隔夜仇誰是孬種!」

  他說著,啪啪把胸脯拍得直響。

  沐元瑜搖搖頭:「我不怕血,也不怕你害我,」她指指跟在不遠處的刀三,「你還認得他罷?刀三哥這樣的,打你八個不成問題。」

  「就是!」沐元茂在一旁幫腔,「別想帶壞我瑜弟,再動歪心眼,照樣揍你。」

  「誰動歪心眼了?我好心好意要領你們去玩,」李飛章一臉冤屈,「真不想去就算了,我又不會勉強你們。那你們想玩個什麼?只要說出來,這京裡就沒有我不熟不知道的。」

  沐元瑜道:「我先就說了,只想在這裡逛逛。」

  「這有什麼好逛的——」

  對話進入鬼打牆,沐元瑜道:「刀三哥。」

  李飛章見到刀三晃著膀子懶洋洋地邁開步子過來,立時舉手投了降:「好好好,你愛逛就逛,你這小子,真是不識好人心。」

  悻悻轉頭要領著僕從離開,正和一個青袍官員撞了個滿懷。

  青袍至多五品,李飛章頓時要找著他出氣:「你長眼沒有?往誰身上撞呢?!」

  李飛章這樣的,算京城一霸,官員們大多都認得他,青袍官員喘著氣,拱了拱手:「國舅爺見諒,下官急著找沐世子傳詔,不留神國舅爺忽然轉身,所以冒撞上了。」

  聽說是找她,沐元瑜往那青袍官員面上看了一看,巧得很,正是那日接她請見表的那位,就上前笑道:「可是皇上傳我覲見?我不知道,出了門不在家,倒累得大人多跑腿了。」

  青袍官員喘定了氣,搖頭:「不是,是有御史彈劾世子,皇上讓把彈章抄了出來,讓世子看過後上書自辯。」

  他說著,從袖子裡把一份手書掏了出來。

  這不是正式詔書,可以不必行禮,沐元瑜滿心納罕地雙手接了過來。

  展開一看,正文起頭就是「臣敏劾滇寧王世子沐元瑜無人臣禮,跋扈不法,放縱無行……」

  沐元瑜只看到這裡,一陣風吹過來,把紙張吹得胡亂飄展,她小心折好合上,抬頭問李飛章:「你幹的?」

  李飛章也正斜著眼偷看呢,跟她的目光對上嚇一跳,立即道:「才不是!我要干還等這會兒?」

  沐元茂可不相信,瞪他:「不是你幹的還有誰?你剛才還想拉著我們去看什麼鬥雞,是不是還想給瑜弟添一樁罪名?!」

  鬥雞走狗不算罪名,但也真不是好人家的子弟會去流連的,李飛章回憶了一下自己先前的行為,登時露出了一個百口莫辯的表情。

  再要辯解什麼,沐元瑜已沒空理他,謝過青袍官員道了別,匆匆轉身去上馬車了。

  車聲轔轔中,沐元瑜重新打開抄錄的手書由頭至尾看了一遍。

  這個名叫「華敏」的御史一手好文字,她進京不過半個月,大半時間還在生病,硬是叫他安上了五大罪名。

  第一個就是悚目驚心的「無人臣禮」,裡面詳細論述了她如何當街欺凌了二皇子朱謹深;第二個是「跋扈不法」,說她如何當街毆打國舅;第三個是「放縱無行」,這個含糊了點,大意就是說她邊疆來的,沒規矩不通禮儀;第四個「奢靡無度」,說她買空了毛皮鋪子之事,栩栩如生地描繪了她走之後,那間鋪子如被洗劫過一般四壁空空。

  ——別覺得最後一點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御史就不會彈劾,御史這個監察的名號不是白給的,按朝廷制度,他們本身有任務指標,某年某月要彈劾多少人多少事,到期完不成任務彈劾不夠,這考核就要挨到他們自己身上了,所以有時候某大臣上朝時官帽戴歪了一點都能成個彈劾的理由,名頭就是「失儀」。

  沐元瑜捏著手書思索,沐元茂坐在旁邊,見著她的表情,不知怎地覺得自己不該去打擾,於是把滿腔納悶都憋住了。

  車行快到沐家老宅時,沐元瑜從沉思裡回了神,向沐元茂道:「三堂哥,你先回家歇息吧,我再再出門一趟。」

  沐元茂問她:「去哪?」

  「十王府,」沐元瑜答道,「這裡牽涉上了二殿下,我不便自己折辯,須得去徵求一下二殿下的意見。」

  沐元茂點點頭:「好,那你早點回來,若有什麼不好的事,別瞞著我啊,我也可以幫忙想想主意的。」

  沐元瑜笑道:「好,不過沒大事,你不用擔心。」

  沐元茂還是帶著點擔憂下去了,馬車轉了向,再往十王府的方向而去。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7 07:58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