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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都市言情] [假面的盛宴]家養小首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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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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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0 00:46:28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十章

  聽到這話,招兒當即止了腳步,笑著道:「爺,有啥事還不能讓我們知道的。狗兒既然留下了,我也留下聽聽唄。」

  薛老爺子看了她一眼,一改平時的秉性,口氣有些不好:「你個婦道人家留在這裡作甚,男人說話,有你聽的份兒?!」

  招兒也不惱,只是有些委屈道:「那大伯母怎麼能留下,她不是婦道人家?再說了,狗兒不會說話,我不看著些我怕他說了什麼話惹怒了阿爺。」

  其實她的潛意詞不過是想說怕人欺負了薛庭儴,在場之人誰聽不出來。

  薛老爺子瞪著她,他現在真懷疑這一切都是這個丫頭片子弄出來。狗兒那孩子他知道,是個悶葫蘆,怎麼早不去墳前哭訴晚不去,偏偏趕著這個時候去。

  想著以前這丫頭做出種種的忤逆事情,薛老爺子心中陣陣厭惡感。可他也清楚現在不是遷怒的時候,而是該把這件事給解決了。

  「你既然想聽著,那就聽著。」口氣與以往沒差別,可任誰都聽出了其聲音中的不滿。

  招兒渾當聽不出來,在一旁站下。

  見此,孫氏也忙拽著薛青槐不走了。

  「既然招兒都留下了,咱們也留下聽聽吧。」她陪著笑。

  薛老爺子頓時被氣得不輕:「既然想聽,就留下來聽。」

  於是所有人都留下了,包括四歲的毛蛋,甚至灶房裡忙著的周氏,也借著擦桌子的幌子,留下沒走了。

  偌大的堂屋,只方桌上點了一盞油燈。燈芯跳躍,影影綽綽,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薛老爺子。可他卻突然一時之間不知從何說起,他目光沉沉地在所有人的臉上環視了一下,最後落在薛庭儴的臉上。

  「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想說說前陣子老大說要送孩子去鎮上學館的事。」

  招兒莫名有些緊張,忍不住看了一眼薛庭儴,又去看薛老爺子。

  大房兩口子心中一喜,他們就知道會是這件事,也不枉他們忍氣吞聲多日。

  薛青山面上難掩喜色,他目光悲天憐憫地看了薛庭儴一眼,又去看了看其他人,最終還是落在薛庭儴的身上。

  「狗兒啊,別氣餒。你比你俊才哥還是要差了不少,跟著大伯再學兩年,到時候家裡也送你去鎮上念書。」

  這種口氣在這種時候實在有些太刺人了,招兒嘴角掛著冷笑,就想說些什麼,哪知卻被薛庭儴拉了一把。

  薛青山將這一切收入眼底,心中暗諷,這丫頭片子再難纏又怎樣,也就只能在這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上給人為難,逢上大事還是什麼作用也不起。他皮笑肉不笑的,又對招兒道:「招兒啊,你也別氣,大伯知道你是個心氣兒高的,可心氣兒高也不能當飯吃,你說是不是?」

  屋裡沒人做聲。

  就在這時,薛老爺子突然氣急敗壞道:「老大,你說什麼!」

  薛青山不以為然:「爹,我這不是在勸狗兒別灰心喪氣……」

  薛老爺子的鬍子都氣抖了,拿著煙鍋指著他:「用得著你勸,要去鎮上念書的不是俊才,是狗子!」

  這話一出,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屋裡先是寂靜了一瞬,很快趙氏略微有些尖的聲音就打破了安靜。

  「老頭子,你說啥呢,什麼叫做要去鎮上念書的不是俊才?」

  薛青山也道:「爹,你是不是糊塗說錯人了。」

  「你爹沒老糊塗,也沒說錯話,去鎮上念書的是狗子,不是俊才!」

  說完這句話,薛老爺子仿若失去了所有精神氣兒一般,就再也不說話了,一屋子人的眼神來回不停地在薛庭儴和薛俊才臉上看著,滿臉都是訝異。

  薛青山的笑容崩裂,楊氏一臉驚疑。

  薛俊才漲紅了俊秀的臉蛋,「阿爺……」

  薛老爺子疲憊地揮揮手:「好了,都回屋去。」

  話都說成這般模樣,大家也就只能走了,倒是大房一家人還是留著沒走。

  眾人剛走出正房,就聽裡面吵了起來。

  「老頭子你把話說清楚,什麼叫要去鎮上念書的是狗子,不是我俊才!」

  是趙氏的聲音。

  還有薛青山,其中夾雜著楊氏的委屈而尖銳的哭聲,及薛老爺子充滿疲憊的解釋聲。

  一個屋簷下,哪裡藏得住什麼秘密,所以大家都知道發生了什麼。

  次日一大早,該起的都起了。

  不過精神都不怎麼好,看得出是夜裡都沒怎麼睡。尤其是楊氏,眼睛有些紅腫,一看就是哭的。

  薛青山眼裡也充滿了紅血絲,時不時看向招兒和薛庭儴的眼神陰測測的,卻又不知為何什麼也沒說。

  氣氛十分壓抑,沒有人說話,明明所有人都在,也都有條不紊地在做著手裡的事,院子裡卻出奇的安靜。

  吃罷早飯,薛老爺子就拿了鋤頭打算下地,薛青柏和薛青槐也沒敢耽誤,一個去把牛牽了出來,一個扛起鐵犁,跟在他身後出了門。

  薛青山也沒再家裡待著,隨後也出了門,卻不知去哪兒了。

  不同於薛家其他人,招兒可是十分高興。

  打從昨晚上她從薛庭儴口中知曉事情的來龍去脈,她就陷入不可抑制的興奮之中。別說她幸災樂禍,在她心裡本該就是小男人去,她正為了手裡沒錢發愁著,這個消息對她而言無異於天降大喜。

  知道去學館裡念書的學童都特別講究,她特意把一塊兒壓箱底許久的藍布找了出來。這還是裘氏當年的嫁妝,裘氏給了招兒讓她做衣裳,可惜她一直捨不得,如今拿來給薛庭儴做書囊正好。

  她把布裁了,就穿針引線開始縫著,嘴裡有一句沒一句和薛庭儴說話。就在這時,門簾子突然被人掀了開。

  是大房的二小子薛有才。

  薛有才今年才七歲,卻是生得胖墩墩的,看得出是個被寵壞了的。他進來後就對薛庭儴罵道:「就你這樣的,還跟我大哥搶東西,跟狗用一樣的名字的,你也沒比狗聰明到哪兒去。」

  這孩子說話嘴可真毒,也是被大房兩口子慣的,又素來在家裡是個小霸王,渾得人神共憤。早幾年就見了苗頭,可惜楊氏一直護著,說他還小不懂事,這兩年倒是長大了,可惜依舊不懂事。

  招兒可不吃他這套,若論這家裡誰揍過薛有才,那就非她莫屬了。薛有才怕她,卻又記恨她,她唰的一下站了起來,還不待她說話,薛有才突然將手裡的一包東西砸了過來。劈頭蓋臉的,砸得人生疼,其中還散發著奇怪的臭味。

  招兒被砸了兩下,下意識去躲,又想著炕上的薛庭儴,背過身去護他。薛庭儴沒有防備,被她抱了個正著,明明不合時宜,他卻又覺得臉紅心跳。

  好不容易等這一波過去,招兒這才鬆開手,薛有才已經跑了,而被他用來砸他們的東西竟然是曬乾了的牛屎。

  招兒被噁心得不輕,拔腳就追了出去。

  她在院門口攔下薛有才,二話沒說拽住他衣領子,抄起旁邊牆角的一根樹枝往他身上抽。

  「三天不打你,你都敢上房子揭瓦了……」

  薛有才掙著想跑沒跑掉,被招兒抽得生疼。他嘴裡哭喊著,一面就往地上坐去,順勢躺倒在地上。

  這一看就是幼童們慣用耍賴皮的姿勢。

  外面這麼大的動靜,屋裡的人都被驚了出來。

  趙氏一見著薛有才被招兒打,就炸了:「誰讓你打我孫子的,快住手!」

  招兒不理她,罵道:「以後還敢不敢了?什麼不學你學人扔牛屎!話倒是說得挺惡毒,哪個教你這麼說話的,今兒不把話說清楚,我不光打你,我等會兒還帶你上河裡去洗洗嘴……」

  楊氏也出來了,她尖叫一聲:「王招兒,你瘋了,你竟然敢打俊才!」

  「大伯母你怎麼不看看他到底幹了什麼,小小年紀不學好,學那有的婦人口出污言穢語,還往人身上扔牛屎。我現在就告訴你,你二哥有名字,叫薛庭儴,以後再敢給我說狗不狗的,我見你一次揍你一次!」

  薛有才哭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可惜沒有一個人能上來救他。趙氏氣得直跳腳,楊氏倒想上來制止招兒,卻被黑子給攔住了。

  這黑子你平時看它蔫頭耷腦的,一點兒都不精神,往人面前一攔,嗓子發出低吼警告,鋒利的牙齒也露了出來,楊氏並不懷疑她若是敢上前,這狗會撲上來給她一口。

  就在這時,院門外突然響起一陣詫異聲:「你們這是在做甚?」

  卻是薛青山從外面回來了,與其一同的不光有薛族長和鄭里正,另還有五六個年過半百的村民。

  見家裡鬧成這樣,薛青山先是詫異,旋即露出一抹苦笑,對身旁的人道:「外面人如何說是道非且就不提了,只說刻薄狗子這一樣,卻是萬萬沒誰敢這麼做的。這丫頭素來是個潑辣的,動不動就在家裡鬧騰,若真有人刻薄,還不是早就鬧得不可開交。」

  這話說得可就讓人莫名其妙了,不過招兒可不是任人污蔑的主兒,當即反駁回去:「大伯,你這話說得可就有些污蔑人了。我尋常在家中可從來尊敬長輩,沒有什麼鬧騰不鬧騰之言。今天打這小子,也是有原因的,他竟然罵……」

  話說到這裡,被楊氏打斷。

  她一副著急心疼的模樣走過來,從招兒手裡搶過薛有才抱著哭道:「他才多大,你多大了?他這年紀正是不懂事的時候,你還和他計較了……」

  楊氏嗚嗚的哭著,一副包含委屈無奈的樣子,薛青山也在旁邊長籲短歎,招兒再不知這兩口子在演什麼,該完了。

  她小臉急得通紅正想再解釋,這時從屋裡出來的薛庭儴一把將她拉住。

  他往前兩步,站到招兒身前,先恭恭敬敬的喚了薛族長、鄭里正以及那幾位村民。都是一個村的,抬頭不見低頭見,他作為一個晚輩,這些都是他的長輩。

  應有的禮數走過後,他才對楊氏解釋道:「還望大伯母莫生氣,招兒也是一時衝動,她是見才小子罵我與狗同名,又往我身上扔了很多牛糞,才會一時氣急打了才小子。」

  薛庭儴這一番行舉,首先就給了人很好的印象。讀書人嘛,就該溫文有禮。再來也借用道歉的空檔,將事情來龍去脈用兩句話點明。

  招兒並不傻,她錯就錯在急於想解釋清楚一切,不免贅言,而薛庭儴卻是只說重點,其他不提。

  且說話極有方式,稚童頑皮乃屬正常,可頑皮到侮辱人是狗,那就值得酌量了,更不用說還往薛庭儴這個做兄長的身上扔牛屎。同時也是替招兒解釋了,她為何會如此衝動打了才小子。

  果然,薛族長這些人聽了這話,再見薛庭儴消瘦的臉上隱忍的表情,就不免偏向了他這一邊。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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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0 01:19:59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十一章

  薛青山的臉色有些難看,同時心中也有些詫異。

  他這侄兒從來寡言少語,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他就是算准了二房這兩個小的性子,才會演了這麼一齣。

  不過他到底比薛庭儴活得年長,自然不會忘了做表面功夫。

  他歎了一口氣:「才小子被他娘寵壞了,也是我這做大伯的管教無方,大伯在這裡給你陪個不是。」

  薛庭儴忙避讓開,道:「大伯快別這麼說,庭兒乃是晚輩,受之不起。」

  「庭兒?沒想到你倒是給自己取了個名字。」薛青山失笑,也是想點出薛庭儴其名不正,沒有表面上如此懂事知禮。

  一般名字都是長者賜,而不該是小輩兒自己隨便取一個,若是普通村民也就罷,可薛庭儴乃是讀書人,讀書人自該懂禮守禮,是禮都不守,這書也白讀了。

  薛庭儴心中通透至極,明白大伯這是何意,他哂笑一下,道:「當年爹還在世時,便求阿爺和大伯幫我取一名,大伯以賤名方才好養活拒之。如今庭兒也十四了,哪能一直用乳名,遂自己胡亂取了一個。」

  此言一出,薛青山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薛庭儴這明顯就是在說,他一個做大伯的竟不願為之取名,有刻意貶低之意。畢竟既已蒙學,可萬萬不該沒有名字。

  他笑得勉強,解釋道:「大伯這不是見你身子骨素來不好,想待你成年再為你取名。你即不能理解這片苦心,若不大伯現在替你取一個?」

  說著,他不待薛庭儴答允,便長籲短歎地做惆悵模樣,道:「你打小生下來就體弱,你爹在世時希望你能多福多壽,大伯便為你取名福壽,你看如何?」

  這名取得可真是隨意,一點都對不起薛青山這餘慶村唯一的童生之名。

  薛庭儴猶豫了一下,才拒道:「還是不了大伯,庭兒的名字已經定下,之前也去墳前告知了爹娘,萬萬沒有再改之禮。」

  此話也是點明了他為何不年不節的去了趟墳地,打從薛庭儴見薛青山請了這麼多人來,又鬧了這麼一場,就心知對方定有所圖。

  且不論他圖什麼,他只管將可能會被對方拿來做文章的路都堵死了,剩下且靜觀其變。

  果然,旁邊薛族長的臉色緩和了一些。

  之前他一直以為此事乃是二房這孩子故意為之,就是為了與俊才爭搶去清河學館讀書的機會。這趟而來見這少年溫文有禮,不卑不亢,薛族長雖沒有功名在身,但也是識的幾個字,又當族長多年,看人的眼光自然不差。

  他十分詫異,因為狗子這孩子他以前也不是沒有見過,但對其印象並不深刻,僅有的觀感就是一個絲毫不起眼的少年。如今看來,此子倒是成長得讓人有些出乎意料。

  可再出乎意料,薛族長也沒忘自己這趟而來是做什麼。

  僅只是一面的好感,還不足以讓他動搖已經做下的決定。俊才那孩子他曾托人考驗過,學問上超過他家兩個孫子許多,若說餘慶村下一個童生會是何人,薛族長覺得薛俊才可能性最大。

  說不定不止是童生,而是秀才。

  兩個未來的秀才苗子,和一個還不知深淺的少年,薛族長自然知道這選擇題該如何做。

  不過之前打算在一旁幫腔的念頭卻是打消了,若是薛青山連個小孩子都應付不了,也不值得他對其看重。

  薛青山又怎麼可能看不出薛族長心思。在他眼裡,這個老不死的就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受著他給族裡帶來的好處,卻從不知給他點好。

  哪個宗族若是有個族學,族中不補貼一二的。反倒是他成天白幹活兒,每次都是族裡某家隨便拎一些糧食來,族長就把他叫過去,讓把人給收下。

  慷他人之慨,費別姓之財,於人為不情,於己甚無謂乎!

  薛青山心裡冷笑,面上卻做恭請狀,將薛族長鄭里正等一眾人都請進了屋。

  薛族長和鄭里正盤膝坐在炕上,一左一右,其他人則是坐在下面的凳子上。楊氏和周氏忙裡忙外倒茶,連薛桃兒都被使去叫薛老爺子趕緊家來。

  薛族長和鄭里正都有抽旱煙的習慣,坐下就把旱煙袋拿了出來。

  薛青山忙從他娘趙氏手裡接過一袋煙葉,邊給兩位上煙,邊道:「這是我爹自己種的,平時可寶貝了,堂伯和里正叔嘗嘗。」

  「你爹種的煙絲是好,就是太少了。」點著後,鄭里正深吸了一口,笑著說道。

  薛青山答:「若是里正叔喜歡,待會兒走時我跟您裝一些,您別嫌棄就成。」

  這都是客套話,大家彼此心裡都有數,鄭里正笑著點點頭,就直奔主題:「山子這趟請我們幾個老傢伙過來,是打算作甚?」

  看著鄭里正含笑的臉,薛青山在心裡罵了兩句老狐狸。

  事情會鬧成這樣,這姓鄭的要在裡面沒做什麼,他是萬萬不信的。可恰恰是如此,今日他才會連鄭里正都請了來,畢竟他是餘慶村的里正,又姓鄭,也免得被人說是包庇。

  包括今日在場的幾個村民,薛青山都是琢磨著請的,鄭姓的有,薛姓的也有,還有兩個是村裡雜姓的人家,但都是在村裡人緣好的。

  「是有一件事需要幾位長輩做主,還是等一下我爹,他在地裡,馬上就回了。」

  正說著薛老爺子,他人就回來了,進來後又是一陣寒暄,才坐下來切入正題。

  「這事說起來也慚愧,最近我家的一些事讓大家都見笑了。」

  一聽是這話開頭,除了薛族長和鄭里正,在座之人不免都有些局促,畢竟這都是別人的家事,雖然這家事鬧到人面上來了,可私底下議論,和拿到檯面上講是兩碼事。

  「其實說白了,都是窮給鬧的。換著咱家以前的光景,咋都不至於這樣,送了一個娃兒,另一個娃兒不送。」

  一個也是姓薛的,和薛老爺子是同輩人,名叫薛連合的老漢,歎了一口氣:「連興,別這麼說,你家也是難。」

  薛老爺子苦笑著歎了一口氣:「難啊,誰人不難,這光堂都是表面上的。可再難,想娃兒有出息就得供,可供誰不供誰,不就成了一個難題了。」

  他哆嗦著手從腰間摸出旱煙袋,點燃了吸了一口,才又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捨了哪一個都讓我心疼。其實這事去年就說上了,我一直拖著沒辦,就是怕娃兒心裡難受。咱這種莊戶人家供一個讀書人不容易,家裡好不容易把山子給供了出來,雖他不爭氣考了幾次都沒考上,可到底還是為村裡為咱們大夥兒做了些事的。」

  「這麼些年咱家在村裡為人處事,大夥兒都是看在眼裡的,遠的就不提,就說山子那私塾,只要是村裡人,家裡不寬裕,束脩遲點甚至少點兒,咱家從來不提。為啥?就是因為咱鄉下人討生活不易,臉朝黃土背朝天,老天爺稍微不給臉,一家老小就鬧饑荒,累了一年到頭兒有些連稅子都不夠交。」

  「其實說了不怕幾位老哥老弟們笑,我當年拼了命供山子念書,就是想著若是真能考中了,給家裡免點兒稅子都行。」

  這一番話點到即止,看似都是輕飄飄的說了幾句,就沒有再深入了,卻是說得眾人心裡五味雜全。

  薛老爺子說得都是實話,還是切合人實際的實話,就是如此才格外讓人複雜。

  終於有人站出來為之前那事說話了,「連興老哥,你快別說了,你的為人咱還信不過?村裡有人亂傳的時候,咱就跟家裡孩子都說了,連興老哥不是那種人。當爺爺的,還有不疼孫兒的。」

  「是啊是啊,都能理解的,誰不難呢。」

  眼見都在附和薛老爺子說話,只有鄭姓的還沒吱聲,鄭里正目光閃了閃,笑著道:「山子為咱村裡做出的貢獻,村裡大夥兒都看著呢,都曉得山子仁義,人也本分為大夥兒著想。只是有一句話,不知我這當長輩的該不該講。」

  「里正叔,你是咱們村的里正,沒有什麼不當講的。」

  鄭里正點了點頭:「按理說,這是你家的事,不該我這個外人插嘴的。可連興之前也說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忽而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山子,你別忘了你家老二咋沒的,咱們在座的都能理解,是因為咱們活了幾十年,一輩子風風雨雨啥沒見過,就怕外人不能理解啊。」

  這話讓薛青山面色當場難看起來,可他既然能安排這一場,就不是沒有應對之策。

  他當即道:「里正叔說得有理,所以我跟我爹商量了一下,打算給兩個娃兒一個機會。讓兩人比一場,優者入學,不成的再跟我在家裡學兩年,等以後有了機會再說。」

  一聽這話,在座的人互相對視一番,並沒有太多的意見。尤其有著之前的鋪墊,薛青山這話似乎也合情合理,讓人沒什麼可挑的。

  畢竟哪家都不富裕,錢也不是大河裡飄來的。

  大家都去看鄭里正,鄭里正笑著看著眾人,道:「都看著我作甚?連興家既然有了主意,咱們就看他家的。只是這怎麼比呢?咱們這些老傢伙又不識字,難道讓山子當仲裁?」

  頓了下,他搖了搖頭:「不行不行,山子是俊才的爹,當得避嫌才是,還是另挑人才能讓眾人都心服口服。」

  他抬頭看著薛青山笑了笑:「山子,你不會怨我這個里正叔多事多話吧,其實我也是為了你好,咱們做人做事嘛當得講究個正大光明。」

  薛青山這會兒恨不得將這個總是壞他好事的人扔出去,怎麼可能不怨,可表面上卻不能這麼說,只能狀似沉吟了一下,道:「里正叔說的是,雖我是做大伯的,到底還是要避嫌。若不這麼著吧,由我出面請一個,再由里正叔出面請一個,由兩人現場出題,考考兩個小的。」

  鄭里正眯著眼睛看著薛青山,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可他已經出面干涉太多,再挑剔下去就太明顯了,只能點頭笑著答允下來,還贊了薛青山一句果然是讀書人,胸襟就是不一樣。

  事情即已說定,之後的話就是閒話家常了。

  既然把人請上門,中午不管飯可就說不過去,所以薛老爺子又命幾個兒媳婦下去收拾晌午飯。

  方才這幾個長輩在裡頭說話,薛庭儴和薛俊才就站在外面,自然也知曉發生了什麼事。

  招兒臉色有些難看,倒是薛俊才得意地看了薛庭儴一眼,就進去同爹一起在幾位長輩身邊陪著說話,自是又得了一陣誇獎且是不提。

  招兒忍不住將薛庭儴拉回了屋,焦急道:「這可咋辦?若是早知這樣,我就忍忍不打才小子。狗兒,都是姐不好,姐給你惹禍了。」

  她心裡一著急,又把狗兒姐之類的話提出來了。

  「別怕,沒事。」

  「真的沒事?」招兒原地來回打了個轉,道:「可,可若是輸了咋辦?」

  薛庭儴眯了眯眼:「難道你不信我?覺得我不如他?」

  招兒當即道:「怎麼可能!我狗兒是最聰明的,以後要考秀才當大官,姐以後還等著享狗兒的福!」

  這句話招兒和薛庭儴說過無數遍。

  小時候,每次當他露出氣餒之態,她都會這麼鼓勵他。甚至她心裡就是這麼認為,所以在所有人都不好看他,所有人都覺得他不行的時候,只有她還是喋喋不休鍥而不捨一直這麼對他這麼說著,甚至也用行動一直這麼做著。

  可惜,她沒有享到他的福,一天都沒享過。

  明明那一切都不是他經歷的,不過是他的一場夢,可每次想到這些,薛庭儴就有一種巨大的悲愴感。

  他閉了一下眼睛,嘴角浮起一朵笑:「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還怕我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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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0 01:20:12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十二章

  是啊,大不了輸了,她去找錢供他讀就是了。本來不就是這麼打算的?!

  這麼一想,招兒頓時想開了,道:「那你好好準備,能贏就贏,不能贏也不要怕,大不了姐去找錢供你讀。」

  招兒素來不是個喜歡自尋煩惱的性子,她扭頭見屋裡的牛屎還沒清理,便去找來刷炕的毛刷子先把炕上刷乾淨,然後出去拿掃把和撮箕掃地。

  外面響起雞咯咯叫聲,卻是孫氏宰雞讓雞給跑了。

  薛庭儴順著窗戶往外看去,就見那雞脖子還流著血,卻是滿院子亂跑亂飛,孫氏模樣狼狽的跟在後面追著攆。

  趙氏見實在不成樣子,從屋裡出來說了兩句。孫氏更急了,也知道實在族長面前丟了人,可那雞長了翅膀,她又沒長翅膀。一直等那雞沒了力氣,孫氏才一把抓住它,嘴裡罵了一句:「跑跑跑,註定是鍋裡的菜,你往哪兒跑?」

  薛庭儴沒有再看,收回視線。

  他知道他大伯為何會那麼大方,提出讓他和薛俊才比一場,因為若無意外,這一場鐵定是薛俊才贏。

  在那夢裡,他就曾吃過這樣的虧,卻不是和薛俊才比,而是招兒千辛萬苦弄來了錢,也將他送進清河學館。那時候的他愚不可及,一直將自己不順遂歸咎於命運的苛責之上,覺得不是自己不行,而是所有人都不給他機會。

  初入清河學館時,他躊躇滿志,他想自己一定會勝過薛俊才,證明自己才是薛家最出眾的人,可現實卻狠狠地打了他的臉。也是到那時候,一直沒有見過世面的他才明白大伯的險惡用心,他確實教了他讀書,他也確實『讀』了不少書,可只是讀,不懂經義。

  後來才知道,學童蒙學識字之後,以讀經作為基礎。

  先學《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再是《千家詩》、《幼學瓊林》、《龍文鞭影》等,讀完這些,方可入大學,開始習讀四書五經等。

  而在這個階段裡,先生是不講經義的,也就是說只是死記硬背,明字義而不明經義。因為時下人慣是認為小兒蒙學,懂不懂不要緊,只要記住就好,等讀得多了,讀得久了,自會明白其意。

  這就是所謂的讀書千遍,其義自現。

  待你能將這些書全部背誦如流,到了可以學解經做文章之時,將是事半功倍。

  這種省時省力也出成效的教學模式在整個大熙風行,上至名門,下至低層社學、村學,很多都是如此。尤其是鄉間私塾,最是風行此道,因為塾師只有一人,卻要教授數人甚至數十人,都去講解經義也不太現實。

  可實際上有些底蘊的世家大族,卻從不會如此教自家孩子。因為這種教學模式一味強調死記硬背,卻忽略了經通自然道理通的真理。

  這是後來『他』站在首輔之位,縱觀全域分析出的利弊。

  可彼時他剛入書館,因為大伯拖延了為他解經義,不懂還有解經之說。因此在初入學時,先生問他可是讀過,他答曰讀過,卻是解經解得狗屁不通,被先生斥駡蠢笨如豬,遭受同窗的排擠與嘲笑。

  而如今,看樣子大伯也清楚他本身的缺陷,才刻意提出比這一場,實則早已是成竹在胸,料定他輸定了。

  可惜啊,出了意外。

  因為家裡來了客,除了薛老爺子和薛青山父子倆陪坐,所有人都在忙。

  等正房堂屋那邊吃上了,廚房這邊才開始做其他人的午飯。

  期間,薛桃兒還被吩咐著去打了酒。堂屋的席上有酒有肉,男人們推杯交盞,根本看不出平時有什麼機鋒。尤其是薛族長和鄭里正,兩人喝酒喝得很是親熱,到最後都有些喝高了。

  「好了,別送,抬抬腳就到了。」薛族長擺擺手道。

  把所有人都送出了院門,這邊才開始收拾桌子擺飯。趙氏本是想把吃剩的肉菜端走放著,卻被薛老爺子制止了,說是給大夥兒加菜。鄉下人都不富裕,貴客走了吃剩菜,這都是家常便飯。

  大人們都還好,栓子和毛蛋吃得香噴噴的。

  招兒本是想把飯端回屋去吃,卻被薛庭儴制止,兩人還像以前那樣只管低頭吃飯,什麼話也沒說。

  薛俊才不屑地看了薛庭儴一眼。

  他方才同薛青山一起陪席,桌上的好菜自然沒少吃,此時見薛庭儴只能吃些殘羹剩飯,自然滿心譏諷。

  他爹之前跟他說的話,他都記在心裡,薛狗子不可能會贏他。

  心裡想著,他收回目光,對炕頭上的薛老爺子道:「阿爺,我回屋看書了。」

  薛老爺子點點頭,他之前也有些喝多了,這會兒正歪在炕上抽煙解酒。

  「狗兒,多吃些,五日後大哥還等著你贏我。」路過薛庭儴之時,薛俊才突然這麼說了一句。

  招兒當即站起來,瞪著他:「會不會說話?讀這麼多年書讀狗肚裡了。」

  薛俊才沒料到招兒會這麼不給他臉,斯文的臉漲得通紅,卻不知為何看了招兒一眼,又隱忍了下來。

  薛老爺子喝道:「俊才回屋去!」

  周氏也忙站起來勸招兒,這事才算罷。

  飯罷,兩人回了二房的屋,招兒依舊氣呼呼的:「狗兒你別氣,等姐賺了錢,就帶著你分家單過去,不跟他們在一處了。」

  薛庭儴心裡有些感動,同時又有些無奈:「你又叫我狗兒。」

  招兒哎呀了一聲,才笑嘻嘻道:「我給忘了,以後不這樣了。」

  他自然不可能生她的氣,之後招兒拿著昨兒換下的兩件衣裳出去洗,薛庭儴則又把那本《幼學瓊林》翻了出來。

  看著手裡這本用最粗劣的竹紙謄抄,頁腳已經磨卷了的書,薛庭儴心裡有些犯愁。他其實不想看書的,但架不住招兒覺得他現在就該多看書,多看書才能更有把握的贏了薛俊才。

  殊不知這書跟書也是不一樣的,光看這一本也沒什麼用,不過這件事他是不會跟她說的。

  他從炕櫃裡翻出招兒給他買的竹紙,這種最劣質的竹紙要四十文一刀,這麼『貴』的紙,實則連練字都勉強。即是如此他平時也十分寶貝,根本捨不得用,能在沙土上寫就在沙土上寫,不能用沙土就沾水在書案上寫。

  薛庭儴摸了摸這一疊泛黃的竹紙,心中有些感歎。

  『薛庭儴』平時用的紙是最上等的澄心紙,所以往常寶貝的東西,此時他竟有些嫌棄。

  他將紙在炕桌上攤開,幾張一疊,之後用竹刀裁成書冊大小。為了留出邊縫,他還多留了一些空餘,裁出厚厚的一疊,他才摸出那塊兒缺了一角的硯臺,和那錠已經用得只剩下一小截的墨錠。

  這些都是他平時動都捨不得動用的寶貝,可今日薛庭儴卻全然沒有這種感覺。他往硯臺裡加了水,才持起墨錠磨墨,一面磨著,一面不知在想著什麼。

  待磨好了墨,他將已經有些禿了的毫筆,放在水碗裡打濕清洗。而後蘸足了墨,才提筆在紙上寫著什麼。

  寫了幾個字,他突然放下筆,將紙提起看了看,忽而揉皺了。

  明明字寫得還算工整,他平時雖是節約紙墨,但因為苦練多年,所以字寫得還算不錯,但不知為何就是不中意。

  他徐徐閉上眼,凝神靜氣一會兒,半晌複又睜開。此時屋中沒人,若是有人就能看見有一絲精光在薛庭儴眼中閃過。而與此同時,他抓筆的動作又快又穩,下筆如有神助,不多時就在紙上寫了一列又一列的小字。

  這些小字忽而是顏體,忽而又成了館閣體,再忽而又成了瘦金體。起初俱是有形而無骨,可是寫著寫著就變了味道。

  那顏體方正茂密,筆力渾厚,挺拔開闊而富有雄勁。那館閣體筋力有度,氣派雍容,簡直就像是版刻出來的一般。而那瘦金體,金鉤鐵畫,富有傲骨之氣,筆劃如同斷金割玉似的鋒利。

  這三種字正是代表著『薛庭儴』的一生,從初入學所習的顏體,到之後為了考科舉而苦心研習的館閣體,直至後來官居一品的瘦金體。

  他就這麼寫著,渾然忘我。期間招兒進來了一趟,卻不敢打攪他,悄悄地在炕沿上坐下。

  不知寫了多久,他突然長籲了一口氣,放下毫筆。

  他整整寫了兩張紙。

  到了此時,薛庭儴不得不承認上天的神奇,不過是一場夢而已,他竟然具備了夢裡那個他所擁有的一些東西。

  打從這個夢出現開始,薛庭儴就在思索著他為何會做這樣的一個夢。現在他明白了,也許就是想讓他補足夢裡所有的不圓滿。

  而擁有了夢裡那個『他』的一切,他突然有了雄心壯志,一股豪氣沖天的激蕩在心中徘徊。

  「寫累了吧,喝些水。」

  招兒端了水來,薛庭儴接過來,一飲而盡,格外甘甜。

  他這才低頭去看自己寫的那些東西,他竟是費了兩大張的竹紙。大抵是因為招兒在他身邊,他突然想起她平時節衣縮食給他買紙,頓時有些心疼了,也有些心虛,看了她一眼,小聲道:「竟然寫了這麼多。」

  招兒又怎麼可能不明白他的心思,噗呲一笑,道:「不多不多,才兩張而已。紙這東西就是用來用的,我不早就跟你說不要省紙,用完了咱再買就是。」

  「我是想謄抄本書,所以先試試字,也免得寫廢了紙。」

  「你要抄什麼書?書也能抄麼,不是用買的嗎?」招兒不解。

  薛庭儴心中感歎,真覺得以前自己真是蠢笨的可以,寧願每次借用大伯的書,或者死記硬背硬記下來,也從沒有動過抄書的念頭。

  時下書鋪裡所賣的書,刻印版的極少且價格昂貴,於是便滋生了一種抄書的行業。這樣一來,既能讓一些窮苦書生換得些許銀錢,也能讓那些想買書卻苦於囊中羞澀的人得到便宜。

  當然這謄抄也不是隨便就能幹的,需是字寫得極好方可。

  薛庭儴自詡字寫得不算差,當年也是有不少人求他的墨寶,如今他既然需要書,為什麼不能是自己抄呢。

  最重要的是——

  他看了招兒一眼。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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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0 01:20:25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十三章

  既然薛庭儴打定主意要抄書,招兒也沒有反對之理。

  不過她更是發下宏願,以後要掙很多的銀子,不再讓他為一本書發愁,這裡且不提。

  招兒幫他鋪好紙後,就去尋了合適的針線,打算等他寫好後就給他裝訂上。

  薛庭儴有些失笑,但並沒有說什麼,提筆在紙上認真寫了起來。

  他打算將自己背過的書全部抄一遍,因為他發現了一個問題,自打做了那個夢以後,『薛庭儴』對他的影響越來越深了,這其中就包括對他本身記憶的影響。

  尤其是他自打蒙學後學的所有書。之前他翻過那個夢的記憶,這些小學乃至大學一些書目他都有記憶,但記憶卻極為模糊,其中很多更為詳盡的東西都忘了。

  他思索了下緣由,覺得『他』似乎對那段寒窗苦讀的記憶十分厭惡,所以一直採取回避的態度。再加上夢裡的那個薛庭儴是活了七十多載,他自打考中進士以後,就沉迷於官場爭鬥,對於本身的學問卻並不上心。

  一恍多年過去,他記憶中更多是官場的沉浮,黨爭的各方勢力,人心的揣測,而不是一個讀書人最初本質。

  認真來說,『薛庭儴』並不是個真正的讀書人,他不過是個政客。

  可很顯然他現在是不需要這些東西的,就好像是幼童擁有一把寶刃,他知道這些東西對他未來的意義。可如今幼童所需要的不過是一件衣裳,或者僅僅溫飽而已。

  可這些記憶已經開始影響了他本身的記憶,他既不想忘掉自己曾經學過的這東西,目前要做的就是鞏固記憶,並聯合『薛庭儴』對很多東西超前的認知融會貫通,方是正途。

  而融會貫通最好的方式,不外乎是抄書。

  明明這黃竹紙十分劣質,下筆力度輕不得重不得,輕了著墨不均勻,重了就暈開了,可薛庭儴卻宛若無物,如行雲流水般在上面寫著。其上的字跡飽滿圓潤,又格外氣勢磅礡。

  招兒屏住呼吸,連聲都不敢出,眼神落在奮筆疾書的薛庭儴身上,突然有一種小男人長大了的錯覺。

  薛庭儴很快就寫好了一張,他正欲拿開晾乾,招兒忙接了過來,小心翼翼在炕上攤開。她的眼神被那些字吸引住了,怎麼好看她說不上來,就覺得像畫兒一般。

  而就在這期間,薛庭儴又寫了一張。

  就這樣,薛庭儴寫,招兒晾,不多會兒炕上就鋪滿了紙。

  一本三字經不過千來字,薛庭儴很快就寫完了。

  他放下毫筆,深吸一口氣,活動了幾下手腕,長時間沒有這麼高密度寫過字了,對他的腕力是一項挑戰。

  「其實我可以抄書補貼家用。」他突然道。

  這件事他早就在想了,在夢裡他一味只讀書,真是做到了『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可一直以來辛苦養家的卻是招兒。

  曾經的『他』對這種情況無奈、感慨,卻心有餘而力不足,再加上招兒確實能幹,在經商之上有著旁人沒有的天賦,且一應皆是事無巨細,從不讓他為銀錢發愁,遂他也不再去想這件事了。

  輾轉回首,他才發現『他』比想像中更為在意這件事,既然如今他能有餘力賺得一二銀錢養家糊口,為何不去試試。

  大丈夫豈能讓女子所養,方該是他為她遮風避雨才是。夢裡這個時候的他不懂,幸好他現在懂了。

  「抄書掙錢?」招兒連連搖頭:「那怎麼能行,又辛苦又傷眼睛。」

  「哪有你說得這麼誇張,你瞧瞧我這不是一會兒就抄了一本。」他將所有書頁整理成一摞,拿給招兒讓她裝訂。

  「抄書既能掙錢,又能看書,何樂而不為。我記得鎮上有書鋪是會找些窮苦書生幫忙抄書售賣的,你明日去鎮一趟,將這書拿給書鋪老闆看,若是可行,就幫我接一本活兒回來先試試。」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罷,還是我與你同去,明日我們一同去鎮上。」

  「這樣真能行?」但凡扯上小男人的事,招兒總是會患得患失的猶豫。

  「有什麼不行的。」

  事情既已說定,次日兩人起了個大早,連早飯都沒在家中吃,便出門了。

  餘慶村是位於湖陽鎮下一個小村子,其實湖陽鎮也就是湖陽鄉,只是以鎮為名。像這樣的村莊,湖陽鎮下有幾十個,餘慶村在其中算是比較大的村莊之一。

  從餘慶村到鎮上,若是步行,需得近一個時辰。若是坐牛車、騾車就比較快了,每天都有從下面村子到鎮上的車。牛車慢,價格低廉,兩文就能坐一次。騾車貴,一人得四文,但速度可不是牛車能比的。

  出了餘慶村往前走,走到一條岔路上,又往西走了一會兒,招兒和薛庭儴停了下來,站在路邊的大樹下等車。

  兩人的衣衫雖然簡陋,但俱都整潔,尤其是招兒,竟然穿了一身男人衣裳。

  「原來你每次出門都要從後面菜地裡走,就是為了換這身衣裳?」

  招兒點了點頭,心裡有些心虛。不過她既已做下決定,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幸好薛庭儴見到只是面露一絲驚詫,倒也沒表現出多嫌惡的樣子。

  「這麼穿出門方便一些,你看這樣就認不出我是姑娘家了吧。」

  薛庭儴抿著嘴角,看了她一眼。

  眼前的少年長相清秀,從男人的角度來看,略顯單薄了些,卻是真看不出有女兒家的跡象。他認真觀察了下,才發現招兒將眉毛描粗了,而胸前也不知道怎麼弄了一下,竟變得一片平坦。

  似乎也發現小男人的眼神在自己胸前停留的時間過長,招兒解釋道:「這個太不方便,所以我用布給纏上了。」

  她說得十分不以為然,就好像在說咱們中午吃什麼,可薛庭儴卻有一種暴殄天物的感覺。

  他回憶了下那個夢裡,招兒胸前那對很是豐碩,他突然有一種怕她被壓扁的感覺,忍不住道:「不會被壓扁?」

  招兒聽了有些詫異,她倒沒想這麼多,遂道:「壓扁了就壓扁了,反正也沒什麼用。」

  正說著,她見不遠處駛來一輛騾子車,便往那邊招了招手,自然沒有發現薛庭儴的表情十分怪異。

  見是坐騾車而不是牛車,薛庭儴不免有些詫異,他也只知道這騾車比牛車可貴多了。招兒把車錢給了,拉他上車:「這車快一些,一會兒就到了。」其實招兒是怕他大病初癒受不了牛車的顛簸,有騾車就坐騾車。

  趕車的中年人笑眯眯地搭話:「小哥有見地,這車不光快,還穩當,可不是牛車能比的。對了,這是你弟弟?」

  被稱作是弟弟的薛庭儴,臉黑了一下。

  也不怪人說他是招兒的弟弟,同樣都是一身男人的裝扮,他明顯比招兒看起來瘦弱些,人也矮了半頭。

  招兒愣了一下,笑著點頭:「是啊,是我弟弟。」

  說話之間,中年人已經趕著騾車往前去了。

  這車確實比牛車快多了,跑起來也不顛簸。車隔一段路就會停下拉上一個或者兩個人,這種特製的加長車廂能坐十二個人,車廂的頂是專門定制的,上面還能放些不太重的東西。

  對了,坐這騾車最大的好處就是有車廂可以擋擋塵土,不用到了鎮上還得找地方收拾自己。

  「等我以後有錢了,我也買輛這車。」招兒忍不住對薛庭儴道,終於露出了一絲小孩子氣。

  「你會趕麼?」

  她愣了一下,才道:「不會趕,我可以學。」

  問題是你什麼都幹了,連趕車都自己來,那要男人作甚?薛庭儴心中默默的想,旋即才想到在夢裡,他這個當男人的好像還真沒什麼用。

  看來以後他要學著趕車。薛庭儴暗下決定。

  騾車在坐滿人後,終於不再半路停下捎人了。

  又過了差不多一刻多鐘的時間,便遙遙可見湖陽鎮的城牆。

  騾車在城門不遠處停下,車上的人都下了車,招兒帶著薛庭儴往鎮裡行去。

  這湖陽鎮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招兒以前去的大多都是東市,東市賣雜貨的最多,可這次主要是去書鋪,就要往南市去了。

  前朝重文輕武,這種民風在經過前朝末期的戰亂之後,並沒有因此而消亡,反倒因為大熙的太祖皇帝當初之所以會上位,乃是前朝一眾文官團體的擁躉,越是風行。

  連目不識丁的老百姓都能說上一句,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可見一斑。

  哪怕是湖陽鎮這種小地方,但凡家中有些餘錢的家裡,都會送家中孩子去私塾學兩年。能考個功名最好,不能考功名識的幾個字出來,做工也便宜些。

  這種民風致使鎮上頗有幾家書鋪、書肆,像南市便有一條街上全是賣筆墨紙硯,另還有其他配套的,一概都是做讀書人的生意。

  招兒雖不是讀書人,但她給薛庭儴買過幾回竹紙,所以對地方也是輕車熟路。不過她並沒有領薛庭儴當即就去,而是七拐八繞來到一處小吃攤特別多的地方,找了家麵攤,打算吃過早飯再去。

  「早上這一頓最重要,咱們為了趕時間,連早飯都耽誤了。磨刀不誤砍柴工,吃飽了咱們去。」

  招兒管麵攤老闆要了兩碗揪片。

  這揪片是平陽府特有的吃食,用蕎麥麵和高粱麵做出的麵片兒,麵色黑紅,配著豆腐木耳香菇的澆頭,噴香四溢,簡直讓人口涎都流出來了。

  「這家的揪片特別好吃,你嘗嘗。」

  薛庭儴嘗了嘗,果然好吃。

  且不說手藝如何,至少分量多,料也放的足,不像薛家做的飯菜,油捨不得擱鹽捨不得放,吃起來淡而無味。

  不過價錢也貴,薛庭儴將一大碗揪片吃完了,招兒會賬的時候給了八文錢,也就說這一碗揪片四文,八文錢可是都快夠買大半斤肉了。

  「好吃嗎?」往南市走的時候,招兒還在問他。

  「就是有些貴了。」

  對薛庭儴來說確實有些貴,他打小就沒什麼零花,手裡唯一能有點兒錢的機會,就是每年薛老爺子給的幾文錢的壓歲錢。

  在他那夢裡,這幾文錢實在不當什麼,可就是這兩種詭異的心思摻雜在一起,薛庭儴才覺得心情很怪異。

  「貴啥,不貴。你不常來鎮上,好不容易來一回,自然要帶你吃頓好的。」

  還真是吃頓好的,別看招兒會賬會得面不改色,實則她以前一個人來鎮上的時候,餓了頂多就買個饅頭吃。

  她對自己從來捨不得,總想著多攢點兒,可對薛庭儴卻十分捨得,算是窮其所能。所以每每想到夢裡的那一切,薛庭儴都不敢置信,自己會是個弒妻殺子之人。

  「等我抄書賺了錢,天天帶你來吃。」他忍不住道。

  太陽已經出來了,淡金色的陽光灑射在少年還略顯稚嫩的臉上,白皙的臉宛如最上等的白玉,其上還有細細的絨毛。微微有些泛白的唇,此時局促的輕抿著,看得出少年有些不自在。眼睛也不敢直視著她,而是看著一旁。

  招兒的笑容越來越大,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頭:「傻狗兒,你抄書才能賺幾個錢,哪能天天來吃那。」神情中帶著寵溺。

  話音卻在他黝黑的瞳子裡消了音,招兒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她有些心虛,也是怪了,她以前從來不會怕小男人,可自打這回他病好後,她竟偶爾會有些怕他。

  肯定是她的錯覺!

  她收回手,做左顧右盼狀,突然眼睛一亮,道:「你看,到了。」說著,便率先邁進那書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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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0 01:20:36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十四章

  這間叫做『東籬居』的書肆並不大,只有兩間門臉,一間用來賣文房四寶,還有一間挨著牆擺滿了書櫥。

  書櫥裡的書有新有舊,有精裝的,一看就價值不菲,也有線裝的,看起來簡陋一些。更多的卻是各種謄抄本,一般不是確定這個書一定好賣,書肆老闆都是請人謄抄的,因為若是開板,都是上千冊起印。

  招兒跟老闆熟悉,進門就笑眯眯地打招呼,奇特的是這老闆竟然也認得她,一見她就笑著問她,是不是來給弟弟買紙。

  提起這個,就有些舊事了。

  當初招兒心疼薛庭儴,就攢了些錢來給他買練字的紙,誰曾想這紙比她想像中的貴多了。哪怕是那最劣質的黃竹紙也要四十文一刀,而那天招兒搜羅了身上所有錢,不過只有三十文。

  為了讓老闆便宜些將紙賣給她,招兒跟老闆磨了許久,連有個勤奮好學的弟弟,可惜父母雙亡家境貧寒這種幌子都編出來了,老闆才答應便宜賣給她。後來她又來買過幾次,都是按照以前的價格,卻跟陳老闆熟悉了起來。

  陳老闆贊她人品高潔,賺得都是辛苦錢,卻還供著弟弟讀書,平時她來買紙幾乎都是半買半送的。

  這種話換做平時,招兒厚著臉皮也就受了,可今日有薛庭儴在,她難免有些局促,生怕陳老闆說漏了嘴,讓小男人瞧不起她說謊。

  招兒是受過苦的,所以她懂得生存的技巧,可小男人不懂,尤其讀書人格外有一股迂腐氣,所以每次碰到這種兩人觀念會有抵觸的情況,她總是會下意識去避開這些。

  一天之內,連著有兩個人說自己是他弟弟,讓薛庭儴十分不悅,他自然沒有發現招兒這些隱晦的小心思。等他回過神來,招兒已經和老闆談上了,還特意拿了昨晚他連夜抄的那本《百家姓》給對方看。

  「這就是你弟弟?長得倒是俊秀,就是稍顯瘦弱了些。」陳老闆是個年逾四十,留著一綹山羊鬍,滿身風雅的中年男人。穿一身文士衫,不像個做生意的老闆,倒像個讀書人。

  「他前陣子病了一段時間,最近才好了些。」

  「怪不得許久沒見你來過了。」陳老闆一面說話,一面就接過招兒遞來的那本不管是裝訂還是紙質,都非常差的手抄本。

  他心中有數這種農家子弟不可能會寫出多好的字,不過他挺欣賞這個叫招兒的少年郎,所以打算就算真的得不好,也不要過多抨擊,說些婉轉話拒掉就算了。

  若是水平不差,字還能入目,給他些散活兒做做也不是不可,就當幫人一把。

  可真當陳老闆看到那黃色竹紙上的字後,還是大吃了一驚。

  「這字是他寫的?」陳老闆訝異地看了看薛庭儴,又去翻手中的抄本。

  他表情太怪異了,讓招兒心中有一種不妙的感覺。她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小男人寫的字不好,畢竟一直以來從沒有人誇過小男人的字好,甚至連薛青山也都說他的字寫得宛如春蚓秋蛇。

  招兒雖不懂什麼叫做春蚓秋蛇,可小男人黯然的神情她懂,她知道那是說寫得不好的意思。

  可她並不覺得這是小男人的錯,連可以練字的紙張都得摳著用,字能寫好?也就是那次她才發了狠氣,收了菜去鎮上賣,攢了一筆銀錢給薛庭儴買了人生中的第一刀紙。

  整整一刀,而不是從薛青山或者薛俊才手裡做樣子施捨給的幾張。

  招兒腦袋有一陣冰涼感,忍不住想自己平時是不是對小男人太過盲目,又或是吹捧太過。她別的不怕,就怕等會兒陳老闆若說出什麼不好聽之言,小男人會受不了打擊。

  這麼想著,她忙背著身對陳老闆做了一個手勢,將他引到一旁,才很小聲對他道:「陳叔,若是我弟弟字真寫得不好,你能不能……」

  「能不能什麼?」旋即,陳老闆明白過來,失笑道:「你這小子也是,就算你一片拳拳愛護之心,也不該欺瞞於他,而是該點出他不足之處,這樣他以後才能得到進步。」

  他的聲音有些大,那邊的薛庭儴肯定聽見了,招兒紅著臉,卻是吶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陳老闆又道:「不過你弟弟這字寫得真不錯,定然系出名師。」

  他幾步走到薛庭儴面前,抱拳行禮:「不知小友師從何人?」話說出口,他眼中也染上一抹遲疑,因為眼前這個一身粗布短褐的貧寒少年,實在不像似能師從什麼名師的人。

  只是他的字……

  陳老闆既然經營書肆,不是愛好此道,便是祖業。事實上陳老闆是兩者皆占,也算是家學淵源,年少之時他也是考過幾次,卻是止步於秀才。不過他並不樂衷做官什麼的,遂轉身悉心打理祖業,平時會幾個文友,在一起下下棋喝喝茶品品字畫什麼的,也是人生一大美事。

  於他的眼界來看,此子雖筆跡稚嫩,但已具風骨。

  要知道形易得,而神難求,顏大家和柳大家素來被合稱為『顏筋柳骨』,足以見得顏體所具備特徵。而薛庭儴的字已經具備了其根本,只要不走歪了,待假以時日,定是一代書法大家。

  他哪裡知曉,薛庭儴為了掩藏自己,刻意藏了筆鋒,本來頂多大半個時辰就能抄完的書,花了大半夜的時間才抄完。不然那字拿出來,定是會讓陳老闆以為是哪一位大家的墨寶。

  就在陳老闆心思浮動之際,薛庭儴已經答了:「小子並無師。」

  「只是臨摹?」

  「曾臨過《顏勤禮碑》。」

  薛庭儴並沒有說謊,他確實只臨摹過《顏勤禮碑》,這套字帖乃是薛青山的愛寶,平時從不讓人碰觸。而他之所以能有幸見過一次摸過一次,還是那時候年紀尚小的薛俊才拿到他面前顯擺。

  就因為這件事,他對《顏勤禮碑》印象極為深刻,甚至成了執念。後來在家裡有些錢後,招兒便買了一套與他,他習的第一種字體也是顏體。

  「只是臨過《顏勤禮碑》?」

  薛庭儴點點頭。

  陳老板眼中光芒更盛,良久才感歎了一口:「也許你在此道上有著旁人難以趕超的天賦,還望勤加練習,不要懈怠。罷了,還是說正事,你的字很不錯,在我這裡算是通過了。」

  他走到櫃檯裡面,拿了一冊書遞給薛庭儴。

  「我這兒有一冊《大學章句》,你拿回去試試,筆墨由我這裡出。抄完後,成品不下這本書的水準,我付你一兩紋銀。」

  「一兩紋銀?陳叔,這是不是有點太多了?」招兒詫異道。

  陳叔失笑:「你可知這一冊書有多少字?你又知這書我轉賣出去賣多少銀子?」

  語畢,他繼續對薛庭儴道:「本來按理說,是要在我這書肆裡抄的,如果將書拿回去謄抄,需要付些質押的銀或者物。我與你哥哥熟識,就算了罷,你看大約多久能抄完?」

  薛庭儴猶豫了一下,道:「既然陳老闆這兒有規矩,小子就在這裡謄抄可好?只是有一點還望陳老闆能夠通融,空閒之餘能否讓小子翻閱一二這裡的書。」

  陳老闆一愣,旋即明白過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個瘦弱但不卑不亢的少年。

  「可!」

  「那就先謝謝陳老闆了,您放心,小子一定不會損壞這裡的書。」

  招兒一直忍著沒說話,直到這邊談罷,才將薛庭儴拉到一邊說話。

  「你真要到這裡抄書?拿回家去多好,若是你怕陳老闆不許,我這裡還有些銀子可以做質押。」

  「你不覺得這兒是個好地方。」

  薛庭儴回頭看了看那滿室的書,他本身所閱之書有限,而『薛庭儴』的記憶中,關於這方面的很多記憶都模糊了。

  可人生是他的,他要一步一步往前走,並不代表做了一個夢,他就一定會是日後的首輔,鐵定能考中進士。畢竟哪怕是夢裡的薛庭儴,也是付出許多努力,走過許多彎路,才能一步步走至官居一品的。

  招兒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突然單獨放小男人一人在外面,她十分不放心。她正想著要不要找藉口陪著他在這裡,陳老闆在一旁道:「好了,你不用擔心你弟弟,在我這裡還能丟不成?你今天不用賣菜做工了?還不快去。」

  在陳老闆眼裡,招兒是個靠在鎮上賣菜做工養活弟弟的辛苦哥哥。

  「陳叔,我這就走了。」

  她忙從懷裡掏出十來個銅板遞給薛庭儴:「我中午應該會來尋你一同吃午飯,若是不來的話,你自己去買,就在……」

  「在這裡抄書,中午可管一頓便飯。」陳老闆又插言道。

  招兒還是絮叨:「錢你還是拿著,想買個什麼就買什麼,我下午來接你回去。」

  「你還是先撿著你的工做完,放心你弟弟不會丟。」

  這陳叔!

  招兒再也說不下去了,近乎落荒而逃地跑出這家書肆。

  待人走了,陳老闆才笑著揶揄:「你哥哥對你挺好的。」

  薛庭儴一哂,是挺好的,像隻不放心雞崽的小母雞。不知為何,他竟是想到了這句話。

  之後,他在店中夥計的引領下,去了店鋪後面的一間屋子裡。

  這屋子佈設簡單,但可見雅致,看得出陳老闆是個風雅之人。而此屋最好的地方便是有一扇很大的窗臨著外面院子,還有一套桌椅,與薛庭儴想像中藏在一間不見光的暗室中截然不同。

  夥計甚至端了一盆水來,供他淨手,又備好了筆墨紙硯等物,說有什麼事可以叫他,便下去了。

  薛庭儴來到水盆前,將手浸入水中,輕輕搓揉幾下,用旁邊放著布巾拭乾,方才去書案後坐下。

  他先是磨墨。磨墨可以很好的調整人的情緒,達到一種『靜』的狀態。

  待墨磨好後,此時他心中一片空明,他挽袖執筆,手下一空,才發現他此時穿了一身短褐,哪裡有什麼袖子,自然也不怕磨染髒了衣袖。

  這一切不過是須臾之間,他並未在意,靜靜書寫。

  而站在門外的陳老闆卻有些懷疑,心中忍不住想難道此子是名門之後,只可惜家道中落,而不是一個貧寒子弟。其一言一行,乃至這滿身氣度,根本不像是寒門之後。

  想了一會兒,想不出所以然,陳老闆搖了搖頭便又回前頭去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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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0 01:20:52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十五章

  招兒出了書肆所在的這條街,才想起她根本沒地方可去。

  她今天本就是陪著小男人來書肆,繡坊那活兒已經做不了了,菜她也很多天沒去收了,現在回村子等下午再來有些太折騰。

  她在心裡算了算今天什麼日子,決定去看二姐。

  招兒的二姐王招娣不在湖陽鎮,而是在夏縣的沈府做丫頭。從湖陽鎮到夏縣,坐騾車也就半個時辰的路程,就是坐一趟有些貴,得十五文錢。

  等招兒到縣城的時候,方是巳時三刻。這個時候去見人正好,太早或者太晚她二姐都不一定有時間見她,要等很長時間。

  招兒一路來到城南,還未進沈家所在的牌坊,就看見豎立在沈府門前的那兩面五丈多高的大旗。

  此乃進士及第旗,唯有家中有人中了進士方可立此旗。

  這功名旗杆分為兩個結構,旗杆夾石和旗杆。

  旗杆上的旗斗也是有講究的,正經科舉出身,在殿試中進士及第,可立兩個旗斗的旗杆。若是狀元,則是三斗的旗杆,倘若族中出了三品以上的大員,則可立四斗。

  沈家門前這兩杆大旗,一個是三斗,一個是四斗。也就說沈家出過一個狀元,並在朝中有一名重臣。

  招兒一個鄉下丫頭之所以會知道這些,也是以前她來看她二姐時,她二姐跟她說的。

  正門、側門乃至角門,都不是招兒這種身份能去的,她繞了很大一圈,才來到沈府的後門處。

  後門的門半掩著,招兒也沒敢亂闖,恭恭敬敬過去敲了門。

  門吱呀一聲打開,從裡面走出一個體態圓潤的婆子,問她:「你找誰?」

  這婆子不過是看門的婆子,卻也是穿著緞子做的褙子,耳朵上手上都戴著首飾,足以可見沈家的富貴。

  沈家也確實富貴,在這夏縣可謂是跺跺腳,縣城就要抖三抖的存在。這裡的沈府乃是沈家的祖宅,除了在外做官的沈家大爺和二爺,沈家其他人都在此住著。

  「婆婆好,我找素蘭,我是她弟弟,特地來看她。」

  這婆子態度稱不上熱絡,但也沒有狗眼看人低,至少從這一點招兒就能看出沈家的規矩肯定很嚴。她讓招兒等著,就關上門往裡頭去了。

  招兒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時間,後門才又打了開,從裡面走出一個長相十分貌美的女子。只見她膚光勝雪,鳳目朱唇,穿一身水紅色的夾衫,月白色的挑線褶裙。一頭烏黑濃密長髮簡單的挽了個髻,其上插一根金簪子。

  明明衣裳普通,髮飾也普通,偏偏這一切穿在她身上就是多了一種旁人沒有的美感。她胸前鼓鼓囊囊,偏偏腰肢又極細,十足一副好身段。

  此人便是招兒的二姐王招娣,不過到沈府就換了名兒,叫素蘭。

  招兒不禁皺起眉,距離上一次她見二姐,二姐又變了許多。不光是衣裳的料子,身上的首飾,氣色乃至身段都變了許多。

  她心裡有些發慌,一把抓住素蘭,就往旁邊沒人的牆角去了。

  「姐,你真做了?」

  素蘭見妹妹毛手毛腳地抓皺自己的袖子,有些不耐道:「什麼做不做的?」

  「就是那個、那個……」招兒遲疑了半晌,才紅著臉說出來:「你該不會真給六少爺做通房了吧。」

  素蘭眼角上挑,嘴角也勾了勾:「你關心這些作甚?」

  「姐!」招兒忍不住跺了跺腳。

  素蘭看著妹妹,想起當年自己被家裡賣了,只有三妹招兒從牙婆那裡打聽到她的去處,自己走了一天一夜來看她。那會兒她滿心惶惶,招兒的出現讓她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不會死在這府裡也沒人知道,當即軟了心腸。

  她輕歎了一口氣:「我之前不是跟你說了,我是不會出府去過那種苦日子。我現在雖是個通房,但六少爺答應我,等奶奶進門了,就給我個姨娘做。」

  招兒滿臉吃驚的不可置信,明明心中早就有數的,可從二姐口中知道她真幹了那樣的事,她還是很震驚。

  她有生以來第一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半晌才猶猶豫豫道:「那就這樣了?給人當小,會被大老婆欺負的。」

  招兒僅有的認知都告訴她,當小的沒幾個日子能過得舒坦。

  妹妹的話讓素蘭心裡分外不是滋味,她渾不在意地擺擺手。雪白瑩潤的纖纖玉指,其上戴了隻貓眼石的金戒指,散發著幽幽的光,在陽光下光彩耀目。

  「你不懂,你也不用怕我被人欺負,只要六少爺站在我這邊,就算以後六奶奶以後進門,她也不敢欺了我。」

  「可……」

  「好了,不說我的事,你那小丈夫病可是好了?不是我說你,你進府來當個丫頭與我作伴,也總比你待在那家累死累活的強。哪個女人找男人不是找個能護著自己的,你倒好,反倒自己在外面掙錢養家糊口。」

  「他不是還小麼。再說了姐,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初要不是我娘我爹,只怕我早就不知被賣到哪兒去了。你是運氣好,才被賣進沈府,可也有運氣不好的,被賣進那種醃臢地方。」

  素蘭緊抿著豔紅的嘴唇,沒有說話。

  她當初被賣進沈府,可不是用運氣好來解釋的。

  波光瀲灩的鳳目中,各種光芒歸於沉寂。她輕吐一口氣,罵道:「所以我最是不待見你,每次來了都惹我生氣,給我添堵。」

  招兒踢了踢腳下的小石子:「我不就想著好久沒見了,過來瞅瞅你。」

  「日子過得可還好?那薛家人沒為難你吧?你等著,等姐成了六少爺的姨娘,以後誰再欺負你,姐就幫你收拾他。」

  招兒心裡聽得暖暖的,忍不住靠過去,撒嬌地抱著素蘭的纖腰:「姐,你放心了,我這麼潑,誰敢欺負我。你不知道那薛家人妖蛾子可多了……」

  她將薛家最近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素蘭聽得嘴角直撇,譏諷道:「所以說這就是人心,別去試驗人心,通常都會讓你大失所望。別靠別人,自己抓在手裡的才是真。」

  素蘭有些偏激了,可招兒知道二姐為何會這樣。其實偶爾她也會偏激,只是她極少說出來罷了。

  「那你現在咋辦?若你那小男人真輸了,那學就不去了?你有沒有想過,此事這麼一鬧,若是贏了也罷,若是輸了,你二人可難在薛家立足。」

  招兒當然懂得這個道理,她站直了笑笑:「姐,我知道的。你放心,我打算再找個路子做買賣,大不了我倆單出來過就是。狗兒喜歡學,就讓他學,供到我供不動為止。」

  素蘭恨鐵不成鋼的拿玉指戳了戳她的額頭:「還供不動,你才多大啊,好日子沒過上一天,就想自己供不動了。罷罷罷,你別說二姐不心疼你,我有個認識的人在『和榮盛』裡當三掌櫃,你去找他,他多少能給你找點兒來錢的路子。」

  『和榮盛』是當鋪的名字,在平陽府境內有許多分店,湖陽鎮也有一家。招兒平時在鎮上來來去去,自然聽說過這個名字。

  「這和榮盛是沈家的生意?姐,你咋會認識裡頭三掌櫃的?」

  素蘭眼中閃過一抹隱晦的複雜,不耐道:「你別管,你直接去找一個叫沈平的人就行了。好了,我不跟你說了,待會兒六少爺就要用午飯了,我得去侍候著,免得那幾個小蹄子又搶在前頭獻殷勤。」

  頓了下,她從袖子裡掏出一樣東西,塞進招兒手裡:「拿著,就算真輸了也不要緊,咱自己先上著。沈家的族學在整個平陽府都有名,等姐以後當了姨娘,看能不能求了六少爺讓你那小男人進來當個伴讀啥的。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什麼破事都要讓我操心。」

  素蘭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門裡。

  招兒站在原地,低頭看著手裡的銀錠子。良久,方一把攥緊走了。
  
  招兒並不知道縣裡的和榮盛在什麼地方,她是一路打聽過去的。

  到了地方,也是湊巧,那叫沈平的三掌櫃竟然在。

  沈平是個很年輕的小夥子,長相端正,十分老成穩重。他穿著一身深藍色的直裰,看模樣大約也就二十歲左右,卻沒想到竟是一家當鋪的掌櫃。

  一聽說招兒的來意,他目光閃了閃:「你就是招兒吧,我聽你姐說過你。」

  招兒沒料到二姐竟然會把自己的名字告訴這個叫沈平的,她嗅到一股不同尋常的味道。而隨著說話之間,沈平已經將她領了進去。

  「你姐之前跟我說你的時候,我就在琢磨著什麼買賣能讓你長久的做。我想了又想,覺得賣舊衣倒是挺適合你一個姑娘家。」

  二姐連自己的性別都告訴了對方的吃驚,並沒有持續太久,招兒的注意力都被沈平的話吸引走了。

  「什麼是賣舊衣?」

  「你應該知道當鋪是幹什麼的,這當鋪什麼都收,什麼都可當,其中這當期又分死當和活當。若是活當,說明對方會來贖,死當的話,就是東西不要了。當然也有活當逾期不贖的,自然也就變成了死當。

  「這些東西被當鋪收下,換了錢給物主,自然要轉賣脫手。像一些當來的舊衣,我們都是直接轉手給繡坊或是成衣鋪,你若是願意做這個買賣,可以從這裡拿些舊衣回去賣。」

  隨著沈平的訴說,招兒的目光閃了又閃,問道:「那不知作價幾何?是按件算,還是什麼?既然是舊衣,肯定不會像新衣那樣要價高昂吧?」

  沈平看了她一眼:「你很聰明。」他轉過身,往外行去:「跟我來,我帶你去看看。」

  招兒一路跟著他往後走,這當鋪後面的院子很大,看模樣好像都是倉房。

  路上碰見不少當鋪裡的人,見著沈平都是畢恭畢敬的。招兒跟著他來到一處倉房前,兩人也沒進去,一個夥計模樣的人從裡面拖一大包東西出來,在門前就打開了。

  這大包裡全是衣裳,有破舊不堪的,也有八九成新的,甚至還有嶄新嶄新的,一看就沒穿過兩次。衣裳的質地也是花樣繁多,有棉布的,有綢緞的,有絹制的,但俱都是好質地,反正比招兒身上穿的粗布衣裳好。

  「這些平時都是混在一起,因為都是低價收來的,所以要價並不高,這麼一包衣裳給我二兩,就是你的了。」

  招兒眼睛都看不過來了,為了確定這生意可做,她還特意上前翻看了下。

  這麼一包衣裳,至少一百件往上。

  一件衣裳哪怕賣二十文錢,也足夠她回本了。且有些衣裳僅憑她目測,賣價也不止二十文。二十文錢能做什麼,做一身衣裳至少得六、七尺布,而一尺最次的棉布也得七八文錢。

  更不用說這裡面還有些好布料的,甚至還有些棉衣,哪怕就算不賣,自己穿也不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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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0 01:21:05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十六章

  招兒心情激蕩,半晌才恢復平靜。

  冷靜下來的她,問沈平:「沈掌櫃,這些衣裳才攏共只要二兩,當鋪會不會虧本啊,你是不是為了照顧我才……」

  剩下的話招兒沒有說完,沈平也懂。

  他失笑了下,倒是有些欣賞招兒不願占人便宜的坦誠:「這些轉手給了成衣鋪或者繡坊,也是這麼個價錢。別看數量多,其實沒幾件好的,能賣出價的早就挑走了。」

  招兒想想也是,縣裡人的眼光自然和鄉下人不同,更不用說是這種大當鋪了,他們眼中不好的,其實讓鄉下人來看已經很好了。

  她鬆了一口氣,道:「沈掌櫃這包衣裳我要了,我這就把銀子給你。」

  「你現在有錢?」

  她當然有錢,招兒如今攏共所有的銀子加起來有二兩多,而方才素蘭又給了她五兩,自然是夠給的。

  與此同時,沈平失笑了一下,「罷,我竟忘了你去看過她,才會來這裡,她才不會占我這些便宜。」這話音很小,近似嚀喃,招兒只顧得去看衣裳,並沒有聽清楚。

  「我找個夥計幫你叫輛車,你一個小丫頭也運不了這些東西。」

  「謝謝沈掌櫃了。」

  送走了招兒,沈平才轉身進了當鋪。

  他雖名為三掌櫃,卻並不是這家店的三掌櫃,而是整個『和榮盛』的三掌櫃,只是在他的刻意要求下,才會常駐在夏縣。

  沈平乃是沈家的家生子,其父是沈府的大總管,而他從小跟在三少爺沈複身邊做小廝。及至成年後,才外放出來做了掌櫃。

  「若是下次她再來,便照我之前的吩咐做就是。」

  「是,掌櫃。」

  剛過午時,夥計阿才就來給薛庭儴送飯了。

  陳老闆說是粗茶淡飯,其實伙食並不差,有一葷一素,還有一個湯。薛庭儴心知肚明這是陳老闆故意照顧他,哪有人請人抄書又管茶水還管飯的,且給的工錢也不低。

  就是心裡明白,他才沒有出言拒絕,這種情況下拒絕倒是保留了風骨,卻未免顯得太小家子和矯情了。

  只能是日後回報,薛庭儴心裡淡淡的想著。

  用罷了飯,夥計來收拾碗筷的時候,說他可以休息一個時辰。這房中有一張貴妃榻可用,當然也可以去前頭看看書打發時間。

  其實後面這一句才是重點,薛庭儴也並未矯情,淨了手後便往前面去了。

  這家店看似不大,但書卻很多,五花八門,從鄉野志異到有關科舉之道的書籍,一應是應有盡有,其中有關科舉的書籍最是多。

  打從前朝開始,科舉便以八股文作為制式文體,規範嚴明,甚至句子長短、字數、切韻平仄,乃至取題範圍都有限制。

  八股文取題來自四書五經,由破題、承題、起講、入手、起股、中股、後股、束股八部分組成,看似僵化刻板,實則做好一篇八股文並不容易。若真是以為只讀四書五經足以,那就錯了,不說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至少方方面面都有涉足,方能做出一篇花團錦簇、言之有物的好文章。

  在那個夢裡,薛庭儴以二甲第二十一名的成績中了進士,後經過館考入了翰林院,本該自此平步青雲扶搖直上,哪知卻因為得罪了人,堂堂一個翰林竟被下放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為官。

  薛庭儴微微抿了下嘴角,覺得自己想太多了,畢竟他如今連個童生都不是,還是想想當前吧。

  遂,也不再多想,從書櫥裡抽出一本書,靜靜地翻閱起來。

  這期間書肆有客人上門,或是賣些筆墨紙硯,或是來前來買書,總是打斷薛庭儴看書。

  陳老闆見此道:「薛小哥,你可將書拿到後面去看。」

  薛庭儴詫異地看著他:「這……」

  「無妨,不差你這一冊。」

  薛庭儴默然,深揖為禮,便往後面去了。

  這一看就忘了時間,等薛庭儴清醒過來,卻是聽見陳老闆在外面說話,同時還聽見了招兒的聲音。

  「你這是從哪兒弄來的一大包東西。」陳老闆滿臉詫異地看著招兒,還要她腳下那個比她體積大了不少的包。

  招兒滿頭大汗道:「陳叔,我從縣裡弄來的,那車行的人也是,只幫我送在路口,就把我扔下了。我本是想拖去車馬行,可又想著我弟弟還在這兒……」

  陳老闆失笑,喚著夥計:「阿才,快來幫招兒小兄弟將東西抬進來。」又對招兒說:「進來喝口茶歇歇腳再走吧。」

  「陳叔,這怎麼好意思。」

  「你當初跟我砍價時,也沒見你客氣過,這會兒倒是客氣上了。」陳老闆佯裝瞪著眼睛道。

  總體來說,陳老闆是個風雅而不失幽默之人。

  薛庭儴也走出來幫忙,邊問道:「這裡面裝的什麼,怎麼這麼重,你從哪兒弄來的?」

  還別說真重,阿才嘗試了幾下都沒提起來,只能三個人用抬的。

  「我從典當行弄來的,能把這包東西賣出去,姐就夠錢送你去那清河學館了。」

  招兒還沒發現自己說漏了嘴,薛庭儴卻是發現了。他看了陳老闆一眼,招兒此時也明白自己說了什麼,有些心虛地看了看陳老闆:「陳叔,我等會兒與你解釋。」

  她心裡有些急,也沒讓兩人幫忙,一把將這大包搬起扛在肩頭上。大包將她壓得一歪,到底還是站住了,她連忙將東西扛進了裡面。

  阿才贊道:「看她也不壯,這麼有力氣。」

  這邊,薛庭儴看著那個背影,抿緊了嘴角,陳老闆則是目光暗了暗。

  薛庭儴抬頭看了一眼陳老闆,抬步向他走去。

  ……

  招兒找了地方將大包放下,又去淨手洗臉將身上收拾乾淨,才被阿才引去見陳老闆。

  看見陳老闆,招兒有些心虛。不過她也沒打算繼續騙陳老闆,因為陳老闆是個好人。就不提以前給她的實惠了,只憑他讓小男人抄書開那麼高的價錢,還讓他在這裡看書,中午還管著飯,招兒就不能再繼續欺瞞下去。

  其實招兒也不算是說了謊,只是她隱瞞了性別,然後所謂的做工不過是收些菜賣做些荷包啥的。

  「陳叔……」

  陳老闆歎了一口氣,擺擺手:「好了,你不用再說,你一個姑娘家,也真是為難你。」

  招兒一臉詫異的樣子,圓圓的眼睛瞪得很大。

  陳老闆有些失笑道:「你那小夫君已經把事情都告訴我了。」

  「他、他說了什麼……」招兒結結巴巴的,心裡還是有些不敢置信。因為她知道小男人素來注重面子,心思也多,最是不喜在外人面前提她是他童養媳,還有薛家那些糟心事。

  「該說的都說了。」頓了下,陳老闆問:「瞧你這吃驚樣,難道這事還是什麼秘密不成?」

  招兒笑得尷尬,支支吾吾:「倒也不是,只是他年紀小,然後咱村裡人特討厭,總有人拿我比他大,媳婦哄男人這種話笑話他。」

  同樣一句話,聽在不同人心裡是不同的感觸。

  陳老闆是忍不住想笑,外面的薛庭儴卻是心中五味雜全。

  所以她才總是姐啊姐的自稱,所以在夢裡他到了年紀,她卻不想嫁給他。還是他罔顧她的意願,硬是拿著父母之命強行娶了他。

  她其實是明白自己彆扭的心態的,他告訴自己不要在意外人的言語,卻心裡偏偏在意,所以兩人即使成了親,也沒辦法做到舉案齊眉。

  她其實什麼都知道,卻什麼都依著他!順著他!

  心緒翻騰之間,裡面卻是換了話題。

  「我方才聽你說,你打算攢錢送他去清河學館?」

  招兒點點頭,見陳老闆面有異色,她忍不住問道:「難道那個學館不好?」

  「走的是投機取巧之路,不得長久。」

  招兒雖是聽得不太懂,但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話。

  「你若是想幫他找個好書學院,我倒是有一處可推薦。只是……」陳老闆突然歎了口氣:「罷,跟你說你也不懂,此事以後再說吧。」

  招兒有些茫然地點點頭。

  之後見時候也不早了,兩人打算回餘慶村。

  因為那一大包衣裳實在太多,且帶回去也招人眼,陳老闆讓招兒將東西暫放在他店中,反正這鋪子後面還有幾間空房,隨便找個地方就放了。

  兩人坐車回村,因為過了時間,只有牛車可以坐,所以兩人便坐在牛車上一顛一顛的往回走。

  半道上,有一輛騾車迎面往這裡駛來。

  趕車的是個男人,皮膚黝黑,身材高大。再走近些就看清了他的相貌,只見他生得濃眉虎目,鼻樑高挺,英氣非常。他袖子半挽在手肘之上,顯得胳膊上肌肉虯結,一看就是個孔武有力的。

  薛庭儴一眼過去就看見來人,當即瞳孔一縮。

  他看了旁邊招兒一眼,見她半垂著頭,心裡鬆了一口氣。

  可是來人還是看見他們了,眼睛一亮,揚聲喊道:「招兒。」

  招兒看了過去,頓時笑了:「姜武哥,你這是上哪兒?」

  姜武勒緊韁繩,讓騾車停下來。

  「我去鎮上,你們這是回去?下車吧,我送你們。」

  招兒猶豫道:「你不是還要去鎮上麼?反正我們已經坐上車了,你還是自去忙吧。」

  「我哪有什麼事忙的,就是去老李那兒看看,本來我爹說明天去的,順道買些東西回去,這趟去不去都成。快下來吧,這車又慢又顛,還是我這車快。」姜武笑著跟招兒說,渾然沒發覺牛車的主人臉都黑了。

  見此,招兒也沒讓牛車主人停車,就從上面跳了下來。往那邊走了兩步,才想起來忘記了人。

  她一面讓牛車主人停車,一面對薛庭儴道:「快下來吧,咱們坐姜武哥的車回去。」那眉飛色舞的樣子,一看心情就很好。

  薛庭儴的臉色卻有些難看,他看了招兒一眼,才慢吞吞地從車上下來了。

  兩人坐上騾車,姜武趕著車往餘慶村跑去。

  「早知道今兒你要來縣裡,我就讓你幫我把東西弄回來了。姜武哥我跟你說,我找了個買賣做,這買賣能賺大錢。我一個人肯定是不行的,不如咱倆合夥,是時對半分錢?」

  姜武不是和招兒第一次做買賣了,認真說來招兒以前四處收菜弄到鎮上賣,姜武給她幫了大忙。

  招兒一個人跑到別村能收多少菜,再說了她也沒車,來來回回也不方便。但姜家有車,姜家祖上是獵戶出身,憑著這獨一份的手藝,姜家的日子過得十分滋潤。

  平時姜家的男人也不種地,家中的二十多畝地都佃出去了,只靠收租子和家中男人打獵掙錢。可打獵也不是日日都去的,所以姜武不進山的時候很閑,於是便幫招兒收收菜什麼的,說是兩人對半分,但姜武每次都不願要這錢。

  「不過我先跟你說好了,你若是不分錢的話,這買賣我就不找你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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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十七章

  姜武表情無奈,眼中卻含著笑:「好,我聽你的還不成,不過對半分就不用了,這畢竟是你弄來的買賣,我就幫忙出把氣力跑個腿兒什麼的。二八吧,你八我二。」

  「二八怎麼能成,到時候肯定要用上你的車。你家大青騾子不算勞力?大青,你瞧瞧,姜武哥說你不算勞力,連你的口糧都要克扣。」

  這隻叫大青的騾子擺了擺頭,並打了個響鼻,那意思似乎在說,他敢克扣我口糧,我就消極怠工,讓他自己扛去。

  招兒哈哈大笑起來,指著大青說:「你瞧瞧,連大青都抗議了。」

  姜武側首看著這個笑得肆意盎然的少女,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也幸好大青認路也溫順,不然指定將一車三個人都帶進路旁的溝裡了。

  後面的薛庭儴瞧見這一幕,臉黑得像鍋底。

  他心中又是懊惱又是氣堵,他竟把姜武這個人給忘了。

  在那夢裡,姜武一直覬覦招兒。

  姜武比招兒大兩歲,卻一直不娶,若不是招兒是他童養媳的身份,估計姜家人早就上門提親了。

  即是如此,姜武也一直沒有死心,有一次甚至找到他面前,跟他說想娶招兒,讓他不要那麼自私,放了招兒自由。還說會和招兒一起供他念書,將他當親弟弟看待,他才知道這件事。

  他震驚又惱怒,同時也想起招兒一直不願和他成親的事,誤以為招兒是不是和姜武有私情,便借父母之命強行娶了她,後來還是一次偶然的機會下,才知道他錯怪她了。

  這件事一直是兩人之間的傷疤,即使後來從不再提,卻是有了隔膜。之後他忙於舉業,而招兒忙著做生意,兩人很久才見一次面,即使見面也很少再說話,直至他中舉後又赴京趕考。

  夢裡的那個他曾在招兒死後想過,若是當年他沒有那麼卑劣,借著父母之命強求,是不是招兒就不會死。

  可這種念頭就宛如蜻蜓點水,只是一閃就過,此時想來大抵他骨子裡便是卑劣的,即使現在的他並不是夢裡的那個薛庭儴,他也從沒想過要放招兒走。

  她本來就該是他的,在他還似懂非懂的時候,就總是有人指著她說,這是他以後的媳婦,不是嗎?

  「姜武哥,你還是看著些路吧,這段路不平,莫把我們都帶進溝裡了。」

  薛庭儴的聲音很成功地打斷了姜武和招兒的說笑聲,就好像一個很不識趣的人突然出現,讓本來很熱絡的氣氛突然就冷了下來。

  招兒乾笑了兩聲:「瞧瞧我,只顧跟你說買賣的事了,竟忘了你還在趕車。幸好大青聰明,不然指定摔了。」

  大青叫了聲,很是志得意滿的樣子。

  姜武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正好對上少年黑黝黝的眼睛。這雙眼睛讓他莫名有些心虛,旋即他又理直氣壯起來。

  他知道薛家狗子不喜歡招兒,還知道當初薛家二房兩口子起初是收招兒當閨女的,並不是童養媳。童養媳不過是村裡人傳來傳去,再加上薛家二房兩口子臨終所托,才成了真。

  不光如此,他還知道招兒只是拿對方當弟弟看,並沒有想與對方成親的意思。

  少年無疑是瘦弱的,雖是俊秀,可面上還帶著幾分稚嫩。這樣的少年讓強壯有力的姜武莫名有一種居高臨下感,他爽朗一笑,渾然不在意道:「狗子別怕,你姜武哥天天趕車,閉著眼睛都能走回去。」

  薛庭儴沒有說話,抿著嘴角低下頭。

  招兒見此,當即明白是不是狗子這稱呼讓小男人心裡又不舒服了。可面對姜武,她可擺不出冷臉,只能笑嗔道:「姜武哥,我跟你說狗兒有名字了,叫庭儴,薛庭儴。」

  「這名兒倒是文雅。」

  「是呀,所以以後別狗子狗子的稱呼了,怪不好聽的。」

  說話間,車已經到了餘慶村。

  姜武慣性繞到了村尾才停下,招兒和薛庭儴下了車。

  「那買賣啥時候做?你說個時間,我到時候來接你。」

  「你明兒不是要去鎮上忙麼,且那些衣裳也得收拾收拾,等我這邊準備妥當,到時候我去你家給你信兒。」

  招兒也是想著再過兩日就是薛庭儴和薛俊才比試之日,總要等這事過了,她才有心思去做買賣。

  「行。」

  事情既已說定,便互相道了別。

  姜武趕著車回家,招兒則和薛庭儴一起往家裡行去。

  一路上薛庭儴也沒說話,只是默默地走著。

  招兒看了他一眼:「咋了?好像有些不開心的樣子,是不是方才姜武哥喊你狗子生氣了?他也不知道你有名兒了,我跟他說過,他以後就不會再這麼叫了。」

  他強忍著心中的醋意,悶聲道:「你怎麼和他這麼熟?」

  「你說姜武哥啊,咱不是打小就認識。你忘了黑子還是他家狗下了崽抱回來的,姜武哥人挺好的,給我幫了不少忙。」

  薛庭儴沒有說話,停下了腳步。

  招兒往前走了一段路,才發現他竟沒跟上。

  她幾步又回來了,疑惑問道:「你到底咋了,怎麼怪怪的?」

  他憋著一口氣:「你可別忘了,你是有男人的人。」

  招兒先是一愣,再是瞅著他笑了起來。卻是只笑不說話,那模樣讓薛庭儴又氣又惱。

  不用想,她肯定是沒想啥好的。

  見他氣得白皙的臉一片通紅,招兒忙道:「好啦,別氣,我知道我是有男人的人。」

  她話音裡帶著揶揄的味道,明知道她是哄自己的,他心裡還是突突地跳了好幾下。

  有著夢裡的經驗,薛庭儴知道這不是鬧彆扭的時候,再說了旁邊還有個姜武虎視眈眈,他可不想再重複夢裡的那些經歷。

  他忍不住重申了下:「我也是為你好,免得被村裡人看見了說三道四的。」他眼睛沒有敢去看她,而是盯著一旁的地上,理直氣壯中又帶著幾分心虛。

  見他像個大人似的交待自己,白皙的臉龐,還略帶稚氣的臉,不知怎麼招兒就想去揉他腦袋。

  她也這麼幹了,同時道:「好好好,你說得都對,我都聽你的。」

  他頓時更氣了,還有一陣無力感和氣餒感上了心頭。

  她為什麼總拿自己當小孩子看待!

  次日一大早,招兒和薛庭儴就出了門。

  到的時候東籬居剛開門,薛庭儴去了昨天那間淨室繼續抄書,招兒卻去了鋪子後面的院子裡。

  她和陳老闆商量了,借用這地方收拾衣裳。之前招兒看過那些衣裳,都是舊衣,既然想賺錢,東西賣相不好可不行,所以她今天來主要就是幹這活兒。

  她將鋪子裡用來曬書的竹席借了,將那一大包衣裳都倒出來,先按男女式分類,又按質地、厚薄分了幾堆,然後才開始逐一檢查衣裳上是否有破的地方。

  若是哪兒破了洞,她就用帶來的針線縫上。招兒的針線活兒還算不錯,繡花啥的不行,縫縫補補做件衣裳啥的沒問題。

  她好不容易才清理了一堆,瞅著外面日頭正好,便去院中井裡打水。井上有轆轤,打水很方便,招兒打了一盆水,將衣裳泡在大木盆裡,抹了皂角水搓洗著。

  洗完漂洗乾淨,這時廚房裡的米湯也煮好了。

  陳老闆他們雖不在鋪子裡做飯,可總要一個地方燒水煮茶什麼的,所以這鋪子裡也開了火,招兒就借了灶頭煮了一大鍋米湯。

  她將熬好的米湯端出來,倒入木盆中,又往裡面添了一些水,微微有些燙手最是適宜。方將洗乾淨的衣裳都倒了進去,用一根棍子不停地攪拌著。

  攪勻了,放置半盞茶的時間,將衣裳從木盆裡拿起,重新打水漂洗一遍。

  這就是所謂的漿洗衣裳,漿洗過的衣裳服貼筆挺,只要不褪色,看起來就像新的沒區別。有些講究的人家還會熨斗燙一下,不過礙於沒有那個條件,招兒並不打算這麼幹。

  這期間陳老闆進來了一趟,見招兒忙得熱火朝天,指著這晾了一院子的各色衣裳笑道:「你這倒好,把我這裡當自家地方了,本來是風雅之地,如今讓你弄得倒像是漿洗房。」

  時下有漿洗房這種地方,有些人家不想在家洗衣裳,就會將衣裳送去漿洗房裡洗。價錢不貴,還省時省力。

  知道陳老闆這是與自己說笑,招兒也湊趣道:「經得陳叔這麼一說,倒是又給我開了竅,等哪天我沒生意做了,就去置辦個漿洗房,到時候陳叔把衣裳送來,我不收錢給你洗。」

  「你這丫頭啊,真是個生意精。」陳老闆搖頭失笑,回前面去了。

  薛庭儴抄書的屋子就在這院子裡,剛好那扇大窗正臨著院子,所以招兒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眼底。

  平時都能心無旁騖,今兒倒好,他總是有意無意去看她。

  看她來回在院子裡搗騰來搗騰去,看她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生氣盎然的臉,看她額頭上的汗珠,全然沒有抄書的心思,一上午才抄了兩頁不到。

  陳老闆走進來看了看,又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招兒:「攤上這樣一個女子,也算是你小子有福氣。」

  薛庭儴沒有說話。

  陳老闆又道:「對了,你學業到了哪一步?」

  「四書都已學完,卻是只會讀,不會解。」

  「只會讀不會解可不行,既已入大學,當開始學著明經。不過那種鄉野村塾,許多塾師自己都一知半解,也教不出什麼東西來。你無事時可多看看《四書章句》和《朱子集注》之類的書籍,雖也不能讓你完全明經,但多少是有些幫助的。最主要還是要找一所好學館,有好的先生為你指點迷津。」陳老闆指點道。

  頓了一下,他又說:「我聽招兒說想送你去清河學館,與其花大價錢去那種地方,我倒是建議你不如去清遠學館。」

  「清遠學館?」薛庭儴愣了一下道。

  陳老闆以為他不知,或是也像那些俗人聽了什麼流言蜚語為假像所蒙蔽,道:「這清遠學館是湖陽鄉年代最為久遠的學館之一,曾也是享譽整個夏縣,當時咱們鄉里每年過縣試的有半數都是出自清遠學館,其中考中秀才的也不再少數。只是這幾年因那清河學館異軍奮起,顯得有些沒落罷了。」

  陳老闆聲音低落,似是無限感歎,忽而又轉為高昂,頗為激憤:「世人皆重名利,又易被假像所迷惑,殊不知是那清河學館是使了投機取巧之法。那館主高有志仗著和胡縣令是乾親,趨炎附勢於他,朝廷撥到縣中扶持當地社學、村學的銀兩俱都流入清河學館,兩人坑壑一氣,中飽私囊。

  「而清遠學館的館主為人正直,不願與之為伍,再加上清遠學館本就對寒門子弟有頗多優待,無了這筆銀兩補貼,只能勉勵支撐。主持縣試的縣令都對清河學館另眼相看,連帶想入學的學童也都湧向那處。此消彼長,近些年清遠學館的名頭才漸漸衰敗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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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0 01:21:29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十八章

  「陳叔可是與清遠學館的館主相識?」見陳老闆如此義憤填膺,薛庭儴好奇問道。

  陳老闆撫了撫鬍子:「說來也慚愧,我少時與他是同窗,只是我學業不精,只考了個童生,而他卻是一舉中了秀才,還是廩生。可惜時運不濟,一直未能考中舉人,蹉跎多年,他也無心舉業,才會回鄉子承父業教書育人。」

  「不會一直時運不濟的。」薛庭儴道。

  若是他沒記錯的話,那清遠學館的林館主在三年後終於考中的舉人,當時整個鄉里都轟動了,清河學館的館主高有志更是氣得差點沒吐血。彼時他正打算離開清河學館,前去沈家的族學求學,湊巧聽聞到了一些。

  陳老闆還以為這少年只是安慰他,笑了笑:「承你吉言。」

  薛庭儴也並未含糊,拱手作揖道:「謝陳叔的提點,只是家中還有瑣事未處理。待一切都妥當,小子便去那清遠學館求學。」

  「你倒是乾脆,就不怕受了連累,有礙功名?」陳老闆好奇問道。

  「小子還未入學,談何功名?再說了,朝廷歷來重視選納人才,若真是有才之輩,想必那胡縣令也不敢過多阻攔。」

  「看不出你小子倒是志氣高。好,既然你敢去,是時我定幫你引薦一二,我那位同窗雖為人刻板木訥,不善言辭,學問卻是一等一的好。不敢說教個舉人進士,一個秀才卻是沒問題。」

  「那就先謝過陳叔了。」

  連著幾日,薛庭儴和招兒都是早出晚歸。

  薛家倒是有人問過了兩次,聽招兒說帶薛庭儴出去透透氣,也免得憋壞了。大房的人是目露鄙夷,薛老爺子是不禁搖頭。之後的便沒有人再多問了,大抵心裡都清楚薛庭儴是輸定了。可能二房這倆孩子心理也有數,才會破罐子破摔不去看書反倒四處跑著玩。

  要知道即使資質如薛俊才,也是在家中連看了多日的書,以做準備。

  轉眼間,便到了五日之期。

  這一日,與平常的日子並沒有什麼不同。

  農家的清晨素來忙碌,過了一夜,家裡的牲畜都得侍候,還要折騰一大家子人吃飯。等吃罷早飯,男人們都要下地,女人們則在家裡做家務活。

  若說有些區別的,就是早飯時薛俊才碗裡比旁人多了兩個荷包蛋。

  因著前段時間薛老爺子的敲打,這些日子趙氏再不敢明火執仗給大房的人開小灶,今兒也是見日子不一般,才會沒忍住。

  本來薛庭儴是沒有的,還是楊氏見公公臉色不好,才主動去管趙氏要了兩個雞蛋,給他添進碗裡。

  薛庭儴要分招兒一個,招兒不要,可惜拗不過他。

  兩個人為了一個蛋,在下面你一句的我一句小聲說話,上面的薛老爺子面色格外沉重。

  不過鄉下人的日子就是這樣,再怎麼心情沉重,生計不能落下。尤其正趕著春耕之時,薛老爺子還是帶著兩個兒子去地裡幹了會兒活兒,直到日上三竿才回來。

  關於薛家的兩個孩子要比試的事,早在餘慶村裡傳遍了。

  說怪話的不是沒有,可大多數人還是能理解薛老爺子的做法。鄉下人掙幾個錢不容易,誰家錢也不是大河裡飄來的,若是有辦法,誰也不會這樣。

  知道今兒就是正日子,都讓家裡的孩子在村裡看著。瞅著有生人往鄭里正家去了,這些毛孩子便撒丫子往地裡跑,離得老遠喊一句『里正家來人了』。大人們地都不種了,扛起鋤頭就往回趕。

  不多時,鄭里正家的那個大院子裡就站滿了人,還有更多村民正不停地往此處湧來。

  院子裡一片擁嚷,大家一面說著閒話,一面議論著今天這事。

  屋裡,鄭里正正陪著一個身著身穿文士衫,頭戴平定巾的中年人說話。

  此人生得瘦長臉,面色有些青白,眼眶下面微微浮腫。看樣貌不咋樣,可身份似乎非同一般,竟坐著主位。

  而鄭里正只能陪坐在一旁。

  其顧盼之間頗有一番不同常人的氣質,此人正是在附近十里八村都有頭有臉的喬秀才。

  早在之前,鄭里正就想過了。薛家那邊是薛青山出面請人,若不出他的預料,請的應該是其岳父楊忠,楊忠不過是個童生,那他就請個秀才來。

  一來顯得他大公無私,二來也正是彰顯自己威望的好時候。

  「喬相公,您喝茶,我這便命人去催催。」

  喬秀才不在意地揮揮手:「不用著急。」

  正說著,外面響起一陣吵嚷聲,卻是薛族長帶著人來了。

  不過卻不是薛族長打頭,而是一位年過半百的老者。這老者身量中等,與喬秀才打扮相同,也是一身文士衫,頭戴平定巾,顯然就算不是秀才也是個童生。

  果然,喬秀才見到這名老者,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作揖行禮。

  「未曾想到竟是何前輩,晚生這廂有禮了。」

  「不用多禮,快坐。」

  這何秀才正是薛族長請來主持這次比試的人。

  鄭里正料得沒錯,起初薛青山確實打算請自己的岳父,可惜這事在薛族長那裡卻被斥回了。

  薛族長也是才知道薛青山竟然這麼蠢,都說舉賢不避親,可也不是這種做法,這不明擺著讓人挑刺。既然覺得穩超勝券,何必讓人鑽漏子,於是這事便被他包攬了下來。

  他心中有數姓鄭的不會放過彰顯的機會,若是出面請人必定是秀才。他本來也打算請這喬秀才的,哪知去晚了一步,只能又拖了關係請了何秀才來。

  兩位秀才公一番互相禮讓後,在主位上坐下。

  鄭里正和薛族長陪坐在側。

  「讓里正老哥費心了。」

  「不費心不費心,我即是這里正,村裡有事哪能不出面。」

  一番你來我往,看似和顏悅色,言語中卻隱藏著機鋒。這期間,又從外面走進幾位老者,卻是餘慶村的幾個鄉老,薛老爺子、薛青山等人也都來了。

  另還有一個不速之客,便是薛青山的岳父楊忠。

  楊忠五十多歲,生得體態圓胖,這般模樣不像個讀書人,倒像是個腦滿肥腸的地主。他一進來就湊到了喬秀才和何秀才身邊,可惜這兩位秀才公卻不太願意搭理他,陪著說了幾句話,才訕訕地去一旁坐下。

  薛青山陪坐在末端。

  這翁婿倆也算是風光,能坐在這裡的無不是村裡德高望重之人,可就因這童生的身份竟也能坐在堂中,要知道連薛老爺子都沒有座,只能站在一旁。

  「不知正主可是來了?」見人差不多都來齊了,何秀才方問道。

  薛族長看向薛老爺子,一旁的薛青槐忙道:「來了來了。」

  正說著,圍堵在門前的村民們讓出一條道,從人群中走出兩名少年。

  這兩名少年都是一身短褐,一看就知是寒門出身。

  為首的一個長相斯文俊秀,身材修長,雖是衣衫簡陋,但頗有一番風度翩翩之態。後面那個矮了前面這個半頭,身子骨似乎有些弱,人似乎也有些內向,眼簾一直半垂著,似有些懼怕生人。

  可當兩人來到堂中,接受眾人審視時,就分出了些許端倪。

  年長的這個站相倒是不差,就是總有意無意拽衣袖,似乎衣裳有些不合身。而年幼的這個卻一直不卑不亢地站著,那半垂的眼簾不但不讓人心生輕視,反倒感覺是晚輩對長輩應有的恭敬。

  因此也就顯得年長的這個直視著眾人的眼,有些太過唐突了。有自信是好的,可晚輩面對長輩時,謙虛和恭敬的態度是不可缺少的。

  這一切只發生在瞬間,坐在主位上的喬秀才和何秀才,便對這兩個後生晚輩有了最初的判斷。

  「學生薛俊才,學生薛庭儴,見過諸位長輩。」

  何秀才點了點頭,喬秀才點頭的同時,好奇問了一句:「庭儴?此名可有寓意?」

  薛庭儴一愣,方作揖道:「儴,有因循沿襲之意。學生的高祖父也是一名生員,平生最大的遺憾便是未能考中舉人。我薛家雖是出身貧寒,但世代不忘祖宗遺願,在安身立命的同時,一直致力讓族中子弟讀書識字,能通曉做人的道理。

  「須知,多讀書,心中方有丘壑,腹有詩書氣自華。晚輩秉承先輩遺願,雖年幼學問也不精,但心懷大志向,望有朝一日能延續先祖走過的路,並一直繼續走下去。」

  這一番話,輕重拿捏極好,說得太文縐縐,抑或是說些什麼讀書做官報效朝廷,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都有刻意賣弄之嫌,未免有些惹人發笑。畢竟都還是毛頭小子,連個童生都不是。

  而薛庭儴這番話,恰恰附和了他的年紀見識,甚至因有先祖遺願在,又多了幾分至孝的意味。

  喬秀才聽完,一撫鬍鬚道:「好!好一個心懷大志向!」

  這一聲贊,讓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薛庭儴身上。

  大多數人是聽不懂其中的意思的,只道喬秀才是在誇張這薛家二房的狗子,能聽懂卻是心思各異。

  震驚複雜如薛族長,看著薛庭儴的眼神隱隱含著激動和讚賞。他是族長,無時不刻不以光耀宗族為大任,薛庭儴此番話不光人前表贊了祖宗先輩,更是不經意間就顯示了一番薛氏一族的不同尋常,讓其臉上格外榮光,不自覺便挺直了腰杆。

  有的卻是暗罵此子狡猾,竟然借著場合嘩眾取寵。

  還秉持先輩遺願,誰讓他秉持的,不過是自吹自擂罷了!怎麼早先看不出此子如此巧言令色。

  「你家中長輩為你取下此名,倒是對你寄予厚望。」

  喬秀才這話一出,又是一陣尷尬,不過尷尬的卻是薛家人。

  就在薛族長等人都怕薛庭儴不懂事道出緣由,他卻又是一禮,道:「晚輩定會悉心苦學,定不負家人所望。」

  薛青山有些坐不住了。

  今日本就是為了考校薛俊才和薛庭儴兩人,比的便是誰有資格入學。這考校還沒開始,喬秀才的言語之間竟有鼓勵、贊同對方之意,所謂未戰已露敗象,說得不外乎如此。

  他忍不住插言道:「兩位前輩,是否可以開始了?」

  喬秀才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多言了,可話既說出口,以他的身份自然不會收回,而薛青山的話明顯讓他感覺尷尬。他心中淡淡的不悅,也因此他非但不避諱,反倒對薛庭儴讚賞地點點頭,這才去端了桌上的茶輕啜。

  行舉之間,頗有一些視薛青山為無物的意思,讓他臉色頓時陰了下來。可他根本不敢有任何質疑,只是陪了一笑,才坐了回去。

  喬秀才放下茶盞,拱手對何秀才道:「何前輩,你看這——」

  「那就開始吧。」

  「您是前輩,還是以您為主。」

  喬秀才這是客氣話。他不過三十些許,已是秀才,未來說不準是舉人進士,而何秀才卻已是老邁,中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才會明擺著以何秀才為主,可喬秀才說話,何秀才並沒有出言打斷,甚至絲毫沒有責怪他喧賓奪主。

  科舉之道就是如此,講究資歷和輩分,但也看重潛力。

  一輩子考不中秀才如楊忠這種,到了老也是個老童生。可若是能考中秀才,哪怕一個年過半百,一個還是弱冠少年,也能平起平坐,以同輩相交。

  就好比薛青山在喬秀才面前就要自稱晚輩,喬秀才給他臉色,他也只能受著。而喬秀才雖過多禮讓何秀才,但何秀才言行之間反倒以他為重。

  在場的人沒幾個懂得這些道理,可薛庭儴懂,更是加重了他要考中秀才的心思。

  「你二人學業如今到了哪一步?」

  「四書已學完,如今正勤讀五經中的《詩經》。」薛俊才搶先答道。

  何秀才將目光投注於薛庭儴。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道:「學了四書,卻是只會讀,不會解。」

  何秀才沒有說什麼,倒是鄭里正狀似疑惑道:「若是我沒記錯,你和俊才小子開蒙就在先後,怎生學業倒是落下如此之多。」

  薛庭儴緘默不言,薛青山卻是眉心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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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十九章

  因為鄭里正這番話,何喬兩個秀才的目光都投注在薛庭儴的臉上。

  他們自然不懂這其中端倪,只當鄭里正突然提起,是不是其中有什麼隱晦。畢竟來之前他們都知道,這是同一戶人家兩個子孫的比試。

  比的是學問,比的也是前程。

  都是寒門出身,他們當然知道身在農家想要讀書有多麼難,所以之前薛庭儴說薛氏一族在安身立命的同時,一直不忘培養家中子孫,喬秀才才會大加讚賞。

  因為他知道這件事看似微不足道,實則對農戶人家來說太難了,能有這種靠讀書來改變自身命運想法的人家又有幾個。

  可以這麼說,鄉下寒門出身能身負功名者,無不是經歷大磨難,起點比旁人低太多,要花費無數力氣才能趕上他人,而同時他們還要面對各種競爭的殘酷。

  這種競爭不光是同窗之間,同考之間,更是同宗族之間,甚至是自己的親兄弟。

  成則海闊天空憑魚躍,自此不是一般人,敗則放下書卷拿起鋤頭,一輩子臉朝黃土背朝天。

  就是因為瞭解這種殘酷,所以二人不免多想,是不是此子故意說弱自己學問,就是想拉著兄弟降低出題的難度。可這卻是一把雙面刃,畢竟學業落於他人,本身對自己就是一種不利。

  這些念頭只發生在頃刻之間,而因為何秀才與喬秀才的突然關注,薛青山更是眉心一陣狂跳,生怕薛庭儴又口出什麼驚人之語。此時他已經顧不得去想,為何薛庭儴竟知道解經之說,也渾然忘了自己之前打的主意正是薛庭儴不明經義,自己兒子勝過他將是不費吹灰之力。

  包括薛族長也是如此,族裡發生了什麼不能見人的事,也就僅限是族裡,若是大庭廣眾之下鬧出來,可就有些難看了。

  兩人的目光像似帶了針似的,焦灼在薛庭儴的臉上。哪知他卻是靦腆一笑,道:「小子年幼時體弱多病,不免落下了些。」

  薛青山忙陪笑道:「正是如此,不怕兩位前輩見笑,我這侄兒倒是天資聰慧,就是身體弱拖累了學業。」

  薛族長也點頭附和。

  旁人俱不知這是鬧哪一齣,只是睜眼看著。只有鄭里正似乎意識到其中有什麼不妥,可他也說不上來具體,只能保持沉默。

  何秀才和喬秀才又是一番互相謙讓後,最後還是以何秀才為主。坐在上首的他對薛庭儴道:「既然你還不通經義,超出你所學範圍,未免有些失了公允。你二人尚且年幼,正是打熬基礎之時,便考考你二人基礎吧。」

  聞言,薛俊才雖有些失望大材小用,錯失了自己表現的機會,卻也心生不屑。

  不考經義,那薛庭儴也不是自己的對手!

  何秀才手捏鬍鬚,略微沉吟後,道:「朱子有云:學之大小,固有不同,然其為道,則一而已。是以方其幼也,不習之於小學,則無以收其心,養其德性,而為大學之基本。你二人便各自默一篇《弟子規》吧。」

  兩人都沒想到第一題竟然是默《弟子規》,要知道《弟子規》乃是蒙學之初所學,全篇不過只有一千來字。除過總敘,共分為入則孝、出則悌、謹、信、泛愛眾、親仁、餘力學文七個篇章。

  每個篇章都不長,三字一句,合轍押韻,朗朗上口。列述了弟子在家、外出及待人接物等應該恪守的種種規範,是童蒙養正、敦倫盡分,閑邪存誠,養成忠厚家風和對照自我的經典。也恰恰應證了何秀才之前所言的,學之大小,固有不同,然其為道,則一而已的道理。

  已經有人準備了方桌和筆墨,每人一張桌案置於堂前,甚至連墨都幫著給磨好了。

  兩人來到桌前,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提筆書寫。

  隨著兩人急筆狂書,嘈雜聲漸漸淡去。哪怕是鄉下人不懂什麼大道理,也知道讀書人做學問時是不能打攪的。

  這對薛庭儴來說並不是什麼難題,因為他僅只有一本書,所以對於這些蒙學所學過的東西,都是花過大力氣背過。

  不光是背,還要牢記,這樣在學堂上被提問,方能對答如流,因為他根本沒有參照物。

  沒有書,卻勝過有書,因為這些都是刻在腦子裡。尤其自打做了那個夢以後,為了怕記憶被影響,他曾在腦子裡將自己背過的書,來回默了無數遍。

  薛庭儴奮筆疾書的同時,也對這何秀才有一絲改觀。

  他能看出對方出這麼出人意料的題,並不是對方刻意放水,而是想打個出其不意。因為這弟子規對讀書人來說太淺顯了,初蒙學時便學過,可恰恰是學過便扔過。

  除了初蒙學之時,之後先生並不會考這些東西。可能是考三字經,甚至百家姓,千字文,也不會是這弟子規。

  薛庭儴甚至有些等不及想看薛俊才的反應了,也許對方能大致將這篇文章記下,可能否千餘字通通記下,且一字不錯,順序不錯?且何秀才讓默這弟子規,恐怕也不只是默下,應該還應了小學中『書』之一說。

  僅憑自己的字,就足以勝過對方了。

  誠如薛庭儴所想,起初薛俊才確實起了輕視之心。他甚至覺得這何秀才腦子是不是有病,竟然考《弟子規》。

  這弟子規誰不會?入學之初便是要學的。可真默了下來,他才發現自己好像真沒自己想像中那麼會。

  謹為去之後,是親愛我,還是身有傷?要知道這弟子規可不像其他文章,還能承前啟後,互相印證,前面錯一句,後面一段都會錯。

  薛俊才越默心裡越煩,總覺得自己是不是默錯了。若是有人提問,他自然可對答如流。可默,還是一字不錯的默!

  起先,他下筆如飛,之後卻越來越慢,甚至到了提筆不下,明顯就是不確定自己的記憶有沒有出錯。

  反倒是薛庭儴從一開始就是不疾不徐,此時依舊是不疾不徐的寫著,但能看出他筆勢十分連貫,幾乎沒有停頓。

  上首處,喬秀才目含感歎地看了何秀才一眼,一點都沒有掩飾自己的吃驚。對下面的情形,他自然盡收於眼底,也不得不讚歎何秀才的心思巧妙。

  何秀才微微一哂。其實他會出這種題,不過是就是想人出錯,這是一種很微妙的心態,萬萬沒想到竟會因此得到喬秀才的折服,讓他頗有幾分得意的同時,也對自己的靈機一動,感到十分自豪。

  他撫著鬍子,淡笑道:「兩位小友不用著急,有一炷香的時間,足以寫下了。」

  一炷香寫千餘字,貌似倉促了些,但可默寫弟子規這種淺白的東西,只要抓緊一些,也不是不能寫完。

  可那是之前,此時聽到有人提及時間,薛俊才不禁更急了。

  接下來的時間裡,他不停地去看那柱香,因為看得太過頻繁,讓他的速度更是慢了。

  「好了,時間到。」

  隨著話音落下,薛庭儴大筆一勾,放下了手中的毫筆。

  薛俊才並沒有動,直到有人去了他身前,才發現他整個人僵硬如石,竟是大汗淋漓,而面前的那張紙只不過寫滿了一半。

  因為兩人是背著大門,而薛青山及楊忠都是陪坐在末端,並沒有發現這其中的蹊蹺。在他們的想法中,一篇《弟子規》再簡單不過,薛俊才怪異的樣子倒也引起兩人的側目,可他們依舊沒想到薛俊才竟是未能寫完

  直到何秀才和喬秀才分別看過兩人的卷子後,互相對視一眼,由何秀才宣佈這一場是薛庭儴勝出。

  薛青山詫異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怎麼可能?」

  同時下面和門外都是議論紛紛,似乎都不敢置信薛俊才竟然輸了。內行人看門道,外行人看熱鬧。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村民們可不懂考的什麼,只知道秀才老爺說薛俊才輸給薛家狗子了。

  薛俊才輸給了薛狗子?

  這,這實在是太令人吃驚了,要知道薛俊才可一直是餘慶村年輕一輩中最為出色後生,哪個提起他不是豎起大拇指。

  「何前輩,喬前輩,這是不是弄錯了,一篇弟子規……」

  何秀才用目光示意了一下,便有兩人上前將薛俊才和薛庭儴的卷子展開並持起,展示給眾人看。

  就見其中一張宣紙上,字跡筋力豐滿,端正美觀。而另一張宣紙上,字寫得也不差,卻是虎頭蛇尾,越到後面越潦草,上面甚至有墨蹟點點。

  「薛庭儴一字不差,卷面上無塗改墨蹟,乃是上佳的品相。而薛俊才並沒有默完,其中也有錯漏,所以這一場薛庭儴勝。」

  「俊才!」薛青山詫異道,目中充滿了不可置信,他還想說什麼,卻被楊忠拉了一把。

  薛俊才一直沒有抬頭,直到此時他才僵硬地抬起頭來,紅著眼睛看了薛庭儴一眼。

  ……

  接下來是第二場,這一場就回歸到正常的考校功課了。

  由何秀才發問,兩人答。

  「求古尋論,散慮逍遙何解?」

  「探求古人古事,多讀至理名言,就可以排除雜念,自在逍遙。」薛俊才上前一步,答道。

  「孟軻敦素,史魚秉直。庶幾中庸,勞謙謹敕何解?」這句話是問薛庭儴的。

  他微微一沉吟,道:「孟子崇尚樸素,而史官子魚秉性剛直。講的是做人要盡可能合乎中庸的標準,必須勤勞謙遜,謹慎檢點,懂得規勸告誡自己。」

  「省躬譏誡,寵增抗極下一句是什麼?」問這一句時,何秀才並未看向兩人中的任何一人。

  薛俊才還在發愣,薛庭儴已經答道:「殆辱近恥,林皋幸即。」

  「罔談彼短,靡恃己長何解?」

  這一次薛俊才沒有落下,忙說:「不要談論別人的短處,也不要依仗自己有長處就不思進取。」話音還未落下,他卻是臉頰發熱,不知是羞惱還是自慚。

  「好!」何秀才擊掌一下:「答得都還不錯。」

  忽然,他又道:「水榭。」

  薛俊才愣了一下,薛庭儴目光閃了閃,答:「山齋。」

  聞言,薛俊才方反應過來,何秀才這是在考對子。

  學童未入大學之前,除了基本的三百千千,還要學《聲律啟蒙》、《龍文鞭影》、《幼學瓊林》、《增廣賢文》等。

  而其中像《聲律啟蒙》、《龍文鞭影》,便是教授學童懂得聲律規則,及排比對仗。在學習平仄切韻的過程中,同時開始瞭解和掌握詩韻,並習得大量的詞匯和古人典故。

  時下有這麼一種說法,蒙學過的學童,沒有幾個不會對對子。

  尤其是這種簡單的對子和對聯。

  在連吃了兩次虧後,薛俊才明顯學聰明了,幾乎是何秀才方問罷,他不再等候觀察是問誰的,便搶先答了出來,以至於薛庭儴連著幾次都沒能搶答成功。

  看得出薛俊才學業學得不錯,何秀才出的對子,幾乎沒有他答不上的。

  「老夫最近因心生感歎,偶有所得,得出一上聯,至今未能得到合適的下聯。此番說來考考你二人。對你們如今來說,可能有些太難,但嘗試一下也無妨。」何秀才收回目光,看向喬秀才:「喬老弟若是有興趣,也可以試一試,以解為兄多日冥思之苦。」

  喬秀才微微一哂,知道這是何秀才生了較量之心。

  俗話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附近幾個村裡,就他和何秀才考中了生員。何秀才在外頭的名頭一直不顯,會心存比較,他也能理解。

  「何兄但說無妨。」

  何秀才一撫鬍鬚,道:「一人是大,二人是天,天大人情,人情大過天。」

  薛庭儴目光一閃,眼神在上首兩人的臉上劃過,又落在薛俊才臉上。見其低頭做沉思狀,他便也垂下了頭。

  堂中一片寂靜,都不敢出聲,怎麼也想不通明明是考校兩個小的,怎麼這兩位也對上了。

  忽然,一聲清脆的擊掌聲響起。

  就見喬秀才撫掌道:「雙木成林,三木成森,森林木茂,木茂林化森。」

  薛庭儴暗忖:其實這對子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平仄對仗都不難,難的是化字。

  何秀才的一人化為大,二人化為天,其後對仗兩句有畫龍點睛之效。而喬秀才用雙木成林,三木成森對之,可謂是絕佳。

  其實他也對上了,在喬秀才之前,只是清楚這一題主要考的並不是他和薛俊才,才會默不作聲。如今喬秀才既已對上,他自然也就不用怕專美在前,畢竟追根究底,考得還是他和薛俊才二人。

  他抬起頭來,道:「小子也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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