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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都市言情] [假面的盛宴]家養小首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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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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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0 01:21:52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二十章

  少年清亮的聲音,讓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包括正互相吹捧謙讓的喬秀才和何秀才。

  薛俊才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不敢相信自己都沒想出來,薛庭儴怎麼就有了。

  只見那斯文瘦弱的少年一派老成的負手於身後,來回在堂中踱了幾步,方道:「上鉤為老,下鉤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

  其實薛庭儴並不擅長吟詩作對,但架不住他夢裡的那個人活得歲數長,見得市面廣。曾經士林之中,有一則流傳已久的笑話——

  話說,有一白髮蒼蒼的書生應考,主考官看他模樣便知曉他是一個屢考不中的老童生,便有意刁難他:「我出一聯,你要能對得上,我便取了你。」

  這老童生心中發苦,卻又不敢不應下。

  主考官出題:「上鉤為老,下鉤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

  老童生告饒作揖,答曰:「一人是大,二人是天,天大人情,人情大過天。」

  這馬屁拍得精妙絕倫,如此一來主考官倒不好意思反悔,只能取了他為秀才。

  其實這故事一聽,便知曉是編來的。但凡參加過院試,就應該知曉會是個什麼情形,主考官怎麼可能去主動考一個老童生,考官和考生之間是不會交談的,也是為了規避。

  明擺著就是哪個落第的書生編來的,用來聊以慰藉,因為惹人發笑,便在士林中流傳開來。甚至延伸至朝中有哪位官員被外放為提學官,或者主持新科會試,與之交好的官員都不免叮囑上一句,可千萬莫『人情大過天』。

  即是笑談,也是叮嚀,科舉舞弊歷來牽扯甚多,一旦行差就錯,難免落得晚節不保。

  薛庭儴也沒想到在這裡,竟會聽到這個對子。

  他並沒有因為這下聯是借用,而覺得心生不安,因為一直以來贏了薛俊才,就是他心中最大的執念。

  現在是,夢裡曾經也是。

  夢裡的他因此事困頓良久,後經過種種努力終於揚眉吐氣。就是因為經歷過,他才知道這種執念太影響一個人的心性。他有著更為宏遠的目標,還有許許多多的事要去做,而薛俊才對如今的他來說不過是個障礙物,越過他,是他當下必要做的。

  至於他為何會棄掉自己想出的下聯,而選擇借用這個。薛庭儴看了薛青山和楊忠一眼,就當是他度量奇小,挾怨開嘲罷。

  顯然在座的就只有薛青山和楊忠兩個是童生,而此對雖對得精妙絕倫,但明顯有嘲諷的意味。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這對一個考了多年都沒考中生員的人來說,無疑是最大的譏諷與詛咒了。

  兩人的臉當即漲紫起來,卻又不能不按捺下。而此時,何秀才和喬秀才已經在上面擊掌贊了起來。

  「好啊,對得妙!」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薛俊才,何秀才和喬秀才低語交談幾聲,便由何秀才出言宣佈道:「經由我二人一致決議,勝出者乃是薛庭儴薛小友。」

  「薛小友,望你能恪盡勤勉,早日取得功名。」他和顏悅色對薛庭儴道。

  「多謝兩位前輩勉勵,小子一定會多加努力。」薛庭儴作揖為禮。

  而就在何喬兩位秀才和薛庭儴說話的同時,堂中和屋外站著的村民們已經開始議論起來。大多都是讚歎,當然也有不敢置信與質疑的。

  這其中以薛家人最為難以置信,尤其是薛青山,之前他便是強忍按捺,此時再也忍不住了了,站起來道:「只是憑這些就妄定輸贏,兩位前輩是不是太過草率了?」

  見何秀才和喬秀才俱都看了過來,他瑟縮了一下,旋即又變得理直氣壯:「小兒的對子還沒做出,就這麼定了輸贏……」

  何秀才面露不悅之色,沒有搭理他,而是寒著一張老臉問薛族長:「難道薛族長對我二人的結論也有異議?」

  薛族長哪裡敢去得罪秀才公,還是兩個秀才公。再說於他來看,薛庭儴這場的表現確實有些出乎人意料,也超出薛俊才甚多。他是局外人,自然看得分明,忙去呵斥薛青山,讓之與兩位秀才公道歉。

  薛俊才也是滿臉不服之色:「小子也不服,他從來不如我,我只是準備不當,兩位前輩可再出題,這一次小子定然能勝過他。」

  這時,從門外的人群中擠進來一個婦人。

  她衣衫不整,頭髮淩亂,正是楊氏。

  楊氏跌跌撞撞地撲進來,就哭道:「我兒不可能輸,定是你兩人受了收買,故意害我兒。」

  這話可是捅了大簍子,尤其這種場合一個婦人衝進來大聲喧嘩,不光何喬兩個秀才面現怒色,連在座的幾位鄉老也是連聲斥道不成體統。

  「荒謬,真是太荒謬了!難道里正和族長也以為我二人是被收買了?」

  「兩位秀才公可千萬莫生氣,這婦人頭髮長見識短,她是胡言亂語的。」

  「連興,還不把你家這潑婦弄回去!」

  一旁的薛老爺子急得不知該怎麼好,可他一個當公公的哪能去拉兒媳婦,只能讓大兒子薛青山趕緊將自家婦人帶走。

  只是薛青山此時都還想要個說法,又哪裡能顧得上這個。

  場上鬧得一片不可開交,何秀才拂袖要走,喬秀才也不願多留。薛族長和鄭里正連連出言挽留,同時還氣急敗壞斥道快把這些人弄走。

  喬秀才冷笑一聲,也未去斥那薛俊才,而是對薛青山冷笑道:「枉你是個童生,也是下場考過幾次,竟看不出何兄考這幾場的寓意,怪不得你考了多年依舊是個童生!」

  這喬秀才的話實在太紮人心窩子裡,薛青山臉色一片乍青乍白。其實喬秀才平時沒這麼尖酸的,不過是看出這父子輸了不認帳還想糾纏,才口出惡言。

  「論臨機應變,論心性沉穩,他俱是不如他。」他指了指薛庭儴,又去指薛俊才:「你當考場上有時間給你磨磨蹭蹭,再來一次的機會?再說那卷面,汙跡斑斑,恐怕不用去看你所寫之內容,便是一個不取的下場!」

  此時薛俊才早已是被嚇得面如土色,又哪裡能反應過來,倒是薛青山如遭雷擊,再是不說話了。

  何秀才和喬秀才最終還是留了下來。

  趁著堂中正亂,薛青山灰溜溜地帶著薛俊才和楊氏,偷偷地溜進了人群。

  見沒有熱鬧再看,村民們也都散了,一面往家走,一面和身邊的人議論著今日的事。

  其實他們哪裡懂得什麼,只要知道最後贏的人是薛連興家二房的狗子就好。可以預料這次的事後,村裡許多人都會對薛庭儴改觀,他們甚至會樂此不疲對人津津樂道村裡有個後生,得了兩位秀才老爺的誇讚,想必日後前程必定不小。

  而薛俊才在村裡的名頭,也註定會被薛庭儴取代。

  趁著人多雜亂,薛庭儴從鄭里正家走了出來。

  招兒早就在外面等著了,一見著他,就高興道:「狗兒,你真贏了,你贏薛俊才了!姐實在太高興了。」

  她高興得不知道怎麼好,薛庭儴見此也說不出譴責的話,只是含笑看著她。

  高興了一通後,招兒面露些許遲疑:「對了,你贏了他後,難道真要去那清河學館念書?」

  薛庭儴沉吟一下:「我不打算去清河學館,陳叔說了,他可以幫我引薦去清遠學館。」

  「清遠學館?這名兒倒是像似和清河學館挺像,這學館好麼?」旋即,招兒失笑道:「也是,陳叔見多識廣,能讓他說的定然不差。」

  薛庭儴點點頭:「我打算這兩日便去鎮上一趟,和陳叔說說這件事,」

  「還等什麼這兩日,現在就去吧。」

  薛庭儴沒料到招兒會如此急切,不免有些遲疑。

  招兒又道:「這會兒家裡肯定正亂著,咱們還是先避避風頭再說。」

  他當即明白她話中的意思,以大房兩口子的秉性,還有素來偏心的趙氏,還不知家裡會亂成什麼樣。

  兩人避著人群出了村,因為沒有碰上騾車,便坐了牛車去鎮上。

  到了東籬居,陳叔正好在,薛庭儴將事情說了一下,陳叔一口應承下來說是明日便去找他那同窗。之後,兩人也沒回去,薛庭儴繼續抄他那未抄完的書,而招兒則是繼續收拾那堆她還沒收拾完的衣裳。

  一直到了臨近傍晚,兩人才回到餘慶村。

  薛家院子裡一片安靜,煙囪裡往外飄著炊煙,灶房裡似乎正在做飯。

  趙氏站在院子裡,見二人從外面走進來,她寒著一張老臉,也不題名道姓地罵道:「人家都說享兒孫的福,我們倒成老奴才了,一天不見人影,回家就張嘴吃飯,上輩子欠了你們的!」

  楊氏從東廂裡走出來:「娘,三弟妹的飯已經做好了,咱們快擺桌吃飯吧。」

  趙氏冷哼一聲,扭身進了正房屋門。楊氏看都沒看兩人一眼,跟在後面就進去了。

  招兒拿眼去瞅薛庭儴。

  薛庭儴看她:「看什麼?」

  招兒一哂,小聲咕噥:「你別理阿奶,她就是偏心偏得沒邊。」

  「嗯,我知道。」

  兩人在屋裡收拾的時候,院中突然響起了嘈雜人聲,不光有薛老爺子及薛青山的說話聲,另還有個熟悉的聲音。

  招兒順著窗子往外看去,是楊氏的爹楊忠來了。

  楊忠是附近牛角嶺的人,因為是個童生,在牛角嶺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和女婿一樣,都是開了家私塾供以糊口。不過此人為人浮誇,擅長裝腔作勢,倚老賣老,最是為招兒不喜。

  楊忠似乎不知哪兒吃酒吃多了,腳步有些蹣跚,胖臉也通紅一片。

  大房兩口子迎了過去,還有薛老爺子。

  薛老爺子面色有些尷尬:「老親家,為著我家的事,倒是勞你跑了好幾趟。這是吃酒吃多了吧,快進屋坐。」

  楊氏埋怨道:「爹,你也是,怎麼喝這麼多酒。」

  「還不是鄭里正太好客了,這頓酒竟然吃了這麼久,你爹還有不醉的?」楊忠面現幾分得意之色,又對薛老爺子道:「不算什麼,俊才也是我外孫,我這個做外公的,哪能不來給他做主。」

  這話說得薛老爺子更是尷尬,也是心裡有數上午那場事罷,肯定沒有這麼簡單就完。他陪著笑道:「讓親家見笑了,若不是家中拮據,也不會鬧出這種事……」

  兩人的聲音漸漸低去,相攜進了屋。

  招兒看了薛庭儴一眼:「幸好我回來時買了幾個包子。得,這晚飯也不用吃了。」

  事實上也沒人叫他們去吃,因為楊忠的突然前來,整個薛家都被折騰得團團亂轉。

  這楊忠慣是個喜歡折騰人的性子,還喜歡拿架子,關鍵人有著童生的身份在,薛老爺子也敬重他,每次來了都要好酒好菜的招呼。

  之前薛家人也沒提防楊忠會這個時候來,只是隨便做了點飯菜,這種飯菜拿來招待人可不行,這不都得重新做了。

  招兒也沒去管外面的事,去廚房裡倒了些熱水,就回屋和薛庭儴兩人啃包子。

  吃完包子,外面天已經黑了。

  招兒站在門前,見正房那邊燈火通明的,顯然已經吃上了。

  她正打算去灶房燒水洗腳,薛桃兒匆匆從正房走出來,道:「招兒姐,阿爺叫狗兒來一趟。」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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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二十一章

  這時候去能有什麼好事?

  招兒眼中含著警惕。

  薛桃兒跑到過來,湊近了小聲說:「還不是大伯母的爹,說要找狗兒來說說話。」

  薛庭儴在屋裡也聽到外面的動靜,走了出來。

  「你別去,我去推了。」招兒知道楊忠那老殺才找小男人就沒好事,仗著長輩身份喜歡對人指手畫腳,薛俊才是他外孫,去了能有什麼好話,尤其又有之前那一場事在前?

  「無妨。」

  這話說出來,讓招兒愣了一下,薛庭儴才想起自己平時從不會如此說話。

  他笑了一下:「沒事,你還怕他吃了我不成。」

  「可……」

  這時,薛庭儴已經越過她往正房去了,她只能趕忙跟了過去。

  正房這裡,果然酒喝得正酣。

  楊忠白白胖胖的臉喝得一片通紅,狀似微醺。薛老爺子黑紅的臉,在燈光下紅的發亮。薛青山也陪坐在側,另還有薛俊才、薛青柏和薛青槐。

  女人都是沒有上桌的。

  一見薛庭儴走進來,楊忠便道:「咱們的小才子來了,快來讓我看看。」

  他招著手,渾然沒拿自己當外人,待薛庭儴走到近前來,才睜著一雙醉眼上下打量著:「也沒看出哪兒有變啊,怎的就變得這麼有出息了?」

  這話一聽就是譏諷之言,場上當即就安靜下來。

  薛青山專注夾著吃菜,似乎沒聽見。薛俊才看似正襟危坐,實則目光有意無意地看著這裡。

  而薛家的其他人都有些尷尬,尤其薛老爺子,臉色有些僵硬,卻欲言又止。

  招兒正待發作,薛青槐突然站起來,笑著端起酒碗:「親家公,我敬您老一碗,這酒可是我爹親手釀的,一般人來可喝不著。這不瞅著您老來了,就趕緊挖了一壇說陪您多喝幾碗。」

  楊忠笑看著薛青槐,也並未含糊,端起酒碗一飲而盡,又吃了幾口菜。趁著當頭,薛青槐忙給招兒和薛庭儴打眼色,讓兩人趕緊走。

  薛庭儴微微一哂,就打算帶著招兒離開,還未邁步就聽楊忠說話了。

  「這怎麼了?怎麼長輩話還沒說完這就要走了?我雖不是你親爺爺,但也是你的親家外公,這是沒把我這老頭放在眼裡,還是怎麼?」

  這帽子可扣得就有些大了,招兒正想說什麼,薛庭儴拉了她一把。

  他上前兩步,擺出一副恭敬聆聽的模樣:「既然親家外公有所教誨,小子聽著便是。」頓了下,他又道:「只是親家外公也是讀書人,想必知道非禮勿言之理。」

  「照你這小毛孩兒的意思,我一個做長輩的還說不得你這小輩了?」

  滿嘴的酒氣直朝薛庭儴面上撲來,其中還夾雜著一股各種菜食摻雜在一起的怪味兒。

  薛庭儴不避不讓,態度坦然地點點道:「自然。」

  「赫!瞧瞧!這還真是不一樣了。」

  楊忠拿手指虛空點了薛庭儴幾下,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看薛家其他人,惡人先告狀:「親家,這就是你家的家教?」

  明擺著楊忠這就是來鬧事的,自然是為了薛俊才無疑。之前從里正家回來,薛老爺子就估摸著大房肯定要鬧騰,沒想到這鬧騰竟是應在這裡。

  事實上作為兒子兒媳的大房兩口子,怎麼可能明晃晃和薛老爺子鬧,畢竟之前可是他們信誓旦旦說誰贏了誰去,輸了誰也別怨,此時反悔不是明擺著打自己臉。而楊忠作為薛俊才的外祖,替其出頭真是再合適不過了。若是成了自然好,若是不成,也不損了父子情分。

  「親家……」

  薛老爺子正欲說話,被薛庭儴的聲音打斷了。

  「我雖父母雙亡,可上有祖父和各位叔伯,往外說還有薛氏一族其他的長輩們。即便有什麼不對之處,也輪不到外姓人在此指手畫腳。親家外公雖與我家連著親,可萬萬沒有上了薛家的桌,吃著薛家的飯,還要罵薛家人的道理吧。」

  因為有客,所以屋裡罕見的點著蠟燭,照得滿室通明。

  站在正中少年身形瘦弱,卻是挺拔卓立。他穿著一身陋衣,袖口和衣襟都磨得有些泛白了,卻硬生生讓人感覺到一種讓人不可侵犯的氣勢。

  「難道這就是親家外公的做客之道?哪日我薛家人去了你家做客,也對楊家人指指點點、陰陽怪氣,想必親家外公一定不會生氣,畢竟來而不往非禮也。虧得阿爺總是當家中小輩說親家外公如何如何,小子只當親家外公乃是一介文人,當是懂禮守禮之人受晚輩敬仰,如今看來,不過如此!」

  「你——」

  屋中一片寂靜,誰也沒想到薛庭儴竟會不顧長幼尊卑當場發作。

  薛青山也不吃菜了,突然有一種坐立難安的感覺。

  可他卻沒有站起來為岳父說話,薛庭儴的帽子扣得太大,把薛家上下的顏面乃至薛氏族人都扯上了。他若為之說話,就是附和了薛氏一族的顏面可以被楊家光明正大踩在地上的事實。

  尤其,這也與他所謀並不符合。

  楊忠臉漲得通紅,氣得嘴唇都抖了:「你這小子,小小年紀竟然敢教訓起長輩了。」

  「不敢!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小子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還望親家外公當謹言慎行,方是君子之表。」

  這是借著聖人言在教訓自己!

  楊忠怒極反笑,拿著指頭點他:「好好好,真是不得了,這讀了幾天書,人都不一樣了。你真以為你今天贏了俊才就了不得了,縱得你猖狂。」

  「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

  這句話出自《論語》八佾篇,大致的意思是君子對什麼事情都是不爭的,如果說有所爭,也必然是秉持著君子之道。不卑不亢,不怒不怨,比完之後把酒言歡,方是君子之爭。而不是一定爭得面紅耳赤,跟烏眼雞似的,那就有失風度了。

  即是講做人,也是講處事,同時也是借聖人言譏諷楊忠沒有長輩的儀范和度量,為了袒護外孫竟然出言刁難小輩。

  在場就四個讀書人,其他人都是聽得一頭霧水,只看出薛庭儴並未落於下風,反倒是楊忠氣得似乎七竅生了煙。

  楊忠也就算了,正在氣頭上,薛青山父子卻不免有些驚疑。

  要知道薛庭儴雖是學過四書,卻是只懂皮毛,並不懂經義。可方才他連著說了兩句話,都是四書中的,且若非懂得經義,又怎能拿出來損人。

  難道說有什麼人在背後教了他不成?怪不得今日他的表現如此出人意料。

  而就在這當頭,場中又生了其他變化。

  竟是楊忠氣怒之下站起想教訓薛庭儴,卻被薛老爺子以及薛青槐薛青柏給攔住了。

  「好你個小兔崽子,毛還沒長齊,竟學會罵人。」

  「君子不鏡於水,而鏡於人。鏡於水,見面之容,鏡於人,則知吉與凶,不過想來親家外公是不懂這句話的。」

  薛庭儴面上帶笑,明明那笑容並無任何不妥,甚至還帶著幾分靦腆,說話之間也是斯文有禮,卻偏偏讓人品出幾分譏諷意味來。

  「懂不懂老子也知道你是在罵人,老子今兒非要好好教訓你不可!」楊忠掙著揚起手,就在這時,一聲暴喝徒然響起。

  「親家公!」

  卻是薛老爺子說話了。

  「親家公,我敬你親家,可這裡卻是我薛家!」

  薛老爺子的臉色十分不好看,他方才因為對方的身份一直容忍,可薛庭儴說的沒錯,屋裡坐了一大家子人,都是姓薛的,萬萬沒有姓楊的來教訓人的道理。

  一家人再怎麼鬧都行,可外人插手就是不該。

  屋中一片寂靜,只有楊忠喘著粗氣的聲音。

  一個凳子倒地的聲音響起,是薛青山站了起來。

  這時一直避在屋裡的楊氏也跑了出來,又氣又急道:「爹,你做什麼!怎麼喝了些酒,就開始鬧騰了。」

  她對黑著臉的薛老爺子解釋道:「爹,你可千萬別怪,我爹他就是這樣,一喝起酒來。唉,爹你說你鬧騰啥啊?」又去埋怨薛青山:「俊才他爹,你也是,咋就不攔著些,鬧成這樣。」

  楊忠道:「我鬧,我鬧什麼了?!薛連興,你可別忘了當年答應過我的話。俊才可是你長孫,你就這打算撒手不管了?」

  「爹,你快別說了,我攙您下去歇著。」

  大房兩口子一個在左一個在右,將楊忠往外攙,而楊忠似乎也真是醉了,嘴裡喊著你就真撒手不管了的話,跌跌撞撞被兩口子扶了出去。

  因為鬧得這一場,接下來薛家安靜至極。

  周氏本是叫招兒兩人去吃飯,兩人說是吃過了,便回屋了。

  一桌子酒菜,只吃了一半,獨薛老爺子一個人坐在那裡吃著菜並喝著酒,誰也不敢去打攪。

  趙氏避在裡屋,別看她平時對薛老爺子吆五喝六的,但薛老爺子真發起火來,她也不敢來觸黴頭。

  薛青槐走到桌前坐下,道:「爹,時候不早了,還是早點歇下吧。」

  薛老爺子點點頭,卻在放下筷子時,又歎了一口氣。

  薛青槐忍不住勸道:「爹,你也別想太多。」

  「你瞧瞧老大兩口子,咋就不記恩呢,老二才死了幾年,就算孩子不懂事,也用不著這樣。」

  薛青槐明白老爹說得啥意思,可這話他可不好接腔,只能彆彆扭扭地道:「說不定大哥大嫂也不知道親家公會鬧這麼一齣。」

  薛老爺子呵了一聲,沒有說話。

  「不過狗子也沒吃虧,你瞧他把大嫂爹給氣的。」

  聽到這話,薛老爺子忍不住眉眼一動:「倒是隨了老二。」

  薛青松就是這種性子,平時沉默寡言,可千萬別把他逼急了,逼急了他能讓所有人吃驚。

  「這一大家子人一直過得和和美美,咋就越來越難了。」薛老爺子唏噓感歎,可能也是喝了些酒,情緒格外外漏。

  薛青槐沒有接腔。

  良久,薛老爺子才歎了一口氣:「讓你媳婦把這桌子給收拾收拾,你也早些去歇著吧。」

  「哎,我這就讓她來收拾。」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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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0 22:49:19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二十二章

  二房屋裡,招兒去倒了些熱水,兩人洗了腳後便上炕歇下了。

  一張大炕,兩個被窩,一人一個。

  可招兒今兒卻有些睡不著,打從正房那邊回來,她的情緒便有些亢奮。

  她翻了一個身,又翻了一個。

  「你不睡?」

  本來按理說不會歇這麼早的,可今兒兩人都忙了一天,所以招兒上炕後就把燈熄了。不過外面有月,屋裡隱隱約約還是能看清楚的。

  招兒半坐起來,湊到薛庭儴旁邊。

  「狗兒,你跟姐說說方才你罵那老殺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招兒會罵人,也罵過人,可還沒見過這種罵人的法子,硬是罵得楊忠惱羞成怒,而薛家人連勸都不知該怎麼勸。在招兒來看,這不就是集罵人之大成,髒字不吐就能罵人嗎?

  她想學會這個法子,總有用上的時候。

  薛庭儴翻了個身,給了她一個脊樑。

  招兒拿手指頭戳了戳他的肩膀:「咋了?咋又氣上了?」

  他沒有動,她又往前湊了一些。

  兩人本就只隔了一人的距離,睡覺的時候穿得也單薄。招兒靠過來,即使薛庭儴背著身,也感覺到一股熱氣朝自己湧來,其中還夾雜著一縷若有似無的淡香。

  有一種奇異的柔軟微微貼在他肩頭上,薛庭儴僵著脊背,就聽她在自己頭頂上說:「你別把那老殺才的話放進心裡,不是我說大伯和大伯母心眼未免也太多了,竟然鬧了這麼一齣,難道真以為這麼鬧阿爺就會反悔?家裡人就算不說,外面還有那麼人看著呢,所以你別擔心,那學館咱們是去定了。」

  她離自己很近,說話的熱氣噴灑在他耳尖上,讓他忍不住抖了一下又一下。同時一陣熱麻感順著耳尖直往他頸子上竄去,引起一陣陣不自覺的戰慄。

  他呼吸有些緊繃,忍不住翻過身來。

  招兒還在說話,也沒預料到他會突然翻身,他的臉就這麼一下子撞進她懷裡。

  薛庭儴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下意識往後倒去。明明就是一觸即離,卻分明感觸到一種讓人窒息的柔軟,隱隱還有什麼凸起。

  他想起的夢裡的一些情形,只感覺鼻子一熱,似乎有什麼東西流了出來。

  「你沒事吧?」招兒聽到咚的一聲響,見他一動也不動,還以為他被撞怎麼了,忙,湊上來看他臉。

  「你說你慌啥!真是的。來,我給你揉揉。」

  他一手捂著鼻子,一手去推她:「我沒事,不疼。」他趕緊翻了個身,支吾道:「時候也不早了,快睡吧。」

  「你還沒跟我說那話是啥意思呢!」

  「啥意思也沒,就是說讓他撒泡尿把自己照照!」

  「啊?!」招兒愣住了,半晌才道:「原來是這意思啊,那你直接讓他撒泡尿照照自己唄,還多說了那麼些話。」

  見他也不答自己,招兒坐了一會兒,也躺下了。

  「好了趕緊睡,我不吵你了。」

  楊忠在薛家住了一夜,第二天就走了。

  因為正趕著農忙時期,薛家人又恢復了往日的勞作,也沒人去提之前那事,似乎那晚什麼也沒發生過。

  一切都是那麼的忙碌,而又充滿了平靜。

  這日,薛庭儴和招兒一大早就去鎮上了。

  與往日不同,今天薛庭儴穿了一身新衣裳。

  這衣裳是招兒連夜趕出來的,因為陳老闆說了要帶薛庭儴去清遠學館。這趟前去意義非常,自然不能還像以往那般隨便。

  灰藍色的棉布長袍,是招兒仿著鎮上那些學子衫做的,樣式雖是簡單,但做好後漿洗一遍,顯得格外的筆挺和服帖。薛庭儴雖瘦弱,但肩平背直,穿上這身學子衫,格外有一種玉樹臨風的氣質。

  到了地方,陳老闆便帶著薛庭儴出門了,招兒則留在東籬居。

  兩人一路往鎮東行去,越往外行越是僻靜,又走了差不多一盞茶的功夫,遠遠就看見視線盡頭矗立著一座粉牆黛瓦的建築。

  見薛庭儴目光停留在那建築上,陳老闆道:「那便是清河學館。」頓了下,他抬手一指,指向位於清河學館後方不遠處的一片屋宇:「那裡才是清遠學館。」

  兩人往前走,行經清河學館,就見這學館可真是不一般。整個建築都透露出一種富麗堂皇的氣質,那門樓巍然聳立,門匾上書著幾個金色大字『清河學館』,兩扇刷著黑油的大門緊閉,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勢。

  「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陳老闆道。

  隨著說話聲,兩人越過清河學館,才看見不遠處那座明顯要破舊許多的小院。

  小院嚴謹而樸素,清水白牆,灰黑色的瓦片。連門匾都要小了清河學館許多,幾個古樸大字書在其上——

  清遠學館。

  明明不管從什麼地方看去,都不如那清河學館許多,可站在那方門匾下,看著其上的字,薛庭儴卻感到一種寧靜祥和的氛圍。

  「小子既然來了,就沒打算後悔過。」

  陳老闆讚賞的看了他一眼,上前去叫門。

  不多時,一名年邁的齋夫將門從裡面打開。

  他似乎認識陳老闆,並未過多詢問,就將兩人引了進去。

  這學館看似不大,實則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與一般學館般無二致,過了影壁後,中軸線上是講堂,左右各辟兩齋,左邊建祠以祀聖人孔子,右邊的齋舍則是先生坐館休歇以及藏書之地。

  講堂之後必然有射圃與號舍、廚房等,薛庭儴不用看便知道格局如何。因為在他那夢裡,他在清河學館裡求學數年,不過清河學館要比清遠學館寬敞氣派多了。

  陳老闆輕車熟路地引著薛庭儴往右邊的齋舍走去,到了一間廂房前,他理了理衣襟和衣袖,便帶著薛庭儴進去了。

  這間廂房佈置儉樸而素雅,迎面中堂畫上掛著一幅大字,其上書著『寧靜致遠』幾個大字。字前站著一名身形消瘦的中年人,穿一身深藍色文士衫,頭戴方巾。

  聽見動靜他轉過身來,就見其長眉若柳,面容消瘦,留著幾綹鬍鬚。從面相來看是個十分嚴肅刻板人,但其目光沉靜而深邃,顯然是個有大智慧的人。

  此人便是清遠學館的館主林邈。

  「安齊兄,我又來叨擾你了。」陳老闆笑呵呵地拱手道。

  「墨之賢弟。」

  林邈嘴角含笑,顯然和陳老闆關係不錯。兩人一番寒暄,陳老闆指著薛庭儴道:「這便是我曾與你說得那位後生。」

  林邈看了過來。

  明明薛庭儴見識也算廣博,在那夢裡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即便是九五之尊他也見過好幾個,卻就是莫名有一種肅然起敬之感。

  「小子薛庭儴,見過先生。」他雙手交合,長揖為禮。

  林邈點點頭:「既然來了,就留下吧。學館十日後方開館,是時你直接過來就是。」

  「謝先生。」

  陳老闆看了林邈一眼,似乎有什麼話想說,見此薛庭儴識趣地說自己出去走走,便避了出去。

  待薛庭儴出去後,陳老闆才道:「安齊兄,難道不信為弟的眼光?我觀了這些日子,此子心性沉穩,為人勤學刻苦,在讀書上頗有天分。他如今只缺一名個好老師,若是有個好老師指點,想必日後前程不可限量。」

  陳老闆之所以會這麼說,也是因為林邈的表現太平淡了。他原以為林邈愛字,看過薛庭儴的字,又有他的遊說,怎麼也要收做學生才是。

  這學生可與學館中的學生不同,算是入室弟子。俗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一名幼童從蒙學開始直至他考中功名,並不止單有一個老師。

  蒙學之時,叫蒙師,也就是啟蒙之師。業師乃是授業之師,又稱經師。授其業者必傳其經,傳其經者必育其人,所以業師對一名學子來說,是極為重要的。另還有人師、座師,這裡且不提。

  而陳老闆所言的『收做學生』,老師對學生來說,更像是業師和人師的結合體,既要授業,也要教其做人的道理,不同於對待普通的學生,老師對其是要悉心培養的,算是傳承自己的衣缽。

  當然,學生相對也要付出,要真正做到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種不是父子,但勝是父子的關係,在當下士林是十分風行。而士林中人盤根錯節的關係,就以此為奠基,逐漸發展成一片參天大樹。

  林邈失笑:「你倒是對他十分看重。」

  陳老闆哂笑一下:「若不是記掛你,你當我有那個閒心去管你的閒事。你可別忘了十月大比,若是今年清遠學館再輸了……」

  接下來的話陳老闆未說,林邈也明白是什麼意思。

  他輕歎一聲:「事事皆由天定,若現實如此,也強求不得。」

  陳老闆連連搖頭跺腳道:「哎呀,不是我說你,你就這性子最是讓人頭疼。你和別人論君子之道,可別人卻從來不跟你按這個來。這一年又一年皆敗於那小人之手,如今竟弄得沒有好苗子願意來此求學,長此以往可該如何是好。」

  「墨之賢弟,你不懂。」

  「是是是,我不懂,我只知道再這麼下去,這清遠學館的名頭可就要敗在你手裡了。」

  語畢,兩人皆是沉默。

  林邈面露疲憊之色,陳老闆似乎也知道自己失言了。他放緩了音調,道:「我是拿你沒辦法了,反正人我是給你帶來了,我真的很看好這孩子,至於剩下的,你自己看著辦吧。」

  林邈點點頭:「墨之賢弟,為兄在這裡先謝過了,只是收徒之事還是日後再說。你放心,他即入了這清遠學館,我自是悉心教導。」

  陳老闆也明白他的心結在哪兒,倒也沒有強求,兩人又敘了會兒舊,陳老闆便出言告辭了。

  陳老闆從廂房中出來時,薛庭儴也剛回來。

  他被齋夫帶著在這學館裡四處逛了一逛,看得出這座學館的年頭有些長了,許多建築上的漆都有剝落,但一花一草一木都可見清雅。

  像個讀書的地方,不像那清河學館,處處都透露著一種銅臭味兒。

  兩人相攜離了去,路上薛庭儴向陳老闆詢問束脩之事。

  問過之後才知道清遠學館的束脩十分低廉,除了慣例的拜師六禮之外,一年只需一兩紋銀。

  至於平時孝敬先生的節禮,只看家境和心意,送不送都可。另外,關於宿讀之事,可選擇宿讀,也可選擇不宿讀,只是每日晨讀必須到。至於餐飯之事,可選擇自帶米糧,也可選擇每月交納一定的銀錢,由學中供應,都是可商榷。

  不像那清河學館強制要求學生必須宿讀,只為了收取那不菲的住宿費及餐飯費用。

  據陳老闆說,以往清遠學館還有朝廷補貼時,那每年的一兩紋銀都是不收的,只是後來失了補貼,學館裡幾個先生和雜役都要養家糊口,才會收取銀兩。

  陳老闆說得語氣感歎,薛庭儴心中也感歎著。

  在他那夢裡,『薛庭儴』卻是整整在清河學館裡讀了三年,若是早知道有這清遠學館,招兒也不會為了他的束脩奔波忙碌,當時『他』被家中放棄也不會那麼絕望,而他更不會在清河學館虛度三年光陰。

  幸好現實與夢境終於產生了偏離,莫名的薛庭儴有一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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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0 22:49:45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二十三章

  吃罷午飯,薛家人都去歇著了,周氏將四處收拾乾淨,便回了屋。

  進門就看見男人歪在炕上,薛青柏今兒在地裡幹了一上午的活兒,也著實累得不輕。

  見媳婦進門,薛青柏道:「累了吧,快來歇歇。」

  「累什麼,都是做慣了的。」周氏一面說著,一面脫了鞋上炕。她盤膝坐在薛青柏的腿邊,按了按他石頭一樣硬邦邦的小腿,有些心疼道:「倒是你,實在做不了就歇一歇,也不趕著你做那一星半點。對了,請幫工的事到底怎麼在說,怎麼也沒見爹說這事?」

  薛家有三十畝地,光憑薛家這幾個男人可不夠用,哪怕是老二薛青松還在時,每年農忙的時候都要在村裡請幾個幫工。

  都是鄉里鄉親的,總不能讓人一直幫著做,救急不救貧,這道理在哪兒都通用,所以薛家是一直花錢請人的。這事都是老黃曆了,按理說早就該有動靜,可今年卻是出了奇,馬上就快播種了,可薛老爺子卻一直沒動靜。

  一提這事,薛青柏就愁上了眉頭。

  他猶豫了一下:「我看爹那樣子,莫怕是這回不想請人。」

  「不想請人?不想請人,那怎麼辦?」周氏臉色有些難看起來,「那麼些地,不請人難道把人累死不成?」

  薛青柏砸了一下嘴:「我想莫怕是家裡拿不出這些錢。」

  一聽這話,周氏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薛桃兒在裡屋,早就聽爹和娘在說話,她忍不住從屋裡走出來,道:「爹,家裡怎麼可能拿不出來這些錢。一個人一天三十文不管飯,一次請上五個,做五六日也就是不到一兩銀子的事。再是花錢,難道錢比人還重要?莫怕是因為大房之前鬧了那麼一場,阿爺還想送薛俊才上學,才會這樣。」

  「三十畝地,三個人做種,爹這是想把你累死啊!」周氏聲音裡帶著哭腔。

  老四薛青槐雖也幫著種地,可他還有個貨郎的事幹,做貨郎比種地來錢容易,這個買賣老兩口是怎麼都不會讓停下的。而薛老爺子上了年紀,手腳早已不如以往利索,也就是說這三十多畝地,出大力的還是薛青柏。

  「說什麼胡話,爹不也要下地。說不定這都是我胡思亂想的,爹正打算辦這事。」

  周氏嘴角噙著冷笑,也不說話。

  薛桃兒滿臉忿忿。

  薛青柏有些不自在地摸摸頭:「好了,你們別擔心,等下晌我就跟爹提提這事。」

  「反正你自己看著辦,把你給累死了,留下我們孤兒寡母仨,你想想二哥二嫂走了,狗兒過得啥日子!薛青柏你別忘了,你也是有兒子的人!」

  周氏說完,就拉著女兒進裡屋去了。

  這還是素來賢惠的周氏,第一次當著薛青柏面前說這麼狠的話,他一時竟是有些反應不過來,良久才面露了幾分苦澀。

  下午從地裡回來的路上,薛青柏就對薛老爺子提了請短工的事。

  薛青柏在家裡慣是個沉默寡言的,從來是只幹活不說話,第一次在薛老爺子面前說這種越俎代庖的話,大抵也是心裡清楚薛老爺子的想法,格外有幾分不自在。

  薛老爺子看著自己這三兒子。

  比起老大和老四,老三要顯得老相的多,雖說也是生得身材高大五官端正,臉上卻有許多不符合他這個年紀的細紋。

  這是在地裡久經暴曬下的結果,是皮被曬褪了一層又一層,常年缺失水分的乾燥,才生出這種細紋,只要是常年土裡刨食的人都是這般。

  他整個人黝黑而精瘦,因為剛從地裡回來,衣裳都汗濕透了,臉上也是油光四射的。明明現在也才不到三月,常人都是要穿夾衣的。

  薛老爺子眼裡暗了暗,本就有些微駝的背往下彎了彎。他苦笑了一聲:「是爹太天真了,總想著家裡不寬裕,自己能幹一些是一些,卻忘了人也不是鐵打的。爹等會就去村裡頭問問,看哪家有閒人請幾個回來。」

  一聽薛老爺子這麼說,薛青柏更是局促難安。他穿著草鞋的腳,在地上踩了踩,又搓了下大掌:「爹,若不行咱們自己就先幹著,等幹不了再說。」

  薛老爺子直起腰來,大聲道:「請人。你把牛拉回去,爹這就去村裡問問。」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薛青槐挑著挑子從外面回來了。

  剛進大門,就撞上幾個村裡的漢子一面回頭和薛老爺子說明天一早就來,一面往外走。互相打了招呼後,他將挑子放進倉房,人回了屋。

  孫氏見他回來,就忙去給他打水梳洗。

  趁著薛青槐梳洗的當頭,她壓著嗓子道:「爹下午從地裡回來,就去村裡請了人,我猜著莫怕是三房那邊忍不住了,和爹說了這事。」

  薛青槐一面擦身,一面說:「本就該請人,這事三哥不說我也要說,沒得把人都給累壞了。」

  孫氏啐了一口,道:「這事你可別攙和,只管等著就成,你別看三嫂平時不吭不響的,心裡有主意著呢。我就料想她沉不住氣要冒這個頭,果然沒忍下!」

  「瞧瞧你說的這是什麼話,難道你就不心疼你男人,那地裡活兒難道我就不用幹了?」

  孫氏當即不說話了。

  薛青槐看了她一眼:「不是我說你,把心思都放在正事上,一家人還要非要論個長短,累不累啊你!」

  孫氏就不願意聽了:「你當我想這麼累,我那是不想得罪你大哥,還打算等毛蛋再大兩歲,求了大哥教教他,說不定毛蛋有那個本事,也能考個童生秀才什麼的,自然不想把大房給得罪了。」

  薛青槐不以為然:「毛蛋念書這事,不用你求,到了年紀自然能進大哥那私塾。」

  孫氏送給他一個白眼:「你是蠢啊還是傻,用心教和不用心教能是一樣?你瞅瞅大房的俊小子,再看看狗子,同樣都是大哥教出來的,為啥狗子就是學得比俊才少?哪個師傅教徒弟不會留上一手,他難道不怕教會了狗子,把俊小子給襯得不顯了。」

  「可這次卻是狗子贏了俊才。」

  孫氏一窒:「誰知道他是走了哪門子狗屎運,不中了這麼多年,就那一日中了。再說了,就算是狗子,若不是二哥二嫂沒了,你當你大哥會用心教他。你看看三房的栓子,年紀可也不小了吧,你大哥總是說他天資愚鈍。照我這麼看,要不了幾年,栓子也要回來幫家裡下地幹活了。我可不想我毛蛋早早就回來幹活,一輩子給人賣勞力,人家還嫌你汗臭。」

  一聽這話,薛青槐的臉色當即暗了下來。

  孫氏這話算是戳中了他的心思,其實薛家幾個兄弟,除了老三薛青柏為人木訥了些,其他三兄弟腦子都不差。

  薛青槐比薛青山小了十多歲,當他開始懂事時,大哥就是爹娘的心尖尖,每日只用在屋裡看書做學問,什麼活兒都不用幹。

  沒人知道薛青槐曾經也很想讀書的,小時候幫家裡放牛,他不止一次借著機會去鄰村的私塾偷聽塾師給學童講課,可他知道他是不可能讀書的,家裡已經供了一個,再也供不起另一個。

  二哥早早就學了木匠的手藝,三哥一心撲在地裡,他不想種地,就選擇了當個貨郎。其實這樣也挺好,有一份手藝在,總算是有一份安身立命的本事。

  一晃這麼多年,他成家有子了,難道以後也讓兒子踏上自己的後塵?

  「不是我說,大哥大嫂的心眼未免也太多了。那天借著楊家老頭鬧了那麼一場,這兩天俊才又在屋裡鬧小病,照這麼看你爹說不定想把俊才也送去,若不然何至於連幾個幫工都捨不得請。」

  薛青槐恍過神兒來,失笑道:「家裡哪有那個餘錢。」

  雖是薛家的家是老兩口當著,可每年地裡出多少糧食,交了稅子又能落下多少,還有他這貨郎買賣的能賺多少,薛青槐都是門清。

  其實若只是供兩個孩子,以薛家的家底是夠的,可還有個薛青山。薛青山去清河學館學了五年,之後隔三差五總要從家裡要些錢說是外出交際,有個金山銀山也被他掏空了。

  「沒有餘錢,難道不能賣地?地不就是錢!」孫氏脫口說。

  薛青槐斥她:「快別胡說,我爹不可能賣地的。」

  地可是莊戶人家人老幾代人的依仗,不是到了家裡快餓死人的時候,是沒有人會賣地的。

  孫氏嗤笑:「我看難說。我這幾年也算看透你大嫂大哥了,他們的心眼多得像那馬蜂窩,你當楊家老頭那場鬧騰是白鬧的,等著看吧,後面還有麼蛾子!」

  薛青槐心裡有些煩躁,不耐道:「就你事多,沒影兒的事都能被你說出個事來。」

  孫氏拿眼睛瞪他:「不是你家裡人個個心思多,你當我願意這麼累?!我這是為了啥,還不是為了你為了咱兒子!什麼時候能把我們分出去,我清閒,你也清閒了。不過就照現在這情形看,還有的熬,既然都讓我熬著了,憑啥不讓我說。我說著,你聽著,不願聽也得聽。」

  外面周氏叫吃飯,孫氏斜了男人一眼就出去了,薛青槐卻是歎了一口氣。

  孫氏雖是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到底也算是識大體。若是不識大體,估計家裡早就鬧得不成樣子了。

  吃飯的時候,飯桌上的氣氛十分沉悶,都是只埋著頭吃飯不說話。

  趙氏吃了幾口,突然放下筷子,站了起來。

  「你這是去幹啥?飯都不吃了?」薛老爺子問道。

  「我去看看俊才,這孩子打小身子骨就壯實,這次卻病成這樣,幾日都吃不下飯了,我去給他下碗雞蛋麵。這孫子你不心疼,我心疼!」話說到最後,趙氏語氣難掩激憤,她摸著腰間的鑰匙,就往裡屋去拿白麵了。

  白麵在薛家可是細糧,趙氏一般都是鎖在裡屋的櫃子裡。

  「你……」

  楊氏忙站了起來:「娘,快別麻煩了,給他下什麼雞蛋麵啊。這白麵可是細糧,大夥兒都還沒吃,沒得給他開小灶的理兒。」她對裡屋的趙氏說,邊為難地看了看其他人。

  「我說下就下,俊才病成這樣了,吃碗雞蛋麵礙著誰了。誰有意見,讓他來跟我說!」

  不多時,趙氏端著一個碗從裡面出來,楊氏尷尬地笑了笑,忙跟了上去。

  晚飯很快就吃罷了,周氏帶著薛桃兒收拾殘局,其他人則各回各的屋。

  灶房那邊,婆媳倆搭手做了碗雞蛋麵,趙氏親自端去了東廂。

  東廂,薛俊才單獨住著西間。

  這裡本是薛青山的書房,後來薛俊才大了,就專門辟了一塊兒用來建炕。四四方方一間屋,臨窗是大炕,挨著牆邊擺著書櫥和書案等物,另還有兩把椅子。牆上掛著幾幅字畫,卻是薛青山為了附庸風雅從外面買回來的。

  炕上,薛俊才滿臉蒼白地躺在那裡,嘴唇乾涸。見趙氏來了,他忙從炕上撐著坐了起來,叫了聲阿奶。

  這聲『阿奶』叫得趙氏眼淚當即就出來了,撫著他頭道:「快起來吃碗麵,再是不想吃也要多少吃點兒,養好了身子才有力氣讀書。」

  薛俊才面露一絲痛苦之色,低聲道:「就算養好身子,我也讀不了書了。」

  趙氏拍了他一巴掌:「盡胡說,什麼讀得了讀不了。還有你爹,怎麼會讀不了書。快起來吃麵,這可是阿奶親手給你做的,裡面打了雞蛋,可香了。」

  「阿奶,孫兒不孝,可我實在吃不下,我只要一想到……我本來想得好好的,好好學上一年,到時候下場考個秀才,替您替爹替阿爺揚眉吐氣的,可……」

  楊氏站在一旁嗚嗚的哭了起來,趙氏也是心如刀絞。

  薛俊才是她第一個孫子,也是她親手從繈褓中帶大的孫子,打小她就疼薛俊才。整個薛家誰不知道薛俊才是趙氏的心肝寶貝疙瘩肉,誰惹誰倒黴。這次若不是事情鬧太大,不是她一個婦道人家能插言的,還指不定是什麼樣。

  「你別急,先吃麵,總會有辦法的。」

  ……

  趙氏回來,薛老爺子正盤膝坐在炕上抽旱煙。炕桌上放著一個水盆,水盆裡溫著一碗飯。

  「快吃點,去幹什麼去了這麼長時間。」

  趙氏走到炕沿坐下,也不出聲。薛老爺子見她不動,又道:「這又是咋了?飯都不吃了?」

  「你說咋了,你說我這是咋了?你都不去看看俊才現在成啥樣了,不是你孫子,他不是你孫子是不是?」吼了兩聲,趙氏撩起衣角擦起眼窩來,邊哭邊道:「你這個狠心的,我說我去找那小崽子你不讓,可你瞅瞅俊才,我孫兒多孝順啊,都病成那樣還口口聲聲要給家裡揚眉吐氣。你就為了你那張臉活吧,咱自家的錢給誰花不給誰花,還不能自己做主了?」

  「俊才做學問做得多好,誰不誇他出息,老大也說了去學館學個一年半載,下場拿個秀才肯定沒問題。如今這一切都被那小崽子毀了!讓我看那兩個秀才公就是故意打壓我俊才,那個老秀才可是鄭里正請來的,誰知道他們是向著誰的……」

  這話讓薛老爺子眉心一跳。

  他也曾去和族長說過這事,族長卻是讓他別想多了。可與突然彷彿開了竅的薛庭儴相比,薛老爺子肯定是看中薛俊才的。

  這是多年來根深蒂固的思想,也是因為薛俊才是長孫,是以後薛家立門戶的人。難道真因為這次輸了,就真不供他上學了。

  可上學卻是要花銀子的,錢怎麼來?

  趙氏一面哭一面嘴裡抱怨著,薛老爺子卻不說話,只是一口比一口狠地吸著旱煙。

  把一袋子煙葉抽完了,他才恍然醒過來,一把將煙袋扔在炕腳,脫了腳上的鞋,側身歪在炕上:「睡覺!」

  趙氏被他這動靜嚇了一跳,卻也不敢再吭聲了。

  東籬居,陳老闆翻著手裡那一疊宣紙,有種如獲至寶的感覺。

  「很不錯,字比之前更精進了。」

  薛庭儴謙虛地說:「也是寫多了的緣故。」

  陳老闆吩咐阿才去櫃檯裡取了一兩銀子給他。

  「再過幾日便是學館開館的日子,你是時可別忘了去。拜師六禮別忘了,至於束脩,若是手頭上不寬裕,緩緩也並無不可。」

  薛庭儴還沒說話,招兒已經在旁邊說上了:「陳叔,你就放心吧,這清遠學館又不是那死要錢的清河學館,咱手裡的銀子夠給束脩。」

  陳老闆點點頭,對薛庭儴道:「至於我這裡,還有不少抄書的活計,價錢給你優厚。你帶回去抄,或者在店中抄都可,當然若有空閒前來,這裡的書也任你看。」

  「謝謝陳叔了。」

  「謝什麼,反正雇誰不是雇,你的字寫的好,說起來也是我占了你的便宜。」陳老闆是個明白人,清楚讀書人都有自己的傲氣,才會這麼說。

  不過薛庭儴卻是真把這份恩情給記在了心裡。

  之後他又在陳老闆手裡接了個抄書的活兒,才帶著招兒踏出東籬居。

  兩人一路向前行去,快走出南市時,他突然拉著招兒改了道。

  「咋了?這是去哪兒?」

  薛庭儴也不說話,就是拉著招兒走,直至到了上次兩人吃面的麵攤,招兒才明白過來。

  「老闆,來兩碗揪片,多要澆頭。」

  他擇了一張乾淨的空桌坐下,見她還站在,拉她坐下來。

  「你還吃什麼?我帶你去吃。」

  少年的表情很認真,招兒莫名的眼熱了一下,笑嗔道:「你這才掙了多大點錢,就這麼胡吃海喝的。」

  薛庭儴眼神暗了暗,招兒卻還沒自覺,嘴裡念叨讓他有錢了就收著,馬上去學館上學了,免不了有花錢的地方,自己買點啥都方便之類的話。

  說了半天,也沒見對方有點動靜,招兒才抬頭去看他,果然見小男人一副生氣了的模樣。

  其實薛庭儴生氣並不明顯,讓外人來看可能就是一種面無表情。只是招兒太熟悉他了,所以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

  瞧瞧他,嘴唇微抿著,腮幫子不自覺鼓了一點點,還用一雙黑黝黝的眼睛看她,不是生氣了是甚!

  「怎麼又生氣了?」她口氣充滿了無奈。

  他還是不說話,她只能湊到近前來:「我又說啥話惹你生氣了?好好好,我錯了還不成。」

  他抿著嘴角:「我說了掙了錢帶你來吃的。」

  就是因為這生氣?

  招兒還在發愣,他又道:「我是你男人,我帶你出來吃飯是應該的。」

  這話說的,招兒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半晌才結結巴巴道:「狗兒你咋了?怎麼說起這了。」

  薛庭儴微微眯了下眼,瞅著她:「難道我不是你男人?」

  呃……

  「難道你沒把我當成你男人?」

  「難道你其實不想給我當媳婦,心裡有別的男人了?」

  這一連串追問直接讓招兒不知該怎麼答了,腦子裡亂成一片。

  「停停停,你胡叨叨啥啊!」她努力地組織了下語言,才道:「不就是吃碗揪片麼,怎麼就扯出這麼多事來。瞧,揪片來了。」

  話音剛落下,老闆就端了兩碗熱騰騰又散發著香氣的揪片來了。

  「別動別動,小心燙著,兩位客官慢用。」老闆將揪片放下,又說了句桌上有蒜有醋,需要的話自理,就離開了。

  「快吃吧,糊了就不好吃了。」招兒一面說,一面將其中一個碗裡放了些醋,推到薛庭儴的面前。

  薛庭儴吃麵喜歡放些醋,不要太多,他怕酸,但也不能太少,會沒醋味兒。當年裘氏還在的時候,都拿捏不住兒子的口味,也就招兒能拿捏得準準的。

  這個口味跟著薛庭儴很長時間,可自打招兒死了,他就再也不吃醋了。

  因為沒了那個能幫他放醋的人,他也曾試著自己放過,可每次都是以酸得嗆人作為結局收場。

  心裡想著這些,薛庭儴的心突然一下子就平靜下來。

  她沒有死,其實這樣就挺好,他會有很多很多的時間,讓她明白他是她男人,而不是她弟弟。

  「你也吃吧。」薛庭儴從竹筒裡抽出兩雙筷子,遞給招兒了一雙。

  招兒偷偷自下面瞄了他一眼,終於鬆了口氣。

  他終於不生氣了,這怪脾氣真是跟小時候一模一樣,長大了都不改!

  她心裡一面無奈地想著,拿起筷子就吃了起來。

  兩人吃罷麵,薛庭儴叫來老闆會賬。

  他將那一兩銀子遞給老闆,胖胖的麵攤老闆一臉為難。原來小麵攤上很少收到銀子,都是用銅錢來付帳的,老闆根本沒零可找。

  薛庭儴愣住了,他竟是忘了這茬。

  正當招兒想掏銅板出來付時,他突然說了一句等等,從腰帶裡掏出幾個銅板,不多不少正是八個。

  正是那日第一次去東籬居,招兒臨走時給他的。本想著用自己掙來的錢請她吃麵,誰知道最後還是用了她的錢。

  離開麵攤後,薛庭儴問道:「你還想吃什麼,咱們去買。」

  招兒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還吃什麼啊,我這會兒都要撐的不行了。」

  他也不說話,就拉著招兒一路去了東市。

  這家鋪子買點果子,那家店裡買些油糕,又買了些花生芸豆啥的,一共六七個紙包綁在一起,全是招兒愛吃的。

  有著之前的經驗,招兒也不敢說他亂花錢的話了。

  就這麼一路拎著這些紙包,跟在他背後走著,招兒感覺心情怪怪的,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在心裡蔓延。

  半晌,她才無奈地搖了搖頭。

  真是小孩的脾氣!

  晚飯吃罷,薛老爺子留薛青山兄弟仨說話。

  這一看就是要說什麼事,孫氏慣例找藉口留下了,於是周氏也沒走,楊氏一直坐在薛青山身邊沒挪地兒。

  至於小輩們,都讓回屋了。

  薛老爺子慣例是抽了一鍋煙,才將事情大概說了一下。

  「爹,你說啥?要賣地?」

  是薛青柏的聲音。

  二房屋裡,招兒聽到這個聲音忍不住看了薛庭儴一眼。兩人也沒說話,就在屋裡靜靜地聽著。

  正房裡,薛青柏激動地說:「爹,做啥就到了要賣地的地步,地可是咱們莊稼人一輩子的生計,是人老幾代人的依靠。地賣了,咱吃啥喝啥用啥啊。」

  薛老爺子抬手打斷他:「老三你先別激動,先聽爹說完,我是這麼想的。」

  說是這麼說,他卻又開始往煙鍋裡塞煙絲,點燃了深吸一口後,才道:「我想俊才也不容易,學了這麼些年,好不容易熬到現在卻又不學了,總是有些可惜。就想著送他去那學館讀一年,甭管好歹讀了一年,老大說以俊才的學問,讀一年就能下場。若是俊才真中了,以後咱家的日子就好過了。」

  「那狗子呢?」

  「狗子自然也去。」從始至終,薛老爺子就沒有想不讓薛庭儴去的想法。全村的人都看著,他可沒臉出爾反爾。「所以我才想賣地,咱家的情況你們兄弟是知道的。送一個去都勉強,送兩個去可沒有那麼多銀子。」

  頓了頓,他繼續說:「也不是都賣了,就賣兩畝,湊夠狗子和俊才進學這一年的花銷。咱家這麼多地,賣兩畝地不算傷筋動骨。」

  「可不管是賣一畝還是兩畝,他總歸是賣地。爹,到時候村裡人該怎麼看咱家。」薛青柏說。

  「什麼怎麼看不怎麼看的,我賣地供孫子讀書,還用著跟誰說不成。」別看薛老爺子嘴硬,他能說出這種話就說明他其實很在意。

  在鄉下,賣地可是十分丟人的事。

  「反正這事跟你們說了,這兩天我就去找賣主。」

  見薛老爺子如此堅決,薛青柏憋著氣問道:「那地咱們都耕了,現在拿去買,那咱們之前的力氣不都白費了。」

  「就是啊,大哥,你看爹為了送俊才讀書,都要賣地了,你就不說句話?」孫氏在後面掐了薛青槐幾下,他都不說話,自己忍不住出聲了。

  薛青山閃爍其辭:「你看這,這不是爹的主意麼。」

  「大嫂,你也不說話?這地現在賣了,以後再想買回來可買不著。」

  餘慶村附近的地是有數的,這些年能開的荒都開了,地就這麼多,人口卻是年年在漲,誰家有地也都是攥緊在手裡不願拿出來。如今薛老爺子說要賣地,放出風聲,就有人來買了。

  可賣容易,再想買回來可得看運氣了。

  楊氏眉眼低垂道:「地是死的,人是活的,等俊才中了秀才,再多的地都能買回來。再說了這不是爹的主意,我一個婦道人家,在家裡也說不上話。」

  見大房兩口子安坐在一旁,自己等人倒是像烏眼雞似的計較,孫氏一口氣兒堵在心口裡就出不來了。

  她冷笑道:「大哥說俊才讀一年就能下場了,那大哥還說自己一定能中,我看這麼多年也沒見中。若是讀一年不中,後面還讀不讀了?繼續讀下去,是不是還要賣地?」

  薛青槐拉了她一把:「你說啥呢?」

  「我說啥,我說話!憑啥一家子就得啥都緊著大房,地是三哥和咱家種著,你每天還要出去賣貨,合則大房一家子啥都不用幹,要花錢的時候嘴巴一張錢就來了,沒錢就沒賣地,這薛家可不止大房一家人!」

  「老四媳婦!」薛老爺子拍了拍炕桌。

  孫氏一把揮開薛青槐拉著自己的手,尖聲道:「我算是受夠了,想賣地可以,爹咱們今兒把明白話說說。狗子就不提了,我這人雖小心眼喜歡和人計較,可也聽毛蛋他爹說了,當年二哥靠著木匠手藝沒少給家裡掙錢,家裡有幾畝地都是靠那會兒二哥掙得銀子添置的,二哥二嫂走後,狗子也沒咋花家裡的錢。」

  「狗子若是進學我沒意見,這是家裡該給的。可就說大房吧,大哥讀書花了多少錢咱不提,那是老黃曆。現在就說俊才,是不是俊才今天讀書沒錢,家裡可以賣地去供,那等毛蛋以後上學若是也沒錢,家裡是不是也賣地給供!」

  她沒等薛老爺子說話,又道:「對了,不光咱毛蛋,還有三哥家的栓子。都是孫子,一碗水要端平,只要爹你今兒說了以後毛蛋上學沒錢家裡也給賣地供,我二話不說什麼意見都沒有。」

  薛老爺子詫異得到旱煙都掉了,煙鍋兒裡藏著暗火的煙絲滾了出來,燙得他連連去拍褲腿。

  他氣得手直發抖,瞪著薛青槐:「老四,你管不管你媳婦,管不管?!」

  薛青槐去拉孫氏,要將她拽回房,孫氏硬拼著就是不走。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就不起來了:「我今兒就等著爹一句話,爹你就給句明話吧。」

  「你鬧什麼,快跟我回去!」薛青槐吼道,又去拽她。

  孫氏一把拍開他的手:「你孬我可不孬,薛青槐你到底還是不是個男人?你當老黃牛為家裡賣命,好的沒有你一口,錢你也花不著一分。你看看大嫂穿啥我穿啥,我咋就攤上你這樣的男人了!」

  她一面罵,一面就哭了起來,又對周氏喊:「三嫂,你說句話,難道你願意繼續過這樣的日子?我承認我平時擠兌你讓你多幹活不對,那是我氣不過。憑啥有的人坐在那裡當少奶奶,我們就是老奴才的命,她不幹我也不幹。可今兒這事關係咱兩家,你說句話!」

  周氏緊抿著嘴角,薛青柏下意識拉了她一把,可還是沒拉住。

  她往前走了兩步,抿了抿鬢角邊的碎髮,一貫低垂著眼簾:「大哥說俺家栓子天資愚鈍,認得幾個字也就算了,我也沒指望栓子以後能有多大出息。就一個,四弟妹說的一碗水端平,若真是為了送俊才進學賣地,爹你總要給我們一個說法。」

  「你要什麼說法,這地這家都是老子的!」薛老爺子臉漲得通紅。

  「這地確實都是爹的,可這地平時卻都是栓子他爹種的多。栓子他爹沒本事,不像大哥會讀書,不像四弟會賣貨,渾身的力氣就往地裡使,跟侍候孩子似的天天侍候著。爹說要送俊才去上學,說賣地就要賣地,爹你就不考慮栓子他爹的心情?」

  薛青柏蹲了下來,偌大一個男人,委屈得像個孩子:「爹,那地不能賣!」

  「老三!」

  「當然,您老若是要賣,咱也攔不住,但咱們提前先把話說清楚,要賣就賣大房的地,咱另外三房的地不能賣。」

  不像孫氏,周氏的情緒並不激動,甚至是極為冷靜的。她能說出這番話來,顯然是在心裡頭想了很久的。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周氏心裡清楚兒子不是個讀書的苗子,既然不能讀書只能在家種地。兒子以後要娶妻,女兒以後要出嫁,這都需要錢,可薛家的錢卻從來花不到其他三房身上,都是流向了大房。

  誠如孫氏所言,誰也不想當老奴才一輩子侍候別人,可周氏畢竟是兒媳婦,她在薛家根本說不上話。可她也不是泥人,也是有自己想法和心思的,忍了這麼多年也算是忍到極致了。索性今兒孫氏先冒頭了,就借著機會把事情掰扯清楚。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周氏還是垂著頭:「兒媳沒啥意思,人多分家,樹高了分叉,父母在不分家,這些道理咱都懂。可這家早晚都是要分的,就是現在不分,以後也是要分。既然要分,自然四房各一份,沒有哪一房獨佔的理兒。

  「之前四弟妹說了這麼多,兒媳也就不重複了,這每一房各有子女,各是小家,都要養家糊口,兒女都要成家立業。爹你想供大哥,哪怕是供俊才,咱都沒啥說的,但要供就緊著大房那一份,其他三房的還是不要動的好。」

  薛老爺子怒極反笑:「你這是把家都給我當了,我和你娘還沒死呢!」

  薛青山站了出來,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老三,你管不管你媳婦!她這是在做甚,是在大逆不道!」

  楊氏也一改之前的模樣,連聲斥著周氏說她竟然挑唆家裡不和。

  孫氏幫腔:「三嫂說得我贊同,賣地我沒意見,要賣就賣大房的去。到時想怎麼賣怎麼賣,我們二話沒有。」

  「老三、老四,你們也是這麼想的!」見下面鬧得不可開交,薛老爺子彷彿一下老了十多歲,問著薛青柏和薛青槐。

  「我……」

  兄弟兩人互相看了看,卻是囁嚅著不吱聲。

  這時,門外走進來兩個人。

  卻是薛庭儴和招兒。

  正房這邊鬧成這樣,兩人站在門外已經聽了好一會兒了。

  「狗兒……」

  招兒不知小男人想做甚,忍不住拉了他一把。薛庭儴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才上前道:「爺,我有話想說。」

  他的突然插言,讓大家都看了過來。

  「孫兒方才在外面也聽了幾句,三嬸和四嬸話說得在理。」

  不待薛老爺子和薛青山說話,他又道:「孫兒也在念書,以後花的也是家裡的錢,若是家裡有錢也就罷,偏偏沒錢。大哥學了這麼多年,不讓他學,總是有些可惜。可孫兒也想學,又做不來孔融讓梨之舉。」

  「栓子今年八歲,毛蛋四歲,總不能兩個大的學了,兩個小的不讓學,小姑馬上就要出嫁了,再過兩年桃兒姐也要說人家,都緊著要用錢,可給誰用不給誰用怎麼說?給誰用了,都難免讓用不到的人心中不平,與其家裡因為這些事生了矛盾,不如早早的把家分了。」

  一聽這話,招兒當即不拽薛庭儴了,老老實實站在他身後聽著。

  薛老爺子正想說什麼,被薛庭儴打斷:「爺您聽我說完,村裡確實有父母在不分家的說法,這種時候分家外人也難免會笑話。可以只分家,但人不分開住,各房管各房花用,至於其他還像平常那樣。」

  「那家裡的地誰去種,你種?」薛青山冷笑地看著他。

  薛庭儴微微一笑,成竹在胸:「自己種,或者佃出去都可。也可以像以前那樣,由爺和三叔四叔種著,不出勞力的人給糧食或者給錢。外面是啥價錢,就按照什麼價錢,誰也不吃虧。」

  「那你還想不想去鎮上學館了?分家了,誰供你上學?」

  這事可嚇不著薛庭儴,他神色淡淡道:「既然都分家了,自然各安天命,怨不得人!」

  「你小子倒是一套一套的,老子不同意!」薛青山呸了一口罵道道,顯出他真實的本性。

  他萬萬沒想到他本是打算施壓給薛老爺子,讓其想辦法送俊才上學,竟會變成分家這種鬧劇。

  薛青山有自知之明,他打小就沒下過地,楊氏更不用說,是個婦道人家,兒子還要念書,分了家地裡活兒誰幹?再說了,他還想著老四做貨郎掙得那些錢,光靠地裡產出的那些死錢可不夠大房的花銷。

  薛庭儴的說法,讓周氏和孫氏的眼睛都亮了。之前她們只想到要賣地就賣大房的,萬萬還沒想到還有這種辦法。

  周氏想得是以後能自己當家了,孫氏想的則是靠著男人賣貨,家裡再種幾畝地,賺來的錢都自己花,那日子過得不要太美。

  孫氏一拍巴掌,道:「狗子這辦法好,這種辦法面面俱到,誰也說不出什麼。」

  「老三、老四,你們也是這麼想的?」

  同樣的話,薛老爺子已經問了第二遍了。

  他一雙老眼緊緊地逼視下面兩個兒子,只要薛青柏和薛青槐不點頭,兩家的婦人是翻不起什麼風浪的。

  「他爹!」周氏看著薛青柏。

  「槐哥!咱自己當家了,到時候可是想送毛蛋去哪兒上學,就送他去哪兒。」

  兩個男人都是面露掙扎之色。

  良久,薛青槐抹了把臉,上前了一步:「我覺得這法子也不錯。」

  「老三,你呢?」薛老爺子的手下意識攥緊了煙鍋,明明那煙鍋十分燙手,他卻沒感覺。

  薛青柏連頭沒敢抬,聲如蚊吟:「要不,就聽孩他娘的吧。」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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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二十四章

  屋裡是一片死寂,薛老爺子面如死灰,翕張了下嘴唇,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薛青山漲紅著臉,破口大駡:「好你個老三老四,翅膀長硬了是吧?你們就不怕把爹氣壞了!還有你,你這個臭小子,毛都沒長齊,竟敢挑事生非!你的書都讀到狗肚裡去了?哪裡都有你,若不是你,家裡何至於鬧成這樣!」

  他伸手就想打人,招兒一把將薛庭儴拉開,鉗住他扇過來的大掌。

  「大伯,說話歸說話,怎麼動起手了,你可是讀書人!還有什麼叫做因為狗兒家裡才會鬧成這樣,家裡為啥鬧成這樣,難道你自己心裡不清楚?」

  薛青山個頭高,再加上這些年有些發福,顯得又高又壯。像招兒這種小身板站在他面前無疑是螳臂擋車,可偏偏他一個大男人,竟是連擺了幾下都沒能撤開:「撒手!你算個什麼東西,薛家什麼時候輪你說話了!」

  招兒冷笑:「我什麼東西都不算,就一點我從不心安理得花別人辛苦掙來的錢!」

  「你……」

  「好了,都給我閉嘴!閉嘴!」薛老爺子近乎歇斯底里地大喝著,炕桌被他拍得砰砰直響。

  下面一片安靜,炕上的薛老爺子僵硬得像塊兒石頭。

  好半晌,他才有了動作,動作十分緩慢地從煙袋裡掏出煙絲,塞進煙鍋裡點燃。

  招兒扔開手,薛青山連忙將手縮回來。他吸著冷氣,撩開衣袖,果然他手腕的下方竟多了幾個通紅的指印。

  這死丫頭力氣是打哪兒來的!

  薛老爺子連著狠吸了好幾口煙,才平靜下來。他目光沉痛地看著面前這些人,這些人都是他的兒孫,可如今卻為了銀子鬧成這樣。

  到底是誰的錯?

  薛老爺子有些恍然。他承認家裡是偏著大房了些,可大房是家裡立門戶的,山子打小又聰明,讀書也好,更不用說俊才了,從小就被人誇。

  寒門小戶要想出人頭地,只能是拼了全家的力去供一個人,當年他爺就是這麼出來的。後來考中了秀才,造福了整個薛氏一族的人,他一直覺得自己沒錯,可如今卻是不那麼肯定了。

  一時間,薛老爺子心緒紛亂,有許許多多的畫面閃過他的腦海。

  有老大初蒙學時的喜悅,有他考中童生的自豪,有長孫顯出超人一等的聰慧,自己感歎後繼有人;有老二一閃即逝羨慕的眼神,有他臨死前隱含著擔憂與不甘的臉,還有很多很多……

  而這所有的一切,再度定格,成了下面這幾張心思各異的面孔。

  薛老爺子又翕張了一下嘴,他聽到一個沙啞而乾澀的聲音:「好,你們要分,就給你們分!」

  「爹!」薛青山不敢置信道。

  楊氏也慌得不知道該怎麼辦,看看自己男人,又去看薛老爺子。見薛老爺子的模樣實在不像是說笑,她突然有了動作,往裡屋倉皇喊道:「娘,你不管管?!」

  薛老爺子突然感覺到一陣難以忍耐的煩躁,怒喝道:「你給我閉嘴!這家還是老子在當!」

  當即所有人都不敢出聲了,裡面被掀起的門簾子又放了下來。

  「說吧,你們想怎麼分?」

  三房和四房的人面面相覷了一下,又去看薛庭儴,不過這次薛庭儴沒說話了。

  孫氏怕事情又黃,上前一步道:「就照狗兒方才說的那樣,把家裡的地分一分。對了,還有房子,各家就是各家的。」

  招兒突然說話了:「那咱家的房子怎麼辦?是住現在這個,還是搬回以前的?」

  提起這個就要說說了,二房現在住的屋並不是二房的。

  薛家的房子和鄉下的房子都差不多,大體呈三合院的形式。正房三間是薛老爺子和趙氏以及小閨女薛翠娥住著,另有一間屋是糧倉,用來放糧食以及一些比較貴重的東西。

  左右各是東西廂房及灶房、牛棚,倉房,豬圈、雞舍和菜地等則在後面。

  以前薛家的房子是夠住的,可自打薛青山兄弟幾個成親後,又各自生了孩子,薛家的房子就緊張了起來。

  那時候薛家家底還算殷實,老大薛青山成親的時候加蓋了一間屋,老二薛青松成親的時候也給蓋了。等老三成親的時候,這時薛家的銀錢已經開始緊張起來,就說緩緩再蓋。

  這一緩,就緩了這麼多年。

  當時二房兩口子走的時候,薛青槐還沒成親,自己住了一間屋。

  等他成親後又生了毛蛋,一間屋已經不夠住了,就由薛老爺子做主將二房的屋子換給了四房,二房兩個孩子搬進了那一間屋裡去。

  這麼換換倒也能住,可既然扯上分房子,自然要把話給說清楚了。

  聽到這話,孫氏的臉色當即就不好了起來。

  楊氏譏諷地勾了勾嘴角,狗咬狗一嘴毛。可還不待她笑容收起,就見孫氏一咬牙道:「招兒,你若是要這房,四嬸還你就是。」

  自此,招兒倒是對孫氏有幾分改觀。

  別看孫氏平時巴結大房,又喜歡擠兌其他兩房的人,可論起大是大非,今天也讓人有些出乎意料。

  招兒搖了搖頭:「四嬸,我不是想管你要房。既然說起分房子分地,總要把說清楚了。你家人口多,我們也不要你那房,但屋後面那片地要給我們一塊兒。」

  屋後面那片地是薛家早就置辦下的,村裡這種宅基地並不貴,攏共兩畝多,也就花了二兩多銀子。薛家早就說要蓋房子,可年年說要蓋,年年手裡沒餘錢,那地就空在那裡做了菜地。

  「這——」孫氏猶豫道:「房子和地哪能一樣算?」

  「四嬸,我就要地,不要房子。反正我和狗兒現在也用不上,等以後有錢了咱們自己蓋就是。」

  「那行,就當四嬸四叔占了你的便宜,那地按理說是一家一塊兒,咱四房那一塊兒就讓給二房,等哪天你們起房子的時候,我和你四叔都去給你們幫忙……」

  「再給二兩銀子。」薛青槐突然插口道。

  孫氏聞言,愣了一下,旋即咬牙道:「行,再補二兩銀子,等我和你四叔手裡有錢就補給你們。」

  招兒忙拒道:「不要銀子,哪能要四叔四嬸的銀子。」

  「這必須給,聽四叔的。」薛青槐堅決道。

  這麼一說,招兒也不好再推了,只是默認下來。

  這邊兩家你來我往的說話,那邊薛老爺子臉色難看的嚇人。

  兒大不由人,分吧,早分早好!

  「還有其他別的沒?」

  「家裡的牛、豬、雞這些牲畜……」

  薛青槐拉了孫氏一把,道:「這些東西就算了。」

  「沒牛,種地時咋辦?」

  「家裡就一頭牛……」

  炕桌被薛老爺子拍得砰地一聲響:「你們說完了沒?說完了,現在我來說。」

  他撐著炕桌,坐直了些:「我和你們娘還沒死,翠娥年底出嫁,嫁妝還沒置辦。按老規矩我和你們娘是要跟著大房的,可我們兩個老東西還要吃喝,所以家裡的地不是分成四份,而是五份兒。」

  「家裡一共三十二畝地,按五份來分,一家六畝,多出來的這兩畝給二房。老二和老大年紀挨得近,當年早早就下地幫家裡幹活了,後來又學了個木匠的手藝。他手藝好,十里八村都有名,也給家裡賺了不少錢,咱家後來添置的幾畝地,老二是出了大力氣的。

  「至於我和你娘分的這六畝,我們沒死就在我們手裡,我們死了拿出來四家平分。家裡的牛算是公用的,那兩頭豬還小,等年底殺了分肉。雞也這麼分,想放在一起養就一起養,不想放在一起,就各養各的。口糧的話,都給夠吃到今年收成。」

  說是都想分家,可真當薛老爺子跟算帳似的說起這些,所有人心裡都不好受。

  「不過先說一點,既然你們鬧著要分家,各房以後的婚嫁之事,我和你娘就不管了。」

  孫氏陪笑著:「自然不能讓爹娘再管了。」

  「至於翠娥,她出嫁的時候,你們當哥哥嫂子的,有心就給添點,沒心就算了。我和你娘有這六畝地也不用你們給什麼奉養,等老了幹不動了再說。」

  這時,裡屋的門簾子突然被掀開,從裡面衝出來一個人。

  正是隱忍已久的趙氏。

  「憑啥不要奉養?養了這麼大的兒子是白養的?個個都是吸血的水蛭,是白眼狼!現在倒跟老娘算起賬來了,老娘生你們一場的賬算不算?把你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長大算不算?現在長大成人了,要跟家裡分家,分了家裡的東西不奉養爹娘,老娘能饒得了你們,祖宗也饒不了!」

  趙氏這番話實在太尖銳了,說得薛青柏兄弟兩個都是羞愧地低下頭,也不敢說話,心裡翻騰著各種情緒,簡直是五味雜全。

  薛青柏歷來是幾個兒子中最孝順,也是最聽父母話的。聽到這些話,心裡頗不是滋味,十分後悔怎麼就開了這個口。

  「娘,要不咱們……」

  周氏的聲音徒然響起,打斷了他:「娘,咋不給,爹就算說不給,咱們也要給的!村裡的慣例咋給,我們就咋給,別看我們分了家,但是還在一塊兒住,以後還是一樣孝順您和爹。咱們之所以要分家,可不是不想孝順爹和您,不過是家裡不富裕,緊著誰不緊著誰著都是問題,您說是不是?」

  這些話成功讓薛青柏住了聲。是啊,奉養爹娘是理所應當的,可沒有弟弟奉養大哥一家子。

  「說白了,你們幾個就是嫌老大家的花錢多了!」趙氏冷笑。

  下面幾個人都不吱聲,這不是明擺著的嗎,還用明說。

  趙氏笑得更冷:「行,你們有本事,你們想自己過。你們嫌老大家的花家裡錢了,那老大家以後若是有了本事,你們可千萬別上來死皮賴臉的再貼上來。!」

  趙氏的話,讓所有人都尷尬。

  楊氏在一旁假惺惺地道:「我們俊才可沒有本事,當叔叔的和當嬸兒的都瞧不上咱,以後又怎麼可能會來沾我們的光……」

  話都說成這樣了,再不吭聲可就成死乞白賴想沾別人光了。

  招兒冷笑道:「大伯母你儘管放心,以後就算我跟狗兒窮得要討飯,也不會上你家來討。」

  周氏也道:「大嫂你放心,咱們清楚自己是什麼命,一輩子就是土裡拋食的泥腿子,改不了的!不想發達,也沒那個命發達。」

  見此,孫氏自然不能再沉默了。說白了,現在三房就是一條繩上螞蚱的,她就算再怎麼勢利,也沒臉在此時裝死。

  她正想說什麼,一聲轟天巨響徒然響起。

  卻是薛老爺子將炕桌給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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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二十五章

  炕桌從炕上滾了下來,砸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

  幸好這炕桌是薛青松當年做的,自己親自進山找的木頭,料都是實打實的,才沒被砸爛。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

  「你們都在說什麼!都在說什麼!都給我閉嘴!」

  薛老爺子的臉漲成了豬肝色,嘴唇都抖了起來。哪怕方才說要分家時,他都沒這麼激動,足以證明此時的他是多麼惱怒。

  他目光沉痛地看著下面一眾人,突然一屁股坐回了炕上,無力地揮揮手:「都回屋去吧,其他的事明天再說。」

  「爹,那地契?」孫氏猶豫道。

  不待薛老爺子說話,薛青槐一把拉著她,將她往外面扯:「行了,你夠沒夠,有什麼事明天再說,還能少了你的?!」

  一屋子人都散了去。

  誰也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結局,所有人心裡都有幾分說不上來的感覺,明明想了很久的事終於成了,卻沒人開心。

  薛庭儴很沉默,招兒見他這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兩人回了屋後就歇下了,一夜無話。

  晨光熹微,天方破曉。

  薛家的人都起了,可院子裡卻寂靜得有些怪異。

  沒有人說話。

  明明各種做事的動靜不斷,卻沒有一個人說話。

  還是如同以往一般,該做飯的該做飯,該牲畜的餵牲畜。吃罷早飯,薛老爺子將一家子叫齊了,讓趙氏把裝地契的箱子捧了出來。

  薛家的地當年都是一畝兩畝這樣買下來的,地契分了好些張。也幸好是這樣,不然還要上縣衙門去分割,去縣衙割地自然要經過里正,如今一來這事就瞞不住了。

  薛老爺子將地契分了分,每家都是六畝地,就二房多了兩畝。

  各房分別上前拿了地契。

  輪到薛庭儴的時候,薛老爺子突然道:「按理說你去學館,家裡要給你出銀子的,可昨兒你既說各安天命,以後可千萬莫怨家裡。」

  說是不怨,可薛老爺子話音裡多少是有些遷怒的。終歸究底,此事因薛庭儴所起,若不是他鬧得這一齣齣,家裡何至於變成這樣。

  其實他心裡也清楚這事怨不得二孫子,可突然好好的一大家子變成這樣,完全顛覆了他一家人和和美美同甘共苦的想望,極端痛苦之下,會遷怒也是正常。

  「孫兒不會怨的。」

  看著這個瘦弱的孫子,薛老爺子眼中閃過一抹複雜。他嘴唇翕張了好幾下,又伸手從箱子裡摸出了一個破舊的荷包。

  「別說我這個做爺的厚此薄彼,既然當初當著里正和族長面都答應了,自然要說到做到。這點兒銀子是早就攢下的,也是家裡僅剩的銀子,如今都給你,也夠先上一段時間。至於以後——」他頓了頓,歎了一口氣:「就各安天命吧。」

  薛庭儴接過那荷包。

  一屋子的人,眼睛都看著這個荷包。

  尤其是大房兩口子,看似鎮定,實則眼睛仿若帶了針似的,恨不得鑽進荷包看那裡面到底放了多少銀子。

  薛庭儴微微一哂,仿若渾然不覺將荷包打開,從裡面拿了一塊兒碎銀子,看模樣大約有二兩的樣子。

  他將這塊兒銀子拿在手裡,荷包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

  「你這是?」薛老爺子眼中藏著震驚,也藏著不解。

  不光是他,其他人都是這樣。

  除了招兒,招兒懂小男人為何會這麼做。一直以來,她都以為小男人是怨這些人的,她心中擔憂卻又無能無力,如今看來是她想多了。

  當然,招兒也不是不怨,只是她一向覺得將所有心思都放在去怨別人上面,太不值當,也太對不起自己。

  所以她明明有很多辦法,去對付大房,去讓他們不好過,甚至破罐子破摔的讓所有人都不好過,她卻沒有選擇這麼做,而是選擇靠雙手去掙自己想要的。

  她希望小男人也能這樣。

  她雖不懂什麼大道理,卻十分明白好男兒當頂天立地,而不是像薛青山那樣變成一條吸血的水蛭,永遠想得是從旁人身上吸血供養自己。

  「孫兒幸得一位長輩相助,已經找了一家學館入學。那家學館束脩很便宜,這些銀子足夠了。」

  他的話讓屋裡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薛老爺子忍不住問道:「是什麼學館?好的學館怎麼可能價廉。」

  這些人都被薛青山的經歷蒙蔽,皆認為好的學館必然是昂貴的。其實也確實是這樣,清河學館是湖陽鄉最好的學館,甚至在夏縣都薄有名頭,不過這個所謂的『好』就見仁見智了。

  夢裡的他在那學館求學三載,太清楚其中的門道。

  捨得花銀子,能討好裡頭的先生,或者學問出眾者,極容易出頭。只要走對了路子,大小也是個童生。走不對路子,但有『大毅力』者,也能僥倖拼一下運氣。

  例如像薛青山這種真正的農家子弟,足足往裡頭送了五年的銀子。清河學館還想多收幾個農家子弟進館,所以薛青山也出頭了。

  但也僅限是這樣而已,到了院試卻是要憑著真本事。

  薛庭儴按下心中複雜的心緒,說出清遠學館的名字。

  旁邊的薛青山忍不住嗤了一聲。

  薛老爺子問他:「老大,可是這學館不好?」他也隱隱聽見這聲嗤笑了。

  薛青山忙斂住面上的表情,一副煞有其事的樣子:「好,怎麼不好,這學館可是湖陽鄉最好的學館之一。」不過是曾經的。

  「那為何束脩會如此低廉?」

  這話就有些不好答了,薛青山想了想才道:「這清遠學館太小,名頭不顯,縣太爺及縣學教諭即使下來巡視,也到不了這處。但那清河學館不同,在咱這縣裡也算大有名氣,縣太爺和教諭經常會來館中教誨館中學子。爹,你忘了我跟您說的館主和縣太爺的關係,能不價昂?」

  薛老爺子點點頭,又看向薛庭儴:「既然不如,還是去那清河學館,畢竟你大伯曾在那裡學過,裡面多少是有好處的。」

  薛庭儴心情有些複雜。

  認真來說,他阿爺還是挺關心他這個孫子。

  當然,這是沒和大房父子比。

  其實薛老爺子對薛家人都不錯,平時處事有章有法,偶爾趙氏犯渾,就靠他從中管著,唯獨就在一碗水端不平上容易犯糊塗。

  可認真說來,這算不得犯糊塗,一個大家庭的家長想問題要從大局上考慮。於薛老爺子來說,大房是長子長孫,又是家裡最出息的人,自然是偏向的。

  寒門小戶就是這樣,若想出頭,只能拼盡全家力氣去供。一旦出頭,就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道理是這樣講沒假,可人是人,不是冷冰冰的道理,誰願意永遠為他人作嫁衣裳?誰願意永遠受人擺佈?

  尤其就這麼一年一年的熬下來,彷彿永遠看不到盡頭,人心都浮動了。

  各自站在自己的立場都沒錯,錯的不過是人心各異。

  這些道理還是薛庭儴經歷了那場夢才心有體會,實際上夢裡的他,也是直到多年後才終於看明白這一切。

  「孫兒……」

  薛庭儴正想說話,被薛青山出言打斷了。

  「爹,這事您就甭操心了。狗兒他本就學問不精,即使去了清河學館也瞎糟蹋錢,還不如隨便找個學館先學著再說。」

  「可……」

  薛庭儴微微一抿嘴,眉眼不動:「爺,我去那學館看過了,挺不錯的,我決定就在那裡學。」

  「瞧瞧,連他自己都這麼說了。」

  薛庭儴點點頭,建議道:「大伯,其實我覺得大哥也可以去這家學館。家裡不寬裕,實在用不著上那麼貴的學館。」

  「你懂什麼!」薛青山滿臉鄙夷,他還想說什麼,卻在薛老爺子警告的眼神下噤了聲。

  其實薛庭儴之前沒打算說這話,也是心知大房人會是什麼反應,可薛老爺子這番勸阻的話卻讓他改變了這個想法。果然說出來,他們是這種反應。這樣也好,索性他問心無愧。

  「既然你已決定,阿爺就不多說了。望你日後能有大出息,別辜負了你爹的一片期望。」

  薛庭儴點點頭:「孫兒一定會勤勉用功。」

  之後,薛老爺子又就分家的事做了一些交代,一屋子人才各自散去。

  等所有人都走了,薛老爺子一個人坐在炕上,神色落寞地抽著他的旱煙。繚繞的青煙在空氣中盤旋著,掩在其後是他溝壑縱橫的的老臉,和一雙略顯蕭瑟的眼。

  薛家的地並不愁賣,放出風聲,村裡便有幾戶人家上門來問。

  薛老爺子選了出價最高的一家,賣了兩畝地,共計得銀二十四兩。

  現如今地價也就這樣,若是想往高處賣也不是不能,可頂多也就一畝能多賣一二兩,薛家等著用銀子,自然等不了那時候。

  拿到銀子,薛青山就匆匆帶著薛俊才往鎮上去了。

  不同清遠學館,清河學館每年都有大量學子來此求學,去晚了就怕人家不收,所以越早去越好。

  到了傍晚,薛青山帶著兒子回來了,臉上帶著笑。

  薛俊才面上也難掩喜色,他身上多了一個陌生的書袋,其上繡著清河學館的字樣。裡面鼓鼓囊囊的,似乎裝著什麼東西。

  父子二人進了屋,過了會兒又出來,薛俊才換了一身嶄新的衣裳。

  原來竟是清河學館發了學子衫,不同於普通的學子衫,這身衣裳別具一格。蒼青色的底兒,寬袍大袖的式樣,衣襟和袖口還多了條皂色的寬滾邊,腰間是同色的腰帶。有些像似生員衫,卻又不是。

  但不得不說這衣裳很能提升人的氣質,薛俊才穿上格外多了一種儒雅風流之感。他本就生得俊,如此一來更是讓人看得移不開眼。

  「真好看!」楊氏笑眯了眼睛說。

  趙氏也連連點頭,說這衣裳好。薛青山站在一旁臉上格外有光,笑呵呵地問其他人怎麼樣。連坐在門前的薛老爺子,臉上也不禁多了幾分笑容。

  這種情形,院中的其他人自然也要說幾句好聽的,畢竟也算是好事。

  大夥兒輪著誇了一番,薛俊才昂首挺胸,但還要強做幾分謙虛之態。

  他看了薛庭儴一眼,問:「庭儴,那清遠學館可是發了衫子?」

  薛庭儴微微搖頭:「先恭喜大哥了。學館還未開館,不過束脩如此低廉,應該是不會發的。」

  「這倒也是。你是不知,這學館可不光發了衫子,還發了書和筆。那毫筆比我平時用的都不差,鋪子裡一支要賣幾百文。」

  這是明晃晃的顯擺。

  招兒心裡慪得不得了。與其計較吧,感覺就像和小孩兒計較,不計較吧,怎麼就這麼膈應呢!

  她從來不是任人酸了不還擊的性格,當即笑得假假的道:「那麼貴的束脩,也就俊才你覺得是占了人便宜。」

  薛俊才眼神一動,看向她:「招兒,你也覺得好是不是?若不你讓狗兒也來清河學館,我這做大哥的怎麼也要照顧他一二。」

  誰稀罕你照應!

  只是這話肯定不能當面說,招兒暗瞪了他一眼:「不用了,咱可捨不得賣地!」

  這話把薛俊才堵得當即面紅耳赤了起來,想說什麼欲言又止,只能去拿眼睛瞪薛庭儴。

  薛庭儴被瞪得有些莫名其妙,正在想對方為何會如此,就聽招兒道:「咱們回屋列單子,再過兩日你便要去學館了,要買的東西多,可別漏下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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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0 22:50:22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二十六章

  兩人回了屋,在炕上坐下來。

  為了顯示確實有單子要列,招兒還特意拿來了筆墨,她說讓薛庭儴寫。

  她報一樣,薛庭儴在紙上寫一樣。

  怕漏下了,還來回跟他確定。最後兩人費了這麼大的功夫,也不過只寫了七八樣東西,其中有六樣便是拜師要用的拜師六禮。

  就這點東西哪用興師動眾的拿紙筆來記,招兒當即有些尷尬了起來。

  不過她可從來不會自曝其短,自然理直氣壯地說讓薛庭儴再想想,肯定還有什麼漏下的。

  薛庭儴無奈,經過一番冥思苦想,又往上加了兩樣,招兒才算滿意地點點頭。

  孫氏做好晚飯,叫大家吃飯。

  現如今薛家人還在一處吃,跟以前一樣。不過每天做飯的時候,口糧都是由各房自己出,在家吃的就拿去灶房,不在家吃的就不做。菜的話,菜園子和醃菜缸裡隨便吃,反正也不值幾個錢。

  現在飯桌上的氣氛可比之前好多了,大抵是心無憂慮,也是分家後薛老爺子一直不太高興,大家都有些刻意討好他。其他三房人總會刻意找些話說,唯獨就是大房的人有些陰陽怪氣的,不過大家也沒將他們放在眼裡。

  吃罷飯,招兒幫著洗了碗,就燒水打算去洗個澡。

  是薛庭儴先洗的,招兒幫著拎了兩桶水去後面菜地的浴間,又將他換洗的衣裳找來,才拿著他的髒衣來前院洗。

  正值黃昏,這個農家小院裡一片寧靜的安然。

  招兒將水桶扔進井裡,往上打水。

  水桶從幽深的井裡冒出頭,招兒抓起提手拽起來,剛打算往旁邊的木盆裡倒,被身後突然出現的人嚇了一跳。

  她轉過頭就見薛俊才站在她的身後,模樣有些奇怪。

  「你站在這裡作甚!」

  薛俊才目光閃了閃:「我找些水洗手。」

  招兒瞄了他一眼,才提了水桶往牆角處的一個木盆裡倒了些水。

  這是給他洗手的,薛俊才走過去。

  招兒也沒再看他,拿了皂角洗起衣裳來。

  她低著頭,感覺面前又多了個人影,沒好氣地抬起頭:「你站在我面前作甚?」

  薛俊才的臉有些紅:「跟你說聲謝謝。」

  招兒哦了一聲,又垂頭繼續和盆裡的衣裳奮鬥。

  薛俊才看著她半垂著的臉蛋,躊躇了一下:「招兒,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不過我會考中秀才給你看的。」

  「你考不考得中秀才跟我啥關係,你對得起阿爺阿奶就成!」

  這話堵得薛俊才說不出話了,半晌才道:「反正我一定會考中秀才給你看的,我會讓你知道狗子一定不如我!」

  又來顯擺!招兒最討厭的就是薛俊才這點,打小就喜歡借著踩小男人,來彰顯自己能行!

  她正想說些什麼,哪知薛俊才竟然走了。

  簡直莫名其妙!

  清河學館和清遠學館是同一天開館,早在頭一日薛青山就出去借了騾車,打算第二天一早送薛俊才去鎮上。

  雖然家裡為了送薛俊才去清河學館花了不少錢,甚至還賣了地,可真到了這時候薛老爺子也是挺高興的。甚至還對薛庭儴說,讓他明早和薛俊才一起走,坐牛車太慢,等到了鎮上該遲了。

  楊氏在一旁雖沒說話,但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招兒和薛庭儴又不是不會看臉色,自然拒了。

  回到屋裡,招兒對薛庭儴說:「以後手裡有錢了,咱們就趕緊蓋了房子搬走。」

  原來她之前要地不要房子,就是為了這個原因,不過薛庭儴也不意外。

  「這種事你無需計較,只會氣了自己。」

  招兒上下打量著他,就在薛庭儴心裡突突直跳,猜測她是不是看出什麼。招兒才收回目光:「倒也不是計較,就是有些煩。」

  之後,薛庭儴拿出從東籬居拿回的書抄著,招兒卻出了門。

  他並未多想,只當招兒出去是有什麼活兒要幹,且招兒出去後很快就回來了。

  晚飯的時候,桌上的菜很豐盛,薛老爺子特意讓趙氏拿了錢去買了條肉,端了一盆豆腐,又殺了一隻雞,周氏等三個兒媳婦搭手做了頓飯。

  一家子人圍坐了兩桌。像毛蛋、栓子和有才這幾個小的,都是蠢蠢欲動,大人卻要等著薛老爺子說話。

  薛老爺子似是有很多話想說,卻是無從說起。

  良久,才歎了一聲道:「以前的事都略過不提,從今往後我希望你們兄弟三個能和和睦睦,齊心協力將自己的日子過好,讓薛家越來越紅火,就算是我現在死了,也能合眼。」

  「老頭子,說什麼死不死的,埋汰不埋汰!」

  「就是啊爹,你說這作甚!」

  「爹,你放心。咱們雖是分了家,但還是兄弟,是一家人。兄弟是什麼,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我們以後一定好好的。」

  薛老爺子有些欣慰地點點頭:「你們能有這種想法,我也就知足了。」至於其他的,他沒辦法管,也管不了,只能這樣了。

  「明兒是俊才和庭儴上學的日子,咱薛家當了一輩子土裡拋食的泥腿子,爺希望你們能有出息,能給薛家掙大臉,掙大光!」

  雖是這話是對兩個人說的,但薛老爺子說話時卻是面朝薛俊才的方向,明顯就能看出他更重視誰。

  暈黃的燈光下,薛俊才的臉有激動的紅潮,他站了起來:「阿爺你放心,孫兒一定不讓您失望!」

  「好,好!」薛老爺子連連點頭,拿起筷子:「都吃吧,好好吃一頓,就當給兩個小的打氣鼓勁兒。」

  這一頓飯吃得格外和諧,桌上笑語聲聲,所有人都回避的讓人不開心的話題,只撿了好聽的說。

  薛老爺子又喝多了,老臉紅彤彤的。但看得出他十分高興,這是滿懷希望與欣慰的高興,誰也不忍打破。

  飯罷人散,各房人都散了,薛老爺子笑眯眯的,還和趙氏說了幾句閒話。這種情況,趙氏也擺不來臭臉,拍了他好幾下,說他也不知道在樂啥。

  樂啥?其實他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樂。
  
  一大早,薛家的人就起來了。

  三房和四房倒也不想起這麼早,但架不住大房的人折騰。天還沒亮,東廂的動靜就不斷,不停地有人進進出出。

  楊氏的嗓門響徹整個院子,一會兒問薛青山車啥時候到,一會兒說自己忘了收拾什麼東西,要趕緊去收拾。

  於是,都起來了。

  招兒和薛庭儴也起來了。

  不同於楊氏那邊,這邊倒是安靜,招兒昨晚就將所有東西打包裝好了。偌大一個包,裡面裝著鋪蓋席子,裝了幾身換洗的衣裳,還有薛庭儴一些平時用的瑣碎物件。

  「衣裳穿髒了你別洗,我有空就去書館找你拿,等你洗了再給你送去。反正十日就能回來一趟,帶去的這些衣裳也夠你穿了。錢貼身收好,學館裡人多手雜,出門在外當多留些心,防君子不防小人,凡事還要自己做在前頭,才不會自己增添煩擾。也別苛待自己,需要什麼要買什麼就去買,錢不夠了跟我說。」

  招兒像個老媽子似的絮絮叨叨。

  薛庭儴站在她身旁,看她檢查要帶去學館的東西,耳朵裡都是她的嘮叨聲,心裡有些惆悵若失感。

  其實宿讀和走讀這件事,他私下裡考慮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宿讀。

  夢終究是夢,即使這個夢很神奇,但那畢竟不是他的經歷,接下來他該將所有心思都放在學業上,所以只能和招兒暫時分開。

  「你別擔心,我會自己照顧好自己。還有你那生意,能做就做,不能做也就算了。家裡還有這些地,扣去給三叔四叔的糧食,也足夠咱們吃喝了。不夠的,我平日裡多抄抄書,賺來的錢也夠咱倆用。」

  「嗯嗯嗯,都聽你的。」

  一見招兒這樣說,薛庭儴就知道她根本沒聽進心裡。

  這件事自打分家後他和她說過幾次,不希望她再那麼辛苦地去做買賣。可招兒總是左耳進右耳出,一看就是沒放在心上,她平常說話做事都是有一句算一句,唯獨這件事上她學會了敷衍。

  對此,薛庭儴十分無奈。

  可這怨誰呢?只能怨他那會兒不懂事,覺得招兒一個婦道人家出去賺錢,就為了養自己。自己明明是個男人,心裡格外接受不了,跟她鬧了幾次彆扭。

  因為這,招兒一直就很回避與他談論這個問題,卻也態度很明確,在做買賣這件事上面,她是不會聽他的。

  薛庭儴還想說點什麼,院子裡突然傳來一陣說話聲。

  其中有個聲音是姜武的。

  「武子,咋這時候來了?」

  姜武穿一身深藍色的短褐,身材挺拔而壯實,英氣非常。他頭髮和眉梢上還帶著霧氣,餘慶村的三月,還是有些冷的,尤其這會兒晨霧都還沒散。

  「我來送庭儴去鎮上學館,今兒不是他第一次上學麼,昨天招兒便去家裡說了這事,我爹讓我早點來,別耽誤了。」

  和姜武說話的人是周氏,一聽這話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不得不說招兒真是心氣兒高,昨兒被大房當面擠兌了一下,今天人家自己就找回來了。餘慶村闔村上下就里正家和姜家有騾車,里正是因為經常縣裡鎮上來回跑,至於姜家,那就是真有錢了。

  還是不露富的有錢。

  姜家兩口子為人低調,膝下兩個兒子在村裡人緣好名聲也好。餘慶村年輕一輩兒裡有兩個後生風頭最盛,一個是薛俊才,人長得斯文俊秀,還會讀書。另一個就是姜武了。

  姜武不管是從外貌,還是從身家上來看,都是村裡未成親的後生中數一數二的。且本人也有一手打獵的好本事,村裡想嫁給他的姑娘不知幾凡。

  姜家和二房有舊,姜武的爹姜海和薛家老二薛青松交情深厚,不過自打薛青松死的時候,姜海和薛青山鬧了一場後,姜家人就極少上薛家的門了,不過這一層關係薛家所有人都知道。

  所以周氏聽了這話也未多想,只當招兒請了姜武幫忙。

  招兒從屋裡走出來:「姜武哥,咋來這麼早,吃過早飯沒?」

  「還沒,我怕來晚了,就提前出了門。」

  「你也真是,那就留家裡吃飯吧,我去做。」

  招兒扭身進了屋,薛庭儴還站在門口,看著姜武。

  姜武笑眯眯地走過來:「庭儴,不讓你姜武哥進去坐?」

  薛庭儴只能讓開了。

  招兒回屋拿白麵,去了灶房。

  當初分家的時候,二房也分了一袋子白麵的細糧,招兒本就打算這頓給薛庭儴做些合口的,姜武來了正好,剛好一起吃。

  招兒的灶上活計好,就是她極少做,以前是輪不上她做,後來她所有心思都放在從哪兒找錢了,自然沒功夫弄這些。

  將麵和好,招兒去了後面的菜園子。

  正是萬物復甦之際,餘慶村這邊因為天冷,地裡不完全化凍,是犁不開的,所以春耕來得遲。但菜地的菜卻是早就種上了,別的都還沒怎麼長,但那綠油油的蒜苗卻是嫩生生的惹人喜歡。

  招兒拔了一把,去了井邊洗乾淨。

  周氏在另一個灶頭做飯,她拿了一把乾柴湊過去點燃,將灶頭燒上,大鍋洗乾淨燒熱。趁著這空檔,她打了幾個雞蛋,這雞蛋也是當初分家分的。薛老爺子說到做到,分口糧的時候,家裡所有能吃的,包括醃菜、醬菜、雞蛋臘肉什麼的,都分了一遍。

  將雞蛋打散起沫,這樣炒出的雞蛋才蓬鬆嫩軟。油鍋裡放油,起沫的雞蛋液淋進去,不過眨眼之間,就鼓了起來。

  招兒用鐵鏟子翻炒了幾下,把雞蛋撥到一邊了。

  因為之前放的油多,鍋底還有些油,她拿出昨晚在村裡一戶做豆腐的人家買的豆腐,切成小塊兒丟進鍋裡。

  豆腐很快就被煎的微黃,招兒又往鍋裡放了些油,將切好薑和小紅椒倒了進去炸香。隨著一陣白煙上湧,誘人的香氣迎面撲來,她手腳快速的將雞蛋、豆腐炒了幾下,放了佐料,又往裡面放了些水,才蓋上鍋蓋。

  鍋裡骨碌骨碌的煮著,那香氣也越來越濃郁。臨出鍋前,招兒將切好的蒜苗丟進去,一大碗味美香濃的麵澆頭就算做好了。

  盛出,又往鍋裡放了水,趁這當頭招兒開始擀麵。

  她手速很快,周氏只見她一雙手上下翻飛,不一會兒案板上就出現了一排排切得寬度一致的麵條。

  「你這丫頭手腳可真快,跟你比起來,三嬸就老了。」

  招兒笑著掀開鍋蓋,上湧的煙氣繚繞了她的臉,但那聲音卻是清脆的、愉悅的。

  「三嬸快別誇我,我就手快這一點能拿出來說說,手藝可比不上你。」

  「你這丫頭就會自謙!」

  與此同時,二房屋裡,薛庭儴正和姜武面對面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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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0 22:50:36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二十七章

  炕上坐著一個少年和一個男人。

  少年文質瘦弱,皮膚白皙,男人卻是高大挺拔,膚色古銅,五官英氣。

  少年正是薛庭儴,男人則是姜武。

  姜武比招兒還大兩歲,今年十八,正當婚嫁之年,所以也可以稱之為男人了。

  「庭儴,去了學館好好念書,別辜負了你姐對你的一片苦心。若是有人欺負你,回來跟姜武哥說,我一定幫你收拾他!」

  打從進來,姜武就一直沒話找話和薛庭儴說,他能看得出少年不怎麼喜歡他。可他喜不喜歡他不重要,只要他喜歡的人喜歡就足夠了。

  招兒是在乎眼前這個少年的,以後他若是和招兒成了親,少年就成了他的弟弟,所以姜武並不介意自己拿熱臉去貼對方的冷屁股。

  尤其在他眼裡,薛家二房的狗子還是個小孩兒,小孩子耍脾氣也是正常。

  薛庭儴瞪著姜武,竭力隱忍心中的妒意。他不想讓自己在對方眼裡顯得幼稚,也不想落了下層,可他真的忍不住。

  「你是不是喜歡招兒?」

  姜武一愣,也沒含糊點點頭。

  薛庭儴的臉色更難看了,「她是我的童養媳。」

  「她不是你的童養媳,你應該知道薛叔和薛嬸當年是收她當女兒,她是你姐,只是當年出了意外,才會將你託付給她。」

  薛庭儴當然知道,所以姜武的出現才會讓他炸毛。

  「你若是心疼你姐,你就該給她找個能心疼她的男人,你家裡的情況你是知道的,你姐為了供你有多辛苦。不過你放心以後我若是娶了你姐,我會和她一起供你的,拿你也親弟弟看待。」

  姜武曉之以理,循循善誘,薛庭儴的臉色卻越來越黑。

  「你別妄想了,我不會將她讓給你。」

  姜武笑看著他,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那模樣分明是沒將他說的話放在耳裡。

  就在這時,招兒端著個木託盤走進來,上面放著三個碗。一個是大碗,另外兩個碗則小了一圈兒。

  「快來吃麵。」

  「這麼大一碗,招兒你這是把我當豬餵了。」姜武笑著道。

  招兒嗔道:「姜武哥你說什麼呢,我這不是怕你吃不飽。」她邊說邊把放醋了那一碗推到薛庭儴面前:「快點兒吃,等吃過了咱再走,時間還來得及。」

  說著,她也上了炕,就坐在炕沿上,左手邊是薛庭儴,右手邊則是姜武。

  姜武很給面子,呼哧呼哧地吃了起來,口裡連聲說道招兒做的麵就是好吃。

  意思也就是不是第一次吃了?還有一次,抑或是還有幾次,是什麼時候?他怎麼不知道?

  薛庭儴心裡瘋狂地想著,明明面很香,也是他最喜歡吃的,卻一點兒胃口都沒有。

  直到招兒疑惑地問他,他臉才僵了一下,道:「沒放醋。」

  「沒放醋?」

  招兒將碗拿了過來,聞了一下,她明明記得端來之前專門放了醋的。可是又不確定,因為醋只放了一點的話,是聞不出來的。

  「那我再去給你加點兒。」說著,她端碗下炕出去了。

  薛庭儴惡惡地盯著姜武看,吃得那麼快,也不怕噎死!

  姜武感覺到他看自己,抬頭道:「你姐做的麵好吃,不用放醋就很有味。」

  薛庭儴沒有理他,這時招兒走了進來,將麵碗放在他面前。他拿筷子挑了一點餵進嘴裡,還是沒滋沒味的,不過他也沒再說什麼,默默地吃了起來。

  「你要多吃一些,以後長得像你姜武哥這樣壯實才好。」

  她嫌他長得不壯實,覺得姜武很好。

  一頓飯吃得是心思各異,姜武和招兒有說有笑的,薛庭儴卻是十分沉默。

  吃罷,招兒去洗了碗,就收拾東西打算走了。

  姜武扛著招兒給薛庭儴準備的大包,三人一同往外走去。剛走到院門處,突然被薛老爺子叫住了。

  「姜武啊,你這是打算送狗子去鎮上?」

  姜武停下腳步,點點頭。

  「你能不能順道把俊才也給捎上?俊才也要去鎮上,不過去的是清河學館,我聽你山子叔說,好像順路。」

  「這——」姜武看了看招兒。

  招兒昨日去可是說了大房自己借了車,但她和薛庭儴不願搭順風車。姜武心知招兒的心結,便也沒多問就應下了。

  薛青山從東廂裡走出來道:「爹,你跟人家說這事作甚,接我們的車馬上就來了。」

  「來了?現在都幾時了你看看?從村裡去鎮上,即使騾車也得兩刻鐘,俊才頭一日去學館,若是去遲了,肯定要挨訓斥。」薛老爺子氣急敗壞道。

  別看薛青山這麼說,其實他心裡也火燒火燎的。昨兒他特意找鄰村一個交好的人借了車,哪知早飯吃了,什麼都準備好了,也沒見人影。

  他知道二房也借車了,借的還是姜家的。村裡就兩戶人家有騾車,而這兩家中里正家肯定不能去,姜家與他有嫌隙,他還沒忘記當年老二死的時候,姜海是怎麼罵自己的,平時見了姜家人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

  所以明知道二房這裡有車,婆娘和兒子都急得火燒火燎,他也潑不下臉去開這個口。

  「姜武,你就捎他們一程。」

  話都說成這樣了,姜武自然不能拒絕。

  「好的,薛爺,這不算啥。」

  見薛青山還沒動,薛老爺子回頭斥他:「還磨蹭什麼!楊氏,快把俊才的東西拿出來。」

  「哎,來了。」

  一陣人仰馬翻後,四人才上了車。

  本來薛青山還打算親自送兒子的,如今這車裡可再坐不下人了,自然只能打消這個念頭。

  目送著騾車遠遠離去,薛青山心裡頗不是滋味。本來是想顯示自己,如今沒顯示到,倒在二房和姜家兩家人面前丟了臉。

  因為車裡還多了個薛俊才,路上也沒人說話。騾車很快就到了湖陽鎮,一路往鎮東行去,到了清河學館前,姜武停下車。

  姜武素來不待見薛家大房人,也就沒主動幫個忙啥的。

  楊氏給薛俊才準備的東西多,整整兩大包,薛俊才去提了一個,已經是勉強,第二個卻怎麼也拿不了。

  他漲紅著臉,也沒開口求人幫手。

  招兒看不下去了,跳下車,一手一個提起兩個大包,就往院門前去了。

  她將兩個大包放在門前,對跟上來的薛俊才道:「我就不送你進去了,你喊裡面的人幫幫忙。庭兒那邊也等著,再不走就晚了。」

  薛俊才心裡五味雜全,看著她:「招兒,我會考上秀才的。」

  「嗯嗯,你多多努力。」

  她很快就轉身離開了,自然漏下了薛俊才看著她背影的眼神。

  騾車在清遠學館門前停下。

  不同於薛俊才,姜武扛著大包,招兒拿著小包,將薛庭儴送了進去。

  一路被齋夫領著去了號舍。

  號舍裡的擺設極為簡單,就是一條大通鋪。其上劃分了四個位置,炕沿放著條案,挨著牆是四個簡單的木櫃子,剛好可以睡四個人。

  因為薛庭儴是第一個來的,齋夫說他可以隨便選地方人便走了。臨走前讓招兒和姜武不要久留。

  招兒給薛庭儴選了一個最裡面挨著牆的位置,剛好旁邊是窗戶,既通風光線也十分好。

  她將大包打開,給薛庭儴鋪炕。

  姜武本是要幫忙,卻被薛庭儴給搶了先。

  兩人手搭手將鋪弄好,看得出兩人不是第一次這樣了,十分有默契。

  姜武在旁邊看得眼熱。

  薛庭儴看了他一眼,又去幫招兒整理其他東西。

  招兒將木櫃子打開,伸手摸了一把,裡面擦得十分乾淨。她將衣裳和用物都放了進去,關上櫃門時,她看上面有鎖頭,便道:「待會兒我去給你買把鎖去,平時不在就把櫃子鎖了。」

  所有一切弄罷,招兒和姜武也該走了。

  到了門前,薛庭儴將招兒拉到一旁說話:「你別忘了你是有男人的人!」

  「你咋又說起這個了?」

  「你別管,反正你記著就是。」薛庭儴本來還想說讓招兒離姜武遠點,卻突然改變了主意,他看得出招兒還不知道姜武對她的心意。

  既然不知道,那就不知道吧,最好一直不知道。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安心念書。」

  薛庭儴抿著嘴角:「我會跟先生說,有空就回去。你在家裡看緊門戶,晚上不要出門。」

  「有黑子在,你還怕有人吃了我不成?」再說了,她還會幾手功夫,這功夫是招兒小時候跟姜家父子學來的,再加上她力氣比一般人大,反正尋常的一兩個大漢還真不是她的對手。

  「反正我說著,你記著就成。」

  「好好好,我知道了。」

  招兒很快就走了,號舍裡就剩了薛庭儴一個人。

  他來回在號舍裡踱步了一會兒,待心情平復下來,才上了通鋪,從櫃子裡拿出抄了一半的書和宣紙,在炕頭的條案上鋪開,抄了起來。

  抄了一會兒,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咦,竟然有人比我還早!」

  來人是個小胖子,大約十六七歲的模樣,背上背著一個比他自己還胖的包。

  明明天氣還不熱,此人卻是汗流浹背的,他氣喘吁吁地將大包放在通鋪上,然後一屁股就歪在熱炕上。

  「嘿,新來的,你叫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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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二十八章

  見對方也不說話,小胖子自我介紹:「我叫毛八斗,才高八斗的八斗,也是家有八斗餘糧的意思。」

  薛庭儴有些忍俊不住了,問:「你家很有錢?」若不何必著重申明家有餘糧。

  毛八斗有些尷尬地搔了搔腦袋:「我家也沒什麼錢,就是開了個小雜貨鋪,這名兒是我爺給我取的,他見人就這麼說。」

  原來竟是家學淵源。

  薛庭儴忍住沒笑,道:「我叫薛庭儴。」

  「這名兒倒是挺拗口的。對了,你是哪兒的人?」

  「我乃湖陽鄉下餘慶村人士。」

  兩人正說著,又有一個人推門走進來。

  此人個頭挺高,但面容憨厚,看其模樣打扮也是湖陽鄉下某個村的人。果然經過小胖子的介紹薛庭儴知道,此人叫李大田,其祖父是大王村的里正。

  這毛八斗和李大田在這裡讀了兩年了,今年是第三年,兩人去年就住在這間號舍裡,所以早就相識。

  因為毛八斗是個話嘮,連帶薛庭儴也不免與他們多說了幾句,三個人正聊得熱火朝天之際,這屋裡最後一個人也到了。

  是個長相瘦弱,陰鬱沉默的少年。看模樣好像家境不好,衣裳上打著補丁,腳上的鞋也是破的,來了也不和人說話,就把自己的包袱往靠門的那個位置一放,低著頭鋪炕。

  「庭儴,你是新來的,我帶你到處逛逛去。」毛八斗熱情道。

  薛庭儴也沒拒絕,三人相攜出了號舍大門。

  這號舍位於書館的左後方,再往前就是射圃了。所謂射圃就是習射之地,古有君子六藝,所謂六藝,便是禮、樂、射、御、書、數。

  打從前朝逐漸完善了科舉制度,以制藝作為朝廷選拔官員的標準,這君子六藝便漸漸為人所棄。除了禮、書、數依舊尚存,御、樂、射等已經不是作為一個君子,也就是讀書人的標準,而是變成了附庸風雅之物。

  雖這射圃乃是縣、州、府學乃至國子監等場所標配,以至於許多學館、書院也紛紛跟風仿造,卻不過是個擺設。而在清遠學館,這裡則是學生散心娛樂之所在。

  射圃並不大,也就半畝左右,卻是種植了許多草木。此時正是萬物復甦之際,四處都是一片欣欣向榮的綠色。

  一路沿著小徑來到射圃,見左右無人,毛八斗才低聲和薛庭儴說:「那陳堅是個不好相與的,你平時少於他交談。」

  看這陣仗可不只是不好相與,難道兩人之間還有什麼嫌隙?可當薛庭儴狀若無事問起,毛八斗卻是不願多說,連憨厚的李大田也是諱莫如深。

  經過和兩人一番交談,薛庭儴也看得出兩人不是什麼心機深沉之輩,無緣無故背地說人壞話,大抵兩人也幹不出來,這麼說那陳堅真有什麼問題了?

  因為兩人都不願提起,薛庭儴自然也不好多問,只能將事情放在心中。

  今天雖是開館第一日,卻是給學生們用來安頓的。待明早祭了聖人後,先生才會開堂授課。

  這些是毛八斗告訴薛庭儴的,不光這些,他還告訴了薛庭儴很多這學館裡的事。

  例如學館裡共計有三十多名學生,先生的話卻只有三人,其中一人還是館主,所以學館裡先生是十分緊張的。

  這三十多名學生被分為甲乙兩個班,其實甲班都是學業出眾的學生,乙班則是初入學或是季考年考未能過關者。例如薛庭儴就是初入學,自然在乙班,李大田和毛八斗也在乙班,他們就是屬於學業不精之人。

  「我也是去年年考時鬧肚子,才會沒排上名次。若不是這麼倒黴,考進甲班,讓館主親自授課也就是毛毛雨的事兒。」毛八斗大言不慚道。

  李大田倒是老實的搔了搔腦袋:「雖家裡對我寄予厚望,可我自己的能力自己清楚,也就是學幾年回家老實種地,以後等著接我爺的位置。」李大田家就他一個獨苗,才會有這一說。

  同號舍的陳堅也在乙班,用毛八斗的話說是個資質平庸之輩。不過這毛八斗言語粗放,所以薛庭儴在心裡打了個折。

  不過至此他也算對整個清遠學館,有了個大體的認知。

  三人圍著學館裡逛了一圈,又回到號舍。

  這宿館裡共有號舍十多間,都在一個院子裡,今日都是忙著安頓,所以號舍裡格外吵嚷。可三人回到所在的號舍時,陳堅卻正伏案看書。

  他的鋪位並不好,挨著門,又離窗很遠。因為外面吵,把門關上了,所以光線十分昏暗,也不知他到底是怎麼看書的。

  見三人推門進來,陳堅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又旁若無人的繼續看書。撇除之前毛八斗所言,這人倒是個刻苦的,薛庭儴心中暗忖著。

  因為無事,再加上屋裡有個『不合群』的人,三人也不適合再談笑風生。李大田找出書來看,薛庭儴則又拿出自己抄到一半的書。

  毛八斗好奇地湊到薛庭儴身邊看他抄書,看了會兒,頗覺無趣,就跑出了號舍。據李大田說,毛八斗在學館裡人緣很好,左右號舍裡都有其相熟之人。

  號舍中十分安靜,突然毛八斗從外面跑進來道:「庭儴,有人給你送東西了。」

  「什麼?」薛庭儴一愣。

  毛八斗搖了搖手中的銅鎖:「聽齋夫說,是個姑娘家。」

  他邊說就邊湊了上來,一臉怪笑道:「快跟我說說,是哪個姑娘家啊?是你妹妹?長得水靈不水靈……」

  李大田滿臉尷尬地將他往後拉,同時窘然地對薛庭儴道:「你別理他,他就是沒個正形兒,其實沒有壞心。」

  薛庭儴自然知道,他接過銅鎖,同時對毛八斗道:「不是我妹妹,是我媳婦。」

  兩個人下巴都驚掉了,包括一直垂頭看書的陳堅都忍不住看了過來。

  「你有媳婦,你才多大啊?」

  別看毛八斗也不大,也才十五,但他自詡自己長得老相。可薛庭儴明擺著就沒多大,肯定不超過十五,怎麼就娶媳婦了?

  時下雖男女成親都早,但一般都是男子十七八歲,女子十五六歲,才會成親。男子不滿十五成親,確實有些早了。

  「我們還沒成親,等我過了十五就能成親了。」

  「也就是未婚妻了?你這小媳婦對你真好,跑這麼遠就為了給你送把鎖,是想鎖住你的人,還是想鎖住你的心?」

  自打讀書識字後,毛八斗就彷彿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什麼淫詞豔曲沒少偷看。尤其時下風行的話本子,每月他爹給他的零花,大部分都貢獻在這上頭了。

  不過薛庭儴現在還不知道這事,只當這小胖子是鎮上人,見多識廣所以油嘴滑舌,幸好他另有奇遇,不然隨便擱在哪個鄉下來的毛頭小子身上,也要被這人的孟浪之言嚇死。

  他一把推開毛八斗的湊上來的胖臉,試了試鎖口就轉身將鎖掛在櫃子的鎖頭上:「不是鎖人,更不是鎖心,就是鎖櫃子。」

  鋪下的毛八斗跺腳扼腕,說他不解風情,白浪費了自己一番表情。

  很快就到了中午,該是吃午飯的時候了。

  聽到外面響鑼,本來回來後就癱在鋪上一動不動的毛八斗,一下子就翻坐起來,差點沒把旁邊薛庭儴條案上的硯臺掀翻。

  他渾然不覺,從櫃子裡拿了兩個大碗,翻身下鋪。

  「快走,去遲了該只能吃殘羹剩飯了。」

  薛庭儴無奈地搖搖頭,收拾好條案上的雜物,也從櫃子裡翻出飯碗,下了通鋪。

  三人都打算去飯堂用午飯,可那陳堅卻並沒有動。直到三人出門後,薛庭儴才從眼角餘光見他有了動作。

  飯堂位於號舍旁邊一個小院裡。

  寬敞的一個大通間,裡面擺著十多個方桌與條凳。此時飯堂中已經有許多學生了,或是穿著學子衫,或是穿著短褐,排成一條長隊緩緩向前移動著。

  毛八斗跺腳扼腕:「又來晚了!」

  飯堂是統一供飯,一般都是學生從家中自帶米糧交給學館的廚房,廚房會發放一種上面蓋了章的紙票給學生,憑票供飯。

  票上的數額都是一兩,根據所交米糧兌換。之前薛庭儴來學館行拜師禮並交納束脩時,便交了五十斤糧食給廚房,換得飯票一大把。

  這飯票不光供飯,還可供菜,卻只有簡單素菜,十分價廉。當然也有葷食,這就屬於小炒了,只有學生要了,廚房才會現做現炒。

  好不容易輪到薛庭儴等人,裝菜的兩個大鍋已經見了底。一個是燒白崧,還一個是燒冬瓜。兩個菜都是白色,且似乎燒菜的廚子手藝似乎不怎麼好,看起來白膩膩的,讓人倒胃口。

  毛八斗一拍巴掌:「罷,這菜看起來著實沒胃口,所幸剛開館我還算富裕,我請你倆吃小炒。」

  語罷,他也不等薛庭儴和李大田說話,就豪邁地掏出一把飯票,數了一疊給那負責打飯的齋夫。

  「給我一個大酸菜悶肉,再來一個肉炒酸豆角,都要大份的。」

  薛庭儴畢竟和對方剛認識,自然要客氣一番,可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李大田制止了。

  「你就當日行一善,他身上這些飯票攢不了幾日,與其讓他糟踐了,不如咱倆替他吃了。等到下旬他花精光了,咱倆再請他。」

  薛庭儴眨了眨眼,雖有些疑惑,到底也沒再多說什麼。

  不一會兒小炒就端上來了,兩個小盆兒,裝得堆尖兒滿,哪怕三人都是半大的小子也足夠吃了。三人又一人打了一碗飯,便找了張空桌坐下來。

  這倆菜的賣相並不好,但出奇好味道,毛八斗一面吃著一面道:「沒看出來吧,其實咱們這廚房的齋夫手藝蠻好的,就是做菜沒色相。」

  酸豆角又酸又辣,十分下飯,連薛庭儴都不禁連吃了好幾口飯。

  毛八斗興致又來了:「對了,你給我講講你那小媳婦唄,你倆咋認識的?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看不像!倒是像兩個小情人自己瞅對眼了私定終身!嘖嘖,怎麼這麼像那西廂記呢,你快給我說說。」

  薛庭儴滿臉都是無奈。
  
  招兒和姜武離開清遠學館,先去找了鎖鋪裡買了把銅鎖。

  哪知轉來送鎖,門口的齋夫卻不讓她進了,只能託了齋夫轉交,兩人才坐上車往回走。

  「招兒,你接下來還打算幹什麼?若不,我陪你四處逛逛?」坐在車轅上的姜武,一面趕著車,一面分心對招兒道。

  「還是不了,姜武哥你等會兒找個地方把車停下,我換身衣裳,然後我帶你去做買賣。」

  「今天就做?」

  「對,今天就做!這陣子太忙,不然我早就去找你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姜武找了個偏僻的位置將車停下了。

  招兒將車簾子放下,才打開手邊的一個小包袱。

  姜武坐在外面,一時間心怦怦直跳。正胡思亂想著,車簾子被撩開了,一身男裝打扮的招兒從裡面走了出來。

  「走吧,去南市。」

  他看了她一眼。

  此時的招兒已經完全看不出是個姑娘家了,高瘦的個頭,小麥色的皮膚,一雙劍眉直飛入鬢,其下是雙不大不小的眼睛,卻格外黝黑晶亮。整體看起來既不會陽剛之氣太過,又不會顯得陰柔,卻格外有一股吸人眼球的魅力。

  招兒男裝好看,女裝更好看,姜武都見過。

  有時候他怎麼也想不通,當年那個瘦瘦小小的女娃,怎麼就長成這樣了。

  不知不覺就這樣了,讓他移不開眼睛。

  「姜武哥,怎麼了?可是我臉上有髒東西?」招兒摸著臉問。

  這丫頭是個倔強的,若是讓她知道自己的心意,她定是避著不見他了,還是再緩緩吧,若是能讓那小子接受自己,事情也就成了一大半。

  這麼想著,姜武笑了笑道:「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你到底打算帶我去做什麼買賣。」

  招兒狡黠一笑:「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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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0 22:50:58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 我家有夫初長成 第二十九章

  直到兩人馱著那一大包衣裳來到東市,招兒已經找了地方擺上攤,姜武都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偌大的一塊兒席子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衣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光如此,招兒還借了騾車的一面車廂,用幾個粗制的衣架子撐起幾身衣裳,懸掛在車壁上。

  光這一副架勢,就已經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此時招兒操起響亮而又不失清脆的聲音喊道:「賣衣裳吶,好看便宜質地上佳的衣裳吶。快來看一看瞧一瞧,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吶。不要你一兩,也不要你二兩,所有衣裳一律六十文,一件六十文,三件只要一百五十文。」

  一聽這響亮而富有節奏的叫賣,集市上所有人的都看了過來。

  就見了那攤上堆滿了五顏六色的各式衣裳,黑的、藍的、綠的、紅的,應有盡有。這衣裳就好比那人的臉,好不好看,一眼過去就能看出來了。

  那布料亮閃閃的,紅的那麼顯眼,綠的那麼清新,藍的那麼清爽;還有的一看就知道質地結實,厚沉沉的。再抬頭去看那車壁上懸掛的衣裳,有板有樣,樣式都是時下流行的。

  六十文?

  六十文也就夠扯幾尺布,自己還要費功夫做。

  頓時,幾個中年婦人就湧到近前了。

  「小兄弟,你這兒的衣裳都賣六十文一件?」

  招兒笑眯眯地點頭:「這些外衫都是六十文一件,內衫內褲是六十文一套。至於這一堆冬衣則要貴一點兒,一百五十文一件,可您瞅瞅這樣式這質地,你買了回去絕對不會吃虧。」

  一聽這話,幾個眼明手快的婦人當即彎腰撈起自己老遠就看中的衣裳。

  有的撐開一看,喜悅之色流於言表。有的則是面露遺憾,因為離得遠看不顯,就是料子耀人眼,哪知卻是男人穿的。

  可有很多顏色一看就是女人家的,大多都是沒有失手的。再說了,這般年紀家裡怎麼可能沒有男人,買回去給當家的穿也是要的。

  她們手裡拿著一件,就彎腰開始在那衣裳堆兒裡刨了起來。

  拿起一件看看,不合適,扔開。

  再拿起一件,還不錯,忙抓緊在手裡。

  還有的兩人看中了一件的,可惜下手沒對方快,被對方抓在手裡。沒抓住的那人就在旁邊有意無意的盯著,就等著對方選到更合適的,好把這件讓給自己。

  挖寶的心情無疑是愉悅的,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下面還有什麼等著你。充滿了新奇、喜悅、期待,甚至興奮,一種不由自主的血脈膨脹之感,讓幾個婦人都紅了眼。

  而隨著這幾人的動作,有更多的人已經圍了上來,大多都是婦人。她們一走到近前就彷彿入了寶山,再也挪不開眼了。

  「這個合適。」

  「這件給當家的穿正好!」

  「姜武哥,你在旁邊看著,我在裡面招呼。」招兒道。

  姜武點點頭,兩人便分工起來。

  很快就有人選好了,臉上還帶著意猶未盡:「小兄弟,你這衣裳就不能便宜一些?」

  招兒搖搖頭,面露一絲肉疼之色:「您一看就是識貨的,這個價錢買回去虧不虧,您心裡肯定有譜。多的也就不說了,實在不能便宜,本就是虧本賣,再便宜了我該要虧哭了。」

  「你這小兄弟說話就是誇張,怎麼就讓你虧哭了。」

  旁邊一個婦人插嘴:「就是就是,你便宜一些,我們一家挑幾件。」

  她邊說邊往旁邊使眼色,頓時旁邊幾個互相不認識的婦人都點點頭,七嘴八舌說道:「是呀是呀,咱們一下子買這麼多,不給少幾個大錢?」

  招兒面露一絲苦色:「不怕各位嫂子們知道,咱們本身不是專門賣成衣的,不過是當鋪裡收的衣裳太多,實在沒地方放了,才會拿出來虧錢賣掉。這拿出來送漿洗房漿洗出一道錢,之前收當又是一道錢,還不用說咱們這人馬花銷。實在少不得,少不得啊。」

  「怪不得我說這種料子的衣裳竟然賣這麼便宜。」一個婦人說漏了嘴。

  招兒當即道:「嫂子一看就是有眼光的人!應該知曉這但凡能進當鋪的衣裳,就沒有那些便宜貨,瞧瞧這成色這質地,再說多了未免說我王婆賣瓜,識貨的不用我多說。」

  時下可沒有什麼別人的舊衣裳穿不得的說法,尤其對這些市井小民甚至是鄉下人來說,穿一件不打補丁的衣裳就是體面的。這種料子和式樣,很多人都是一輩子都沒穿過的,若是能便宜買下,以後逢年過節走親戚就有一身好衣裳了。

  這麼想著,就有人上前來給錢了。

  「你這小兄弟真會說,罷了罷了,我就要這兩件。」

  「嫂子不再多挑一件?一件六十文,兩件一百二十文,三件卻只要一百五十文。三十文買一件好衣裳,不是那個人我可不提醒她。」

  「嘿,你這小兄弟!說得倒也是,我再挑挑。」

  就這樣,你三件我三件的,大多都是挑了三件買去。人的心態就是如此,一點小便宜就彷彿撿到東西也似。

  很快攤上的衣裳就被哄搶一空,也就只剩了零星幾件,還有人站在旁邊問著還有沒有。

  「有,當然有,等著。」

  一大包衣裳不過一個多時辰就賣了個七七八八,剩下的俱都是些看起來不怎麼顯眼的。

  招兒也未再繼續賣下去,而是很快把攤子一收,就和姜武上車離開了。

  「剩下的咋不繼續賣了?」

  「那些我本就沒打算在這裡賣的,不過是放在一處襯托一二,剩下這些衣裳咱們拉到村子裡去賣。」

  姜武起先不明,很快就反應過來招兒的意思了。

  好花都得綠葉配,好角當是眾人扶。沒有綠葉,怎麼顯得出花兒的鮮豔和美麗。

  「你這腦子也不知怎麼長的。」

  招兒也沒含糊,爽朗一笑:「爹生娘養的。」

  話音還未落,她眉宇間閃過一絲陰霾。姜武當即不敢再多說什麼,岔開了話題,問她打算去哪個村。
  
  兩人去了平時收菜的那幾個村。

  因為和村民還算熟悉,所以騾車駛入村子並未遭人驅趕。

  一般像這種小村子,都有麥場,用來秋收時曬糧食,給糧食脫粒,大多都是在村口或是村中央。

  姜武的騾車就擇了村中央的麥場停下來。

  招兒的準備齊全,到了地兒就把攤子給攤開了,然後從車廂裡拿出一面破銅鑼,開始敲了起來。

  不一會兒,就有不少村民聚集過來了。

  過來一瞅,面熟,有的還認識。

  就有熟悉的村民問道:「這又是咋了?今兒不收菜了?」

  「我想收菜,你們也得有東西給我才成啊。」招兒笑著說。

  這話一說出口,很多人就笑開了。

  還別說,這種時候家家戶戶菜都接不上頓兒,吃的都是去年秋裡藏在地窖裡,或者曬好的菜乾、醃菜什麼的。還得等天再暖和了,才有菜可賣。

  「好了好了,咱說正經的,今兒不收菜,我來賣東西。瞧瞧,就是這些,別說我不照顧老鄉們,我特意找路子從縣裡弄回來的。這些三十文一件,這些二十文,至於這些冬衣八十文,趕緊挑了撿了,我等會兒還要去下個村兒。」

  「賣衣裳?招財小兄弟,你這名字沒起錯啊,什麼都能賣。」

  就有村民和招兒開起玩笑了,她也不含糊,一番有來有往,麥場上一片歡聲笑語。

  而就在男人們都和招財小兄弟侃大山的同時,婦人們都在衣裳堆裡選了起來。

  這些衣裳鎮上的人看不中,可不代表村裡人也看不中。

  鄉下人尋常穿得都是粗布土布做的衣裳,有身細棉布就是好衣裳了,更不用說這裡面還有些綢緞的,就是有些舊了。

  可舊它也是綢緞衣裳,還是沒有補丁的。

  「二十文貴了,便宜些。」

  「快別跟我還價,少了真要虧錢,買了絕對不吃虧,我坑誰也不能坑老鄉。」

  「這春上手頭都不寬裕,用東西換成麼?」有人問道。

  「別人不行,老鄉肯定行。不要活物,只要死物,雞蛋、糧食都行,就按平時你們往外賣的價。」

  一聽這話,頓時有不少婦人都露出幾分喜色,匆匆忙忙就轉頭回家了。

  不多時,或是提著糧食,或是拿著雞蛋筐子都來了。

  糧食看種類折價。至於雞蛋的話,村民們拿到鎮上是賣二文錢一個,不過也沒誰為了賣幾個雞蛋專門往鎮上跑的,有些收雞蛋的人來買,也就是一文錢一個,或者三文錢兩個,招兒以前也收過,價格都是門清。

  半個時辰後,招兒帶著兩袋子的糧食和雞蛋之類的物什,踏上奔赴下一個村子的路。

  等到日落西山之時,所有衣裳一賣而空,而招兒和姜武卻是滿載而歸。

  村間小道停著一輛騾車,招兒就坐在車廂裡數起錢來。

  她不識字,也沒學過算學,一百以內的數她還能算一算,超過了就沒辦法了。

  數了幾遍數都數清,她氣餒地把面前的一小堆銅錢推散,道:「不數了,數不清!」

  姜武在前面笑:「待會兒我幫你數。」

  「你也數不清,別以為我不知道!」招兒道。

  姜武當即尷尬地輕咳了幾聲。

  旋即她又來了精神,把散了一地的錢堆成一堆,而後用目測分出兩成來。

  「好了,這些就是分給你的,另外那糧食和雞蛋也分你一半。」

  「說好兩成,雞蛋糧食不算錢?」

  「那不算錢,就當是我犒勞大青的。另外,這剩下的糧食和雞蛋先放在你家,明兒我再拉去鎮上賣掉。對了,我還要去一趟縣裡。」

  「那我明早去接你。」

  「行。」

  正說著,遠遠就看見了湖陽鎮的城牆。

  招兒眼睛一亮道:「咱們再去一趟鎮裡,我給庭兒送些雞蛋。」

  姜武抓著韁繩的手一緊,笑道:「行,這會兒還早,趕回去不晚。」

  於是,在經過一下午忙碌後的薛庭儴,剛回號舍,又收到一小筐的雞蛋。

  還是之前那個姑娘家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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