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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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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priest]無污染、無公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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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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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6 23:46:44 |只看該作者
卷二 第二重 失語 第十九章

  喻蘭川下樓的時候,正好碰上了甘卿。甘卿裹著一件可能已經和共和國同齡的大連帽棉襖,從頭裹到小腿,帽子扣在頭上,幾綹掉出來的頭髮濕淋淋的,腳下露出睡褲的邊,應該是已經準備睡下了。

  喻蘭川覺得有點奇怪——她不像是那種聽說鄰居家鬧賊,就得爬起來去湊熱鬧的人。

  整棟樓只有一部電梯,大家都要用,就會很慢,所以他倆是從樓梯間走下來的。

  走在前面的甘卿忽然低聲說:「敲你窗戶的人,後來往上跑了。」

  「你看清了?」喻蘭川一愣,隨後他不知怎麼想的,又脫口問,「你聽說過『堂前燕』嗎?」

  甘卿從十樓一直沉默到八樓,就在喻蘭川以為她不想回答的時候,她竟然低低地「嗯」了一聲:「飛燕點水,踏雪無痕……現在也都成大壁虎了。」

  他倆下來的時候,804門口已經聚集了一幫鄰居,說來奇怪,這會剛過十點,連甘卿這種「帶髮尼姑」都還沒睡下,對於當代都市人來說太早了,入室盜竊怎麼會選擇這個點鐘?

  「我想啊,那賊盯上的沒準是803,」有個鄰居有理有據地發表看法,「看老太太今天自己在家,睡得早,耳又背,他膽就大了!沒想到摸錯陽臺了。」

  隔壁803的老太太出來圍觀,正好聽見這一句,嚇得臉都綠了。

  「別瞎猜,別嚇著老人家。」804門口的男人擺擺手,「是我們家今天屋裡燈泡壞了,一直黑著,可能是那賊以為家裡沒人吧。」

  男人有三十七八歲的模樣,高個子,長得挺端正,說話慢聲細語的,喻蘭川看他有點眼熟,正琢磨是不是在哪見過的時候,男人無意中朝著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哎,您是……喻總?」

  喻蘭川反射性地掛起一個職業化的微笑。

  「我是IMI的Nicholas啊!他們叫我Nick的,跟您report過會展中心的項目!還記得我嗎?」

  喻蘭川被緊急會議和武林大會攪成一鍋粥的腦子裡蹦進了一串字母,太陽穴狠狠地跳了幾下,靈光一閃,想起了這人是誰——畢竟,他們「白骨精」圈裡好幾年前就不流行這種「語言混搭風」了,偶爾遇見一位「畫風古樸」的,印象還挺深。

  喻蘭川矜持地一點頭:「聶總好。」

  這男人叫聶恪,是另一家投資公司的,以前投一個項目的時候想拉喻蘭川他們入夥,兩家公司因此接觸過。喻蘭川沒記住聶恪的職位,反正出來混的,稱呼「某總」肯定出不了錯。

  「我們家在郊區,太遠,趕上早高峰,上班得兩個多小時,嗨,買不起市區的房,今年也是為了孩子上這邊的幼兒園,才一狠心到這來租房住。幸虧今天幼兒園放假,孩子送回他奶奶家了。」聶恪客客氣氣地請鄰居們進屋,他家客廳的燈果然是壞了,家裡黑漆漆的,他把聲音放輕了八度,「小滿,你要不要緊啊?」

  眾人這才發現,屋裡還有個女人,整個人幾乎化進了黑暗裡。

  儘管聶恪已經把聲音放得很低,卻好像還是嚇著她了,女人僵硬地從沙發上一躍而起,像個脫了水的僵屍。

  「這是我太太,」聶恪歎了口氣,「當時我在廚房燒水,她自己在屋裡,正好撞上那個賊,她也是,不趕緊跑,還要去抓人家——你說說你,就你這樣的,能抓住誰啊?萬一他有刀呢?我一眼沒看見,你就能出事,可怎麼好,唉——幸虧那賊也沒想到有人,嚇了一跳,就推搡了幾下,趕緊跑了,還撞碎了我們家一扇窗戶。」

  甘卿打開了樓道和門廳的燈,借著光,眾人看見聶太太手裡拿著塊紗布,正按著自己的額頭,她額角和眼角都有沒擦乾淨的血痕,顴骨上一塊很深的淤跡,不知道是不是一直舉著手很累,她拿著紗布的手不停地發抖。

  「這是撞的。」聶恪攬住她的肩膀,對鄰居們說,「頭撞桌角上了,我說帶她去醫院,她還不肯。」

  聶太太不吭聲,蜷在他肩上,躲躲藏藏的。

  鄰居們也沒在意,不管是誰,好好地在家裡坐著,突然有賊闖進來,也得給嚇一跳,過後好幾天都得睡不好覺,於是紛紛催著聶恪報警。

  甘卿在門口沒進屋,越過人群,往陽臺看去,陽臺一扇打開的窗戶碎了,有風從那漏進來,窗臺上掉了幾個零星的玻璃片——從裡面往外撞的話,大部分玻璃渣應該是掉下去了。

  這會已經基本不堵車了,警方很快趕到,熱心鄰居們把警察包圍了,不等別人詢問,就七嘴八舌地往人耳朵裡灌自己的看法。

  淹沒在群眾大海中的民警奮力地往外遊:「讓一讓,勞駕都讓一讓,我們要找被盜的受害人問話!」

  聶恪摸了摸聶太太的頭髮:「我太太是家庭婦女,不太會說話,今天受傷嚇壞了,讓她先去休息吧,我來跟您說。」

  警察問了女人幾句話,她都只會點頭搖頭,都是男人在旁邊替她補充,果然一副常年居家、不見外人的樣子,於是再三確認她不需要救護車後,也就不問她了。

  聶太太就繞開人群,低著頭,打算進裡屋。

  這時,一隻手拉住了她,聶太太一激靈,驚懼地回過頭,發現拉住她的是個很清瘦的年輕女人。

  甘卿輕輕地捏住她的下巴,別過她的臉:「頭是在桌角上撞的,臉又是在哪蹭的?」

  她很少完全睜開的眼睛裡映著門廳的燈光,隨著眼珠輕輕轉動,那光略有些閃爍,像冰冷的燧石上跳動的火花。

  女人僵硬地後退一步,躲開了她的手。

  甘卿不在意地把手縮回棉衣袖子裡,眼皮垂下來,遮住了眼珠裡的光:「是不是你抓住他的時候,被他用力按在牆上撞,然後才沒站穩摔下去,撞上桌角的?」

  女人胡亂一點頭,避開她的視線。

  「下次遇到這種事,要及時喊人啊。」甘卿說,「我就住樓上,1003,平時也很閑,有空去找我玩。」

  女人木著臉沒應聲,飛快地鑽進了臥室。

  甘卿的目光在聶家大開的陽臺窗上停留了片刻,又看了一眼正被警察問話的聶恪,悄無聲息地避開人群,離開了聶家。

  喻蘭川看著帽子被擠歪的于嚴:「怎麼又是你?」

  「我他媽哪知道?別人值班就平安夜,我一值班就得出警,你說離奇不離奇?」于嚴愁眉苦臉地說,「蘭爺,你還有沒有養生的組合拳了,教我兩套唄,我覺得我離猝死也不遠了。」

  甘卿正好經過,聽這話,她把兜帽往上一推:「水逆,警官,我有護身符,要嗎?給你算內部價,只要五十二塊,有需要隨時來泥塘後巷找我。」

  成本價兩塊,賺五十,她就可以還孟老闆錢了。

  于嚴震驚地說:「你們搞封建迷信的,都搞到人民警察頭上了?」

  甘卿神神叨叨地一笑,轉身就走:「總比在微博上轉錦鯉有用,不信算了。」

  剛用小號轉過錦鯉的于警官膝蓋一痛,決定等下班,脫了制服偷偷去。

  「剛才有人說看見那個入室飛賊了,」于嚴正色下來,問喻蘭川,「還有人說那賊穿得跟蜘蛛俠似的,手裡還拿著個大鐵鉤?你看見了嗎?唉,不瞞你說,最近我們接到好幾起高樓失竊案了。」

  喻蘭川問:「金額大嗎?」

  「要不說奇怪呢,幾起高樓失竊,基本都是未遂——就有一家報案的說是丟了個卡包,你說這小偷,偷卡有什麼用?到現在為止,今天這起是最嚴重的,傷人了。」于嚴說,「失竊的人家都在六層以上,還都是從窗戶進去的,世界上有這樣的輕功嗎?不會真是蜘蛛俠吧?」

  喻蘭川想了想:「你跟我來。」

  他帶著于嚴從人群裡擠出來,下到六樓。老楊大爺就住608,他孫女楊逸凡是奉父母的指示來照顧爺爺的,嫌老頭狐朋狗友太多,不肯跟他住一起,於是租了隔壁的房子,就這樣,爺孫倆還是天天吵架。

  老楊大爺好像早知道他們要來,早早地準備好了茶水等著。

  喻蘭川把那張紙條展平:「他們說的那個『蜘蛛俠』爬到我陽臺窗外,貼了這張紙,楊爺爺,這個『堂前燕』傳人是誰,您知道嗎?」

  于嚴大呼小叫地跳起來:「這是證物啊!你怎麼亂碰!」

  「我哪知道這是證物,我撕下來的時候又不知道有高樓失竊案。」喻蘭川頓了頓,「不過他是在我那貼完紙條,八樓窗戶才碎的,而且是從裡面往外逃的時候撞碎的,傷人逃逸的那個應該不是貼紙條的人。」

  「那也不能說明之前的失竊案跟他沒關係,」于嚴說,「你們這樓,陽臺那一面很平整,他當時扒在十樓窗戶外面,如果有人從八樓進去,他不可能看不見,所以很可能是一夥的。入戶盜竊的本來就是團夥居多。」

  「入室盜竊就算了……還團夥。」這時,老楊大爺拿起那張紙條,好一會,他長歎了口氣,苦笑了一聲,「這簡直、簡直……唉!」

  「當年江湖朋友們奉承,冠了『五絕』的名號,給我們幾個老東西,」老楊大爺慢吞吞地說,「小川,你大爺爺這麼多年,為人處世無可指摘,有寒江七訣,劍光如雪,所以人稱『寒江雪』。『浮梁月』說的是當年一位老兄長,姓韓,練的是道家一派的功夫,祖上在武當山拜過師,後世又融合了齊門、八卦的絕學,仗義得很,抗日戰爭時期救過你大爺爺的命——不過老兄長比我們大不少,二十多年前就過世了,家裡有個孫子輩的,也住這,當公務員,我看那體型都快『三高』了,祖上的功夫肯定是早撂下了。

  「『穿林風』是我這一支,我啊,沒什麼本事,本來也不配跟其他幾位相提並論,因為解放前在丐幫管過幾年事,所以大傢伙給我面子。至於『堂前燕』……我記得他姓閆,大名叫『閆若飛』,本來是南方人,避世很久了,戰亂年月被人請出山,我見過他幾次,為人很靦腆,一笑就臉紅,像個書生。可真是千里無蹤的好功夫。他一個人,從好幾層帶著槍的衛兵裡神不知鬼不覺地闖進去,手刃了三個大漢奸,通緝令掛得大街小巷都是,多少窮凶極惡的人因為他睡不著覺。」

  喻蘭川問:「後來呢?」

  「後來啊,犧牲了。」老楊大爺說,「日本人和漢奸到處抓他,有人出賣了他跟幾個朋友落腳的地方,他覺得自己有輕功,能跑得了,就給其他人打掩護,讓別人先跑……可是堂前燕子,快得過無影的清風,沒快過槍子啊。」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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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6 23:46:55 |只看該作者
卷二 第二重 失語 第二十章

  「爺爺老了,有些事看法可能不太對,」老楊大爺很誠懇地對于嚴說,「若飛兄當年是孤身一人來的燕寧,家人我們都沒見過,但我想,他那樣的一個人,後輩兒孫再不肖,也不至於做出這種事啊。」

  「唔,」聽著像個烈士後代,沒根據的罪名,于嚴也就不好掛在嘴上瞎猜,就問,「那您看,這個自稱『堂前燕傳人』的,有沒有可能是冒充的呢?」

  老楊大爺:「這……」

  喻蘭川忽然用胳膊肘捅了于嚴一下:「高樓失竊案什麼時候發生的?」

  于嚴翻出手機,查了一下工作日志:「淩晨一點到四點之間。」

  「現在還不到十一點。」喻蘭川敲了敲自己的錶盤,「案發時大概十點,這樓上有一百多個住戶,所有人家的陽臺都朝一個方向,十點鐘的時候,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沒有熄燈睡覺,如果是一個盜竊團夥,你不覺得他們太顯眼了嗎?」

  于嚴皺了皺眉,這時,他收到了同事的呼叫,一個女警找他:「于哥,你去哪了?」

  于嚴:「樓下,問問目擊者,怎麼了?」

  女警聲音略微壓低了一點,好像有什麼不好說的事情:「有點情況,你能上來一下嗎?」

  于嚴沖喻蘭川晃了晃手機,兩人一前一後地站起來,跟老楊大爺告別。

  臨出門的時候,喻蘭川忽然想起了什麼,擺手讓于嚴先走,轉頭問楊大爺:「楊爺爺,您一直說『五絕』,可數來數去只有四個,還有一位呢?」

  老楊大爺一愣,沉默了下來。

  喻蘭川問:「我問錯話了,不能提嗎?」

  「倒也不是,只是說來話長。」老楊大爺想了想,「五絕中這最後一位……嘿,怎麼說呢?當年我們那是特殊時期,所以各路好漢,都能不計出身、不計門第地湊在一起——要是在太平年月裡,這位朋友……其實不大算是咱們正道上的人。」

  喻蘭川聽了他的用詞,頭都大了,沒想到二十一世紀了,他這個「盟主」除了調解鄰里矛盾之外,居然還有跟「邪魔外道」作鬥爭的附加義務!

  「當然,這都是解放前的事了。」老楊大爺見他臉色不對,連忙解釋了一句,「這位朋友當年沒透露過自己的姓名,因為人送綽號『萬木春』,所以我們都叫他『萬兄』。長得特別好,秀氣到什麼程度呢?他票過戲,能唱男旦,一扮上行套,滿堂彩。人也柔柔弱弱的,一兩百斤的糧食口袋,你要是讓他扛,能把他後背壓彎了,走一陣就得放下歇一陣,臉也白了,氣也虛了,手無縛雞之力。可你知道他是幹什麼的嗎?」

  喻蘭川心想:「……狗頭軍師?」

  老楊大爺歎了口氣:「『萬木春』這三個字,落在『春』上,取的是『隨風四散』、『潤物無聲』的意思——就是他跟你錯身而過,客客氣氣地沖你點頭一笑,你沒來得及答應,咽喉就裂開了。他們這一門,有個絕活,把人大卸八塊,就像傳說中的庖丁解牛,手裡拿一把小刀,解完大氣不喘、談笑風生,刀刃一點都不能捲,也就是說不能費勁,費勁了,那就是功夫、眼力不到家。」

  喻蘭川問:「這是殺手嗎?」

  「對,當年啊,提起『萬木春』這仨字,聽見的人都打個寒噤。」老楊大爺說,「雖說也是個義士,但跟我們終歸不是一路人。後來萬木春金盆洗手,大家來往才略多了一點,但也就是武林大會的時候過來坐坐。來了就喝一盞茶,從來不跟人動手,也沒人敢挑釁他,後來萬木春年紀大了,就收了個關門弟子,讓徒弟替他來。那小子也是一身邪性氣,來了就跟老人們打聲招呼,和他師父一樣坐下喝茶,有人看不慣,私下裡叫了一幫人去堵他,結果這夥後生被他挨個挑斷了手筋。他們這一門,從不切磋,練的就是殺術,斷筋不是斷喉,已經算『點到為止』了,那回的事,雖說是挑釁的小輩不懂事,但這樑子也結下了,他也就不跟咱們這邊來往了。念著老一輩的舊情,二十年前他過來看過我和你大爺爺一次,身邊帶著個小傢伙,說是收養的徒弟,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喻蘭川聽完,對解放前的傳奇故事毫無感想,只是頭更疼了,他希望「武林大會」是個和諧太平的大會,最好是大家坐在一起吃點水果瓜子,敘敘舊、聊聊股票,然後互相交換一下土特產,就友好地各回各家,這種妖蛾子代言人式的人物,可千萬別來。

  於是他揉著太陽穴,匆匆上樓了。

  于嚴被同事叫到八樓,呼叫他的女警把他拽到一邊,小聲說:「于哥,我覺得不太對勁,我懷疑那個聶恪是個『安嘉和』。」

  于嚴一皺眉。

  「向小滿——就是那個聶太太,她一天二十四小時基本都在家,聶恪下班也還算規律,回來就把車停樓底下,看他家車就知道男人在不在家。按理說高樓行竊的賊肯定都是老手,作案之前沒踩點嗎?而且那個向小滿躲躲閃閃的,基本不正眼看人,一有人問話,她就往後縮,聽說他們都搬到這一年了,她從來沒跟鄰居主動打過招呼,這麼一個人,突然有賊闖進家裡,她第一反應是上去抓?我不信。」女警語速很快地說,「頭上撞成這樣,臉還破了,不肯去醫院……我懷疑她身上還有別的傷。」

  于嚴:「你的意思是,他家根本沒進賊,是聶恪打老婆撞碎了窗戶,驚動了鄰居,就坡下驢找了個藉口?」

  「對,」女警義憤填膺地說,「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于嚴:「……」

  「不是……于哥,我沒說你,你不算。」

  「我就當你是誇我吧。」被同事加入「葵花寶典」家族的于嚴假笑了一下,又說,「鄰居都問了嗎?」

  「問了,都說不知道。」女警一攤手,「大家關著門過日子,就算聽見動靜,也說不清是夫妻吵架還是家暴,不會隨便跟警察說。再說那個聶恪平時挺會做人的,出門還經常給鄰居帶東西,在這樓人緣不錯,抓不著他的把柄。除非女的自己報案,跟我們去醫院驗傷,可是她根本不跟我們說話!于哥,你快想想辦法!」

  于嚴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心說:「我能有什麼辦法?」

  別說受害人自己不想讓人知道,就那些主動報案的,又有多少中途反悔沒下文了?家是人靈魂的一部分,家庭暴力裡往往糅雜著多重複雜的心理問題,再被漫長的時間、外界的輿論與物質條件等打成一個死結,不是「男人打女人」一句話說得清的。

  這些剛工作不久的小青年,總覺得自己穿上制服,就能拯救世界,把「工作的意義」看得至高無上。

  可工作能有什麼意義?不就是養家糊口麼?

  管能管的事、不瀆職,已經是最高職業道德了。

  于嚴也是年輕過的,不想端著世態炎涼往後輩的熱血裡潑,就對她說:「我們不能按著頭讓人報案,但是今天這事,說不定有目擊證人。」

  女警眼睛一亮:「那個蜘蛛人?」

  「對,」于嚴糊弄她說,「當時這個蜘蛛人就趴在窗外不遠的地方,804的動靜那麼大,他肯定看見什麼了,我們可以先找到這個人。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試著給聶太太留一個私人聯繫方式,有時候人們不見得願意報警,但要是有個可以求助的人,她走投無路的時候說不定會試試。」

  小女警信了他的邪,幹勁十足地去了。于嚴看著她的背影歎了口氣,走到樓道盡頭點了根煙,心裡隱約覺得這一宿是白忙。

  聶恪家沒丟什麼東西,而除了聶太太向小滿臉上的傷,「賊」也沒留下什麼痕跡,警察們查了一圈、問了一圈,果然沒什麼收穫,只好讓他們登記一下,然後撤了。

  等著看這個給喻蘭川下戰書的「蜘蛛俠」還會不會出現。

  一百一十號院的居民們沸沸揚揚地討論了好幾天,除了樓下宣傳欄裡多了一封提醒大家「鎖好門窗、注意安全」的通知外,再沒有別的水花了。

  「聶太太,早啊。」

  「小向,出門呀?」

  「天氣這麼好,是該出來轉轉,別老在家裡悶著。」

  向小滿低著頭,步履匆忙地穿過東小院,別人打招呼,她也不搭話,只是敷衍又倉促地笑一下。

  小風把東小院裡三姑六婆的聲音吹過來,細細地灌進她耳朵。

  「……命好唄,家裡有房有車,老公能掙錢,天天在家躺著,班也不用上。」

  「人家那不叫『家庭婦女』,叫闊太太,家庭婦女不得管家幹活啊?她們家孩子在門口上幼兒園,沒見她接送過一次,每天不到快中午不起,吃飯都是在外面買,一禮拜請一次小時工……這不是,去門口洗衣店裡拿衣服去了,哎喲,花錢洗衣服,嘖!」

  「人家老公好,有本事你也嫁。」

  「我嫁你爸,給你當後媽好不好……」

  說笑聲刮過向小滿的臉,像個大耳刮子,然而她彷彿已經是挨慣了的,並不在意,木著臉來到了街角的洗衣店。

  洗衣店是個老頭開的,雇了個二十來歲的小青年打雜,這個時間,老頭去吃午飯了,一般都是小店員接待她。

  說起這個店員,大家懷疑他不是啞巴就是結巴,有人問話就會點頭搖頭,逼急了「嗯」一聲,一年四季戴口罩、插耳機,好像不遮著臉,他就沒有安全感似的,穿一件畫著卡通小人的舊T恤,從不跟人對視。

  向小滿掏出收據條,放在櫃檯上,洗衣店員就拿起來找她送洗的衣服,倆人誰也不出聲,誰也不看誰,跟演默劇似的,店裡只能聽見烘乾機轉動的聲音。

  向小滿清點了衣服,頭也不抬地略微一頷首,轉身要走。

  這時,店員居然出聲叫住了她。

  「等等。」他有一米八,是個高大年輕的小夥子,說話聲音卻又虛又弱,像貓叫,「你……您等一下。」

  向小滿回過頭去,看見店員從櫃檯下面摸出一個小紙包,紙包裡是一把小刀片。

  他的手哆哆嗦嗦的,聲音也哆哆嗦嗦的:「這……從您兜裡撿的,是您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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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7 00:28:38 |只看該作者
卷二 第二重 失語 第二十一章

  向小滿一回頭,店員的上半身就下意識地往後仰,好像她的目光是飛濺的熱油,得拿個鍋蓋擋住臉才安全。

  接著,他又似乎鼓足了全身的勇氣,磕磕巴巴地「喵」道:「您……您要冷靜,還有小朋友呢。有什麼事情……有過不去的事情,可以找別人幫忙的呀……我……」

  他的聲音低而遲緩,還有些口齒不清,像個智障。

  向小滿不等他說完,就面無表情地走過去,連著紙包,搶了刀片就走。

  店員閉了嘴,不知所措地望著她的背影,主動和陌生女人說兩句話,好像已經透支了他所有的體力,直到她走出洗衣店,他狂飆的心跳也沒有要降下來的意思,連腿也跟著一起發抖了。

  好一會,他才從門口的鏡子裡看見了自己的形象——他五官端正、身材高大,但「端正」得並不美觀,沒什麼特點,過目即忘。「高大」也不是「器宇軒昂」和「孔武有力」,不知道為什麼,他明明不是個胖子,就是看著有點蠢笨。頭簾遮住了眼睛,明明早晨剛洗過,這會又已經油得打綹了,整個人的氣質緊繃而畏縮,好像時刻預備著給誰鞠躬。

  「醜男。」他想。

  看不下去自己的形象似的,他移開了目光。

  洗衣店門口人來人往,他每天看見別人談笑風生,都覺得納悶,懷疑這些人私下裡都有臺本,說的話都是事先寫好背下來的,否則怎麼可能那麼輕鬆,一點磕絆也不打呢?

  每一次被迫和別人說話,他都得像把腦袋別在腰帶上一樣「豁出去」。

  語氣、語調、手放哪、眼睛看哪、說什麼,這些他都得在心裡彩排好幾遍,可是彩排也不管用,一旦開了口,一心八用,他還是難免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越說不好,他越慌,越慌越說不好,而人們也往往沒有耐心聽完他「吭吭哧哧」的表述,他們會打斷他、忽略他、敷衍他……或者乾脆轉身走開。

  他就像個格格不入的怪物,每次試圖伸出觸角碰周圍的世界,都會遭到一場電擊,久而久之,「伸出觸角」就彷彿有了生命危險。

  洗衣店的外間有個接待櫃檯,櫃檯後面是洗衣間,旁邊還有個很小的雜物間,清潔工具、店裡用的衣架和塑料袋之類的東西都堆在那,而這些雜物空隙裡,還塞了一張窄小的行軍床,那就是他的窩了。

  窩裡有一台型號很舊的筆記本電腦和一個「綾波零」的手辦——就一個,也不是什麼限定版,網上那些大神們動輒一個展示櫃的收藏太奢侈了。手辦奢侈、櫃子奢侈、放櫃子的空間更奢侈。

  她雖然不怎麼貴重,卻一直陪著他,她就像一個熟識親近的朋友,他通過動漫瞭解她的故事,而她也在日復一日的陪伴中,明白他在想什麼,無須贅述。

  「閆皓!閆皓!」洗衣店老闆回來了,大著嗓門叫他,「又跑哪去了?」

  店員一哆嗦,小心地把綾波零放好,轉身走了出去。

  「哎,嚇死我了,你這小子,走路不出一聲呢?」洗衣店老闆拍了拍胸口,扔給他一個小本,「115號到121號的衣服好了,打電話催他們來取。」

  閆皓聽見「打電話」仨字就頭皮發麻,比起打電話,他寧可徒手火中取栗。於是低頭接過小本,他陽奉陰違地作個弊——把通知編成了短信,照著電話號碼本群發。

  老闆看見,就唉聲歎氣地說:「哎喲,讓你打個電話怎麼了?兩句話的事,現在廣告那麼多,好多人根本不看短信的。小閆啊,你這麼內向可不行啊,你看你,沒事就在屋裡玩電腦、擺弄塑料小人,多大人了還看動畫片!時間長了,心理都不正常了!人得跟別人交流,得出去交朋友。天天屋裡悶著,你連對象都找不著,會被社會拋棄的!」

  閆皓默默地在旁邊聽,三腳踹不出一個屁的樣子,老闆一看他這幅德行,頭髮都愁掉了一把。

  「這回再開武林大會,你可不能在後面縮著了,去的年輕人也不少呢,多認識幾個沒壞處,聽見沒有?你家人把你交給我,我就得負責任。」老闆一邊數落,一邊看閆皓縮頭縮腦的樣子生氣,於是氣沉丹田,爆喝一聲,「腰杆挺起來!你家祖上是英雄,不是打洞的地鼠,給誰作揖呢!」

  閆皓嚇得一激靈,後腰倏地一下挺直了,站成了一張棺材板,然後貼著牆,姿勢很晦氣地溜了。

  向小滿離開了閆皓的洗衣店,卻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回家。她拎著裝滿了衣服的大塑料袋,沿著滿地黃葉的林蔭路走了一段,拐進了一條小胡同,胡同口有一家網紅甜品店,常年排隊,向小滿猶豫了一下走過去,走過去站在了隊尾,目光卻很不安地四處打量,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這時,一個中年女人向她走過來,排在向小滿身後,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肘,問:「這家賣的東西有點貴啊,好吃嗎?」

  向小滿本能地瑟縮了一下,但是並沒有躲開。

  中年女人很慈祥地朝她笑:「不過真正的好東西,貴也值得,對吧?」

  她說著,若有意、若無意地擺動了一下手背,不動聲色地把一個紙包塞進了向小滿手裡。

  向小滿好像碰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臉上稀有的血色一下褪淨了。

  「11月11號。」中年女人收了笑容,音量低得近乎耳語,她狠狠地握了一下向小滿的手,然後轉身走了。

  向小滿怕別人聽見,慌裡慌張地往周圍看,排在她前面的,是幾個不知道什麼原因提前放學的中學生,統一地插著耳機,都全神貫注地低頭玩手機,沒人注意她。她這才鬆了口氣——也是,誰會把稀缺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呢?

  沒有的,三十多年來,從來沒有過。

  向小滿匆匆看了一眼女人塞給她的東西,那是一個信封,信封裡有個紙包,裝著一些藥粉,信封上印著行宋體字:「為什麼是你?為什麼不是別人?」

  她看見那行字,抿了抿發白的嘴唇,從隊伍裡走了出去,把信封塞進外衣兜裡,這時,她在兜裡摸到了什麼東西,掏出來一看,是一張字條。

  字條上清秀而有些稚氣的字體寫著一個私人電話號碼……

  以及一句話「有什麼困難隨時找我,我隨叫隨到」。

  這是那天來她家的女警臨走時悄悄塞給她的,向小滿腳步微頓,臉上一瞬間閃過動容神色,然而那一點猶豫稍縱即逝,她的眼神很快麻木堅定下來,她把那張字條團成一團,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紙團沒扔準,砸到垃圾桶邊緣又彈了出來,滾到了小路中間,向小滿沒有回頭看。

  她剛一走,甘卿就靠著牆,從一條小岔路的土牆後面轉了出來,眯著眼目送了向小滿片刻,她走過去撿起了那張字條,臉上和煦愉快的笑容消失了,若有所思的眼神有些陰鬱。一個剛買完東西的男孩悶頭往前走,不小心撞了她,剛想道歉,一偏頭正好撞見她的眼神,莫名一哆嗦,匆匆走開了。

  不過人走了,那男孩手裡的肉鬆蛋糕味卻留下了,甘卿回過神來,皺了皺鼻子,陰鬱的眼神饞沒了。

  她隨手把那張字條揣進兜裡,轉到小店窗口前看產品價目表,濃郁的奶油香味從窗口源源不斷地鑽出來,勾勾搭搭地不讓她走。甘卿一邊看,一邊捏了捏兜裡的零錢,感覺單薄憔悴的人民幣正含淚控訴主人不珍惜自己,良心上也有點過不去,於是她腳朝前、頭往後,一步一挪地準備往回走,盤算著下個月多坑幾個冤大頭,拿了提成,一定要過來吃一頓。

  正這時,迎面過來幾個中學生,甘卿眼睛忽然一亮:「小齊齊!」

  冤大頭來了!

  劉仲齊他們學校開秋季運動會,所以才提前放學,他剛代表班級跑完三千米,不知是累著了還是怎樣,反正眼皮一直在跳,被甘卿一嗓子嚇了一跳。

  「過來過來。」甘卿笑得高深莫測,沖他勾了勾手指,「少年,請我吃下午茶,我教你一招萬能防身術。」

  劉仲齊一聽,屁顛屁顛地就跑過去了。

  十五分鐘以後,陽光明媚的甜品店裡,再一次上當受騙的少年出離憤怒了:「這就是你說的萬能防身術?!」

  「這就是世界上最有效的防身術。」甘卿咬了一口皮薄餡大的雪媚娘,軟綿綿的奶油餡裹著巧克力豆,口感層次分明,巧克力豆有些融化了,絲綢似的,一抿就化,而最裡面的奶油卻還帶著細小的冰碴,剛好解了這一口甜食的膩,回味悠長,甘卿覺得吃完這一口,天塌下來都不算事了,於是很有耐心地跟劉仲齊解釋,「逃跑的學問可大了,你不單得能跑、跑得快,還得能眼觀四路、耳聽八方,你要利用地形甩開對方,絕不能讓別人有機會繞路堵你,不能完全跑直線,否則他們一扔東西就很容易砸著你……」

  劉仲齊憤怒地打斷她:「你這個騙子!」

  上次,她用報警器騙他請了一頓麥當勞,上上次,她用卑鄙下流的撩陰腳騙他買了一根二百五十塊的轉運手鏈。

  他居然不長記性,又上了第三次當!

  沒臉啊!

  「我真沒騙你,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再厲害的高手也總有失手的一天,沒有什麼功夫是『萬能』的,」甘卿喝了一口清咖啡,漱乾淨巧克力雪媚娘的遺味,又把小叉子伸向一塊芒果慕斯,「想要立於不敗之地,只有不動手——你見過你哥跟人動手嗎?沒有吧!他知道世界上所有的投訴電話,能逼逼絕不動手,這才是真正的高手風範。」

  劉仲齊:「我呸!」

  甘卿一點也不覺得跟小孩騙吃騙喝有什麼不對:「反正你也沒有女朋友,攥著零花錢沒地方花,萬一再錢多燒得,跑到泥塘後巷去被人綁架怎麼辦?我幫你降低一點風險,不用謝,應該的。」

  劉仲齊咬牙切齒地說:「我女朋友沒了,到底是因為誰?」

  甘卿沖他一豎拇指:「完全是靠你自己啊!」

  劉仲齊氣得站起來就走,連書包也忘了拿。一口氣跑出去兩百多米,才感覺出肩上少了點什麼,又七竅生煙地跑了回來。

  他小火車似的闖進甜品店,看見角落裡的甘卿斜靠在窗臺上,一束窄窄的光穿過玻璃,剛好掠過她的眉目。

  她低頭看著什麼東西,身上有種時光凝滯不動的、異樣的寧靜和冷漠。劉仲齊忽然想起城中村裡救他的那個甘卿——無論是打她、罵她、還是伸手推她一個跟頭,她都不在意,她似乎不在乎危險,也不知道疼,仔細品,有一點對萬事都冷眼旁觀似的倦怠。

  劉仲齊愣了片刻,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誰讓你亂動我作業的!看什麼看!」剛滅的火又燒起來了,劉仲齊氣急敗壞地撲上去,一把搶回自己剛做完一半的英語卷子,「書包還我!」

  「我是怕人給你拎走,好心替你看包才拿過來的,你那卷子也是自己掉出來的。」甘卿把書包扔給劉仲齊,愜意地嘬了一口奶茶,「得好好學習啊,小朋友,別一天到晚老想著飛簷走壁了,完形填空一共二十道,你一次性錯了十四個,考試不及格不比被人打一頓恐怖嗎?」

  劉仲齊這張卷子是剛發的,要交上去給老師判的,學生手裡沒有答案本,他冷笑一聲,搶過試卷就走,心想:「這文盲混混初中畢業了嗎?裝神弄鬼,就跟她看得懂一樣。」

  文盲混混甘卿心滿意足地吃了一頓下午茶,一個蛋糕渣都沒剩,然後她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在手機日曆的「雙十一」這一天上打了個標記。

  11月11號……這天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麼?

  「時間是……『雙十一』?」于嚴一臉匪夷所思,「你確定嗎?誰定的腦殘日子?」

  「我,」喻蘭川雙手抱在胸前,一挑眉,「你有什麼意見?」

  于嚴說:「光棍節召開武林大會,盟主啊,你就不怕孤獨一生嗎?」

  「孤獨一生怎麼了?孤獨一生挺好的。」喻盟主半死不活地說,「十一號那天是周日,上午我能以體檢的名義空出來半天。而且這樣一來,外地來的可以週六過來,周日下午各回各家,不用耽誤他們上班上學……也省得來參加的都是些無業遊民和退休閒散人員。」

  「行啦,看你那張晚娘臉,你就當找了個一月八千的兼職,八千多的兼職可不好找。」于嚴勸他,「你們這大會的地點是,呃……老年活動中心?」

  喻蘭川一來是忙,二來是也沒辦過這種事,所以這一次「武林大會」,除了時間是他定的,選址、會議議程安排等等,還都是老楊大爺他們操辦的,宣傳海報也是「為友誼乾杯」的中老年畫風。

  至於會議安排,一想起來,喻蘭川就覺得生無可戀。

  「你們動靜最好別太大,蘭爺,我跟你說,你們這事沒有依法報備,萬一太鬧騰了,有人舉報你們非法集會就麻煩了。」于嚴一邊嚴肅地叮囑,一邊往後翻會議議程,「大會全程嚴禁武鬥,以和平交流為最高宗旨……哦,這樣就挺好……第一項,各大門派入場,盟主講話,唔……就是互相熟悉的寒暄環節。第二項是……自由交流,為便於交流,各門派打散後分開坐,座次分為三區塊,五十五歲以上及各派掌門(僅已婚掌門)進入A區,未婚人士填寫信息表進入B區,其他賓客進入C區……怎麼座次還分已婚未婚?」

  喻蘭川伸手蓋住了眼睛。

  于嚴讀著讀著,隱約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自由交流環節結束後,B區小輩按座次,逐個到A區,接受長輩考校指點。第四項,才藝表演及午餐……不是,蘭爺你等等!」

  喻蘭川伸手搶回了武林大會議程本,正色打斷他:「看完了是吧,好,那我們說說這個『堂前燕傳人』的事。」

  「沒看完,」于嚴說,「我分析一下你們這個會議議程……」

  喻蘭川:「你不用分析了!」

  于嚴搶在和他同一時間開口:「所以你們武林大會的流程是,首先報家門,然後已婚人士閃避、未婚男女速配,再排隊見家長,最後吃個飯?」

  喻蘭川:「……」

  就他有嘴!

  于嚴:「可以啊,盟主,人才啊!」

  喻蘭川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我說過了,不是我安排的。」

  偷懶的喻盟主沒有常識,竟敢放心把這種事交給老楊大爺他們,低估了我國中老年團體的毒性——他們能把一切主題的一切聚會,都變成相親大會。

  于警官扶著辦公桌笑成了狗。

  喻蘭川扶了扶眼鏡,面無表情地說:「我問過了,不讓動武這事是好多年的老規矩了,楊老他們還在,只要這個不知真假的堂前燕傳人還想混下去,應該就不會在開會的時候冒頭。我想他會等我落單時找我,這樣,會後,我把客人都送走,會找機會獨自留下來還原活動中心會場,他既然下了戰書,這時候大概率會出現,到時候你們在外面等我信號,我幫你們留住他。」

  于嚴問:「你有把握贏他嗎?」

  喻蘭川莫名其妙地回答:「我哪知道,我又不認識這人。」

  于嚴有點擔心地問:「那萬一你不是他的對手呢?」

  「那就認輸唄,」喻蘭川毫不猶豫地說,「受傷就讓他賠我醫藥費和誤工費好了。」

  于嚴:「……」

  武俠小說裡,高手約戰,往往都是賭命,畢生尊嚴與成敗在此一舉,根據不完全統計,在比武中戰敗的人,下場有自殺、發瘋、自絕經脈、自廢武功……最輕的症狀是拋棄自己的兵器,從此名譽掃地,江湖不見。

  還沒打就惦記誤工費的,大概古往今來獨此一份了!

  于警官被武林新一代盟主寬廣的胸襟震撼了,半天沒說出話來。

  喻蘭川:「那就這麼定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哎,蘭爺,」于嚴死皮賴臉地拽住他,一路小跑地跟著他往外走,「不急,你還沒跟我說,作為一條單身狗,即將主持新中國成立後第二十三屆武林相親大會的感想呢……」

  喻蘭川:「滾!」

  于嚴:「主持人可以拿免死,不,免催婚牌嗎?有好看又能打的妹子嗎?圈外人——比如我,能參加嗎?哎……你仗著自己腿長走得快是吧!」

  喻蘭川懶得跟他多說,抬手攔出租車。

  「別假正經啊蘭爺,」于嚴在他身後說,「你不會加班加彎了吧?」

  喻蘭川:「彎成勺也看不上你,放心。」

  于嚴嬉皮笑臉地說:「我記得你小時候可悶騷了,初中那會,隔壁班女生遞情書,看都不看直接扔,一天到晚端著張『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架子,然後回去偷偷畫小女孩。」

  喻蘭川:「我畫的是你媽。」

  于嚴:「就知道你不承認!我有證據!同一個人,不同姿勢,一個素描本畫滿了,足有好幾百張,我拍照留念了……」

  喻蘭川把出租車門往他臉上一摔,留下一串尾氣,沒影了。

  他剛到自家樓下,手機就瘋狂地震動起來,于嚴那個賤婢發了一串照片過來,照片上還打了水印,名曰:武林盟主黑歷史檔案。

  喻蘭川剛想開罵,忽然一愣。

  他確實有過這麼一個素描本,但是這麼多年,又是留學、又是工作,搬家成了家常便飯,小時候的東西也早就丟光了,此時,他猝不及防地看見十幾年前的舊跡,模糊的記憶忽地清晰了起來。

  畫面像素不高,好像給那些青澀的筆觸打了濾鏡,有鉛筆素描,也有圓珠筆和水筆勾勒過的,畫上的女孩骨骼輪廓凜冽,畫技不太高明,但一顰一笑異常鮮活,她透過紙面看過來,眼角彎成特殊的弧度。

  喻蘭川的腳步猛地頓住,一抬頭,正好到了自家門口,他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扭頭望向隔壁,怔了半晌,忽然魔障了似的要去敲門。

  這時,電梯響了一聲,一股有點甜的香水尾調掃過來,來人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問:「小川,什麼事啊?」

  走過來的是剛從外面回來的張美珍,喻蘭川這才回過神來,乾咳了一聲:「我……找甘卿,有點事問她。」

  「哦,急嗎?」張美珍用指尖擦了擦有點化妝的眼角,「不急就明天再說吧,那小尼姑睡得早,早就夢裡念經去了。要麼我給你帶句話?」

  喻蘭川胡亂搖搖頭,默默地給老太太讓路,在樓道裡站了片刻,才帶著心事回了家。

  然而之後一連兩三天,他都沒見過甘卿。

  每天早晨他起來的時候,甘卿已經不知道晃到哪吃早飯去了,一頓飯吃起來沒完似的,老也不見回來,他得按時上班,等不了太久。晚上喻蘭川下班回來,回早了她不在家,回晚了隔壁又熄燈了。

  不知道是不是喻蘭川的錯覺,他覺得甘卿這一陣子作息格外不規律,好像一天到晚在外面,逮她一次格外不容易。

  時間在他的忙碌和心神不寧裡飛快掠過,11月11日轉眼就到了。

  這是喻懷德老人過世後,燕寧第一個相……不,武林大會。

  對於一百一十號院的普通人來說,這是一個平靜的週末,大家難得能睡個懶覺,早上九點之前,小院裡都沒幾個人。

  沒有人發現,這天,以老楊大爺為首,時常帶著紅袖箍在樓下轉的幾個老人不見了,樓裡的幾個住戶也都很早就離開了家。洗衣店沒有開門營業,皮具修理店也閉門謝客,路南路北的煎餅攤跟商量好了一樣,集體曠了工。方圓兩公里之內的乞丐和流浪漢們,也都不約而同地沒有出現。

  這座貌不驚人的老樓,平時彷彿籠罩著一層看不見的保護膜,而這一天,這層保護膜短暫地消失了。

  西門口的雙語幼兒園和燕寧電視臺有合作,今年的元旦晚會上,有孩子們的集體節目,幼兒園老師和家長都很重視,參加演出的孩子需要借週末排練,聶恪一早就送孩子去幼兒園了。

  接送孩子的事,向小滿從來不管,即使幼兒園就在小院西門口,近得像鄰居。

  老房子的客廳佈局不合理,採光總是不太好,即使是白天,屋裡也有一些黑沉沉的角落。向小滿坐在沙發的陰影裡,像一尊木雕,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

  那些人對她說:「你的命運、你所遭受到的一切痛苦,本質上,都是由你自己造成的,否則為什麼是你?為什麼不是別人?」

  「你一定有錯,你想要脫離苦海,就得徹底和這個畏縮的自己決裂。」

  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你不討厭自己嗎?

  你要殺死那個怯懦、可鄙的自己。

  向小滿戰戰兢兢地扭頭看了一眼鏡子,鏡子裡的女人雙頰下垂,臉上蠟黃蠟黃的,毫無血色,淩亂的頭髮遮著半張臉,躲躲閃閃的目光從乾枯的頭髮縫裡往外冒。

  這……就是我?

  她喉嚨裡發出了一聲壓抑的嚎叫,哆嗦著抱住自己的頭。

  為什麼是你,為什麼不是別人?

  「求救沒有用的,報警更沒用,沒有人能真心理解你,也沒有人會幫你,聽過祥林嫂的故事嗎?」

  「這個世界上,誰不是一座孤島呢?」

  「你只有今天一個機會,放心,技術上的事情,我們幫你善後。」

  「你只要……」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鑰匙聲,聶恪回來了!

  向小滿腦子裡空白一片,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把信封裡的藥粉倒進了聶恪的保溫杯裡!

  門鎖轉了兩圈,聶恪開了門,向小滿下意識地把紙包捏在了手裡,猛地站了起來,渾身僵硬地看著進門的聶恪。

  聶恪沒在意,似乎早已經習慣了她各種奇怪的舉止,看都沒多看她一眼,換衣服換鞋一氣呵成,然後進屋端起了自己的保溫杯——

  向小滿的心快從嗓子裡跳出來了。

  然而聶恪把杯子送到嘴邊,卻忽然一頓:「哦,對了。」

  他發現了!藥粉放多了嗎?

  向小滿臉色慘白,手心起了一層冷汗。

  聶恪奇怪地問:「你又怎麼了?」

  向小滿的四肢開始緊張得發麻。

  聶恪等不到她的回答,皺了皺眉,自顧自地說:「以前那個醫生不怎麼樣,我覺得效果一般,最近托朋友聯繫了一個新的醫生,下午帶你去見一下,約了兩點,你換身衣服。」

  向小滿覺得自己的唇舌都鏽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聶恪唱了獨角戲,溫文爾雅的臉上終於也露出一點不耐煩的冷淡,皺著眉吹了吹,喝了幾口保溫杯裡的水。

  「好像是隔夜水。」他嘀咕著,打算去廚房把水倒掉,「一股怪味。」

  廚房裡先是響起洗涮杯子的水聲,緊接著,保溫杯掉進了洗手池,「嗆」地一聲,隨後是重物落地的一聲悶響。

  聶恪徒勞地扶了一把水池,帶倒了掃帚,還是毫無知覺地順著櫥櫃滑了下去。

  向小滿的心跳快要炸開似的,她躡手躡腳地走到廚房門口,看著倒在地上的聶恪,艱難地扶著門框穩住了自己。

  第一步,如果周圍有不方便清理痕跡的乳膠漆或者壁紙,一定要鋪好塑料袋。廚房和衛生間是最理想的地方,瓷磚更容易清潔。

  第二步,穿好你的雨衣。

  向小滿腳步有些踉蹌地翻出了一件早準備好的雨衣,手裡捏緊了小刀片。

  第三步……打開門,來幫你的人來了。

  就在這時,他家的門被人輕輕敲了幾下,向小滿劇烈地喘了幾口大氣,打開門,兩個人從外面走了進來,都戴著帽子、口罩和手套,裹得嚴嚴實實,臉上只露著一雙黑沉沉的目光。

  後進來的人無聲無息地關好門,透過貓眼往空無一人的樓道裡看了一眼,跟同伴互相點了下頭,另一個人則走進屋裡逡巡了一圈,扶住了向小滿的肩頭。

  「噓——」他在向小滿耳邊說,「別怕。人的身體,又結實、又脆弱,找到正確的地方,小孩子也能輕易結果一條命,找不到正確的地方,幾百斤的壯漢揮著斧頭,也不一定能順利地砍下一個人的頭。庖丁解牛是一門絕技,我來教你。」

  那人走過去,俯身打量了昏迷的聶恪片刻,隨即發出冷笑,把他五花大綁,嘴裡塞了東西。然後他手裡「哢噠」一聲,向小滿狠狠地一震,卻見他不知從哪拿出了一根紅色圓珠筆,按出筆尖,端起聶恪的下巴,在他的脖頸上畫了一條紅線。

  「沿虛線剪開,會不會?」另一個人握住向小滿抖個不停的手,「慢慢來,刀很快,別劃破手。去吧。」

  向小滿緩緩地走向昏迷的男人,兩個把自己包裹得很嚴的人慢慢地退開,把空間留給她。她拼命地攥住了自己的右手,不去看聶恪的臉,把目光集中在那條紅線上。

  很簡單的,不需要費什麼力氣。

  冰冷的刀片落在了人的脖子……不,那條紅線上。

  「按下去,小滿。」

  向小滿的手指越抖越厲害,她張大了嘴,就像發出了無聲的嘶吼,手指猛地往下錯,血一下冒了出來,疼痛驚醒了聶恪,他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

  就在這時,804的門突然被人從外面大力敲響了。

  「有人嗎?」來人大聲說,「開門,警察!」

  向小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聶恪彷彿感覺到了什麼,脖子上插著刀片,劇烈地掙扎起來,屋裡的兩個人對視一眼,同時掠向陽臺窗戶!

  「警察!開門!」

  兩個蒙著臉的人分別從陽臺兩邊躥了出去,竟然徒手在樓外爬。

  這時,十樓一扇窗戶打開,有什麼東西裹挾著厲風打了過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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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7 00:28:54 |只看該作者
卷二 第二重 失語 第二十二章

  人要想掛在八樓窗外,在沒有工具的情況下,完全得靠手腳的力量扒在牆縫裡,其中手腕和手指最吃重,樓上打下來的兩道風,正是沖著兩人手腕去的。

  在聶恪脖子上畫線的人為了躲開這一下,雙腳猛地一蹬,整個人往上躥了近一米,一著急,腳下踩空,他在空中忽悠一下,狼狽的一個鯉魚打挺,險伶伶地掛住了一戶人家陽臺窗外的衣架。

  另一位反應就沒這麼快了,風聲襲來時,他避無可避,左手腕猛地從牆上甩了出去,另一隻手保持不了平衡,頓時慘叫一聲,從八樓摔了下去,幸虧六樓安了防盜窗,中途攔了他一下,這倒黴蛋先是砸在防盜窗上,狠狠一震,隨即又彈開,一路滾了下去,穿過二樓的防雨棚,最後四仰八叉地滾到了自行車棚上——他躺在自行車棚上抽,左手腕裡嵌了一枚焦糖瓜子,紮進了肉裡。

  這時,第二撥警察正好趕到,一擁而上。

  吊在衣架上的那位本想衝上十樓,看看到底是誰家的狗拿耗子,這會看見樓下那麼多警察,也顧不上了,拼命往西邊爬去,被樓下的警察們一通圍追堵截。

  甘卿合上窗戶縫,隔絕了外面雜亂的人聲,靠在窗邊,把手裡的一把瓜子嗑完了,然後她不慌不忙地披上外套出了門。電梯把隨後趕來的警察送到八樓,又「嘎吱嘎吱」地轉到十樓接走了她,兩路人擦肩而過。

  804的警察破門而入,最早衝進來的就是給向小滿留字條的小女警,一進門就被屋裡與預想中完全不同的場景嚇住了,直到聶恪拼命地掙扎了一下,頭磕在櫥櫃上,她才反應過來,人還沒死。

  女警一步跨上去,擋在向小滿和聶恪中間,以防她再有過激舉動,她另一個同事則撲到聶恪身邊,緊張地看了一眼他脖子上的傷口——還好,小刀片只是紮進了他頸側的肉裡,還沒來得及傷到大血管,已經在他掙扎的時候掉出來了。

  「別動,我給你解開。」

  警察一薅出聶恪嘴裡的布條,這位歇斯底里的嚎叫聲就像絕了堤的洪水:「幫、幫幫我按住血管,快快快!叫、叫叫救護車!這個瘋女人要殺我!她要殺我!警察同志,她還有兩個同夥!剛、剛剛從窗戶跑了!我……我流了多少血?我……我還有沒有救……」

  門開著,這天又是星期天,這麼大的動靜,同一層的鄰居們紛紛探出頭,殺人未遂可不是每天都能圍觀到的,兇手和受害人還是兩口子!

  不一會,連其他樓層也得到了消息,八樓的樓梯口上,男女老少圍了一大幫人,個個把脖子伸出兩米長,五官爭先恐後地往前擠,恨不能從臉上飛出來,越過攔著他們的警察,一探究竟。

  向小滿沒再抵抗,那一刀好像已經用光了她的勇氣和力量,警察破門而入以後,她就呆呆地坐在地上,茫然順從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任憑別人搜身。

  聶恪這會已經回過神來了,得知自己脖子上只有一個創可貼就能解決的小口子,他連忙整理衣冠,恢復了人樣。

  「這事我一直不想讓人知道,怕鄰居知道了,用有色眼鏡看我們,我老婆她確實在看精神科,因為這個,她沒法出去工作,家裡、孩子也一直是我照顧。唉……那個……警察同志,你們、你們別太難為她,她控制不了自己的。都怪我前些年為了工作一直忽略她……」

  男人斯文體面,一臉愁苦,女人目光發直,一團爛肉似的癱在地上,危險物品似的,被一群警察圍著。

  隔壁的老太太圍觀得十分真情實感,跟著「哎喲」了好幾聲:「這都是什麼事呢?」

  「她不愛出門,我是怕她無聊,鼓勵她多上上網,誰知道現在網上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人!」聶恪「嘶」了一聲,捂住脖子,作為苦主,向全樓的人傾倒自己的委屈。

  誰也不想有病,病人有什麼錯呢?只是運氣不好而已,的確不該受到苛責。

  可是家人又有什麼錯呢?怎麼就該受這種無端的折磨和拖累呢?民諺都說了,「久病床前無孝子」,臥床不起的普通病人尚且招人煩,何況是精神病。

  在一些人眼裡,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得分成三六九等,病也是,「精神病」在這條歧視鏈裡,自古就是底端之一,比花柳病強點有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人得送醫院啊,」樓梯口傳來竊竊私語地討論,「不然再發病怎麼辦?」

  「家人還得上班,哪有精力二十四小時跟著她?」

  「普通的病還能請保姆、請護工,這……這種也沒法請人啊!」

  「今天要殺她老公,明天要點房子怎麼辦?這也不是他們一家的事啊。」

  「清理清理現場,別讓他們圍觀了,哪那麼多閒人!」最早接到電話的小女警有點暴躁,「知道怎麼回事嗎,你們就瞎說!我們接到報案,說這個男的家暴打老婆才來的——聶先生,上次說進賊的也是你們家吧?到底是真進了賊,還是你為了掩飾自己在屋裡幹什麼,隨口報假警?」

  聶恪震驚地看著女警:「我?我打老婆?我……你……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的!我才是受害人吧?難道你們不是親眼見她要殺我?」

  「她無緣無故就要殺你?」女警冷笑一聲,「你等著,證據說話。」

  她說著,一把將向小滿拉進了旁邊的房間,關上了門。如果向小滿是長期家庭暴力的受害人,聶恪跟她動手一定不止上次蹭破臉那一回,她身上一定還有其他的傷痕。

  于嚴和喻蘭川約好了,本來是想在老年活動中心守株待兔,等著抓那個蜘蛛人,誰知還沒到地方,人手先被分走了一大半。

  同事給他打電話告訴他804的現場情況,聽得于嚴一個頭變成兩個大:「什麼?蓄意謀殺未遂,背後還有個飛簷走壁的神秘團夥……真……行吧,先帶走,唉,這事大了,可能得移交上級。」

  掛了電話,于嚴給喻盟主發信息,囑咐他如果「蜘蛛俠」出現,請他盡力拖住,片警人手不足了。

  「我本來還想抱緊盟主大腿,以後少加點班呢。」于嚴一邊發,一邊對旁邊同事說,「我看這盟主就是個倒黴催的喪門星。」

  同事說:「疑似家庭暴力,下藥謀殺親夫,好,這就是現場版的恐婚教育,讓你們都好好看看結婚的下場。」

  于嚴看了同事一眼:「說得就跟你能找著對象一樣,上回相的那個又吹了?人家沒看上你,還是你沒看上人家?」

  「說不上,我沒什麼感覺,她也沒什麼毛病,反正大家都是普通人,就那樣唄,能處就處。完事我家裡人又不同意,非得說這是外地人,肯定是奔著我們家戶口來的——你說逗不逗,人家也不認識我,不奔著戶口來,難道還能是為了別的?」同事叼了根煙,心寬似海地笑了一聲,「不同意就算了,反正我也無所謂。我爸媽要找兒媳婦,他倆出錢買房,那就他倆說了算,我不管。」

  前排一個上了年紀的老民警回過頭來:「說得都是什麼話!」

  「這是講道理的話,本來就是誰出錢誰說了算啊,花了老兩口的錢,就得聽老兩口的話。他倆說讓我跟誰結婚,我就跟誰結婚,讓我生幾個,我就生幾個。哥,咱們幹這破工作,想靠自我奮鬥買房買車,那是做夢,沒錢哪來的自由?我早想開了,踏踏實實地啃老,別作,那就是孝順。」

  于嚴說:「一邊去,三觀不正。」

  同事就說:「行吧,你三觀正,那你首付攢出來了?」

  于嚴:「……」

  他以前覺得喻蘭川是中二病到了第四期,跟自己家人較勁,自討苦吃,這時,卻好像忽然明白蘭爺為什麼傾家蕩產,死扛幾百萬的負債了。

  「哎,別聊了,于哥,快看你手機!」

  于嚴一激靈,這是他和喻蘭川約好的——今天上午有事微信聯繫,一旦那個「蜘蛛人」出現,喻蘭川就第一時間用快捷鍵撥他電話,電話就是信號。

  「走走走,快!」于嚴推開車門,一邊帶人往老年活動中心裡跑,一邊奇怪地嘀咕了一聲,「他們不是還沒開完會呢嗎?」

  喻蘭川其實是出來透口氣,因為新盟主是個未婚青年才俊,各大門派的前輩們都瘋了,就差撲上來動手動腳了。喻蘭川從小桀驁不馴,至今沒相過親,頭一次應付這種場面,職場上摸爬滾打出來的高冷氣場完全不頂用,只撐了幾分鐘,他就落荒而逃。

  他溜到大廳接待處,給自己倒了杯咖啡,想清靜一會,才剛坐下,一顆小紙團突然從身後打了過來,在桌上彈了幾下,落到他手邊,喻蘭川猛地一回頭,一道影子驀地從他身後閃過,窗戶開著,喻蘭川探頭一看,只見老年活動中心後面的公園小樹林裡,打扮成蜘蛛俠的人正遠遠地站在那。

  這位「蜘蛛俠」人高馬大,穿著淘寶買的「cosplay」緊身衣,質量十分堪憂,眼罩好像是用運動服內襯自己糊的,見了喻蘭川,他一言不發,直接擺出架子。

  「你到底是誰?」喻蘭川端著咖啡溜達過去,問,「挑戰半天,臉都不露嗎?」

  「蜘蛛俠」不吭聲,隔著幾步,做了個「起手式」——意思是,別廢話,我要動手了。

  喻蘭川不理會:「你說你是『堂前燕』的傳人?你叫什麼?從哪來的?跟堂前燕閆若飛先生什麼關係?親屬還是師徒?有證明嗎?」

  「蜘蛛俠」緊身衣裡的閆皓快瘋了,電視劇裡的高手們不是都一言不合就動手嗎?怎麼還有口試環節?

  喻蘭川:「是誰讓你挑戰我的?前一陣的高樓失竊案跟你有沒有關係?」

  閆皓不想跟他聊天,就想趁沒人,打完趕緊走,起手式既然已經做了,他覺得自己禮貌周全了,於是乾脆一咬牙,朝喻蘭川撲了過來,一拳砸向喻蘭川肩膀。

  「小心,這是熱水。」喻蘭川皺起眉,輕飄飄地錯身躲開,把熱咖啡放在旁邊的小石桌上,抬手,閆皓目光一凜,以為他還手,卻見喻蘭川舉著手沒動,「不打了,認輸。」

  閆皓:「……」

  「你贏了,」喻蘭川說,他話音沒落,腳步聲響起,「不過私闖民宅的事,得跟警察交代一下。」

  「我看見那蜘蛛人了!」

  「就他,蘭爺,別讓他跑了!」

  閆皓激靈一下,扭頭往小樹林裡躥,他腳下好像有一雙彈簧似的,彈跳起來真像一隻大蜘蛛,從石桌上一躍而過,攀上了一根近三米高的樹杈,把自己悠了出去。

  就在這時,喻蘭川動了,他不知什麼時候從地上撿了一顆鵝卵石,狠狠地砸出去,大腿粗的枝幹猛地震了一下,把吊在上面的蜘蛛俠狠狠地甩了下來,閆皓落地又要跑,一根樹枝橫過來擋住了他的去路,喻蘭川把樹枝當劍,手腕一抖,甩了「蜘蛛俠」一臉露水,露水糊住了眼罩,閆皓閉著眼躲,樹枝勾住了緊身衣,劣質緊身衣「嘶拉」一下扯開了,露出裡面畏縮的、洗衣店員的臉——

  「抓住他了!」

  而與此同時,一百一十號院804號,義憤填膺地要帶向小滿驗傷的女警神色古怪地走了出來。

  向小滿身上乾乾淨淨的,沒有傷。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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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7 00:29:06 |只看該作者
卷二 第二重 失語 第二十三章

  閆皓穿著蜘蛛俠的皮被警察帶走這事,引起了軒然大波,畢竟,無論是「蜘蛛俠」還是「警察」,都十分值得大驚小怪,如火如荼的武林相親大會就這麼被打斷了。

  「人是我帶來的,都是你們,非得讓人分區坐,一轉頭我就找不著他在哪了,這孩子到了生地方害怕,連廁所都不敢上!」洗衣店老闆姓江,叫江向陽,家住一百一十號院,除了開洗衣店,他還是老年晨練大軍中太極拳小分隊的領班,「楊幫主,那是閆老前輩的後人,家裡沒親人了,才上燕寧來投奔我,一個老實巴交的孩子,怎麼會讓警察帶走?這裡面到底有什麼誤會?」

  老楊大爺不知道什麼叫「蜘蛛俠」,只老遠看了閆皓一眼,雖然很疑惑這年輕人為什麼要打扮成一顆鬼鬼祟祟的火龍果,但跟江老闆做了幾十年的老街坊,還是願意相信老兄弟的話:「你別急,小川跟過去了。」

  喻蘭川跟著于嚴他們走了,因為蜘蛛俠閆皓被警察圍住以後,就成了驚弓之鳥,隨時準備起飛,這貨登高上梯如履平地,萬一中途跑了抓不回來,只好帶上喻蘭川以防萬一。

  「這小子堅決不承認自己偷過東西。」于嚴說,「不過我們查了,他今年年初才到燕寧,吃、住都在洗衣店,平時很少出門,身上也沒什麼錢,私人物品都在店裡,我同事剛才看過,也沒什麼可疑物品,就一台破電腦和一點日用品、幾盒貓罐頭……要真是這樣,確實沒有證據說高樓盜竊案是他幹的。」

  「貓罐頭?」喻蘭川奇怪地問,「口味夠重的。」

  「你積點德,」于嚴用胳膊肘懟了他一下,「可能是拿來餵流浪貓的吧,不清楚,跟本案無關,沒仔細問,再問他要自殺了。看他那樣,確實不像有同夥的,我感覺別說是高樓盜竊這種危險活動,就是鬥地主,都沒人願意跟他一夥。」

  喻蘭川:「那804失竊那天晚上呢?」

  于嚴:「他說那天他爬窗戶,就是為了給你下戰書,沒去過804。」

  喻蘭川:「他到底為什麼非得給我下戰書?我帥我的,又沒耽誤他醜,打贏我也沒有通關獎勵。」

  「不知道,他說是他媽讓他來的,他媽的遺願就是他能出類拔萃,成為新一代的……什麼絕之首?」

  「五絕。」

  「唉,好吧,貴圈一天到晚也沒點屁事,黑話倒不少——五絕,那就是五個人。結果這位媽寶兄弟來了以後,發現除了他自己以外,有個人怎麼也找不著,有個人追公交車都喘,有個人是女的,他實在不敢找人家說話,所以數來數去,就剩下你了。」

  喻蘭川:「……」

  于嚴臉上露出了一點奇怪的神色:「對了,他說那天他經過八樓的時候,看見那個女的正在大哭大鬧,男人在旁邊攔著她,試圖讓她鎮定下來。」

  喻蘭川一皺眉:「804的窗戶到底是誰砸的?」

  「我們推斷,窗戶應該是向小滿砸的,」于嚴說,「我同事還在你們院,向小滿謀殺未遂,暫時被控制起來了。現在聶恪承認,他確實是被圍觀鄰居們起哄,不得已才報了假警。根據聶恪的說法,向小滿那一段時間狀態都不好,所以他那幾天才把孩子送走,那天晚上她突然犯病,在家裡大哭大鬧,還砸東西發洩,聶恪試圖從後面抱住她,不讓她動,向小滿一把抓住了木頭椅子往後掄他,沒掄到聶恪,掄碎了玻璃。她臉上和頭上的傷,也是聶恪想控制住她的時候扭打掙扎造成的。」

  這個說法聽起來問題不大,聶恪不屬於健壯型的男人,想制住一個狂躁的成年女性沒那麼容易,過程中有磕磕碰碰也實屬正常。

  喻蘭川想起了什麼,又問:「那今天的報警電話是誰打的?」

  「對,這也是個疑點。」于嚴說,「我有個同事,一直懷疑聶恪家暴,給向小滿留了她的私人手機號,今天的電話打到了她的私人號上,因為對方也是女的,聲音壓得很低、隔得還遠,所以一開始我們都以為是向小滿本人。但向小滿不承認——想想也是,她既然已經聯繫好了幫手,打定主意要殺聶恪,當然不會自己打電話報警。那個來電我們也查了,是個一次性的黑號。」

  也就是說,有人知道804會發生什麼。

  「現在最麻煩的,是那兩個莫名其妙出現在聶恪家的人,跑了一個,沒追上,抓住的那個從八樓摔下來,現在還在醫院。」于嚴把手機遞給喻蘭川,執法記錄儀拍了那兩個人吊在門外的全過程,「向小滿的藥就是他們給的,現在我們懷疑,這是一個有規模的教唆犯罪組織,已經移交刑偵隊了。我說,蘭爺,上次我向你諮詢翻牆問題的時候,你說普通人稍微訓練一下都翻得過去,那這個徒手爬樓又是什麼水平?別告訴我,這項運動也納入全民健身範疇了!」

  喻蘭川沒吭聲,鏡頭有點晃,正好從其中一個人掉下去、另一個人縱身攀上晾衣杆開始,他把這段視頻來回看了三遍。

  掉下去的那個倒是沒什麼,學藝不精,自己沒抓牢,但是另一個人的動作就非常讓人費解了——他有一個飛快地往上躥的高危動作,之後是一連串險象環生的躲閃,吊在衣架底下的時候,還不時抬頭往上看……

  他在看什麼?

  喻蘭川忽然站了起來。

  「怎麼了?」于嚴奇怪地問,「你老闆又撕召喚符啦?」

  喻蘭川沒理他,衝出了派出所,攔出租車。

  那個人之所以做出躲閃的動作,是有人從樓上往下扔東西,說不定他的同夥也不是自己掉下去的。今天連楊逸凡都不情不願地出席了「相親大會」,整棟樓裡能幹出這種事的人全都不在,除了……

  狼狽的男人大喘幾口氣,扒下了外套和口罩,裡面穿了一件學院風的薄毛衣,他飛快地在自己頭髮上抓了幾把,摸出一副眼鏡架在鼻樑上,並且微妙地改變了走路的姿勢,整個人的氣場立刻變了,像個文弱又高傲的知識分子。

  接著,他若無其事地從小巷裡走出來,看見街角有一家書店。兩個小學生正蹲在書店門口的小攤上挑漫畫,男人微微一眯眼,大步走過去,猝不及防地從其中一個小女孩手上搶走了漫畫書,嚴厲地問:「你們是一小的學生?誰教你們看這種不健康課外書的?哪班的,你們班主任是誰?」

  他氣焰洶洶,兩個小朋友大概剛入學不久,立刻被嚇唬住了,真以為是學校哪個不認識的老師,兩隻小死鵪鶉似的僵在原地。

  就在這時,追來的警察匆匆跑過,目光掃見了路邊和孩子們在一起的男人,就沒有停留。

  男人餘光瞟著警察跑遠,不易察覺地笑了一下,然後他竟然還不走,順口組織了一段長篇大論,連教訓再嚇唬,把倆倒黴孩子說哭了,這才一彈褲腿上的浮土,大搖大擺地站起來離開了。

  可見是個無可救藥的壞胚。

  他避開追蹤的警察,遠遠地回頭盯了一眼林蔭路上的一百一十號院,往地上啐了一口,心想:「等著。」

  這時,一個聲音忽然在他身後響起:「隨地吐痰,罰款五十。老師,為人師表的,怎麼可以這麼不文明?」

  男人絲毫沒有察覺到有人靠近,吃了一驚,猛地轉身,但還不等他看清身後是誰,膝窩就重重地挨了一下,他驟然失去平衡,本能地護住頭,以肩膀觸地,就地一滾,再抬頭,身後卻空空如也。

  他睜大了眼睛,這時,那個聲音再一次在他身後響起,像是有人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地送進他耳朵:「你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庖丁解牛』嗎?你也配說這幾個字?」

  男人大吼一聲,橫著胳膊肘往身後撞去,卻撞了個空,緊接著,一雙手按住了他的肩,順著他肘擊的力道輕輕一掰,「喀拉」一聲,男人半個身體都疼麻了,他甚至有種錯覺,好像是他自己用力過猛,甩脫了關節,最缺德的是,那人竟然用一個裝過油餅的塑料袋堵住了他嘴裡的慘叫,油膩膩的糊了他一臉!

  緊接著,那人手裡寒光一閃,男人脖子上一涼。

  完了!

  那一瞬間,他彷彿聽見了皮肉被化開的聲音。

  失去意識前,他聽見那個人帶著點笑意說:「虛線畫得不清楚啊,是沿這剪開嗎?」

  喻蘭川跳下出租車,電梯這會太忙,他按了兩下,直接轉身跑樓梯上了十樓,開始敲隔壁1003的門。

  沒人應。

  「哥?」放假在家的劉仲齊聽見聲音,叼著個蝦餃探出頭來,「你回來了,吃了嗎?我剛才叫了外賣……」

  喻蘭川把他推進屋裡:「手機給我!」

  劉仲齊莫名其妙地摸出自己的手機遞過去。

  喻蘭川:「你有甘卿的電話嗎,是哪個?」

  經常去星之夢主動上當受騙的劉仲齊:「……大騙子。」

  喻蘭川翻出甘卿的電話,直接打了過去,一聲沒響完,對方就掛斷了。

  如果給警察打電話的也是甘卿,那她很有可能是一直監控那個教唆殺人組織的情況,不然等向小滿動手了再報警,警察趕到時黃花菜都涼了。

  看來是吸取上次報警後被于嚴找到的教訓,知道用黑卡了。

  她追蹤這個組織多久了?

  既然報了警,又出手幫警方打掉了一個人,為什麼不明確給警方指出他們的老巢?

  她現在在哪,想幹什麼?

  喻蘭川有種奇怪的直覺,甘卿看著循規蹈矩、閒事不管,但總覺得……這個人骨子裡不是什麼遵紀守法的良民。

  他翻出微信,給甘卿連發三條信息。

  「你在哪?做什麼?」

  「法制社會了,你不要碰線!」

  「我知道你看見了,回話!」

  劉仲齊把蝦餃吞下去:「哥,你找她有什麼急事嗎?」

  喻蘭川沒理他,捏著手機思考怎麼才能找到她。

  「我覺得她雖然是個大騙子,但好像……是挺神的。」第一次見面就說出了自己家裡有個不好相處的兄弟姐妹,至今劉仲齊沒明白她怎麼看出來的,「上次她翻我英語卷子,說我完形填空錯了十四個,我還不信,星期五老師判完發下來,還真錯了十四個!哥,算命真能算準嗎?」

  託福考了119的喻蘭川被打斷了思路,無言以對地看了劉仲齊一眼,懷疑他繼父的基因有毒。

  接著,他又想起了什麼:「什麼時候的事?」

  他好一陣子沒見過甘卿了,那個人這段時間好像天天浪在外面。

  「上禮拜一。」劉仲齊說,「就我開完運動會那天,在那個『雪屋』門口碰見她了,她還騙我請了她一頓……哎,哥……」

  喻蘭川轉身就走。

  劉仲齊:「……我手機……唉,算了。」

  甜品店「雪屋」開在一堆錯綜複雜的小胡同裡,那附近有一個名人故居,算是旅遊景點,不少外地遊客會慕名過來體驗網紅店,順便參觀景點,人多眼雜,小巷裡還有幾家不知道合法不合法的民宿和出租房,是個藏汙納垢的好去處。

  一個整天跟小孩騙吃騙喝的人,大概也不會有什麼閒錢逛網紅店,那她去那幹什麼?

  她在那附近發現了什麼?

  喻蘭川一邊往那邊趕,一邊通知了于嚴。

  劉仲齊的手機靜悄悄的,甘卿沒有回。

  「雪屋」——就是向小滿和中年女人交接藥粉的地方——這會剛開門營業,已經有顧客排隊了,後面有一條非常隱蔽的斜巷,乍一看似乎是死胡同,得往裡走,才能發現最裡頭有個供一人通過的窄路,鑽進去就是另一條街。裡頭有一個蕭條的蒼蠅小館,還有幾家稀稀拉拉的民宿小院,掛著不起眼的招牌。

  中年女人急匆匆地進了院子,敲開同伴的門,屋裡人剛露頭,就被她一把推了進去,反手關上了門:「師兄他們回來了嗎?」

  這間客房是套房,有個小門廳和兩個臥室,住著一男兩女。

  其中的男人搖搖頭,問:「怎麼?」

  中年女人焦躁地在屋裡打轉:「師父強調過了,一百一十號院不能碰、不能碰,你們不聽,出事了!」

  「那個向小滿條件那麼合適,又有錢,錯過了可惜,」男人說完,又追問,「出什麼事了?師兄他們失手了?」

  「不知道,」中年女人說,「那邊都是警車,我沒敢多看,快,收拾收拾,我們準備離開這。」

  屋裡另外兩個女人連忙分頭去收拾東西,忽然,其中一個「咦」了一聲:「師姐,『春』字牌不見了!」

  「你怎麼祖師爺的排位也瞎放!」

  「明明就在供桌上的……哎,窗戶誰開的?」

  民宿小小的窗外,「哢」一聲輕響,靠牆而立的甘卿把木牌掰成了兩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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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二重 失語 第二十四章

  甘卿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就這麼一會的功夫,裡面已經有二十多條未讀微信了,全部來自「是仲不是齊」,雖然發的都是文字,但能從用詞和標點符號裡看出,發信息的人正聲嘶力竭地阻止她失足。

  先是強勢地曉之以理,隨後又委婉地動之以情,他從社會大局講到了個人選擇,又從公序良俗說到抵制暴力,一看就知道,賬戶那邊的,肯定不是劉仲齊那小孩。

  「太能說了。」甘卿想。

  喻蘭川在肅殺的深秋裡跑出了一身熱汗,發出去的信息始終是石沉大海,終於,手機上跳出了那行「對方正在輸入……」

  喻蘭川呼吸一滯,盯住屏幕,每一秒都被拖得無限長。

  她回了!她會說什麼?

  「不要多管閒事」?

  「人我已經做掉了」?

  或者……她有沒有可能真的被他說服?

  片刻後,甘卿的信息終於發過來了,她發了一張猥瑣的微信表情——「向叨逼叨勢力低頭」。

  喻蘭川:「……」

  是不是有毛病!

  甘卿收起手機,拈起一顆小石子,抬手往旁邊的玻璃窗上一彈。

  屋裡的三女一男同時被嚇了一跳,中年女人一步撲到窗邊:「誰!」

  堆滿了雜物的民宿小院裡空蕩蕩的,巴掌大的梧桐葉子打著旋地落下,發出窸窸窣窣的動靜,還不等他們四下檢查,一個原本靠牆的人就直挺挺地倒了下來,砸得地面一聲悶響。

  「師兄!」

  從一百一十號院逃脫的男人被捆成了一個粽子,眼鏡碎得就剩個框,左臂和右腿不自然地捲著,最可怕的是,他脖子上竟有一條眼熟的紅線。

  他面朝下,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誰!是誰!」

  「請問,」甘卿出了聲,很客氣地問,「這個木牌上寫的『萬木春』是什麼意思?」

  中年女人猛地一抬頭,倒抽了一口氣,他們幾個人都在,方才竟然沒覺出這院子裡有別人,直到對方自己出聲,從小房子的陰影裡走出來——好像為了諷刺他們,甘卿身上也穿了一件連帽的長外衣,兜帽耷拉下來,幾乎蓋住了半邊臉,還戴了一個跟他們一樣的口罩。

  孤身一人……還是女的?

  行走江湖有古訓,看起來越弱勢的人越不能惹,因為世界上沒那麼多運氣好的傻大膽,不合常理的人在不合常理的地方出現,事必有妖。

  甘卿踱步過來,在窗口站定,把手裡的東西扔在地上——正是那塊斷成兩截的木牌位。

  三女一男集體順著那動靜看去:「祖師爺的牌位,你找死!」

  中年女人一伸手攔住同伴:「朋友,我看你不像條子,你是哪一道的?」

  甘卿從兜裡摸出一根很長的布條,有點像泰拳裡的「纏手」,她笑了一下,仔細地用布條纏住了右手,把那幾根枯木似的手指固定保護好:「我?路過的,純好奇。」

  「萬木春是我們師門,」中年女人冷冷地說,「祖上出過五絕之一,我們走的光明正大的路,幹的是鋤強扶弱的事。朋友,你既然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摔我們祖師爺牌位,還傷我師兄?」

  「是嗎,」甘卿聲音裡帶了點笑意,眼角卻沒彎,「我剛才看一幫警察追他,還以為他是通緝犯呢。」

  屋裡的男人暴躁地說:「警察算什麼!」

  中年女人一擺手:「姑娘,天底下的不平事多了,有的事警察不想管,有的事他們管不過來。他們不管的事,我們替天行道,他們卻要說我們違法亂紀,有這個道理嗎?」

  「我以為現在還敢說『替天行道』這四個字的人,都去管人工降雨了。」甘卿說,「引誘協助別人殺人也算?」

  「殺的是人渣,」屋裡另一個女人激動地插話,「我們是在救她!」

  甘卿一挑眉。

  「你既然知道我們是幹什麼的,那我也明人不說暗話,」中年女人說,「有多少男人把老婆當沙包打,外人還當家庭矛盾調解、還要勸和不勸離?新聞裡,打死老婆的男人判了幾年,不堪虐待,宰了那些畜生的女人又是怎麼判的?也許你厲害,沒受過這種折磨,但你也是女人吧,你看到聽到這些事,就沒有一點設身處地的同情心?就算沒有我們,她總有一天也會走上這條路,到那時候,她可能因為打不過那人渣,反而被對方傷害,就算僥倖成功,沒人幫她善後,她後半輩子也就是把牢底坐穿了!」

  「哦,那你們打算怎麼『替天行道』呢?」甘卿說,「先幫她把男人的屍體處理了,然後讓她以妻子的名義到男人公司請假辭職,再以最快的速度轉移財產,洗錢變現,一條龍服務。但是一個大活人失蹤,瞞不了多久,她一個窮途末路的殺人犯,根本沒有獨立生存能力,以後就只好加入你們,靠你們庇護——她家有房有車,孩子上得起雙語幼兒園,租得起市中心的學區房,財產應該不少,是吧。」

  「你血口噴人!」

  「成本是一包藥粉,幾天房租,利潤幾百上千萬,真是好買賣。」甘卿笑了起來,伸腳踢了踢木牌,「『萬木春』辱沒各位人才了。這三個字的起源,我倒是知道一點,不如說給你們聽聽。」

  「萬木春,最早叫『萬春堂』,起源於南宋,一開始做的是殺人買命的生意,什麼髒活都接,一度臭名昭著,後來幾經改朝換代,這一門也漸漸敗落,門徒散落四方,只有古殺術流傳下來。到了清末,有一位人物,把萬春堂古老的殺人術改良,整理成了有系統的獨門功夫『庖丁解牛』,自立門戶『萬木春』,學他的功夫,不逞兇、不鬥狠、不與人比武、不行俠仗義,出鋒斃命、見血封喉。」有一點煙熏嗓的女聲咬字清晰,慢條斯理的,像個耐心的博物館講解員,然而不知為什麼,掃過的秋風好像更涼了些,「嘶嘶」地帶著地下反上來的腥氣,「因為太過歹毒,晚年,門下弟子內亂,自相殘殺,這位老前輩大悲大怒之後,親自出手清理了門戶,立下了規矩——萬木春每代只能收一個弟子。」

  「剛才你們說什麼?這是『祖師爺』的牌位?可是我看貴派人丁興旺,實在不像是幾代單傳的。」甘卿說到這,把手機背到了身後,按了發送鍵,「別是……認錯爸爸了吧?」

  已經趕到「雪屋」附近的喻蘭川手機震了一下——微信好友「大騙子」發來了共享定位!

  民宿小院裡,中年女人後脊上躥起一層涼氣:「你到底是什麼人?」

  「路人,」甘卿回答,「順手打假。」

  她話音沒落,中年女人突然動了手——她猛地要把窗戶合上!

  幾乎同時,甘卿的左手往前一送,手心裡一個金屬物件從窗戶縫裡鑽進來,毒蛇似的打中了女人的手腕,中年女人慘叫一聲,窗戶猛地向裡彈開。

  甘卿一躍而起,屋裡的男人一把舉起了木椅,向她掄了過來。

  甘卿似乎輕輕地笑了一聲,本來已經一腳踩上窗櫺,整個人異常靈活地往上一翻,騰空而起,擦邊讓過砸出來的椅子,借著椅子腿往上一蹬,不見了蹤影。

  窗戶碎裂的聲音驚動了民宿裡的人,原本正在打瞌睡的清潔工兼服務員慌裡慌張地探出頭:「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啊!院裡怎麼有個死人!」

  中年女人當機立斷:「快走!」

  「師兄呢?」

  「顧不上了,有機會再說,快!」

  屋裡另外兩女一男同時抓起背包,抽出了各種兇器——電棍砍刀一應俱全——往門口衝去。

  門卻忽然打開了,綁了布條的手指扣在門框上。

  中年女人:「小心,她手裡有暗器!」

  電棍和砍刀同時往甘卿頭臉上招呼過去,她幾乎化成了一道殘影,從夾擊縫隙裡毫髮無傷的鑽了過去,拿電棍的人覺得自己肩頭一麻,手裡的電棍不受控制地彈向旁邊的同伴,沒來得及鬆手斷電,正砸在了同伴拿刀的手腕上。

  甘卿:「我要想做掉你們……」

  拿砍刀的猝不及防地吃了一發「十萬伏特」,眼前一黑就趴下了。拿電棍的人誤傷同伴,還沒回過神來,手肘忽然一陣劇痛,電棍立即脫手,被甘卿抄手接住,屋裡的男人拎著甩棍衝了過來,甘卿似乎不大明白電棍怎麼用,倉促間把它當成普通的武器擋了幾下,絕緣外殼頓時裂了,她「嘖」了一聲,猛地把電棍往男人懷裡一送。

  拿甩棍的男人下意識地往後躲,肚子一縮,整個人重心往後,一腳飛到了他而側,他耳畔「嗡」一聲,天旋地轉地躺下了。

  甘卿:「一把瓜子就夠了,還用得著暗器嗎?」

  這時,她耳邊忽然一聲厲風,甘卿驀地往後錯了半步,一支金屬的小弩箭和她擦身而過,刮破了她的袖子,她一回頭,只見被她打傷手腕的中年女人胳膊上架著一架很小的十字弩,在幾步以外指著她。

  甘卿歎為觀止:「我說,你們到底怎麼過的安檢?」

  民宿裡所有人都被驚動了,院裡有人喊:「殺人了,快報警!」

  「你們這鬼地方住得都是什麼人,傳銷組織嗎!」

  中年女人額頭上佈滿冷汗,十字弩上的金屬箭從極近的距離沖甘卿射了出去,「嗡」的一聲,非法民宿屋裡空間狹小,一側還有個礙事的家具,甘卿只能往另一邊躲,與此同時,方才電棍脫手的女人緩過來一口氣,撿起同伴的砍刀,一刀砍向甘卿後背,正好是她躲避的方向!

  而那十字弩居然還能連發,力道極大的金屬箭緊追不放,也不怕誤傷同伴!

  甘卿側身讓過一刀,抬手扣住持刀人的手腕和脖子,猛地往下一拉,那人聽見自己骨頭「哢」地一聲響,幾乎有種脖子斷開的錯覺,不受控制地往前撲去,甘卿下意識地順著對方的慣性,把那人往身後推向射來的弩箭,下了殺手——

  就在這時,一根木棒從窗外砸了進來,當當正正地砸中了中年女人的胳膊,十字弩一下脫手,甘卿瞳孔輕輕地一縮,纏滿了布條的手腕忽地把扣在手裡的人往下一壓。那支弩箭擦著拿刀女人的顴骨過去,與左眼眶只差毫釐,射穿了甘卿的外套。

  喻蘭川從稀爛的窗外翻進來,一腳踢飛了地上的十字弩,三下五除二制住了試圖去撿十字弩的中年女人,抬頭一看甘卿,差點被她小腹上掛的弩箭嚇瘋了:「甘卿!」

  甘卿一鬆手,把嚇暈過去的女人扔在地上,把外套上的弩箭摘了下來——幸好她瘦,衣服寬鬆,弩箭只釘穿了衣服,把窄窄的人造革腰帶劃出了一條口子。

  「哎,好險,」她嘀咕道,「褲子差點被人打掉。」

  喻蘭川:「……」

  甘卿見了喻蘭川,一點也不意外,沖他笑了笑:「小喻爺方向感不錯啊,我以為你還得找一陣呢。」

  喻蘭川回過神來,一口大氣倒灌進肺裡:「你是不是瘋了!你知道他們的老巢,為什麼不報警?你以為你是誰?蜘蛛俠嗎!」

  蜘蛛俠才剛被抓進去!

  甘卿縮著脖子往後一仰:「我……」

  她剛要說話,民宿外面就響起了警笛聲,警察來得比想像中還快。

  「……就知道你得帶外援。」甘卿歎了口氣,朝喻蘭川一眨眼,「小喻爺,你來都來了,幫忙幫到底唄。」

  喻蘭川:「什……」

  「我不想跟警察打交道,你就說這是你擺平的,放心,我有分寸,沒有傷亡,院裡那個也有氣呢。」三兩句話的功夫,甘卿已經縱身跳出了窗戶,扒著窗櫺翻上民宿二樓,人影在房頂上一閃就不見了,「明天領工資請你吃飯!」

  被「見義勇為」的喻先生看著這一屋狼藉,面無表情。

  放屁!于嚴從小學就認識他,他從來不跟人數大於二的對手打架!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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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7 00:29:30 |只看該作者
卷二 第二重 失語 第二十五章

  「院裡那個被捆成粽子的還活著,兩個關節脫臼,除此以外沒什麼大傷,完全是被嚇暈過去的——對了,除了脖子上,他身上還有另外七道紅線,都是很細的血痕,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劃的,傷口非常淺,就是剛破油皮,滲出一點血來的程度。」于嚴說著,打了個寒噤,「脖子上那條,跟嫌疑人在聶恪脖子上畫的紅線位置一模一樣,身上的幾道紅線幾乎完全對稱,老遠一看,這個人就像給切成了好幾塊。蘭爺,你這外掛是哪找來的?太瘮人的。」

  喻蘭川還沒想好怎麼背鍋,就被于警官排除了「嫌疑人隊伍」,於是頗有些陰鬱地看了他一眼:「就不能是我嗎?」

  「你?」于嚴震驚地睜大了眼睛,「四……五個人!快別鬧了,您老,惜命得跟個得過絕症的貓似的,從小就是別人打架你告老師,七歲看老,不可能的。」

  喻蘭川:「……」

  于嚴正色下來:「你是不知道,還是不能說?」

  喻蘭川:「有區別嗎?」

  「要只是不能說,那說明你認識他,我相信你的人品和惜命程度,不會跟變態殺人狂來往,」于嚴說,「要是你也不知道,那今天出現在咱們片區裡的這個人,可就有點讓我們睡不著覺了。」

  喻蘭川頓了頓,沖他擺擺手:「今天的事,就算我見義勇為好了,我弟弟上週一路過這裡的時候,見過向小滿和他們中的一個人說話,所以我過來碰碰運氣。」

  「好吧,盟主,你擔保,我放心了。」于嚴明白了他的意思,隨後又喟歎道,「這幾個人有點亡命之徒的意思,都受過專業訓練,能徒手爬樓,手裡還帶著這麼多管制武器,居然被一個人赤手空拳地擺平,還卡著分寸沒有傷亡——蘭爺,世界上真還有高手嗎?」

  喻蘭川說:「少見多怪。」

  「不是啊,」于嚴說,「比如說你吧,不管你是哪個門派的,你主業都還是讀書和工作,要是當年練劍練拳耽誤你做畢設,你早就不練了吧?因為這就不是一門能吃飯的手藝。除非去當格鬥運動員,不然社會競爭那麼激烈,誰有時間花那麼大精力去研究這些?」

  據說,古代大俠的主營業務是「行俠仗義」,可是這一項業務已經沒有前途了,因為收保護費是被取締的黑社會行為,仗義仗不好,還容易犯法,學習緊張工作忙,沉迷武功明顯是不經濟的。反倒是那些盜竊團夥、暴力犯罪分子們,一天到晚沒正事,專業搞破壞,還會孜孜不倦地提高自己的業務水平,手裡真有些功夫。

  那麼甘卿呢?

  喻蘭川出了神。

  在人身上畫肢解圖,肯定不是格鬥運動員的路數。她的功夫是哪來的?以前是做什麼的,為什麼會窩在一個小飾品店裡混日子?

  當然,這只是喻蘭川作為「學霸」和「精英」的偏見——他們這幫人,以「計劃」和「表格」為靈魂基石,個個都有清晰的職業發展規劃、紀律嚴明的自我管理,在他們看來,那些不職業的、到處給人打工的、對未來沒有判斷的,都屬於「混日子」。

  其實甘卿沒有混,作為一個神婆,她忽悠客人買東西還是很努力的。

  甘卿神不知鬼不覺地摔了那塊「萬木春」的木牌,讓盟主背了鍋,自己跟沒事人一樣換了身衣服,就上班去了,對孟老闆的解釋是出門進貨了,晚上她自己動手,把豁開的皮帶縫好了,又很心靈手巧地把那件無法拯救的外衣裁裁剪剪,改了個包,第二天生活和工作恢復了規律,啥事不往心裡擱地盼望著暖氣和工資。

  眼看一天涼似一天,金屬和石頭做的小飾品不好賣了,她早早就準備好了一批星座圍巾手套和轉運福袋,銷售額不降反增,「轉運福袋」賣得尤其好——那其實就是一個刺繡小布包,進貨價兩塊五,裡面塞一張花花綠綠的紙符,她自己拿彩筆隨便塗的,賣二十塊錢一個,反正就跟微博上的錦鯉一樣,信則靈。

  她的基本工資是一個月一千五,剩下按銷售額拿提成,十一月的提成比工資還高,給房東張美珍女士轉了房租,還剩下三千。

  「我有錢了!」甘卿給孟老闆發了個五十塊錢的紅包,還他錢,「孟叔,今天我就不在你這蹭飯了!」

  「那你上哪吃去?又瞎花錢!什麼時候能好好過日子!」孟天意歎著氣走出來,「一發工資就瞎花,看有點錢把你燒得,找不著北!月底又得窮得要飯——哎,我跟你說讓你自己找地方交社保,你交了嗎?」

  甘卿伸了個八道彎的懶腰,敷衍道:「下月的,等我存點錢,要不手頭太緊。」

  「上月拖這月,這月拖下月!又饞又懶!你什麼時候手頭不緊過!」

  甘卿一耳朵聽一耳朵冒,腳底下準備開溜。

  孟老闆叫住她,從店裡拎出了一大包舊書:「等會,我一個老哥家的孩子剛參加完自考,我把他的書要回來了。你拿回去好好看看,趁年輕,記得住,自己也考一個。」

  甘卿接過來,沉得兩手往下一墜,又不好辜負孟老闆的好意,只好捏著鼻子扛走。

  孟天意:「你可長點心吧!」

  甘卿扛著書,沒骨頭似的沖他揮了揮手。

  她離開泥塘後巷,上了一輛公交車,從包裡抽出本書翻了兩下,又沒什麼興趣地塞了回去——孟老闆這個朋友自己可能也沒考過去,就前面幾頁有翻過的痕跡,後面比臉還乾淨。

  「又饞又懶」的甘卿並沒有找地方吃大餐,她甚至都沒吃飯,一直坐到了公交車的終點站,下車買了米麵肉和一桶油,走了很長一段路,來到近郊的一片老舊小區裡。

  這些東西有好幾十斤重,外加孟老闆給的大書包,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甘卿已經有點喘了,寒風中出了一身熱汗,右手哆嗦得拎不住東西,她把重物放下,往血液不循環的手心裡呵了口氣,吃了塊巧克力。

  每天早晚高峰,看見地上地下人山人海,都覺得燕寧的人口快爆炸了,可是這裡又有那麼多僻靜的地方,走起夜路來,連野貓都看不見一隻,又荒涼又寂靜,偶爾有人經過,還要互相嚇一跳。

  不遠處有人用手電光晃了一下,甘卿抬起頭,片刻後,有些拖遝的腳步聲響起,一個乾癟瘦小的老太太走了出來,看見甘卿,她有些拘謹地說:「來、來了啊?」

  甘卿「嗯」了一聲,俯身把東西拎起來:「你上次不是說家裡沒油了嗎?」

  老太太看她拎那麼多東西,試圖上前幫忙,甘卿一抬手避開她,冷淡地說:「不用。」

  老太太腿腳不太利索,吃力地跟著她,賠著笑,笨拙地試圖找話題,可她並不會聊天,說出來的都是乾巴巴的蠢話,自顧自地說了一路,見甘卿沒有理她的意思,就訕訕地閉了嘴。

  老太太家在一樓,逼仄狹小,屋裡大約是為了省電,黑乎乎的,來了客人才忙不迭地開了燈,劣質的白熾燈閃個不停,把屋裡的一切陳設都照出了慘淡的顏色。廚房和衛生間裡傳出「滴滴答答」的水聲,水龍頭細細地往下滴水,底下用塑料桶接著——這樣接水,水錶不走字,能省水費,可是那聲音聽著讓人心煩。

  門廳裡有一張破木頭餐桌,一條腿短了一截,用碎木頭墊上了,桌上有個暖壺,一排小藥瓶,還有一碗吃了一半的菜粥和一小碟醃蘿蔔。

  「自己做點飯吃。」老太太小心翼翼地說,「你……你吃了嗎?來碗粥?」

  甘卿往廚房瞥了一眼,案板上還有幾片萎靡的菜葉:「菜市場撿的?」

  老太太小聲「嗯」了一聲。

  甘卿從兜裡摸出一打現金遞過去:「沒錢吱一聲,至於麼?」

  老太太接了錢,臉上卻不見喜色:「我活著就是不要臉啊,不中用,什麼都幹不了,還老吃藥……每天早晨起來,都想我怎麼還不死,一坐坐一天,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我……」

  她說著說著,就低頭抹起了眼淚:「哪能老跟你要錢啊,你又不是我閨女……我閨女要是活著,我也不至於這樣,我可憐的孩……」

  甘卿冷笑一聲,打斷她:「你閨女要是沒媽,也不至於死這麼早。」

  老太太聽完,嚎啕大哭起來:「是我害了她,是我拖累她!可我也是為她好……男人賺錢養家,在外頭吃苦,回來脾氣不好撒撒火沒什麼啊,小夫妻倆年輕時候吵吵鬧鬧,偶爾動手也正常……誰家的日子不是這麼過?忍一忍就好了,她要是離婚,還能上哪找對象去啊?又沒個工作,吃什麼?我們娘兒倆怎麼活……誰知道她那個脾氣喲……怎麼就能走到絕路上呢?想不開啊……」

  甘卿手背上暴起一條青筋。

  可是有些人,活在同一片天下,長得也是個人樣,腦子裡卻不知道裝了些什麼東西,正常人永遠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永遠沒法跟他們溝通。

  她不方便毆打一個顫顫巍巍的老太太,也懶得多費口舌,抬頭看了一眼牆上掛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個年輕的姑娘,眉目間帶著一點溫柔的憂鬱,沖她笑。

  「要不是為了還你人情,」甘卿面無表情地想,轉身走了,「我可不來見你這操蛋的媽。」

  她穿過夜色,往回走去,在路口下車,正看見洗衣店門口的閆皓蹲在路口餵流浪貓。

  閆皓低低地跟貓說著什麼,看見有人走過來,他又立刻閉了嘴,做錯事似的繃緊了後背,等她走遠,才大大地鬆了口氣。

  警察沒有實際證據證明他與盜竊案有關,而他在喻蘭川窗外貼條的事,雖然造成了居民騷亂,但總的來說,也不能怪他,所以《治安管理處罰條例》決定放過他,把他放了回來,算是在違法的邊緣剮蹭了一下。

  但是他穿著奇裝異服被警察帶走的事,已經在附近傳開了,謠言都有翅膀,能一日千里,一開始有人說他偷東西,偷東西的故事很快被人添油加醋,變成了偷內衣,傳著傳著,又不知怎麼的,「偷內衣」變成了「猥褻婦女」。

  很快,人們都知道洗衣店那個看著就不正常的店員是個變態,連江老闆的生意都冷淡了不少。本來就怕人的閆皓往殼裡縮得更深,他的世界裡,只剩下孤獨的綾波零和流浪貓。

  附近另一件熱門的話題,是向小滿謀殺親夫未遂事件。向小滿和神秘犯罪集團的案子不歸派出所管了,移交給了上級部門。

  不過據說聶恪寬宏大量,看在孩子的份上,不想和一個精神病計較。聽說精神病不用承擔刑事責任,如果核實了,她的後半輩子估計就是在精神病院裡度過了……至於她為什麼要謀殺親夫,誰知道呢?

  她連話都說不清楚。

  一個瘋子,還需要理由嗎?

  燕寧的車水馬龍漸漸稀疏下來,整個城市,都充斥著失語的人。

  甘卿沒吃晚飯,胃裡很冷,她是非常怕冷的,每年冬天都覺得難熬,好在現在家裡有暖氣,於是她三步並兩步地鑽進一百一十號院的樓道裡,顫顫巍巍地吐出一口涼氣。

  「這麼晚才回來?」電梯間裡的聲控燈亮了。

  甘卿一抬頭,發現等電梯的赫然是喻蘭川。

  喻蘭川一副商業精英的樣子,不苟言笑地沖她一點頭:「都一個禮拜了,你發工資了嗎?」

  甘卿:「……」

  凍木了,沒跟上話題。

  喻蘭川於是打了直球:「你還欠我一頓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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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7 00:30:53 |只看該作者
卷二 第二重 失語 第二十六章

  根據甘卿的常識,「改天請你吃飯」和「哎喲,你哪裡胖了」這種話差不多,同屬於「拜年嗑」,僅用作表達客氣態度,沒有實際意義,一般人是不該往心裡去的。

  也可能盟主不是一般人。

  「這……你不是忙嘛,」甘卿噎了好一會,艱難地擠出一句托詞來,「我看你天天加班,日理萬機的,一直沒敢叫你。」

  「沒關係,」喻蘭川逼視著她,「這個月還湊合,下月就到年底了,公司瑣事會比較多。所以最好還是約個近一點的時間。」

  省得拖到月底你又沒錢了。

  喻蘭川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畢竟,那天我是好心去幫你的。」

  結果被你撂在賊窩裡不說,還得在警察面前給你背鍋。

  喻蘭川每句話都留了半句餘地,語氣平平淡淡的,聽起來沒有特別不客氣,但是「言外之控訴」全在眼神裡,讓她自己體會。

  甘卿下午剛領的工資,眼看那點人民幣就像流感季的盒裝紙巾,禁不住三抽兩抽,這會已經沒了一多半,心裡比胃裡還冷。

  她看了一眼喻總筆挺有型的羊絨大衣,又瞟了一眼自己身上大減價時買的薄棉襖,感覺這是一場慘無人道的剝削。

  可是欠人人情,還被人上門討債,這事也確實有點沒臉,甘卿只好一咬牙認了,想著長痛不如短痛,就說:「那你今天吃了嗎?我正好餓著,難得碰上,要不然我請你宵夜?」

  她很雞賊地想:「宵夜總比正餐便宜。」

  喻蘭川作為一個養生達人,如果不是忙得實在沒辦法,他是很反對深夜進食的,然而這會,他意味不明地盯著甘卿看了片刻,居然一點頭:「行。」

  雖然甘卿偷換了概念,吃飯變吃宵夜,但畢竟是請客,她還是選了自己消費檔次裡最奢侈的地方——領著喻總來到了三百米外的一家麥當勞。

  二十四歲以後就沒進過快餐店的喻蘭川震驚了,跟門口的紅毛叔叔大眼瞪小眼片刻,他難以置信地扭頭看向甘卿——你就請我吃這個?

  「吃不慣啊?」甘卿笑眯眯地伸手一指街對面,「那邊還有一家麻辣燙,也很不錯,老闆是我熟人,要不去那也行。」

  喻蘭川順著她的目光一看,街對面果然有一家蒼蠅小館,店門口是黃土色的大厚門簾,油可能都用來糊窗戶了,一眼看不清裡面有什麼,環境條件非常慘烈,門口用串燈搭的店名總共仨字,壞了一個半,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有關部門怎麼還沒把它取締?

  甘卿:「就是他家店小,這個點鐘可能沒座位了,得站……」

  喻蘭川閃電似的劈進了麥當勞。

  一進門,店裡漂浮的油炸和奶油味就膩膩歪歪地迎了上來,喻蘭川恍惚間以為自己進了哪個相親論壇——「我的相親對象是奇葩」版塊。

  根據不完全統計,這些「奇葩們」的吐槽故事,八成都是以「第一次見面居然約在麥當勞/肯德基」為開頭。

  甘卿客氣地問:「有忌口嗎?愛吃什麼?」

  喻蘭川糟心地想:全部都忌,什麼都不想吃。

  嘴上卻沒不受控制地說:「……沒有,都可以。」

  甘卿:「這麼好養活?那我就自由發揮了。」

  喻蘭川假笑了一聲:「……好啊。」

  要死。

  甘卿點完餐,等食物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喻總把外衣脫了,很講究地對折好,搭在椅子背上,襯衫袖口下露出一截鱷魚皮的錶帶。

  要說起來,喻蘭川其實是個挺嚴肅的人,很有些一本正經的氣場。

  這種氣質不容易維繫,因為通常要搭配高高在上的距離感,要清澈冷淡、要純粹、要有仙氣,不夠仙的,一不小心就會有油膩猥瑣感。道貌岸然式的猥瑣,常常比獐頭鼠目式的猥瑣還辣眼。

  但小喻爺就很神奇,他的「清冷正經」氣質也不夠純粹,一看就是裝的,卻沒有猥瑣感,反而是自帶喜感。一亮相,就把她今天喝的一肚子寒風和火氣刮散了。

  只見他這會拿了一張菜單紙,皺著眉低頭研究那玩意的姿勢,就像是皇上正在批閱奏章——神色相當嚴峻,可能是準備給哪個大貪官判個斬監侯。

  甘卿自娛自樂地琢磨,不小心笑了出來,正襟危坐的喻蘭川耳朵相當靈,隔著老遠居然也聽見了,仙氣又嚴肅地抬頭看了她一眼。

  甘卿:「噗……」

  更想笑了。

  這個時間,店裡已經沒有那麼多用餐的人了,稀稀拉拉的幾個客人,大部分都不是來吃飯的。喻蘭川環顧周遭,看見一個乾淨的拾荒人正靠在角落裡閉目養神,一個七八歲的小學生自己占著一張桌子,就著可樂寫作業,一個快遞送餐員可能是進來歇腳的,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還有幾個人,點了些小食,正在人均三十塊錢的餐桌上熱火朝天地聊「A輪融資」。

  甘卿多買了一碗玉米杯,順手放在小學生面前,拍了一下他的頭,小男孩好像跟她很熟,欣然接受,沖她笑出了一口豁牙。

  「對面麻辣燙家的小孩,」甘卿說,「一家三口都住在店裡,店裡做生意,晚上有喝酒的客人,太亂,他就到這邊來寫作業。」

  喻蘭川看她輕車熟路地撕開一包醬料,彷彿聽見了能量炸彈爆炸的聲音。

  甘卿:「新炸的薯條。」

  高GI食品。

  喻蘭川盯著她的手指,心裡開始瘋狂彈字幕:吃進肚子裡,血糖會坐著直升機飆上天,然後你會開閘放胰島素,緊急把這一口熱量都轉化成脂肪。血糖飛到一半,屁股底下的直升機沒了,於是開始自由落體,你就發現自己又餓了,根本停不下來。這些新鮮的脂肪會堵在你的血管和內臟裡,吃進去就吐不出來,以後三高就是你的歸宿。

  他看了一眼蘆柴棒一樣的甘卿,感覺她的胰腺正發出繁忙的尖叫。

  甘卿作為請客的人,見他不動,就很周到拿過一瓶可樂,插了根吸管遞給他:「別客氣。」

  喻蘭川:「……」

  高糖!

  高糖會刺激多巴胺,成癮機制與一些毒品近似,久而久之,會降低認知能力,加重情緒障礙——也就是會變得又喪又傻。

  隔壁桌「A輪融資」的主講仍在慷慨激昂:「……健康,肯定是未來人們最關心的問題,尤其是食品健康!但是因為缺少專業知識,不注意營養素搭配,總是不知不覺攝入很多垃圾食品,我們的產品主要就是針對這個問題,為顧客提供全方位的營養搭配……」

  喻蘭川快聽不下去了,他喝了一口可樂,表情壯烈,彷彿在以身試毒,悲憤地想:「我為什麼要來……還真他媽挺好喝的。」

  甘卿越看他越覺得逗,就著他的表情下飯,胃口都好了不少。

  喻蘭川為了防止自己不小心吃下更多垃圾食品,喝了兩口,就意志堅定地伸手捏住了吸管,企圖用話占住嘴:「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跟蹤向小滿和那些人的?」

  甘卿頭也不抬地搪塞:「遊手好閒亂逛的時候,不小心碰見了。」

  喻蘭川:「你既然一直都知道他們在哪,為什麼不早報警?」

  「我哪知道他們要幹什麼?」甘卿無奈地一攤手,「萬一只是外地遊客過來玩,順便面基網友呢?」

  「你知道,」喻蘭川不肯放過她,「向小滿動手那天,你給警察打電話時,那兩個人剛走到路口——不用否認,路口紅綠燈上有監控。」

  「別瞎說,我哪有這種未卜先知的功能?」甘卿用薯條蘸著冰激淩吃,滴水不漏,「這個報警的人怎麼說的?『我看見兩個可疑的人從路口走過去』?現在110連這種電話都理啊?」

  喻蘭川不為所動:「那個團夥拿著一塊刻著『萬木春』的木牌,被人掰斷了。」

  甘卿手一頓,薯條上蹭了一塊巧克力,隨即,她若無其事地說:「是嗎,我沒注意,可能是打架的時候碰的。」

  「萬木春曾是五絕之一,你沒聽說過嗎?」喻蘭川淡淡地說,「難道都不好奇,為什麼英雄的後代居然會做這種事?」

  甘卿:「我有點孤陋寡聞,見笑。」

  喻蘭川:「我覺得不是,那個犯罪團夥中的一個人身上被劃了幾條血印,脖子上那一條,跟他在聶恪脖子上畫的位置幾乎完全重合,真巧——要麼是向小滿準備殺人的時候,你就在現場圍觀,要麼,就是你對這些人的手法有非同一般的瞭解。你獨自一個人去他們老巢,掰斷了那塊木牌,到底是和傳說中銷聲匿跡多年的『萬木春』有仇,還是跟他們有什麼關係,看不慣有人冒名頂替?」

  甘卿歎了口氣,無奈地看著他:「小喻爺,我住貴院,真的只是因為窮,找不著合適的房子才厚著臉皮求收留,沒別的企圖。大家鄰里一場,都是緣分,相安無事最好了,萬一我哪天發財了,說不定立刻就搬走了。我也沒有追問過你的師承,是不是?」

  「你想問我哪個師承?寒江七訣是我祖父教的,本科和碩士學校我個人簡歷上有,公司網頁上就能查到。」喻蘭川誠懇地說,「你準備發財的彩票買的哪一支?是自己占卜的號嗎?」

  甘卿:「……」

  喻蘭川:「我不是多管閒事,但這事我替你遮掩過去,總有權利知道自己幫了誰,為什麼幫,對不對?」

  甘卿沉默片刻,就在喻蘭川以為她打算把自己埋進冰激淩裡溺死的時候,她才緩緩地說:「那天向小滿尖叫的聲音,讓我想起了我的一個朋友。」

  喻蘭川輕輕一挑眉。

  「她曾經被自己丈夫虐待,一直走不出陰影,有時候半夜三更做噩夢驚醒,就會發出這種尖叫聲。」

  「哪種?」

  「聲嘶力竭,故意的聲嘶力竭,」甘卿想了想,「不是因為疼,也不是因為嚇一跳。她發洩的是積壓了很長時間的痛苦,表達不出來……或者表達過,但是沒有人理解、沒有人聽。」

  喻蘭川說:「但是向小滿身上沒有傷,鄰居也都能證明,聶恪沒有虐待過她——老樓隔音不好,隔壁小孩練琴聲音大了,有時候都能順著暖氣管道傳過來,如果聶恪打過她,他們在這住一年了,鄰居不可能一點也不知道。」

  「是啊。」甘卿不鹹不淡地一笑,「聽說了,弄錯了吧。」

  也許真的只是向小滿瘋到了一定程度,把聶恪想像成了某種敵人,反正有人去管了,到時候證據說話,調查結果自有定論。

  萬幸沒出人命。

  既然這樣,別人家的事,他們這些外人管不了,也沒道理管。

  兩個人吃完回家,已經很晚了。

  甘卿準備開門的時候,喻盟主忽然發話道:「加一下你微信。」

  甘卿抬頭看了他一眼。

  喻蘭川碰到她的目光,不明原因地有些緊張,於是一低頭,強行解釋道:「我在于嚴那給你擔保過,希望你下次再有高危舉動的時候,能提前通知我一聲。」

  甘卿微信裡加了一大幫亂七八糟的顧客,也不多他一個,心想:「這盟主當得,一分錢不拿,還挺像那麼回事。」

  喻蘭川:「你……」

  甘卿從屋裡探出頭:「嗯?」

  喻蘭川遲疑片刻,欲言又止,搖了搖頭。

  這時早已經過了甘卿平時休息的點鐘,強大的生物鐘開始催她躺下,她不怎麼在意地跟喻蘭川告別,洗洗涮涮,心滿意足地踩了踩發燙的暖氣,縮在被子裡,準備睡。

  這時,她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甘卿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發現消息來自隔壁。

  喻蘭川:「聽你說話,覺得你像是本地人?」

  甘卿:「不算,小時候在這邊上過幾年學,借讀的。」

  喻蘭川幾乎是秒回:「小學?中學?」

  「中學。」

  喻蘭川:「你對泥塘後巷那麼熟,也是因為以前在那住過嗎?」

  甘卿大概是睏了,好一會才簡單地恢復了一聲:「嗯。」

  喻蘭川盯著那個「嗯」字,隨後打開了于嚴發給他的手繪圖,好一會,他發現自己無意中屏住了呼吸。於是摘下眼鏡,用力地按住眉心——

  十五年前,泥塘後巷的女孩……

  可能就在他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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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7 00:31:04 |只看該作者
卷二 第二重 失語 第二十七章

  喻蘭川的祖父祖母都是他出生前去世的,不太瞭解,除此以外,他們家老一輩的大爺爺是個浪老頭,上一輩的他爸是個浪中年,以此類推,這可能是個「後浪推前浪,一浪比一浪」的家族——至於他本人,儘管現在看,還算頗有個人樣,但以後的事誰也不知道,也沒準是他正在潛伏期。

  喻蘭川的母親,則是完全相反的人,她是個要命的完美主義,一輩子嚴於律己、更嚴於待人,篤信「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每時每刻都在焦慮,還有非常強的控制欲。

  這二位的結合,就好比是大野馬愛上了洋灰水泥,人品都沒問題,只是單純不配套。

  遺傳了喻家浪蕩基因的喻蘭川從小就「乖中帶野」,尤其是中二時期,雖然大體上也能循規蹈矩,但必須得自己主動循,一旦有人來干涉,他絕對要陽奉陰違。

  劉仲齊剛出生的時候,他媽有點產後抑鬱,情緒起伏很大,平時還能克制的控制欲也變本加厲,鬧得家裡時常雞飛狗跳。那會正好剛開學,喻蘭川的心還在暑假裡浮躁著,沒來得及調整好狀態,作業寫得敷衍了些,被他情緒不太受控制的媽看見,一把撕了,要求他重寫,還聲稱要給他老師打電話。

  十五年前,正中二的喻蘭川也沒跟她吵,默默把作業重新謄了一遍,晚上趁大人睡覺,他收拾了的東西,連字條也沒留,離家出走了。

  不過雖然同樣是離家出走,他自覺比劉仲齊強一點,劉仲齊那小子完全是一時衝動,連在哪落腳都沒想好,喻蘭川當年卻計劃得明明白白——他打算先去大爺爺那借住一陣子,然後找個理由申請住校,以後再也不回家了,眼不見心不煩。

  想來,他媽後來對小兒子實行「放羊式」教育,應該也是吸取了教訓。

  那天,喻蘭川深更半夜打了輛車到了一百一十號院,敲了半天門,沒人應。他逢年過節總來住,自己有大爺爺家的鑰匙,就開門進去了,老頭的臥室門開著,小喻蘭川探頭看了一眼,發現被子是攤開的,老人似乎是已經躺下了,不知有什麼事,又匆忙出去了。

  小喻蘭川等了一會,睏得睜不開眼,於是把書包掛在後門,去小屋睡下了,本以為第二天一睜眼就能吃到老頭的炒米飯,早晨起來才發現,老頭一宿沒回來。他在屋裡踅摸了一圈,最後在老座機電話旁邊找到了一張潦草的紙條,有人用鉛筆塗了個地址,小喻蘭川辨認出了「泥塘後巷」幾個字。

  那天正好是星期六,熊孩子沒人管,旺盛的好奇心一點就著,循著紙條摸到了傳說中的「泥塘後巷」探險,還在路邊買了一袋小包子,結果包子沒吃完,他就在錯綜複雜的小巷裡迷路了。剛想找個人問路,就被打暈塞進了車裡。

  那個女孩把他留在垃圾處理廠,就自己跑開了,他在臭氣熏天的垃圾堆裡驚恐地聽著嘈雜的聲音從不遠處掠過,奔向遠處。人在怒駡,狗叫聲變了調子,淒厲得像狼嚎。

  他拼命伸長了耳朵,想聽見那女孩的隻言片語,可是沒有。

  他想從那裡爬出去,去找她,可是那些人來得太快、跑得也太快,他還沒反應過來,他們就不知道追著那女孩往哪去了。小喻蘭川獨自躲在黑暗裡,看不見也聽不見,心裡於是充斥起各種鬼影幢幢的想像,一會是她被那些人抓住了,一會是大狼狗撲過去咬死了她……

  直到第二天清晨,有垃圾車開來,他才被救出來,大爺爺找了他一天一宿,頭髮都快急白了。

  就是那一次,喻蘭川才知道大爺爺不是普通人,那個隱藏在身邊的神秘世界向他揭開了一角。後來,那夥窮凶極惡的綁架犯被抓住了,喻蘭川才知道,他其實是捲進了一場江湖紛爭,有人盯著一百一,他一出門就被人跟上了,一百一靠近市中心,本來對方也不敢怎樣,誰知道他自己跑到泥塘後巷,自投羅網。

  可是那個救了他的女孩,卻再沒有人見過,聽小喻蘭川說完以後,喻懷德老人也試著去尋訪過,一無所獲,大家都懷疑她只是他極度恐懼下想像出來的。

  只有喻蘭川自己知道不是,他已經過了分不清現實和想像的年紀了,再說,就算真是想像,孫悟空和變形金剛們供他挑,他怎麼會想出一個單薄的小姑娘?

  那個下落不明的小姑娘整整折磨了他小半年,領銜主演了他每一場噩夢。

  從那以後,喻蘭川再也沒幹過出格的事,再也沒闖過自己收拾不了的禍,並且纏著大爺爺學寒江七訣。

  對了,喻蘭川忽然想起來了——最早學劍的時候他還小,沒有防猝死的意識,能堅持下來的初衷,就是為了以後在遇到危險的時候保護自己和別人,不至於驚慌失措,不至於追悔莫及……

  也可以說,是因為她。

  那天,她被那些人追到了哪?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這些年她一直住在泥塘後巷嗎?還是去了別的地方……手又是怎麼回事?

  睡眠質量一向很高的喻蘭川翻來覆去了一宿。

  幾回接觸下來,甘卿這個人看起來隨和,其實城府很深,絕不是交淺言深的人,這些他迫切想知道的事,直接去問肯定沒結果,尤其這麼多年過去,她看起來好像已經不記得他了。

  「沒關係,」喻蘭川心想,「你等著。」

  甘卿一向早睡早起,早晨摸出手機看時間,才發現昨天微信聊完秒睡,連頁面都沒關,她一邊爬起來洗漱,一邊順手翻喻蘭川的朋友圈記錄解悶。

  小喻爺的微信名就是「喻蘭川」,頭像是他自己的手寫簽名,非常簡單粗暴,發的朋友圈從來不刪,甘卿隨便瞄了一眼,只見裡面全是些「貨幣政策趨勢」、「XX法新規解讀」、「全球XXX」的大長文,看得她一個頭變成兩個大,還以為自己點進了一個財經新聞公眾號。

  就在這時,朋友圈更新提示,甘卿順手一刷,發現隔壁的盟主先生一大早就轉科普長文,這回的標題是「不忌口,是享受生活還是放飛自我?」

  文章配圖是曲奇餅乾和「肥仔快樂水」。

  甘卿:「噗……咳咳咳。」

  她差點把牙膏沫嗆進嗓子裡。聯想起昨天喻蘭川在麥當勞門口的臉色,甘卿懷疑這話他憋了一宿了,說不定連覺都沒睡好。

  六點半,甘卿準時出門尋覓早飯,早豎著耳朵聽動靜的喻蘭川立刻跟著動,並且在手機備忘錄上記了下來「六點半出門」。

  兩人在電梯間「偶遇」,甘卿驚訝地問:「小喻爺上班這麼早?」

  喻蘭川矜持又含蓄地回答:「嗯,提前到公司處理點事。」

  甘卿:「唉,可不是嗎,賺點錢都不容易。」

  「不容易」的喻總不到六點三刻就抵達了公司,寫字樓裡黑燈瞎火,連清潔工都還沒到崗,他突然之間這麼努力,搞得同事們都疑心他打算篡總監的位。

  而經過了一個禮拜的努力,喻蘭川摸清了甘卿的作息時間——她不分週末和工作日,每天都是早晨六點半左右出門,八點一刻左右回來,收拾一下,九點半左右去上班,晚上沒有極特殊情況,九點多點就會回來,十點半以後不回信息。

  每週日中午,她發十二星座一周運勢預測和好運穿搭指南,隱晦地提醒信她邪的那幫人,該給她送錢了。隔一陣子去小商品批發市場進貨一次,關店半天,這不要臉的會提前一天發朋友圈,聲稱自己要「閉關」體悟星辰軌跡。

  只要不是睡著了,她信息一向回得很快,表情包奇多,朋友圈裡看見什麼都點贊,可見她日常工作就兩件事——忽悠人和玩手機。

  甘卿則發現,最近小喻爺變得「抬頭不見低頭見」了,以前大家雖然住隔壁,但一個禮拜打不了一次照面,近來卻至少一天偶遇一回,隔三差五的,還總有些意外發生——比如隔壁的快遞送錯到她這裡,隔壁東西壞了過來借扳手……喻蘭川可能是不愛欠人人情,道謝從來不口頭謝,麻煩別人一次,他第二天就會送點東西過來,都是幾袋堅果、兩斤櫻桃之類的小玩意。

  甘卿借住一百一十號院,就想悄悄地找地方一窩,沒打算和任何人有交集,不料居然因為一堆雞毛蒜皮,莫名其妙地跟高冷的鄰居混了個臉熟。

  十幾天後,甘卿因為吃晚飯時又被孟老闆教育,不小心多吃了半斤烤雞翅,肚子有點撐,回家時特意繞了遠路,打算多溜達一會消食,經過家附近的商場時,正好看見聶恪提著兩包日用品從超市裡走出來。

  這男人身處流言蜚語中心,逮誰跟誰賣慘,簡直成了當代「羅切斯特」。向小滿就算放出來,以後大概也是精神病院一條歸宿了,據說現在已經有好事的大媽在給聶恪介紹對象。

  甘卿懶得看他那副「情深義重、可憐可佩」的嘴臉,就故意磨蹭了一會,等聶恪走遠,隔開幾百米,免得和他同路。

  就在聶恪在最後一個路口拐彎的時候,本來在低頭玩手機的甘卿忽然瞥見了一道黑影,追向聶恪的方向,快得好像車燈掃過大樹……

  然而這會路口並沒有車。

  甘卿皺了皺眉。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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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7 00:31:18 |只看該作者
卷二 第二重 失語 第二十八章

  閆皓不太會察言觀色,但他有個特異功能——就是假如對方討厭他,他能第一時間捕捉到別人的惡感,他還總能不小心聽見別人議論自己。

  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因為沒人理,他的世界比別人的更安靜,所以也更敏感。

  那天傍晚,老楊大爺到洗衣店來找江老闆的時候,閆皓其實就在門口。

  那正是他吃晚飯的點鐘,江老闆會過來替他看攤,留給他一個小時休息時間,但閆皓從來不敢耽擱那麼久,他總是隨便買點什麼,囫圇個地填進嘴裡就回來。

  只是他在小路口等紅綠燈的時候,老遠看見了老楊大爺進了店裡。

  楊幫主雖然解放以後就參加了工作,不要飯了,但依舊是秉承老傳統,衣服能打補丁絕不扔,平時就穿一身棉布的衣褲,沒有需要乾洗或者專門打理的高級貨,也很看不慣時下青年連雙襪子都不肯自己洗的風氣。他來洗衣店,肯定不是照顧生意的,必是找江老闆有事說。

  閆皓對那種年紀大、地位高的人犯怵,哪怕對方再慈祥也不行。他實在是不想和楊幫主打照面,於是在洗衣店門口踟躕了一陣。

  老楊和江老闆很快聊完出來,閆皓聽見了說話聲。

  「……人千里迢迢地投奔我來了,這不是沒法子的事嗎?」這是江老闆的聲音。

  閆皓心裡打了個突,他敏感地意識到了這句話在說誰,心臟劇烈地跳了起來,隨即,他像燕子一樣掠過,藏進了旁邊小路的垃圾桶後面。

  江老闆扶著老楊邁過洗衣店的門檻:「看腳下,楊幫主。」

  閆皓聽見老楊說:「影響你做生意了吧?」

  江老闆苦笑,「嗐」了一聲。

  老楊就拍了拍他的肩,江老闆就又含混地說了一句:「這也是個麻煩……唉,您慢走。」

  正是晚高峰,小林蔭路上全是匆匆的行人與擁堵的車,沒素質的車主對著人耳朵「嗶嗶」鳴笛,人聲嘈雜,兩個老人沒有察覺到垃圾箱後面的「小燕子」。江老闆很講究地目送老楊大爺走過路口,才背著手、低著頭、緩緩地轉身往店裡走,耷拉下來的臉上有點愁眉苦臉的意思。

  沒法子的事……影響生意……麻煩……

  這幾個詞反復在閆皓腦子裡回蕩,他獨自蜷在垃圾箱後面,心想:「這是說我。」

  江老闆是他父母的朋友,閆皓他媽臨終,把自己木訥又不成器的小兒子託付給了他。

  從硬著頭皮來到燕寧的那天開始,閆皓就擔心自己做不好事、討人嫌,他感覺得出,因為他的緣故,店裡近來冷清了不少。衣服都是要往人身上穿的,打理得專業不專業兩說,起碼得乾淨,許多客人捕風捉影地聽說店員是個變態,就都不來了——誰知道他會給衣服上弄點什麼噁心東西?

  閆皓一直是提心吊膽、如履薄冰,直到方才親耳聽見江老闆說的話。

  不過他反而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這一天果然還是來了,江老闆也嫌他了。

  這是理所當然的,他總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除了早逝的父親,好像就沒被什麼人喜歡過,讀書不行,老師不喜歡他,同學孤立他,連親媽大概都是礙於責任,捏著鼻子把他養大的——她很少對他笑,更沒誇過他一句,他就算是靜靜地喘氣,她都能挑出毛病來。

  閆皓知道江老闆不好意思當面轟他走,決定自覺一點。但他下了幾次決心,還是沒敢當面跟江老闆辭行,於是留了一張字條,壓在賬本底下,不辭而別。

  他把剩下的貓罐頭打包裝進紙箱裡,放在隔壁寵物店門口——那寵物店除了做生意,也做流浪動物救助,有時候長時間找不到合適的領養人,店裡要支出很多額外成本,他想幫點忙。

  有隻小奶貓半夜不睡覺,趴在窗口,扒著百葉窗的縫隙往外看,好奇地注視著他。

  閆皓就沖它笑了一下,曲著手肘,讓綾波零坐在臂彎裡,弓肩縮脖地走進了寒夜。

  「咱們去哪啊?」他輕輕地對塑料小人說,這時,他的目光不像白天那麼躲閃,說話也放開了喉嚨,然而仔細聽,就會發現他說話有點奇怪,他似乎是有一些「大舌頭」,很努力地想把每個字都說清楚,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我找不著工作的。」

  「幸好你也不用吃東西,不然,跟著我要挨餓了。」

  「跟我在一起很委屈……對不起。」

  「你會不會地球上第一個露宿街頭的綾波零啊?」

  經過一百一十號院附近時,閆皓腳步忽然頓了頓,朝隱在林蔭間的小樓望去,想起了那個八樓的女人……她衣服兜裡的刀片,還有深夜時走投無路的嚎啕大哭。

  「他們說她精神不正常,我覺得很難過。」閆皓摸了摸綾波零的頭髮,「因為我好像也不正常。」

  綾波零用沉靜的目光看著他。

  閆皓站在原地,不知道思量了些什麼,然後他把綾波零背進背包,飛掠而出。

  據說當年的堂前燕閆若飛可以踩著水面浮萍過河,到對岸一看,鞋尖不濕,這門絕學到了他這一輩,已經失傳了,閆皓也就能勉勉強強爬個樓、翻個牆,跟蹤個被噪音污染弄成半聾的都市白領——他跟了聶恪好幾天。

  聶恪西裝革履、意氣風發,一點也不像遭遇重大變故的模樣,碰見女的,話尤其多,逮誰跟誰抖機靈,自我感覺相當良好。

  閆皓還看見他跟一個年輕靦腆的女孩吃飯,似乎是相親。

  在飯店門口分別的時候,閆皓躲在不遠處,聽見聶恪跟那女孩說:「……你這個專業啊,將來落戶燕寧很難,工薪家庭,家裡又有弟弟,父母能幫你的太有限了,你說他們連一百萬都拿不出來,那你要想在這裡買房立足,幾乎是不可能的。我這人不愛說那些虛的,都是實話,為你好,你別介意——我比你大幾歲,作為大哥,我其實還是建議你回老家。」

  女孩二十出頭的樣子,身上帶著學生氣,一看就是涉世未深,還真信他那套,小聲回答:「可是回老家沒有適合我這個專業的工作……」

  「你想太多了,有多少人能幹自己專業的,不都是有個事先湊合糊口嗎?」聶恪的話聽起來非常真誠,「是,誰都不甘心,考大學、考研究生吃多少苦?你好不容易上了這麼好的大學,花了大好的青春和時間,把專業讀完,畢業一看,白念了!」

  女孩正是容易迷茫的年紀,順著聶恪的話一想,可不就是那麼回事嗎?被他喪得說不出話來。

  「但好在你是個女孩,」聶恪不緊不慢地鋪墊完,盯著女孩鮮嫩的臉,圖窮匕見,「女孩比男孩強點,你們還有『第二次投胎』的機會嘛,不用什麼都靠自己。我的情況,介紹人應該也跟你說了……說實話,我真是沒心情再找一個,今天我也是真不願意出來,介紹人是我朋友,抹不開面子……雖然跟你聊天還挺投緣。你還小,也不用著急,願意的話,拿我當個大哥處就好了,有什麼難處,隨時找我。」

  「敦厚」真誠,又沒有企圖心的男人,似乎更容易讓人信任。女孩主動加了他微信,很感動地走了。

  連聽牆角的閆皓也被聶恪這一番「肺腑之言」感動了,覺得自己想多了,錯怪好人。

  但他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卻看見聶恪和女孩分手後沒走,在餐廳門口抽了根煙,等了一會,等來了一個獐頭鼠目的中年男人。

  聶恪迎上去,十分親熱地攬住中年人的肩,打開自己的汽車後備箱,拿了兩條煙遞過去,兩人勾肩搭背地不知說了些什麼,然後聶恪從懷裡摸出一打現金悄悄塞給了對方,兩人互相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聶恪一笑,這才開車走了。

  不知道為什麼,閆皓直覺很奇怪,鬼使神差地,他悄悄綴上了那個接錢的中年男人。

  只見那男人悄悄地把錢拿出來數了一遍,似乎是十分滿意,哼著歌走了。走過一片七拐八拐的小路,閆皓看見他上了個破破爛爛的居民樓,居民樓沿街一面有好幾家「上門去除灰指甲」、「艾灸按摩」之類違規經營的小店……最裡面一家,叫「安心診所」。

  防盜窗上面有個廣告牌,上面循環著「四十年經驗,配合多種治療方法,有效針對失眠、抑鬱、狂躁、焦慮等心理頑疾」。

  廣告牌上循環的字紅彤彤的,閆皓卻覺得自己胸口像堵了一塊冰,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他重新回到了一百一十號院,再次跟上了聶恪。

  緊接著,閆皓發現聶恪又去見了好幾個年輕女孩,用的都是和第一天一樣的同一套說辭——先喪後暖,不到一周,他熱熱鬧鬧地攢了一幫「妹妹」,足能組織起一個大觀園。

  挖十個坑,總能坑到個把傻白甜,週五晚上,閆皓守在路口蹲聶恪,就見那男人拎著兩個超市口袋走過來,一邊輕飄飄地走,一邊發微信語音。

  「……你決定,我請你……好啊,大哥平時也沒時間看電影,都聽你的,明天見……想吃什麼?提前告訴我……跟我客氣什麼,能認識就是緣分,哥就是你在燕寧的親人……」

  一把無名火竟然從閆皓窩窩囊囊的胸口燒了起來,他想也不想,趁著夜色衝了上去。

  正跟人聊騷的聶恪吹著口哨,只覺得身後刮來了一陣小風,他頭都沒來得及回,就覺得頸側一痛,什麼都不知道了。

  閆皓追上去出手打暈他,完全是一時衝動,這會突然就不知道怎麼辦了。

  跟臉著地的聶恪面面相覷片刻,他發現這男人掉在地上的手機屏幕還亮著。閆皓想了想,吭吭哧哧地撿起手機,蹲在路邊,給微信那頭的女孩發信息:「他是騙你的!這男的是人渣,以前的妻子就是被他逼瘋的!他同時約好幾個女孩,你不要上當!」

  微信那頭的女孩莫名其妙地發了一串問號。

  閆皓深吸一口氣,自己哆嗦了一會,轉身把聶恪扛了起來。

  「喂。」這時,他身後突然有人出聲,閆皓激靈一下,差點把肩上的人渣掉地上,驀地扭過頭去,看見拐角處走出了一條清瘦的影子,她在手機上按了幾下,手機屏幕的光照亮了她的臉,那張臉乾淨而清冽,有些眼熟,隨即,閆皓意識到,自己經常在早餐攤上看見她,只是沒說過話。

  甘卿把手機屏幕按滅,揣進兜裡,歎了口氣,抬頭對閆皓說:「你把人放下吧,剛才我什麼都沒看見。」

  閆皓往後退了一步,心裡其實早就亂了方寸,他防禦性地炸起了雙肩,露出幾分色厲內荏的凶相,企圖把孤身一個的女人嚇走。

  甘卿:「……」

  這傢伙怎麼傻乎乎的?

  甘卿插著兜:「你跟他有仇嗎?要不這樣吧,你給他套個麻袋,拎那邊揍一頓出氣,我也什麼都沒看見。」

  閆皓:「你……你不要多管含(閑)事!」

  一不小心,帶出了大舌頭口音,他的臉「騰」一下紅了。

  好在甘卿似乎沒注意到,語重心長地說:「你打算把他扛哪去啊?聽我一句勸吧,這幫假精英自稱身家好幾百萬,其實混半天也就一套房一部車,賬戶上沒多少現金,綁票綁不出幾個子。老男人沒市場,賣都賣不出去,到時候砸手裡怎麼辦?就只能砍死了。」

  閆皓:「……」

  「在燕寧砍死人很麻煩的,不划算的。」甘卿沖他伸出手,「來,放這,趕緊回家洗洗……」

  「睡」字還沒說出口,閆皓扛著聶恪轉身就跑。

  「剛吃飽,要胃下垂了!」甘卿低罵了一聲,抬腿追了上去。

  堂前燕就是堂前燕,就算翅膀退化,也是狂奔起來一騎絕塵的鴕鳥。

  這個閆皓跑得快就算了,更可怕的是他極其靈敏,肩上扛著個百十來斤重的人,絲毫不影響他上躥下跳。

  他一拐彎跳進了一家單位小院——小院的院牆上為了防盜,裝了螺旋形的刀片刺繩。

  閆皓大鵬似的往上一躥,腳尖在牆上一個小凹坑上輕輕一踩,橫著「飛」了起來,安然無恙地從刀片刺繩上方滾了過去,那一圈刺繩紋絲不動,他在那頭落地無聲!

  甘卿瞳孔一縮,倏地剎住腳步,當機立斷,繞過院牆,轉向小院正門門衛的方向。

  門衛的攝像頭在夜色中一閃一閃的,一顆小石子拋過來,「啪」一下打碎了鏡頭,緊接著,甘卿從緊閉的大門上一躍而過。

  然而小院靜悄悄的,那隻蠢燕子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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