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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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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申丑]春時恰恰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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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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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 17:06:11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曹家棺材鋪生意很不錯,沈拓去的時候正有一個錦袍男子帶著僕役在買棺材。

    “這位郎君你看,這副壽棺面漆棗紅色,金粉五蝠拱壽文,木質堅硬,敲之‘砰郎’有聲,聞之有異香,蟲不咬不蛀,實乃長眠佳選。”曹大笑眯眯地在那推介曹家店最好的棺材。

    錦袍男子跟著上前敲了幾下棺木,然後道:“這便是最好的棺木?我聽聞好的棺木敲之有如擊金叩玉。”

    曹大一頓,掃了錦袍男子一眼,笑道:“這位郎君莫不是在消遣我?敲之有金玉之聲,非千年楠木或陰沉木不可得,那種棺木落水不浮,千年不朽,萬金尚且難求,也只王侯將相配享,尋常人家哪個敢用?”

    錦袍男子臉上訕訕,也不問價,晃悠一圈,帶著僕役走了。

    “晦氣。”曹大輕輕啐一口,對沈拓道,“大郎來了,今日不當差?”

    沈拓將肉酒遞給曹大,嘴角不由帶出一分笑意:“表伯,我近日與二橫街何秀才公家議親,事准了,來與姑祖母討些主意。”

    曹大吃驚,喜道:“竟有這等好事?”攜了沈拓的手將他去後宅,路過回廊喊,“二醜,你表侄要定親了,快些出來,我們中午好好吃上一杯。”

    曹二正帶著幾個學徒做棺材,一身刨花味,衣擺頭上還掛了木屑,出來疑惑道:“賴家不是賴親了?娶他家小娘子有什麼好喜的,你未來丈母娘一個缺口鑷子。”

    “你棺材做糊塗了?”曹大道,“不是他們家。”

    “二表伯,定的是何秀才公家的。”沈拓一想起何棲就想笑。

    曹二聽後搖頭:“讀書人家的?不好不好,酸裡酸氣的。”

    曹大抬手給弟弟一巴掌:“天下小娘子隨你挑不成?你怎麼不與表侄說個好的來?”

    曹二咧開嘴笑:“我自己的婆娘尚且是半哄騙來的,哪敢給侄兒保媒。”曹家三兄弟,曹二長得最醜最魁梧,卻是最能做細致活的。壽棺的繪彩均出自他手,比他爹曹九還畫得出色幾分,他又扎得一手好燈籠。

    曹二媳婦簡氏也是個潑辣的,生得白嫩豐腴,頗有幾分風情。她家中赤貧,又有許多兄弟,她爹圖曹家的銀錢把她嫁給了曹二。

    簡氏早聽聞曹家二子面醜如鬼,哪裡肯依,在家鬧得翻了天去。

    她娘淌淚說:醜又什麼打緊,又不耽誤你穿衣吃飯。

    簡氏反唇相譏:竟說好聽的話哄騙?要是真為我打算,我也是依的。你們不過為的曹家的銀錢賣了女兒,別說曹二長得醜,他便是傻子跛子是火坑你們也是要把我推進去。

    她滿心不願嫁,曹二倒趁她上街偷看過她幾眼,覺得她脂豐膚白水靈眼,很是滿意。時不時地扎了五彩燈籠,畫些花鳥送與她。簡氏萬料不到曹二竟是個風雅之人,那燈籠扎得極是精細討巧,端得心靈手巧,曹二面如惡鬼之說八成是好事之徒誇大其辭。

    於是收起厭惡之心,歡歡喜喜地嫁了。

    嫁後才知被這個醜鬼給騙了,醜是真的醜,巧也是真的巧。曹二又是個顧家疼老婆的,曹大曹三得閑還會喝花酒見個相好什麼,曹二除了做棺材帶小徒弟,得空也只陪著妻兒。三個妯娌裡,倒是簡氏過得最舒心。

    時日一長,簡氏再看曹二倒看不見醜,透著特別的魅力。

    曹家三子俱已娶妻生子,分居未分產,把左右的屋舍買了下,聚居在一塊。主宅是個二進的宅院,前一進前頭的鋪面賣棺材,後頭請了長工學徒加棺木。曹大是長子,與父母住了主宅的後一進。

    沈姑祖母曹沈氏跟前也買了個小侍女服侍,平日無事也只管吃吃齋念念佛,操心操心兒孫小事;曹九年輕時就是好脾氣,歲數大了更是心寬體胖,白花花一大蓬的胡子,將棺材鋪交與三子做了甩手掌櫃,養了只黑毛寮歌,背著老妻偷偷喝酒吃肉。

    人老就愛熱鬧,二老重孫子都有了,曹沈氏雖收斂了年輕時的脾氣,還是個厲害的角色,兒媳孫媳在她面前也不敢應付敷衍。

    曹沈氏先前還與曹九說起沈拓,憂心沈拓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又罵賴家不厚道,咒賴家豬肉爛鋪子裡頭。可巧沈拓上門,頓時眉開眼笑,喜得拉了沈拓的手,抱怨道:“大郎可有時日沒來姑祖母家中,你表哥前日挖了好些春筍,家中又有火腿,我叫你大伯母中午做燜筍給你吃。”

    沈拓扶了曹沈氏坐下:“也就姑祖母惦念我。”

    曹沈氏嘆:“你沒個好命,家裡長輩都死絕了,也只剩我一個半只腳進棺材的,再不惦著你就沒個疼的人了。”至於沈母這個長輩,曹沈氏一語就將她歸進死人裡。

    曹大討他娘歡心,笑:“阿娘,大郎有喜事說與你知呢。”

    沈拓將盧繼保媒與何家議親的事細細說給曹沈氏聽。曹沈氏聽得仔細,皺了眉問道:“何家小娘子竟生得這般好?”

    沈拓點頭:“桃溪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曹大曹二有些不信,雙雙說:“大郎,你怕心頭歡喜,誇大了吧?”

    沈拓心道:在我心眼中,別說桃溪,便是天下也再無第二個。口中卻道:“我也不知,不過何小娘子確實生得好。”

    曹大曹二打量著沈拓的模樣,大家都是男人,有些心照不宣,何家小娘子到底如何不清楚,卻是個美人沒跑。

    “老天還是疼憨人啊,表伯恭喜大郎了。”曹大為長不尊在那衝著沈拓擠眉弄眼,曹二跟著猥瑣地笑。

    “呸呸呸,什麼疼憨人。”曹沈氏將佛珠慣在一邊,“好什麼?有甚好恭喜的?大郎他娘也是個顏色好的,結果呢?大郎,娶婦當娶賢,這顏色好的靠不住。”

    “好。”曹九眯著眼,“大好,顏色好的話,更是大好。”

    “我打死你個老不差的。”曹沈氏抬手就給了曹九一下,立著眼,“你倒說出個三六九來。”

    曹九撫著胡子,聲音昏昏欲睡:“阿沈你想啊,何家是個什麼光景,若何小娘子是個貪圖富貴的,將那何老秀才撇在一邊,憑著顏色什麼人家去不得?便是作不得當家主母,作個妾侍總使得。這些年也沒見何家有好女的風言風語,可見她是自重。她好,何老秀才也是好的,多少人家養了好女兒,恨不得賣去換場富貴。這門親好啊,大郎是個有福氣的。”

    曹沈氏細想一番,確實如此,又問道:“那你與何家女結了親,就接了何老秀才家住?”

    “這是自然,說好要奉養何公,怎能出耳反爾。”沈拓點頭。

    “也罷,她家就她一個,還有個鋪子,一年總有出息。既然她帶著老父出嫁,鋪子自也要帶進沈家,倒也不算虧。”曹沈氏細細算了一筆賬,深覺這門親結的既不賺也不虧。

    沈拓哭笑不得,他又怎會貪圖何家的鋪面?只是這話卻不好在沈姑祖母面前說。“左右我還有二郎要養,少不得她操持勞心。”

    “哼,她既嫁與你,那便是她的本份。”曹沈氏不以為然,又想了想,“你既要結親,少不得諸多花費,我知道你臉皮薄,不會自己跟我張口,姑祖母卻不能不管你!”掀著眼皮掃了兩個兒子一眼,“阿大,阿二,你倆做表伯的可不許小器。”

    曹大曹二苦笑:“阿娘當我們兄弟是什麼人?侄兒要成親,我們三兄弟一毛不拔,豈不是成了笑話。”

    沈拓起身道:“姑祖母,姑祖公,大伯,二伯萬萬不可,若如此,我豈不是成了上門乞銀的,這銀子我是萬萬不會伸這手。”

    曹沈氏道:“大郎別發強驢脾氣,你年小不知成婚花費,零零總總,總是沒個夠。婚姻大事,總要辦得體面些,才顯得你對妻族的敬重。”

    “姑祖母,沈拓這身家,一清二白的,何必非強爭這個體面。”沈拓正色道,“我有十分便與她十分,我只五分卻做出十分的樣子,那也只是欺她,弄個表面光亮而已。何家也是知我的根底,若是因此心生不滿,又何必與我結親。”他自信何家小娘子絕不是這般計較之人。

    曹大笑:“大郎啊,你就是好強了些,不過男兒家有身硬骨頭是好事。”又道,“你結親要不要請表伯們喝喜酒的?你既請我們吃喜酒,難道我們不隨禮的?”

    “隨禮是隨禮,幫襯是幫襯,隨禮是姑祖母家與我家的情誼,幫襯是卻非本份。姑祖母一家已經對我照料良多,我再不能占這樣的便宜。”沈拓執拗起來,又微紅了臉,道,“只還有事要托賴姑祖母,家中沒有理事的人,成親諸禮,到時要煩勞姑祖母與伯母們操持。”

    “你放心,這事不消你說,這是姑祖母應當的。”曹沈氏一口應下了。她年輕時的柳葉眼成了小三角眼,現在微眯著,透著精光來。心裡道,她不操持難道由著沈母跑回來作威作福的?要是帶了李貨郎這個後父來做主位,她非得嘔出半斤血來。

    曹二道:“你就我們家一門親戚,我們不幫忙誰去幫忙?你那舅家只知在鄉下作窩,甩手一問三不知,不擔半點干系的,還能指望他們?”

    沈拓也不反駁,他舅舅,姨母都是好人,好人有時做的事,卻讓人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還有件事卻須大伯二伯幫忙。”

    “你只管說。”

    “阿爹先前在郊外買了幾畝山林,有好些樹木。”沈拓道,“樹齡不大,不抵什麼大用。我想著大伯幫我看看可有能賣的?與木材商牽個線,做棺板、梁柱、椽木的,不拘什麼價格都可。”

    曹大摸摸胡子,看著沈拓哈哈大笑,搖頭道:“大郎啊,你到底是年輕不懂啊。也罷,午間你三叔歸家,我讓他領你一趟,你是身在寶山不識寶啊。”

    沈拓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有心追問,曹大卻故作神秘只擺手不肯作答。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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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曹家三兄弟曹大賣棺材,曹二做棺材,曹三卻是管著板材買賣,常在外頭走動,午間回來聽了沈拓之言,笑:“大兄還在那拿捏個半天不肯與你明說。大郎你是縣裡的都頭,街市上做買賣的哪個不識你?你要賣東西,尋常商戶哪個不開眼壓你的價?咱們既有勢,不欺人,卻也可以方便行事。”

    又搓了搓手,道:“你不知,自你做了都頭,我在外買賣都比先前順利。”

    沈拓呆了呆,他是半點沒往這上頭想,雖然在外行動,小商小販各種殷勤,也只當他們賣個好,遇上賊偷地痞得些關顧。道:“我左右也只是一個衙役都頭。”

    兩家近親,曹三索性開了天窗說亮話:“雖說衙役沒個品階,到底也是公差,都道‘官不惡役惡’,小鬼比起閻王還要難纏些。尋常人家,沒有官司不平哪個見得縣丞縣令的,日日得見的還不是衙役公差,你們手裡拿著王法,真有心作威作福,欺了他們,又去哪裡分說。無事何苦得罪你們?買貨賣貨,與誰不是買?豈會不給你們方便?前些年差役張狂得狠,竟比得賊匪,也只季明府到任,才收了爪子。

    大郎你行事端正,又有俠心,從不干仗勢欺人的事。只是權不在大小,你又管著縣裡街市,商戶自給你臉面。”

    沈拓皺眉欲待說什麼。

    曹三又道:“大郎,我們做事既然無愧於心,借個方便又如何?便是你家季明府,也有買著屋宅或令家生開著鋪面營生,不過借勢而為。”

    沈拓到底不是迂腐的性子,琢磨片刻,道:“到底賴三表叔教我。”

    “也罷,我領著你走一趟。”

    曹三領著沈拓找了桃溪一個叫許直的木材商,買賣雖經營得不大,卻是實誠人,與曹三也有幾分交情。

    “曹老三?你這大下午怎麼跑這來?快快來我這喝一杯。”許直遠遠見到曹三就在那招手,等見到沈拓,心裡打個突,“這不是沈都頭嗎?難得稀客,快請快請!不知上門是?”這官差上門總沒個好事。

    曹三見他變了臉色,心裡好笑,道:“許七,你慌什麼腳?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我能做得什麼虧心事,不似你,背著老婆喝花酒被打成爛豬頭的。”許直揭曹三的底,又叫妻子茶點上來,“都頭喝杯茶解渴。”

    “我婆娘又不是夜叉,又不會打殺我。”曹三也不生氣,夫妻豈有不打鬧的。“不與你說笑,有事找你呢。”

    沈拓收起心中一分羞意,在那坐得筆挺,倒還似平常挎刀尋街的都頭模樣:“許叔,沈某想與你做筆買賣,家中有幾畝山林,有些杉柏,想賣與許叔做梁柱屋櫞。”

    許直再沒料到沈拓上門竟是為了賣樹,暗暗松了一口氣,又思量沈拓冷不丁得賣樹八成銀錢不趁手,是不是高價收了賣個好。

    沈拓機敏,端著茶杯道:“不瞞許叔,我家那樹還未長成,只眼下有用錢之處才提前賣了。許叔與旁人如何做買賣,就與沈某如何做買賣,萬沒叫許叔平白吃虧的道理。”

    許直打量沈拓不像說假的,徹底把心放下,一口應承下來,又道:“不知都頭家山林離得遠不遠?不如領許某親去看看也好估價。”

    曹三道:“對,總要看個分明。近得很,傍晚便可回轉。”

    沈家的山林在郊外甜水溝,離得並不遠。

    靠地吃飯殊為不易,前朝時農戶除了田地收成要交稅,便連種棵樹也有雜稅,徭役又多,百姓連口飽飯都吃不上,生生被逼出反心來。本朝的太祖自己也是泥腿子出身,早年據說連大字都認不得一籮筐,唯一的老娘還在災年被餓死了。既活不下去,干脆加入了義軍,從一個小卒一路殺將上去統領義兵,最後得了天下。太祖做了皇帝後,第一件事便勾了雜稅,又減了賦稅,天下百姓一片歌功頌德,恨不得給給太祖供上長生牌位。

    種樹不再上稅,但若是買賣卻有商稅。

    “再一個,以免涸澤而漁,你家砍了多少樹,就得補種上去多少。”曹三和許直在山林裡轉悠幾圈,果然都不甚粗壯,拍拍其中一棵,“都道十年樹谷,你阿爹作了遠計,只是這山林置買的遲了點。”

    沈父的確是做了遠計,他原料想著,長子年歲漸長,將來成家置業的,自己總能支應;只是次子念書,若有所成,必少不了另有一筆花費。因此將積攢的家底買了山林,盤算著這些樹木再將養個十幾年,盡可成材,到時足以支應家中開銷,再者山林是恆產,將來分交與兩子也算有個交待。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沈父愣是沒算到自己早死,發妻又卷了家中余錢別嫁。長子撫養著次子,別說置產,娶妻都困難。

    沈拓道:“眼下支應不開,也只能因小失大了。三表叔,我想著將山林一分為二,一半留給二郎,二郎那一半一根樹也不動。我這一半,揀了那些有模樣的賣掉。”

    曹三看了半天,心中還是覺得可惜,便連許直也道可惜。沈家山林大半是杉木,看大小也有七八年的樹齡,再過十來年,著實不是一筆小數目。他既做了表叔,兩家又親厚,少不得要為沈拓打算,拉了他到一邊問道:“大郎你不用抹不開臉,你只說你手上有多少銀錢?聘禮又打算用多少?”

    沈拓嘿嘿一笑,道:“也不過四五十兩,我統籠著算一下,想湊個百兩銀子。納征下聘所用布匹、首飾、鮮豬、干果等再加上現銀,用上五六十兩。余下修繕屋宅、置辦酒水宴席雜事。”

    曹三聽他這糊塗賬,顯些想吐血,罵道:“你他娘要辦多少酒水?你小子有多少親朋要請?一兩銀子也能辦得上等的席面,你他娘要費幾十兩銀?聘禮不說,這是你給你娘子的體面心意,多少也沒個准。你家屋宅也只是被糟蹋得雜亂些,不過補些瓦片,補漆梁柱,這些表叔家就能與你做好,你到時只費個一二銀子請那些學徒長工吃個酒宴便罷。儀仗花車不用你小子考慮,我們又不是死人,讓你自個張羅這些憑個心酸。”

    沈拓被罵得張口結舌,半晌才道:“這……總要往寬裕裡打算,免得臨到頭後手不繼的。”

    “這倒是個理。”曹三氣哼哼,“不如這般:你這山林先不必大動,先揀出有年份的賣個十來兩,將納征用銀留出來。到時再看請期請的是什麼吉日?寬緩些年底或明歲,你總又有銀錢進益,要是婚期緊,再作打算。”

    沈拓摸摸鼻子,道:“我與何家結親,本就是我高攀,想著總盡自己全力方不委屈何家小娘子。”

    “我看是因為何小娘子生得美貌。”曹三斜著兩只眼,“我聽二兄說何小娘子生得天上有人間無,如同青娥素女下凡。”

    沈拓被打趣得如同滾水燙過的蝦子,道:“她脾性也是極好的。”

    曹三笑:“你才見她一面,統共也說不了幾句話,就能知道脾性?你二伯娘還以二兄是個風流才子呢。”

    沈拓認定何棲是個好相處的脾氣,他也不反駁,只面上透著笑意。看得曹三直搖頭,他這表侄是沒救了,大雁都沒送過去,就已經迷暈了頭,那何小娘子不是天仙,倒像狐狸精。

    許直這才知道沈拓原是為了婚事花費賣樹,忙道喜道:“竟不知道都頭好事將近,恭喜恭喜,預賀都頭夫妻和美,多子多福。”

    “承你吉言。”沈拓謝過。又將剛與曹三商議之事說與許直,“原說要盡賣的,沈某卻又出爾反耳,許叔切莫見怪。”

    “誒,都頭實是多禮,自古買賣哪一口而定的,自是商而後定。”許直道,“許某也沾沾都頭的喜氣。除開此趟的買賣,都頭不管何時來找許某,許某自都接下。”

    這自然好,沈拓抱拳道:“有勞許叔,沈某婚時,許叔來吃一杯喜酒。”

    “都頭相邀,哪敢不去啊。”許直樂了。能結交沈拓,他自然樂意。

    這次買賣做的,三人皆是心情大好。曹三與許植拿草繩綁了看中的樹木,另使人砍了運回去炮制。

    晚間,許直親自送了十四兩銀子來,沈拓接了,笑:“許叔別吃虧就好。”

    許直道:“托大說一句話給都頭,在商言商,商人又怎會做賠本的買賣。都頭若是看得起許某,將來山林的木材成長,還賣與我。”

    這話沈拓一笑置之,並不應他,道:“沒個七八年不成材,到時誰知什麼光景,許叔也打算得忒遠了些。”

    許直雖有心想搭上沈拓,今天一番交道下來,知道他不是什麼好糊弄的,再者中間又有曹三指點,倒顯出幾分滑溜來。他也不心急,又絮叨幾句揖禮告辭。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廝熱情得很。”一個人騎了匹白馬,慢悠悠地從一旁角落踱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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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 19:56:22 |只看該作者
    第12章
   
    這人生得極為好看,目如晨星,唇若海裳,膚白更是欺霜賽雪,端得是色如春花,艷色奪人,正是縣裡的馬快都頭施翎。

    施翎原是芨州人,他面如好女,身段風流,常被人當作優伶面首之類的尤物。偏偏性子糟糕,一言不合便要出手打人。他在原籍被一個富家子調戲,摸了他的手說要拿銀買了他養在外頭,施翎哪肯受這辱,暴起來操起酒壺就砸了過去。

    他下手本沒什麼分寸,又喝得半醉,邊打還揪著富家子罵:“想養爺爺,爺爺的拳頭須教你識得爺爺是哪個?調戲我?爺爺是你的活祖宗。”

    富家子早癱在地上一動不動,一個膽大的下僕上去一探鼻息,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喊:“打死人了,打死人,小郎君被打死了……”

    施翎酒醒了一半,上前將兩指壓在富家子頸側,果然沒了動靜。輕哼一聲,摸出身上所有的銀錢在酒肆買了壺梨花釀,道:“自古殺人償命,我既打死了他,自會去投官。都道梨花釀色白清冽,回味有甘,當得千金買醉。名不虛傳,果然好酒。”

    一壺梨花釀喝完,施翎果然自己去府衙投案。

    芨州州府與皇室沾親帶故,是個愛美之人,美衣美食美人皆是心頭所好。見了施翎簡直神魂顛倒,將袖子掩了臉,跑回去跟他娘子道:此等美人,怎忍讓他碾落泥中,與腐泥蛆蟲同污。

    他娘子一翻白眼,知道他犯了老毛病,又觀此案,富家子調戲在先,施翎受辱殺人在後。州府娘子也是個烈性人,這些商賈賤業,仗著家財街上看了長得好的就要上去調戲恨不得搶了家去的,打死了活該。遂給自家夫君吹了吹枕頭風,道:施小郎雖然殺了人,但哪個有點血性的男兒肯當街受這等欺辱的,若換了我,子孫根都給他打爛。

    芨州州府胯間一涼,堆起笑臉討好家中河東獅,他本就舍不得殺施翎,順水推舟判了個流放,還假惺惺道:你殺人罪大,不可輕赦,此生歸不得故裡。

    歸不得故裡算個屁啊。

    施翎父母早亡,名義上是跟著兄嫂過活,卻是他自個西家蹭飯東家借喝,稍大點,兄嫂連面子情都不要,將他趕了出去。施翎無法在一個破廟落腳,跟著廟裡的老和尚一同吃住,還學了一身的武藝。

    老和尚早已亡故,對故裡施翎實無半點的牽念。

    芨州州府還不放心,特特寫了封給季蔚琇,言道此子不俗,煩勞看顧一二。施翎將信揣在懷裡,帶著州府夫妻贈的衣銀,臨行前跪倒在地,大禮拜別。

    芨州州府忍痛揮淚:如斯美人、如斯坎坷。

    一路押解至桃溪,芨州兩個衙役與季蔚琇交割了文書。兩個衙役想著施翎是個大方的,州府又喜愛他,不如賣個好。於是堆著笑臉道:“季明府,這廝脾性粗魯,卻有一身好武藝,我家太守愛才,心中頗為看重。

    季蔚琇半信半疑,他識得芨州州府,又看施翎一路風塵卻不掩麗色,八成是看人生得好才法外開恩。但兩個衙役的模樣又不像說謊,叫了沈拓過來與施翎比試。

    施翎一路戴著腳銬手銬,不得半點自由,整個人骨頭都快僵了。活動了幾番手腳,見沈拓將衣擺別入腰間,執刀擺了一個架式。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沒有,知道來人必是個中好手,頓時見獵心起。

    一場比試下來,二人頓生惺惺相惜之心,季蔚琇更是看得見才心喜,辟來做了馬快都頭。

    沈拓本就好交游,又見他沒個落腳之地,便讓他在家中安頓。二人相見恨晚,日益親近,施翎又見他養著幼弟,勾起心事,只把沈拓當兄長看待。沈拓也只當多了個弟弟,平日更是管著施翎不叫他衝動做事,生了氣也是劈頭蓋臉一頓打,全沒半點見外。施翎也是個賤皮子,別個戳他一根手指頭,他還要還回來,挨了沈拓的打心裡還有點高興。

    “何時歸來的?”沈拓拉了他的馬,拍拍馬頭,笑問道,“二郎念了你許久。”

    施翎問道:“賣了什麼與那商販?”

    沈拓答道:“我快定親了,將家中的樹木賣一批與他。”

    施翎吃了一驚,隨即喜上眉梢:“我離家才多久,哥哥竟定了小娘子?是定的哪家的?”又皺眉,“哥哥定親我定要送一封厚厚的紅封,今日起要節省幾分,再不與他們吃酒去了。”

    二人邊走邊說,施翎直替沈拓高興,將帶來的粽子糖給出來迎接的沈計,一彈他腦門道:“二郎邊去吃糖,我與你大兄說些大人的話。”

    沈計接了糖,無奈道:“施大哥成日將我當孩子哄。”氣呼呼地塞了顆糖在嘴巴裡跑去書房看書了。

    “哥哥快與我說說這些時日的事。”施翎急不可待地道,“怎得我一回來竟像翻了好幾年。”

    沈拓無法,把賴家退親,盧繼保媒,千桃寺相看都說。

    “獵雁算個什麼?明日蘆葦蕩多獵幾只,別家送一只雁,咱家便送兩只給嫂嫂。”施翎磨著拳頭,恨不得立時拉了沈拓去大顯身手。

    “你那案子查得怎麼樣?別誤了明府的事。”沈拓哭笑不得。

    “查清楚了,倒不是謀害。那蘇富戶是被兒子給氣死的,他年老體虛,子孫又為家財天天打得跟爛羊頭似的,一時血不歸經,氣上不來,一命嗚呼。”施翎搖搖頭,又想起什麼,拿眼看著沈拓。

    沈拓一挑眉:“你有話便說,做什麼怪形狀。”

    施翎撓撓頭,為難道:“那案倒與哥哥還有幾絲瓜葛。”

    “與我?”沈拓奇道,半日也想不出自己與蘇家有什麼牽連。

    “蘇富戶是個為老不尊的,大把年紀了還養著美貌的小妾。”施翎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道,“哥哥的阿娘不是再嫁貨郎李家嗎?那個小妾就是李貨郎的姊妹。眼下蘇富戶死了,他那幾個兒子怎會養她,少不得要歸轉家去。”

    “李家之事,與我又有什麼相干。”沈拓厭惡道。

    “我看那個妾不是省油的燈。”施領提醒道,“哥哥好事將近,須提心一二,要是大喜之日鬧出事,於哥哥和未來嫂嫂面上都不好看。”

    “我倒想看看他們有沒有這膽。”沈拓冷笑,“真把我當泥不成?”話雖如此,到底還是留了意。

    門外洗了果子送來與阿兄的沈計拿手捏著托盤,心中燃著一點星火,蘊著一絲的惡意,只待風起,便是燎原之勢。

    這些人,太惹人厭了,不過看他沈家可欺,一個一個不讓阿兄與他過安穩的日子。

    翌日施翎將案件交托清楚,拉了沈拓,加一個愛湊熱鬧的何鬥金。三人捉了五六只雁,又興起在水裡摸了整兩罐的螺螄小蝦。

    “還好是這個時節,再過些時月,這些雁可要飛走了。”施翎將大雁綁了翅膀,掛在馬背上,還自語道,“你們也是沒個好運,遇上我離了隊歸不了家,只是為了我哥哥的婚事,你們就生受了吧。”

    何鬥金笑罵:“他娘的,是哪個捉得歡快的?”

    沈拓懶得理會二人,拿了野菜葉喂大雁:“只別讓我養死了,二郎心細,回頭讓他照料。”

    何鬥金看小蝦鮮美,道:“回頭去我家食肆,讓食手料理了,再燙壺好酒,把小郎也接了來。

    施翎兩眼一亮,連連點頭。
    “你們將那蝦留出些給我。”沈拓出聲道。

    “哥哥要蝦做什麼?”施翎道,“喂雁好生可惜,就酒鮮美得狠。”

    何鬥金卻是歡場浪子,嘻嘻一笑:“大郎他日怕是個拄杖落手的。”

    沈拓辯解道:“何老秀才也是好酒之人,我只是送與他佐酒。”說罷搶過陶罐一拍馬,一陣風似地去了。

    何鬥金急了,在後頭喊:“大郎,留些許給我們吃酒。”

    沈拓哪聽得見,自己一氣快馬先回了桃溪,將繩子在罐口套了個拎手。待到了二橫街,卻躊躇起來,騎著馬在外頭徘徊了半天。眼看日將西沉,黃昏微紅的陽光將何家探出院牆的一支金腰兒染成暈暈的桔色,這才鼓起勇氣下馬去敲門。

    何秀才也有點納悶,這時候會有誰上門?

    “何公。”沈拓忙揖禮。

    “都頭。”何秀才微微有點訝異,也不請進,只在門口笑問,“大郎這時來可是有事?”

    “我今日得了好些活蝦。”沈拓把陶罐遞與何秀才,“何公讓小娘子整治了做下酒菜。”又偷偷摸摸得往院內看了一眼,哪有什麼人,只有一院浸在夕陽中的懶懶似睡的花草。

    “大郎有心了。”何秀才手上一沉,險些摔了陶罐。

    沈拓心知輕易也見不到何小娘子,只是心中難免失落,道:“何公若無吩咐,晚輩先告辭了。”

    “大郎且住。”何秀才眼皮子一搭,有點不情願似地喊,“阿圓,把書房裡的那塊墨拿出來讓大郎給小郎帶去。”

    沈拓整個眼睛都亮了起來,挺直了背等在那。“多謝何公。”

    “是與你家小郎的,與你卻不大相干。”何秀才嘴硬補上一句。

    “是是,晚輩只是代二郎謝何公厚愛。”沈拓笑著答。

    抬眼間,只見何棲窄袖紅裙,梳著垂練髻,插了一枝海棠花,手中托了一個托盤,眉間笑意淺淺,弱柳拂風般到了他的面前。

    “都頭。”何棲微施一禮,見他呆愣愣的模樣,本想取笑一二,只是何秀才立在一邊不好放肆,只得做出一本正經的模樣。

    “何小娘子。”沈拓想,自己見她,似乎說得最多就是這四個字。

    “阿圓,將墨給大郎。”何秀才用鼻子噴著氣,“他家小郎定在等大郎歸家。”

    何棲將托盤中小包袱給沈拓,沈拓很不舍,又沒辦法,只好垂頭喪氣地接了。何秀才才不管他們兒女小心思,巴不得他早早離去,揮手趕蒼蠅似地將人趕走。

    何棲趁何秀才不背,偷偷回首衝沈拓一笑,伸指在自己腮邊點點。雖無一言,沈拓偏知道她在笑自己呆傻。

    呆便呆罷,他也覺得自己呆得狠。騎在馬上將綠皮包袱打開,裡面除了一方墨,竟還有三個小荷囊,並一張小花箋,言明荷囊是做給他與沈計、施翎的,又道手藝粗陋,望郎君莫要嫌棄。

    沈拓將小花箋疊好並三個荷囊細心放入懷中,等見了沈計與施翎,卻對此半字不提,只將半路買的一包芝麻薄皮和一壺酒給二人。

    惹得沈計和施翎二人對視一眼,很是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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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何秀才將手中沉甸甸的陶罐放到廚房,嫌棄道:“倒是巴巴送些河鮮來。”心裡其實很是熨貼。

    何棲也不去戳穿他,拿了木盆將螺螄河蝦倒出來,又用了竹編漏勺將蝦子撈了,螺螄仍用清水養著:“趁還活著,我與阿爹清煮了。”

    “太多了些。”何秀才吃驚地看著裝了小半竹籃的活蝦,“也不知適量而為。”

    “只見嫌少的,哪有嫌多的。”何棲拔了一把小蔥,又從窗台一個淺口瓦罐裡刨出一塊生姜。“余的我多放鹽,烤干了放在那,鹹鮮可口,就粥就酒都使得,能經得四五日不壞。”

    何秀才摸摸胡子,知道女兒手藝好,她既說好必然好。

    “阿爹快出去,煙火繚繞的。”何棲道,“一會便好。”熟練得生了火,將剛才未燒盡的木柴重又放進灶眼裡,扇旺了火。活蝦鮮甜,用不上什麼佐料,點了些酒,少許鹽,拍小半塊生姜,熟後再放一把蔥段。

    余下的蝦卻放油煎炒一番,放了生姜重鹽,在鍋裡鋪開,灶裡只用火文烘烤著,待到蝦皮酥脆,蝦肉干香這才盛出來裝碟。

    何秀才吃得高興,又是未來女婿送來的,別有一番滋味。飯後還叮囑說:“既還有這麼多,裝一小罐子給你盧……”一個叔字硬生生地停在了何秀才嘴邊,真是令人氣悶,這叫什麼事。叫叔吧,盧繼這廝和沈拓忘年兄弟;叫大哥吧,何秀才還真不想要這樣的後輩。要真正兒八經的從沈拓那邊論,何棲得喚盧繼伯伯。何秀才一臉的慘不忍睹,最後決定含糊了事,“算了,一個稱呼罷了,叫盧叔吧。”

    何棲笑著應了,她也更習慣叫盧繼盧叔,稱呼而已。把一個竹篩子蓋在木盆上,以防晚間那些螺螄爬得到處都是,看了眼擱置在一邊的陶罐,拿粗布擦了擦,重裝了半罐清水,在院中剪了幾枝黃素馨插在其中。

    何秀才看到,笑:“倒有幾分雅致。不誚萬芳遲,迎春蓬戶門。”

    何棲眨了眨眼,以為何秀才話裡有話,微微紅了臉。何秀才見她眉梢的一絲羞意,這才驚覺自己話裡有暗合女兒與沈拓親事之意,何棲少年老成,難得這副小女兒姿態。當下一樂,到底青春年少,知慕少艾。

    四月六是沈家正式納采之日。

    何家請了盧娘子幫襯,一大早便門院四開,灑水打掃。盧娘子見院中狹窄,暗嘆何家今時不同往日,何秀才住得委屈了,手上只把十來盆花草移到院外。空出空地來擺了供桌,用高盤裝了六樣干鮮果點。

    何棲欲待伸手幫忙,被盧娘子攔了,笑道:“今日小娘子不需動手,只穿得喜氣在房中玩耍便是。”

    何棲聽她將自己當孩子看待,道:“左右我也無事。”

    “那小娘子自去閨中繡帕子去。”盧娘子硬是不肯,又說,“小娘子本應是嬌養的女兒,現在已經隨意了,再不好親自動手的。”

    何棲沒有辦法,只好回自己房中,她算是明白了,六禮除了迎親,其它五禮其實都沒她什麼事,男方來人只須與她父親見禮即可。

    盧娘子也不讓何秀才動手,道:“郎君只須將香爐內的香丸子焚了便可,今日郎君是大人,只端坐高堂等著沈家大媒。”

    何秀才行了一禮:“阿圓納采,倒讓盧娘子這般勞累。”

    盧娘子趕緊避開,又屈膝道:“郎君這是要折煞奴婢。”

    “盧娘子,你早已不是何家婢了,再不可說這話。”何秀才柔聲道。將香爐的蓋子輕輕蓋回去,縷縷清煙從纏枝紋蓋眼透出,氤蘊著消散開來。

    沈家那邊到底知會了舅家和沈母,主事的卻還是曹家,曹沈氏年紀大了,只叫了大子二子夫婦幫忙。

    盧繼是大媒,先至沈家吃了待客的甜湯。沈家連著大雁一共配了六樣禮物,桂圓、干棗、風栗、酥糖,鮮肉,俱用紅綢包了,連那雁都剪了翅膀綁了嘴。

    沈拓問道:“可要我親去?”

    曹大媳婦許氏笑:“你卻去不得,誰家這麼不講究讓小郎君去的?二郎倒是可以去。”

    曹二媳婦簡氏道:“你要是去了,旁人要笑大郎猴急了。”

    “要說猴急,再沒比你家二郎猴急的。”許氏取笑,“真是恨不得搶家去。”

    “呸,不喜不悲的那是廟裡的和尚。”簡氏輕啐一口,她是要作為男方長輩陪同媒人去何家的,“我可要親見一眼何家小娘子,好生瞧瞧是什麼模樣。”

    二人說得沈拓恨不得求饒,還是盧繼不忍心看他坐立難安,道:“兩位娘子,這日頭也升高了,咱們先過禮再回來說笑也不遲。”

    許氏點頭:“我與阿簡實是為大郎感到高興,說笑一二。盧相師說得是,正事要緊,再沒得讓何家覺得沈家輕慢的。”

    在供桌前又倒一遍酒,道:“沈家表兄,你家大郎今日與何家行納采之禮,你在天有靈須庇佑大郎得一佳婦,昏禮諸事順當。”

    喚了沈拓上前行了跪禮,簡氏、曹大、盧繼三才這才拿了六禮出門。

    盧繼捧了雁,到了二橫街胡同,見院門大開,探出院牆的花草都似比往日開得燦爛。盧娘子出來迎三人到了正堂,又奉上香茶。

    兩家雖早已屬意,但還是要裝模作樣有番,盧繼道:“沈家有兒郎、品行端方,適婚之齡,聞何家有佳婦,端莊貞淑。今擇吉日備六禮,求娶何家佳婦,望公納雁應允。”

    何秀才接了雁,算是正式答允了沈家的求親:“何家有女,今吉日允沈家之求。雁飛南北,貴有其所,人有陰陽,應相合相得;雁有序,人有禮,應謙而互讓;雁有其情,脫網不去,人有其意,應白首相顧。”

    “既得佳婦,必珍而重之,舉案齊眉。”

    曹大和簡氏聽得兩眼懵圈,兩人均坐得端端正正的,心說:這何秀才真不是與我們一路的人啊。大郎是個巡大街,咱家是賣棺材的,他舅舅現在是個泥腿子,這半懂不懂啊。也不知何小娘子怎個模樣,若也同何秀才公一般,日日這樣與大郎說話,再來個吟詩作對的,大郎非得減壽十年。

    管他娘的,反正何家收了大雁,這事也就定了,到時再嫌沈家粗俗也反悔不得。

    曹大和簡氏對視一眼,雙雙又堆起笑臉兒。

    盧娘子過來將大雁關在籠子裡,拿米飯拌了菜葉喂它。余下的五禮則收入房中,一一解開看了一眼,再重又用紅綢包好,又拿核桃、柿餅換了酥糖、干棗,只等沈家歸轉時帶回去。

    又去廚房做了蛋酒湯水,一碗兩顆,用兩個托盤托了,匆匆去何棲房中叫她一塊送去待客,也是讓何棲在沈家長者前亮個相。

    何棲正無聊呢,打疊著精神繡喜帕,婚服她還未動手,等問名後再裁剪,布匹倒已經扯了,上好的綢緞,還是青色的,男方的婚服倒是紅色的,所謂的紅男綠女。按禮,女家還要為男方做身衣服鞋襪,男方納征下聘那日,女方收了聘禮再以男方鞋襪衣服回禮。

    盧娘子進來看她扎著針,一朵合歡花繡得好不辛苦。

    “嬸娘莫笑,我於針線上實不怎麼通,繡個簡單的花草已是勉強,鴛鴦蓮瓣實在不行。”何棲看著棚子上的花,自己先笑了,拿遠了倒是這麼一回事,只禁不住細看,。

    盧娘子實在喜歡何棲的大方,她又孝順,嘆何娘子沒福。若不是早去,即便沒有養下兒女,收養了何棲,也可盡享天倫。

    “一根手指還有長短呢,哪有樣樣皆通的。”盧娘子拉她起身,見她今日穿得鮮艷,反挽著雙髻,身上尚可,頭上卻只在發間綁了兩根紅色綴珠絲絛,實在是素淡了點。折了瓶中的一支紅色茶花與她插在側間,又重點了口脂。“你阿娘早年間是個喜歡打扮的,若她在,憑著小娘子的模樣,不知會被娘子打扮得如何好看。”

    “上回阿爹開了阿娘留下的箱子,有條披帛,繡得好生精致。”何棲順著道,“顏色又好看,我打算拿來配了昏服。”

    盧娘子雖不知什麼樣的披帛,她心中何娘子一切事物都是好的,笑誇道:“唉喲,若是長短合適,自然是好。”披帛有長有短,既要搭禮服,自要長及迤地。又拍手,“瞧我這忘性,小娘子隨我來。”

    到廚房,讓何棲托了其中一個托盤。

    何秀才正與盧繼說起兩家問名的事,問名自然也要挑個雙數吉日,又相商到時去哪個寺廟問吉。曹大本來是個會說的,只是他棺材賣多了,嘴皮子過溜,生怕露出市儈的嘴臉來,沒得在讀書人面前丟人。

    倒是簡氏膽大,在旁道:“本來盧相師也會蔔卦,我們小戶人家也沒多的講究,只是他又要當大媒又要問蔔,實是勞煩了他。桃溪寺廟,香火旺,又靈驗的也只是千桃寺,又算不得遠,既親家公與廟裡的和尚相熟,自到千桃寺蔔個吉。”

    “正是如此。”何秀才笑,“早間早去,午間也能得回。”

    幾人議議事,隨嘴又誇誇自己家的兒郎,上門求娶,也不興自謙自貶的,總不能把自家的小郎君說個一錢不值反要對方將女兒下嫁。

    簡氏眼尖,見外面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隔窗一個窈窕的身影,付度其中一個必是何家小娘子,忙打起精神來。

    這一看,簡氏在心裡樂開了,他們家侄兒果然是個好福氣的。真是,誰能知何家竟藏了這樣一個美人兒?

    曹大雖不好太細看,卻也看個八九不離十,心裡呵呵一笑:怪道大郎只差將嘴給笑歪了。

    二人又見她無半扭捏小氣樣,更是滿意,再誇起何秀才養了好女兒時,更加情真意切。蛋酒做得十分美味,放了上好的紹酒,足料的糖,吃得人隱隱上頭,更添幾分喜意。

    三人送了雁,又將五禮帶回,兩家人算是完成定婚第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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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何棲對著籠子裡的雁犯愁,這還是一只野雁,性子凶,張著嘴只管嘎嘎大叫,吵得人腦仁都疼。何秀才尋思著籠子小,困得它不舒服,橫豎剪了翅膀也飛不走,就將籠子門開了,放它出來。

    這一放出來何家就遭了殃,滿院弄得都是雁糞,何棲氣得棄了掃把,費了九牛二虎的勁都沒把它給攆回籠子裡去,那雁被趕得急了,還會伸長脖子叼人。偏偏何秀才見了覺得有趣,坐那只管撫掌笑。

    “這可能宰了來吃?”何棲也不知裡面有沒有什麼忌諱。

    “好好的吃它作甚?”何秀才道,“也廢不了多少谷物的,養著倒也有趣。”

    “又髒又凶。”何棲越看越覺得這雁趾高氣揚。

    何秀才還道:“它好好的被人捉了來,豈能高興?”

    何棲沒法,只好任憑這只雁在院中耀武揚威,順便禍害花草。

    等得問名那日,沈家又讓盧繼捧了一只雁來。

    盧繼也笑了道:“若依古禮,六禮中五禮都須用燕。現在哪有這麼講究,除開開頭的納采,最後的親迎討個首尾相應的吉利,其余不過拿鵝與木雁代替。只是沈都頭和他兄弟施翎獵了好些雁,五禮便打算全用了雁。”

    這回連何秀才都犯了嘀咕,想想自家小院塞了五只雁的場景……

    二家交換了寫有兒女雙方名諱、生辰八字的紅帖,又說定了十六去千桃寺問吉蔔卦。

    “何公放心,阿圓與大郎必是天作之合。”盧繼笑。

    何秀才蹙了眉,猶豫半會才道:“不瞞子為,阿圓的生辰八字並不實。你亦知道我收養她時阿圓不過三四歲的光景,這麼小,哪清楚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連年月日都記得模糊。我只把收養她的時辰記成她的生辰。”

    盧繼沒想到這裡面還有這一段,生辰八字很是要緊,有些個看重的人家只憑八字結親。輕聲道:“何公收養阿圓,恩同再造,說是再生也不為過,再生之辰也算得生辰。”

    在一旁奉茶的何棲雙眸一閃,對於她來說,何秀才收養她的時辰才是真正的生辰,開口道:“盧叔所言極是,世間只有何家女,遽州那逃難的小女兒早已與父母阿爺兄姊在地下相會,舉家團圓。”

    何秀才知曉女兒的心意,仍舊道:“既要作親,以誠待之,為計只管將阿圓的生辰之事與沈家講明。我先時將這事忘了,現在兩家之事還在議定,若是反悔也有轉寰的余地。我何家不做欺心之事。”

    “何公品性,盧繼只有傾慕的。”盧繼輕嘆,又道,“不過,某也擔個保,大郎再不是這麼個計較之人。”

    “但願如此。”

    盧繼帶回了何棲的庚帖,私下與沈拓說明了此事。沈拓渾不在意,言語間還頗為心疼,道:“阿圓真是不易,若不得遇見何公,都不知是什麼境地。”一個丁點大的女娃,一家人都遭了災,又遠離故土,能活下都是老天垂憐。

    盧繼盯著他,聽他叫阿圓叫得很是順口,饒是兩人相交甚深,但他也算看著何棲長大的,難免也生出自家鮮花被人摘走的不忿之心:“大郎倒是給我個准信,我也好去回何公,以免生出嫌隙來。”

    “盧大哥又不是不知我。”沈拓道,“我豈會在意這些?”

    “那便好。”盧繼心底著實松了口氣。道,“阿圓身世坎坷,卻能逢凶化吉,誰說不是好的命格。”

    “災年荒月,死的人千千萬萬,是天不公。”沈拓道,“阿圓能遇見何公,實是僥幸了。”

    何秀才得了回信,拈須微笑,對沈拓又添了一分好感,對何棲道:“若他介意此事,阿爹是不願將你定與他家的。”

    “便是阿爹願意,阿圓也是不願的。”何棲添了清水給兩只雁,許是有了伴,這兩只扁毛畜生倒安份了一些。生辰八字對於看重之人,著實不是小事,若是放在高門大戶、侯門顯貴更是要命。

    何秀才現在倒慶幸起沈家沈大郎自己就能當家作主,若是上面有父母爺奶,少不得又多生是非。這種心態很有小人之嫌,何秀才頗為自己感到不恥。

    十六乃是問吉之日,一大早簡氏將自己收拾妥當,備了鮮果清香,盧繼懷裡揣了何棲沈拓的生辰八字的描金紅帖,又捧了一只雁。這次卻是沈拓施翎一同去的,施翎差不多算在廟裡長大,簡氏供奉鮮果時,還正重地叩了頭,惹得簡氏一陣笑。

    找了廟裡蔔卦僧,呈上男女八字:“沈家男,何家女,婚嫁之齡,蔔問八字可合,姻緣可定?”

    卜卦僧接了紅帖供奉,合了二人八字:“極佳。”執筆將吉語寫在線箋上“雙雙雁侶宿枝頭,憑賴根莖枝葉牢,凄風寒雨相為顧,臨老相扶不辭勞”。

    盧繼見果然上佳,簡氏更是高興。

    “曹娘子只管在廟中隨意,我卻須去何公那報喜。”

    “盧家大哥,我來送你。”施翎忙道,他是特地騎了馬來的。

    盧繼知道沈拓作了安排,自是點頭應允,結果一路差點沒把肺給顛出來,下馬時腿都差點軟了。

    “阿翎也無須趕得如此急,唉喲我的腰。”盧繼抱怨,“你莫不是被燙了屁股?”

    施翎扶住他,歉然道:“對不住,我實不知大哥身體弱,禁不得急奔。”

    盧繼看了看施翎這張如花似玉的臉,憋悶得狠,將手推開他的臉:“你只少說話,唉喲……”

    帶了施翎進了何家,將雁與蔔得吉語交與何秀才,笑道:“何公,小娘子與大郎天作之合,當結兩姓之好。”

    何秀才也是滿意,鄭重收好,兩家婚事就此敲定。

    盧繼道:“十八吉日,沈家來行納征之禮,何公看可使得?”

    “使得。”問吉後自要納征,何秀才自是應允。見施翎陌生面孔,又生得極好,問道:“這位後生郎君不曾得見。”

    “小子姓施,單名一個翎字,見過何公。”施翎過來揖禮,“我與大郎知交,因在原籍犯……”

    盧繼偷偷就踹了他一腳,心裡直罵:你生得這樣,怎一根腸子通到地?誰個問你打死了人?雖你情有可原,但平頭百姓幾個見過這等事的?你倒好,自個還在那巴巴地說。

    施翎挨了一下,驚覺過來,硬生生轉了話頭:“在縣裡做個馬快班頭。”

    何秀才眼尖得很,將二人的小動作看在眼裡,他也不與施翎計較,只似笑非笑拿眼盧繼,看得盧繼汗都差點下來。吃了茶,推說要回轉沈家回信,拉了施翎鬼攆似得走了。

    等二人去後,何秀才對何棲疑惑道:“天生萬物,不一而足,此子這等相貌說是禍水也不為過,也不知中間有什麼原故。”

    何棲早聽沈拓說家中寄住的好友曾在原籍犯了事,判了流放,所犯之事肯定不小。沉吟道:“沈都頭與他交厚,盧叔又與他親密,品性應可信得過。”

    “我看他目光清澈,言行耿直,不是什麼宵小惡人。”何秀才點頭,“比你那個鬼頭鬼腦的盧叔還要好上幾分,以前不知,竟是兩面光的。”

    何棲聽何秀才譏諷盧繼,噗得笑出聲,盧繼算命測卦,自是有些油滑狡獪。

    “十八納征禮畢,你便算是沈家之婦了。”何秀才傷感一會,心裡倒有些急起來。何棲的嫁妝只備一小部分,其它的都還好,只是家具為難。箱籠定了樟木,有香防蟲,放衣物書籍都很好,桌案幾凳的木頭卻不好求,賤價者何秀才不願用,高價者用不起。

    “你阿娘原先陪嫁過來的一套家什,倒是用得好木頭,只樣式古樸了些。”何秀才道,“阿爹打算請人重新拋了光,新上漆與你陪嫁過去。”

    “阿爹?”何棲皺眉,不贊同道,“哪有將底子都給掏空的?這不好。”

    “你莫非嫌棄是以舊做新?”何秀才這麼多年多少摸清了女兒的脾氣,內疚道,“也是阿爹無能,嫁女連上好的家具都嫁不起。”

    “阿爹明知我並非此意。”何棲無奈。

    “你聽我說。“何秀才道,“這裡原本就窄小,那些家具好些個都沒用上,只堆在西屋中積灰。再者說句厚顏的,你要帶著阿爹去沈家,又不再住這,這般放著也是可惜。你阿娘的這套家具還是請巧手打的,紋理大方優美。”

    何棲心中不是滋味,道:“阿爹這是要將整個家當都給女兒陪嫁過去嗎?”低首一會,索性說道,“我也不瞞阿爹,阿爹是個實誠人,女兒卻是小人心思。嫁與沈家,現在說得團花錦簇的,以後又知是如何?若有不好,我們總要留條後路。家中有屋,雖小也是遮風擋雨之處,手中有財,再少也可得個溫飽不乞憐他人。”

    “阿圓。”何秀才微愣。

    “阿爹,我不欺人,卻也不想任人所欺,總要未雨綢繆方得安穩。”何棲輕聲道。

    何秀才問道:“你信不過沈家?”

    “人之善惡好壞又豈是一朝一夕能知的?”何棲搖頭,“今日好,他日幸許還會生變。女兒不願以最大惡意度人,卻也不願剖心拋肝。”

    “阿圓,難得糊塗啊。”何秀才搖了搖頭,道,“也罷,只是與家俱倒不相干,家中用的其余粗笨的家什誰個會帶過去?”

    何棲想了下,伸手道:“既如此,阿爹便將原本打家具的銀錢另留出來,女兒用匣子裝了上鎖,阿爹自留著當自家的體己。”真遇上事,反正家具笨重還要典賣,還不如銀錢便利。

    何秀才瞪了她一眼,拍開她的手:“你倒比前頭雜貨鋪的陳娘子算得還精。”

    “她豈能算過我的?”何棲笑起來。

    何秀才怒道:“你去裁新衣,不要來啰嗦,阿爹心中自有成算。”

    何棲笑嘻嘻的,反正她是存了這打算,為後路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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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自李貨郎的那個當妾的阿姊歸家後,沈母齊氏的日子便難過起來。齊氏生得極好,又溫柔體貼,李貨郎對她百依百順,無有不應。自古婆媳都為仇,李母嫌棄這個續娶的媳婦橫草不拿,豎草不拈,別說煮飯,連個洗腳水都不燒,成日只知塗脂抹粉打扮得跟個西施模樣得與兒子調笑。李母哪忍得了,東摔西打指桑罵槐。

    齊氏也不爭辯,等李貨郎歸家,就坐在窗前抹眼淚,眼見他進門,忙拿袖子掩了淚痕,裝出強顏歡笑的模樣來。

    美人含淚,唉喲,李貨郎那叫一個心疼,細細地詢問是不是兩個前頭留下的兒子給她委屈。

    齊氏只拉著李貨郎的說,急道:“不不不,李郎誤會,阿大阿二很是懂事,沒有半分不好的。”

    “那你怎麼背人抹淚?”李貨郎不信,“三娘有什麼委屈只管跟我說,我自為你作主。”

    齊氏搖頭,淚水濕了睫毛,笑道:“有李郎這句話,叫我立時死了也心甘情願。李郎也別問,得與李郎共度此生,我受再多的苦又算得什麼。”

    齊氏死不死不知道,李貨郎倒能立時去死,一家人這麼點事又哪裡瞞得住,得知自己親娘找了妻子的麻煩,李貨郎跑去和李母道:“阿娘又好好的生什麼事?三娘嫁給我已經是委屈了。”

    李母一拍大腿,哭罵:“她委屈個屁啊!她一個賤婦,心又毒,前頭的夫君死了都沒涼透,她就勾搭上了你。你倒好,還將這個災貨娶進了門,你瞅瞅,哪家做媳婦得像她這般,睡得日上三竿,只等了飯熟上桌,連個碗筷都不擺。你倒好,還護起她罵起老娘來。”

    李貨郎動動嘴唇,道:“左右阿娘你也做慣了,三娘會做什麼飯食?她養那手指都拿脂膏養著的,又留了好長的指甲。”纖纖素手,輕輕往那床帳邊一擱,萬種的風情無以言說,李貨郎微眯了眼。

    李母被氣得一個倒仰,坐在地上就欲嚎哭,李父躲那吃了一個煎梨,出來怒道:“你哭個甚。兒子前頭那個媳婦就因你和離,你又要作沒這個?再離一個,還從哪再討一個來?她不做事就不做事,伺候得大郎高興,比什麼都強,就你個婆子要生事。”

    李母怕極了李父,不敢再吱聲,只包著眼淚去做飯,邊做飯邊咒著齊氏。

    齊氏此戰大獲全勝,她也繃得住,不露絲毫的得意,晚間躺在帳中還柔聲道:“不怪阿娘的,阿娘也是辛苦,為了全家人操勞。”

    李貨郎更覺齊氏良善,道:“三娘你好心,不與阿娘計較。時日久了,阿娘自會看到你的好。”

    齊氏溫溫一笑。

    李貨郎的前妻方氏生得粗壯,手腳倒勤快,一個人頂得兩個郎君來。李貨郎嫌她生得粗,心中不滿意,李母嫌她笨,也不喜歡,再者方氏娘家精窮,家中兄弟姊妹又小,吃了上頓沒了下頓,衣裙補丁打補丁,還短上一大截。

    方氏心疼娘家,偷偷摸摸從李家拿了東西回去,她也的確不機敏,這事做得不隱蔽。李母頭兩次見了,忍了,方氏還以為李家沒發現呢,膽子越發大了,搬了米面油鹽回家。

    李母氣得爆跳如雷,直說家中養了好大碩鼠,怪道米缸空了又空。她上前欲撕打方氏,方氏呆了呆,拿手擋了一下,她那一身牛勁,李氏一個不防,往後就倒在了地上,就勢往地上一躺只嚷著說是被方氏推的。

    李貨郎也當母親被打,抽了挑貨擔的扁擔,劈頭蓋腦就朝方氏一通打。

    方氏也是個傻,她既以為自己推了婆母,又不敢反抗丈夫,只被打得有出的氣,沒進的氣,倒在地上跟個血葫蘆似的。一對兒子撲在母親身上哭得差點沒斷了氣,大的那個已經知事,又機靈,偷偷出門直奔舅家。

    他見母親一身血,只當自己阿娘被阿父打死了,衝到舅家抱著大舅的腿直哭阿娘死了。

    方大舅如遭雷擊,好好的人怎幾日不見就沒了?又聽外甥說是被李貨郎打死的,糾結了兄弟鄰舍,拿了竹條扁擔殺將了過去。

    方氏還渾身是血躺在那,李貨郎和李母也以為打死了人,二人一時全沒了主意,李貨郎嚇得將染血的扁擔扔了出去。

    方大舅趕到李家,驚見此等慘狀,眼淚忍不住直往下掉,那些鄰舍也是吃驚,沒想到李貨郎長得白俊,看著斯文,下手竟如此狠毒。

    方大舅掄圓了胳膊一巴掌就把李貨郎打倒在地,說要要打死姓李的給自己妹妹償命,打死一個也是死,打死兩個也是死,干脆將李家通通打死,大家都不用活。

    一時李家雞飛狗跳,鬼哭狼嚎的,還是一個鄰舍仔細些,看了看方氏,雖然眼看著不中用了,到底有一口氣在。

    方氏在床上足足躺了兩個月,李貨郎在床上躺了一個月,李母哼哼嘰嘰躺了半年多。方家撿回一條命,在李家卻呆不下去了,李家還要寫休書,被方大舅一瞪眼,只得改了和離。

    李貨郎因有這一出,續娶時,知些底細的,哪個肯與他家做親的?直至遇上了齊氏,夫死寂寞,又見李貨郎生得俊俏,能疼人,兩個眉來眼去生出情意來,不消多時打得火熱,直把廉恥德行丟個精光。

    齊氏嫁進李家,她帶著好些金銀,手頭闊綽,李家自是收著些,不太敢支使她,李母也是個欺軟怕硬的,對方氏非打即罵,對著齊氏不滿歸不滿,到底不敢動手,只敢碎著嘴罵。饒是如此,還被齊氏給討了回去。

    李母吃了幾次虧,再不敢找齊氏的麻煩,只心中越加不滿,倒念起前頭方氏的好來。

    等得小李氏死了丈夫歸家,李母便私下拉了女兒的手哭訴了半晌,數了齊氏一堆的不是。

    小李氏生得好,在蘇老家又過了富貴日子,行動氣派,一推頭上的蝴蝶銀釵,道:“阿娘真是的,碰到了軟釘子就把往日的威風給丟了。她是做媳婦的,你是她婆母,天生她便比你矮三分,你怕她什麼?”

    李母湊近女兒,壓低聲音說:“你不知,這婦人心毒,從死了的夫君家裡帶了好些銀錢出來,白的黃的都有。一時高興了就拿銀出來買些肥雞肥鵝、布匹吃食,一時惱了一個子都不從指縫裡漏出來,只管拉長著臉兒,要你阿兄哄逗她。”

    小李氏最知銀錢的好處,問:“她手頭竟有這麼多的銀?”

    “怎不真?”李母道,“我為何說她心毒?沈家能有多富貴,少不得被她掏個精光。她先前還有兩個兒子呢,竟是兩手一攤,半分沒放心上。”

    “阿兄真是糊塗了,守著這麼條毒蛇,他倒能睡得安生。”小李氏也有些吃驚。

    “唉喲,那賤婦手段好生了得,你阿兄只聽她的使喚,叫往東不敢往西,叫打狗不敢罵雞,比孫子都聽話。”李母恨道,又哭道,“往常你阿兄也是孝順的,自打娶了這個毒婦,眼裡哪還有我這個阿娘啊。”

    小李氏安慰道:“阿娘不急,我倒要會會她去,看她有多少的能耐。”

    小李氏叫李母裝病,推說染了風寒,身子重,頭沉得抬不起來,只在床上躺著將養,小李氏守在李母床前煎藥喂水的,又對齊氏道:“嫂嫂事多,我歸家依賴著兄弟娘家,別的幫不上手,只把阿娘伺候好,讓你與阿兄能空出手來。”

    齊氏心知裡面有鬼,不過,她也懶怠服侍李母陪她作戲,尋思李氏母女是要她操持家事。於是做了三日的夾生飯,吃得李家上下不消化。

    李貨郎幾次三番來看母親,又要請醫師來診治,小李氏道:“阿兄,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郎中看了,只教吃藥將養。阿娘實起不來身,只托賴嫂嫂操心了。”

    “這倒是三娘的本份。”李貨郎快愁死了,“只她實做不來,飯半生,肉也不熟,別都吃壞了。”

    小李氏輕道:“阿娘病重,又離不得人,少不得全家都將就些。荒年,飯食都沒,半生便半生,管飽就行。”

    齊氏沒想李母這老貨寧肯吃生飯都要裝病,心裡暗恨,猜想是小李氏的主意,她豈是認輸的人,只心疼自己的一對兒女,偷偷使人街上買了肉餅偷著吃。小李氏暗笑,又唆使方氏生下的兩個侄子盯著她。

    齊氏被逮個正著,索性不做飯,只在街上現買了吃。小李氏又教兩個侄兒,齊氏買得多,他們就少吃些,剩得好些飯食;等齊氏買少些,他們就多吃點,嚷著阿娘不夠吃。直把齊氏氣得紅了臉,又發作不得,只在李貨郎面前哭道:“李郎娶錯了我,我只是個沒用的,些些小事都做不好,小郎、囡囡有我這娘,哪得好的照料。”

    李貨郎十分喜愛女兒,李小娘子不過八九個月,生得白白嫩嫩,大眼小嘴,成天含著手指兒笑。抱起女兒顛了顛道:“三娘將囡囡養得這麼般好,哪裡不會做娘。你只是不會那些雜事,算不得什麼。大兒也懂事,你做他繼母,只管支喚他。”

    “大兒這年歲,讓他與我親近實為難了他。”齊氏給李貨郎捏著肩,“不如,李郎幫我吩咐一聲?”

    “這有何使不得?”李貨郎應了,又搖頭,“你只面薄。”

    第二日,李貨郎自拿了銀錢給大兒,讓他午間去買些吃食,晚間他歸家,自會帶回來。

    小李氏轉臉去李母房裡道:“阿娘說的是,這婦人心毒,半點不知心疼人,連枕邊人也是算計的。”心裡更加防備起齊氏來。

    他們姑嫂二人有來有回,各有吃虧,小李氏只躲在李母後頭出主意。

    沈拓議親,使人告知了齊氏。齊氏被嚇破了膽,又有點羞慚,納采、問名、問吉只躲著不出面。

    等沈拓納征,在肉鋪定了生豬鮮羊,小李氏恰好撞著,見他大方不摳索,說不得沈家還有些家底瞞了齊氏。又想,沈拓是做都頭的,交識之人繁多,又在縣令手下做事,認得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

    家去後,把臉一肅,也不說齊氏,只管罵李貨郎:“阿兄是不是糊塗了,做出這麼沒臉的事,他人見李家這等行事,哪個再上門的?”

    李貨郎不解:“阿妹說的什麼?沒頭沒腦的。”

    “我家侄兒議親,你們做父母的倒好,把門一關,竟是不聞不問。”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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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李貨郎呆了半日,方回過神來自家阿妹所說的“侄兒”指的是沈拓,張了張口道:“阿妹,你到底想說什麼?”

    齊氏心中有鬼,又疑小李氏另有算盤,一側身趴在小桌上哭了起來:“都是我的錯,我造的孽,我對不起大郎,哪還有去見他的臉面?我只求大郎當我這娘是死的,也不勞他牽掛,他只與二郎過他安生的日子去。他現在又將娶妻,只盼新婦是個疼人的,兩人和睦美滿,我再無別的所求。”

    李貨郎現在想起曹家三子腿都還哆嗦,這些個做棺材的,成日與這些壽器打交道,渾身都透著陰氣,那曹二不定就是鬼差托生的。

    小李氏暗暗將嘴角一撇,心道:你說得倒好聽,也不知誰一死丈夫就扔了兩個兒子改嫁的。臉上卻堆起感慨之嘆:“我是沒生養的,自不知嫂嫂的慈母之心。只是想著,到底骨肉至情,血脈相連。母子之間哪有隔夜的仇,即便侄兒與嫂嫂心生誤會,更應趁此良機重歸於好。自來紅白喜事不上門的,只有那老死不相往來的。”小李氏輕飄飄的看了眼齊氏,在她耳邊道,“嫂嫂難道真想與侄兒斷了關系?”

    齊氏埋著臉不動,沈拓越來越有出息,以前只看他交些狐朋狗友、無賴閑漢,又沒個正經事。不想那些人裡竟也有何鬥金這樣桃溪都有名的富戶,又做了都頭,街市上的商家都要敬他幾分。

    “今早還見侄兒在肉鋪定生豬呢。”小李氏嘆氣,“他一個小郎君,知道些什麼,這些昏嫁諸事本就繁瑣,哪能辦得仔細。嫂嫂過來人,也不說幫侄兒搭把手掌掌眼。”

    齊氏哭道:“大郎姑祖母好生厲害,有他們相幫,我倒沒半點擔心的。”說到底還是怕曹家。

    小李氏笑了:“這親戚說到底也只是親戚,和親娘怎麼相比的?”又問李貨郎,“還有阿兄也太小氣,大郎成昏,你這個後父莫非一毛不拔?我可沒這麼小氣的阿兄。”

    李貨郎搓手道:“誰個一毛不拔,我與三娘自備有禮錢。”

    “既然如此,禮到人更要到。”小李氏笑呤呤,“那日大郎納征,又要祭天地先祖,又要待客,又要備禮……阿兄嫂嫂不去幫忙實說不過去,再等得迎親,嫂嫂不見你新婦嗎?”

    “我不懂這些,去了反倒礙手礙腳。”齊氏低頭小聲道,“出了差子還惹大郎生氣。”

    “做兒子哪有跟娘生氣的。”小李氏說,“十月懷胎,鬼門關裡來回一趟生下來。”

    齊氏也覺得自己勞苦功高,生沈拓時她是頭胎,年又小,痛了一天一夜,險些沒把命給丟了,沈拓再凶也不會沒良心不認她這個娘的。只是她也不應小李氏,這個小李氏嬌花一樣的年紀跟了一只腳進了棺材的老翁,發白齒搖,躺在床上不過一截子枯木,日日伴著這樣的老翁入眠,換她早瘋了。小李氏卻沒事人一樣,日日穿得跟新嫁婦似的,可見是個厲害的。

    齊氏找了個借口瞞了小李氏,隨便包了包糕點回娘家找主意。

    小李氏也不在意,只要齊氏肯上門就好,到時親迎,她也去混杯喜酒吃吃,不定還有段姻緣在等著她。

    齊老爹氣了一場,身體壞下來,拖拖拉拉的好不起來,現在齊家當家作主是齊大舅。齊大舅聽了妹妹哭訴,也不想妹妹與兒子跟個仇人似的,道:“你早日明白些,十八那日我去時叫了你同去。”

    按理,沈拓家中沒了長輩,實該舅家相幫的,一來齊大舅愧對沈拓,二來又見請了曹家,干脆就躲了懶。納征卻是要辦小宴,相親的親戚俱要上門吃酒,這再不上門,也不用做親戚了。

    齊大嫂一摔門,罵道:“敢情妹妹同你是一根腸子裡爬出來的,你心疼,外甥姓沈就是外人不成?三姑子做了這麼沒臉的事,前頭也不見她上門,現在巴巴上去,指不定肚裡孵了什麼壞水,到時鬧出事,你外甥還要不要做人的。”

    齊氏嗚嗚又哭了,齊大舅訥訥道:“雖然三娘另嫁,到底是母子。”

    “呸,誰個說她另嫁?”齊大嫂怒道,“她嫁就嫁,偏卷了沈家的細軟,讓兩個親子喝西北風。還說是嫁妝,別家不知,你自家都不知嗎?沈家能陪個屁的嫁妝?不過混個溫飽,有幾身新衣裳已經是難得大方。三娘做了下作事,連累得大娘二娘在婆家頭都抬不起來,輪到她倆做飯,婆母把米缸裡的米量了一遍才放心,切塊肉都要盯著。咱家小娘子一日比一日大,有她這個三姑姑,誰家願娶她的?”

    一席話罵得齊大舅沒了言語,他原本見齊氏哭得可憐,心疼妹妹,被妻子一頓吼,又覺得對不起外甥。

    齊氏噗通就跪了一下來,道:“阿兄,我實沒有壞心思,大郎是我親子,我做娘的能害他?前頭是我對不起他,只是李家不是什麼好地,婆母吝嗇,小姑又厲害,李郎前頭又有兩子,我身邊沒有半文錢,可怎麼活得下去……”

    齊大嫂聽她這麼無恥的話,隔夜飯險些吐出來,怒道:“我知道你是耳朵軟的,我只把話扔這,你認妹妹,我卻是認外甥的。”說完一扭頭,將門摔得山響。

    “阿兄,你看看嫂嫂。”齊氏搖著齊大舅的手直哭。

    齊大舅也不說妻子不好,只說:“三娘,你先前實在是太過了。”

    “阿兄,我知錯了,我真知錯了。”

    齊大舅無法,到底不忍心不管她:“你家去,到時我打你家門前過,一同去,你臉上也好看些。”

    齊氏得了准信,心滿意足地回家了。

    陳據前幾天就得了沈拓的囑咐,時不時地在李家附近打轉,見齊氏果然拎了個油紙包出了門,尾隨一小段路,是她娘家的方向,心裡有了底。

    回去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沈拓:“應是去你舅家,只是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

    沈拓道:“許是明日想與舅舅家一同來。”

    “這……”陳據揣著手,“這倒也沒辦法,她是哥哥的親娘,你娶親納征她要上門也在情理之中。”沈拓有這麼個娘真是倒了十八輩子的血楣,相比之下,他那又啰嗦又凶悍又摳門的老娘簡直是良母。

    沈拓揉揉眉心,找了曹沈氏。曹沈氏道:“她是你親娘,血脈天性,避也避不過去。”吩咐三兒媳小簡氏道,“三媳明日只跟著她,也不必與她大小怕,只看著她不叫她生事。”

    “只管放心,便是她上茅廁我也跟著去。”小簡氏大包大攬。

    曹大媳婦許氏笑道:“怕不是你自個喜歡聞夜香味?”

    一句話說得眾人都笑了起來,小簡氏啐道:“還是大房長媳呢?半點不穩重。”

    “也沒文法律條規定大房就得穩重的。”許氏自己也笑得前仰後合。

    十八一早,沈家近戚好友齊聚,肉鋪一早送來宰殺好的生豬、生羊,洗得干淨了架在空地上,陳據等人拿粗的木棍,將豬綁好,又叫了縣裡兩個生得力壯的衙役試著抬了下。

    “可還使得?”

    “使得倒使得,只綁緊些,半路松了可是丟人。”兩個青壯將腰一系,抬得很是輕松。陳據又將麻繩在豬腿上綁了好幾圈。

    許氏在那將頭晚染的喜蛋一個一個在花籃子裡壘好,另一頭的花籃晨壘了糕點,這人卻不好挑,一頭輕,一頭重,把挑花籃的愁得直皺眉。許氏笑罵:“你是個傻的,你把輕的那頭離遠些。”

    大簡氏又清點了備的禮:“看看是不是夠九種,別臨出門發現少了。”

    沈拓先時還列了單子,被大簡氏一問,反倒疑惑起來:“豬、羊、魚、雞蛋、糕點、干果、布匹、扇子、首飾。”

    大簡氏細細對了一遍,見沒錯這才松了口氣,又讓沈拓去待客,自己腳不著地去廚房煮糖水。

    眾人忙成一團時,齊大舅夫妻和齊氏拎了包紙包進門,沈拓正與季縣令的長隨說話,齊氏看到兒子,淚盈於眶,上前拉住沈拓的手,哽咽道:“大郎……”

    那長隨嚇了一大跳,也不知這婦人怎麼回事,一來就拉了沈拓的手哭。看年紀十分年輕,粉香腮紅,又穿了鮮艷的春裝,一時疑心是不是沈拓惹下的情債。

    沈拓尷尬得奪回自己的手:“阿娘與阿舅、舅母來了!”

    季長隨將兩眼瞪得溜圓,再沒想到這竟是沈拓的母親。小簡氏一陣風似得刮出來,不等齊氏再開口,扯了她的手就往裡拉,還道:“唉喲,三娘來了,大郎大喜,你這個將要做婆母的可備好將來要給新婦的見禮?我阿娘當初可足足給了我三兩重的鐲子,三娘是個大方人,只有比我阿娘客氣的,唉喲,真是讓我羨慕。三娘有時日沒來看大郎二郎了吧?我這記性不好,記不大清,是一年還是兩年來著?二郎現在生得好俊,跟個小仙童似的,只是穿得簡陋,三娘來給二郎打扮打扮。”

    季長隨瞪著小簡氏和齊氏的背影,將話聽了個十成十,拍拍沈拓的肩:“沈都頭,不容易啊。”

    “讓長隨見笑了。”沈拓只得拱手苦笑。

    “做人子女又哪能擇得了生身父母。”季長隨很是理解,都說父慈子孝,自也為父不慈,為子不孝的。

    齊大舅是個靦腆的人,沒想到外甥家中竟這般熱鬧,越發縮手縮腳,只管撿了個角落躲著,倒是齊舅母找了許氏,幫著安排茶飯點心。

    小簡氏只管拉著齊氏在內間坐著,倒杯冷茶往齊氏手裡一塞,道:“三娘只管在這歇腳,前頭亂糟糟,你年輕,免得衝撞了。”

    齊氏被拘得一肚子火,欲待掉眼淚,小簡氏順手從桌子邊撈起一塊醬色的破布往齊氏臉上招呼:“唉喲,三娘是水做的,只是今日可不能掉眼淚,添晦氣。”

    “不知二郎在哪?”齊氏無法脫身,只得坐著問。

    “他小人家家的,今日人多喜氣,他不知鑽哪湊熱鬧去了,晚間吃飯就見到了。”小簡氏笑呵呵的,拿出一茶盤的長生果,撿了一顆捏破殼剝仁,“三娘也搭把手,咱們手笨的也只能做些下手。”硬是塞了一大把長生果給齊氏。

    齊氏恨不得把手裡的長生果扔到小簡氏臉上去,又不敢,委委屈屈地幫著剝果仁,還把精心養的指甲給剝劈了。

    她被小簡氏絆住,沈拓在前頭著實舒了口氣,直等請親朋將九禮或抬或挑出了門,臉上這才帶了笑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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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何家院裡的花草又被一一搬到了牆外,院中擺了供桌、席子。盧娘子雖嫌三個兒子鬧騰,還是將他們帶來何家添些熱鬧,先前何棲跟著學裁衣的許大娘也過來相幫,何家又請了食手幫廚。

    前頭雜貨鋪陳家得知何家女竟然定了親,陳家娘子還滿心疑惑:也不知哪家憨的,娶親連老丈人一塊娶回家的。又遺憾自己家三兒沒能求娶得何棲,不然,這商鋪還不是姓了陳,哪用得年年花費租銀。

    陳大抬了下眼皮:“憨不憨我不知,凶悍倒是真,秀才家的小娘子定的是巡街沈都頭,提起拳頭比醋缽還大,你少嚼口舌,免得惹惱了他,連累家裡都沒好果子吃。”

    陳三郎縮著肩,吸溜下鼻子:“何秀才挑了半天的女婿,就挑了這麼個殺星?吵將起來,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何小娘子。”他搖搖頭,嘖嘖嘆氣,“何小娘子這日子不好過。”

    陳大脫了鞋子把陳三郎打得嗷嗷叫:“讓你住嘴住嘴,你是沒耳朵不成?我們租他家房子,還要和他家結仇不成?遠親近鄰,我們少不得上門道喜。”

    陳家娘子撇撇嘴,唉,租人房子就是不如意,早知當日求娶時說得真切些,心疼得包了包炒豆子與陳大去何家賀喜。

    何秀才就沒見這等厚臉皮的人物,家有喜事,又不好與他們生氣吵嘴,只得勉強將人迎進門。

    何棲在房中帶著盧小三寫字,盧小二只在院中攆著那幾只腿上綁了紅繩的雁,跑得一頭的汗,盧大郎已經十一歲了,他生得不像爹娘,又粗又黑,性子卻遠不像外表那麼憨,倒像他爹的鬼頭鬼腦。

    他在外頭幫盧娘子做些雜事,搬搬家什,看到陳大一家上門,見何秀才滿臉的不悅,就留了心,又見陳家娘子跟只巡地盤的母雞似的在何家左顧右看,見門就推,暗暗道:這家人倒是討人厭。又偷偷解陳家拿來的紙包,居然是一把炒豆子,差點沒把鼻子給氣歪了,再沒有人拿這等零嘴當禮的。

    覷個空,溜到何棲窗前,道:“何阿姊,這兩個是你家什麼親戚?”

    何棲皺眉,道:“不是親戚,他家租了前院開雜貨鋪,只是鄰舍。”心裡也是不解,陳家怎麼也上門了,何秀才十分不喜歡陳家人,應該不會叫他們吃酒。

    “怕是他們自個厚著臉皮來蹭飯食的。”盧大郎笑起來,“這些人見了便宜,沒有不占的,還有些個家裡半年不見葷腥,專挑紅白喜事去蹭吃喝。阿姊不知道,他們上門居然拿了包豆子,小三子都不願吃這玩意,嫌磕牙。”

    何棲哭笑不得,只這等人,實在懶得計較:“若非不好空手上門,他們連豆子都舍不得。”

    盧大郎歪著嘴笑:“阿姊和何公都大度的人,我可見不得這事,要找回一道來。”他自已半大之齡,不好行事,就將盧小三叫出來,咬了一陣耳朵。

    盧小三貓狗都嫌的年紀,又是無賴小兒,他也不嫌髒,只拿樹葉包了雁糞揣在懷裡,跟在陳娘子身後,眼見她要坐下,連忙將雁糞塞過去,陳家娘子坐了一屁股的雁糞還不自知。盧小三拿手捂著嘴,咕咕地直樂,還跑何棲那討功去了。

    何棲捏著他那兩只髒手:“頑皮,光知道捉弄人,也不嫌髒。”

    “有樂子,不怕髒。”盧小三渾不在意。

    何棲瞪他一眼,舀了水幫他洗了手,細細擦干:“不許胡鬧,阿姊叫你寫名字。”盧小三在椅子上動動屁股,覺得這個何家阿姊香香的,軟軟的,長得又好看,寫字雖煩了點,倒也不是不好接受。

    對他一點不放心的盧娘子生怕他給何棲搗亂,抽空過來一看,笑了:“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還是小娘子有法子,平日在家中哪坐得住片刻。”

    盧小三不但鬧騰,還是話嘮,問:“何阿姊,姊夫生得好看不?”

    “你懂什麼好看不看?”何棲笑。

    “我怎麼不懂?阿姊好看,我阿爹老鼠似的,不好看。”盧小三道。

    何棲差點噴:“不可這麼說你阿爹。”

    “那姊夫好不好看?”盧小三追問。

    “他生得周正,又很高。”何棲想著不能糊弄小孩子,道,“在我看來,還是好看的。”

    “高?有多高?”

    “有你好幾個高呢。”何棲誑他。

    盧小三想了想,懷疑地歪頭:“阿姊說謊,那不是要頂到梁了?那麼高的,都不是人。”

    一不小心讓沈拓連人都做不了的何棲也歪歪頭:“阿姊怎麼會騙你,他又高,力氣又大,一只手就能扔你上去。”

    “不信。”盧小三搖頭,“我阿爹一只手拎我都嚷手酸。”

    “那你日後見,試試不就知道真假。”何棲將一根桃條塞進他嘴裡,“阿姊再不說謊的。”

    盧小三摸摸自己的兩只小辮,還是不太相信,只是他注意力轉得極快:“阿姊,姊夫今天送什麼聘禮來?”

    “這個阿姊可不知。”何棲笑答。

    正說著,外間忽然熱鬧起來,顯是沈家送的聘禮到了,何秀才招呼沈家來賓,盧娘子高著噪門在院中笑喊:“幾外小郎君可是辛苦了,快快,吃杯熱茶。”

    又聽許大娘誇道:“沈都頭定的好肥豬。”又喊。“盧小二,快去廚房拿個盆來裝這兩尾紅尾巴鯉魚”

    盧小三哪還坐得住,從椅子上往下一滑,道:“我幫阿姊看看,姊夫送了什麼來。”說著蹬蹬跑遠了。

    何棲無奈嘆氣,還是沒她什麼事,加上今日外間外男多,何秀才更不讓她出門,只好靜下心做嫁衣,也是犯愁,既是嫁衣總不好一色繡花也無,挑了好些花樣子,再簡單的仍是苦手。

    盧小三兩刻鐘後又跑回來,扳著手指跟何棲道:“阿姊,姊夫送了好些東西。”

    “哦,都有些什麼?”何棲見他一頭汗,拿手帕幫他擦了擦。

    “好大的豬,這——麼大一個豬頭,席子都裝不下豬尾巴。”盧小三連比帶畫,“還有這——麼長兩條魚,尾巴還是紅色的,鱗片有這麼大,很是嚇人。還有好些都抬進堂屋去了,還有一個紅色的匣子,雕著花呢……”

    何棲聽他說得有趣,故作驚訝:“是嗎?竟有這麼多的東西?”

    “可不,姑爺是個大方的,可見看重小娘子。”許大娘立在門口笑吟吟地說道,“除去整只的生豬鮮羊,還有整整三十六兩的白銀,不與那些富貴人家相比,尋常人家裡已是少有的體面。”

    “大娘,快坐。”何棲忙搬椅子,“為我的事倒累大娘一場。”

    “小娘子怎說起客氣話來?”許大娘在椅子上坐,又看何棲的活計,笑起來,“這可是嫁衣?樣子倒有了,小娘子打算繡什麼花?”

    “大娘還不知道我。”何棲又倒茶,“我這幾日在翻花樣子呢,尋思著找些簡單又熱鬧的花樣。”

    許大娘笑起來:“哪裡有又簡單又熱鬧的花樣。”拉了何棲的手,“我也教了小娘子一些時日,夜間也常想:也不知它日誰家娶了小娘子,將來的夫郎是個什麼模樣。女子嫁人,一生一輩子的事,一個不慎,不知有多少苦淚的。今日見沈家的聘禮,我倒放下心來,這聘禮送得實誠,足見沈家中意小娘子。沈都頭時常在街市行動,我也得見幾回,生得俊朗,足以匹配得小娘子。”

    何棲見許大娘神色有異,料想她有事與自己說,打發了盧小三讓他去院中看食手切豬肉,這才柔聲問道:“大娘可是有事,不防直說,幸許我能相幫一二。”

    許大娘聽她直問,燥得紅了臉,把眼中的淚忍了回去,低聲道:“我真是張不了這口,不瞞小娘子,大娘想著小娘子嫁衣,不如托給我來做,我雖然歲數大了,眼睛不好,手也躁了,比不得年輕的時候,太細致的花樣也已經做不得。但還是要說托大的,倒還是比得小娘子的手藝。”說這話,許大娘自己也覺得羞慚,但既說了,還是續道,“我老了,三子三女,娶的娶,嫁的嫁,倒是都團圓了。小孫孫,小孫女一個個蹦出來,雖熱鬧,人一多嘴也多,要衣要食,少得了哪樣?我平日也只繡些簡單的帕子、扇面換些銀錢,到底還是緊巴巴的。小娘子這番出嫁,夫家這般看重,嫁衣簡單了小娘子臉上也不好看,所以……我想著……”

    何棲想了想,說道:“大娘既說掏心窩的話,我也不與大娘外道,大娘亦知道我家中底細,雖不至於少衣少食,卻也不是富貴人家,平日也需計算一二。阿爹心疼我,先前也托盧嬸嬸去打聽了繡坊的嫁衣,最次的也得四五兩,上等的更是天價,百兩都有,實非何家能夠消受。雖說嫁衣為重,也不過穿個一天,我實不願費這些銀錢。”

    “不需這麼多。”許大娘連忙搖手,道,“繡坊再次的活計,我也吃不消做了。小娘子若是……願意……只給一……二兩的……”許大娘知道自己也是強人所難,這話怎麼也接不下去。

    何棲也不忍見她一把年紀無地自容的模樣,道:“大娘無須如此,誰家沒有個不趁手的時日。那便勞煩大娘為我繡花樣,只一樣,嫁衣的披帛卻是備好的,大娘只看著挑些相襯的花色。”

    “使得使得。”許大娘喜得連連應下。“小娘子素來心善,老天保佑小娘子將來夫妻和美,子孫滿堂。”

    她一拭眼角的淚,笑道:“前頭盧娘子怕是忙得腳後跟不著地,我去幫她去。小娘子在房中,做自己的裡衣,這卻要娘子自己動手,也不需多精細,只在衣角領口繡些花草就好,再不得,連枝紋也是使得。”

    何棲看她歡天喜地得走了,想著許大娘先時也不曾開這個口,八成是親見沈家送來的聘禮,心裡有了底,這才求到她頭上。她們勉強也算得師徒一場,許大娘往常也是好強的人,想是家中著實艱難,這才忍羞厚顏地來要活計。將嫁衣並好條披帛包了一個包袱,又把裝了三兩左右的碎銀的荷囊塞進裡面。

    何棲不知道,許大娘回家後見她竟給了三兩銀錢,狠狠地哭了一場。

    外間何秀才讓食手拿剁肉刀剁了一條豬後腿,羊也只切了一半,以作宴中的大菜,其余卻讓帶回沈家。

    施翎不肯,只說回禮太豐,與沈拓不好交待。

    何秀才道:“他要怪你,你只讓他來見我,家中人少,多了白放著壞了。”又將臉一板,“長者為大,你一個小郎君只管聽我的。”

    盧繼知道何秀才不說虛話的,幫腔道:“阿翎便依何公的。”

    施翎衝著盧繼扔眼刀:“盧哥哥做了好人,回頭挨罵的還是我。”

    何秀才笑了:“大郎罵你,你也來與我說,我幫你罵他。”

    盧繼哈哈笑:“阿翎可是找了靠山了。”又對何秀才道,“何公,這小子是個直愣的,你這樣說他可是要當真的。”

    何秀才今日高興,笑著撫須:“我也是說真。”

    施翎衝著何秀才一揖到底,笑道:“阿翎今後可全賴何公照拂。”

    何家備的宴四葷八素六干盤,又配著泉酒。食手也是做慣家宴的老手,見主家大方,用起料來也不含糊,做的菜色香味俱全,宴中個人俱吃得心滿意足。獨陳家連吃帶拿還不足意,又到廚間看有什麼可家拿去的肉菜。

    盧娘子看得又好氣又好笑,陳家娘子一靠近又是一身臭味,不知幾日沒洗澡。心下厭煩,索性何家也不在意這個,便將剩魚給了她打發了事。卻不知陳家娘子身上的臭味是自己兒子干的好事。

    盧繼施翎等人吃好宴,又喝了酒,這才帶著何家回禮回轉沈家。

    這豬只切一條後腿,乍一看還似全乎,大簡氏傻了眼,心裡直嘀咕:怎得一只豬送去又一只豬抬回來?何家怎麼沒收?等進了門才知只切一條腿,逮了施翎就是一通責罵。

    施翎抱頭跳腳:“是何公不肯收,我有什麼辦法。何公還說了,大郎生氣只管去找何公。”

    沈拓算是了解了幾分何秀才的行事,倒是半句話都沒說,只是笑:“何公想來很是喜歡阿翎。”

    大簡氏嘴上抱怨何家客氣,眉梢眼角卻很是高興,因小見大,可見何家也是個大方,那些個計算的,說不定只回一條豬腿回來。道:“還叫何公,都納征下聘了,該叫岳父大人了。”

    施翎也點頭,私下又對沈拓道:“哥哥這門親結的應是錯不了,我看何公行事大方,人又慈和,哥哥送出的聘禮少不得到時要原樣帶回,還添上許多。”

    沈拓笑:“既要做一家人,算計這些做什麼。岳父和嫂嫂都是很好的人,你日後與他們處久了自然知道。”

    施翎拿眼看沈拓,心內道:說得你與何公何小娘子處過多日似的。

    晚間沈家擺宴,眾人又是了一陣熱鬧,喝酒打賭,都是青壯郎君,興起還在院中纏鬥起來,直看得施翎站在桌子上叫好,又灌了沈拓許多酒。

    齊氏滿心想與兒子說話,偏偏沈計擠在男桌那,只避著齊氏走。

    眾人直鬧得圓月半懸這才興盡而歸。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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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 19:57:52 |只看該作者
    第18章
   
    何棲將嫁衣交托給許大娘後,自己著實輕松不少,動手給沈拓做了一身衣服,只在領口袖邊繡了竹葉,雖然簡單,好歹還有幾分雅致。

    沈家請期定的日子是十一月初九,盧繼給了三個吉日,最近的是九月十六,沈拓當場就拍了板,喜道:這日子好。許氏瞪他,道:哪有你獨自說了算的,只將幾個吉日都與何家送去。沈拓道:岳父大人必定選十一月初九。果然,何秀才看了一眼,就挑了最後一個。

    盧繼悶笑,何秀才真是多把女兒留一天都是好的。

    兩人的親事只差臨門一腳,沈拓開始膽大包天起來,原先上何家門,還要在小胡同裡徘徊半天,現在卻開始明目張膽上門。何秀才開始還黑著臉,一次三次四次,沈拓那臉皮是越來越厚,只得睜只眼閉只眼,私下怒衝衝地對何棲說:“再沒想到是個無賴子。”

    何棲笑起來,相幫說:“對,好生無賴。”

    “也罷,橫豎你們是未婚夫妻,也不算無禮。”何秀才聽她這麼說,反又說起公平話。

    等改日,沈拓再上門拎了籃青黃的梅子來,何秀才開門衝他微點了下頭,背了手回書房看書去了。沈拓見了何棲,低聲道:“岳父今日見我,臉上竟有笑模樣,好生奇怪。”

    何棲笑:“大郎也是個怪人,阿爹對你和顏悅色,反而還不自在。”

    “倒不是我不識趣。”沈拓將梅子遞給何棲,“岳父往日看我恨不得拿我當登徒子打。”

    何棲真想衝他翻一個白眼,真是賤皮子,接了小竹籃:“好新鮮的梅子。”

    “不好吃。”沈拓道,“能酸得掉牙。”

    何棲一時沒了言語,既不好吃,你買來做什麼。

    “路上看一個老嫗在賣,瞧著挺好看的。”沈拓有些不好意思,“阿圓連籃子一同擺在桌上,當花籃擺,還有些果香味。”

    何棲拿起籃子端詳一番,竹編小籃,裝了青青黃黃的梅子,還連著枝葉,是挺討人喜歡的:“只這樣擺著倒有點可惜,不如我擺放個幾日,等不再這麼鮮靈,浸了梅子酒,到時也送大郎嘗嘗。”

    沈拓目光落在何棲的臉上,覺得她也像籃子裡的青梅,水靈靈的,讓人心生憐意:“我等著喝阿圓的梅子酒。”

    兩人無處可去,只站在院子裡說話,何棲覺得兩個人這樣站著直愣愣的未免有點犯傻,於是搬了竹椅子過來。平日何秀才坐著不顯,沈拓手長腿長,倒顯得憋得慌,連帶整個小院都顯得窄小。

    何棲看著好笑,道:“大郎將就一二,家中不寬敞。”

    沈拓雖坐著不舒服,哪會在意這個,道:“家裡院子看著倒寬敞,只是雜亂得很,沒人打理,更別提什麼正經種的草木。我不擅這些,二郎又小,阿翎更是荒地破廟都能睡的,所以……”

    何棲想:怪不得何秀才要罵沈拓是個無賴子。聽聽,聽聽,就已經是家裡,很想頂他一句‘誰個家裡的’,想想作罷,只當沒聽見,她更好奇施翎:“我聽阿爹誇施郎君生得極好,世間少有。”

    沈拓沉吟片刻,也是不想瞞著何棲,道:“阿翎生得是好,生得好不見得是好事,他性子又不好,說話容易得罪人。”

    “施郎君是犯了什麼事才遠離故土的?”何棲問得直接。

    沈拓看她一眼,笑:“我怕說出來嚇到你。”

    何棲也笑,打量一下他的神色,見他眼中竟有幾分緊張,於是慢聲道:“莫非是打殺了人?”

    沈拓沒想到她竟然一語道中,道:“他在原籍被人當面首調戲,一怒之下失手打死了人。雖然做得過了,卻也怪不得阿翎,是個男人都忍不下這口氣。說起來也是好笑,他因生得好,被人戲弄才犯了事,又因生得好,免了死罪,判了一個流放。”

    “終身回不得故土也是重罰,如非遇到大赦之年,此生都見不到親人一面。”何棲輕聲道。物離鄉貴,人離鄉賤,故土總是難離的,生於斯,長於斯,鄉土好不好總像能滲進血液裡去,不然也不會有水土不伏一說。再者那些故友親朋,幾乎就此斷了聯系,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曾經的所有,一一被切割得干淨,誰個知你姓甚名誰,張張都是生面孔。

    沈拓只覺得何棲與眾不同,別家小娘子聽到這種人命關天的事,少不得要驚得花容失色,何棲反倒替施翎嘆息。

    “阿翎也是苦命的人,爹娘早逝,兄嫂不願養他,將他趕將了出去。他是在破廟被一個老和尚養大,武藝也是老和尚教的,早先阿翎還想干脆剃了頭出家繼承老和尚的衣缽,等他師父死後,他就替他守著荒廟。誰知老和尚說他沒有佛緣,還說芨州既非他生地,也非他死地,長於此處卻與此無緣,如今倒是一一應驗了。”

    “說不得那和尚就是個高人隱士,大凡避世之人,脾性古怪。”何棲忽然笑,“怪不得阿爹看施郎君合眼緣,兩人倒都被和尚拒絕過。”

    “岳父他?”沈拓吃驚,側臉用余光看了下何秀才書房半開的窗戶。

    “我也是聽盧叔叔說的,早年阿爹父母妻兒皆離他而去,他便想遁入空門,了此殘生,結果被千桃寺的主持給拒,也道阿爹非佛門中人。”想想也覺人生無趣,逝者已逝,生者卻茫然無所相依。

    沈拓只聽盧繼提過何家一二往事,這段事卻不知道,換作是他,妻兒老小都離了世,天地間只剩自己孤單單一個,他就算不遁入空門也怕是頹然度日:“岳父大人是讀書人,棋琴書畫這些我可是一概不會,倒是能陪岳父大人小酌幾杯。日後在院中架一個草亭,只要能遮光擋雨,我們得閑就坐那陪岳父大人吃茶喝酒。”

    何棲想了一下,期待起來:“種些花草可好?不拘什麼,開不開花都不打緊,揀些易活的,日日看著綠色,心情都好上幾分。”

    “好。”沈拓點頭答應,“再種些樹,阿圓喜歡什麼樹?”

    “我是最俗的一個人,果樹再好不過,秋日還有果子吃。枇杷、棗樹、柿子、櫻桃……枇杷是佳果;棗子曬干還能煮甜湯;柿子雖容易壞,卻可以做柿餅;櫻桃用糖漬了,做櫻桃畢羅……”何棲細細地數著。

    沈拓聽得認真,恨不能明日就是十一月,立時把眼前這個小娘子娶回家,可惜,也只是想想。年底的婚期,娶親後沒多久就將過年了,說:“往歲過年,家中很是冷清,年節又不好去打擾姑祖母家,二郎以往最不喜歡過節。”別家熱鬧就超襯得沈家冷清。

    “我家中雖只阿爹與我二人,過節還是要祭先祖天地,也做吃食。”何棲道。每逢佳節倍思親,祭了一眾親人,父女兩相對吃飯也是沒勁。

    “今年二郎會高興過年。”沈拓看著何棲,“我也很是高興。”

    何棲只是笑,也是,過年過節,人多才有氣氛。

    何秀才在書房看了半日書,一字也沒看進去。見這二人坐一起咕嘰個沒完,沈拓坐了這麼久還不家去,實不成體統。

    “大郎該家去了,小郎一人在家中未免孤單。”何秀才端著黑臉丈人的架子來趕客。

    沈拓真想再坐片刻,無奈站起身,搶先道:“聽岳父大人的吩咐,我改日再來,阿圓送送我。”

    何秀才想說:這裡離門口才幾步,有甚好送的。哼了哼,回了書房。

    何棲送沈拓到門口,兩人立在院牆下又說了幾句:“大郎再來記得把二郎的鞋碼量了告訴我,還有施郎君的。”沈拓的尺碼是下聘時就有送來的,鞋樣都畫好了。

    沈拓雖然高興何棲關心沈許和施翎,只有點醋,道:“他們的鞋襪阿圓隨便做做就好,不用太費力氣。二郎長得快,阿翎是個費腳的,做精細了也沒用。”

    “我的手藝也做不了精細的活。”何棲笑,問,“上次的荷囊二郎和施郎君可是嫌棄了?”

    沈拓壓根就沒給,三個荷囊全留著自用,吱吱唔唔沒個囫圇話。

    何棲吃驚:“莫非真的嫌棄?”她不過是開玩笑一問。

    “阿圓不用給他們做東西,我街市買給他們就成,只做給我就成。”沈拓那點愧疚一乎兒煙消雲散,理直氣壯地道。
    何棲這才醒悟過來他壓根沒拿給沈計和施翎,道:“二郎和施郎君怕是要以為我是個小氣的人。”

    “他們哪會有這些想頭,傻得很。”

    何棲暗暗瞪他一眼,又道:“還有一件,你阿娘那邊……我總要備著禮。”

    沈拓對齊氏真是半點耐心都沒,道:“不用理會。”想了想又道,“隨便備個手帕什麼的應交差。”免得說何棲有失禮數落人口舌。

    何棲無奈,也只能這麼辦,不論親迎那日齊氏那邊是個什麼章程,她只把該預備的都預備著,不失禮就好。

    沈拓走了幾步,想起什麼又回轉身:“阿圓,我想與你說一件事。”

    “要說什麼?”何棲見他臉色凝重,問道。

    “是阿翎的事。阿翎在這沒有去處,衙門倒是可以住,卻是大通鋪,他與我交好,因此我留他住了家裡。這幾日也不知誰與阿翎說些不著四六的話,道是我娶親後,他一個外人再住家裡不像模樣,他聽後存在心裡,就露出想去外間賃房子住的念頭。”沈拓微抿著薄唇,認真道,“我不知阿圓什麼想法,我雖將阿翎當阿弟相待,但他也確是外姓,要是阿圓覺得有所不便,我自當另尋辦法找個兩全的主意。”

    何棲看著他緊抿的唇,知他臉上若無其事,心中卻十分緊張,輕聲問道:“若我不願,你會不會覺得我不通情理?”

    “也不會。”沈拓老實答道,“我心中一時半會幸許也會不喜,但終歸還是我這邊的私事,我與阿翎有情誼,你卻壓根不識得阿翎。住一起,總要心中願意才好,心中不願總非長久之計,倒不如一開始就另做打算,反倒大家安好。”

    何棲笑了,這個人真好,初見的那點好感,現在疑成了一顆珠子,溫潤在心間。於是她說道:“我呀,我是個喜歡熱鬧的人,我願意的。”

    沈拓也笑了,握住何棲的手尖,道:“阿圓,我說不來太好聽的話,我只想說:我會對你好。不管你信不信,你日後自會知道。”

    何棲覺得自己這顆兩世的老心忽然跳了跳,如同所有情竇初開的少女般紅了臉面,奪回自己的手,羞惱道:“你快家去,盡說好聽的話。”說罷,推了沈拓出門,合擾了院門,將所有的怦然心動關了藏起來。

    沈拓對著院門,手裡仍留著她指尖的余溫,合攏了手,那點余溫似乎就留在了他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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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自從在何家吃一頓納征宴,前頭雜店鋪的陳家娘子開始時不時來何家躥門,何秀才找了借口將她堵在門外,陳家娘子也不生氣,今日借蔥明日借蒜,後日又開始借起家什來。

    何秀才煩不勝煩,對何棲道:“明年不租與他家房子了,實在惹人煩。”

    “阿爹這話也不知說了幾次了。”何棲道,“既不續租,早點托了牙人,總不能臨到頭就叫人搬的。我們早些相看租客,陳家也早些另尋租鋪。”

    何秀才點頭道:“當是如此。”抽身去找了先前相熟的牙人王三。

    王三正在門口曬著太陽,揪了鄰舍一個小童逗弄耍趣,見何秀才上門,忙丟了小童迎上來彎腰拱手揖禮,支著牙道:“久不見何公,何公家有喜事,小的在這給何公道喜了,小娘子將來必定喜樂康健。”

    “承你吉言。”何秀才也笑了,“今日找你有事相托。”

    “既是找我,定是為的那商鋪租賃的事。”王三讓何秀才進家就坐,又拎拎茶壺,輕飄飄,晃了晃,半點水也無,只好衝著何秀才尷尬笑笑,“家裡老娘不在,這個……”

    “王牙人不必客氣,我不吃茶。”何秀才搖了搖手,“家中商鋪原本租給陳大家,十月就到了期,打算另找其它的租戶,不再續給陳家了。”

    有生意上門當然是好事,王三只笑得眯了眼,問道:“何公要收取多少租賃?心中可有計算?”

    “先前租給陳家二十六兩銀,照舊便是。”何秀才道。

    “嘿!”王三拍腿,“我不與何公半點虛話,你家小娘子又定得沈都頭,我也頗識得他幾分,可不敢有什麼期瞞,何公家的商鋪一年盡可得個三十兩,若是碰上大方的,說不得還能到三十五兩。”

    “這……”何秀才遲疑,“會不會價太高?”

    “何公若是信得過我,只將此事交與我。”王三拍拍胸脯,伸了三個指頭,“多了不敢說,只不少於這數。”

    何秀才知道他們做牙人的,最知道市價行情,反正他是半點不通:“既如此,便全賴王牙人奔波。”

    “何公盡管放一百個心。”

    “還要勞煩王牙人找個可靠的租戶。”何秀才道,如陳家這般的,攪得一個頭如兩個大。

    王三當初與陳大一家打一照面就知這家人是個算計的,只是這年頭平頭百姓,又不寬裕,哪家不計算著一文錢就兩文用,但惹得何秀才這般脾性的人都有了微詞,怕是做事實在不體面,問道:“他家可是做了什麼過分的事?”

    何秀才不願背後道人長短,只說:“只是不對我的脾氣,我圖輕省,銀錢差個一二兩的倒不打緊。”

    “小的明白了。”王三應道,“我多留意些。”

    “勞王牙人多費心思。”何秀才謝道,“改日請牙人喝酒。”

    “何公太過客氣。”王三道,“我又不是白跑腿兒的,有佣金拿,份內的事。”

    何秀才將事托給王三,他本來就不喜歡這些庶物,樂得丟開手,將此置之腦後。何棲卻總有這事不會太順利的預感,果然沒過幾日陳家就鬧上了門。

    王三識得人多,動作又快,沒過幾日就找了個要尋商鋪賣鞋子的,雙方談了條件各自都覺得滿意。租賃商鋪又不是小事,口說無憑,王三帶了人親來看位置大小。

    陳大家的正一邊守著鋪子一邊蹺了腿,嘴裡咬著炒豆子,連殼帶肉咬碎了咽進肚,吃到石豆磕了牙,呸得一聲吐出門外去。

    王三顯些被吐個正著,拍拍衣擺,道:“陳娘子倒得閑。”

    陳大家的將豆子掩了,招呼:“王牙人,多日不見,越發富態了。”

    “陳娘子牙口好,這眼神卻差了些。”王三拍拍自己的肚子,“這幾日多跑了道,消瘦了。”

    他們說著話,那個賣鞋的自顧自在店裡轉悠,看著雖亂,鋪子卻是好的,大小租金都合適,先前王三又說是秀才公家的,的確是個可租的地。

    陳大家的上前一把扯了他袖子:“你這個後生無禮得狠,也不見要買,只在那賊眉鼠眼得亂看,你莫不是個賊吧。”

    王三忙上前攔了:“什麼賊?陳娘子莫要混說。本想著昨日要來與你們家說這事的,因今日有新租戶要來看鋪子,索性只跑一趟省些事。你家租了秀才公的商鋪,十月就到期了,我自早些帶人來看看商鋪……”

    “啊呸。”陳大家的一口唾沫吐在地上,“你個王三別瞎攪亂,十月到期我不知嗎?啊?我家何時說過不續租了?現在才幾月份?你倒巴巴得找了人來看商鋪,你安的什麼心?”

    王三輕蔑得看她一眼,笑:“你願意續,也得鋪主也願意。”

    “鋪主願不願意你這賊廝倒知道?我家與秀才公家好著呢,他家小娘納征還喊我吃酒。”陳大家的急道。

    “好不好我是不知道,陳娘子心中自知。”王三冷笑,“秀才公是個厚道人,遇上不講理的,臨到頭了才知會你一聲,你哭都沒地去。”

    陳大家的聽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地,仰著頭哭嚎:“我這可要怎麼活哦?這是生生要逼死了我,全家就指著這一口飯吃,我家上有老,下有小,都是張嘴等食的,這是要絕我家的活路啊。天殺的啊,半點良心也無,自家吃香喝辣的,連碗稀得的也不與他人,老天啊,你也不打雷劈死他們。都是喪良心的……我可是活不下去了,沒活路了……天殺的不讓人活啊。”

    王三厭惡地退了幾步,怪不得何秀才不願再續租,這陳大家的竟是個渾人,不要半分臉皮的,道:“陳娘子你也別作態,說這些不好的話來,只不再租鋪子給你,怎麼就不給你活路?是斷了你家營生,還是搶了你家口糧?此處不租與你,你大可去別處另租,左右你也說現在才幾月份?三四個月的時間還不夠?”

    陳大家的把嚎哭聲咽回去,被針扎了似得跳起身,將那賣鞋的一推:“滾,滾,不許你來看我家鋪子,當我一個婦道人家好欺?等我家三個兒郎歸家,打斷你的兩條狗腿。”

    王三將賣鞋的拉到自己身後,將臉一拉:“倒威脅起人來,我王三是最不吃威脅的。陳娘子不妨去桃溪街市打聽一二,我王三可有名姓,識得什麼人?”

    陳大家的不敢再嗆聲,拿了掃把掃得塵土四揚。

    王三估摸著這單買賣要黃,果然賣鞋子的歉然道:“王牙人,鋪子是好鋪子,銀錢也合適,只是……我們做些小本買賣,混個溫飽,圖個一個團和氣……秀才公那邊先不見吧。”

    王三也不強求,道:“是我思量不周,倒累你白走這一趟。”

    賣鞋的拱拱手:“勞牙人再幫著看看合適的。”

    王三送走了賣鞋,本想到何家走一趟,跨出一只腳又縮了回頭,輕打了自己一巴掌,罵自個道:莫非你是個沒腦子的。

    他也不去何家,直接找了沈拓,將事說了,道:“都頭,以那陳家的行事,少不得要走何公歪纏的。”

    沈拓抱拳:“多謝牙人特意過來知會我。”

    “哪敢應承都頭的謝意,不過小事,還是我一時疏忽,竟沒先告知陳家,才惹得他家氣急說了一通不中聽的話。”王三忙回禮。

    沈拓冷笑:“他們既這般行事,告不告知也無甚差別。”

    陳大家的凶歸凶卻是個沒主意,等陳大和三個兒子歸家,忙忙把事說了,抹淚道:“殺千刀的何家不願再租鋪子給我們,這可怎生好?”

    陳三郎跳起來擼袖子,瞪眼:“那個病歪歪的老翁敢不租?我一個手指點死他。”

    “點個屁。”陳大怒,“你他娘少跟我生事?何秀才是好說話的,我們上前說說好話,他指不定就改了主意。”又罵陳娘子壞事,平日得罪了何秀才,生生把鋪子弄沒了。

    陳大家的豈是怕他的,上來一推陳大:“哪個壞的事?你倒賴到老娘頭上?啊?嫁與你這個孬漢半點福沒想享到,竟陪你吃苦受罪。

    陳大吃她一推,忙討饒道:“我只是急了,說岔了嘴。”

    他們夫妻倆裝了狼狽樣,雙雙去敲何家的院門,陳大家的哭喊道:“秀才公,開開門,聽我說道說道,咱們做了半年多的鄰居,半點情分也無?”又泣道,“我往日有得罪的,我給你磕頭賠罪,你只容我分辨幾句……”

    欲待再喊,院門一開,一道身影立在當中,褐衣短靴,腰挎橫刀,兩道黑眉直插入鬢,隱著幾分煞氣。

    陳大家的咽口唾沫,頓時收了聲。

    “要與我岳父說什麼?”沈拓一手拿著刀柄,一手背在身後,問道。

    陳大夫妻二人盯著他腰間少說也有三四尺的長刀,立起來比半個人還高。陳大家的怕將起來,低了聲音:“都頭……我們來與秀才公相談前頭鋪子的事。”

    “鋪子有什麼事?只管與我說。”沈拓擋著他們,院子都不讓進。

    陳大家的抹抹眼淚,道:“我家想著明年還租秀才公家的商鋪……”

    “既然岳父不願租與你們,你們還歪纏什麼?”沈拓微抬了一下下巴,“莫非你們還要強租我岳父家的商鋪不成?”
    “絕無此事絕無此事。”陳大家的一捅裝鵪鶉的陳大。

    陳大出聲道:“都頭誤會,我們只是相商,哪敢強租。”

    “沒什麼好相商的。”沈拓道,“你們另尋其它商鋪去,不要再來找我岳父啰嗦,不然,我認得你們,它卻不認得你們。”他握著刀柄的手一緊,手背上爆著青筋。

    陳大夫妻嚇得雙雙一抖,連聲應是,再不敢多說一句話就走了。

    何棲等他二人走後,探身衝著沈拓眨眨眼:“大郎凶得狠,可以鎮宅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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