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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蔡小雀 -【小溫粥的暖愛時光(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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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7 00:30:2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蔡小雀 - 小溫粥的暖愛時光【下】

溫宜是他見過最難攻克的女人!

身為天之驕子,他早已身經百戰看遍群花
只要他招一招手,隨便都有幾打女人任他選
對於女人,他從未被拒絕過,也從不接受拒絕
有種對他說不的,就只有這個腦子不清楚的女人──
老實說像她這種渾身散發出賢妻良母的味道
是他最避若蛇蠍、食之無味的那一類型女人
沒想到崇尚溫良恭儉讓的淡然無味小白兔
在被逼急了,露出爪子撓起人來還挺帶勁
幾次三番交手下來,以為輕易就能抱得美人歸
她卻一而再,再而三的發好人卡給他
令他深深質疑起自己人格魅力是不是衰退了……
俗話說烈女怕纏郎,她的拒絕引發他的征服慾
憑他優異的身家外表和人格魅力及手腕
相信就是塊頑石,也能教他的柔情融化了──
搞什麼?撩妹手段才使出一半,相中的妹子就跑了
她老是不按著劇本來,這齣追妻戲要他怎麼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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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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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7 00:30: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溫宜向來不是個會關注娛樂圈的人,可她在忙完中午一波熱烈的訂粥人潮後,總算得以稍稍坐下來歇個腿,正滑開手機想繼續尋找新竹科學園區鄰近適合的店面,卻看見滿滿佔據在網路頁面上的——

  「影視天后慘遭封殺!」「代言片約紛紛解約,江顏女神地位不保?」「根據知情人士透露:江女神幕前幕後兩樣嘴臉,踢到鐵板並不意外。」「美國XX傳媒集團宣布:無期限終止和Cathy·江合作……」

  「咦?」她睜大了眼睛,忍不住一一點開上面的新聞。

  沒辦法,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尤其那個對象還是曾經試圖對她趕盡殺絕的江大巨星。

  溫宜看了一會兒,心裡滋味有些複雜,隱隱覺得大快人心之餘,也不免想遠了——和陳定有關嗎?

  她的心莫名怦怦跳了起來,隨即甩掉腦子裡亂糟糟的思緒,不管怎麼說,江顏現在自己都已經被叮得滿頭包,應該不會有興致再來找她麻煩了吧?

  溫宜鬆了一口氣,覺得整個世界都明亮了起來。

  此時,突然有人「咚咚咚」地輕敲玻璃門,她抬起頭來,看見的是一個修長俊秀西裝筆挺的年輕男人,似乎有那麼一丁點眼熟——

  趙信,「女人誌」的發行人。

  她起身過去打開了門,「趙先生。」

  「溫小姐,你還記得我呀?」趙信笑容好燦爛,燦爛到她心頭毛毛的。

  「我記得。」她讓他進來,禮貌地請他坐下,猶豫了一下還是從吧台後的保溫壺裡倒了一杯甜香熱燙的桂圓紅棗茶遞給他。「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謝謝。溫小姐,你真是太貼心太善良了。」對比他家那個惡魔大老闆,眼前的溫柔女子簡直像天使化身,趙信捧著熱呼呼的桂圓紅棗茶,都感動到快哭了。

  溫宜被他突如其來的誇讚搞得警戒心大作,謹慎地問:「那個,趙先生今天來有什麼事嗎?如果是買粥品的話,我們下午休息——」

  以前曾經在「女人誌」辦公室中偶然和這位發行人打過照面,當時的趙信神情嚴肅冷傲威嚴,和此刻面前的這個……

  他們是雙胞胎兄弟嗎?

  「咳,是這樣的。」趙信笑得好不殷勤熱切,誠懇至極地道:「自從『女人誌』少了溫小姐的生花妙筆後,有很多讀者紛紛來信強烈表示,希望溫小姐能夠再回到『女人誌』寫專欄,而且我們為了因應廣大讀者的需求,所以決定另外拉出一個『生活誌』交由溫小姐來主筆……」

  她呆住了,有好半晌反應不過來。

  ——啥?

  「不只是這樣,其實我們『女人誌』一直在追求帶給讀者更好更高的閱讀饗宴,我們內部更是求才若渴,溫小姐是知名的才女,我們更不能錯過您這樣的人才,所以『生活誌』的總監之位非您莫屬——」

  「等一下!」她不得不打斷趙信滔滔不絕的盛讚,有些啼笑皆非。「趙先生,這是……定先生的意思吧?」

  趙信被問個正著,有一瞬間的啞口無言。「呃,不是。」

  溫宜忍不住微笑了起來,眉眼溫煦如和風,好脾氣地道:「趙先生,謝謝你,也請代我向定先生謝謝,謝謝他的賞識和給予的機會,但是我現在沒打算再寫專攔,也沒打算換工作。」

  趙信霎時間彷彿看見了有一大群挪威的鮭魚正在接近……

  不要啊啊啊啊啊!

  「溫小姐,請你慎重考慮這個提議,薪水福利或上班時間什麼的,都好談。」他冷汗都冒出來了,激動地傾身向前,表情寫滿「答應我吧拜偷拜偷」。

  她眼神有著深深的歉意,但還是搖了搖頭。「對不起。」

  皇天菩薩如來佛祖啊……

  趙信剎那間有種血槽被清空,暈眩貧血類大姨媽來臨的感覺——雖然他是男的,但這一刻無比理解女性每月「血崩」時的頭昏眼花四肢無力心情——

  「溫小姐——」真要小的哭給你看嗎?嗚嗚嗚……

  溫宜實在不知道定先生到底對他麾下的員工造成了多麼巨大心理陰影,才會致使一個明明站出去也是狂霸踐酷的高級主管菁英人士,流露出此時此刻這麼……這麼……悲情苦菜花的風格。

  「不然……」她吞了口口水,有點心軟。「還是我自己跟定先生說清楚好嗎?這樣他應該就不會誤會你辦事不力了。」

  「就這麼說定了!」趙信握住她的手激動萬分猛搖,「溫小姐,你人真是太好了,以後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儘管差遣……啊,不是,是聯絡我,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她笑得有點尷尬不知所措,但是一想到自己又得親身對上陳定,忽然後頸寒毛陣陣豎起,覺得自己好像又莫名其妙把自己推進坑裡了。

  「其實我——」

  「溫小姐,就拜託你了!」趙信何許人也?敏銳察覺出溫宜的一絲絲後悔,立刻鄭重萬分地道:「我老闆和當總監這兩條路,你一定得選一條,否則我馬上原地自爆給你看。」

  「……」她無言以對。

  ——還能不能正常的交談了?

  嗯,她一定要趁過年前趕緊逃……搬回新竹,一定!

  再過七天就過農曆年了,溫宜這幾天躲陳定躲到心力交瘁,完全上演一出真人版的「湯姆貓與傑利鼠」。

  只不過那隻湯姆貓是大老虎,她這隻傑利鼠是「膽小如鼠」。

  而且儘管她躲得很努力,還是每每一踏出巢穴……家門,就被他逮個正著!

  真是瘋了,當她昨天凌晨四點半偷偷摸摸溜出家門也會看到他走下車對著自己露出完美的八顆牙笑容,他是在她身上裝了追蹤器不成?

  不是接近年底,大老闆們都會很忙嗎?要年度結算、年終尾牙什麼的,為什麼他還能每天當超跑痴漢跟蹤狂?

  她遇到的都是些什麼人哪?道個世界越變越玄幻了,她已經越來越看不懂了……

  這天早上七點半,溫宜自暴自棄腳步虛浮地「飄」出了家門,果然再度看到高大俊美容光煥發的陳定對著她揮揮手,笑著迎上前來。

  「陳定,你都沒有在睡覺的嗎?」她覺得自己都快腦神經衰弱了,他卻還是這麼精神奕奕朝氣蓬勃鬥志激昂……這一點都不科學!

  「睡眠品質好比睡眠時間長更重要。」他低頭對著她笑得好不愉快,習慣性地寵溺摸摸她的頭。「傻孩子,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了,你是甩不掉我的。」

  她已經心累到連對著他張牙舞爪的力氣都沒有,滿腦子只「眼神死」的想著——再過六天就除夕了,除夕前我就能回新竹了,回新竹我就再也不來台北了,台北好危險,我還是趕快回新竹吧。

  「你收到請帖了嗎?」他不顧她白眼的牢牢握住她的手腕,穩健大步地拖……呃,牽著她走到藍寶堅尼Urus休旅車前,幫她打開車門,並且押……嗯,護著她的頭頂坐進副駕駛座中。

  陳定自從發現她坐他的眾家超跑時,姿勢都特別僵硬和不舒服,知道她可能不習慣那麼低的座椅位置,所以他三天前便大手一揮又添置了這輛舒適指數百分百的頂級休旅車。  

  溫宜腦子基本上都是呈現半當機狀態,就連他又親自替她繫上安全帶時,也完全當自己是癱軟趴趴無行為能力的麻糬,半天後遲鈍的腦電波才感應到他剛剛說的話。

  「什麼喜帖?」她愣愣地望向他英挺如希臘神祉的陽剛男性側面。

  「莫謹懷和朱紫君的訂婚喜帖。」

  她臉色一沉,淡淡地道:「這樣的喜帖莫家不會發給我,就是發給我,我也不會去。」

  「為什麼?你對莫謹懷還有留戀?」他濃眉微挑,臉色有些不好看。

  雖然溫宜很想說「干你底事」,但是她一點也不想讓任何人誤以為自己對莫謹懷還殘留著那麼一絲絲什麼,既然已經是各走各路,就是連打招呼她都嫌浪費時間。

  「我在莫謹懷身上已經浪費太多眼淚和太多年了,」她平靜地開口,「已經結束了的人與事,我不會也不用再去理會。」

  陳定幽深的黑眸專注地凝視著她,心下鬱結莫名一散,不知不覺高興了起來,卻又強裝冷靜,緊緊抿著唇,但還是露出了一絲深深的愉悅。

  「為什麼不去?」他清了清喉嚨,嗓音裡有著心滿意足的快意,對著她笑咪咪道:「我陪你去。」

  ……這個人果然很閑。

  「沒興趣。」她別過頭去看車窗外倒退的路景。

  「我收到喜帖了。」

  「那你去啊。」

  「你是我當天的女伴,所以你也得去。」

  溫宜唬地回過頭來,氣鼓鼓地瞪他。「你是哪個字聽不懂?我說我、沒、興、趣!」

  「你怕了?」他對她眨眨眼。

  「用激將法也沒用,反正我不會跟你去做這麼無聊的事,而且我也不是你的女伴,不管是當天還是三百六十五天裡的任何一天!」她雙頰紅通通——又是給氣出來的。

  「後天晚上六點,我來接你。」他聲音慵懶溫柔誘人,透著濃濃的寵愛與笑意。

  「陳定,你聽不懂中文嗎?」她咬牙切齒,體內為數不多的暴力因子在這一瞬間瘋狂暴漲,真想把他的帥臉壓在方向盤上。

  「我只是聽不懂『拒絕』。」他屈指在她挺俏的可愛鼻頭輕刮了一下,滿意地看見她的臉蛋瞬間紅得像熟透要滴出汁來的蘋果,露齒一笑。「就這麼說定了。」

  溫宜又氣又無奈,最後只能把額頭抵在一旁的車窗上,再不理會。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一到中午,朱紫君竟「親自」將喜帖送到她店裡。

  「溫宜,我們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環著一條開希米爾大圍巾的朱紫君,凹凸有致的窈窕身段在緊身紅色羊毛衣裙的襯托下,顯得喜氣洋洋嬌艷迷人,對著她遞來一張粉紫色的訂婚喜帖。

  她沒有接,雙手閒閒地插在黑色圍裙口袋裡,笑了。「朱醫生,謝謝,但是我沒有興趣。」

  「怎麼了嗎?溫宜,難道你還在生我和謹懷的氣?」朱紫君眸底閃過一絲什麼,面上卻真摯誠懇地問。

  溫宜這下可以確定,人生真的往往比戲劇還要狗血——她以後再不敢嘲笑電視劇裡種種荒謬不合理的劇情橋段了。

  「是啊。」所以她乾脆地道。

  朱紫君沒料到她竟然會這麼直率,眼神陰沉了一瞬,但面上還是勉力擠出笑容。「溫宜,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況且我們都是成年人了,感情分分合合是很正常的事,你和謹懷當不成夫妻,還能當朋友啊,我不是那種心胸狹窄、胡亂猜忌的老婆,我真心希望以後我們夫妻有機會能照顧你,畢竟……我們也不忍心看你孤獨單身過日子,你始終是謹懷的前妻,是他的責任。」

  溫宜注視著她。「我真是……大開眼界。」

  雖然不知道朱紫君到底在搞什麼鬼?但總脫不了炫耀、裝賢慧、噁心人這三種吧?

  溫宜不得不承認,她真的被成功的噁心到了。

  「你過得好,我和謹懷也才能安心。」朱紫君越說越像真的,彷彿說服了自己,她今天送喜帖來完全出自善意。

  「朱醫生,你們是我什麼人?」她語氣淡然的反問。

  「溫宜,別讓謹懷擔心,你曉得他是個多麼有責任感的人,雖然你們沒有夫妻的緣分,但是——」朱紫君努力做苦口婆心狀。

  「朱醫生,沒想到你的語言溝通理解能力這麼差,我真是替你的病患感到擔心。」她秀氣的眉毛揚了起來,嘲弄中不無好笑。「你當年國文考試真的有及格嗎?」

  「溫宜!」朱紫君終於惱了。「我都是為你好,難道你想讓大家覺得你真的是個被嫌惡拋棄的可憐下堂婦嗎?如果不是為了你的名聲,我又何必主動上門來讓你誤會我?」

  「是我的錯,」溫宜目光忽地冷厲幾分,逼視得朱紫君有一瞬間的慌亂。

  「才讓你們一個兩個誤以為只要自己興致一來,就能隨便教我怎麼做人過日子!」

  「溫宜,你不要分不清好歹。」朱紫君臉色一沉。「還有,不要再那麼幼稚了,一對夫妻走不到最後,失敗的原因太多,你從來不在自己身上做檢討,只把錯誤和怨恨往謹懷身上推,你不願意參加我們的訂婚宴,不就是因為還恨著他嗎?」

  原來,話還可顛倒是非黑白到這種地步?

  溫宜眨了眨眼睛,其實她應該要生氣的,但是事到如今,只覺可笑。

  「我不去參加訂婚宴,就表示還恨著他?」她眉毛一挑。「朱醫生,我從來不會去撿回我已經丟掉的東西,我不明白你哪來的自信可以站在我面前,說一些連你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話,但你就這麼迫不及待讓我親眼到場看你撿我不要的回收物回家當寶?」

  「你……」朱紫君簡直不敢置信,面前的女人還是她印象中那個性格溫軟、懦弱平凡的「家庭主婦」嗎?

  可就是這個她最瞧不起的「家庭主婦」,卻成了她和莫謹懷之中永遠不會消失的鬼魅陰影。

  朱紫君理智上不會承認自己至今還取代不了這個女人在他心裡的位置,也不斷自我說服,莫謹懷就是一個低調沉默、不懂得表達愛情和熱情的男人,其實他是深愛著自己的,看,當初他不就為了自己,拋棄了溫宜嗎?

  可是,她不是沒見過莫謹懷當年提到他「太太」時的表情,內斂沉穩的眉眼會瞬間柔軟明亮了起來,她後來……再沒能在他臉上看見這樣喜悅生動的光芒。

  ——溫宜,你到底有什麼好?

  ——你到底憑什麼讓他始終忘不了你?

  朱紫君閉上了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冷笑一聲,嘴硬道:「說話這麼尖酸刻薄,我要是謹懷,我也受不了你。」

  「是啊,所以他甩了我,換了一個國文不好的。」她聳聳肩。

  朱紫君臉色瞬間氣紅了。

  溫宜搖搖頭,嘆了一口氣,真誠平和地道:「朱醫生,無論如何,莫謹懷以後是你丈夫,你們才是要共同過一輩子的人,我不會祝福你們,因為你們曾經踩在我傷口上成就你們的『幸福』,這一點是永遠消抹不去的,如果你想我到場是為了親眼見證你的成功和我的失敗,那麼我可以坦白告訴你,愛情不存在輸贏,只有存在或是消失……他愛你,這不就已經說明了一切嗎?」

        朱紫君怔怔地看著她,不知為何,胸口糾痛得難受……

  為什麼?明明她才是勝利者,可此刻在溫宜面前,她卻像是那個輸得灰頭土臉一塌胡塗的人?

  她朱紫君前半生都是被嬌寵長大的,不論讀書或比賽永遠是同儕間成續最優異的那個,就連上醫學院,甚至進醫院任職,大半也是藉由她自己的優秀出色站穩腳步,而不是靠她父親的餘蔭協助。

  總醫院裡,和她一樣優秀……不,甚至比她更厲害的莫謹懷,是她第一眼就相中的心儀對象,她朱紫君這輩子如果要嫁,就一定要嫁這樣的男人。

  後來……她才知道他已經結婚了。

  可是就連老天爺也站在她這邊,就在她備受打擊心灰意冷的時候,醫院中卻出現了他和他妻子不睦的八卦傳言……

  她就知道,像他這麼優秀成功卓絕的男人,也唯有她有資格站在他身邊。

  接下來一切變得那麼自然而然、順理成章,他慢慢喜歡上她的聰慧大方,能夠理解他壓力沉重繁瑣的工作,他的父母親更是近乎討好地默許著她的「親近」。

  他們莫家,果然如她預料的那樣,很快切割掉了那個配不上他們家世與獨生愛子的女人。

  莫謹懷默默地接受了事實,接受了她。

  可是婚期越近,他眼底的悵然和悲傷就越濃……

  這不啻重重甩了她的傲氣與自尊一巴掌,讓她被迫面對、承認卓越出眾的自己,竟還比不上平凡平淡、乏善可陳的溫宜?

  「你別說得那麼大義凜然了。」朱紫君深深吸了一口氣,氣息顫抖,嗤地笑了。「你很得意吧?是啊,眼看著就要娶我的男人,心中卻還有你……溫宜,如果你不出席這個訂婚宴,莫謹懷就不可能徹底對你死心,所以無論如何你都得去,讓他親眼看到你『祝福』我們——這是你欠我的!」

  她聞言眉頭緊皺了起來,眼神一冷。「憑什麼?」

  「你——」

  「我什麼都不欠你。」她冷漠地道:「朱醫生,請回。」

  溫宜要開始認真自我檢討了,難道她臉上就清楚寫著「我很好欺負」這五個大字嗎?

  有個莫名其妙忌妒心亂噴亂發作的江顏,再來個小三上位還上位得這麼抬頭挺胸老娘天下第一的朱紫君……她今年到底是犯太歲?還是歲末年終沒去行天宮拜拜收驚,所以盡卡到這些陰?

  不過最該被究責的還是陳定和莫謹懷,這兩個男人是幹什麼吃的?自己的女人不拴好,隨便放出來咬人,真當她溫宜會一輩子包子到底嗎?

  「溫宜,你最好考慮我的提議,否則等我們婚後,如果讓我看見謹懷再和你糾纏不清,就別怪我。」

  等朱紫君憤而離去,玻璃門上鈴鐺劇烈晃動的叮咚聲終於靜止後,溫宜低頭看著桌上那張訂婚喜帖,神色陷入一陣看不清明暗的沉思……

*             *             *

  越近過年的寒流越發冷颼颼,小溫粥鋪的生意也就越好,溫宜幾乎有些忙不過來,尤其她在確定自己店只會開到除夕前一天就正式歇業,轉移陣地回新竹重起爐灶,所以幾天前她就先發給阿博年終和遣散費了。

  阿博眼眶紅紅的說,結束營業前的這幾天他都要無償來幫忙,他希望能幫忙溫宜到最後一刻。

  可是溫宜還是婉拒了他的心意,鼻頭微酸地強笑說,歡迎他以後到新竹找她玩,她一定要請他品嘗美味的新款粥品。

  天下……本就無不散的筵席。

  尤其她並不想讓陳定知道自己就要搬走了,免得引起後續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她對外都宣稱阿博提前放年假回家。

  只是這天晚上,陳定又雷打不動地在晚間八點就出現在她店裡,寬肩窄腰長腿加英俊陽剛的迷人臉龐,光是閒閒地坐在椅子上低頭看著iPad,都能吸引最後一波來買粥的上班族年輕女性和輕熟女臉紅興奮偷瞄大半天。

  「宜姊,你男朋友比螢幕上的男神還帥一百倍呀……」其中一個女熟客滿臉艷羨,激動地低聲對她道。

  「他是客人,不是我男朋友。」溫宜清了清喉嚨,壓低聲音再三澄清。

  「哎呀!宜姊,你也太低調了,他剛剛還抬頭對你笑得好溫柔,媽呀,我都被電到了!」另外一個女孩滿眼都是粉紅色泡泡。「不然就是追求者……一定是追求者厚?你居然還ㄍㄧㄥ得住?要是我,我早就撲上去了。」

  「你們的小米粥和芋頭排骨粥好了,一共是兩百二十元,謝謝。」她趕緊把裝好的粥品遞到她倆手裡。「外面很冷,你們路上小心喔!」

  「宜姊害羞了,哈哈哈哈……」

  「宜姊,你想暗坎大帥哥捏!」

  好不容易送走了笑得春心蕩漾、花枝亂綻的女客人,溫宜暗暗鬆了一口氣。

  「我就這麼見不得人嗎?」一個隱含幽怨的低沉嗓音響起。

  她抬頭,望進他深邃幽深的眸底……心怦咚了一下,迅速低頭刷鍋子,頂著沒來由發燙的耳朵和臉頰,顧左右而言他。「定先生,我還沒忙完,你工作一整天也累了,還是先回去休息吧。」

  「溫宜,你這是在關心我嗎?」陳定的眼神裡彷彿有細碎的星光閃爍,笑意漾然。

  「我這是社交用詞。」

  「我傷心了。」他煞有介事地抬手摀著擁有強壯胸肌的胸膛。

  她明明知道他在唬爛,但是他從頭到尾一直笑顏以對,自己的反應相較之下就顯得很沒禮貌啊……

  溫宜猶豫了一下,內心有些掙扎,清秀的臉龐有著矛盾之色,看在他眼中格外傻萌可愛。

  「你……」

  「我餓了。」

  她一愣。「你沒吃晚飯?」

  「嗯,我在辦公室處理了一大堆的公文,還開了三個視訊會議,」他一本正經地看著她。「一出公司就來你這邊了。」

  「又不是我催你來……」她越說越小聲,在他有些受傷的眼神下,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個沒良心的負心漢,只得改口道:「那你、你幹嘛不先去吃晚餐?你這樣忙起來就不吃飯,長期飲食不正常,胃會不好的……」

  「以後包我三餐好不好?」陳定輕輕笑了起來,柔聲問,「都歸你管了。」

  怦通怦通怦通……

  溫宜心臟猛然跳得好快好快……

  果然是撩妹高手啊,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能勾得人神魂顛倒不要不要的,而且又夾帶這麼強大的「盛世美色」。

  「幸虧大姊我幾十歲的人了,不怕……」她喃喃自語,自我說服道,並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手頭上的一堆待刷鍋子。

  「溫宜?」

  「什麼事?」

  「你不做點什麼喂我嗎?」他笑得慵懶又帶著一絲撒嬌。「我真的餓。」

  「知……知道了。」她手上的鍋子滑了一下,又忙抓緊,埋頭咕噥。

  ——溫宜強烈懷疑陳定宣稱要追求自己,應該只是為了想找一個長期隨傳隨到的飼養員吧?

  不知怎地,這個認知令她既感釋然又覺莫名失落……只是在一陣近乎心悸的失落感過後,她長長舒了一口氣,迷惘徬徨的眼神逐漸清明冷靜下來。

     啊,如果事情真這麼簡單,那就好了。

  她一直不明白他究竟看上自己哪一點?他對自己忽然產生興趣的緣起和苗頭,完全沒有理由也沒有可靠原因……這種傷風感冒般突如其來的熱度,通常來得快也去得快,誰都不會當真,也不會相信有何長久可言。

  現在也許她身上有他此刻渴望的家的溫暖和味道,所以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和逗留,可是外面的世界那麼豐富精采絢麗惑人,尤其他身處的世界,只會將各種慾望放大千倍萬倍……

  倘若,她滿足他現在所想要的「食慾」,那麼過不了多久,他飽了也就厭倦了,然後就會轉移注意力了吧?

  溫宜從來沒有相信過面前這個男人能給哪個女人一生一世——尤其是給不了她。

  「陳定。」電光石火間,她忽然下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嗯?」他注意到她語氣中的端凝和鄭重,笑容微斂,神情肅然地迎視她。

  「我們以三個月為期,我在這三個月內做你的專屬廚娘,料理你的一日三餐加消夜。」她語氣平靜地道,「你也不用再說要追求我,我也不用躲你像在躲什麼似的,這三個月就讓我們和平相處,你想吃什麼,我都做給你吃。」

  陳定深深凝視著她,目光幽微怔忡而若有所思。

  「不用『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的好好愛一次,」她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好似在笑,又好似在嘆息。「有時候愛情只是一場錯覺,敵不過每日平凡如水的柴米油鹽醬醋茶消磨,三個月後……不,說不定還不到三個月,你就發現自己這次的『發燒』已經過去了,恢復了正常,然後你又是原本的你,那個瀟灑不羈、霸氣恣意、習慣萬花叢中過的定先生。」

  她神情恬靜,一字一句彷彿重重敲進他心房裡,他覺得很彆扭,不自在,想開口反駁、解釋什麼……

  可是陳定一時間卻發現自己啞口無言。

  因為就連他自己,都不敢保證自己對她的動心動情會維持多久,她說得一點都沒錯。

  但……他還是覺得胸口很糾結鬱悶,像是塞進了顆巨石般沉甸甸的不痛快。

  「和我談戀愛,就有這麼可怕嗎?」最後,他悻悻然地悶聲問。

  「陳定,你是罌粟花。」她坦然地道。

  他一時語塞。

  「我不會明知是一條不歸路,還眼睜睜看著自己往前走。」她的笑容溫柔中有著一縷淡淡的自嘲。「天生不是玩得起的那塊料,我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陳定深深凝視著她,他這是……確確實實被嫌棄了吧?

  「溫宜。」他慎重地喚著她的名字。

  「嗯?」

  「如果三個月後,我還是覺得想留你一輩子幫我做飯呢?」他的目光專注地牢牢盯著她。

  溫宜嫣然一笑。「那就簽團膳的長約啊!」

  陳定目不轉睛地直視著她這一抹猶如金光破雲而來的笑容,剎那間呼吸靜止,心臟漏跳了好幾拍……恍惚間,突然明白了什麼叫做「回眸一笑勝星華」……

  原來真的有一種笑容,能瞬間奪走你的心跳與呼息,璀燦明亮得讓人視線再捨不得轉移開哪怕只有一秒的時光。

  他不知道這代表什麼,卻模模糊糊感覺到……自己這回好像真的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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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7 00:31: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夜有點深,已經熄了營業燈的小粥鋪依然透出溫暖的暈黃燈光。

  高大陽剛英俊的男人靜靜地坐著,滿眼期待與……帶著某種刻意壓抑的灼熱情緒,牢牢鎖住在吧台後頭忙碌的那個清秀身影。

  有種濃厚甜香味逐漸蕩漾蔓延開來,他的味蕾和心跳同時鼓噪震動著,卻分不清究竟哪一方更加雀躍震撼喜悅。

  溫宜今晚做的是由北宋蘇東坡親自起命,江蘇徐州地區馳名天下的老點心「蜜三刀」。

  據說清朝乾隆皇帝下江南時路過徐州,品嚐過蜜三刀這一味蜜食後,驚艷萬分龍顏大悅,御筆手書「徐州一絕,欽定貢」,從此蜜三刀就正式成為宮廷御點。

  蜜是飴糖,由大麥等糧食發酵糖化而成,有補脾益氣、緩急止痛、潤肺止咳的功效。

  蜜三刀做法並不複雜,將中筋麵粉、花生油、白芝麻、水混合成團做麵皮,中筋麵粉、麥芽糖、花生油、泡打粉和水混合成團做酥皮,兩種麵糰都要揉製到油光水滑,而後靜置十五分鐘鬆弛。

  接下來將麵皮和酥皮各自擀平成相同大小,麵皮上頭刷上一層水,再把酥皮迭在麵皮上壓平密合,酥皮上則均勻撒上白芝麻,擀平成厚薄度大約零點八公分,盡量擀成長方形,好分切成一個個小長方形,再對切成大約長三公分,寬兩公分的小小長方塊。

  在小小長方塊上一一劃上三刀,不要劃得太深以免切斷,然後製作糖漿,把細砂糖、水、麥芽糖在小鍋子裡加熱到沸騰,表面布滿細密的白泡沬後熄火。

  再燒熱一鍋花生油,把小長方塊放進去油炸成金黃色起鍋,把炸好的金黃小方塊放進糖漿裡面翻滾,均勻裹上糖漿,放涼了以後就是香甜綿軟豐盈滿口的「蜜三刀」。

  這是熱量和罪惡感雙雙破表的頂級甜點蜜食之一,可傳承千年的蜜三刀,就是能勾引得無數人冒著減肥破功也忍不住要一口接一口往嘴裡塞,咀嚼那滿口油香蜜香,香軟甜蜜蜜到心坎底的銷魂滋味……

  溫宜今天做的蜜三刀,上頭撒的不是白芝麻,而是她自己烘烤的有機檸檬皮切絲,所以在軟綿蜜甜的口感中,還帶著一縷柑橘類酸甜解膩的清香。

  搭配著一壺被小綠葉蟬叮過才能產生神奇天然果蜜香味的熱呼呼東方美人茶,色近琥珀,醇厚悠長……

  陳定一口蜜三刀,一口東方美人茶,只覺自己通體舒暢得彷彿在雲端。

  這個女人啊……

  他戀戀不捨地吃完碟子上最後一塊蜜三刀,長長舒了一口氣,而後緩緩地抬頭對著她露齒一笑。

  ……他要定了!

  半個小時後,溫宜心情複雜地在他笑吟吟目送下打開公寓大門,臨跨進門之際,還是忍不住回頭瞥了他一眼。

  這個男人把她今晚做的其他蜜三刀,不客氣地通通打包走了。

  他到底有多愛吃甜食啊?

  「明天晚上六點。」英俊高大的男人斜插口袋,對著她微笑,擺手做了個手勢。「我來接你。」

  她一愣,沉默了幾秒,本能就想搖頭。

  「理應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立於人前的是你,不需要躲在任何人的陰影底下。」他聲音深沉而堅定,又恍若蠱惑。「明天,我陪著你大大方方走上前,告訴他們,你溫宜無須任何人的同情和憐憫,你現在過得很好。」

  溫宜心裡有些奇異地發燙,隱約有一絲什麼被打動了,遲疑良久後終於點點頭。

  陳定眼底笑意瞬間被點亮了起來。

  回到公寓套房後,溫宜脫下了大衣,嘴角那朵不自覺的微笑和心頭暖暖的滋味被冰冷安靜的空氣一激後,陡地打了個寒顫,好似這時才真正回過神來……神情怔忪茫然了一瞬。  

  明天,她……真的要去嗎?

  親眼看著曾經同樣穿著隆重訂婚西服的那個男人,去牽起另外一個女人的手,套上戒指,訂下終身,許諾幸福白首一輩子……

  儘管莫謹懷已經不再能令她心痛,但親眼目睹那一幕,恐怕再豁達瀟灑的人,也逃避不了那抹自心底深處油然升起的澀然惆悵吧?

  她為什麼要這樣自虐?而且想證明自己現在過得很好,就非得用這種方式嗎?

  尤其還是跟陳定一同出席……她已經可以預見自己給自己招來了多麼棘手天大的麻煩了。

  ——溫宜,理智點,別只圖為了出一口氣,甚至為了那一絲絲虛榮心,就把自己陷進無法解決的第二個泥坑裡面!

  她疲憊地揉搓著臉,輕拍了拍頰邊,打點起精神,正想拿過手機撥給陳定,手機卻恰巧在這時有訊息出現。

  發訊者陳定:一言既出,落子無悔。

  她手一抖,嘴唇微微抿緊,登時有種被逮個正著的心虛感,而下一則訊息又隨之而來——

  發訊者陳定:你今晚能後悔自己的「答應」,我就可以後悔我的「同意」。

  溫宜啞口無言好半天,也不知該好氣還是好笑。

  這麼敏銳精明還帶威逼利誘的,他拿商場上那一套用在她身上,會不會也太殺雞用牛刀了?

  想到今晚稍早前他們言語爭鋒寸土不讓,好不容易才協商議定一份自大年初六後生效,為期三個月的「聘僱專屬廚娘合約」,此時此刻,溫宜偏偏還真不能自打嘴巴。

  她嘆了一口氣,揉揉眉心,沒察覺自己嘴角上揚的弧度很可疑,指尖在螢幕鍵盤上飛快組織了一行字回傳——

  發訊者溫宜:知道了。

  而在Urus休旅車駕駛座裡的陳定目不轉睛地盯著螢幕上出現的那三個字,忍不住輕笑了起來,微蹙著淡淡憂心的濃眉剎那間愉悅地舒展開來。

  他就帶著這樣的歡快雀躍心情駕車往回家的方向,然而在半路上,卻接到了一通電話,只得掉轉車頭往城市另一端疾馳而去。

  半個小時後,休旅車開進了通往士林官邸鄰近福山山系的某座隱密山莊的一條專屬私人道路。

  儘管寒冬夜深,山莊四周仍蕩漾著各種奇珍異草的花香味,古色古香的立燈點燃暈黃光芒,一路蜿蜒進那座中西合璧建築之美的大樓房。

  在即將通過精鋼所鑄的大門前,一名精悍的保全人員已經從高敏感度的監視器螢幕中看清楚了來者是誰,忙按下了開啟大門的電動鈕。

  「孫少爺。」前海陸特種部隊退役的高大中年男人恭敬地喚道。

  「趙叔,今晚怎麼你親自當班?」他按下車窗,微笑問道。

  「最近帶了一批新的小子,還是要多盯著點,」保全副主任笑道:「老爺子天天念叨您呢!」

  「所以今晚忍不住下十二道金牌催命來了。」他揶揄。「明天我就跟我媽說,外公過子時還不睡,嚴重違抗醫囑,這個月豆豉蚵仔的配額可以取消一半,改成豆豉蒸豆腐好了。」

  保全副主任肩頭抑不住地抖了抖……給憋笑的,不過心中還是默默替自家老主子點蠟一分鐘。

  不過老主子強勢了大半輩子,卻怎麼也拿這個寶貝金孫沒辦法,每每對上也只有吹鬍子瞪眼睛之後再乖乖投降認輸的份。

  等車子經過了山莊內寬敞如官邸花園的前院,抵達地面建築坪數足有兩百坪、樓高三層的主樓前,就看見老爺子的秘書已經恭謹含笑地站在大門等他了。

  「孫少爺,老爺子在書房等您。」

  陳定濃眉微挑,似笑非笑,在下車之際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回身取過一隻淡紅色的方形保溫盒。

  「外公為什麼這麼晚了突然找我?」他拾級而上,狀似漫不經心,黑眸卻有一絲銳利之色。「誰又在他老人家面前八卦什麼閒話了?」

  中年秘書跟了老爺子多年,口風緊自然是第一要務,聞言只能歉然地對陳定一笑。「孫少爺,老爺子只疼您,這點您是知道的。」

  他瞬間心下瞭然,嗤了一聲。「恐怕又有人忘記自己姓李不姓金了。」

  外公坐擁千億身家,獨生愛女又嫁入頂級富豪名門陳家,儘管人人皆知金家巨額資產的唯一繼承人是他,可是這世上總有被錢財迷了眼,痴心妄想以為玩弄些下九流陰私手段就能撈到金家的金山銀山……

  其中蹦躂得最歡的就是過世姑婆家的大兒子和二兒子,也就是他的兩位表舅。

  如果不是現代不許近親通婚,那兩位「好表舅」恐怕會迫不及待把各自女兒塞給他為妻做妾,好跟金家親上加親吧。

  中年秘書但笑不語,但心中也覺得那兩位實在腦子不大清醒,以為仗著金老太太當年的情份和一點兒血緣親,就能在老爺子面前爭寵討好處。

  老爺子從來就不是吃素的,如今縱容那兩位外甥時不時上門來,也不過是老人家無聊閒得發慌,看看猴戲也算打發時間。

  只不過今天那兩位也不知打哪兒探聽出了點消息,就急慌慌的跑來跟老爺子報信……

  「叫那個臭小子給老子滾進來!」書房裡傳出一聲宏亮如雷的吼聲。

  中年秘書一顫,陳定卻是笑了出來。

  嘖嘖,外公這身體還是健壯如牛,看來活到一百二沒問題了。

  他手臂夾著保溫盒,邁開長腿優閒地緩緩踱了進去,而負手佇立在書房裡那個面色紅潤的白眉老人家一見到外孫居然還一副笑嘻嘻的憊懶模樣,又是生氣又是高興。

  這沒良心的兔崽子,外公不找就不上門,這些年包的大紅包,那些年親手喂的糖都白填到狗肚子裡了,哼!

  「外公,來,吃消夜。」陳定笑咪咪地將上下層的保溫盒掀開,把上層鋪得香甜滿盈的蜜三刀全部……不對,他還是捨不得地從裡面拈了三塊放到下層,然後小心翼翼珍貴十分地蓋好。「炳叔,麻煩你讓吳媽沖壺大紅袍來。」

  「好的。」中年秘書笑著退下。

  等吳媽沖了一小壺香氣馥郁隱有蘭花香的武夷山大紅袍端過來,陳定親自接過,替外公和自己斟了一杯。

  真正的大紅袍珍貴異常,茶湯澄黃明亮、花香持久、岩韻明顯、齒頰留香。

  而位於福建武夷山九龍窠高岩峭壁上的母株只有六株,樹齡已有千年,是為國寶,產量稀少至極,每年也只能出產十一兩左右,稱之為「武夷之王」。

  現今市面上流通買賣的都是扦插繁殖成功的品種所出,而外公這邊珍藏的嘛……咳,連他都垂涎已久,就知道出處為何了。

  他緩緩喝了一口岩韻悠長花香馥郁的茶湯,不自禁心滿意足地長吁了口氣。

  嗯,待會就跟外公A一點回去給溫宜喝喝看,什麼叫真正的茶中之王。

  ——她一定也會很喜歡的吧?

  陳定沒發覺自己笑得格外溫柔寵溺又喜悅。

  「就知道來外公這邊偷好料的。」金老爺子滿臉不是滋味,哼哼道:「什麼東西搞得這麼神神秘秘的,老子這輩子什麼好東西沒吃過——」  

        他聞言作勢把盒子收回來,挑眉笑道:「既然外公不稀罕,那我就帶回去給爺爺了。」

  金老爺子忍不住瞪起眼。「我有說我不吃嗎?拿來!」

  陳定笑著,一邊攬著外公的肩膀,一邊把保溫盒湊近過去。「外公來,坐坐坐,您嚐嚐看合不合您老人家口味。我爺爺上次喝了這一家的麵茶喜歡得不得了,天天找我打聽到底哪裡買的——」

  「有麵茶居然先拿去孝順你爺爺,把外公放哪兒了?」金老爺子白了他一眼,繃著張威嚴的老臉,還是受不了誘惑地捏起一塊蜜三刀放進嘴裡,一咀嚼後不禁兩眼發光,唔唔連聲點頭。「嗯,不錯,哪家買的?等一下把名片留下來。」

  老人家上了年紀,本來就嗜吃軟爛口味重的食物,點心裏面脆口的米香咬多牙酸,可是麻糬鳳梨酥吃久了又嫌膩,而且自從有家庭醫師天天盯著他的血壓和三高,他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愛吃什麼就吃什麼了。

  想當年從海上回來,他一瓶米酒一大盤炸小魚乾和花生米轉眼下肚,還能吃掉一大個綠豆滷肉餡的大餅面不改色……現在啊,唉,老了,不能囉!

  這個小方塊金黃黏糯的點心一咬一泡蜜汁,又香又甜,越咬越順口好吃,而且裡頭隱約有丁點柑橘類的酸香味道,消彌了麥芽糖裡的那一點點甜膩感。

  金老爺子本來很矜持只想吃個一兩塊給外孫面子,可是不知不覺就吃掉了大半盒。

  「外公,夠了夠了,晚上甜的別吃那麼多。」陳定趕緊把僅剩小半盒的蜜三刀收到一旁,捧上大紅袍。「喝口茶潤潤喉,等一下您老人家也該睡了,當心不好消化。」

  「今天嘴巴這麼甜,是不是知道外公要念你什麼?」金老爺子老狐狸可沒那麼容易就被哄過去了,白眉微聳。

  「外公,您明明沒把表舅們的話當回事。」他微笑道,忍不住拈了一塊蜜三刀吃起來。

  金老爺子心疼地連忙搶過自己那小半盒,瞪了他一眼。「壞小子,還偷吃外公的點心,該打——而且你又知道你表舅們跟我說什麼了?」

  「我現在唯一能讓他們拿來八卦的不就是男女關係嗎?」他冷笑,「我懶得理會,不代表我會縱容他們繼續上竄下跳的管我的閒事。」

  不過是區區XX銀行分行總經理和XX金控的經理,只要他陳定一表態要把資金和存款轉存到其他銀行,分分鐘讓表舅們任職的銀行立馬把人踢回家吃老米飯……

  他不出手,不過是看在親戚一場和跳樑小丑不足為患的份上。

  「你表舅他們是什麼德性,外公哪裡不清楚?」金老爺子嘆了一口氣。「你姑婆也只有這兩個兒子了,雖然他們一個蠢一個貪,但是腦子不夠用,也掀不起什麼風浪……等等,怎麼又被你繞遠了?外公是要問你,你最近動作那麼大的封殺前女友,有風聲說是為了一個離過婚的姑娘——這到底怎麼回事?」

  陳定聞言,眼神陰沉森冷了下來。

  江顏……好,真是好樣兒的。

  看來封殺令只能嚇破她的膽子卻封不住她的嘴,她這是搭上表舅們這艘船,以為憑藉這兩位「長輩」就能保住她了嗎?

  「外公,您還信不過我的眼光嗎?」他淡淡地道。

  金老爺子下意識吞了口口水,總覺得寶貝外孫好像有點不高興了……老人家心頭陣陣發虛,色厲內荏地嘟囔道:「外公哪裡信不過你了?不就是……那個……關心你,難道外公問也不能問了?」

  他平靜地道:「外公,我分得清楚什麼是玩玩、什麼是認真,現在不對家族表態,是因為事情還沒有塵埃落定,可如果有一天我確定自己真正要娶的人是誰,我自然會公告天下,到時候希望外公和爺爺都能支持我的決定。」

  金老爺子哪裡會不知道自家外孫的性格脾氣?

  說好聽是從小就思想獨立自主,意志如鋼鐵,說難聽的就是天生一股倔蠻的狠勁兒,不管讀書做事甚至興趣,只要是他喜歡的就會全力以赴,沒有任何人能影響、改變他的心意。

  偏偏又是陳、金兩家唯一的寶貝蛋,兩家老人和父母寵壞他都來不及了,哪裡還拗得過這個小霸王?

  然而,陳老爺子和金老爺子也無比慶幸自家孫子基因就是優秀,這小子自己性情高傲倔強,從小就是完美主義者,給自己設下的標準極其嚴苛,無論學業還是事業,追求的永遠是好上還要更好。

  只是老人家想看的除了孫子優秀出色之外,現在最煩惱的還不是他遲遲不肯結婚這件事兒?

  男人年輕愛玩在所難免,但結婚可是一輩子的大事,他們提心吊膽了那麼多年就是生怕這臭小子玩過頭了,故意娶個小妖精回家「考驗」他們的心臟承受度……

  「你,」金老爺子看著外孫嚴肅的神情,心底有些發怵。「該不會真喜歡上一個離過婚的——」

  「外公,她還看不上您外孫呢!」他露出一絲苦笑。

  「什麼?」老人家瞬間火大了,氣咻咻地道:「她還看不上你?我金家鑲鑽的寶貝外孫又有哪一點不好了?」

  「人家性情溫柔賢慧安靜,想找的是能好好過日子的。」陳定原來也只是想激起老人家的「同仇敵愾」,可說著說著,他自己都情不自禁心悶悶酸酸起來,「她嫌您外孫太風流太鬧騰,怕我不是『好人家』啊。」

  「……」金老爺子眨眨眼,突然覺得人家小姑娘想得也挺有道理的……

  「外公,您那是什麼表情?」陳定有種腹背中箭的感覺。

  「噗!」金老爺子憋忍不住噴笑了出來,不無幸災樂禍地指著英俊外孫的鼻尖。「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啊!哈哈哈哈……」

  這混世魔王總算遇上剋星了,就沖著這點,他開始有一些些喜歡上這個小姑娘了。

  嗯,是個腦子清明的,不錯,不錯。

  只不過如果說到談婚論嫁……

  金老爺子白眉有些微蹙,眼神掠過了一絲遲疑。

  「外公,您是站哪一邊的?」

  「哎呀,人家小姑娘是個明白人,她考慮的也沒錯啊!」金老爺子蹺起二郎腿,捻著鬍鬚趁機消遣起自家外孫,嘿嘿直笑。

  陳定眼角微微抽搐。

  「……剩下的蜜三刀我要通通帶回家了!」

  「你個不肖孫,想都別想!」

  書房外頭的中年秘書和吳媽聽見裡頭一老一少又鬧起來了,不禁交換了一個見怪不怪的無奈眼神。

  這祖孫倆精神真好啊……

*             *             *

  第二天早上,溫宜難得地窩在暖暖的被窩裡發呆。

  昨天晚上心緒複雜繁亂,她索性把這大半年來的帳目一一翻出來盤算總結。

  半年來扣除房租食材人員管銷費用等等,她居然也存下筆頗為可觀的存款,就算什麼事都不做也能安安心心過兩年了。

  但是她已經吃夠了伸手碰壁的苦,所以等三個月期限一過,她還是會重新把粥鋪開起來。

  這次趁著過年回新竹和父母團圓,她也要好好考察一下將來適合的開店位置。  
  
  所有的重新開始,都免不了叫人既忐忑不安又雀躍期待,可這一次不同的是,她已經有了信心,有了資本,靠著自己的這雙手,總是能做到最基本的溫飽安穩無愁。

  溫宜起床後,替自己蒸了兩個南瓜小饅頭配一杯熱鮮奶做早餐,挽起袖子後就好好做起大掃除的工作。

  套房不大,要清理的地方不多,最主要是打包裝箱一些日後要寄回新竹老家的東西。

  在三個月的契約中,陳定同意了三個月後如果他們的關係不能「更進一步」,那麼從此以後他就得撂開手,和她從此楚河漢界、橋歸橋路歸路。

  可以是店主顧客,甚至點頭之交,就是不能再口口聲聲宣稱要追求她云云。

  而她則同意了這段期間搬進他居住大樓的其中一個單位,由盛燄集團的名義租賃下來,和他做上下樓層的鄰居,以隨時供他「點餐」。

  原本他提出的要求是讓她住進他家客房,但溫宜又不是腦子被馬踢了,怎麼可能答應這麼喪權辱國……呃,曖昧危險的條件?

  男女同居一室,就算她再心知肚明自己是如何的清清白白,可在外人眼中既是同住一扇門後頭,就算沒有什麼,也一定有什麼了。

  其實溫宜還是有點迫不及待要證明,等他日日夜夜都能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日子一久,也就厭了倦了不稀罕了,現如今對她熱烈濃厚的高度興趣,自然也就會漸漸降低最後消失的。

  這是人類的通病和習慣。

  況且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像那種對外精明能幹能輔佐丈夫,對內性感純真能叫男人恨不得死在她身上,集貴婦與蕩婦風格於一身的路線和畫風……她上輩子沒拯救過整個銀河系,所以這輩子是註定撈不到這種超級開外掛技能的。

  陳定不知道,在愛情或婚姻裡,說穿了她其實就是個很平凡很沉悶的小女人,心裡只想著該如何珍惜眷戀維護好丈夫和自己的溫暖小家。

  就如同這世上百分之九十的未婚或已婚女子嚮往過的一樣。

  我們要的,不過是一個老實或能幹,不求多體貼,卻一定得忠誠,並且知道愛護自己的丈夫,再生兩個頑皮或乖巧的可愛小寶寶,然後熱熱鬧鬧的,平平安安把孩子養大,看著他們各自成家立業生兒育女,然後倆夫妻也老了,一個早起幫忙對方找老花眼鏡,另一個替對方倒杯水好配高血壓藥……早上一起散步去買菜,晚上吃完飯牽手到公園晃兩圈幫助消化,睡前叨絮閒聊會兒後,依偎互靠著溫暖信任安心的身軀漸漸入睡。

  很簡單的心願,但有時要實現也不是那麼容易。

  曾經,她以為自己已經擁有了,可是事實證明,戰戰兢兢地維持可以很多年,但要失去也只消一瞬間。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神情溫柔而悵然。

  陳定其人……就更不用說了。

  誰有信心能永遠羈絆住一隻翱翔天際,英勇精悍又恣意灑脫的雄鷹?

  至少,她知道自己是不能夠的。

  溫宜把套房打掃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要寄回新竹的東西都確實封箱完成堆迭在牆邊,另外有一隻大行李箱裡,裝的是她一些換洗衣物和厚外套日常用品等等。

  不過短短三個月,她就當自己去旅行暫住一段時間,然後行李拎了隨時就能走。

  午後三點的冬陽透過那一小扇窗戶而入,桌上的手機忽然響起。

  「喂?」她接起電話。「定先生,我們約的是六點。」

  「我在你家樓下,」那個慵懶的嗓音輕笑了起來,濃厚性感的男人味兒彷彿可以穿透手機螢幕而來。「我們還得去定裝。」

  她心臟沒來由怦怦亂跳了好幾拍,努力定下神,平靜道:「我有衣服。」

  「可是我沒有,你陪我。」他誘惑的低笑。

  ……騙鬼呢!

  溫宜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嘴角抽了抽。「定先生,我很喜歡看言情小說,所以這種霸道總裁帶平凡少女去好一番精心打扮,然後就艷冠群芳驚艷四座的橋段和套路,我很熟,很謝謝你,但我真的不需要。」

  「我打算帶的不是『少女』。」陳定不由得嘖嘖兩聲。「溫小姐,原來在年齡這件事上,你也這麼不謙虛啊。」

  「……」好想掛他電話怎麼辦?

  溫宜做了幾個深呼吸後,皮笑肉不笑道:「定先生,我們這種老黃瓜刷了新漆也裝不了水嫩嫩,您還是留著這一招去釣其他好傻好天真的小妹妹吧。六點再見。」

  樓下超跑旁的陳定對著螢幕上已經斷訊的那端,忍不住笑得更燦爛了。

  ——我家溫宜真可愛。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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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7 00:31: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六點整,穿著一身高級訂製西服的陳定更顯高大健碩,英俊無匹又優雅尊貴,嘴角笑容漫不經心又帶著點勾魂的邪魅,然而他卻在看見老舊公寓大門開啟,那個緩緩朝自己走來的女人時,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溫宜正式打扮的模樣。

  嚴格來說,她身上並沒有什麼名牌或是珍貴首飾,妝容也是典雅的淡妝,可他就是覺得心臟跳得很快,腦子有點發昏,雙眼無法抑制地緊緊盯著她,跟隨著她的一舉手一投足,始終無法轉移開來。

  溫宜一頭黑色長髮只是簡單的挽了個鬆鬆的髮髻在腦後,用一支素雅的銀簪簪著,輕掃蛾眉,上了點粉底,豐潤的嘴唇擦了點接近淡酒紅色的口紅,卻嬌艷如花瓣,讓他情不自禁有吸吮舔吻的衝動……

  她窈窕的身子穿著一件略微寬鬆卻依然完美勾勒出嬌軀線條的月白色改良式厚旗抱,盤扣的邊緣和裙擺裹繡著一圈金色的流雲,外面則是罩著一件黑色羊駝毛短版大衣,秀氣白晰的手腕只戴了一隻黃水晶手鐲,襯得她肌膚賽雪,腳下是一雙源自上海,根植台北的老店小花園繡花鞋莊的黑色滾金邊繡花三寸高跟鞋。

  陳定深深凝視著她,心中不自覺地軟成了一團。

  她確實不需要他的「錦上添花」,因為她自有她的驕傲與風華。

  這一身打扮可能還不用台幣兩三萬元,卻遠遠勝過他以前所有身著百萬華衣、佩戴千萬珠寶的那些艷光四射前女友太多、太多了。

  糟糕,他心臟跳得太急,手掌心汗濕了一片,她該不會看出來了吧?

  ——他陳定,何曾有過這種矬樣?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強克制住大步上前一把將她緊緊擁進懷裡的狂熱念頭,努力擠出了一個慵懶又輕描淡寫的微笑來。

  「很美。」靠,是美呆了!

  「謝謝。」溫宜嘴角微往上揚,也欣賞地贊道:「定先生今晚依然英俊奪目。」

  「真的?」他英俊的臉龐居然出現了一絲疑似傻笑。

  ……是她眼花了吧?

  溫宜搖了搖頭,決定這個春節假期回家好好保養一下眼睛,嗯,應該是最近太忙,還有3C產品用太多的關係,所以才會恍神誤以為自己剛剛看見定先生背後有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快樂的搖……

  陳定絕不會承認,自己今天早上起床起,就開始在大樓地下自家專屬的停車場裡面,來回踱步猶豫了好幾圈—— 

  到底要選西爾貝(SSC)?藍寶堅尼Veneno?瑞典超跑Koenigsegg one:1?賓士Continental GT?還是阿斯頓馬丁Valkyrie?抑或是布加迪Chiron?

  可是溫宜不喜歡坐超跑,尤其她今天晚上應該會盛裝打扮,超跑的座椅設計那麼低,她上下車也不舒服不自在……但是如果開沉穩舒適的賓士或賓利轎車實在太普通了,如何能夠讓人一眼就看得出他對她的珍惜疼寵與重視?

  況且莫家和朱家未嘗沒有個一兩輛賓士或賓利,嘖,還當他家溫宜稀罕呢?

  陳定渾然未覺自己位處守衛嚴密得不啻臺銀總行金庫的B1樓層中,置身在總價數億台幣的十幾輛超跑轎車悍馬休旅車陣裡,卻在思考著類似「我一定要給溫宜吃到比在莫謹懷那邊曾經吃過的更大支更昂貴更金光閃閃美味千百倍的棒棒糖」的幼稚問題。

  最後好不容易挑到了今晚榮幸得以被定先生予以重任上場的愛車之——義大利跑車帕加尼。

  接下來陳定又衝回大樓頂端的家裡,三十多坪左右的衣物間內,繼續傷腦筋。

  要選義大利高級訂製的百套西服裡的其中一套?還是穿一整長櫃法國Dior系列中集優雅與休閒風格的搭配?但川久保玲的設計也不錯……

  選好了西服後,他手中的遙控器朝另一側的玻璃櫃一按,緩緩滑出的是一大抽屜的各款頂級名牌錶……

  然後是在兩百雙球鞋、靴子、皮鞋中努力挑出一雙……

  挑領帶也是個非常慎重認真的問題。

  鑽石袖扣或珍珠袖扣哪樣比較迷人?但選白金和黑鈦金好像較為時尚……

  一整天下來,陳定都沉溺在興奮又猶豫的熱血沸騰情緒中,連早中飯都沒吃也渾不覺餓,直到現在——

  就在溫宜緩緩走近的剎那,他的肚子突然發出了一聲咕嚕聲。

  「……」

  「……」

  看著高大俊挺卻陡然呆滯,隨後俊臉羞憤的男人,溫宜從愣怔中回過神來,忍不住悄悄抿唇,眼神溫暖而莞爾。

  「我……」陳定瞬間有捶地大哭的衝動……可惡!都不那麼帥了!

  「你等我一下,我回家拿個東西。」她匆匆說完就往回走。

  陳定繃緊的身軀忽地往後癱靠在帕加尼上,對著平坦結實精瘦的小腹,惡狠狠低咒了一句,「看回去怎麼收拾你!」

  ——以後每晚重訓三百遍!

  他做了個深呼吸,緩慢吐氣,大手耙梳過帥氣有型的濃密黑髮,趁溫宜出現前照了一下跑車右邊照後鏡,檢視自己此刻的模樣完美不完美。

  陳定絲毫未覺自己現在的舉止就跟十七歲青蔥少年第一次和心儀女孩約會時,同樣患得患失的歡喜又忐忑,還特別蠢……而且可愛。

  等到溫宜重新出現在他面前,再看到的又是那個挺拔修長清貴優雅中透著性感狂野的男人了。

  她不知怎地,卻覺得有點想笑。

  「咳,好了?」他清了清喉嚨,一本正經的開口。

  「嗯,好了。」她低頭藏住越來越明顯的笑容。

  他紳士風度翩翩地親自替她打開車門,不忘貼心護持著她坐入副駕駛座,本來想問她要不要開敞篷,又怕她回一句:這麼冷,你是不是傻啊?

  不過話說回來,他雖然想讓她沿路風風光光的直抵酒店會場,但確實也捨不得她在寒冬中吹到風凍著了。

  「來。」他在發動引擎的剎那,除了開暖氣外,還遞了條毯子給她。「蓋著就不冷了。」

  「……謝謝。」她遲疑了一下,終究是拒絕不了這麼貼心的照料,然而在接過毯子蓋在腿上後,她打開了放在手拿式刺繡珠珠包內的一個小保鮮盒,拿出來給他。「這是我平常做了放在家裡當零嘴的,你……先吃點墊墊胃。」

  他驚喜地望著她,迫不及待接過打開了保鮮盒,看見裡頭擠挨得滿滿的可愛胖胖小麻花。

  胖胖小麻花隱約帶點碧綠色,一口咬下又香又酥又脆,咀嚼間瀰漫著甜鹹海苔與麵香氣……

  陳定眼睛亮了起來,興高采烈地三兩下「喀喀喀」就吃掉了四五根胖胖小麻花。

  「好吃。」他滿是愉悅地嘆了口氣,戀戀不捨地低眸看著一下子就去了大半的小保鮮盒,儘管還是很想吃,但是……還是帶回家存著慢慢嚐好了。

  溫宜看著他這副小男孩內心糾結樣,心下不知不覺軟了,微笑道:「你喜歡的話,我家裡做好的那盒都先給你吧。」

  「一言為定。」他英俊的臉龐都在發光。

  ……不就是小麻花,用得著這麼感動嗎?

  溫宜開始嚴重懷疑起自己這雙手是何時擁有了傳說中「化廚餘為美食」的神奇力量?

  「真的有那麼好吃嗎?」害她都想拿一根放進嘴裡嚐嚐,到底跟自己之前吃的有什麼不一樣?

  「嗯,好吃。」他笑得心滿意足又性感。

  好吃就好吃,幹嘛沒事露出這種「媚態」……咳。

  她心怦怦跳,連忙低頭假裝看手錶。「我們時間差不多了吧?」

  「坐穩了。」他眼神柔軟,伸出大手摸了摸她的頭,感覺到掌下的女人僵了一下,不禁笑得更歡快了。「走。」

*             *             *

  莫朱兩家聯姻,身為訂婚主場的女方,今晚席設北市最新頂級豪華酒店薈萃館內位於十八樓的中式婚宴會場——牡丹宴。

  牡丹宴名菜如雲價格不菲,據說掌杓的總主廚還是當年清宮御廚之孫,曾經在某大國國宴上嶄露身手驚艷八方,後來被薈萃館的幕後老闆高薪挖角,就此常駐台北。

  今晚朱家訂婚宴席開百桌,與會的除了高官和地方有力人士外,最多的當屬醫界大佬菁英新秀,而且朱紫君的表姊陳二夫人仗勢著夫家的面子,也有不少商界輕量級和中量級的企業家到場祝賀捧場。

  陳二夫人還慫恿丈夫也發帖子給陳定,雖然陳定多半懶得理會這麼小的場子,也絕對不會是因為這份親戚關係就賞臉出席,可是陳二夫人還是偷偷對外釋放出了定先生也收到了今晚朱家的訂婚帖……

  如果不是因為這樣,這些商界有頭有臉的企業家也不會這麼踴躍出席啊!

  現場佈置了粉色的萬朵玫瑰花海,知名的鋼琴家在舞台上彈奏著流暢輕快浪漫的曲子,端的是衣香鬢影富貴繁華不勝枚舉。

  穿著一身白色合身西服的莫謹懷,儘管嘴角禮貌地噙著微笑,深邃的眼眸中卻透著一絲恍惚。

  他人在這裡,就像置身在一出早已排演好的戲碼,榮登主角,粉墨登場,說著所有人想聽的話,做出所有人想看到的舉止,還要一直幸福的笑著、笑著……

  哪怕他幾乎感覺不到自己身上的溫暖,也感覺不到自己是不是還有心跳。

  可是對於莫朱雙方父母親友來說,他已經拿到了劇本,就該照著演下去……

  按部就班,走完一生。

  小宜,這就是屬於我的懲罰與報應。

  莫謹懷閉上了眼,眼眶灼熱疼痛得厲害,卻乾巴巴的流不出任何一滴淚水。  

        以前他讓溫宜哭過了無數回,所以現在他連流淚的權利也不值得擁有……

  況且,這一切不都是他自己默認造就而來的嗎?

  在休息室中,朱紫君穿著法國空運來台的粉紅色手工婚紗禮服,頭髮梳卷嫵媚,綴上點點碎鑽髮飾,漂亮到有些鋒利嬌貴的五官在新娘秘書的巧手下,妝點得份外嬌媚粉嫩美麗。

  她臉上的笑容有著幸福和滿滿的得意與炫耀,甚至隱約有一抹扭曲的期待……

  溫宜會來嗎?

  如果來了,就是親眼見證她朱紫君的贏家風采,如果不來,也就更加印證了她溫宜真是個徹頭徹尾可悲膽怯的失敗者。

  但無論如何,她都要莫謹懷真正死心……

  朱紫君面上笑著傾聽表姊和其他伴娘的笑語打趣,抽了個空見伴娘們都出去了,急忙抓住了表姊的手。

  「表姊,你幫我看看那個女人來了沒有?」

  陳二夫人一怔,精心描繪的柳眉微蹙,有些不悅。「紫君,今天是你的大好日子,幹嘛非要叫那種女人給你自己不痛快?」

  「表姊,我就是要讓她知道,不是我朱紫君撿了她溫宜不要的人,是謹懷為了我,所以不要她了。」朱紫君嬌美的臉龐微微猙獰。

  「你真是給閒的。」陳二夫人瞪了她一眼,「謹懷就要和你結婚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你當心給自己搞出大麻煩來。」

  「表姊,你不懂。」朱紫君咬牙,昂起下巴眼神憤恨。「謹懷如果對她不死心,她就永遠站在我們兩個人的婚姻裡面,陰魂不散!」

  陳二夫人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實在被這個執拗驕嬌的表妹氣壞了。「我看謹懷是個心腸軟的男人,就算現在心裡一時過不去,但是以後日久天長要和他過生活的是你,你們結婚以後,你趕緊替他生個孩子,把他的時間和心思佔得滿滿滿的,還怕他有什麼閒工夫去想前妻嗎?」

  「我沒想過那麼早生小孩。」朱紫君哼了聲,面色不好看地道:「我嫁給他又不是要給他們莫家做牛做馬生孩子當黃臉婆的,況且我也有我的事業,明年夏天華盛頓大學醫學院有個醫療研究專案,我還想爭取一下——」

  陳二夫人聽到頭痛,揮手阻斷了她的話,低聲道:「你呀你,這樣的話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算了,最好不要讓莫家的人知道……」

  「我怕什麼?」朱紫君傲然地揚聲。「莫家是醫學世家,我們朱家也不比他家差,我未來公公都已經退休了,可我爸還是院長呢,憑什麼我結婚了就讓我以夫家為重?他莫家想巴我家的好處,難道還要我在他家當小媳婦嗎?」

  「你跟我發什麼脾氣啊?」陳二夫人臉色一沉,也惱了。「莫家是我叫你嫁的嗎?當初我要幫你介紹陳定,你大小姐還拿喬呢,要是你今天嫁的人是我那個權勢滔天富可敵國的堂弟,你在這邊對我吼我還摸摸鼻子認了,可是你要搞清楚,我要不是你親表姊,看在你媽是我親阿姨的份上,我幹嘛在這裡看你撒潑?」

  朱紫君心一跳,這才自知失態太過,有些不安結巴道:「表姊……對不起……我、我就是心情不太好……」

  就算是親表姊,如果陳二夫人當真火了,後果也不是他們朱家可以承受的。

  陳二夫人做了幾個深呼吸,忍不住警告道:「你都是要結婚的人了,不能再像以前那麼任性,你姊夫那麼疼我,我都還不敢在他面前大放闕詞說他們陳家哪裡不好——」

  「那是陳家本來就沒有哪裡不好。」朱紫君嘟起嘴。「排名全球五百大富豪世家呢!」

  陳二夫人一噎,懶得理會這個腦子越來越胡塗的表妹,起身道:「我出去幫忙招呼賓客,你好好當你的新娘子,不准再鬧了。」

  「好啦。」朱紫君一把揪住了自家表姊的袖子,「那表姊你記得幫我注意那個女人——」

  「知道了知道了。」

  打扮得雍容華貴的莫夫人和溫文儒雅的莫知義陪同著朱院長夫婦在會場門口喜悅地招呼著客人。

  今晚莫夫人笑得合不攏嘴,因為現場貴賓蒞臨冠蓋雲集,政商名流無數,真是給莫朱兩家增添無上光彩。

  女方的訂婚宴就已經如此熱鬧,想必兩個月後由莫家主場的結婚典禮上,必定更加燦爛風光了。

  「你看看,這才叫結親家呢!」莫夫人湊近丈夫身邊,喜笑顏開地道:「親家那邊交際往來的大人物也不比我們家少,說出去多有面子啊!」

  莫知義看著妻子眉飛色舞的表情,腦子卻不由自主浮現兒子冷淡疏離的模樣,心下暗暗嘆息。

  「以後還是他們小倆口能好好過日子最重要,」莫知義胸口悶悶的,終究還是沒忍住,低聲隱隱訓誡道:「我們做長輩的,最想看到的還不是孩子幸福嗎?」

  莫夫人一愣,登時有些不高興了。「你這是什麼意思?兒子是我生的,我當然希望他過得幸福,如果不是為了他好,我犯得著這麼用心計較的幫他拉攏這個岳家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莫知義看妻子杏眼圓睜面露嗔意,只得息事寧人哄道:「好好好,今天是孩子們的好日子,你也別生氣了。我看時間差不多了,客人也都到場了,我們進去吧。」

  莫夫人冷哼一聲,在丈夫的連聲賠罪下才昂頭回到訂婚宴會場。

  眼見貴賓們一一入座,司儀也已經開始在熱場活絡氣氛,陳二夫人有些焦急地伸頸探看著門口,想打電話催陳定又不敢……

  莫謹懷牽著朱紫君的手在司儀笑語引導下,緩緩上了台,器宇軒昂英俊沉著的新郎倌自然惹來了全場女性賓客的艷羨和竊竊私語討論——

  「莫主任真的好帥呀!」

  「是啊,不管當了幾次新郎倌都還是這麼迷人。」

  「噓,不要亂講話,當心被人聽見。」

  其中也有幾個院內醫生知道當年糾葛的,暗暗撇了撇唇——

  真是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前任的莫太太溫柔婉約極好相處,他們科裡誰沒吃過她送來醫院幫大家加油打氣的點心和煲湯?

  只可惜對某些男人來說,苦守寒窯的王寶釧,又哪裡比得上擁有一個「國家」做陪嫁的代戰公主重要?

  就在此時,忽然間有個醫生注意到了台上的莫謹懷倏地僵住了……

  順著莫謹懷震驚的目光,眾人不自禁跟隨著望向了大門口方向。

  一個面容清秀散發著典雅氣質的窈窕身影自門口走入紛紛起身拍照的人群中,她眼神溫和恬靜,無喜亦無悲,月白色滾繡金邊的旗抱襯托得她肌膚賽雪人淡如菊,彷彿一抹溫柔清泠泠的月光,令人一見不自覺心都悠然寧靜了下來。

  莫謹懷痴痴地……目光貪婪而痛楚地望著她……

  小宜。

  他身旁的朱紫君心瞬間高高懸了起來,瞪大了雙眼,也不知是興奮還是期待,抑或是憤恨……

  哼,終於來了!

  可是當朱紫君眼神落在那緊緊靠在溫宜身後的高大俊美的男人時,一時間竟以為自己眼花,生出幻覺了……那個男人、那個男人是……  

        不,不可能!

  朱紫君搖了搖頭,暗笑自己的神經質——應該是剛好前後到場的緣故,就沖著溫宜那個要美貌沒美貌、要背景沒背景的女人,怎麼可能請得動定先生相陪到場?

  她鬆了好大一口氣,腦中開始盤算起等會兒怎麼讓溫宜丟臉難堪、知難而退。

  陳定神態霸氣中透著一抹迷人的慵懶,一手搭掛著溫宜的黑色羊駝毛大衣——這是他剛剛死皮賴臉硬從侍者手上搶到的……一手則是虛虛扶在溫宜纖細的腰肢後頭,雖然很想真正貼摟上去,卻又莫名怕惹得她不開心,只好一路這樣「鬼鬼祟祟」的護著,並暗中祈禱能有哪個不長眼的賓客擠過來,把她柔軟的嬌軀擠進他懷裡……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此時此刻,絕對無人猜得出面前這位睥睨天下的霸道總裁腦子裡都塞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猥瑣念頭。

  莫夫人卻是不敢置信地瞪向今晚當真敢出現在這裡的溫宜,幾乎氣歪了臉,終究在最後一刻,努力維持住那張憤怒到瀕臨剝裂瓦解的優雅面具,冰冷而警告地瞥了莫家的男助理一眼。

  幸好她有先見之明,防著這個莫家不要了的棄婦來搗亂,所以今天特地安排人手在場。

  只見那個中年男助理會意地微微頷首,試圖不留痕跡地接近溫宜,想趁眾人不覺時把溫宜架攆出會場。

  「定先生?」偏偏這時,已經有好幾名重量級的貴賓認出了陳定,滿臉驚喜,霍地起身爭相簇擁到他跟前來招呼討好。

  果不其然,現場眾人這麼一陣騷動下,溫宜被擠得往後踉蹌了一步,在台上莫謹懷擔憂得幾乎奔下台的目光中,恰好穩穩地落入了陳定寬闊強壯溫暖的懷裡。

  陳定迫不及待伸臂環緊了她,那柔軟嬌小的身子牢牢貼靠在他賁實精壯的胸肌前,纖細的腰肢和小巧挺翹的臀部完美契合熨貼在他結實有力的八塊腹肌和某個碩大驕人的……咳,上頭。

  溫宜慌亂了一下,努力想站穩身子和腳步,卻驀地呆住了——

  因為……因為……她感覺到了自己屁股後頭有個兇悍的大傢伙殺氣騰騰地跳動了下,還威脅地重重抵著她……硬燙得她越發慌張失措得厲害。

  她屏住呼吸,嚇得一動也不敢動,腦子亂鬨哄成一團漿糊似的,只能徒勞無功地自我欺騙催眠著——

  陳、陳定褲袋裡的手機尺寸還真、真大啊……哈哈,哈哈哈……

  可是溫宜曾經結過婚嫁過人,又怎麼會不知道陳定腰下的大兇器是什麼?但是現在場面已經夠混亂,她的生活也已經夠複雜了,一點都不想去深思他為何會莫名其妙對著自己就公開發情?

  「你,」她臉蛋酡紅如霞色,低聲開口,「放開我,後、後退一點。」

  萬萬沒想到她話聲未落,回應她的卻是他挾帶巨大兇器又對著自己的屁股狠命頂了一頂——

  轟的一聲!溫宜覺得自己腦子都快炸開了,她又氣又羞又臊又惱怒,直覺就要激烈掙扎起來。

  「別動,否則我不敢保證不會當場把你扛回車裡,做出你絕對會更生我氣的事來。」他低沉沙啞勾人的嗓音在她敏感的耳邊響起,那熱燙誘人的呼息令她心險有一瞬間的麻痺……

  可他聲音裡的饑渴慾望登時嚇退了她強烈掙脫的動作,溫宜又頓住了,只能強忍著用繡花高跟鞋狠狠輾壓他昂貴真皮皮鞋的衝動,僵硬挺直著腰桿,默默地咬牙被他擁護在胸口,聽著身後這個又禽又獸的傢伙裝模作樣地和蜂擁上前來的賓客閒閒寒暄兩句。

  ——她的錯,早該知道不能隨便相信這個全球數一數二的大奸商的話。

  莫家助理見狀,有些猶豫地回望了莫夫人一眼。

  莫夫人則是驚怒交加,卻也有幾分遲疑徨徨……那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定先生?她莫家不要的前任兒媳婦怎麼會……怎麼能搭上了定先生?

  莫夫人眼前陣陣發黑,深恨的忌妒中又有著說不出的驚恐感。

  莫謹懷則是看著這一切,英俊的臉龐血色消失變得慘白一片。

  小宜和陳定……難道他們是真的……在交往?

  朱紫君心裡湧現了滿滿怨毒,羨慕忌妒恨得渾身都顫抖了起來,她腦中被沸騰怒火燒得理智盡失,忍不住拎起裙擺就跳下了台往溫宜方向衝去。

  賤人!自己叫她來是讓她看清楚事實,看清楚她有幾兩重,而不是叫她真的來毀了自己的訂婚典禮,奪走自己萬眾矚目的所有光彩的!

  她憑什麼……她竟然敢?!

  莫謹懷雖然心痛如絞,卻也沒忽略身旁未婚妻的盛怒,他心一緊,急忙追了過去。

  朱院長和朱夫人本來還在為陳定居然賞臉大駕光臨而驚喜萬分,也擠蹭到跟前,腆顏笑著要刷上一把存在感,沒想到自家女兒怒氣沖沖地衝過來,朱院長夫婦頓時傻了。

  幸虧朱紫君在最後一秒克制住了自己,畢竟是多年受菁英式教育栽培出來的醫界新星女強人,腳步停頓的剎那,對陳定懷裡的溫宜露出了一個看似親近實則冰冷嗜血的笑容來。

  「溫宜,太好了,你終於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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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7 00:31: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溫宜頓時忘了緊挨在自己身後,那個熱氣騰騰渾厚陽剛的男性胸膛所帶來的困擾,登時冷靜了下來,目光清明剔透地直視著眼前笑得有些猙獰的美麗新娘。

  「朱醫生,」她淡淡微笑。「你今天很美。」

  朱紫君眼神更加森冷厭惡,嘴角笑容揚得更歡,伸手就要握住她,卻被一個強壯如鋼鐵的長臂毫不留情地擋住了。

  「說話就說話,不要動手動腳。」陳定高傲冷峻地盯著朱紫君,眼神不善。

  朱紫君被他威嚴煞氣的眸光震得心頭亂顫,頭皮發麻,腳底竄上一陣陣涼氣……她完全相信若是自己動手了,定先生肯定會弄死她!

  「我、我只是想……」朱紫君恨自己說話都哆嗦起來,可她就是控制不住……怕他。

  卻也因此心中暗暗更妒恨溫宜了!

  「小……」莫謹懷也趕到了,渴盼的眼神抑不住失魂落魄,喉頭發緊,哽噎了好幾下才小心翼翼地道:「溫宜,你……你怎麼來了?」

  「莫醫生。」她的手心有些涼,明明心已經不再為眼前的男人而跳動或疼痛,可是此時此刻,還是掠過了一縷如煙灰飛逝去的感傷。「恭喜,祝你們白頭到老。」

  是白頭到老,而不是百年好合。

  這世上有許多不相愛的夫妻都能白頭到老,但百年好合從來就是最難達標的美好期盼。

  更遑論那種「連就連,我倆結交定百年,哪個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的幽微纏綿堅毅決絕,更是已幾乎絕跡於現代社會了。

  也許人們本就不該一開始就給自己立下那麼縹渺高遠的目標吧,只要能活在當下,共同珍惜好每一個今天,就已經是世間難得的福份了。

  「小宜……」莫謹懷眼眶紅了,抑制不住浮上了點點淚光。

  對不起,我對你失信了,對不起,是我在半途鬆開了你的手……讓我們走不到白頭。  

  看見他眼底的悔恨愧疚與悲傷,溫宜胸口也悶痛得很不好受,可是這一瞬間又有種奇異的如釋重負感。

  算了。

  她閉上了眼,釋然地鬆懈了一口氣,繃緊的身子就在這時感受到身後暖熱得發燙的強壯胸膛靠了上來,牢牢地圈擁住自己,就彷彿是座巍哦雄偉、強大可靠的尚山……

  她的靠山。

  「小宜。」另一個低沉有力,充滿憐惜寵溺的嗓音在她耳畔出現,「你累不累?累了就靠著我,還是想走了?我帶你回家,嗯?」

  她正恍惚間,又聽到他補了一句:「可是我們還沒有修理到人,不如你再等我幾分鐘?」

  溫宜一愣,仰頭看著他,不知怎地又有點想笑了,剛剛繚繞輕鬱的氛圍剎那間全部跑光光——話說定先生,你今晚來砸場的心比我這個「前妻」還熱切呀!

  兩人正打著「眉眼官司」的當兒,忽聽到一個尖銳的女聲響起——

  「小宜,你就不能讓謹懷好過嗎?」莫夫人已經擠到了前頭來,端起高高在上的長輩姿態,看似苦口婆心勸勉,實則成功引起了眾人的八卦好奇心,她故作語重心長地嘆了口氣。「事到如今,伯母再心疼也要說你一句了,你和謹懷無論如何總也做了五年的夫妻,當初離婚的時候謹懷痛苦得不得了,好不容易現在他總算走出來了,要重新得到真正的幸福,你卻偏偏還要來……唉,謹懷心裡苦,你怎麼還來他傷口上撒鹽呢?」

  四周賓客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起來。

  「媽!」莫謹懷臉色瞬間變了,不敢置信地盯著自己的母親。

  莫知義也覺不妥,可是今天這樣的場面,他沒有理由眼睜睜看著莫家的臉面被踐踏在地,儘管心裡對這個溫順乖巧的前兒媳感到慚愧和抱歉,還是只能默默地在一旁不吭聲。

  朱院長和夫人聞言憤怒地望向溫宜——任誰都會厭惡明顯就是來搞砸自家女兒大好日子的奧客,尤其這個女人還是自家女婿的前妻,這身份猶如爬上蛋糕的噁心蟑螂,叫人恨不得驅之而後快。

  「溫小姐,我們朱家沒有發帖子給你,你還是請回吧。」朱院長惱起火來,一時也忘了她身後還站著個陳定,板著臉,沉聲不客氣道,「保全,把人給我『請』出去!」

  「朱醫生親自把帖子送到我手裡,現在朱院長要把我趕出去,原來這就是朱家的好門風。」溫宜平靜地看著滿面嫌惡和厭憎的莫夫人及朱院長夫婦,忽然笑了。「不過,誰的時間不寶貴呢?我確實也不想浪費在你們身上。朱醫生拜託我來,我已經來了,現在不用你趕,我也沒打算再多留一秒鐘。」

  如果在乎,才會憂心遭受評價詆毀與唯恐失去,可是眼前這群人,又與她何干?

  莫夫人叫得再囂張,暴露的也只是她隱藏在華麗袍子底下晦暗自私的腐朽心腸罷了。

  至於不明所以的朱院長……管他呢!

  只是溫宜雖然懶得理會,她身後的陳定卻大大不爽了。

  媽的!一堆眼睛糊到屎的混蛋膽敢欺負到他喜歡的女人頭上來,當他陳定是個死的不成?

  「朱院長,你想把誰『請』出去?」他緩緩開口,低沉嗓音夾帶著深深致命的危險,濃眉微挑。「你這是,要動我陳定的人?」

  「啊?」朱院長霎時心驚肉跳起來,哪裡還有剛才的半點威風,忙結結巴巴陪笑解釋。「不不不……呃,我的意思是說,這、這都是誤會……原來溫小姐是……是陪您來的貴客,倒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抱歉抱歉。」

  「你說錯了,不是她陪我來,」他低頭對懷裡的溫宜無限寵溺地一笑。「是我不放心,所以求著她讓我能陪她來的。」

  ——定先生撩妹台詞很高端啊!

  溫宜很想翻白眼,但看在他是為自己出頭,還玩得這麼開心的份上,繼續保持沉默,看在外人的眼中形同默認了。

  莫夫人見狀倒抽了一口涼氣,面色扭曲,腦子嗡嗡嗡地劇跳欲裂,完全不願相信……

  ——定先生是瞎了眼嗎?怎麼會看上這個女人?

  不對,像定先生這種縱橫四海翻雲覆雨的大人物,一定,不,肯定不過是玩玩她罷了。

  頂級富豪大魚大肉吃多了,偶爾換個口味吃一吃路邊攤當情趣,這溫宜還真把自己當一回事了?

  嗤,像她這種沒有身家背景卻貪圖富貴,見到出身優秀出色的男人就纏上來的膚淺女孩子,自己可見多了,想當初她老公待過的醫院裡,歷年來總會出好幾個不長眼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小妖精。

  最後還不是一次次被她狠狠地用現實掌摑了好幾巴掌,叫她們好好看清楚自己那張下賤小三臉,充其量不過是被男人玩弄後就丟的玩意兒!

  可莫夫人得意了大半輩子,偏偏就是溫宜讓她重重摔了個跟頭,為了她那個不爭氣的兒子,不得不忍耐這女人當自己五年的兒媳婦。

  對莫家這張高貴無比的金字招牌來說,溫宜簡直就是潑在上頭的一桶骯髒污水!

  因為溫宜這個髒東西,她被眾多姊妹和親友嘲笑了多久,她就恨了溫宜多久……

  「定先生,」想到這兒,莫夫人心中更恨,卻還是裝出一副慈愛卻沉痛的表情。「您人真是太好了,可小宜還這麼不懂事……」

  「阿婆你哪位?」陳定高高揚眉。

  全場安靜了好幾秒……

  「噗!」

  「噗哈哈……咳咳咳……」

  人群中有不少人憋笑連連,溫宜火速低下頭,肩頭可疑的微顫,陳定趁機舒展長臂,充滿保護姿態地緊緊攬進自己懷裡,幫忙遮住了她的笑。

  「挨著我笑,嗯?」他眸光低垂,性感的下巴心滿意足地貼近在她頭頂上,呼息著她髮際的幽香,不由心神一盪。

  她笑容霎時一滯,胸口怦咚慌亂起來,本能就想後退拉開距離,可背脊卻被他溫暖有力的大手牢牢按著。

  「陳定……」放、放開我呀。

  他瞄見她小巧如貝的耳朵羞紅如蓓蕾綻放,眼底笑意和喜悅更深了,輕聲道:「別怕,有我呢。」

  ——不是這個原因啊啊啊啊。

  莫夫人已然氣歪了一張風韻猶存妝容貴氣的老臉,顫抖地指著他,尖聲道:「你、你竟然敢這樣對我說話?我好歹也是個長輩——」

  「阿婆,你敢指著我陳定的鼻頭說話,我也很佩服你的勇氣。」好不容易可以甜蜜蜜逗弄「他家溫小宜」卻被打斷的陳定不耐煩地抬起頭,眼神含煞,似笑非笑,冷冷地掃了一旁嚇壞了的莫知義一眼。「莫醫生,老婆如果管不住就拴好,別放出來給家裡闖禍了,你們莫家……確定想當我的長、輩、嗎?」

  莫知義慌忙拉住了狂怒到渾身亂顫的妻子,強裝鎮定,隱含懇求地道:「定先生,我太太只是一時心急口快,她絕對沒有對您不禮貌的意思,您和……溫小姐都是今晚的貴賓,我和親家都非常歡迎,不如還是請您……們先上座觀禮吧?」

  「小宜,你說呢?」他沒有回答,而是對著懷裡的小女人輕輕柔柔地問。  

  「雖然今晚發帖子的主家不怎麼樣,但你就看在咱們家這新開的餐廳份上,嚐嚐看老何高薪聘請來的名廚做的菜合不合你口味?喜歡的話就多吃點,我剛剛跟他們說了,如果能讓你多動上兩筷子,多添了半碗飯,就全員加薪百分之五十!」

  「……」定、定先生,你確定要玩這麼大?而且誰又是老何啊?

  看著懷裡的溫宜目瞪口呆,周邊人群也瞠目結舌,有忌妒艷羨的,吃驚讚嘆的,還有……臉色灰敗難堪尷尬到極點的莫朱兩家人,陳定就覺得特爽!

  老子就是這麼有錢又任性,老子就是愛耍吃一桌丟一桌的氣派,就是要把自己心儀喜歡的女人寵上天,讓所有人羨慕到爆血管……怎樣?

  看著這一幕,朱紫君再也忍受不了了,五臟六腑像有蟲蟻千啃萬噬,幾乎尖叫出聲。

  「這是我的訂婚典禮,不是你們秀恩愛的地方!我不歡迎你們了,你們給我滾出去!」朱紫君激動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眼睛幾乎瞪凸了。

  「紫君!」莫謹懷怒斥。

  「別亂說話!」朱院長和夫人則是心驚膽顫地拉住了女兒。

  只有莫夫人頓時像是找到了盟友,連忙挨蹭到了未來兒媳身邊,高興又欣慰地牽起她的手拍拍。「好孩子,媽懂你的心情,這種明明就是上門來找麻煩的,難道還要我們遵守待客之道嗎?紫君,你放心,今天是你和謹懷的好日子,媽絕對不允許任何人破壞你們——溫宜,看在你當年曾叫我一聲媽的份上,我今晚就不追究你這麼沒家教沒涵養的行為了,還不快走?難不成真要我叫人把你趕出去嗎?」

  溫宜正要開口,陳定已經一個箭步上前,霸氣凜凜地盯著莫夫人。

  「不要再說了!」莫知義一顆心直直往下沉,破天荒怒喝住了自己的老婆。「你還嫌場面不夠難看嗎?」

  「你、你凶我?你居然凶我?」莫夫人哪裡受過這個,在最初的震驚受傷後,隨即忿忿地張牙舞爪起來。「好呀,你——」

  「定先生!」莫謹懷臉色慘白,忽然直視陳定,咬牙道:「抱歉,是我們做主人家的對你們失禮了,請見諒,今晚的事情請到這裡為止,改日我會親自上門向您賠罪。」

  他不敢看陳定懷裡的溫宜……他怕自己這一眼,會徹底痛苦到全面崩潰……

  小宜,對不起,對不起又讓你經歷道一切。

  莫謹懷恨透了此刻護在她面前的,不是他自己。

  「是啊是啊。」朱院長嚇出一身冷汗,此刻再也見不到平常這醫院之長的高高在上氣勢了。「定先生,您、您和溫小姐受委屈了,今天都是我們不好,您大人有大量——」

  「爸,為什麼要跟他道歉?他陳定再家大業大也管不到我們頭上來。」朱紫君清高優秀菁英女醫生的格調再也維持不住,昂起下巴驕縱傲然地冷笑。「怎麼,定先生,大家敬你一聲定先生,你就當真以為全臺灣都是你家的領土,你還真拿自己當土皇帝了嗎?」

  朱院長都快瘋了。

  這個傲氣的女兒不知道,定先生……定先生他父親可是總醫院幕後最大的股東啊,一個弄不好,他這個院長位置就隨時不保了!

  插旗全球企業,觸角廣佈天下,陳家,就是這樣一個龐大到令人敬畏的存在。

  還有金家……金家……

  朱院長覺得自己眼前陣陣發暈,腦血管都要迸裂開來了。

  陳定只是微笑看著面前這團混亂,大手不忘牢牢箍著一直試圖從自己懷裡溜開的溫宜,深沉冰冷的黑眸一抬——

  「吵死了,」他淡然地道:「老何,這裡一桌是開幾萬?」

  薈萃館的何總經理不知何時已然出現在他身邊,笑道:「朱家訂婚宴在我們牡丹宴是開一桌兩萬九千九百九,取小倆口長長久久的寓意。」

  「嗯。」他閒閒慵懶地道:「那把這裡所有的客人都安排到A區會場去,重擺宴席,開一桌九萬九千九,酒水也全包,通通記到我帳上……以慶祝溫小姐今晚答應跟我約會。」

  「是,定先生,我馬上安排下去。」何總經理笑咪咪的,還不忘殷勤喜悅地對溫宜道:「謝謝溫小姐,我們家老爺子也說了,今晚只要溫小姐想吃的,牡丹宴就是龍肉也端得上來。」

  「呃……謝謝。」溫宜臉上神情空白了好半晌,才總算勉強找回說話的本能。「麻煩你們了。」

  「一點都不麻煩,是我們的榮幸才對。」何總經理頓時受寵若驚。

  陳定卻是氣得牙癢癢,外公是想跟他搶溫宜嗎?

  一大把年紀了,還學人家年輕人刷什麼存在感啊?

  ——只是若這腹誹被金老爺子聽到了,肯定又要跳腳大罵兔崽子不識好人心!這是給他做臉呢!兔崽子還不快快來感謝外公?

  朱院長聽到這番對話,腦子發暈,身子搖晃了下。

  這溫小姐竟是連金老爺子都親自吩咐叮嚀要照料的?

  完了……完了……

  朱院長耳際轟隆隆,臉色漲得殷紅如血,驚恐慌亂得全然不知該如何補救收拾場面,恍恍惚惚間,連所有賓客興奮的爭相簇擁著移師到另外一個樓層的A區會場,導致偌大的訂婚典禮現場空空蕩蕩難看凄涼無比,也都顧不得了。

  迷茫間,耳邊女兒還在尖叫猛晃他——

  「爸!爸!你看他們、他們居然真的走了?還有趙醫生、郭醫生他們,他們竟然也敢跟著去……爸,你快叫他們回來,還有莫謹懷你是死人哪?你只會跟個木頭一樣站在這發呆,還不快點去把客人全部叫回來!今晚全都是你那個不要臉的前妻害的,我絕對不會放過她——」

  「閉嘴!」朱院長回過神來,揚起手重重甩了撒潑尖叫的朱紫君一巴掌!

  剎那間,全場安靜了。

  莫知義和莫夫人驚駭地看著滿臉猙獰瀕臨瘋狂的朱院長,莫謹懷則是從失魂落魄中恢復清明,木著臉,扶住了一手摀臉,不敢置信瞪著自己父親的朱紫君。

  「你鬧夠了沒有?」朱院長咬牙切齒,憤怒顫抖道:「好好的一個訂婚典禮被你和……都搞成什麼樣子了?這下你滿意了吧?」

  「明明就是陳定跟溫宜——」朱紫君臉上迅速紅腫起來,痛哭失聲又滿腹怨毒。

  「如果不是你招惹來的,定先生會砸我們家的場子嗎?」朱院長一口血都快吐出來了,呼吸急促聲音困難。「不肖女,我們家全要讓你給毀了!」

  朱夫人哭哭啼啼道:「老公,你別生氣了,有話好說,我們紫君也是受害者,她——」

  「都是你們這些女人壞事的,還敢講?」

  莫夫人聽不下去了,朱院長每句話彷彿都打在她臉上,她不禁也沉下了臉。

  「親家公,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朱院長一掃平日見親家的親近客氣,臉色難看地道:「今晚訂婚宴也泡湯了,莫朱兩家的婚事我會再好好考慮考慮,所以莫夫人這聲『親家公』我可不敢應。」

  莫夫人臉色大變。「親家公——」

  莫知義扯回了老婆,面色凝重嚴肅,「好,這門婚事,以後再說吧。」 

        「老公?!」莫夫人慌了。

  「爸?!」朱紫君惶急地望向莫知義,又回頭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父親。

  莫謹懷在這一片狗咬狗一嘴毛的混亂氣氛中,默默地離開了會場,等莫朱兩家發現想找人時,卻連他的手機都打不通了。

*             *             *

  今天晚上對溫宜來說,猶如一場荒謬卻精采刺激的大戲,只不過前半段是八點檔路線,後半段是偶像劇風格……

  熱熱鬧鬧了一個晚上,賓主盡歡,搞得好像今晚訂婚的是她跟陳定似的。

  她覺得有點感動,但是更加頭痛。

  幾個小時轟轟烈烈下來,她覺得自己已經被拱上了風尖浪口,有無數人爭相上來跟她寒暄招呼聯絡感情。

  她甚至看到有不少人用手機拍攝這一切,甚至還有直播的……

  等所有事件終了,她確定自己搬回新竹老家山上還不夠,可能得躲到臺灣海峽的某個無名小島上三年五載的,才能從這一團喧騰鬧翻天中真正逃脫出來。

  也許日後搬到外島重開粥鋪過生活也不錯。

  溫宜今晚笑得臉都要僵掉了,還時不時得閃躲陳定想偷偷勾肩摟腰環抱她的鹹豬手。

  一晚下來,比她連續三天三夜熬粥開店不休息沒合眼還累。

  好不容易午夜十二點,她終於被他用南瓜車……咳,是帕加尼載回了公寓。

  臨下車前,陳定卻遲遲不肯打開車鎖,而是用一雙黑夜中依然深邃閃爍發光的眼眸深深盯著她。

  溫宜覺得自己像是被一頭潛伏在叢林裡的獵豹盯住了。

  「今晚謝謝你。」她深吸一口氣,真摯溫言致謝道。

  他今晚替她撐腰,還幫她報仇,為她出了好大的一口氣,甚至大手筆的一夜豪擲千萬設宴給她做面子……林林總總,都是她這一生從來沒有任何人為她做過的。

  她心裡覺得很暖很激蕩,有說不出的滿滿感謝,並暗自決定接下來這三個月,不管他任何時候想吃任何料理,她半夜也會爬起來做給他吃。

  就算是這樣,恐怕也報答不了其恩情的萬分之一。

  「不以身相許嗎?」他瞅著她勾魂一笑。

  「你從來就不缺女人啊。」她也回以微笑,眉眼彎彎,看在他眼中是說不出的可愛。「我能做的,就是讓你每天都吃得很滿足。」

  「溫宜?」

  「嗯?」

  他目光熾熱而溫柔。「我可以吻一下你額頭嗎?」

  她臉頰滾燙了起來,腦中空白了一瞬,突然有些不知該怎麼反應。「不……不恰當吧?」

  「連額頭也不能嗎?」他嗓音聽來有絲悵然的落寞。

  溫宜手足無措地望著他,不知怎地,心口忽地抽疼了一下下。

  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冷血、很糟糕。

  陳定為她做了那麼多,她雖然不能也不會因為這樣就和男女情感混為一談,拿愛情去做償還的禮物,可是……此時此刻,她果斷拒絕曖昧的言詞卻卡在喉嚨,怎麼也狠不下心說出口。

  時至今日,也不知誰欠誰更多,誰還誰得少了?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陳定一顆心直直沉到谷底,英俊臉龐彷彿再也維繫不住長駐嘴角,此刻卻搖搖欲墜的那一抹慵懶笑容。

  就在陳定努力掩飾眸底失落傷感之色,強裝打點起精神要改變話題的剎那,忽然感覺到了一隻有點微涼卻柔軟的小手輕輕搭在他大手上,像是遲疑又是羞澀地默默牽過他的手掌,輕輕俯下頭來在他的手背上如蝴蝶乍撲即起般地吻了一下。

  「謝謝你。」

  電光石火間,陳定呆住了,腦中轟地綻放開來無數萬紫千紅燦爛絢麗繽紛,美得令人屏息的煙火花樹……

  怦咚怦咚怦咚怦咚……

  他心口發燙得厲害,不敢呼吸,不敢動彈,只覺這一切像是個美麗的幻覺……

  要是他呼吸,要是他再動作大一點,夢就醒了。

  可是手背肌膚彷彿還停留著她方才溫熱柔軟的吐氣與唇瓣觸感,從被親吻的地方逐漸蔓延蕩漾開來……

  陳定幾乎要呻吟出聲。

  竟然僅僅只是她的一個吻,就已讓他背脊顫慄,骨頭發酥,神魂震蕩得不能自已……

  ——這個女人啊,就是他的蠱。

  當天晚上,陳定回家後對著被她吻過的那隻手凝視良久,而後低頭以唇覆蓋了上去。

  彷彿,也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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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7 00:31: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接下來幾天,人們忙碌準備著辦年貨、過大年,大街小巷張貼春聯的、店家播放賀年歌曲的,提前歡歡喜喜炒熱了即將迎來農曆春節的團圓熱鬧時光。

  可是對莫朱兩家來說,這卻是他們生命中最難捱的一個春節。

  因為訂婚典禮上這麼一鬧騰,莫朱兩家成了親友們眼裡口中的大笑話,而且在隔天,總醫院就出現了自總部而來的一整個團隊的會計師,說要查帳。

  朱院長面色如灰,全身冷汗地頹然癱坐在院長室的辦公椅上。

  這麼大的一間總醫院,當中牽涉的利益和金流量龐大至極,朱院長雖然不是那種貪污成性,連油鍋裡的錢都要撈起來花的人,可是坐在他這個位置上,面對藥商和醫療器材商,甚至是健保補助及其他研究專案款,他又怎麼可能會眼睜睜看著白花花的鈔票從眼前過去,自己卻公正廉明兩袖清風到片葉不沾身的?

  以往股東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因為知道水至清無魚、人至清無徒,適當的好處等同是企業和營運裡的潤滑劑,好處不夠多,哪個肯白白苦幹實幹幾十年啊?

  但是……但是……

  朱院長一想到自己新置辦的豪宅和名車,還有老婆在貴婦社交圈中,為博得好名聲,交際時撒出去的那些錢,甚至是自己女兒能夠不經過醫院審查就搶到手的資源,這些一旦全部暴露在陽光底下……

  他的心一瞬間都涼了。

  在這群皮笑肉不笑的會計師和律師面前,朱院長終於忍不住昏了過去。

  而莫家也沒有好過到哪裡去。

  莫知義雖然已經退休了,也還是醫學公會的榮譽顧問,莫夫人更是XX婦女會的會長,平常眾人吹捧風光炫耀得很,可是沒想到依然是只隔一天,醫學公會和XX婦女會已分別打電話來禮貌客套而疏離地表示——經所有會員開臨時會決議,莫醫生(莫夫人)已不適任此職務,即日起自該職位卸任,並恢復為待觀察名單上的「後備會員」。

  氣得莫夫人在陽明山豪宅裡暴跳如雷。

  「放屁!都是一堆見利忘義只會捧陳定大腿的貨色!小人!」

  莫知義面色晦暗沉鬱,坐在真皮沙發裡抽著煙斗,肩膀像是一夜間就垮了下來,也似瞬間老了十歲。

  「他以為這年頭沒有政府、沒有法律了嗎?」莫夫人還在那邊氣瘋了的亂吠。「陳老爺子和金老爺子當年和我爸也有交情,我爸還曾經是他們醫療團隊裡的重要成員,陳定見了我還得喊我一聲嬸嬸……不行,我要去找陳老爺子跟金老爺子,我要跟他們說他們家孫子被個妖女迷惑得昏頭了,竟然對我們這些長輩——」

  「你有完沒完?」莫知義猛地將手中煙斗往地上一擲,唬地起身,臉色鐵青。「這個家都要被你鬧散了,你還嫌不夠嗎?」  

        莫夫人心臟一個緊縮,愕然瞪大了眼睛,「你、你……好啊,你真的向天借膽了,我都還沒跟你算昨天晚上吼我的帳,你現在又對我大小聲——莫知義,你不想活了是嗎?是不是欺負我爸已經走了,沒人壓得住你了,可我哥還在呢,還有我妹,平常要不是我妹和妹夫分你點藥局的股份,你還能過得這麼舒服?」

  莫知義頭痛欲裂,他氣喘吁吁地怒視著這個自己疼了、忍了大半輩子的老婆,只覺自己真是好丈夫做太久,都被她當作是沒有用的癟三了。

  「是,當初要不是我娶了你這個院長家的金枝玉葉,我到現在也還是個苦哈哈的窮醫生。」莫知義閉上了眼,疲憊痛苦而心灰意冷。「可是你自從嫁給我以後,我也是拼盡全力讓你過好日子,我什麼都聽你的,什麼都讓你……我把你當愛妻,可是在你眼中,我又是什麼?我是你丈夫,還是你可以拿來跟你那些姊妹好友炫耀的,只是一頭會賺錢會耕田的牛馬?」

  莫夫人張了張嘴,忽然有種說不出來的心慌,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你、你胡說八道什麼?你別亂冤枉我,我什麼時候這樣說你了?」

  「如果不是你家養的牛馬,你會想罵就罵想打就打,從來沒有把我這個男人、這個丈夫看在眼裡當一回事嗎?」莫知義這三十幾年來,不斷地說服自己過得很好、很幸福,有一個人人稱羨的家庭,有嬌妻愛子,他本身又是備受敬重的醫生,可白頭到老,靠的卻只是一個人孤零零地不斷後退、容忍……

  不,不對,同樣可悲可憐的還有他的兒子。

  他這輩子最愛也最引以為傲的兒子,原本有個很美滿溫暖的家,和媳婦過得很好,卻在自己老婆的嫌棄與嘮叨,及他自己的不作為下,被拆散得七零八落。

  現在他兒子眼看著又要踏上他自己的老路,娶一個只能拱高高在神壇上「金尊玉貴」的太太……

  莫知義不自禁打了個大大的冷顫,神情恐懼中透著逐漸灼燒起來的憤慨。

  「我不會讓謹懷娶紫君的。」他喃喃。

  莫夫人原本有些不安地望著眼前好似變了個人的丈夫,正莫名心虛怔忡著,一聽到這話頓時又炸了,理智全失地怒叫起來。

  「你敢?你老胡塗了?紫君是我相中的兒媳婦,家世好又漂亮,有教養又能幹,多少人搶著要娶,現在好不容易要嫁到我們家來了,你要是敢破壞這門婚事,我就跟你沒完!」

  莫知義冷笑,從來沒有如同此刻這般覺得自己的老婆簡直膚淺傲慢可笑至極。「你相中的媳婦就是跟你一模一樣的,一樣精明能幹卻自私自利,你喜歡,你自己娶,我的兒子不可能再賠上一輩子的幸福!」

  「你這是什麼意思?」莫夫人滿眼受傷,撲過去就想打他。「你這個沒心肝的——」

  「我要跟你離婚!」

  「什、什麼?」莫夫人如墜冰谷,瞬間傻掉了……

*             *             *

  而在大安森林公園旁的豪華住宅裡,莫謹懷將自己整整關了一天一夜,靠坐在冰冷的牆角地板上,手邊的煙灰缸裡已密密麻麻佈滿了煙屁股,修長的指間還有些許被煙燙著的痕跡。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神情卻從來沒有這麼平靜過。

  這一雙手……做過無數成功搶救人命的手術,卻也是這雙手,親自簽下斷絕五年恩愛夫妻情緣的離婚協議書。

  他的手己經沒有資格帶給溫宜幸福,再怎麼自我催眠,也無法再握住另外一個女人的手。

  如今的他,還能再做些什麼?

*             *             *

  溫宜回到了新竹老家,回到父母關懷心疼的懷抱裡。

  除夕的夜晚,滿桌好菜香味四溢,看著老爸趁機央求老媽允許他今晚破戒多喝兩杯自家釀的梅子酒,看著老媽沒好氣地抱出了盪謙著美麗胭脂紅色的厚厚玻璃甕,嘴硬心軟的把小酒杯斟了八分滿……

  其中香噴噴軟爛酸咸開胃的筍乾炕肉和口感鮮甜馥郁的豆乳雞是老媽的拿手菜,她則是做了蒜泥魚露蒸明蝦、高麗菜酸醬燜石斑魚、蛋酥蝦皮香菇炒米粉和一大鍋茉莉花茶粥。

  能提神明目、理氣安神的茉莉花茶粥,是先以熱水滾衝出一大壺茉莉花茶來,加入白米熬煮至沸騰黏稠,最後撒上少許枸杞即可。

  如果再放點冰糖,就成了幽香甜蜜的茉莉花甜粥,吃來別有一番滋味。

  年夜飯的飯後點心則是拿趁熱捂軟的糯米鋪一層在方形模子裡,再抹一層梅肉做成的酸甜內餡,而後再鋪上糯米層,這樣重複鋪迭成了三層嬌紅梅餡三層雪白糯米,再進蒸籠裡大火蒸十分鐘,出籠後放涼了用抹了花生油的刀子交錯切成漂亮俐落的菱形擺盤。

  糯米沒有捂到呈泥狀,這樣蒸了以後,咬下口還能時不時嘗到軟糯米粒的口感,和酸甜香味撲鼻的梅餡一同咀嚼時,在唇齒口腔中增添了幾分驚艷的餘韻。

  她正拿著湯杓要幫父母添粥時,忽然手機響了一聲訊息提示音。

  溫宜以為是同學群組發的拜年貼圖,可當她滑開手機一看,嘴角微揚,眼角彎了起來。

  發訊者陳定:第三十六個無聊的年夜飯,你呢?

  她渾然未覺自己眼神莫名柔軟了起來,唇畔笑意更深,想了想,拿過手機對著滿桌菜色拍了一張照片,而後回傳給他,並加註一句——

  發訊者溫宜:準備大快朵頤的年夜飯。

  很快的,訊息又飛快傳來了——

  發訊者陳定:你道個殘忍的小東西……(撓牆的貼圖)

  「噗!」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小宜,怎麼啦?」溫爸滿足愜意地呷了口梅子酒,聞聲好奇望了過來。

  溫媽幫女兒夾了一筷子軟滑濃郁的炕肉,「誰傳笑話給你看嗎?」

  她沒來由心虛地把手機倒扣在桌面,頓了一下才開口,「呃,是……阿May,沒什麼,就是賀年的那些。對了,媽,你先喝點茉莉花粥暖暖胃,爸你也是,喝酒前都沒有先吃菜墊墊肚子。」

  「有有有,正要喝,這個粥好香啊!」

  溫爸溫媽互相交換了個眼神,看見彼此眼中的驚奇和喜悅與微微放心。

  這次女兒回來變了很多,強顏歡笑的鬱郁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平和寧靜舒展愉悅的氣息。

  可見得,女兒是漸漸從失婚的痛苦中走出來了。

  溫爸和溫媽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卻不敢再多問些什麼,免得又勾起女兒的傷心事。

  只要女兒能夠好好的,他們做父母的就再沒有別的好掛心的了。

  就在此時,手機那端又傳來了訊息——

  溫宜手一抖,長長睫毛眨了眨,最後還是佯裝不覺,和父母高高興興地吃起團圓年夜飯來。

  陽明山上某處佔地遼闊的山莊內,陳定坐立難安地不時滑開手機,英俊的臉龐緊緊繃著。

  陳家的年夜飯一向是全家族總動員,在陳家祖宅裡一起團圓,陳定從來都嫌吵,所以只坐下來吃兩道菜就藉口忙碌溜了。

  可是今年連陳老爺子都要驚掉一雙老眼珠子了。  

  「媳婦兒,」陳老爺子忍不住招來兒媳陳夫人,壓低聲問,「阿定今年吃錯藥了?咳,呸呸呸!我是說,他今晚這麼孝順,怎麼到現在還沒塞完紅包就走人?」

  陳夫人年近六十,可說是上流社交圈中人人艷羨萬分、公認最好命的貴婦。

  她出身超級豪富,當年從寵愛自己的父親手中交到更加寵愛自己的豪貴丈夫手中,公公又是個閱盡世情、德高大氣的長輩,她自己更是幸運生了個得天獨厚出色卓絕的好兒子,所以多年來在陳家嬌養下始終維持著爽朗快活得近乎天真的性子。

  相由心生,陳夫人儘管年紀不小了,可看起來還是只有四十出頭的模樣,就連眼角笑起來的魚尾紋都蕩漾著滿滿幸福的美好痕跡。

  但見陳夫人對著自家公公擠眉弄眼。「爸,我跟您說呀,我阿爹說這小子瞞著我們談戀愛了,今晚正好他自投羅網,等一下我讓他爸把親戚們都帶到視聽室去看電影,然後咱們好好拷問拷問清楚啊。」

  「談戀愛了?為什麼是他外公先知道的?」陳老爺子火了。

  這年頭當個開明大度的爺爺容易嗎?擔心孫子不給自己生個曾孫子玩,又怕念多了管多了招孫子嫌煩……他大爺的,敢情孫子是他爺爺,他才是他孫子的孫子呢!

  「我也是昨天打給我阿爹才知道的,我還特地問了趙信,趙信嗯嗯啊啊半天才偷偷摸摸跟我說,阿定這次好像是認真的了。」陳夫人比老人家還生氣,自己催婚了那麼多年,這個兒子都給自己擺白爛,到處尋花問柳禍害小明星,可誰知道她才一個不注意,他戀愛都談上了?

  「那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嗎?姓什麼?爹媽是幹什麼的?哪家企業的千金嗎?」陳老爺子一時也忘了生氣,興致勃勃地湊近問。「是不是做生意的也不要緊,咱們家還缺那幾個錢嗎?只要是正正經經清清白白女孩子,我老人家馬上親自上門提親去!」

  「我逼問過趙信了,他打死不說,只求我自己回來問阿定……或是上網。」陳夫人還以為後者是在開玩笑,所以也沒當真。

  陳老爺子心一跳,銀眉緊緊打結了。「是那個女孩子有什麼不妥當嗎?親家怎麼說?」

  「我阿爹只說蜜三刀很好吃。」陳夫人完全是一臉茫然,有聽沒有懂,也不知道自家父親和自己兒子在玩什麼把戲。

  「蜜三刀啊……」陳老爺子有一瞬間地歪樓跑調了,舔舔嘴唇,面露嚮往懷念地道:「我也很久沒吃蜜三刀了,小時候家裡有個娘姨(女傭)最擅長做這個,又綿軟又甜膩噴香——媳婦啊,晚上守歲就叫人做這一味,大家懷懷舊。」

  ——公公啊,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陳夫人啼笑皆非,眼角餘光卻瞥見自家那個熊孩子又起身要走人的樣子,趕緊對身邊一臉嚴肅卻默默豎高耳朵偷聽的丈夫使了個眼色。

  「咳!」身為陳家掌舵龍頭——同時已然知道了近日網上紛紛擾擾為哪般——的陳父清了清喉嚨,威嚴地喊住了兒子。「阿定,要去哪裡?」

  陳家嫡系旁系父子孫三代加一加將近三十幾個人,凡是坐在這張超大圓桌上的,均不約而同抬頭望向了陳定。

  「爸,我還有個跨國視訊會議要開。」陳定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我先去忙了。」

  「坐下。」陳父淡淡地道。

  陳定濃眉微蹙,沒有坐下,卻也沒有移步離開。「爸?」

  「阿定,爺爺有話問你呀。」陳老爺子怕兒子罵孫子,連忙慈藹和氣地笑道:「聽說,你談戀愛了?」

  二堂嫂——就是陳二夫人——面色古怪,想起了自己那天在表妹的訂婚宴上,只不過是出去接了一通電話,等回到牡丹宴的時候才發現人去樓空……不對,是所有賓客全部被這個手眼通天強勢霸道的堂弟「請」到隔壁A區會場,開了一場盛大至極的慶祝大會。

  她想說些什麼,卻被身旁的丈夫拉住了,警告地搖了搖頭。

  「對。」陳定看向爺爺,索性笑著大大方方承認了。

  二堂嫂身形一動,實在有些憋不住了。

  「大伯公……」

  「噓!噓!」二堂兄拚命對著老婆比劃脖子。

  二堂嫂忍不住瞪了丈夫一眼,難道家大業大的陳家還真的能容許溫宜那個失婚婦女跟自己的寶貝金孫交往、甚至嫁入頂級豪門陳家嗎?

  她這個做堂嫂的如果現在不說,日後被老爺子和大伯誤會了她幫忙瞞著這件天大醜聞的話,那她豈不是更倒霉?

  還不如現在自首,她這個知情人也算勉強能撇清點關係了。

  陳定目光如電掃向下首的二堂兄和二堂嫂,眼神冰冷殺氣一閃而逝。

  「你想日後上了阿定的黑名單的話,現在就儘管做死吧!」二堂兄也惱了,低聲咬牙切齒道。

  二堂嫂霎時一凜,心驚膽顫起來。

  「你是認真的?」陳父先於陳老爺子問出口,神情端肅深沉。

  「是。」他銳利目光和父親的在半空中激烈交戰了一瞬。「從來沒有這麼認真過。」

  「嗤!」陳父冷笑了一聲。

  陳夫人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兒子,有些心慌地忙求助望向老爺子。

  這兩頭倔驢又槓上了啊啊啊啊!

  陳二老爺輕咳了一聲,想打圓場。「那個,我說呀……」

  「先把這頓團圓飯吃完,然後你們父子倆跟我到書房去。」陳老爺子最後一錘定音。

  除夕那晚陳家大書房內的秘密會議與火爆氣氛全部封鎖在那扇厚重的紅木大門後頭,沒有人知道他們祖孫父子三人都談了些什麼。

*             *             *

  溫宜更不曉得,可就算她知道了,除無話可說之外也更加無能為力。

  那是一個她永遠無法觸及和理解的世界,雲端蒼穹之上,一切都離得太遠,不是個她能順利呼吸的地方。

  她現在專心籌備新粥鋪開設的地點,趁大年初一、初二騎車繞了大半個新竹科學園區鄰近地區,比對著前陣子自己在網路上看中的店面。

  當然過年期間不好聯絡房東,可她還是好好觀察了這些可能的區域,看看交通和潛在的客戶群。

  她也計劃開始好好經營臉書和IG,開團的粉絲頁就叫「小溫·粥鋪」。

  除夕那晚她在守歲時,就已經把那道「糯米冰花梅糕」同步PO上臉書和IG,把食譜步驟和食療的功效也完整的寫了上去。

  早前開小溫粥鋪時打下的客戶群和人脈,在這時候就發揮了效果,她沒想到自己才PO上去就收穫了許許多多按贊和加好友的訊息。

  總醫院可愛的護理師還拚命追問她小溫粥鋪何時會重開?能不能開啟團購功能?還有打探她就是最近網路上超級火紅的「定先生衝冠一怒為紅顏」裡的紅顏吧?

  ——前面兩點,溫宜都認真地好好回覆了,後面那點就只能假裝什麼都沒看見。

  反正那天她也算精心打扮過了,跟平常的模樣不大相似,而且也沒有多少人知道小溫粥鋪的老闆就是總醫院莫主任的前妻。

  世界之大,網路之廣,總之努力把一切都當浮雲就是了。  

  話說,就連阿博都在臉書幫忙吆喝,阿May更是一下子就幫她串聯拉來了五、六百個好友,也因為他們的滿滿關懷,讓溫宜心裡備感溫暖和充實。

  她覺得,自己真的一點兒也不孤獨,而是這世上最幸運的人之一了。

  大年初三,溫宜拎了兩袋番薯和花蜜上機車,正要往回家方向騎,忽然懷裡的手機響起。

  「喂?」她看也不看地接起。

  「溫宜。」陳定低沉誘人的嗓音自手機彼端而來。

  她小腹驀地一個抽緊,背脊有種莫名的酥麻感緩緩爬升上來,又被她的理智用力打壓了回去,定了定神。「嗯,我在聽,有事嗎?」

  「我想你。」他沙啞呢喃如低喚似嘆息。

  她臉蛋瞬間紅透了,腦子亂鬨哄,心口翻攪著宛若除夕夜那夾裹在糯米團裡的梅肉餡,又酸又甜又熱呼呼且軟稠得一塌胡塗……

  溫宜,冷靜!

  「你、你在哪?」她努力維持鎮定,佯裝打趣道:「大年初三拜年就被灌醉了嗎?」

  「你真是狠心,」他咕噥。「大過年的,就不能讓我做做美夢嗎?」

  她一怔,彷彿聽見了他語氣裡隱藏的一絲不明顯的寥落,心重重一撞,張口卻欲言又止,最後她輕柔試探地問,「你,心情不好?怎麼了?」

  「我在新竹XX大飯店,你現在在哪?」

  她沉默了半晌,內心激烈交戰拔河,明明不應該再跟他距離太近、近得劃不斷曖昧,可是她也不能狼心狗肺到也不拿他當朋友那般對待。

  雖然那條界線好像已經越來越模糊了……

  她有些心驚,只能拚命抓住「等大年初六開工起到三個月為止,他就會發現我有多無趣,他就不會再被我和他自己傷害了」的這個念頭,守住這搖搖欲墜的最後警戒牆。

  溫宜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緩緩吐出。「你餓不餓?」

  「……嗯?」他在手機那端愣住。

  「不如我提前開工吧。」她低聲道。

  「……」

*             *             *

  電話掛斷的當兒,陳定瞪著手機,心裡滋味萬般複雜,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失落?

  他原本計劃跑到新竹來討拍的,說不定溫宜心一軟,就會想安慰他,一安慰起他,他們就可以氣氛朦朧花好月圓順理成章水到渠成地在飯店裡面做一些兒童不宜的十八禁羞羞事……

  結果呢?

  他環顧特地選的總統套房,Salon香檳,美麗浪漫的玫瑰和粉紫色桔梗,通通都像是在嘲笑他「定先生你想太多啦哈哈哈哈」。

  陳定摀著額頭,片刻後突然笑了,原本糾結的眉宇舒展開來,心情也跟著清朗歡快了起來。

  「果然是我陳定看中的女人,就是夠特別!」他眉開眼笑,不忘褒人也自褒一頓。

  手機鈴聲忽響,他二話不說抓起,眼睛發亮,卻在看到螢幕上「母親大人」四個字時,眸光黯然失望之餘,嘴角也微微一抽。

  「媽。」

  「阿定,你是認真的嗎?」陳夫人鬼鬼祟祟的問。

  他揉揉眉心。「媽,要我錄下來讓你天天回放照三餐聽嗎?我當然是認真的。」

  「那會認真多久?」

  陳定一時語塞。

  ——您是我親媽嗎?

  「阿定啊,媽是這麼想的,你都是老黃瓜了,睡過的女人比媽買過的鑽戒還多……」

  「媽!」他尷尬難堪地低叫了一聲。「我是你親兒子吧?有你這樣說自己兒子的嗎?我、我以前是愛玩了點,但我又不是見了女人就發情……我可是有眼光有追求的,而且……那不是以前年輕不懂事嗎?」

  「說得好像你現在有多懂事。」陳夫人忍不住吐槽,哼哼道:「媽媽雖然不像你爸那麼反對,可是你得想清楚了,人家女孩子已經失婚受傷過一次了,要是這次跟你認真了以後,結果你過不了多久又拋棄人家,你叫人女孩子怎麼活呀?雖然你才是我親兒子,可是你們男人骨子裡的劣根性,媽媽可不敢保證——」

  陳定聽得心情越不好了,面色陰沉抑鬱。「媽,我不會那樣對溫宜的,我……就算以後變了,我也會安排好她的生活,絕對不會讓她落得孤零零一無所有的地步,我一定照顧好她,讓她衣食無憂一輩子。」

  他絕不會像莫謹懷那個衰男,讓自己的妻子經歷窮困潦倒的艱辛與痛苦。

  陳夫人聽到這裡心都冷了大半,想罵兒子卻又不知從何罵起,實在太浪費口水,最後只翻了翻白眼。

  「算了,沒戲了,我現在就跟你爸和爺爺說,也別管你了,反正過陣子你又要恢復單身,現在跟你對幹也沒意義。唉,好了好了,媽要掛電話了啊!」

  「媽,你、你這什麼意思?」他聽得心驚肉跳,總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麼最重要的事,皺著濃眉急忙喊道:「我這次真的是認真的!」

  「知道啦知道啦!」陳夫人口氣敷衍,提不起勁地道:「反正你只要別讓媽等到你爺爺和外公這把年紀了還抱不到親孫子就好了,媽不說了,心情不好,我跟你爸洗溫泉去了啊,說不定指望自己老蚌生珠還牢靠點。」

  聽著手機那端毫不留情掛斷的嘟嘟嘟聲,陳定僵著一張帥臉,瞪著手機大半天……

  他又怎麼了?他剛剛沒怎麼啊?他說錯什麼了?沒有吧?

  可憐的陳定至今猶不知,一念之差,就給自己的追妻路添上了無數捶胸頓足追悔莫及的荊棘與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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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大年初四迎灶神。

  溫宜覺得這真是冥冥之中,上天給自己的暗示,叫她還是乖乖安心當個廚娘就好。

  她婉拒了陳定的接送提議,自己拎著大行李箱搭上新竹客運,上午十點整抵達了那棟氣派至極的豪華現代大樓。

  才踏上高高台階,走到厚重巨大疑似防彈玻璃的大門前,一旁高大英氣的保全人員在看到她的剎那,就殷勤上前要協助拉她的行李。

  「溫小姐,定先生已經吩咐過了,請容我幫您把行李送上樓好嗎?」

  「謝謝。」她有一絲受寵若驚,卻也有些不安。

  ……那個大嘴巴,不是跟他說要低調,低調的嗎?

  溫宜暗暗腹誹,最終還是面帶平靜微笑,處變不驚地被保全「護送」到了第二十七樓的A室單位。

  大樓扣除公設外,實際樓面坪數一百五十幾坪,除了陳定居住的最高樓層外,其餘都是一層被劃分為A、B、C三個單位戶。

  只是溫宜不知道,二十七樓B室和C室住的是趙信和張揚,原來的A室住的則是陳定私人的維安隊長。

  但是大老闆定先生一聲令下,這三個高級主管通通被迫往下挪一層,住到二十六樓去。

  也是這棟大樓原本就是陳家的產業,所以對外售出時只賣出二十五樓以下的樓層戶,保留了最上端的三個樓層自用。

  當然有實力有背景能住進這棟大樓裡的住戶,都是非富即貴,還經過身家調查的。

  沒辦法,誰讓陳家就是有錢,夠有錢就能夠任性。

  而且大樓頂端住著陳、金兩家的唯一繼承人,哪個敢把陳定的人身安全當玩笑啊?  

  溫宜被保全人員護送到A室門口,就看到高大俊美的陳定斜靠在門口,修長指尖夾著一張房卡。

  保安人員恭敬地喚了聲「定先生」,而後就十分識趣地溜了。

  「歡迎回家。」他朝她笑得好不性感蕩漾。

  大白天的就發騷……咳,是大白天的就亂噴濃烈蠱惑的雄性費洛蒙,這樣真的好嗎?

  ——幸虧大叔(姊姊)幾十歲的人了,不怕你。

  溫宜腦中忽然冒出了周星馳電影中達叔的某句經典台詞,瞬間打亂了他強烈瀰漫佈下的男人味兒迷魂陣。

  噗!

  「定先生好。」她低下頭用拳頭抵住了嘴,吞回嗆笑,再抬起頭時已能目不斜視地溫和笑道:「我先進去放行李,待會出去買菜,您中午想吃什麼?」

  想吃你。

  不過陳定有預感這句話說出來,面前這個女人可能就會掉頭就走,只得努力按捺住激動喜悅傻笑了一整晚的雀躍感,極力維持沉穩淡定風度翩翩的紳士樣。

  「我陪你去買菜吧!」

  「不用——」孤男寡女相伴一起逛超市買菜什麼的,更容易讓人想入非非。

  更何況網路上的風浪熱評還沒過去……雖然她不是明星,沒有爆點,但是陳定不同,他根本全身上下自帶千萬點擊率。

  「那你怎麼會知道我愛吃什麼?」他搶先道。

  「你什麼不愛吃?」她反問。

  陳定當場被打槍,有一剎那啞口無言。

  「定先生,你平常也會陪你的家事管理員去買清潔用具嗎?」她微笑問道。

  他頓時悻悻然,嘀咕道:「好呀,溫小宜,真有你的……」

  「早點習慣,早點病好。」她踮高腳拍了拍他的寬肩,明明比他小一點歲數,此刻卻有種大姊姊苦口婆心關愛小弟弟的感覺。「然後繼續去狂蜂浪蝶追美眉,你我都放心啊。」

  「你就是巴不得證明我是你口中那種生性風流狗改不了吃……那啥的男人對吧?」陳定橫眉豎目,儘管生氣,冷峻英挺的模樣還是格外勾人。

  如果溫宜再年輕個十歲,或是再老個十歲,說不定就會縱容自己慾火沖腦,不管不顧地拋開一切理智,先撲上去好好吃一頓肉香汁多味美的再說。

  男歡女愛天經地義,況且陳定的床上功夫肯定超級好,這寬肩窄腰翹臀人魚線修長腿,持久力和續航力與爆發力鐵定驚人,她做為享受的那個一定一點也不虧。

  可是,激情過後,那又怎樣呢?

  溫宜也是個女人,一個天生心思細膩渴望被愛的女人,如果有一天她真的眷戀依賴上了一個男人的體溫和力量,她只會從一夕歡愛貪戀到第二夜、第十夜、第一百甚至一千一萬個夜晚……

  肌膚饑渴、溫暖依偎,誰捨得斬得斷拋得開?

  更何況身體契合之外的靈魂交纏,愛情烙印在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每一顆細胞裡……等到面臨離別,被迫抽身的那一天,那痛苦,當不亞於哪吒的剔肉還母剔骨還父吧?

  「你錯了。」她笑了笑,柔和的眼神里有著悵然和自嘲。「就因為我知道我骨子裡是個很貪心的女人,我希望我的男人只對我一個人風流,所以我想證明的是——你並不是『我的』那一個男人。」

  他瞪著她,強壯胸膛微微起伏,被堵憋得一口濁氣都吐不出來。

  陳定想昂然大聲地告訴她,她錯了,自己明明就是最適合的那一個「她的」男人……可是不知為何,他注視著她那雙乾淨澄澈坦然的眼神時,倒映出的卻是他自己的迷茫、忐忑和心虛與慌亂。

  破天荒的,陳定第一次——也是三個月契約的頭一天——落荒而逃了。

  溫宜靜靜目送著他有一絲不自然地藉此轉身往樓上階梯爬去,直到轉彎處背影消失……

  她神情很寧靜,目光和煦而理解,心底深處卻湧現了一聲幽微酸澀的嘆息。

  像是失望,失落,可又是這麼理所當然平心靜氣地「接受事實」。

  「說不定,還不用三個月吧。」她自言自語,眼眶有點莫名的灼熱發酸,笑容卻溫和悲憫。

  她恍恍惚惚想起了一段話——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對她來說,卻是——你的心還年輕,可我的心已經老了。

  如果是十年前,甚至是五年前的溫宜,還是個充滿青春蠻勁和無窮勇氣,深信只要用心、只要有愛,就能夠戰勝世間一切霜刀雨箭,守護住夫妻的幸福小家。

  現實告訴她,她錯得離譜,事實也教會她,這世上唯一不變的,就是什麼都會變。

  如果她是個真正的聰明人,就不會時至今日還傻乎乎地固守著這樣傳統過時卻根深蒂固的思想——

  相愛結縭,就是要一輩子的。

  她知道自己這一生恐怕是改不了了,所以避免再撞個頭破血流,她就安安份份地站在厚厚玻璃的這一方,只看著,羨慕著。

  儘管,她也很渴望……但,就這樣吧。

  人唯有自己強大起來,成為自己的羽翼,才能再談其他。

  ——可現在的溫宜,還沒有資格。

  瞧,她光是看著他僵硬轉身走開的背影就這麼心悶難受了,等哪天真的腦子發昏精神失常的答應了和他交往,最後還要被迫眼睜睜看著他眼中的溫暖與激情消退,拍拍屁股去採下一朵花……

  她搖了搖頭,收拾好複雜紊亂的心情,用房卡打開了接下來三個月自己要借住的房子。

*             *             *

  中午十二點,溫宜拎著一袋生鮮蔬菜魚肉站在二十八樓的大門口按門鈴。

  大門很快就開了,露面的是已然恢復正常若無其事的陳定,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接過她手中沉重的袋子,低頭對著她微微一笑。

  「進來吧,天氣冷,換鞋。」

  「謝謝。廚房在哪?」她在寬敞的玄關換上了一雙毛茸茸溫暖的粉紅色室內拖鞋,抬頭對他笑了笑。

  他領著她穿過無比寬闊充滿時尚品味和濃濃陽剛氣息的大客廳,來到了一個大得驚人的現代化廚房,系統櫥櫃和各種大小家電及一個長長的雪白色大理石面歐式中島。

  中島的另一端有兩張看起來就很高雅昂貴的高腳椅。

  她腦子不自覺自動帶入了江顏和他坐在高腳椅上依偎談笑用餐的景象……心一緊,本能甩了甩頭,揮去這莫名其妙的不適感。

  ——不關你的事!不關你的事!

  溫宜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淡定地先參觀了廚房各處,大略了解了之後,回到中島前對上默默凝視著自己的高大男人。

  「你這幾天吃得清淡還是油膩?」她關懷地問。

  陳定還是幽幽地盯著她,幾秒後才慢吞吞地道:「我想喝你做的粥。」

  「好。」她不斷提醒自己千萬不要被眼前可憐兮兮如受傷小男孩的「大野狼」哄騙出了母性的關愛本能,低頭從袋子裡一一拿出食材,「對了,熬粥還要一段時間,你先去忙你的吧,好了我再叫你。」

  「我想坐在這裡看。」他高大身軀巍然不動。

  ……這是你家,你說了算。  

  溫宜暗自咬牙,又偷偷做了幾個深呼吸,穩住心緒,在他熾熱得彷彿要穿透自己理智與防備的目光下,開始淘米、洗米,將有著淡淡芋香的池上香米在砂鍋上細細熬煮起來。

  然後取出一條新鮮白肉魚,剖肉去骨,細細的剁成了魚茸。

  清朝袁枚的「隨園食單」中提到:「用白魚、青魚活者破半,砧板上,用刀刮下肉,留刺在板上,將肉斬化……」便能做成魚茸菜。

  魚茸可搓成球做魚丸,也可以鋪在其他菜肴上蒸煮烤炸,滋味格外鮮美。

  她考慮到這幾天過年,陳定家恐怕多半也是大魚大肉的,所以今天打算做頓清爽養胃的魚茸粥和三樣小菜,然後再幫他做個他會喜歡的飯後甜點。

  她沒有別的方法可以感謝與報答他,也只是拼盡全力讓他這三個月吃得舒心滿意了。

  陳定目不轉睛地關注著她秀氣動人的舉手投足,竟連看她剁起魚肉來都份外著迷……連她纖纖十指靈巧地將魚茸包握在掌心裡,自虎口擠出可愛雪白小丸子來拋進一旁冰水的動作,都令他心口沸騰發熱不已,剎那間好想抓住那雙小手,送到嘴邊咬一口。

  意識到自己的異狀——變態——他猛然回過神來,眨了眨眼,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迫不及待自褲袋裡掏出一張黑卡放在她面前。

  「這是什麼?」她有些驚訝。

  「黑卡。」他連忙對她笑了笑,全然沒發現自己這大型犬類的討好笑容有多傻氣,還努力表現出霸道狂狷的總裁款兒,低聲道:「我幫你辦了副卡,沒有額度限制,你愛怎麼刷就怎麼刷,飛機大炮想買都買得到。」

  ……她買飛機大炮幹什麼?而且確定買大炮不會被國安單位抓去「關切」嗎?

  況且黑卡雖然是卡片之王,尊貴神秘而無所不能刷,據說每位會員都有一名專屬的客戶關係經理為自己服務,並且標榜——只要在地球上合法的事,都會竭盡所能地滿足客戶。

  ——買武器大炮違法槍枝什麼的,真的不在這個範圍內吧?

  「我只是買買菜,殺雞也用不到屠龍刀啊!」她忍俊不住,嫣然一笑。「話說回來,那天晚上你一口氣就花了上千萬幫我做面子,我已經打定主意這三個月菜錢我包了,你什麼都不用再給我的。」

  「這不行!」他板起了英俊的臉龐,頗有不怒自威之態。「契約上寫得明明確確,食宿材料費和薪資都由我支付,難道你想不認帳?那好,既然乙方執意悔約,那甲方也——」

  「陳定,你講點道理吧?」她也愁了。「你那天白白花了千萬臺幣——」

  「我有錢,我高興花。」他抬高迷人的下巴。

  「……」

  「好吧好吧,我退一步。」陳定蹙著濃眉,自褲袋裡掏出了皮夾,從密密麻麻的一堆卡裡面掏出了一張無限卡,遞給了她。「收下這個。」

  溫宜看著無限卡副卡,覺得頭有點痛,可是見他一臉固執堅定,猶豫了一下,只得婉轉地道:「其實,我通常是去菜市場買菜,所以真的不用帶信用卡。」

  「你真的很麻煩。」他咕噥,又低頭翻著自己的皮夾。

  她聞言哭笑不得……到底是誰比較麻煩啊?

  「我不接受第三次的拒絕。」他二話不說把一張XX銀行的卡拍到她面前,然後不由分說地抓過她的小手,在她柔軟的手掌心上劃指寫下了一組數字,面色雖然嚴肅,聲音卻無比輕柔。「這是這張卡的密碼,記牢了。」

  她手被他緊緊握著,掌心又被描劃得不住酥麻發癢,努力想抽回手卻不可得,只能面紅耳赤雙頰發燙地結巴道:「知、知知道了。」

  「想花用什麼儘管從裡頭領取出來,要是讓我知道你拿了卡卻不照做,我就——」他語帶威脅,眸光熾烈地落在她身子某個部位上。「把你按在我大腿上重重打一頓屁股!」

  「你——」她臉瞬間漲紅了。

  「你盡可試試。」他高高挑眉,笑得意味深長。

  溫宜不知道為什麼兩個人明明在「談判」,談著談著又歪到了十萬八千里了,眼見氣氛莫名變得隱晦朦朧而曖昧,她心一慌,趕緊用力抽回了手,「我、我的粥快焦了。」

  陳定也不好逼她太緊,可看著她清瘦小巧的身影背對著自己故作鎮定攪拌著粥,稍早前胸口那股鬱悶糾結壓抑憋屈的惡氣,剎那間發洩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重新勝券在握的心滿意足暢快感。

  兩個小時前莫名其妙又被她雲裡霧裡的繞進去了,害他不得不狼狽地逃回樓上,關起門來長長思考了一下人生。

  然而,現在看著她在他的家裡,他的地盤,他的眼前寧馨恬靜地煮著飯,他紛擾迷茫混亂焦躁的腦子和心,霎時間奇異地安然熨貼踏實了起來。

  心口很寧靜,又有著說不出的溫暖,好像終於找到失落已久的那塊拼圖,完美契合地卡在了最正確的位置上。

  他不知道這代表什麼,只覺得……很對。

  儘管午餐還沒有開始吃,他已經不知不覺地深深期待起晚餐,消夜,甚至明天早餐了……

  陳定再也想像不出,他的廚房,他的私人領土,還會再有除卻她之外的女人出現的畫面。

  當天中午,魚茸粥和三碟子小菜——醬燜釀茄盒、蒸洋蔥金針菇牛肉卷、香蒜炒青江菜,甜點是材料簡單卻香味撲鼻,樸實動人的熱騰騰剛出鍋的馬拉糕。

  雞蛋、麵粉、牛奶、沙拉油和少許泡打粉,比例拿捏得恰到好處,攪拌後入大同電鍋或蒸籠裡蒸出來,帶著淡淡奶黃色蓬鬆可愛的圓呼呼馬拉糕,散發的是自然的雞蛋和麵粉香甜氣息,咬下去鬆軟綿甜中透著一丁點彈性,越吃越食指大動。

  溫宜坐在他面前慢慢喝著粥,看著他胃口大開,酣暢滿足地把粥菜吃了大半,卻也不忘幫自己夾菜,最後更是興高采烈地將大約六寸大小的馬拉糕一掃而光。

  嚇得她連忙翻找出普洱茶磚,敲下一小塊幫他沖了一壺解膩助消化的熱茶來。

  「你,慢點吃吧,」她忍不住勸道:「以後你想吃我隨時都可以做,不要撐壞腸胃了。」

  陳定喝了口茶,愜意舒服地長長吐了一口氣,眸光閃閃地瞅著她。「你這是在關心我的身體?」

  她一個語塞,別過頭去哼了聲。「我怕你吃壞肚子,要我賠償你。」

  「那如果我吃壞肚子,你賠是不賠?」他目光幽深地凝視著她,那個「賠」字不知怎地依稀像是「陪」……

  不過不管是哪個,都是危險得不堪踏及的地雷區。

  她霍地站了起來,收拾起碗筷。「我先去洗碗了。」

  眼見調戲成功,陳定一個大男人此刻樂得像個詭計得逞的小孩,壞壞得好不可愛。

  溫宜正滿手泡泡刷洗著碗盤,忽然身後高大男人也跟上來了,她背脊一僵,不自覺屏住呼吸,心臟怦咚怦咚鼓噪得厲害。

  後抱殺什麼的……她又在胡思亂想了,咳咳。

  「我來洗吧。」

  「不用了。」她突然專心地洗著手上這隻碗,裡裡外外又外外裡裡再裡裡外外。 

     「你煮飯,我洗碗,天經地義。」他高大身軀靠在她身邊的大理石餐台邊,側首低頭對著她笑。

  「你會幫你請來的家事人員擦地板嗎?」她只好又用老招,可沒想到這下子不靈了——

  「會啊。」他低沉輕笑,笑得她莫名耳根發燙。「如果我很喜歡那位『家事人員』的話。」

  她頓時無言以對。

  「嗯?」他挑眉低問。

  濃烈的男人氣息密密籠罩著她,溫宜腦中警鐘大作,忍不住悄悄位移了兩三步,先拉開和他貼得太近的距離,彷彿這樣就能消除這個男人與生倶來的強大迷魅誘惑力……

  「那好,給你洗。」她忽然打開水龍頭三兩下洗好手,在圍裙上擦擦就匆匆點頭跑掉了。

  陳定笑容卡住……什麼?喂?喂!

  他高深的撩妹手段才使出一半,妹子就跑了,這……還能不能按照劇本來了?

  而咚咚咚跑回樓下開門關門鎖門後的溫宜,氣喘吁吁神色異樣,蹲坐靠在門板上好半天,不知怎地摀住嘴巴「噗哇哈哈哈」地大笑了起來。

  他剛剛的樣子……傻透了。

  溫宜卻沒發現,自己此刻笑得眉宇飛揚神清氣爽喜悅翻飛,彷彿恢復了十七八歲時那樣暢然痛快、無憂無慮的時光和模樣。

*             *             *

  午後,陳定心不在焉地打著拳擊,矯健肌肉在每一個出拳收拳、抬腿踢擊的剎那,爆發出最陽剛狂野迷人的姿態與線條來。

  他小麥色胸肌上佈滿熱騰騰的汗珠,勾人地蜿蜒滑落至八塊肌下方,沒入鬆鬆的運動褲腰內……

  他現在全身上下都很硬,尤其某個部位更是硬得脹燙,喧騰叫囂。

  「呼……」他抱著沙袋,額頭緊緊抵著,汗流浹背力氣宣洩了大半,卻依然壓抑克制不住想要某個女人的沸騰渴望。

  那個此刻正住在他樓下,那個溫柔卻堅韌、好脾氣卻超難搞的女人。

  他想起了那天那個晚上,僅僅只是她落在自己手背肌膚上的那一個輕吻,他就輾轉翻騰了半夜,還做了個自他十八歲以來就再沒做過的激烈纏綿火熱狂猛的春夢……隔天早上,對著冰冷滑膩濕了一大片的褲子,他臉都黑了。

  他陳定何時這麼禁慾又委屈過自己?

  自從認識她以來,他已經整整八個月沒有碰過任何一個女人的一根手指頭,他是個再正常不過的年輕剛猛體力旺盛的大男人,憋了八個月沒有紆解,這像話嗎?

  這期間他也不是沒有想過,勾勾手指頭隨意招來個身材窈窕嗆辣冶艷的女人來消火。

  他也曾經和好友兄弟去會館歡場上喝酒聊笑玩一玩,可是當每個好友兄弟身邊各別摟著一個或嬌艷或清麗,甚至清雅脫俗的女人時,他對上嫵媚笑迎上自己的美女,眼底依然有著屬於男人雄性本能的慾望與火焰……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眼前總會浮現一個清秀淺淡如桂子,又隱約透著點小番薯蜜甜氣息,身上有著家常嫻靜飯菜香的女人。

  那個會做好吃棗泥山藥糕和暖暖粥品的溫宜。

  然後,他突然就對身邊瀰漫著濃厚香水味的美女,水蛇般的勾魂豐胸柳腰翹臀女性嬌軀,意興闌珊起來。

  ——他懷疑自己真的病得不輕。

  「見鬼了。」他猛然摘下了拳擊手套扔在一旁,拿過毛巾擦拭了頭臉身上的汗水,赤腳站立在地墊上,取來掛在架上的套頭黑色毛衣穿好,褪下鬆垮的運動長褲,露出光裸精實充滿力與美的下半身……沉甸甸壯觀累累的男性……咳,還有修長雙腿,很快就被一條牛仔褲完美地包裹束縛了起來。

  陳定真是不明白,溫宜到底在顧慮矜持戒備什麼?

  他們都是單身,沒有任何婚姻的規範與包袱,他們盡可以無須顧慮地享受最熱烈美好的男女歡愛。

  「這種喜歡卻不能試吃,要吃就得買回家,還只能永遠吃一輩子……」他喃喃自語,「太折磨人,太不人性了。」

  他就想不明白了,結婚都還有離婚的,憑什麼他連當她男朋友的資格都被剝奪了?

  陳定心情煩躁鬱悶地走出運動室,在寒冷的大年初四黃昏時分險些打了個冷顫,忙穿過寬大露台,回到了開著暖氣的室內。

  他看了一下手上的Louis Moinet Meteoris,指向四點三十分……所以她也差不多該來煮晚餐了吧?

  陳定完全忘記自己兩點才吃完午餐,有些激動,有些難耐地在沙發上坐著又起來,忽然想起自己一身臭汗應該要先去沖個澡,可又覺得會不會自己一身男人味更能吸引得她心中小鹿亂撞?

  「算了,還是先去沖澡好了,女人不是都喜歡男人剛剛沐浴完,身上再噴兩滴麝香古龍水嗎?」他回想起趙信那個大嘴巴曾經神秘兮兮跟自己分享過的,言情小說中「霸道總裁的撩妹日常橋段」……摸了摸下巴。

  可是他沒有純麝香味的古龍水,慣常用的是Clive Christian No.1,標榜東方香木質調的氣息……

  等等,他想想啊,依稀記得匆匆瞥過的內容物含量介紹中,前、中、基調拉里拉雜青檸、鳶尾、雪松一大堆裡,好像也有個麝香……嗯,好,就繼續用Clive Christian N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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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五點整,溫宜先是敲了敲門,而後拿著陳定給她的密碼房卡打開,看見大廳沒人的時候不禁暗暗鬆了一口氣。

  落地燈是亮著的,暈黃而溫暖,天花板正中央那璀璨又富有獨特個性的黑白水晶燈則是閃映出別樣的光芒來。

  她隱約好似聽到有流水聲,猜測他可能在洗澡,眨眨眼睛,連忙小心關上門,邊抱起砂鍋,邊躡手躡腳走進了大廚房。

  畢竟還是大過年的,中午吃得清爽小巧,她打算晚上再做點年節氣息濃厚的菜肴應應景。

  溫宜先把桂圓紅棗、切塊番薯和老薑片熬上了,騰出手來打開超級大的冰箱,一一取出其他菜蔬食材來。

  她下午回到住處後,就先把肥瘦比例恰當的新鮮五花肉切成了不大不小的方塊,先過水川燙,一一用棉繩固定起來,而後帶皮的部分朝下,用少許油下鍋爆香成金黃色再起鍋燜燉。

  東坡居士有首知名的詩「豬肉頌」,描述形容的就是他發明的東坡肉——

  洗凈鐺,少著水,柴頭灶煙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

  東坡肉外表光澤艷麗,肉香濃郁撲鼻,入口肥瘦軟爛豐腴鹹甜適中,搭配起熱呼呼Q彈可口的白飯,胃口大的能嗑掉三大碗白飯還嫌不足呢!

  所以好的東坡肉是要慢火細燉,但溫宜考量到時間因素,就用壓力鍋來燜燉東坡肉,裡頭擱進恰恰好淹過豬肉的水和少許蔥薑、冰糖、醬油、紹興酒。

  壓力鍋裡燜煮了一個半小時後,一塊塊艷色濃郁的東坡肉呈現出無比誘人的色澤和香氣。

  她再連肉帶湯汁挪進砂鍋裡用小小文火燜著,邊收汁。

  東坡肉是主要的大菜,溫宜就洗凈了翠綠的娃娃菜,一起和浸泡過拆絲的乾貝,撒上少許鹽巴、淋幾滴橄欖油,上鍋蒸起來。

  趁這時候她剝了十尾大草蝦,切斷彎彎的筋膜讓大草蝦呈現筆直狀態,用壓碎的豆腐泥和一丁點薑泥與小青豆適量地包裹住了蝦身,而後將泡軟的冬粉拉起一小撮,一一纏繞在雪白透著可愛青綠色的蝦子上,而後熱了油鍋放下去炸。

  「滋啦」一聲,美妙的油炸聲和鹹鮮香氣瞬間飄散開來。

  不知何時斜靠在廚房門口的陳定已經看呆了……

  小腹翻騰鼓噪的既是食慾也是情慾,他滿腦子滿心神通通都被眼前這個女人和她的纖纖巧手緊緊牽住了。

  這一剎那,他好想大快朵頤,想吃她做的美味無匹的料理……可更想吃她!

  他吞咽了口口水,眼神越發饑渴熾熱了。

  溫宜渾然未覺,她動作迅速地在另外一個瓦斯爐上煮了小湯鍋的水,趁水滾之前,拿出一袋一千克的麵粉,倒一些在玻璃缽裡,再加入半碗冷水和少許鹽,搓揉成了一隻光滑的麵糰用保鮮袋包裹住,擱置一旁醒麵。

  她再洗凈了碧綠菠菜、銀魚和吐完沙的蛤蜊,而後在沸騰的小湯鍋裡加點橄欖油與鹽,將麵糰揉成了長條狀,再切成指尖大小尺寸,動作靈巧飛快地用大拇指一一壓碾成彎彎俏皮可愛的貓耳朵。

  銀魚、貓耳朵和蛤蜊分別下鍋,在翻滾了兩滾後,最後將切段的菠菜放進去,略燙熟了就熄火起鍋。

  「我來。」一個低沉嗓音響起。

  她抬頭,這才看見陳定噙著一抹溫暖的微笑走來。

  「謝謝。」她遲疑了一下,把防熱手套給他。

  「都好了嗎?」他垂眸笑問。

  「嗯,可以吃飯了。」她本能回答。

  這彷彿夫妻日常問答,溫馨柔軟安然的氣氛,讓陳定不自覺深深沉溺其中,他嘴角眼角都在笑,蕩漾得自己怎麼也管不住。

  餐桌上,鮮艷顫顫的東坡肉,金黃噴香鮮脆的炸蝦,嫩生生沁綠的乾貝絲蒸娃娃菜,還有一小湯鍋雪白翠色相映波的貓耳朵湯食,就連那鍋桂圓紅棗番薯薑湯都散發著甜辣誘人的香氣。

  陳定出身豪門,自幼至今吃遍中外,無論是米其林三星還是大江南北的各色佳肴,就連陳家和金家的廚子也是家傳名廚,隨便一個站出去都足以被敬稱為大師,胃口早就被養刁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只要是出自溫宜手中做出來的大菜小點,就是特別合他的心意和口味。

  如果她不是給自己下了蠱……那就只能稱之為虛無縹渺的緣份了。

  他卻忽然發現她收拾好了流理台後就要走,臉上笑容瞬間消失了,幾乎是失措慌張地問:「去哪?」

  「我回去了。」她眨眨眼,理所當然地道。

  「你不跟我一起吃晚飯?」他盯著她,有些氣悶。「為什麼?」

  溫宜沉默了一下,內心有些掙扎。

  當然是因為保持距離,拒絕曖昧……雖然這些日子以來,無論是巧合還是被迫,她和他之間都靠得太近,恩義糾纏,感動交織,想要劃分清楚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

  「又想問我,會不會跟家事人員一起同桌吃飯了嗎?」他濃眉微挑,神情有些受傷。「溫宜,我就讓你那麼避如蛇蠍?」

  她咬了咬下唇,心裡也很不好過,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繼續保持沉默。

  怕一開口,就會忍不住心軟答應坐下來……

  「好,你走吧。」他見狀心冷了一半,面無表情地道,「我陳定沒有那麼不堪,還得強迫一個不甘願的女人留下來陪我吃飯。你既然那麼不想,坐下來和我面面相對也是煎熬。」

  他眉宇間一閃而逝的傷痛與受挫難堪,令溫宜心頭不由一陣揪緊泛疼。

  向來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卻三番兩次被她不識好歹的拒絕與潑冷水,就是燃燒沸騰得再熱烈的火,也會被澆熄得備感凄涼和心寒吧?

  陳定,對不起,我其實就是個自私自利的膽小鬼,承擔不起你那排山倒海而來的喜歡與在意;我滿心滿腦,想的只有該怎麼保護好自己……你看上我,真的是你倒了八輩子的霉了。

  ——也許,從頭到尾問題都在她身上。

  天真的近乎無知,固執的近乎顢頇,她總是在該柔軟的時候強硬,該強硬的時候軟弱……

  也許,她自我建構了那麼多心靈雞湯和長篇大道理,為的只不過是說服自己,這世上真的沒有一個男人是她的Mr.right。

  沒有期望,就沒有失望,而他只要沒有真正擁有過她,就不會有朝一日發現,原來她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美好。

  原來我依然還是那個懦弱的溫宜。

  原來在愛情面前,曾被摧毀殆盡的自信,至今依舊是一塌胡塗的荒蕪……

  溫宜眼眶抑不住地漸漸發熱潮濕了,努力別過頭,不去看他僵硬的身形和隱隱痛楚的眼神。

  她低著頭,默默數著步子走向大門口,開門,離開了他的大房子。

  而陳定這一端,則是直勾勾注視著餐桌上精心別緻的美味料理……直到冷透了,依然沒有動筷。

  他胸口緊緊糾結、撕扯著吞不下也吐不出的沉沉鬱結和酸澀刺痛感,覺得真他媽的憋屈得厲害!

  這個女人……到底有沒有心?

  彷彿經過漫長的死寂後,陳定霍然起身,掏出手機氣勢兇狠地按了個鍵,邊開口邊抓起長大衣大步往外走。

  「Riley,出來喝酒!」他陰鬱沉聲地命令道:「你經紀公司最近有什麼上得了檯面的名模?通通叫出來,R1會館,我陳定全包了!」

  「喲,終於想起老哥兒們了?我還以為定先生收心上岸,拋棄我們這些浪蕩子兄弟啦。」亞洲最大模特兒經紀公司的總經理Riley又驚又喜,忍不住打趣道:「嘖嘖嘖,我就跟高斯他們打賭,我們家阿定怎麼可能會被那種無聊乏味的『家庭主婦』勾走了?」

  他胸口一窒,眼神殺氣乍起。「別廢話,來不來?」

  「來來來!」Riley聞到他語氣裡濃濃的煙硝火藥味,心下一驚,不敢再開玩笑。「你放心,我今晚一定安排特別懂事又漂亮的新人,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

  陳定腦子亂轟轟,幾乎是惡狠狠地按掉了通話……不知怎地,明明他自己也氣溫宜氣得要命,可就是受不了有人胡亂批評詆毀,說她的不好。

  今天晚上他不把Riley灌得爛醉如泥,他陳字就倒過來寫!

*             *             *

  隔天早上,溫宜輕敲了兩下大門,才打開了陳定家門。

  可是一踏入裡間,她就感覺到不對……

  大廳內安安靜靜,一室冰冷,走進廚房內,她一眼就看到了沒有被動分毫的昨夜菜色。

  東坡肉上頭已經凝結成了一層浮白的油脂,艷色不再,徒留噁心。

  乾貝絲娃娃菜經過一夜已經乾癟失去翠綠,炸蝦軟塌塌,冷冰冰的兩隻小湯鍋裡,盛裝的更像是兩道凄慘的笑話。

  「定先生?」她揚聲喚。

  整間屋子空空蕩蕩,沒有回應,顯然主人已然離家未歸。

  溫宜默然久久。  

     想起他昨夜的受傷與悲憤,再對比眼前這一幕,彷彿是在她意料之中,可沒想到接受起來卻意外的難受。

  只是,就像她心底深處那懸得高高,惶惶然忐忑難安的第二隻靴子終於落地了。

  溫宜閉上了眼,慢慢做了兩個深呼吸,想露出釋然的微笑,卻覺得自己心口沉甸苦澀得連強打精神、強顏歡笑的力氣和興致也沒有。

  她只知道自己真的很惡劣,並且壞透了……

  好像早就等著陳定原形畢露、故態復萌,等著證明他就是自己口中那種容易變心、不值得信任與託付的男人,證實他對她的菜和她的人,一旦隨手可得以後,就會立刻失去興致,棄之一旁不屑相顧。

  理智上,好像她對了。

  可是溫宜心底很清楚,陳定他其實是一個有溫度、有熱血,而且有真心的男人,他看著她的菜和她的人時,眼底亮閃閃的喜悅與光芒,深刻真誠得無法矯飾。

  他很好,真的很好,而且……他確實令她怦然心動。

  但是,她要不起。

  溫宜嘴角微微牽動輕揚了起來,眼神裡的寂寥落寞已然被完好地藏在平靜坦然裡。

  說到底,陳定就算尊貴如摩洛哥親王,她也不會是美得令人屏息,集美麗無雙與優雅氣質於一身的葛麗絲·凱莉。

  那位人們眼中麻雀變鳳凰的葛麗絲王妃,其實真實身分也不是平淡無奇的灰姑娘,她本身是美國著名的傳奇奧斯卡影后,出身費城名流之家,擁有智慧美貌與善良的人格特質。

  她本身的光芒璀璨如永不熄滅的星辰,摩洛哥親王蘭尼矣三世在一九五五年的坎城電影節和她邂逅,深深愛上了她,兩人陷入熱戀後,他繼而安排一連串的美國官方訪問,親自到費城和葛麗絲的家人見面,在徵得他們的同意後,向葛麗絲求婚,並正式舉行婚禮。

  數十年來親王與親王妃相愛至深,直到葛麗絲王妃五十三歲那年,因心臟病發導致車禍去世。

  這樣的愛與幸福,傳奇又唯美得令人心疼。

  可世上有幾個葛麗絲王妃?

  就算有幸躍上枝頭成為萬眾矚目的王儲的另一半,黛安娜王妃帶給人們的嘆息與唏噓又何嘗少了?

  人,還是貴在自珍自重與強大。

  勢均力敵的愛情與尊嚴,互相包容與體諒,才是一對夫妻能否長久走下去的關鍵之一吧?

  溫宜慢慢地收拾著滿桌冷掉了的菜色,動作熟錬地用保鮮盒一一打包好「廚餘」,這些菜已經不新鮮了,但是都還能吃,她一向拒絕浪費,所以打算帶回去當自己今天的食糧。

  因為不知道陳定會不會回來,但既然打了契約,不管他吃與不吃,需不需要,她都有責任準備好他的三餐。

  溫宜取出了米,稍稍洗濯了兩遍後就在爐子熬上了。

  她熬了濃稠泛著自然清香的白粥,放進保溫鍋裡,還做了一碟子紅油脆黃瓜和一碟醬牛肉,並用電鍋燜著海鮮豆腐酸菜煲。

  離開前,她還是忍不住隨手將他擱在客廳茶几上的咖啡杯洗乾淨放好,用吸塵器好好吸清了一遍全屋地板——她幾日前不經意聽他提過,讓家事人員放假到大年初六再回來工作。

  在放吸塵器的時候,她偶然瞥見浴室裡有他換洗下來扔在洗衣藤籃裡的髒衣服……她握緊拳頭,努力克制住把衣服拿去洗的衝動。

  「溫宜,你不是陳家的老媽子,也不是家庭主婦了,不要習慣自作主張的做這些家事。」她自言自語,深切地提醒著自己。「沒有你的事,這也不該是你的事。」

  她好不容易走出來,不把自己當成一個只全心全意附庸於丈夫的獨立女人,現在更不應該為著一時心軟和習慣,做這些叫人引起誤會的舉動。

  況且昨夜才和他劃清界線,今天又做這些多餘的行為,她豈不是很綠茶婊的可笑?

  溫宜挺直了腰桿,頭也不回地默默離開,回到住處。

  她稍微清點了一下所剩的食材內容,趁著天還早,決定再到菜市場一趟,添置些新鮮的魚肉蔬菜。

  昨天晚上,溫宜上網查詢了距離這裡最近的傳統市場,基本上攤販大半已陸陸續續恢復營業,還有清早從基隆運回來的活跳跳海鮮。

  她挑選了尾中等大小、眼睛明亮胖胖肥美的紅甘魚,形狀飽滿的海瓜子,兩隻大沙公,一斤扇貝和一斤肉質Q彈鮮美的沙蝦。

  她又買了比例七瘦三肥的豬肉請攤販絞成絞肉,又挑兩隻豬大骨,最後繞到菜販攤上挑選了些大白菜、芹菜、香菇、玉米等等菜蔬。

  他喜歡吃肉和海鮮,最愛甜食,卻對蔬菜類較為無感,有時還會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把芹菜末挑開,喝湯裡的茼蒿時,表情凝重嚴肅到好像在吞氰化物。

  但是茼蒿清血養心、潤肺化痰,能提高人體免疫力,他有抽煙的習慣,雖然不能算是老煙槍,她這陣子也幾乎沒見過他抽煙,但是她總想藉由食療幫他調整一下身體。

  芹菜更是富含膳食纖維、胡蘿蔔素和多種維生素、鉀、鈣、鐵、鈉等營養成分,能降血壓、清熱平肝……

  他身為大老闆,少不了有在外面應酬大魚大肉喝酒熬夜的時候,雖平常有健身練拳運動的好習慣,整個人的精氣神及體格也時時保持精悍勇猛巔峰狀態,但人呀,還是得趁年輕的時候好好保養身子,將來老了才不容易吃苦頭啊!

  溫宜吃力地提著大包小包,搭了三站的公車後回到大樓,大門口的保全人員看到她時忙上前來幫忙提。

  「謝謝。」她有點不習慣,但還是感激地嫣然一笑。「辛苦你了。」

  就在此時,一隻修長有力的大手搶在保全人員之前攫走了溫宜手中沉重的兩大袋環保購物袋,溫宜一個錯愕,猛然抬頭。

  卻望進猶帶宿醉血絲的一雙幽微複雜熾熱隱晦黑眸底!

  她心急跳了起來,有一剎那的腦中空白,無法呼吸……

  「午、午安。」她倉卒間只能想到這兩個字。

  陳定拎著兩隻環保購物袋,默默地看著她。「我們回去吧。」

  她看得出來他好像剛剛沐浴沖澡完,英俊臉龐還隱約有一抹失眠的疲憊,心念微動,終究是什麼也不說就乖乖地跟著他上了樓。

  兩人之間的氣氛很安靜,靜得有一絲尷尬,又有種莫名的安心……她不知道自己在看到他的剎那,那不自覺想長長吁出一口氣的感覺代表什麼,但是……就是覺得空晃晃的雙腳終於踏在實地上了。

  溫宜的手緊緊握了起來,她不敢再去深思這背後的涵義……不,事實上,她最近好像已經想得太多、太多了。

  冷靜,溫宜,冷靜!

  直到回到了他的屋子,溫宜把所有蔬菜魚肉都歸置好,魚身的肉剖成了兩大片包裝在保鮮袋裡,魚頭則是放在保鮮盒,一一放進冷凍櫃中,豬絞肉再略略剁了一回,加入薑末和少許甘甜醬油混合均勻,撈取一小團在掌心左右甩打,滾圓成獅子頭後,燒了一鍋熱油先炸成金黃色,撈起瀝油後擱置一旁待涼好凍起來。  

        豬大骨則是用滾沸的水燙過,然後放進壓力鍋,加入紅白蘿蔔滾煮成高湯。

  陳定始終坐在中島的高腳椅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每一個舉動,良久後,終於開口。

  「我昨晚去喝酒了。」他悶悶地道。

  她切香菇絲的動作一頓,幾秒後又恢復如常,努力雲淡風輕地溫和道:「等一下要不要我幫你熬個醒酒湯?」

  「……好。」他眼睛亮了起來,像是釋然,又像是彷彿得到心愛糖果的小男孩。

  而且是沒有被媽媽(?)責罰,還得到媽媽(?)原諒後被賞了甜蜜棒棒糖的小孩。

  溫宜轉過身去把魚頭和一干佐料拿出來,她渾然不知陳定坐在那兒笑得好開心,眸底掠過一抹深深慶幸仿若逃過一劫的喜悅。

  他昨晚心情糟透了,原報復性地想要好好放肆痛快一晚,卻在看見那群鶯鶯燕燕,或嬌笑或冷艷地簇擁上來的剎那,那憤慨的怒火忽然像被刺扎了般,全數消散得無影無蹤。

  眼前全是美人如花,但她們都不是溫宜。

  他厭煩地揮開了那些美麗名模,通通都趕到其他兄弟那邊去,自己抓起一瓶威士忌,到角落自斟自飲了起來。

  Riley還跑來關心地問東問西,惹得陳定火氣大發,三兩下就把他撂倒了,醉趴在一旁吐。

  其他兄弟好友見狀,哪裡還敢上來自尋死路,連美女的手也不敢摸、腰也不敢摟了。

  一場兄弟酒趴,能喝成莊嚴肅穆如臨大敵的氣氛,實在也是史上僅見的了。

  而原本萬分驚喜有機會能抱上定先生這鑲鑽金大腿的美麗名模們,個個沮喪的鍛羽而歸。

  「我……」陳定忽然想起昨晚她精心烹調的菜被自己冷落且至今下落不明,顯然是她已經親眼見到、也親手收拾了,不禁份外心虛起來,他舔了舔發乾的嘴唇,「那個,昨晚……幾個兄弟火燒眉毛的叫我去救場,害我連飯都來不及吃就走……不過我昨晚已經報仇了,我把他們全都喝趴了。」

  她背脊微微一僵,眨了眨眼睛,無聲地輕舒了口氣。

  原來……是一場誤會。

  溫宜臉頰羞愧地漲紅了。

  真糟糕,她究竟何時變得這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愛鑽牛角尖到了一個極致?

  真是得改,千萬要改啊。

  她心口一鬆,愉悅霎時翩翩然如蝴蝶飛舞起,嘴角止不住輕揚。

  溫宜未曾察覺這陣子的自己,忽喜忽愁,情緒上下震蕩起伏,早已沒了她前些日子那股清風徐來也水波不興的平靜從容自在。

  ……原來有些人與事,從來就不是理智可以控管得住的。

  「酒,咳,小酌怡情,大則傷身,還是別過量比較好。」她邊把魚頭和些許打成結的蔥與兩三片薑放進滾水裡燙煮,暗暗清了清喉嚨,有些不自在地溫聲低語道,「那,你頭會痛嗎?要不要先調杯蜂蜜水給你?」

  「我想喝你親手煮的解酒湯。」陳定只覺心窩陣陣發暖,語氣裡隱隱有一絲撒嬌。

  她差點把用漏杓撈起來的熟魚頭又扔回鍋裡去了,耳朵也默默紅了……

  溫宜略作了個深呼吸,才穩住心神,用筷子輕巧地拆解下魚頭裡的肉,重起少許油鍋,把魚肉煎了一會兒,然後下一些米酒、鹽、魚湯、兩片薑,等湯滾了十來分鐘後,再度用漏杓把魚肉撈起放進大海碗裡。

  接著把香菇絲、豆腐絲、筍絲、紅蘿蔔絲和丁點榨菜絲放進湯裡煮,調了些樹薯粉水注入翻攪均勻成羹湯,再打蛋花緩緩滑入羹中,湯杓順時針畫圓幾圈。

  臨起鍋前,再撒入紅油、麻油、香油,丁點兒花椒粉和胡椒粉,並少許翠綠蔥花,一起添進大海碗裡滿滿淹沒了魚肉。

  這樣,一碗鮮香酸辣熱騰騰的解酒湯就完成了。

  陳定光聞到香味就腹中饞蟲大作,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眼放狼光。

  昨晚空腹喝了那麼多烈酒,儘管是鐵打的精壯身子,到現在也已飢腸轆轆又宿醉頭疼,可是眼見她纖纖素手將大海碗捧到他面前,他拿起湯匙,忽然覺得自己胸口瞬間井噴式地湧現了前所未有的濃濃幸福感。

  三十六年來,他玩過瘋過,大雪紛飛的時候攀上白朗峰,在酷熱七月天潛入峭壁潛水勝地之首的詩巴丹島海底……

  他做過無數筆龐大的金錢商業交易,搞垮過好幾間鯊魚公司,也扶植起好幾家他看得順眼的企業……就有好友打趣過他,曾喝過最貴的酒,睡過最美的女人,炒起過最驚險刺激的股票,且知交遍天下到令人眼紅,連XX王儲都是他在倫敦的死黨之一。

  他依然是人們口中那個體力旺盛、龍精虎猛如野生豹子的定先生,但時至今日,他玩透了也玩厭了,最終深深留戀眷念的竟是面前最單單純純溫暖的一碗粥,一口湯。

  正確來說,是由眼前這個安安靜靜笑容恬淡的女人,親手為自己做的每一份飯菜粥湯點心。

  陳定從沒有一刻如此時此際,這麼深刻確切地會意領悟到——

  自己真的栽了個徹徹底底。

  他不自禁回想起今早喝到凌晨四點,滿心煩躁懨懨地讓張揚開車來接自己,半路卻忍不住跑到外公家敲門……

  雖然老人家普遍早睡早起,可金老爺子裹著那件穿了六十幾年的老舊鬆垮手織毛衣外套,底下穿著厚棉睡褲下床時,依然睡眼惺忪滿臉茫然地看著他。

  門裡門外,一個愛睏一個宿醉,兩個外公外孫從沒這麼神似相像過。

  ……這畫面太美,連來開門的炳叔都忍不住想笑,默默摸著鼻子忍住了,恭敬地將小主子迎進來,貼心地下去吩咐人準備熱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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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7 00:32: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外公……」陳定盯著金老爺子身上那件編織穿插著方勝和雲頭紋、年代久遠早已洗得褪色的毛衣外套。

  這是外婆親手為外公織的毛衣之一,方勝和雲頭紋分別代表著祈福與如意,也是外婆對早年常在海上拼搏的丈夫,那寄予編織中,隱喻在毛線與溫暖裡最深切的愛與期盼。

  ——願君平安,盼君如意,望君歸來。

  陳定想到幾年前過世的慈祥外婆,眼眶不知不覺發熱。

  此時此刻,他隱隱可以體會到當時痛苦逾恆的外公為何因此大病了一場,幾乎後腳就跟著外婆去了。

  因為那樣最真摯純凈的愛、陪伴與美好,因愛妻的離世,從此再也不復有。

  縱橫四海,跺一腳全世界也要抖三抖的外公,那時候哭得像個永遠失去了家的孩子……

  「外公……」他喉頭哽塞發熱,開口時聲音有些沙啞——您每一天都很想外婆吧?

  可最後他還是不捨得問出口。

  「幹嘛一直叫外公也不往下說?」金老爺子惺忪睡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關懷和憂心。「怎麼啦?誰讓我家阿定難受了?別怕,跟外公說,有外公給你撐腰呢……等等,該不會是你爺爺那個腦子灌水泥漿的,不喜歡你看上的小姑娘吧?呃,不對,那個老頭子跟我一樣心急抱曾孫兒,那句話是怎麼說來著?只要是你看上的,哪怕是隻哺乳動物,只要生得出孩子的就成——」  

  饒是滿腹心事,陳定還是忍不住啼笑皆非地懊惱道:「外公啊!」

  「你也別光叫外公,到底什麼事兒你說呀!」金老爺子一下子將禍首對象轉移到了自家女婿身上了,面色不善地哼哼道:「外公知道了,是你那個機車撲克臉的爹吧?」

  陳定失笑,隨即環住自家外公的肩膀,傲然道:「外公,我爸管不了我的,而且不是還有我媽……和外公嗎?」

  ——被漏數了的陳家老爺子在城市另外一端的大床上沒來由打了個大噴嚏。

  陳老爺子怎麼也不會想到,只不過是除夕那天晚上想裝一下深沉,結果從此就被寶貝金孫標在「待觀察名單」上了。

  「說的也是,有外公在,你爹敢嘰嘰歪歪,你就把戶口登記到金家跟外公姓!」金老爺子財大氣粗底氣雄壯。

  陳定忍不住笑了出來……老爸要是聽到這話,想必敢怒不敢言到臉都給憋黑了吧?

  「外公提前把咱們金家的產業全都過到你名下,反正這些早晚都是你的,外公都先給你,還有銀行保險庫裡那些好東西,外公都給未來的孫媳婦兒留著呢……」金老爺子興奮地扳指頭數算著,「當年澎湖深海最頂級的紅珊瑚樹啦、尺寸最大最圓最漂亮的珍珠啦,還有咱們家緬甸產祖母綠和紅寶石的兩座礦山裡最拔尖兒的好貨,外公讓他們把原石都留著,到時候看你媳婦兒想做成什麼款式戴,外公再叫他們好好設計精鑲啊!」

  「謝謝外公。」他眉眼間全是掩不住的閃亮亮笑意,不是為了富可敵國的財富珍寶,而是外公這片愛孫及媳的熱切雀躍真心……可忽然又想到了昨晚溫宜那好似受驚兔子隨時保持警戒與備逃的樣子,不禁有些洩氣。「外公,可是她不相信我是認真的,搞得我也心虛起來,覺得我是不是真的不夠認真?而且,我也真的下定決心非她不娶,以後會當個一心一意的好丈夫了嗎?」

  陳定從來沒有感覺這麼棘手過。

  明明連戀愛目標都尚未達成,就已經莫名其妙自動上升到談婚論嫁的嚴肅議題上。

  MonDieu!(法文:我的天!)他甚至連一個吻都還偷不到、撈不著,可就已為這個女人神魂顛倒,開始火燒心似的苦苦思索該如何把她合法扛回家廝守一輩子了嗎?

  ——但,這不像是愛情的正確打開方式啊!

  沒想到金老爺子聽到他恍惚迷茫的喃喃自問,英氣勃勃的老臉神情有些怪異,像是想笑,又忍不住老懷欣慰。

  「你這倔驢的性子,要不是真的對人家小姑娘認死扣了,會在這裡患得患失的糾結撓牆嗎?」老人家客觀地一針見血。

  「……」他張大嘴,呆了。

  這一番話恍若金光破雲而開,剎那間穿透大霧瀰漫,瞬間點明照亮、也驅盡了陳定最後一絲絲垂死掙扎的、自恃是鑽石單身漢的男性驕傲與臭架子……

  「就說你現在這德行像是不認真、只是玩玩嗎?」金老爺子又哼哼起來,既感嘆又覺快慰。「去找面鏡子照照吧,瞧你那傻樣,簡直跟你外公我當年遇見你外婆時一模一樣!」

  ——老人家真是使得好一手回馬槍!

  回想結束,陳定目光熾烈地直盯著溫宜……

  溫宜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臉頰慢慢燙了起來,「那個,你不喝湯嗎?」

  「喝!」他瞬間笑了,宛若春暖花開、艷陽燦爛……

  她一時間竟傻傻地看痴了。

  一直不斷持續警告自己「男色禍人,不可不防」,以及說服自己「千萬冷靜,不可多思」的溫宜做了一千個心理建設後,好不容易才穩住自己蕩漾虛浮的狀態和雙腳,一臉端肅正經地走出他家,走回自己的住處。

  回到住處,她又不自覺地發好一會兒呆,直到飢腸轆轆,才想起自己也應該做晚飯吃了。

  她竭力將腦中鬧紛紛的思緒排擠開來,打開冰箱取出今早打包回來的東坡肉和若干蔬菜,專注做起晚飯。

  吃過飯後,她為了避免自己又開始思緒亂飄,忙打開了筆電,專心地經營起自己的臉書與IG。

  她回答了不少網友關於煮粥及做菜時的許多疑難雜症與小訣竅,並且將今晚自己的晚餐是由東坡肉變化出的新菜色過程PO了上去。

  ……小溫老闆娘建議大家,可以將您手上吃不完的滷肉(東坡肉),做以下兩種菜色大變身,做成配飯或配粥的可口良伴:

  一是「東坡肉絲小黃瓜冷盤」,作法如下。

  二是「醬肉丁青豆玉米萵苣包」,作法如下。

  溫宜晚上熬了一鍋糙米粥,搭配的小菜就是這兩道「剩菜回春」創意料理,飯後為自己沖一壺泛著淡淡甜香的桂花茶解膩暖胃。

  這些雖然是簡單的家常菜變化,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名廚秘訣經驗傳授,但是溫宜很喜歡這樣跟較不常下廚的網友好友們,分享這些很簡單就能完成的好滋味。

  眼見短短幾天,她的按贊和點閱與好友人數都蹭蹭蹭地往上漲了不少,她深感滿滿的窩心與感謝。

  謝謝這些可愛的,雖然大多都是她不曾真正親眼認識的「好友」,卻讓她發現原來自己還有另外一種能量與可能……

  像其中一個名稱是「窗房廢柴」的網友就留言求助——

  親愛的小溫老闆娘:我每次煎魚都煎不好,我老公說我是連環魚殺手,

  請問可以教教我該怎麼樣把魚煎得金黃香酥不會破皮又爛爛的嗎?

  她莞爾一笑,纖巧的指尖飛快在鍵盤上跳躍。

  親愛的「廚房廢柴」,這是很簡單的小技巧,只要在煎魚前多一個小步驟,就能讓你先生從此跪求你的香煎魚。

  步驟如下……

  PS:其實不論廚藝好壞,你這份為了心愛之人想做好一道美味菜肴,讓他吃得舒心滿足的心意,於他而言,就已是道世上最好的味道了。

  她才回復完,「廚房廢柴」已經興高采烈地三呼萬歲,發表了全長逼近三百字,內容大意就是求娶小溫老闆娘回家,引得她忍不住笑聲連連。

  而同一時間,在二十八樓的陳定瞪著筆電螢幕上那個叫「廚房廢柴」的,居然敢跟他陳定搶人,而且字字句句根本都是模仿他的——

  什麼從此歲歲年年暮暮朝朝三餐消夜加點心的依依復依依,什麼永遠抱著小溫老闆娘的大腿求不離不棄愛你一萬年……

  可惡的學人精!

  陳定臉色鐵青,半晌後冷哼了聲,神情嚴肅地拿起手機打了通電話。

  「喂?趙信,找駭客永遠封鎖掉臉書上面這個叫『廚房廢柴』的。」他頓了一頓,改口道:「等等,改成只要她在『小溫·粥鋪』上面的留言永遠都是隱藏狀態,溫宜不會看到的那種。」

  他掛完電話後,得意洋洋地一笑。

  哼哼,敢跟我鬥!

  完全不知道自己剛剛幹了件只有三歲EQ的蠢事的陳定,在來回瀏覽了溫宜的臉書和IG後,猶豫再三,內心幾番掙扎,最後還是忍不住手癢地留言。

  美麗的小溫老闆娘:如果想做菜給心儀的女孩子吃,你建議可以做什麼菜色?還有,女孩子會喜歡吃什麼?像小溫老闆娘的話,最喜歡吃什麼?  

  溫宜在網路這端看著新出現的留言,愣了一下,不覺微笑了。

  ——啊,這應該是個性情害羞靦腆的暖男吧?

  只要是想體貼另一半,而且是真正願意付出行為來心疼另一半的,都是好男人啊,值得鼓勵與支持。

  她想了想,指尖飛快輕舞地回覆了這個署名「晨溫定醒」的男孩——

  「晨溫定醒」你好:你真是個很暖心的好男孩,被你心儀的她,必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孩之一。為了鼓勵你,也替你加油,我在這裡跟你分享一道私房料理,道應該是大部分的女孩都會很喜歡的,包括我在內。

  「甜在心軟濃情小饅頭」,作法如下。

  網路這一頭,陳定眼神亮了起來,忙正襟危坐,抓過鋼筆親手抄錄在真皮筆記本裡,越抄越開心,嘴角高高往上揚。

  從那日起,溫宜發現自己多了個忠心耿耿的「小迷弟」。

  這個靦腆可愛的男孩總是會在她的臉書上詢問一些女孩子會喜歡什麼點心?

  或是女孩子最討厭男人做什麼事情?諸如此類等等問題。

  溫宜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女人誌」寫專欄時,在回覆讀者們每一刊會投書請教的各種五花八門的情感問題。

  只不過以前讀者大部分是女孩子,當對象變成了是男孩,她心裡忽然有種滋味很奧妙的特殊感受。

  男人和女人之間常常有些觀念是一個在南極一個在北極,也許兩邊都需要更多想法的拉近、分享與溝通,這才能夠避免掉很多不必要的誤解與對峙吧?

  如果她來寫這樣一個專欄……

  不不不,算了,貪多嚼不爛,現在的她應該好好地把精力心神放在小溫•粥鋪和臉書IG的經營上,況且她確實也不是什麼心理學大師或兩性關係專家,有些發自內心真誠的建議與分享,她自己覺得正確,卻也不見得是對方適合或是想要的。

  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她還是專註慢慢燉好自己手上的「這一鍋粥」吧。

  況且她和陳定之間也進入了一種很微妙的平衡安穩相處愉快期,她每天去幫他做三餐和點心,偶爾他會加點個消夜場,氣氛頗和樂融融,他沒有再釋放雄性陽剛掠奪狂猛的征服與佔有慾,這讓她稍稍鬆了口氣,也努力忘掉心底深處那一絲絲悵然若失。

  現在這樣,很好。

  應該……吧……

  陳定給自己放的年假是到大年初十,他在當天晚上看著她做完三菜一湯和點心,分別是豆腐釀魚、小份紅燒獅子頭燜大白菜、蒜拌綠花椰菜、酸筍蝦丸湯,以及他一直忍不住在偷吃的藕粉桂糖糕。

  藕粉桂糖糕也是《紅樓夢》賈府裡的知名點心之一,混合藕粉和麵粉,加入蛋清、白糖和奶油,在揉好壓進模子裡的麵糰上撒上桂花瓣,上蒸籠蒸熟即可。

  溫宜用的模子也是花瓣模樣的,所以蒸出來脫模後擺在淡紫色的大盤子裡,淡黃色桂糖糕宛若大朵的桂花綻放在盤上,上頭除了有甜香的桂花瓣,還撒了點切碎的櫻花果蜜餞,鵝黃雪白中點綴點點嬌紅,猶如雪上紅梅開,美得讓人捨不得品嚐。

  但是身為甜點怪獸的陳定根本沒有這種顧慮,興高采烈地趁著她不注意,偷吃了一朵,然後再一朵……在她回過頭來時,眼神略略心虛地飄了飄,然後等她又轉過身去料理菜肴時,忍不住再繼續偷吃。

  他以為沒被發現,可其實溫宜默默回過頭去,肩頭可疑地微微聳動了幾下……憋笑憋得有點辛苦啊!

  「對了,我明天開始上班了。」他戀戀不捨地忍住再朝藕粉桂糖糕伸出狼爪,忽然想起,幾乎有些痛苦哀怨地呻吟了一聲。「開工好討厭。」

  「噗!」她再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回頭將菜肴一一端過來,「千萬別讓你員工聽到這句話呀,不然也太氣人了。」

  「我給了很高的薪水的。」他一手懶洋洋地撐著下巴,忽對她性感地眨眨眼。「怎麼樣?真的不考慮再回我公司上班?」

  「謝了,目前沒有這個考量。」她笑吟吟的婉拒。

  陳定也知道她有多固執,暗嘆了一聲,只能轉為充滿希冀期待地道:「明天開始幫我送中午便當吧?」

  溫宜猶豫了一下,「我是沒問題,但你那麼忙,有空在公司裡等我的便當嗎?」

  他的行程幾乎滿檔,光是這幾天,他就得應付頻頻作響的手機和不斷要抽身去筆電前開視訊會議。

  連在廚房裡做飯,她都能清楚地聽到他流利的用不同語言,和筆電網路連結起的地球彼端不同國度的合作夥伴及員工或開會或討論或下達命令。

  話說,他說起法文來還真是慵懶浪漫得令人雙膝不自覺發軟,心都要酥了。

  「我會排除萬難,克服這一點技術性問題的。」他毫不考慮地拍板定案,「那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你是老闆,你說好我就好。」她笑咪咪的點頭。

  陳定被她的笑容惹得心頭蕩漾,低聲道:「如果你真的什麼都聽我的就好了。」

  她臉一紅,趕緊假裝什麼都沒聽見,把餐具一一排列在他面前,脫下圍裙仔細折迭好就要往外走。「你,吃飯吧,我先回去了。」

  「溫宜?」他突然喚住。

  「嗯?」她微笑回望。

  「你……元宵節晚上有空嗎?」他掌心沁汗,深邃眼眸有絲強抑的緊張,巴巴兒地盯著她。

  溫宜沒來由也跟著緊張起來,心有些亂拍。「有、有吧,你……有什麼事嗎?」

  ——該不會是想約她看台北燈會吧?等等,這樣會不會太……太有點那什麼了?

  ……那可是元宵啊!

  是辛棄疾「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元宵……是歐陽修「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元宵……更是董舜民「石橋路滑湘釣躡,向阿母低低說,姮娥此夜悔還無?怕入廣寒宮闕,不如歸去,難疇疇昔,總是團圓月」的元宵……

  是自古以來美麗且悵惘,酸酸又甜甜的上元夜,情人節。

  她有一絲絲後悔,張口想反悔,可是話明明已經到了嘴邊,卻還是怎麼也說不出。

  「那我們就約元宵晚上六點整,在我家,不見不散。」他眼神明亮如裡頭已冉冉升起了一輪皎潔無瑕溫柔含笑的圓月。

  溫宜努力了大半天,那個「不」字還是始終卡在喉頭,腦子鬧糟糟,心底亂紛紛……

  結果,元宵夜那天,溫宜還是很俗辣、很沒擔當地做了逃兵。

  她那天一大早提著清晨四點半就起床於住處廚房做好的早飯和午飯,躡手躡腳的上了二十八樓,仔細小心地放在鍋裡保溫,然後人就跑了。

  在台北市街頭晃來晃去晃一整天,最後打了通電話揪阿May出來後,無視手機裡三十幾通的未接來電和二十幾通的訊息,她迅速關掉了手機,接著去便利商店買了一袋啤酒,便拎著酒,裹著羽絨衣和毛線帽,盤腿坐在河堤岸上。

  阿May晚上七點到的時候,溫宜身邊已經有兩瓶海尼根空罐了。  

  「來啦。」她看起來目光十分清醒,沒有半點酒意,打完招呼後就打開了第三罐海尼根的易拉環,默默灌了一大口,接著再度對著冬夜對岸那一大片燦爛元宵燈海美景發呆。

  一〇一靜靜矗立在黑色天鵝絨般的夜空下,牽起了一市繁華、萬戶璀璨。

  那裡有一個他,他是否還傻傻在等她?

  溫宜心裡從來沒有這麼難受,也從沒這麼感覺到自己簡直是個壞透了的混蛋。

  「心情不好?」阿May一身俐落俏麗的風衣,頸項間圍著條開希米爾大圍巾,穿著名牌牛仔褲和靴子,一雙長腿坐下來後舒展攤直開來,也從袋子裡拿了一瓶啤酒出來,卻沒有忙著開,只側首滿眼關懷隱含憂心地望著她。「和定先生吵架了?」

  她猛地心一跳,驚愕地回望阿May。「嗄?」

  「嗄什麼嗄?」離婚後恢復神清氣爽精幹女強人氣質的阿May笑起來,不忘翻了個白眼。「你該不會還在鴕鳥心態,不知道定先生和你的事已經熱鬧宣揚得滿天下都是,以為自己還很『清白』吧?」

  溫宜腦袋當機了好幾秒,才回想起過年前那一出精采大戲,頓時間啞口無言。

  她必須得承認,其實打從回到新竹老家過年,再從老家搬進大樓成為陳定的專屬廚娘,她每天只安心買菜做飯,思忖著該如何做出不同的各色料理搭配,讓他天天能嚐到新鮮獨特的美味。

  一天天過去,她就是誤入桃花源中的那位漁夫,日日過著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置身良田美池桑竹,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怡然自樂天地裡,全然遺忘、更加感受不到外面的世界正在發生什麼事。

  她每天生活重心只有煮飯給陳定吃,看他吃得有多歡快饜足,以及在自己的IG與臉書上跟迅速增漲到以萬計的好友們交換烹飪和食事心得。

  短短十幾天來,她每天都很開心,甚至有種恬淡溫暖的幸福感,唯一最大的煩惱只有該如何在臉書上幫忙勸架了……

  「晨溫定醒」和「廚房廢柴」也不知道為什麼槓上了,炮火十足,偏偏兩個人都拚命在她面前,呃,爭寵?

  她只好安慰完這個再去勸撫那個,並且分別許下了喪權辱國……咳,是私下宅配送私房手作點心,給這兩位每每讓她笑到捧腹又傷腦筋到頭疼的「頭號好友」以做補償。

  只要他們別打起來,她做什麼都願意。

  溫宜終於稍稍可以體會一下古時候男人周旋在賢妻愛妾之間的為難心情了……媽呀,完全不是一個累字就可以形容的。

  總而言之,最後「廚房廢柴」獲得她努力嘗試復刻出來的宋代點心「滴酥鮑螺」。

  這其實就是一種奶油製的小點心,只不過她沒有使用市面上的奶油,而是想辦法親自將牛奶進行發酵,煮成奶渣,再用力地攪拌分離出奶油,放入蜂蜜、糖粉,凝結以後放到盤子上,邊擠邊旋轉成底圓上尖的螺旋狀,就成了雪白甜酥入口即化的「滴酥鮑螺」。

  理論很簡單,但工序可不容易,手要細要快要巧,掌握的時間都要恰到好處。

  而「晨溫定醒」那邊,她則是做了一道自元代就有的回民風味小點「不落夾」,明代稱之為「窩窩」或「愛窩窩」。

  「愛窩窩」模樣很可愛,小巧如球,色白似雪,嚐起來黏嫩軟糯、清甜不膩,是由糯米、紅豆、麥芽糖、沙拉油和細砂糖做成,最後再在滾圓的「愛窩窩」上頭黏上一顆葡萄乾,即大功告成。

  ——果然人是有壓力才能爆發潛力,她這些天下來,感覺自己廚藝精進一日千里,如果在古代,都快能趕得上御膳房御廚的一根頭髮了吧?

  所以她還真是無暇顧及外面世界的演變,還以為那天的事已經是迅速被汰換淡忘掉的舊聞了,哪裡還有人會關注她和陳定的八卦韻事?

  但顯然,她錯了。

  看溫宜好半天說不出話來,臉頰緋紅茫然侷促得厲害,阿May實在不忍心再打趣消遣自己這位知心好姊妹了,輕咳了一聲,正色開口。

  「你保密得可真好啊,就連我這個閨密都不知道你和定先生已經進展神速到這麼『認真』的地步了,哎呀呀!」阿May煞有介事地搖頭嘖嘖。「想到我最好的姊妹有可能成為未來的頂級富豪貴婦,我覺得我也快跟著雞犬升天……」

  溫宜雙手捧著腦袋瓜,覺得雙鬢突突跳得更痛了。「我已經後悔今晚找你出來了——嗚,我們就不能安安靜靜喝一晚上的酒就好嗎?」

  她覺得,自己此刻已經是亂上加亂,突然強烈地有種想要找個罕無人煙的地方挖個洞把自己頭鑽進去,等這一切根本不該出現和存在的騷動通通止歇平靜下來,所有軌道恢復正常後,她再出來見人——

  真是夠沒出息了。

  溫宜真想當場在月光下攤成大字型,自暴自棄地大喊一聲——老娘什麼都不想也什麼都不管了啊啊啊啊啊!

  不行,她真的……再也沒有辦法這樣跟陳定朝夕相處,耳鬢……咳,下去了。

  尤其在他已然收斂了過去張揚性感霸氣的男性掠奪氣勢,變得……變成一個天天沉穩溫潤微笑踏實過日子(?)的男人後,她發現自己越來越習慣身邊有他存在。

  並且,在不知不覺中,越來越期盼當她做飯的時候,他坐在自己對面或含笑愜意溫馨聊天,或專注端肅在筆電前運籌帷幄、揮斥方遒,那決勝於千里之外的雄勁飛揚……

  他真的是罌粟花,美而有毒,令人日漸耽溺,不能自拔。

  「我覺得我好像只能搬(逃)到烏坦去了。」她喃喃自語,沮喪地撐著頭。

  求而不得是痛,得而復失更痛……那她到底是該選擇先痛還是後痛?
  ——話說比烏坦更遠更偏僻的是哪個小島來著?她是不是應該明天一大早就買票跳上最近的一班飛機或一艘船,躲得遠遠、遠遠、遠遠的……

  至少,等兩個人都「恢復正常」以後再回來。

  ……溫宜覺得自己都快腦子錯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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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7 00:33: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溫宜,你為什麼就是不能讓自己放鬆下來,至少好好享受一次人生呢?」阿May眼神溫柔,輕聲地問。

  她聞言靜默了良久,神情悵然而苦笑。「對啊,為什麼不能呢?可是真糟糕啊,我就是不能。」

  不能放縱自己,盡情享受活在當下的男女歡愉,不能放鬆心情,不能放下戒備,更不能不豎起高高的保護層將自己裹在安全的舒適圈或牢籠裡,等待躲避可能來臨的瓢潑大雨把自己再度淋得透濕狼狽冰冷瑟縮……

  「從愛生憂患,從愛生怖畏,就是這種滋味吧。」她自問,感傷而茫然。

  「……溫宜,你愛上他了。」

  她瞬間驚跳了起來,若不是阿May眼疾手快拉一把,說不定就滾下河堤了。

  「我沒有!」溫宜卻顧不得後怕,臉頰激動得漲紅,柔軟胸口劇烈起伏。  

  「我、我才沒有……怎、怎麼可能啦?明明就是……頂多就是……有那麼一點點,就一點點動心,但這是很正常的那種!真的,光他的長相就很犯規,根本引人犯罪……這就跟……你喜歡Tom Hiddleston是一樣的道理。」

  「如果Tom Hiddleston追求我的話,我一定馬上說好,並且撲倒他先滾床三天三夜再說,不滾白不滾啊!」阿May也嗨起來了,笑得花枝亂顫「性致」勃勃。「哪怕滾完了以後他後悔了拍拍屁股要走,那我也白嫖……咳咳,我是說,那我也值啊!誰能不愛『邪神洛基』呢?」

  「……」溫宜好半天無言以對,最後滿臉誠懇地認錯。「對不起,我舉錯例子了。」

  「唉,好不容易有一顆黃金好白菜沒有被豬拱,而是乖乖好好地守在你面前,你居然還不吃?難不成你還繼續打算吃那些廚餘來將就將就嗎?」阿May越說越捶胸頓足。

  饒是心情很亂,溫宜還是忍不住被她逗笑了,「什麼呀?吃廚餘的不也還是豬嗎?」

  「原來你終於聽出來了,皇天菩薩,阿彌陀佛啊!」阿May雙手合十,一副大大鬆了口氣。

  溫宜看著好友那似笑非笑、隱帶促狹卻又清明洞悉的眼神,她笑著笑著,忽然笑不出來了。

  她怔怔地望著阿May,神情恍惚,語氣迷茫得像找不到回家方向的小孩子。

  「我……真的……愛上陳定了?」

  可是,怎麼可能呢?她明明在心上給自己佈下無數拒馬蛇籠,時時小心注意警告提醒自己,對他不要越雷池一步……

  如果她真的無法自拔地愛上他了,她怎麼還找得到勇氣與藉口把他推遠遠的?怎麼還會想著要躲他躲到烏坦還是貓嶼甚至是無人小島去?

  如果,她真的已經愛上他了……

  「阿May,我、我覺得我頭有點暈啊……」她腦子混沌發昏,身子微微搖晃了一下,努力穩住後,可憐兮兮地結巴道:「那個,我今天晚上……不對,是這陣子可以去你家睡嗎?我看我得好好冷靜冷靜……」

  「這可不行,你看那是誰來了?」阿May看向她背後。

  溫宜猛然一驚,錯愕地回頭。沉沉夜色下,那個緩緩朝自己走來的高大身影顯得份外危險和……寂寥?

  ……他怎麼會在這裡?

  「陳定?」她吶吶,本能地後退了一步,而後迅速瞪向阿May。「你打給他了?」

  「錯,是他快把我手機打爆了。」阿May湊近她耳邊說了一句,又朝她眨眨眼,笑咪咪地道:「今天是元宵節,不准打架,不要辜負這麼美的月色——溫宜,香噴噴好吃的肉當然要先夾進自己碗裡,幹嘛便宜給別人了?」

  「……」現在重要的是吃肉不吃肉的問題嗎?

  溫宜一時束手無策,又自知理虧,在阿May掩嘴偷笑離開後,她腳尖不斷在河堤水泥地上蹭了蹭,頭都不敢抬。

  良久,她聽到頭頂傳來一聲隱含寵溺與無可奈何的嘆息……

  然後感覺到他溫暖有力的大手摸了摸她的頭,好像在揉摸個不聽話卻又令人捨不得呵責的小孩子。

  「我們先回家吧,外頭冷,你穿這樣太單薄了。」他話音甫落,便已褪下黑色羊駝長大衣緊緊裹住了她清瘦小巧的身子。

  被猶帶著他體溫和雄渾氣息深深籠罩住,溫宜有些不自在,心跳如擂鼓,張口欲言,偏偏又急得腦中一片空白,臉蛋漲紅得不像樣。

  「陳定——」

  「先回家。」他握住了她的手,堅定地牽著她就往河堤階梯而下。

  「等一下,啤酒……」不能亂丟垃圾啊!

  她聽見一聲低笑,自己不知怎地尷尬訕然起來。

  「好。」他另外一隻手抄拎起了那袋子,惦了惦,對著她揚起一邊濃密如劍的眉毛。「我不知道你原來也會喝酒。」

  「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她有點小叛逆地哼了聲,可吐槽完後又縮了縮脖子。

  「不急,我們despacito……」他嘴角噙笑,語氣慵懶地道。

  溫宜這下連腦子都轟地臊紅了,忍不住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別以為她不知道他撂這句西班牙語的雙關語為的是啥意思?

  不過她必須承認,見到他被她這麼惡劣的放鴿子卻沒有大發脾氣,還關心著她冷不冷,甚至幫忙拎垃圾,她覺得鬆了一大口氣,心裡愧疚之意也更深了。

  所以接下來,溫宜像脖子被套了項圈的兔子,乖乖地跟著一蹦一蹦(?)回家。

  回到大樓已是晚上接近十點,電梯直達二十八樓,她都不敢說她要回二十七樓,垂頭喪氣腳步沉重地跟在他身後,被他牽著進了他家。

  可才一踏進玄關,他便親手替她拿來毛茸茸暖呼呼的拖鞋,並且親自盯著她換好。

  就在這時,溫宜聞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吸了吸鼻子……

  混合著麵粉和巧克力濃厚甜蜜香味和一股說不出的……焦香與酸味,十分衝擊嗅覺神經啊!

  陳定高大頎長的身軀忽然緊繃起來,有些侷促不安地換了一下站姿,而後深吸一口氣,臉上帶著奇異的靦腆與一絲豁出去了的悍勇,「你,先坐一下,等我五分鐘……不對,三分鐘就夠了!」

  她點點頭,比他自在不到哪裡去,小心翼翼坐進柔軟的高級真皮沙發內,挺直腰桿,微涼的雙手交握著。

  他先前那麼鄭重其事地跟她約元宵夜,居然不是要去看燈會,而是原來就打算約在他家嗎?

  ——所以是要幹嘛?玩桌遊?大眼瞪小眼?

  她腦子有點胡塗了,又開始覺得自己為了這樣一個元宵夜提心吊膽緊張胡思亂想這麼多天,最後還來搞一招放人鴿子跑去河堤灌啤酒吹冷風的蠢行徑……

  溫宜單手摀住了臉蛋,幾乎沮喪低低呻吟出聲。

  說不定陳定根本就沒打算怎樣,反而是她以為他要對她怎樣,一整天下來醜態百出……

  我到底是怎麼了?

  就在溫宜開始深深懷疑起人生的時候,陳定神秘兮兮地從廚房鑽了出來,雙手鄭重至極,用著宛如捧著國寶翠玉白菜——或者是手榴彈——的凝重端肅表情,來到了她面前。

  溫宜愣愣地看著眼前他大手捧來的物事,目光不是首先落在裡頭盛裝的,黑黑白白醜醜的,呃,小饅頭?

  而是這隻裝饅頭的盤子,其色呈天青,溫潤典雅,瑩如凝脂、薄如蟬翼,和故宮博物院裡看過的何其眼熟……

  她心臟霎時緊縮,腦子嗡的一聲,渾身血液直往上沖!

  「這、這、這是……」她覺得自己都快中風了,哆嗦著手指著那隻盤子,指尖顫抖,聲音也抖了。「拜託告訴我這不是汝窯青花瓷盤!」

  陳定目光亮了一亮,霎時有點歡喜又有點失望……他家小宜眼光真好,但是為何不是第一眼注意到他親手做的「甜在心軟濃情小饅頭」?

  「咳,如果你喜歡的話,我私人收藏有兩件,但外公有四件,爺爺有三件,我可以把它們通通都要過來送給你。」他越說越覺得這真是個好主意,忍不住興沖沖地道:「你做的點心很美,放在汝窯青花瓷盤上是再相得益彰不過了。」

  溫宜差點一口氣厥過去。

  這個敗家的,拿來裝什麼點心?這可是汝窯青花瓷啊啊啊啊啊!

  是那個自五代後周世宗皇帝傳旨要「雨過天青雲破處,者般顏色作將來」,讓工匠們絞盡腦汁,用盡一切辦法想做出皇帝口中雨過天青的青瓷,最後終於在北宋時代發展出汝窯,傳承了這溫雅含蓄卻瑩潤夢幻的顏色來的汝窯青花瓷。

  而且汝窯質精量少,北宋晚期已經被壟斷為官窯,專門燒製御用瓷器,但是時間很短暫,過後就毀於宋金戰火中。

  至今汝窯傳世品稀少至極,目前僅知有七十七件左右,台北故宮收藏其中二十一件,北京故宮十七件,上海博物館八件,英國戴維中國藝術基金會七件,且現藏於大英博物館,其他散落於世界各地博物館與私人收藏中的也極為少數……

  這麼說吧,姑且不論汝窯在藝術與歷史文化上的美麗與傳奇地位,就說近十幾年來在國際拍賣會上,汝窯就每每創下天價。

  ——舉例來說,二〇一七年聯電名譽董事長曹興誠先生就將其珍藏的一件「北宋汝窯天青釉洗」於香港蘇富比拍賣會上,最終以兩億九千四百三十萬港幣,摺合台幣十一點五億拍出。

  ……富豪的世界她這樣的小老百姓真心不懂,但是儘管如此,她打死也不能讓他把這世界級瑰寶拿來裝東西糟蹋玷污啊啊啊啊啊啊啊!

  尤其還是端來給她吃的,她覺得自己肯定會被雷劈的。

  「你……冷靜點。」她不斷吞咽口水,神經緊張兮兮地手作安撫狀,結結巴巴地道:「你可不可以……先把汝窯青花瓷盤放回保險箱?我們萬事好商量……你手穩一點……拜託……」

  陳定眨了眨眼,狐疑道:「我手沒有不穩啊,倒是你,你冷嗎?怎麼手抖成這樣?暖氣不夠暖嗎?我去調整——」

  「不用!你不要動,你——你等我一下!」她心臟都快從嘴巴跳出來了,手軟腳軟地努力挪動步伐進廚房,拿出較普通的盤子——英國百年骨瓷品牌的玲蘭鑲金邊骨瓷盤,抖著手,小小心心地把上面的幾顆黑黑白白醜醜小饅頭捏了起來移過去。

  陳定看著她戰戰兢兢如受驚小松鼠的模樣,可愛得讓他心都要融化了,情不自禁低聲笑了起來,滿眼憐愛快活。

  雖然,今晚事情的周折變化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你可以把它收進保險箱了嗎?」她滿眼希冀祈求盼望地瞅著他。

  他低頭看著她,心頭一盪,剎那間再也管不住自己沸騰熾烈的慾望……腦子一熱,驀然衝動地俯下頭去狠狠地吻住了她!

  溫宜瞬間呆住了,直覺想掙扎,眼角餘光卻瞥見他手上還拿著汝窯青花瓷盤——千年盛世瑰寶,可別別別砸了啊——念頭乍起,她再也不敢動彈,只能僵住,然後傻傻的被迫在他充滿雄性霸道侵略佔有性的吻下,全身逐漸酥軟發燙,腦子混混沌沌……

  後來,「甜在心軟濃情小饅頭」到底夠不夠心軟,汝窯青花瓷盤到底有沒有收進保險箱……已經沒人在意了。

  當晚,溫宜呆呆地佇立在浴室裡的鏡子前,愣怔地撫著自己唇瓣,彷彿還可以感覺到他狂野的氣息與熱度。

  天啊……

  她不敢再看鏡子裡那個唇瓣微微紅腫嬌艷欲滴、眉眼茫然又隱含一絲嫵媚春色的陌生女人。

  「事情是怎麼變成這樣的?」她喃喃自問。

  奇怪的是,她明明要感到天崩地塌般的惶然不知所措,可是……此時此刻,她只依稀彷彿聽見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心滿意足地低低嘆息——

  我不後悔。

  這個吻,不管它來得再突然再不該發生,在那一剎那,都美好得教人心神倶醉,深深淪陷其中無法自拔。

  這一生,她還沒有嘗過這種幾乎從身心到靈魂被一個男人霸氣威猛地需索渴求、並強勢佔領宣示主權的滋味。

  就好像,她真是他掌心裡的珍寶,他心上唯一綻放的這朵玫瑰。

  「要命了。」她忍不住呻吟了一聲,雙手用力搓著自己熱騰騰的臉頰。「我非但不後悔,居然……還覺得如果再來一次也不錯……」

  她這是曠太久了吧?

  可她在騙誰啊?

  如果不是對他動了心,她又怎麼會對這個吻如此戀戀回味無窮?

  那……接下來呢?她又該拿這段關係怎麼辦?

  溫宜盯著鏡子裡的自己,滿頰紅暈春情蕩漾,漸漸褪成了恍惚的茫然與不安。

  還要逃嗎?可是她這輩子除了逃以外,難道再不能為自己的感情挺身而出、勇敢捍衛些什麼嗎?

  想到陳定親手做給她的「甜在心軟濃情小饅頭」,原來他就是那個臉書上的「晨溫定醒」……原來他在不知不覺間為了她,做了那麼多傻氣,可卻溫暖到人心坎底的事。

  如果,陳定真的是她命中注定的對先生呢?

  倘若不願豁出去地踏出這一步,她永遠不會知道答案。

  她腦中突然浮現了曾在哪裡看過的,艾佛列德·德索薩的「去愛吧!」——

  ……for along time it had seemed to me that life was about to begin-real life。But there was always some obstacle in the way,some thing to be gotten through firest,some unfinished business,time still to be served,a debt to be paid。Then life would begin。At last it dawned on me that these obstacles were my life。
(長期以來,我都覺得生活——真正的生活即將開始。可是總會遇到某種障礙,比如先得完成一些事情,沒做完的工作,要奉獻的時間,該付的債等等;之後生活才會開始。最後我醒悟過來了,這些障礙本身就是我的生活。)

  So treasure every moment that you have。And remember that time waits for no one。(所以,珍惜你擁有的每一刻,且記住不要再做所謂的等待了!)

  Love like you've never been hurt,(去愛吧,就像不曾受過傷一樣;)

  Dance like no body's watching,(跳舞吧,就像沒人會欣賞一樣;)

  Sing like no body's listening,(唱歌吧,就像沒人會聆聽一樣;)

  Work like you don't need the money,(工作吧,就像不需要金錢一樣;)

  Live like it's heave no nearth。(生活吧,就像今天是最後一天一樣。)  

  她深深注視著鏡子中的自己,雙眼不知不覺明亮發光了起來……

  溫宜,就去愛吧!

  人生除死之外無大事,不就是孤注一擲,轟轟烈烈地談一場可能註定會失敗的戀愛嗎?

  怕什麼呢?

  贏了,便收穫所有,輸了,你也還有自己。

  第二天清晨,二十八樓有個高大挺拔的男人在門口鬼鬼祟祟地來回磨蹭著。

  陳定一整晚都沒睡。

  不,嚴格來說,他嘗試入睡了,朦朦朧朧間也隱約入眠,但是很快陷入了一個畢生前所未有的火辣辣熱烈纏綿春夢中,對象是二十七樓A室裡那個擾亂人心的小女人,雪白光裸的肌膚在他剛硬勇猛的身下婉轉嬌泣……

  然後他低吼一聲,夢醒來,下半身一陣黏膩冰涼……

  這種極致歡爽過後又悵然若失的感覺,讓他後來整整淋浴捶牆鬱悶了大半個小時。

  他想要這個女人,想要到渾身都痛。

  可是他又不自覺地隱隱害怕,昨晚突如其來的強吻之後,是不是冒犯了她?會不會再度嚇跑了她?

  他陳定幾時這麼窩囊過?

  可是在她面前,他就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患得患失……

  溫宜打開大門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黑眼圈濃重卻依然英俊得令人顫抖的這個男人。

  她心一悸動,眼神有些閃躲,卻又偷偷地藏著一朵管不住的小小微笑。

  「早。」

  陳定愣愣地注視著面前這晨起清新如初綻桂花的女人……心跳亂了,小腹抽緊,莫名結巴道:「早……你,昨晚,咳,睡得好嗎?」

  「還不錯。」她仰望著眼前這個突然變得比自己還要羞赧扭捏的大男人,眼睛不自禁眨了眨。

  呃,這畫風好像有哪裡不對啊?

  「你……沒有別的什麼話想跟我說嗎?」陳定強自鎮定,卻掩不住語氣中的屏息和小心翼翼。

  儘管她昨晚已經對自己坦然,也下定決心朝他跨進一步了,但聽到他這麼說,溫宜還是覺得有點侷促不自在……喉嚨發乾,耳根發燙,不大敢直視他熾熱的目光。

  「我……」

  「昨晚那個吻,我欠你一巴掌,但要是時光重來,我還是會再吻下去的。」他衝口而出,目光灼灼。「對不起,但我一點也不後悔!」

  她有些傻眼,但看著他抬頭挺胸理直氣壯卻又悄悄偷瞄她有沒有生氣的小樣子,忽然想笑了。

  原來,為昨夜輾轉難眠,心慌忐忑,發痴傻笑的人,不只有自己。

  「嗯,」她清了清喉嚨,一本正經道:「我知道了。」

  這下呆滯掉的人換成是他……「啥?」

  ——她知道了?她知道什麼?這是什麼意思?那這是生氣還是不生氣?

  見陳定從氣勢昂然到逐漸心裡發虛底氣不足……溫宜低頭咬唇,藏住了那越來越蕩漾開來的笑意。

  「陳定。」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

  「在!」他立正站好,神情謹肅豎耳聆聽。

  「你希望跟我交往,是說認真的嗎?」她溫和卻慎重地問。

  他腦子嗡的一聲,心臟突然跳得奇快。「當然是認真的。」

  「我不問你是不是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她眼神柔和,打斷他的試圖解釋,平靜坦誠地對一忠誠道:「我只有一點要求——在我們在一起的期間,我希望你能認真的對待這段感情,不管我們能走多久、走多遠,但是只要你對別人動心了,或是你想追逐下一個獵物了,也請你第一時間告訴我,我會努力儘快準備好從這份愛情和關係中抽身撤退。雖然分手沒有不傷感情的,但起碼我們有言在先,我會知道我什麼時候該下車。」

  ——請你,別讓我經歷和上一段婚姻感情那樣,猶如一隻高高興興上車的寵物,卻渾然不知主人載著自己出發只是為了要半途遺棄自己……

  看著她小嘴一張一合說話,陳定整個人腦袋都是懵的,像是被個天大的驚喜香餑餑砸中,可同時又有種酸甜澀苦的滋味不斷在胸口發酵膨脹蔓延……

  他被嗆得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聲音辯駁,半晌後總算用盡所有的自制力壓抑下陣陣狂喜與不是滋味——她為什麼就對他這是沒信心?聲音沙啞低沉地開口。

  「溫宜,我不會讓你後悔答應我的。」他的話裡有著一絲自己也未曾察覺的輕顫,及近乎虔誠的真摯。

  她望著他,良久後,眼眶微熱,輕輕地笑了。「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這一刻,你確實是真心實意的。

  而我也要相信你,直到最後你或我變了的那一刻。

  這次,他落下來的吻輕輕地點她的額間,然後是輕閉上的眼皮,輕緩得彷彿唯恐碰壞了她的吻,透過心悸灼熱的呼吸,耳鬢廝磨忐忑試探,終於烙印在她柔軟微涼的唇瓣上……

  他的大手輕柔卻牢牢地捧著她的臉蛋,萬分憐惜地、珍貴地品嘗汲取著這份走過漫長的渴望,終落在他懷抱裡的美好與甜蜜。

  身經百戰萬花叢中過的陳定,這一瞬間卻感覺到,自己好像第一次才知道什麼是沉溺在戀愛中的滋味……

*             *             *

  在確認交往關係之後,陳定開始沒臉沒皮地日日夜夜都想黏著她、纏著她。

  但溫宜卻在某次被他撲倒纏綿眷戀地深吻過後,臉紅心跳氣喘吁吁卻堅定地以手抵住他的胸膛,抬頭對他說了四個字——

  「一切照舊。」

  「照舊?什麼照舊?」他強捺下想將她「就地正法吃乾抹凈」的猛烈衝動,深邃誘惑的黑眸直勾勾地盯著她,就好像捕捉到了獵物的狼,迫不及待要齜牙開吃。

  「就是我照舊開店,你照舊上班,我們照舊各過各的,有空就約出來談戀愛。」她被他壓著,明顯感覺到那重重頂在自己柔軟小腹上的強硬碩大威脅……

  她雙頰發燙,卻仍舊努力維持鎮靜,眼神溫柔,笑意甜軟。

  他濃眉緊緊皺了起來,「為什麼?」

  「咦?」她反而被他的問話逗笑了,眸光清明含笑地望著他。「這不就是交往的正確流程嗎?」

  陳定瞪著她好一會兒,最後沮喪地把臉埋蹭在她泛著幽香的頸項裡,低低呻吟了一聲。「你想憋死你男朋友啊……」

  「沒辦法呀,」她瞇瞇兒地笑,同情地摸摸他的頭,儘管心有些軟了,還是忍不住小小惡作劇。「誰叫你誰不喜歡,偏偏喜歡上一個既保守又迂腐的大齡女朋友。」

  「那嫁給我吧!」他半真半假地咕噥道:「我想要做全套——我想要你。」

  她心怦通狂跳了一霎,隨即失笑,掙扎著坐起身後,盤腿對著他嫣然道:「定先生,太快了。」

  ——別在興頭上,做出令自己事後必定會後悔的決定。

  他有些嚴肅起來,正色地注視著她。「溫宜,為什麼我總覺得你好像隨時準備抽身走人?」

  啊,被發現了。

  不過,就算她鼓起勇氣重新敞開心扉去接受他,接受愛情,卻也不再能是年輕時,輕易就會愛得一塌胡塗的那個溫宜了。

        濃情密意男歡女愛何等繾綣誘人,沉溺其中又是多麼容易的事,她已經三十好幾了,而女人和男人的青春保鮮期限是不一樣的……也許是她慣常想得太多,但她必須步步為營為自己做好準備。

  準備好,如果魚水之歡日夜廝纏過後,該做的避孕措施卻失靈了,那麼倘若她懷孕了,她也已做好足夠的準備,能夠獨力孕育扶養教育好這個孩子。

  她以前就是想得太少,現在又想得太多,雖然告訴自己,說好了人生就是該盡情盡興活在當下,但不代表她不能先給自己織好一片安全網吧?

  ——幸虧陳定不知道她內心的盤算,否則肯定氣到嘔出一口老血來。

  「溫宜,你真的喜歡我嗎?」他眼底隱約有一抹受傷。

  她一震,有一瞬的啞口無言,但隨即溫柔地撫摸上他陽剛俊美的臉龐,低聲道:「陳定,我如果不是喜歡上了你,絕不會把自己再一次放進這種幸福卻又脆弱的關係裡。」

  愛一個人,把自己給出去,都是需要冒險的。

  理智鋪陳得再明白,計劃得再清楚,和另一個人親密地分享生活、體溫、靈魂及生命的點滴,都是一種對幸福的賭注。

  她懂,他過去那些年來習慣的是看順眼了勾勾手指頭就上床,厭了就一拍兩散的生活模式。

  可愛上一個女人,和愛「上」一個女人是不一樣的。

  他還在學習……她也是。

  陳定凝視著她,忽然有些心慌起來,一把將她緊緊擁入懷中,低啞倉卒地道:「對不起,我……我不是懷疑你,我就是……我只是……Damnit!我居然他媽的對自己沒信心?!」

  溫宜想笑,可又莫名有點心疼……胸口的那份酸澀感,也不知是為他還是為自己。

  他們都不再是青澀單純的少年少女了,流光和經歷磋磨也教會了他們,對愛情,對伴侶,有時候不自覺地小心猜度、測量誰付出得多?誰付出得少?

  而在「這次這份愛情」的成分裡,是不是又摻雜了什麼雜質?

  她會害怕……他又何嘗不是?

  溫宜眼眶濕熱了起來,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雙手主動環住了他的頸項,靠在他肩窩裡,溫柔而悵然地道:「阿定,我明白……我也是啊!」

  他心酸軟融化成了一汪水,緊緊地環箍著她,想說什麼,卻又覺得千言萬語彷彿在這瞬間已然心有靈犀……

  確實不用說,她都懂了。

  ——有時候也不免會想,如果我們當初在心還是乾乾淨淨的時候,第一個遇到的是對方,那就好了。

  ——那麼,我們就不用再經過那麼多荊棘猜忌歧途,我們的心不必佈滿厚繭、穿戴盔甲,時時唯恐遭遇背叛、受傷,猜疑遇見的、心動的這個人,要的只是我們身上的附加價值,而不是真正的「我」這個人。

  可是換個角度想,如果不是曾歷經了各種不對的人與事,我們又怎麼會懂得自己其實是個怎麼樣的人?又如何能領悟到,真正適合我們的另外那一半,應該會擁有什麼樣的屬性脾氣?

  「定先生,這次我們慢慢來。」溫宜側首凝望著他,和他熾熱目光相觸,笑容澄澈,又有種說不出的單純美好。「我們交給歲月來慢慢催熟、見證我們究竟能走到哪好嗎?如果我們有緣分,我們懂得如何互相包容和珍惜,也許這一次,我們可以白頭偕老也說不定。」

  陳定深深被撼動了,心口流竄過一陣強烈觸電般的酥麻與震顫。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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