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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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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南羅 - 《大宅小閨秀 卷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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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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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0 00:13:0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上座的官家原就做個中人,見兩位當事人都滿意這個計策,也無可無不可,朗聲笑道:「既如此,便等著選定聯姻的貴女了,老相公不妨也幫著耶律王爺參謀參謀,定要選一位品性端正、聰慧、善良的貴女,我們可不能坑了小郡王。」
  從皇宮中出來,耶律蒙德隨林老相公去了禦街上的孫家茶樓喝茶。
  孫家茶樓原是要被安平侯府收入囊中的,年初乘著眾人狀告肅王府的熱潮,也跟著告了安平侯府,安平侯府怕鬧出事兒來,就沒再下死手,眼下孫掌櫃不僅保住了店鋪,又得到張憲的指點,茶單上專為女子開了一系列的花茶和果茶,如玫瑰洛神茶,連翹花茶、檸果茶,近來生意好了許多。
  上樓梯的時候,耶律蒙德上前攙扶著老相公,林老相公坦然自若地受著,並沒有拒絕,言兒和承彥一旦成親,耶律蒙德便也算姻親家的子侄輩。
  忽聽樓下靠樓梯邊的兩位茶客一邊呷了一口茶,一邊道:「哎,你知道張樞相府上的小衙內為何突然離開了京中嗎?」
  「不是說去遊學嗎?難道還要什麼內幕?」
  只見起了話頭的一人道:「呵,英雄難過美人關,小弟我家一個姑姑與張府上的一個採買媽媽有些交情,聽那採買媽媽說,張夫人這些日子整日裡愁眉不展的,那杜家應了林家的親事。」
  「哎呦,林老相公家的那位小衙內要抱得美人歸了?這還不沒放出消息來,張家衙內怎地這般便放棄了?」
  「誰說不是呢,張夫人的意思是,他若真心喜歡,她厚著臉再去找杜府的老夫人,說合說合,也不是沒有轉機,小衙內卻是一聲不吭地雲遊去了。」
  樓上林老相公身子微頓,張家那小子竟還外出了?
  耶律蒙德低聲問道:「老相公,他們說的可是言兒?」
  林老相公上眼皮微抬,看了一眼耶律蒙德,「不錯,確是言兒,只不過張家小子這般容易便放棄,倒不像張家人的作風。」
  張直松那人他也打了十來年的交道,最是有韌勁的一個人,不然也不會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張家小子他打探過,行事作風雖沒他爹爹圓滑,倒也不曾服輸過,這回是怎地了?
  不過,那畢竟是張家的事兒。該費心的是張直松。
  耶律蒙德扶著老相公進了雅間,沏了茶,讓隨從都守在了門外。
  杜恒言的親事定在了五月初六,杜婉詞嫁入東宮是五月十八。
  對於杜家二老給恒言選定的吉日,杜呈硯並沒有多說,派人將婉詞喊到了書房,這是杜呈硯與趙萱兒和離後,第一次正式面對這個女兒。
  杜婉詞來之前,並不知道爹爹要和她說什麼,「阿言的親事定在了五月初六。」
  坐在黃梨木花角羅鍋棖書桌後頭的爹爹,緩緩地說出這一句的時候,杜婉詞心裡異常平靜,好像他們再做些什麼,都與她沒有關係。
  「那日女兒許是要回郡主府,怕是不能送嫁。」杜婉詞的聲音平靜的沒有波瀾,像一湖沉靜的水,沒有微風,沒有漣漪。
  「婉婉,我與你娘親的事,最對不住的是你,我們這一輩之間的事,我和你阿翁阿婆的意思,都並不想你和阿言兩人摻和進來,你自幼性子倔,認死理兒,我因為和你娘的恩怨,也連帶著疏忽了你,我一直以為,你娘疼你,你王府裡的阿翁阿婆疼你,你什麼都不缺,你會長成汴京城裡最驕傲的女孩兒。」
  杜呈硯其實是有些歉疚的,尤其是他知道婉婉不願意嫁給太子,卻不敢反抗肅王府轉而求助阿言的時候,他便意識到自己對這個女兒的疏忽。
  「爹爹,婉婉也是您的女兒啊!您口口聲聲說,不希望你們這一輩的事牽連我和恒言,可是,您對我和恒言公平嗎?我有娘疼,我就不是阿翁阿婆的孫女,不是您的女兒了嗎?」
  杜婉詞紅著眼睛,努力忍住在打轉的眼淚。
  「爹爹,這些話婉婉藏了八年,以前您不在家,娘每日都要和我說起您,那時婉婉想,等您回來,一定會和娘一樣疼婉婉,那一年,您終於回來了,穿著紫色官府,腰上的銀魚袋熠熠生輝,坐在馬背上,婉婉想,我的爹爹真的是大英雄啊。」
  杜婉詞說到這裡,眼淚終於是沒有忍住,滾落在細嫩的臉頰上,爹爹回來了,很快也帶回來了杜恒言,那時候她年紀小,什麼也不懂,只知道這個和她一樣姓杜的女孩兒是要和她一起搶爹爹的。
  她周圍的女使媽媽,甚至娘、王府裡的阿翁阿婆都和她這樣說,沒有人教她,這是她的姊妹,是要和她一起長大,日後互相扶持的。
  沒有人教她!
  杜婉詞擦了淚,輕聲問道:「爹爹,我和阿言走到這一步,沒有你們的責任嗎?」
  杜婉詞輕輕看了一眼坐在書桌後頭面色有些懊悔的爹爹,優雅地轉身,背脊挺直,目光平靜地出了書房的門。
  守在外頭的翠微見她紅著眼睛出來,忙上前關切地問:「小娘子?」
  杜婉詞輕輕擦拭了眼睛猶掉下的淚,自己一時也分不清是真是假,她知道她這一步走成功了,娘告訴她,肅王府怕是不能再保她了,她要牢牢的抓住爹爹,眼下東宮裡頭關係錯綜複雜,在她之前已經有五位美人,太子似乎與杜恒言的關係尚可,對她怕是有偏見。
  娘說,日後若是肅王府出了事兒,只要爹爹護她,她正宮的位置就不會被別人搶走。
  娘說,要讓爹爹愧疚。
  翠微眼見著自家主子越哭越傷心,好像是有什麼越不過去的事兒一般,也不知道怎麼哄,只是喏喏地扶著她回靈犀閣。
  杜恒言正要出門去,遠遠地見到好像是杜婉詞的身影,正要避開去,卻猛地被杜婉詞喊住,「杜恒言!我讓你提前出嫁,日後,你我二人永不相欠!」
  杜恒言目裡有些不耐煩,微諷道:「你覺得你現在欠我什麼嗎?」
  翠微上前一步道:「言小娘子,我家主子今日心情不好,請您寬讓一些。」
  一旁的紫依氣的頓時紅了臉,「翠微,你是覺得你家主子日後是要做太子妃的人,便可以這般欺負我家小娘子?你家主子心情不好就可以找我家主子的不是?」
  杜恒言喝了一聲:「紫依,閉嘴!」
  紫依不樂地退了回來,咬緊了唇。
  杜恒言淡道:「婉詞,我提不提前出嫁,並不是你讓不讓的問題,你為什麼不想一想我為什麼會提前出嫁?如果不是你欺人太甚,法子太惡毒,你會被打這個臉嗎?」
  見杜婉詞不出聲,杜恒言又道:「如果你只是和我小打小鬧,我樂意給你這份體面,可是杜婉詞,你我之間,早已經無法粉飾太平了,你對我做過什麼,起過什麼心思,難道連你自己都忘了嗎?」
  杜恒言見杜婉詞面上猶有淚痕,不知道她是受了什麼刺激,可是她二人之間,已經不是一兩句話可以冰釋前嫌的了。
  如果你沒有讓于媽媽強行擄走我,如果你沒有對阿寶下毒,或許,我對你可以既往不咎。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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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0 00:57: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我們可以做到宛如陌生人。
  杜恒言沒有再理杜婉詞,錯身走開。
  出了大門,紫依道:「主子,婉小娘子像是從將軍的書房裡出來。」
  杜恒言「唔」了一聲,杜婉詞是爹爹的女兒,爹爹對杜婉詞,無論如何都會有幾分寬容。
  阿翁阿婆說讓她早些嫁出去,真的是真心為她考慮。
  她不怪爹爹,爹爹有他的難處。
  林承彥和杜恒言的婚禮很快便到了催婚的環節, 林家送了一批花粉、胭脂、首飾過來,寓意「花期已至」,杜家回了一批帳幔、被褥裝點新房。
  趙萱兒已經和離出府, 元氏原要親自替阿言操持婚事, 還是杜恒言勸了好幾次,道:「阿婆, 言兒嫁與不嫁,不還是在自己家, 只不過從大宅子換回小宅子, 阿婆若是藏了什麼好東西, 這麼明目張膽地給,可不讓旁人豔羨紅眼,還不如偷偷地給, 左右實惠都是言兒占得的。」
  杜恒言是怕阿婆給的嫁妝太豐厚,打了別人的眼,她與杜婉詞之間的恩怨,她不希望牽扯到阿翁阿婆, 她和杜婉詞前後腳出嫁,嫁妝肯定會被拿出來比較,阿翁阿婆偏疼她, 好的肯定都給她,到時候怕是會被杜婉詞身邊的人怨恨,挑撥杜婉詞與二老之間的關係。
  元氏又怎會不懂阿言的心思,憐愛地摸了摸她的臉, 笑道:「好,好,阿婆都悄悄地給你藏起來,以後一點一點第搬給你!」
  她和老頭子藏的那些東西,保阿言無憂無慮地過一輩子也是可以的了,只不過想到孫女到時出門時寒酸的嫁妝,心頭還是有些不忍。
  杜恒言倒不覺得什麼,把那麼些嫁妝擺出來給人看才傻呢,這不等同於告訴別人我家有多少金多少銀,你趕快來算計吧。
  至於什麼場面,杜恒言壓根不在意。
  元氏不願意委屈阿言,又不能給阿言辦一場風風光光的婚禮,乾脆眼不見為淨,撂開手給姬二娘打理。
  被褥與帳幔送過去後,便要準備婚宴的請柬,姬二娘找到阿言,笑道:「咱們婚禮既然不能太鋪張,倒可以精緻些,這請柬,我的意思請人在每張上頭繪一朵寓意好兆頭的花,比如牡丹、石榴、鳶尾花、海棠花、金桔花,每一份都獨一無二,到時候數了人數,讓慕俞帶到國子監去找丹青好的同窗。」
  杜恒言想不到二娘竟有這般妙的主意,國子監的學子都是汴京乃至大趙國的佼佼者,他們的筆墨丹青,眼前許是不值錢,再過個十年二十年,其中定然有一字千金者出現,她這婚禮的請柬,倒成了買彩頭一般。
  這般在金銀上不鋪張,但是卻也更為熱鬧。
  杜恒言笑道:「不僅是慕俞的同窗,我還可以讓書院的宋夫子、袁夫子也賜一小朵給我。」書院的夫子們這些年都對她頗為看顧,杜恒言也希望她的婚禮能夠有這些夫子們的祝福,這比什麼金子簪子可貴重多了。
  杜恒言忍不住握住二娘的手道:「二娘,你真聰明,竟能想出這般好的法子!」
  姬二娘見阿言十分歡喜,心頭微微松了一口氣,這法子哪是她想出來的,是呈硯自覺有些愧對阿言,問了府中的幕僚,得了這麼一個法子,巴巴地讓她來找阿言。
  姬二娘抿唇笑道:「你喜歡就好!既是這般,我這就去問問你阿翁阿婆要請那些人家。」
  杜恒言也沒有多想,放了二娘出去,紫依這才過來輕聲道:「主子,我聽說前些日子將軍招了幕僚商量了好些天兒,你說,會不會就是討論你的婚禮啊?」
  杜恒言對著紫依嬌嫩的額頭,彈了一指頭,「你傻,二娘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就在家繡繡活兒,管管茶米油鹽,這法子自然是爹爹教給她的。」
  紫依見主子明白,忍不住又問道:「那為何姨娘不明說呢?」
  既然是將軍想出來的,他有什麼不能對主子明說的呢?
  杜恒言面上的笑容微微收斂了一點,她不知道杜婉詞那日和爹爹說了什麼,爹爹現在似乎有些顧忌婉詞,不過,爹爹對她有心便成。
  杜恒言隨口道:「約莫是親事交給二娘辦,便連功勞也推給二娘了吧。」
  紫依見主子面色有些落差,也不敢多問,去壁櫥裡拿出林家送來的花粉,一隻十分奇巧的盒子,裡頭放著九塊粉餅,卻又暗藏機關,轉動不同的次數,打開的便是不一樣的花粉,紫依笑道:「主子,奴婢再沒見過這般新奇的東西,你說,姑爺是從哪兒淘換來的?」
  杜恒言笑笑不語,慕俞確實是為了親事挺費心的,約莫是不想委屈了她。
  這般想著,杜恒言走到書桌前,吩咐紫依研磨,抽了幾張先前做的淡藍色的花箋,道:「我寫幾張帖子給書院的夫子,你一會讓人送到清桐書院去。」
  紫依也許久沒去清桐書院見那些和她一起在書院中學繡活的女使們,笑道:「主子,奴婢也想去看一看,奴婢自個去送吧!」
  杜恒言也不戳破她是要順道去涮鍋店裡頭見墨林,墨林已經求到杜恒言跟前來了,不過,杜恒言還準備留紫依一兩年,看看墨林若是成了受人敬仰的大掌櫃以後,可會被外頭的亂花迷了眼。
  杜恒言寫好了八張信箋,末了交給紫依的時候,微微猶疑了一下,她漏了沈夫子。
  沈夫子以前待她也很好,只是眼下沈夫子在風口浪尖上,杜恒言也不知道怎麼面對她。沈夫子一向頗為孤傲,杜恒言也是不明白,此番沈夫子是為何。
  杜恒言想了一會,又加了一封,交給紫依道:「沈夫子若是不在書院中,你便交給她院裡的小女使。」
  無論沈夫子此番是出於何種考量,至少沈夫子送她那盆盆栽的時候,是真心的喜歡她。沈夫子可以忽略她在京中尷尬的身份,她也應該忽略沈夫子此時的尷尬處境,至於日後如何,日後再說吧。
  杜恒言不知道,她臨時多寫的一張花箋會在若干年後,惹來另一番故事。
  新房安排在烏桕巷子裡頭,先前恒言的那處宅子與林家的宅子中間的院牆被打通,鑿了一個月亮門,林老相公十分開明,隨小倆口兩個折騰,他準備待孫兒成婚後,回林家老宅住。
  老二這些年越發不爭氣,連慕俞都敢算計,林老相公想自己在臨走之前鎮一鎮這個不爭氣的兒子。
  越至婚期,林承彥每日裡頭神采越發飛揚,整個人都要飛起來一般,在國子監裡見誰都是笑呵呵的,像是得了什麼了不得的寶貝一樣。
  一日國子監祭酒管先生正在閑閑地踱步,推敲一句詩,暗自吟或間,猛地背後傳來一句:「學生見過祭酒大人!」
  響亮的聲音,嚇得管先生腳下一個趄趔。假裝鎮定地轉身,見是國子監讓他頗為得意的學子林承彥,笑的非常燦爛,一臉崇拜與敬仰的表情,管先生頓時甩開先前被嚇得不愉快,正準備關心林承彥兩句,卻忽聽林承彥道:「祭酒大人,學生想請半月的假,望祭酒大人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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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管先生一句「近來學業如何」卡在了喉嚨裡,拈須問道:「可是家中有緊要事兒?」
  林承彥作了一揖道:「啟稟祭酒大人,學生要回去成親。」林承彥眼裡的喜意燦然生輝。
  管先生見他滿面春風的模樣,不由想起自個當年成親的時候,多問了一句:「是哪家的小娘子?」
  「回祭酒大人,是杜將軍府上的言小娘子,婚期定在了五月初六,祭酒大人若是有閒暇,還請祭酒大人移步寒舍吃一杯水酒。」
  若是別人,自不會敢開口邀請管先生,畢竟管先生的身份在哪裡,是趙國士子心中無法攀越的高度,可是林承彥是林老相公的嫡孫,在國子監中又一直頗受管先生的讚譽,是以,林承彥開口相邀,管先生不作遲疑地點頭道:「自然是要去的。」
  竟果真是杜府的小娘子,先前他便聽自家夫人和他嘮嗑過,要說京城中最熱門的兒媳人選,非杜家的那位言小娘子不可,不僅張家和林家兩位小衙內都看中了,且張樞相和林老相公搶兒媳婦和孫媳婦都搶到陛下跟前了。
  放眼滿京城,百來年也出不了這麼一樁新鮮事兒,一個戴罪之官的女兒,竟還這般搶手,前朝不比後宮,那可是議論家國大事兒的地方,一個未及笄的小娘子的親事竟成了王侯大臣們爭論的物件。
  管夫人在外頭聽了八卦,回到家來,興興頭頭地,一五一十地倒給夫君聽,倒是讓管先生也好奇了起來,眼望著跟前的小郎君傻呵呵像撿到金元寶的模樣兒,一時對於這杯水酒竟有幾分期待起來。
  嘖嘖,張憲可是太子殿下跟前第一得意人,日後必然高居相位,竟也敗在了慕俞手底下,且還是不顧臉面地搶到陛下跟前的小娘子。
  林承彥聽管先生應下,再三作揖拜別了管先生,他還要去找同窗們給他在婚禮的請柬上手繪一小幅丹青。
  按阿言的意思,是要湊九十九張,寓意長長久久。
  管先生看這傻小子興興頭頭地走開,背影頗有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勁兒,年輕時候的壯志豪情似乎都在眼前翻滾了一下。
  林承彥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難得是心性純直,又不過分愚忠、愚孝,諸事拎得清,這樣的人註定了要做清官的,可是某種程度上,他並不希望林承彥日後進官場,「青燈十年習文武,只為賣於帝王家」,他不希望林承彥走這一條道。
  李菁收到恒言的花箋, 興沖沖地要去杜家,被李夫人給攔住了,李夫人上頭三個兒子, 只得這麼一個女兒, 平日是十分寶貝,也縱的李菁不像旁家的貴女那般循規蹈矩, 安安靜靜的,整日裡好惹事生非。
  先前和肅王府一系的女孩兒交好, 她還頗為頭疼, 沒想到後頭和杜家的言小娘子好上了, 她心裡倒寬一些。
  他們這般只一人在朝中做官的人家,根子淺,不求大富大貴, 只求平平靜靜地過日子,若是一朝惹了是非,可沒人能搭救,也無人可以去依靠, 可偏生一老一小都好惹是非,李夫人平日裡頭疼不已。
  可是這一老一小倒是頗合脾氣,二人狼狽為奸, 壓根不聽她的,老的更聽了小的話,去告上了昭城公主,那可是肅王爺的女兒。
  李夫人心口疼了好些天, 眼見著杜將軍被放出來,她的心才定一點,她家老小可全是為了杜家,若是出了事,杜家總得拉拔一把吧。
  現在看著杜家兩位小娘子一前一後都有了歸宿,自家這個傻囡囡還整日裡四處蹦躂,也不收收性子,京中哪家的夫人願意要這麼個性子的兒息婦。
  李夫人這些夜裡愁的都合不攏眼,眼看著女兒又要往杜家跑,苦口婆心地勸道:「菁兒,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該學學女紅收收性子了,再這般下去,娘的頭髮都要愁白了!」
  李菁卻是將自個收拾好,帶著蓮兒仍舊要出門去,笑嘻嘻地道:「娘,哥哥們說等過些日子便要換一座大院子,您不用愁著哥哥們娶了嫂嫂,女兒沒地兒住,我可是要在家住一輩子的!」
  李夫人聽到兒子要換宅子,心頭不由翻了一點喜意,還是皺著眉訓女兒道:「說什麼傻話,你好好一個小娘子,不嫁人,不是平白讓人嚼舌根子。」
  李菁兒笑道:「那娘,您給女兒選一選哪家的小郎君好,女兒都聽您的!」
  說著,卻是乘著李夫人不注意,一溜煙地從側邊跑了過去,身後的女使蓮兒忙道:「夫人,奴婢去跟著小姐。」
  李菁兒出門的急,也沒能讓家中備馬車,準備到朱雀門外租個馬車,惦記著阿言喜歡吃朱雀門外的零嘴,党梅、棖元兒都包了一些,又到前頭的朱家食肆買了一包鹵豬蹄,交給蓮兒拿著,自個咬著一串糖葫蘆。
  許是冤家自來路窄,就等著蓮兒去租馬車的片刻功夫,薛清漣由薛夫人和家中僕婦陪著正要出朱雀門。
  兩下遇見,薛清漣暫態便恨得紅了眼,家中鬧賊那事,雖然沒有證據證明是杜恒言和李菁做的,但是她那一段時日,唯在南北涮鍋店做了那麼一件出閣的事兒,不是李杜二人,又是誰呢?
  薛清漣對薛夫人道:「娘,您若是希望女兒安安分分地坐在去祝家的花轎中,今日便替女兒報了被污蔑的仇,女兒日後再是不情願也會忍著,受著!」
  薛夫人心頭聽得一顫,伸了手要抱著長女喚一句「心肝兒,你這話真真的傷為娘的心啊,娘又何嘗想這般委屈你……」
  薛夫人話未說完,便在長女冷淡的眼神中窒了聲,尷尬地收了帕子,瞥了一眼正在路邊吃糖葫蘆的李菁,無動於衷地道:「外頭的可是李家的小娘子?」
  薛清漣面上的嘲諷直刺刺地對著對面的薛夫人,「原來娘也查過李家,可是為何並沒有替女兒出頭呢?」
  薛夫人暫態紅了眼:「漣兒,你也是娘的心頭肉,娘何嘗不疼你,只是你妹妹在東宮,殿下發了話,你讓娘又能如何?」
  太子許了老爺,不會虧待薛家,漪兒會是四妃之首。
  只是,殿下希望,漣兒的事不要影響到漪兒的名聲,漣兒最好能早些嫁出去。
  雖然那人只是一個秀才,可是杜家的小娘子許的不也只是個秀才,再者,漪兒好了,自然也會拉漣兒一把,以漣兒眼下的名聲,除了低嫁,也只有進庵廟。有薛家和漪兒在後頭撐著,漣兒的日子日後也不會太難過。
  可是長女不懂他們的心思,薛夫人也無法子,當今之計,卻是讓漣兒安生地嫁到祝家去,平息了京城裡頭的風波。
  薛夫人黯聲道:「那是李禦丞府上的小娘子,你莫太過分了,說吧,你要做什麼?」
  薛清漣淡漠地看了娘親一眼,當下吩咐了兩位僕婦,道:「將那紫衣白裙的小娘掌摑二十下,喊二十聲賤~人、女昌婦。」
  薛夫人不由皺了眉:「這是薛家的馬車,上頭明晃晃一個‘薛’字,若是被李家知道是薛家所為?」
  「娘,您是要女兒親自動手嗎?」薛清漣毫無顧忌地對上了薛夫人的眼睛,滿是諷刺與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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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李菁看到薛家的馬車也不以為意,左右她和阿言的仇冥冥中自有老天替她們報了,卻不想,忽地從馬車後頭躥出來兩位健碩的僕婦,一左一右地竟是將她夾在了中間,她心下立即暗道不好,可是人已經被兩位僕婦鉗制住。
  正要叫喊,右臉火辣辣地挨了一耳刮子,扇的她眼冒金星,李菁當下確認馬車中的是薛清漣。
  旁邊有人圍上來,一僕婦道:「這小娼婦是我兒子的姘頭,騙了我家一個傾家蕩產,卻自個在外頭穿金戴銀……」
  「薛清漣,你不要臉……」李菁話剛一喊出,右臉又連續挨了兩耳摑子。
  一股腥甜蔓延在口中。
  李菁有些站立不住,卻又緊緊地被兩僕婦給夾著,視線混亂中,暴喊了一聲:「報官,報官,」眼見著僕婦的手又要扇過來,一口咬住了那人的手。
  耶律紮顏騎馬經過的時候,猛然間聽到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坐在馬背上,往右邊一張望,便看見了面頰紅腫,嘴角猶有血跡的李菁,心中驚駭不已。
  再看她此時的形狀,像是被人鉗制住,立即縱身躍了過去,猛踹了兩僕婦一腳。
  李菁一時也想不起此人是誰,只知道貌似是好人,抓住了他的衣袖道:「幫我報官,是薛家!」
  嘴角流淌著血跡的姑娘,一雙眸子中滿是堅毅之色,耶律紮顏不由地點頭道:「好!」
  沈清薇收到書院中的女使送來的花箋的時候,撫摸了許久,從她選擇屈從官家的時候,她就意識到她會成為世家貴女唾棄的對象。
  不過半年,她已經想不起來,她應下的時候是怎般想的
  是厭惡了頂著範家未亡人的名號,披著貞潔烈婦的名頭,而實際上卻受家族姊妹間的譏諷,當年她以「才女」的身份揚名京城一眾貴女中,她是沈家六房的么女,上頭嫡系的姐姐還有四個,沈清茉是長房嫡女,原是送到宮中要做皇后的,不過她命不好,官家偏偏喜歡小家碧玉。
  前頭一個劉修儀,後頭一個楊淑儀。
  她閑來無事的時候,琢磨了一下,發現二人的出身都見不得明面,始知道官家喜歡的是風塵女子。
  范堯臣文武皆是半吊子,卻二十多年來頗受官家倚重,別人不知道,良人卻曾和她透露過兩句,公爹慣投其所好,範府中一處誰也進不去的小院子,卻是給官家嬉鬧所用,裡頭伺候的女子,是公爹從各地搜尋來的。
  許是她的日子一潭死水,丟進一塊小石子,便能起許久罕見的漣漪。
  她知道了其中的關竅,整個人便著魔了一般,朝著那明知道是自我毀滅的路撲了上去。
  她一次回範家,夜裡在那院子外頭尋掉了的耳墜子,撞到了官家。
  什麼貴女,什麼才女,她都不屑一顧,范家與沈家都被她拋在了腦後。什麼貞潔,什麼賢良人,不過是一堆沒用的虛名罷了,是那些老不死的衛道夫整出來戕害沒見過世面的蠢女子的。
  范郎戰死後,娘家與婆家都拋棄了她,她不過是寄居在書院的邊緣人,或許顧忌著范郎的戰功,而沒有將她送去庵廟孤老終生。
  她才二十七歲,每每一想到那後頭的幾十年光陰還要這般熬著日頭的過,身上便不寒而慄。她為什麼不能隨意所欲、肆意妄為地活一次?命是她的,她為什麼要為什麼家族名聲而克己復禮,忍受姊妹們的鄙夷與輕視?
  後面的事,似乎一切都順理成章,唯獨沒有想過,她會懷上孩子,她竟然懷上了孩子!
  宮裡那許多女子,這麼些年也就得了兩個孩子,而她不過一月承恩一次,竟然能得一個孩子。
  她的日子本來便是捱著過的,再差也不會比這九年的枯寂更嗜人心骨,可是這個孩子,卻讓她心生愧疚。
  沈清茉說接她進宮,給她和孩子一個名份,她是不信的,沈清茉多麼驕傲的一個人,她可以容許身邊有楊淑儀的存在,概因楊淑儀是她派人去找的,親自送上龍榻的。
  而她沈清薇卻是沈家躥出來的一頭惡狼。
  她腹中的若是皇子,更是會讓沈清茉懷恨在心。
  可縱使她想的清楚,理的明白,沈清茉動用了楊淑儀這等真正的煙花之所出來的女子,在官家身邊使些手段,她便輕而易舉地會落入她們的圈套。
  官家封她為婕妤的旨意已經下了,眼下若不是大臣們鬧的太厲害,她怕是已經被抬進了宮。
  沈清薇想到這裡,喚來貼身的女使雁兒,「研墨,我回一封信給杜家小娘子。」
  沈清薇寫好以後,晾乾,細心地裝在一個信封裡,仔細地在信口蓋了蠟,再拿出杜恒言一併捎來的兩張空白的請柬,按照杜恒言所敘的要求,勾畫了一朵並蹄蓮,一朵芙蓉花。
  將兩封請柬遞給雁兒道:「這個你先送到杜家,這封信你也收好,等我生了孩子後,你再想法給她。」
  雁兒覺得主子這話說的有些不吉利,心裡一時有些惶惶的,「主子,您?」
  沈清薇淡道:「去吧!」
  卻是閉了一雙美眸,一副不願多談的樣子,雁兒也不敢忤逆主子的意思,只得依言退下。
  李菁上頭有三個兄長, 二哥投在了楊老將軍麾下,遠在邊疆,大哥在徽州任知州, 三哥是國子監的學子, 正準備下半年的秋試。
  京兆尹派人來通知李家的時候,只有李夫人一人在家, 只聽到女兒在朱雀門外頭與薛家發生了紛爭,眼下在衙門裡頭。
  李夫人頭一陣眩暈, 可是也知道此時不是倒下的時候, 掐了自個的手背一下, 直到隱隱現出了血色,李夫人尚覺心口定了一些,吩咐一邊的媽媽道:「你速速去一趟杜府, 轉告言小娘子一聲。」
  老爺還在宮裡頭,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老家因為是禦丞,專做口沫官司, 向來得罪的人多,這等關頭,她竟然也只能想到和菁兒自來交好的言小娘子。
  眼見著那媽媽得了吩咐立即出去了, 李夫人也不及梳妝,喚了女使去備馬車。
  杜恒言正在家中挑著大紅蓋頭的花樣兒,二娘差人送來繡件兒,一副鳳穿牡丹, 一副鴛鴦戲水,一副蝶戀花,一副喜鵲登梅等,邊角的紋樣有雲、卷草、寶照、卐字、龜背、方勝、柿蒂紋等。
  阿寶團在她腳邊的繡凳上,摸摸這個,又摸摸那個,一張小臉興奮的紅撲撲的,「阿姐,選這個牡丹,要如意雲紋,這個祥雲也好看!」
  杜恒言望著阿寶亮晶晶的眼睛,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笑道:「阿寶若是喜歡,便給阿寶做一身小的,阿寶給阿姐做花童好不好?」
  「花童是什麼?」阿寶仰頭眨巴著眼睛問道,翟黑清亮的眼,像映著一朵水蓮一般,杜恒言心下不住暗歎,阿寶跟在她身邊養了一段時日後,整個人像浸在牛奶裡被拎起來似的,又柔嫩又有光澤,臉上的粉紅恰如這時節從巍峨的大樹上飄落下來的合歡花。
  阿寶這般容貌,又背負著隱秘的身世,杜恒言直覺,這一朵綺麗的花,再過六七年,怕是整個京城中的貴公子都要沸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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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花童便是新娘子出門的時候幫忙牽裙角的,不過京城中不時興花童,阿寶那一日在家中等著阿姐便成。」
  杜恒言想起來,趙國的婚禮沒有花童,看著阿寶乖巧地應下,正暗自松一口氣,便見紫依急慌慌地跑進來,「小娘子,李家派人送信來,說李小娘子出事了,眼下在府衙呢!」
  杜恒言一驚,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怎麼回事?菁兒怎麼樣?」
  紫依喘著氣道:「不知道,李夫人得了消息就派了那媽媽過來,主子您看,這可怎麼辦?」
  杜恒言心裡也急慌慌的,趙國對於女子雖然沒有後世明清時候那般嚴苛,但是女子進公堂,而且還是未出閣的小娘子,名聲傳出去對親事總會有些掛礙,這薛家,當真是狗皮膏藥。
  低著頭急匆匆地出門去找爹爹,眼看快到書房門口,杜恒言忽地駐了足,倚在回廊的重簷金柱旁,須臾,又折了回去。
  阿寶牽了牽阿姐的衣角,軟糯著問道:「阿姐,不找將軍了嗎?」
  四月末的風十分清爽,帶著一點明媚的日光,回廊下阿翁曾經十分喜歡的一對玄鳳鸚鵡,正用尖尖的白嘴,啄著小米粒。
  鸚鵡還是以前的鸚鵡,家還是以前的家,不過,還是有些東西不一樣了,比如,爹爹日益對杜婉詞的愧疚之情。
  雲頭錦履上的流蘇,亂亂地搭在鞋面上,杜恒言一邊匆匆地往外走,一邊故作雲淡風輕地道:「阿寶,我們一輩子不可能事事都仰仗別人的。」
  杜恒言說不出來,為何在書房門外停了步,她知道只要她推開那扇八方穿環門,什麼都不需要她費心,爹爹還是會事無巨細地給她安排好,所有的刀風劍雨都有人替她擔著。
  可是,那一步,她竟然邁不出去了。
  紫依已經安排好了馬車,李家媽媽尚候在門外的馬車下,見到她出來,忙上前兩步,慌不擇言地道:「杜家小娘子,我家老爺還在宮中,夫人也不知道能找誰幫忙,只得讓老奴來叨擾,還請您萬萬幫小娘子一把。」
  「媽媽放心,菁兒素來待我以誠,此番菁兒出事,我自不會袖手旁觀,媽媽先回府中等李伯伯,我先去趟府衙。」
  「哎,哎,老奴代我家小娘子先謝過杜小娘子!」 眼看著杜家的馬車走了,李家媽媽猶自感歎,自家小娘子這回交好的小娘子,真是個有良心的,也不枉先前杜家出事,自家小娘子跟著夫人老爺那般鬧騰著要幫杜家。
  老爺和夫人多年來少與人相交,向來只掃自家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唯一為了小娘子破例的一次,卻不想,竟真的有福報。
  杜恒言去李家的時候也曾見過這位媽媽,像是跟在李夫人身邊伺候的,這個朝代,忠僕有很多,是以杜恒言待這位媽媽也十分客氣,告別後,讓車夫去府衙。
  阿寶坐在馬車裡頭,有些擔憂地問道:「阿姐,我們沒和將軍伯伯說,會不會打不過他們啊?」
  阿寶雖小,可是自幼混跡在市井,知道權利在京城的重要性。
  杜恒言壓下心頭的焦慮,摸摸阿寶的小臉道:「別怕,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你菁姐姐肯定不會有事的。」
  既然是到了公堂,杜恒言直覺依著李菁的脾氣,怕是被人私下教訓了,她叫嚷著鬧到了公堂。
  除了薛家,杜恒言不作他想。
  若真是薛家,事情便沒有那般難辦,眼下薛清漣閨中失竊的名聲傳在外頭,與她鬧一鬧,對李菁名聲的影響不至於太大。
  杜恒言暗地裡一琢磨,下車的時候,對紫依吩咐了幾句。
  公堂裡頭,李菁臉上青痕累累,原先一張瑩潤生光的瓜子臉,眼下腫的有些可怖,若不是身段兒和衣飾與往常的一樣,杜恒言第一眼真是沒有認出來。
  公堂上頭京兆尹拍著驚堂木問李菁:「你如何確定所打你之人是薛府主使?」
  這話一出,杜恒言便低了眼瞼,那堂上跪著的兩位婦人,一看便是僕婦打扮,是不是薛府中人,查一查戶籍便知,但是這京兆尹似乎有意包庇。
  「民女今日才見識官人是這般判案子的,難道是不是薛府中人是需要民女去鑒定的嗎?」李菁冷然道。
  上頭的府尹猛地一拍驚堂木,震得堂下眾人都驚了一驚,府尹冷淡地看著李菁:「豈有此理,你一個未及笄的閨中小娘子,也想教本官判案不成?」
  李菁正要懟過去,將人送到衙門,便一直隱在人群裡的耶律紮顏,此時已然看出他送來的小娘子居於下風,不知從哪掏出來的一把烏木骨泥金疏竹摺扇,十分風雅地扇了幾下,朗聲道:「在下耶律紮顏,事發之時剛好經過,看見這兩位婦人原是伺候在薛家馬車下頭。」
  堂上的府尹猛地一拍驚堂木:「堂外說話者何人?」
  一旁的主簿忙上前在府尹耳邊嘀咕了幾句,只見那府尹暫態睜圓了眼,這,這是丹國的小郡王耶律紮顏?
  忙起身道:「不知丹國郡王到,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耶律紮顏十分不耐這等趨炎附勢的官員,不過畢竟在趙國還是忍耐了下來,猛地扇了幾下,去去心頭的鬱燥,客氣地道:「我只是路過,出來說兩句實情,具體的還是請府尹甄別,還請府尹勿怪我擾亂公堂。」
  府尹面上有些訕訕的,重新坐下,這回對李菁的態度便寬和了許多,轉問堂下的兩位僕婦。
  許是有耶律紮顏帶頭,又是在朱雀門那一塊,當時有許多人都看到,此時見有人帶頭站出來,便紛紛上前作證。
  原本便是很簡單的事兒,很快府尹在民眾期待的目光中,認認真真地問了一遍,兩位僕婦便是想要狡辯,對著許多人願意作證的人,一時也詞窮,望向大堂外,沒尋覓薛家人的身影。
  事情水落石出之際,府尹正要傳薛清漣,大堂外湧來許多人,衣衫襤褸,面有饑色,紛紛嚷著薛家是好人,薛家在府門外設立了粥棚,施粥三天。
  這是薛家慣有的手段,當年對付林老相公時,便也曾以善行引導輿論。
  可此時這幫人鬧的越凶,越是顯出薛家人的險惡用心。
  畢竟府尹剛才才做了判斷,發了簽文要衙役去傳薛清漣,這麼一會功夫便有這許多人湧過來,若說薛家不是做賊心虛,一早安排好了,眾人是不信的。
  堂上的府尹驚天木拍的震天響,可是那些面有饑色的人看不見一般,湧進了衙門。
  一時場面頗有些混亂不堪。紫依上前扶起了李菁,躲到一旁。
  李菁一回頭便看到了恒言和阿寶在,心下頓時十分坦然。
  衙門裡暫態十分混亂, 衙役與庶民夾雜在一起,不知誰動的手,場面愈加難以控制, 耶律紮顏準備護著李菁和杜恒言走, 李菁搖頭道:「不行,她家本來就是來鬧事, 不想與我對薄公堂,今日一過, 若是薛家人在太子殿下跟前求一求, 是非曲直到時候又豈能掰扯的清。」
  耶律紮顏沒有料到這小娘子這般固執, 不由皺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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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看在林承彥的面子上,耶律紮顏忍著脾氣沒有甩袖而走。
  杜恒言對著亂糟糟的大堂,理智讓她想勸李菁兩句, 櫻唇未啟,李菁便想是看出來她要說什麼一般,搶道:「薛家實在太狂妄!阿言,我不能白白受她家這幾巴掌!」語調十分輕軟, 帶著兩分乞求。
  杜恒言一時抿了唇,知道李菁素來是寧直不彎的性子,忍不下這口氣, 想勸她,可是看著她嘴角滲出的血絲,又實在可憐。
  杜恒言從袖帶裡拿出絹帕輕輕地給她擦拭了嘴角,有些心疼地道:「你別急, 你說不走就不走。我陪你!」
  耶律紮顏猛地心口一跳。見大堂內擁擁擠擠的,衙役拿著木杖在趕著饑民,怕兩位小娘子有閃失,皺眉道:「此時二位實不該久留。」
  杜恒言道:「郡王,您莫擔心,我和阿菁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杜恒言說著這話卻是有些忐忑的,她還真沒有碰上亂民過,此刻尚且有耶律紮顏護著,一會裡頭情勢越發混亂,她這邊,定然也會有人撲過來。
  杜恒言將阿寶攬在身旁,囑咐阿寶道:「你要抓著我,別被人擠跑了!」牽著阿寶的手微微有些顫抖。有些後悔沒有去喊慕俞來。
  「阿言,阿言!」
  杜恒言正猶豫間,後頭嘈雜的人群中,猛地聽見林承彥的聲音,踮足望去,便見林承彥滿頭大汗地奮力往前頭擠。
  西邊的雲朵好像瞬間染上了一層粉色,空氣也不再是剛才那般稀薄。
  林承彥撥開前頭擋著不動的兩個閑漢,被推擠的踉蹌的往阿言跟前來。緊張地道:「阿言,出什麼事了?」素來好看的一對劍眉此時有些凜冽,與因擔憂而溫柔的如一彎溪水的眼睛有些反差。
  一旁的耶律紮顏眉毛微挑。
  林承彥將人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見阿言無事,心略微放寬了些,他是在國子監中,有人給他遞了一張紙條,說阿言在衙門裡,忙帶著人匆匆地趕了過來。
  身後還跟著素日和他交好的秦鈞、景川平和郭東英,幾人孑然一身,連書篋都沒背,顯然走的時候慌亂。
  杜恒言眉頭微低,見他心慌繚亂的模樣,心口微暖,低聲道:「我無事,是薛家的人在朱雀門外欺負了阿菁。」
  「慕俞,這兒這般混亂,一會左右軍巡使定帶著禁軍過來,我們不妨先看看。」郭東英觀摩了一會道。
  薛家因著背靠東宮,近些日子來行事越發逾越,連禦丞的女兒都敢欺負,也不怕唾沫星子將他淹死。
  林承彥帶著幾人往左邊一塊空地上避了避,免得人群衝撞。
  衙門前頭一條街上,一輛馬車看著林承彥將杜恒言帶了出來,放下了青色的車簾子,裡頭傳來暗啞的聲音:「走吧!」像是在竭力克制著什麼。
  車夫掉轉了馬頭,「噠噠」地趕著馬往東宮的方向去。
  阿寶眼尖,那人放下車簾的時候,她好像看到了子瞻哥哥,阿寶一晃神,拽著阿姐的手喊道:「阿姐,你看,你看,是,是……」
  阿寶正要說,忽地瞥到右邊有個帶著面巾的年輕女子一雙眸子透著冰寒,直直地看著自家阿姐。
  阿寶心頭一凜,猜出這定然是薛家的小娘子,一拔腿便往右邊撲去,將那帶著面巾的女子撲倒在地上,大喊道:「阿姐,是薛家的小娘子!」
  薛家的奴僕看到小娘子被撲倒,手忙腳亂地將阿寶拿開,要扶自家小娘子,阿寶的腰被一個媽媽趁亂掐了兩把,疼的眼淚都要汪出來,杜恒言一著急,提著裙子要奔過去扶阿寶,雲頭錦履掉了一隻,露出裡頭素白繡著梅花的襪子。
  紫依忙將主子的裙擺理好,便聽一丈外的林家衙內喊道:「阿言,你別動!」
  只見林小衙內撿起雲頭錦履,低身給主子穿好,整個動作十分流暢,
  一個縱越將薛清漣擒住,掀了她的面巾,真的是薛清漣!
  薛清漣微抬著下巴,陰寒地看著林承彥和杜恒言,「林家郎君不知道男女授受不清,你這般,是想娶我回去做正房嗎?」
  林承彥聽了這話,忙松了手,一個反身十分俐落地將薛清漣一對寬大的袖子打了結,交給了候在一旁的耶律紮顏。
  薛清漣望著林承彥對她避如蛇蠍的模樣,冷笑了一聲。
  她一個清清白白的貴女竟要下嫁給一個家徒四壁的窮秀才,這一切都是拜眼前幾人所賜,她這輩子已經完了,可是憑什麼那些傷害她的人卻依舊豔光四射地在這京城的地面上活著。
  薛清漣想到前天自己私下去甜水巷的祝家,那破舊的一間小院落,門環上還有銅銹,院落裡頭,那祝家老婆子正在呵斥兒子,那祝秀才竟只一味唯唯諾諾地應和,實在窩囊。
  薛清漣心口一陣翻滾,憑什麼她要嫁給這樣的人。
  如果不是李菁和杜恒言將竊賊進了她的閨房,並鬧得滿城風雨,爹爹何至於會怕她誤了妹妹的前途,而要將她這般草草地嫁掉。
  薛清漣對著耶律紮顏沒有敢再吱聲。
  正鬧著,左右巡軍使帶著兩排禁軍趕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抓獲了鬧事的饑民,全部被收押進大牢。
  府尹重新升堂,耶律紮顏將薛清漣往大堂上一推,笑道:「先前官人還在準備派衙役去請,沒想到薛家小娘子自個竟在府衙外看熱鬧,不請自來。」
  經過這麼一番鬧劇,府尹對薛家也有些怨氣。很快便認定了李菁的說詞,判薛清漣一個縱僕行兇!
  需鞭笞五下,另賠償李菁的醫藥費,並且需要在朱雀門外張貼通告向李菁表達歉意。
  薛清漣聽完,口齒發顫,唇色蒼白,哆嗦道:「我,我可是薛家的小娘子!」
  案桌後頭的府尹不可察地輕蔑一笑,今個丹國的郡王,杜家的小娘子,近日正紅火的林承彥都過來給李家小娘子助威,一個破落薛家的小娘子要算得了什麼。
  兩位僕婦被杖刑十板,打得慘叫連天,直嚷著「大娘子救命,大娘子救命。」而此時的薛清漣當真已經自身難保。
  兩位衙役,很快便將薛清漣按住,薛清漣眼裡的驚怖,看得堂外圍觀的人都心驚肉跳的,仿佛想到了拿鞭子落在身上的痛楚。
  一般的小家碧玉都不會受這等屈辱,堂堂的薛家小娘子,今日竟在府衙中受這般刑罰,阿寶揉著被掐疼的小胳膊,大聲道:「她壞人有壞報。」
  薛清漣此時已顧不得什麼私仇舊怨,被衙役按著的胳膊一陣陣發燙髮麻,整個人驚悚的要癱軟一般,還是竭力踢騰著腿大叫:「放開我,放開我,我爹不會饒過你們的!我爹不會饒過你們的!」
  第一鞭子落在那鵝黃色裙襦上,便聽到一聲慘烈的叫喚,薛清漣額上立即出了一層虛汗,瞳孔睜大,極大的痛楚向她襲來。
  「二,三,四,五!」
  五鞭結束,衙役收了鞭子,對府尹稟道:「大人,五鞭結束!」
  堂上的府尹又一拍驚堂木,威嚴赫赫地道:「薛氏清漣,此番以予你以訓誡,望你爾後好生守律法,莫再增惹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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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薛清漣已經疼得話都說不出來,柳葉眉緊皺,挨完了杖刑的僕婦忍著痛,過來扶薛清漣,薛清漣卻一點站起的力氣都沒有,躺在行刑的木板上,閉著眼,虛弱地喘氣。
  五鞭藤刑,兩位衙役得了主簿大人的指示,下手絲毫不留情面,眼看著薛清漣的衣衫都被鞭子劃破,可見力道之大。
  薛家人來的時候,薛清漣已經挨完了鞭子。
  薛老爺對著府尹怒目而視,「馬大人,小女何故要受此辱?」
  府尹馬大人一早便積了一肚子的不滿,現在見薛安上一來便興師問罪,肅聲道:「本官秉公辦案,薛清漣在朱雀門外縱僕傷人,經本官查證,李菁上告屬實,薛大人若是有何異議,不妨上陛下跟前參本官一本!」
  薛安上氣的手發抖,「你,你,欺人太甚!」
  馬大人見薛安上惡人先告狀,嗤笑道:「呵,欺人太甚?薛大人指使饑民大鬧公堂,不是欺人太甚,本官定要寫摺子一五一十地稟告陛下的!」
  薛安上面色一紅,氣急敗壞地讓下人將薛清漣和兩位僕婦抬上馬車,臨行前,看到一旁的杜恒言、林承彥和李菁,冷哼了一聲。
  大有此事不會輕易甘休的姿態。
  阿寶摸了荷包裡的小彈弓,對著薛安上的右膝蓋彈了一個小黃豆。
  薛安上受到暗襲,右膝一彎,踉蹌了兩步,回過頭來,卻見並沒有人看他,心下明白是被偷襲了,緊繃的面上流露出一點厲色。
  嚇得小阿寶忙把腦袋藏在阿姐身後。
  薛家剛走,李夫人的馬車也到了,李夫人急的面上青青白白的,看到女兒嘴角的瘀傷,眼裡便含了淚,卻還是先對著杜恒言、林承彥幾人道謝。
  杜恒言道:「李嬸子,您莫急,阿菁的臉敷兩日便好了,您若不放心,讓她隨我回府住兩日。」
  李夫人正待要客氣地回絕,李菁卻道:「娘,您別怕,女兒不去住兩日,今日倒是想隨阿言回去,傍晚之前回來可好?」
  她要和阿言商量一下,怎麼再對付薛家,此番薛家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李夫人見女兒一雙眸子十分平和,知道她心裡有主意,也只得應下,囑咐道:「晚上你爹回來,定要問你,你早些回來!」
  林承彥要送杜恒言和李菁回杜府的時候,一直被忽視的耶律紮顏默默地上前兩步道:「慕俞,我隨你一道。」
  林承彥望瞭望身後的秦鈞、景川平和郭東英幾人,道:「既如此,你們不若也隨我們一道吧,待將兩位小娘子送回杜府,我們再一道去吃茶可好?」
  秦鈞幾人尚未從杜恒言和李菁兩位小娘子臨危不懼反而勢要出一口氣的韌勁中緩過神來,也不願意這般散去,自是說好。
  李菁不知,今日禍端反而給自己空了多年的情緣,招惹了好幾朵桃花。
  不過三日, 薛清漣便被一頂紅布小轎子抬出了薛家的側門,上頭隨意地裝飾了兩根大紅布條,隨行的箱籠不過兩隻, 裡頭只是一些薛清漣的體己衣裳。
  當日薛安上將女兒從府衙帶回來後, 直接將人關進了柴房裡,薛夫人甫一跪下準備求情, 便被薛安上一腳踢在了心窩上,斥駡道:「你教出來的不要臉的東西, 是要將我薛家的臉面全都搭進去才甘心嗎?」
  薛夫人捂著胸口, 淒聲道:「老爺, 清漣畢竟是薛家的嫡女啊!」
  薛安上木然地冷哼一聲,「可我薛安上不是只有她一個女兒,嫡?」薛安上忽然冷笑一聲, 鼻子微微聳動。
  薛夫人被薛安上眸中的冷冽、厭惡嚇到,一時心口惴惴的,有了不好的預感,果然聽薛安上寒聲道:「你膝下無男嗣, 過幾日開祠堂,將謙兒記到你的名下!」
  薛夫人嘴中溢上來一股腥甜,謙兒是妾室錢氏所出, 錢氏一向與她不對付,若不是漪兒在東宮,老爺有所忌憚,這一回是不是連他這個原配嫡妻也不準備留了?
  此時, 薛家上房裡,薛夫人正在繡著一方帕子,上頭已經勾出兩朵牡丹,貼身伺候的媽媽在屋外躊躇了一會,掀了簾子進來,紅著眼睛,輕聲稟道:「夫人,大娘子已經出門了!」
  薛夫人微垂著頭,一隻保養得宜的手捏著繡花針,從繡繃上抽出「噗」一聲抽出絲線來,半晌「嗯」了一聲,一旁站著的媽媽正在晃神,猛然聽見許久沒說話的夫人發了聲,忍不住悄悄抬頭看了一眼,卻發現夫人依舊埋頭在繡面上,仿佛還是她進來時候的模樣。
  仿佛,她與夫人說的,不過是一頂花轎經過了自家府門前。
  而不是夫人疼寵了十五年的女孩兒。
  媽媽心上也有些不忍,哽咽道:「夫人,日後二娘子必定會幫扶大娘子的。」好好地一個大家閨秀,竟就一頂破布小轎子從側門嫁出去了。夫人明明掏了體幾錢給祝家,讓祝家務必將喜事辦得熱鬧風光些,公中不出銀子,夫人自個出,可是那祝家竟敢收了銀子還這般糊弄!
  薛夫人淡道:「你下去歇著吧!」
  媽媽知道夫人心中不好受,掩了門退了出去。
  這一邊,花轎行到甜水巷子,忽然竄出來一隻大公雞,東飛西跳的,「咯咯」叫著,就圍著花轎,啄得轎夫們左躲右躲,雞毛散了一地,轎子也跟著左顛右顛,忽然前頭的轎夫腳下一崴,轎子倏然前傾,在眾人的吸氣聲中,掉落出來裡頭被綁了手腳的薛清漣。
  「嘖嘖,我還是頭一回見新嫁娘被綁了手腳的,怎地,小祝子是怕新嫁娘看不上你那破屋跑了?」
  只見另一人接著道:「怪道祝家那老小子娶了個如花美眷呢,這模樣,怕是收盤了個破落貨呀!洞房花燭不從啊!哈哈哈~」
  「哎呦,你還不知道,這新娘子前些日子在香閨私會情郎,被不知道內裡的女使當成了賊,喊得整個薛家大張旗鼓地來捉賊,最後,哪是什麼賊,倒是薛大娘子閨房的座上賓哦!」
  騎在馬背上一身大紅喜服的祝秀才氣得渾身發抖,咬著牙喝道:「休得胡言亂語!」
  街道上圍觀的人素來知道祝秀才是個軟柿子,並不怕他,一雙雙眼睛仍舊赤裸裸地看著站在街道中央被扶起來的薛清漣,仿佛透過那大紅嫁衣真的看到了薛清漣與香賊兒赤^身相見的模樣兒,左右傳來一陣陣不堪入耳的浪^笑聲。
  新郎官祝秀才早已羞憤得無地自容。
  不知所措的薛清漣身子有些瑟縮,她一個大家小娘子,從來沒有被這般當眾羞辱過,一抬眼,便看見了旁邊茶坊裡正閒適地喝著茶的李菁和杜恒言。
  杜恒言也正在看著她,杜家一朝勢微,似乎是個人都想在她身上踩幾腳,爹爹已經護不住她了,他日杜婉詞進了東宮,或是有那麼一朝登極後位,無需杜婉詞動手,便有很多想往上爬的,會主動替杜婉詞滅了她這個眼中釘。
  是以,這一次處置薛清漣,不僅僅是洩憤,也是隔山震虎,就算震不了老虎,敲打敲打那些小兵小將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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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不然,日後但凡有個沒眼力的,都要撲上來折騰她一番,豈不是煩死。
  薛清漣見杜恒言微微勾著的唇角,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兒,心頭火突突地往上竄,眼睛瞬間充了血一般,紅的駭人,正要破口大駡,卻被喜娘粗魯地揪了一把腰上的嫩肉,尚來不及呼疼,被蠻橫地塞進了轎子中。
  外頭喜娘甩著袖子不耐煩地對轎夫們道:「別誤了吉時,快快快!」
  薛清漣尚沒坐穩,一個趔趄,額頭磕到了轎內的橫木上,疼得眼淚都要掉下來。
  看著花轎又重新抬了起來,喜娘鄙夷地看了眼轎子,若不是薛家給的銀錢豐厚,這一單,她才不接呢,沒得辱了她的名聲。
  李菁眼看著花轎又走了,吩咐蓮兒道:「去將那公雞捉了來,送給祝家那老婆子,就說祝秀才新婚大喜,可是秋試即在眼前,萬不可荒廢了學業,這只雞給祝秀才打鳴吧!」
  杜恒言提醒道:「薛家這次明面上一點動靜都沒有,你提醒你爹要注意一點,以防薛家背地裡耍手段。」
  杜恒言的本意,卻是薛家不能留了,只是杜家剛從風口浪尖上下來,眼下她和杜婉詞即將要大婚,倒不好鬧出什麼事兒。
  李菁一邊摸著還有些疼的臉頰,一邊又湊近了恒言,輕聲道:「我爹說,張憲回來了!」說著,還對杜恒言擠眉弄眼地做怪相。
  杜恒言抿唇不言。
  一旁的紫依見勢道:「小娘子,我們出來有一陣兒,還是快回去吧,被老夫人知道你偷跑出來,怕是要責罰的。」
  眼看杜恒言的婚期也將至,老夫人元氏一早便對恒言下了死命令,讓她安心在家做做繡活兒,不准再在街上抛頭露面。
  實在是元氏知道了薛清漣當眾掌摑了李菁後,擔心恒言也遭了肅王府那邊的黑手,是以這一次十分嚴厲。
  杜恒言和李菁便都起了身往外走,外頭看熱鬧的人還沒捨得散開,還指著剛剛花轎去的方向,李菁搖頭道:「說來,京中也真是叫人玩膩了,你若是不用出嫁,我真想和你一道往京城外頭走走。」
  杜恒言笑道:「你怎地知道我出了嫁,便不能陪你去了呢?」
  李菁眨了一下眼,「不是你不能陪我,而是有人不會放了你獨自出來!」
  她意有所指慕俞,恒言自是聽出來了,別過了臉,輕輕啐了一聲。
  二人在巷子口分開,杜恒言正準備去東華門前買些果脯帶回去給阿婆,杜恒言剛到府,就見到府外停著一輛馬車,紫依上前問守門的小廝,「今日府中來客人了?」
  那小廝應道:「是張相府上的夫人。」
  紫依心一跳,看了一眼身旁的主子,卻聽主子低聲道:「回明月閣吧!」
  紫依觀小娘子面色有些凝重,也不敢再開口,默默地跟著小娘子往明月閣去,眼見著前頭杜婉詞身邊的翠微步履匆匆地像是從嘉熙堂那邊回來,杜恒言腳步微頓,她一直知道杜婉詞是喜歡張憲的,這一次衛氏來,她到底還是沒忍住去打聽。
  翠微也見到了剛才外面回來的杜恒言,微微屈膝福禮,「見過言小娘子。」
  杜恒言腳步未停,並沒有理睬。
  衛氏一直到申正三刻才走,晌午嘉熙堂那邊也沒用人來喚杜恒言去見客,杜恒言想,大約阿婆也不想讓她去見衛氏了吧。
  酉時的時候,淩媽媽領了一個漆紅梅花匣子過來,笑著道:「這是張相夫人給小娘子的添妝,老夫人讓老奴給小娘子送來。」
  紫依上前接過,自有小女使過來上茶,杜恒言笑道:「怪道我今日回府的時候,看到府外停著一輛馬車,原來是張相夫人過來了,京城一眾夫人中,阿婆最喜歡她,今日可多留了她一會?」
  這是問衛氏這一趟為何而來了,淩媽媽經了杜家被抄家一事,眼看著言小娘子將二老接到烏桕巷子去服侍,一早便對言小娘子疼到了心眼兒裡,見她問起,自是說的。
  「衛氏說成不了親家,她待老夫人和小娘子的心,還是和往昔一樣,希望老夫人切莫和她生疏了。」
  淩媽媽說著,心口還有些微微歎息,滿京城大概再也找不出這麼一位和善大度的夫人了,可是張衙內雖好,林家小衙內卻更讓人心疼,莫說是言小娘子,就連他們身旁這些伺候的婆子和女使,哪一個不替小娘子揪著心。
  杜恒言將今日給阿婆買的果脯讓淩媽媽帶過去,笑道:「今個見阿婆在待客,我便沒過去湊熱鬧了,怕阿婆回頭又要凶我不好好在閣樓裡待著。」
  淩媽媽笑道:「老夫人刀子嘴豆腐心,知道小娘子這邊怕她,還不知道怎麼委屈呢!」
  淩媽媽從明月閣回來,嘉熙堂的燈火還亮著,淩媽媽見老夫人還沒歇息,笑道:「老奴伺候您躺下吧。」
  元氏點頭,問了兩句恒言,歎道:「我觀敏兒今日神色,似乎張家小衙內,還對阿言癡心著呢!」
  淩媽媽一邊替元氏去了外裳,一邊道:「老夫人,小衙內和小娘子這等年紀,初嘗‘情’字自是好一番滋味,怕沒個幾年啊,都緩不過來呢!」
  元氏想到自個年輕的時候,面上不由也浮了一點柔和的光暈,「可不是,哎,就是不知道張家小衙內前些日子逼得那般緊,這些日子倒好像認命一般撂開了手,不然,對張家,我還真不知道怎般拒絕。」
  淩媽媽鋪了床,這時節也不需要塞湯婆子進去,一邊扶著老夫人到床邊,一邊道:「叫老奴說,小娃娃們,有時候陰差陽錯,就差了那麼指甲末那麼一點的機緣。」
  若當時林家晚些回明月鎮,言小娘子又怎會遇見林家小衙內呢,不過若是林家沒有幫助言小娘子,也許,老夫人至今還不知道明月鎮上還有言小娘子吧。
  看來,還是命中註定,強求不得啊!
  夜涼如水, 甜水巷子祝家裡頭卻正雞飛狗跳地鬧,洞房花燭夜,祝秀才被薛清漣言語一番羞辱, 羞憤得摔門而去, 氣得祝老娘在家指著李菁兒送來的那只大公雞罵:「不過是別人送來的一隻不下蛋的雞,但凡有人看得上你, 你會落在我祝家這棚戶小院,鬧騰什麼勁兒, 趕明兒一粒米粒兒都不給你!」
  薛清漣茫然地看了眼那破敗的塞著高麗紙的窗戶, 門戶上掛著的是一席半舊不新的草簾, 勉強系了一條半指寬的紅布。
  薛清漣手腳上的繩子已經被解開了,但是堂已經拜了,她再逃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她祝家婦的身份便這般定下了。
  薛清漣揉了揉有些紅腫的手腕,想喚人來打水洗漱,才發現從薛家跟過來的兩個小童縮在門外,她原先院裡伺候的女使都被灌了啞藥賣了出去, 貼身的怕是已經沒了命。
  薛清漣啞了啞口,還是沒有出聲,就那般合衣躺在了大紅的喜床上, 一躺下便皺了眉,被褥只墊了一層,似乎也不是新絮,下頭似乎還鋪了一層蘆席, 有些硌得慌,也不知道蘆草裡有沒有咬人的小跳蟲,便是她以前貼身伺候的女使也不曾睡過這般的草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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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眼淚情不自禁地滾落了下來。
  門外的小童聽到裡頭的嗚咽聲,也不敢進去,幸好四月末的夜已經不會凍壞人了。
  東宮裡,陳側妃只手拿著掐絲琺瑯銅鏡照了照裡頭的面容,一邊問梳頭發的女使淡月:「今個白側妃可去見殿下了?」
  淡月一手握著一縷柔滑的青絲,一手拿著一把桃木梳正輕巧地給自己主子翻著頭髮,笑道:「去了,端了一盅湯過去,天微微亮便守在了書房外,叫好幾院兒裡的人都看進眼去了!」見主子不作聲,又道:「白側妃這些日子倒格外溫柔曉意,旁的不說,就只一盅湯,可見她也捧了半月了。」
  陳語冰淡道:「白家世子廢了,躺在床上起不來,眼下還不知道要怎般,白采苓靠山不穩,自當收起一身的刺頭兒。」
  如果不是爹爹早早地依附了太子殿下,陳家怕如今日的白家一般了,初入東宮為側妃時的不忿、屈辱,早早地在杜家被抄家時便看得清楚了,她們這些世家女,所依仗的不過是母家,一旦母家凋敝,她們便是喪家之犬一般。
  那杜恒言還險些被肅王府世子搶去為妾。
  今時今日的陳語冰已經沒了當初的銳氣,她早早地便擺正了自己的位置,只要她不壞殿下的事兒,只要陳家不倒,他日殿下登大寶,她一個四妃之位定然是跑不了的。
  她最怕的便是魚死網破了,是以,即便看明白殿下對杜家那小女使的心思,她也裝作看不見,那孩子還小,她還有許多年可以謀劃出一個孩子來。
  淡月見主子面上有些悵惘之色,略微怔了一下。從妝奩裡拿了一支明亮的碧玉步搖插在主子如雲霧般堆砌的髮髻上。
  端莊又明媚。
  陳語冰微微側首,對淡月道:「讓媽媽回一趟陳府,選些貴重的紅珊瑚、玉如意、屏風,以陳家的名義送到杜府給未來的太子妃娘娘,再挑一些精緻的釵環首飾和布匹,以我的名義送給杜恒言。」
  淡月遲疑道:「主子如果太子妃娘娘知道您給言小娘子添妝,日後是否會對您有芥蒂?」
  「便是不送,她也會對我有芥蒂。」陳語冰輕聲道,拋開爹爹背棄了肅王府不說,她二人日後共侍一夫,便已然是死敵了。陳語冰原也不願意多事,只是看太子對杜家那小女使的態度,她一定要給太子或者是那個才八歲之齡的小女使一個印象——她願意交好杜恒言。
  杜恒言這幾日越發忙得連明月閣都出不去,原先她以為阿婆是希望她按禮節在家中待嫁,才不給她出門,現在才知道,原來是她真的沒有空當兒出門了,便是她要從杜家帶走的東西都讓她緊趕慢趕地收拾了三天,大到屏風、床、被褥,小到玉瓶、茶盞、首飾、硯臺,等,阿翁阿婆似乎準備讓她一口氣將半個杜家給搬空一般。
  儼然是一副要騰空杜家的架勢,如果不知道是嫁女,還當是變賣家產逃難呢。
  紫依作為杜恒言的貼身一等女使,更是忙得腳不沾地,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墨林好些年沒見她,溜到杜家來,待紫依來前院見他,嬌嗔叱道:「小娘子這邊都忙得沒日沒夜了,你可別給我添事兒了。」
  墨林撓頭道:「我許久沒見你們過來店中,不是怕你們在府中出了什麼事兒。」見左右無人,墨林低聲道:「前院裡擺著的,都是言小娘子的嫁妝嗎?」他剛才可看了,雖然只有三十六台,但是,那些侍從挑起來異常的吃力,放下來的時候,灰塵都起了好高,可見裡頭的東西都實打實地往裡塞的。
  紫依點頭,小聲道:「老夫人顧忌婉小娘子,不好明目張膽地把杜家搬空,但是這三十六箱,都是實打實的。」她知道老太爺收藏了好些年的一些古玩都用絲絹裹好,穩當當地放在了裡頭。
  紫依說到這裡,驀然想起來什麼,急道:「等小娘子出了門子再去找你,你先回吧,我這邊還忙著呢。」
  也不及墨林再說,卻是匆匆地去了繡娘處,將送給林家上下的鞋子帕子取了回來,林小衙內雖然僅與林老太爺一人親近,但是杜恒言還是循著禮節,給林家二房乃至林家姑太太都備了見面禮。
  大婚前一晚上,杜恒言猶覺得如夢中一般,女使都下去休息了,屋內仍點著燈,杜恒言披衣坐在床上,有些恍然,她一直覺得十四、五歲便出嫁,實在是太早了。
  正想著,閣外似乎有人聲,不一會兒,外廂的紫依進來道:「主子,老夫人來了。」
  這般晚,杜恒言不知道阿婆怎地過來了,忙套了鞋,便見外頭老夫人已經扶著淩媽媽進來了,身後還有女使抬著一個小箱子,元氏過來挽著她的手,道:「言兒,阿婆今夜想和你擠這一張床,可好?」
  燭光搖曳中,半頭銀髮的老人眼中淚光閃動。
  杜恒言鼻子也有些發酸,紅著眼,又笑著點頭,讓淩媽媽和紫依退下,自扶了阿婆到床上歇息。
  「言兒,轉眼你也要出嫁了,你這一走,府中又空蕩蕩的了。」
  「阿婆,我會常回來看你的!」杜恒言偎在老夫人懷裡,就像那些日子她與小小娘睡在一起一般。
  老夫人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歎道:「言兒,早在你爹爹娶了肅王府的郡主那一日,我就模糊糊地覺得,杜家的福氣下頭已然埋了隱患,走到這一步,我和你阿翁心中早有定數,只是委屈了你和阿文。」
  「阿婆,言兒和阿文並不委屈,我們錦衣玉食地長大,得您和阿翁,還有爹爹的疼愛,比這京中誰家的孩子都要順遂。」
  元氏顫巍巍地抹了一把淚,哽咽道:「言兒,等你出嫁以後,就和慕俞走吧,等以後肅王府沒了,你們再回來,我和你阿翁就在家守著阿文過日子。」
  杜恒言心中一驚,她不知道,事態已經到了她不走不可的地步了嗎?
  「阿婆,可是爹爹那邊又出了何事?」
  元氏努力平復了情緒,深吸了一口氣,道:「你爹爹沒事,他也要走。」她不願意告訴言兒,呈硯說,待婉詞入了東宮,肅王府的勢力怕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便是這等時候,他們做出再讓人詬病的事兒,官家也會睜隻眼閉隻眼。
  她一個婦道人家,不知道官家要做什麼,可是,她憑著女人的嗅覺,覺得,她的言兒無論如何不能在京城待下去了。
  杜恒言見阿婆淚眼婆娑,面上的溝溝壑壑被淚水一浸染,昔日的慈和端莊的貴婦人形象一時沒了影子,不過是一個疼愛孫女,捨不得孫女走,又留不得的平家奶奶,杜恒言不自覺地落了淚,撫上阿婆柔軟微涼的臉,「阿婆,言兒走!」
  她何其幸運,在這一個異時空,先後遇到小小娘和阿婆這般疼她入骨的長輩,她們用生命,用眼淚,用一顆滾燙的心溫暖著她沒有歸屬感的神經。
  眼下杜家的形勢,已然護不住她,與慕俞遠走高飛,才是她最好的選擇,也是阿婆、阿翁,還有爹爹對她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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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元氏收了淚,擁著言兒在懷裡,摸著她的頭道:「言兒,阿婆給你準備了一點有趣的東西,交給了你身邊的女使,你明日到了林家再看,可別忘記了。」
  元氏說著,言辭裡忍不住漏了點笑意。
  杜恒言腦子一木,難,難道是閨房之趣?
  五月初六,寅時正,淩媽媽帶著全福太太過來給杜恒言梳妝淨面,杜恒言一早便知道這年代的新嫁娘是要絞面的,待一旁的淩媽媽拿著兩根紅繩進來,杜恒言身上一陣瑟縮。
  全富太太請的是承恩侯府的侯夫人,膝下兒女雙全,上頭夫家和娘家父輩都長壽,顧夫人素來與元氏交好,元氏遣人送信給她,讓她當全福夫人,顧夫人當日便歡喜地應了下來。
  顧夫人此時見新嫁娘眼裡的惶恐,抿唇笑道:「不疼的,小娘子別怕,若是躲著,一會面上不勻淨,可不好看。」
  李菁兒也一早便過來了,此時見阿言疼的眼淚要掉出來,忙捂了自個的臉:「哎呀。」
  顧夫人好奇看了一眼李菁,笑問:「這位可是李禦丞府上的小娘子?」
  一旁早有人給顧夫人介紹,顧夫人見果是李禦丞家的,似有深意地道:「李家小娘子怕是也快了!」
  說得李菁兒一怔。
  杜恒言待換了衣裳,便去嘉熙堂向杜家二老和杜呈硯等辭別,阿文拽著她的紅嫁衣,嘟著嘴不舍地道:「還是給慕俞哥哥搶走了!」早知道我就不知他家的糕點了。
  搶走阿姐的,都是壞人。
  元氏原本心裡不舍言兒,有些酸楚,被小胖墩這般一鬧,含淚笑道:「那你日後不也要拐旁家的小娘子回府?」
  小胖墩撅嘴道:「旁家的小娘子若是和阿姐一樣,我才拐,不然我才不要呢!」
  站在老夫人身旁的姬二娘笑道:「不若你跟著阿言一起去林家好了。」
  說得一旁的人又笑了起來。
  杜呈硯望著面前絞過面後,上了妝的女兒,聲音有些暗啞:「言兒,為父只盼著你與慕俞二人和和睦睦,可是明月閣爹爹也會一直給你留著,日後若是有不稱心、想回家的時候,爹爹和阿翁阿婆,阿文,還有你二娘,都歡迎你回來!」
  他沒有照顧好秋容,卻是再也捨不得讓她的女兒受委屈了。
  「言兒謝爹爹和阿翁阿婆多年的養育之恩!」杜恒言跪在堂前,使勁兒忍著眼眶裡的淚珠兒。
  卻在這時候,門外婆子來報,「將軍,將軍,耶律王爺和郡王求見!」
  杜恒言尚未來得及反應過來, 杜呈硯霍然起身去了外間,杜太初眼皮一跳,在後頭急道:「呈硯, 今個是言兒出嫁的日子, 切莫惹事!」
  元氏見兒子闊步離去,捏緊了手中的絹帕, 慌張地看向老爺道:「老爺,你看, 這, 這下可如何是好?」
  杜太初掩下憂色, 拍著夫人的手道:「別急,別急,今個是言兒大喜的日子, 他二人怕是不敢再鬧事兒!」
  杜太初這般說著,心裡也是有些沒底。今日賓客眾多,若是呈硯與耶律蒙德當眾鬧起來,言兒的身份便包不住了。
  一旁的淩媽媽勸慰道:「老夫人莫急, 老奴出去看看。」
  淩媽媽來到了前院兒,卻見耶律蒙德手下的人正將一抬抬的漆朱雕花的箱籠往院兒裡抬,那箱子裡物什太多, 竟至箱子無法合攏,淩媽媽粗粗看去,約有三十六抬。
  她是知道老爺和老夫人合全家之力給言小娘子備嫁妝的,又不敢太打眼, 又要言小娘子實實在在地得了實惠,每一箱子都塞得滿當當的,這耶律王爺,似乎和杜家打得一樣的主意。
  淩媽媽看著一隻沒有合攏起來的箱籠裡,露出的一截黃燦燦的東西,心頭嘀咕,這兩家的合在一塊兒,便是再不想打眼也不行了。
  杜呈硯等了耶律蒙德幾天,見他一直沒有動靜,以為他這回就不會有動作了,沒想到他竟然能等到今天,也只有今天,杜家不能趕耶律蒙德走,杜呈硯不由心裡暗哧:「老奸巨猾!」
  顯然,耶律蒙德正是拿准了這一點。
  杜呈硯覷了一眼院子裡擺放的東西,見耶律蒙德鎮定自若地指揮著他從都亭驛帶過來的人將東西小心地擺好,前院兒裡已經陸續有了一些客人,正三三兩兩地嘀咕,不知道耶律蒙德為何這般大手筆,送的添妝,竟是和杜家相差無幾,杜呈硯無奈,看了一眼耶律蒙德,淡道:「言兒願不願意見你,我不會干涉,跟我來吧。」
  耶律蒙德略微一拱拳,隨著杜呈硯去了後院。
  待嘉熙堂裡的女使掀起珠簾,耶律蒙德一眼便看見了著了一身鳳冠霞帔的言兒,整個人裹了一層紅色,更添嬌小鮮媚,眉宇中多了一抹亮色,此刻正坐在杜老夫人腳下的繡凳上,整個廳堂裡似乎都被印染了淡淡的紅光。
  耶律蒙德暫態心口發酸,這個女兒,過了十五年,他才知道她的存在,在她和秋容落魄無助的時候,他沒有能夠出現在她娘倆兒的身旁,在她在京中飽受冷嘲熱諷時,他甚至不能公公正正地對著世人說一句:「她是我的女兒,她是我與杜秋容的女兒!」
  他知道這個孩子怨怪她,卻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她娘。
  耶律蒙德一時不敢朝杜恒言走去,來的時候,他準備以父親的身份,給她送嫁,可是,此刻站在言兒的面前,他不知道她會不會怪他莽撞,怪他沒有站在她的立場為她考慮。
  他甚至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他給她挑的嫁妝。
  杜呈硯見剛才還意氣風發的人在見到恒言後,瞬間諾諾怯怯的,像是面對著自己命運的審判者一般,不由得別開了眼,兀自地喝起了茶。
  那些陳年舊事,如今再說起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秋容已經不在了,言兒也要出嫁了,再過三四十年,這些事兒,也會隨著他們一起封在棺材板裡了。
  耶律蒙德畢竟是言兒的生身爹爹,不說旁的,他也希望言兒日後能多一個助力。
  杜呈硯正想著,便見耶律蒙德從懷裡拿出一個小荷包,上頭繡著金魚,只一眼,杜呈硯便看出來,那是秋容做的,她最喜歡金魚了,她說金魚又靈動又自由。他小的時候,每到春夏,就去明月鎮上的河裡給她摸金魚,養在陶瓷盆中,她有時候還會耐心地給小魚兒搭點小草或紅蓮。
  雖然那些魚很快就會死掉。
  這邊耶律蒙德終是上前幾步,將荷包遞給杜恒言,溫聲道:「言兒,這是,這是我給你的添妝!」
  杜恒言愣了片刻,伸出蔥白般的手接了過來,摸著那上頭已經有些毛躁的邊角,像是被人撫摸了千百遍,她也識得這是小小娘繡的金魚,荷包裡頭似乎裝著一隻鐲子。
  杜恒言一抬頭便看到了耶律蒙德有些討好甚至乞求的眼神,心神不由一怔。
  她很快就會和慕俞離開京城,而耶律蒙德怕是不日也要回丹國,她與他,今日或許是最後一面。
  廳堂內眾人便見恒言忽然起身,對著耶律蒙德跪了下來,端端正正地磕了一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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