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司馬翎] 八表雄風《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1:45:27
標題:
[司馬翎] 八表雄風《全文完》
八表雄風 作者:司馬翎
大家都被這種沉悶的空氣壓得呼吸艱澀,心情煩躁不安。
金家三個兒子不時輪流跳入海中泡涼,因為天氣的確太熱。
這艘桅船十分笨重,光憑搖櫓根本不管用。
整條船上靜寂無聲,大家都像在等待什麼。
一種令人窒息的凶兆,暗暗堆壓在每個人心上.....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1:46:05
第一章 海上風雷
在那一望無際,波濤萬頃的西海中,一艘雙桅大船,正揚帆疾駛,船首直指西方。
此時碧空如洗,萬里晴朗,太陽已升到中天。寬大的船艙中,一男一女盤膝對坐,那男的長得玉面朱唇,劍眉斜飛人鬢,果真是好一表人材。女的面龐圓如滿月,體態也微見豐腴,正是玉環之美。
艙中除了一個包袱以外,別無行李。但這一男一女都帶著一柄長劍,此時仍然斜插背上。
女的凝視著對方,過了一會,便柔聲道:“重郎,你不可心急,世上的事往往是欲速則不達……”
那個英俊的男子長長吁口氣,道:“我們已困在這船艙中足足半個月之久,看來還不知要困多久呢!”
“今早那老舵工說,倘若仍然像這半個月那麼順風的話,多則八日,少則五日,定然可以望見那仙人居住的青丘洲”
艙門微響,之後,有人推門探頭人來,道:“秦爺你們在船面用飯抑是在艙裡?”
那個探頭人艙來的人十分年輕,面目黧黑,一望而知久經風吹日曬。淳樸中又帶有倔強的表情。
秦重冷冷道:“我們就在這裡吃!”
那人一言不發,縮回頭去了。秦重冷冷哼一聲,低低道:“這廝簡直找死!”
他的女伴柔聲道:“重郎你理他幹嗎?他知道這條水路極為危險,故此不願意去,這是人之常情。若不是他父親貪圖我們五百兩銀子,我們哪能啟程?他的兩個哥哥也和他一樣不願去,我們可算是強人所難呢廣“他們是什麼東西?可惜我立過誓不在擊敗劍神石軒中以後,決不回碧螺島。哼!否則憑我仙人劍秦重在碧螺島上說一句話,要十條大船也不是難事……”
對方似乎知他脾氣,默默一笑,不再做聲。她乃是這仙人劍秦重的妻子袁綺雲,當年崆峒派的石軒中第一次下山,前赴碧雞山找鬼母冷婀,履行他師父以前訂下的約會。在這期間,仙人劍秦重因與石軒中碰上,石軒中以五十手大周天神劍剛好克住他的碧螺劍法,是以十招以內,把一向自負無比的仙人劍秦重手中長劍挑出手去。仙人劍秦重羞愧難當,便立誓不打敗石軒中的話,決不回返東海碧螺島。
誰知數年之後,石軒中劍術功力冠絕天下,得到“劍神”的外號。就在石軒中第二次上碧雞山,因敗於鬼母黑鳩杖下,跳崖自盡,下墜時忽又動了求生之念,仗著練有罡氣功夫,硬生生髮出罡氣,緩住下墜之勢,復以絕頂輕功,飄飛到崖邊。
秦重突然出現,乘人之危,把石軒中逼得吊在枝上,一動便有殺身之危。石軒中正打算和他同歸於盡,秦重卻要石軒中回答一個問題,那便是崆峒派的劍術,一向稱尊天下,但是否尚有可以剋制崆峒劍法的門派?
石軒中據實回答,告以在西海之中,有一座青丘洲,此洲甚大,洲上有山名風山,該處有一派武功,天下無人知悉,稱為浮沙門。創立這一門劍術的祖師浮沙子,二百年前隱居青丘洲風山。石軒中說出這件武林大秘密時,曾坦白告訴秦氏夫婦說,赴那西海中央青丘洲的水路,十分危險,除了有一圈暗礁,色如海水,剛好隱藏於水面之下,因此極難發現而遇險之外,沿途尤令人驚駭的是突然會發生暴風,浪濤卷天,遇之必定難以倖免。
秦重夫婦來到這西海之濱一打聽,敢情無人知道青丘洲在什麼地方。訪查了好多日,這才遇上這艘雙桅船的老舵工金老頭。那金老頭年少時曾經被颶風捲到青丘洲旁的小島,後被島上土人送以舟揖,居然得還故鄉。
這老舵工有五個兒子,早已知道這條水路兇險異常。仙人劍秦重出五百兩銀子的價錢。金老頭一想自己熬了一世,還沒有掙過一百兩銀子,當下決定冒一次大險,早已囑託後事,把最幼的兩個兒子留下,只帶了三個年紀較大的出海。這老大、老二、老三雖然都反對冒險,但父命難違,只好出發。
一路上這三個小夥子都對秦氏夫婦不大禮貌,依秦重的脾氣,早就一劍把他們都殺死。無奈為了要學得絕藝,以期打敗劍神石軒中,只好忍住這口氣。
午飯後風勢轉強,船行更速,這一來連仙人劍秦重也覺得開朗起來。和袁綺雲談起往事,心中十分快樂。
他們這一對夫妻的結合,頗不容易,仙人劍秦重敗在石軒中劍下後,遠走邊睡,在青海地方碰上袁綺雲。秦重為了要偷學星宿海天殘地缺兩老怪的絕藝,便毫不考慮,竟和袁綺雲要好起來。星宿海兩老怪何等人物,不久便覷破秦重甩心,為之大怒,把秦重趕走。但袁綺雲早已深愛上秦重,便跟著秦重逃走。星宿海兩老怪不久便追上他們,因見袁綺雲對秦重有心,當下便給他們一個難題,便是隻要他們能夠殺死隴外雙魔中的冷麵魔僧車丕,以後便不干涉他們行動。但不許見面,否則仍要將他們處死。
其時秦重雖得袁綺雲之助,學到星宿海獨門“太陰真力”秘傳,但未有時間苦練。是以別過星宿海兩老怪以後,只好趕緊潛赴關外。
關外長白山明鏡崖天雷宮,本也是武林中一大門派,但因這一派向來不與江湖人接觸往來,故此名聲不甚響亮。秦氏夫婦懷有誠心而來,三年下來,竟學了不少長白山獨門秘藝。之後秦氏夫婦便返回關內,要找石軒中算賬,兩人合力把冷麵魔僧車丕殺掉,故意留下記號,令人以為是石軒中,他們一方面要玄陰教查不出真兇,二來好逼石軒中出頭。
這許許多多的前塵往事,回憶起來,不免令人對於目前的平靜感到難得。仙人劍秦重雖然心心念念在報昔年一劍之仇,並且可以揚名天下。但見嬌妻一言一笑,都情深一往,不由得也泛起真情,言笑晏晏起來。
這一陣好風,一直吹到翌日中午,突然間一點也沒有,海面平靜得像塊無邊無際的鏡面。天氣漸漸變得十分悶熱,船上的人不住地揮汗。
金老頭三個兒子都開始搖櫓,那艘雙桅船極慢地向前駛去。
一直到了傍晚,空氣仍然是那麼沉悶,半點風也沒有。那動盪的永遠變幻的大海,此刻像是已經死去,動也不動。
老舵工面上露出憂色,皺紋似乎更深了。他把舵縛牢之後,自個兒在船上巡來巡去,不住動手捆縛那些能夠移動的物件。
大家都被這種沉悶的空氣壓得呼吸艱澀,心情煩躁不安。金家三個兒子不時輪流跳入海中泡涼,因為天氣的確太熱。這艘桅船十分笨重,光憑搖櫓根本不管用。
整條船上靜寂無聲,大家都像在等待什麼。一種令人窒息的凶兆,暗暗堆壓在每個人心上。
第二天早晨,太陽照舊升起來,整座穹蒼,找不到一絲雲影。
老舵工變成非常蒼老,迷惘地坐在船尾,動也不動。金老三忍不住,突然大叫一聲,撲到他父親面前,厲聲問道:“阿爹,是不是颶風要來了?”
船上的人最忌諱提及“風”字,老舵工面色大變,喃喃道:“孩子,你熬不住,終於把風伯召來!”
仙人劍秦重走出艙外,大聲問道:“金老頭,當真有暴風?”
金老頭頷首道:“不但有暴風,而且是最厲害的那種,那些風都是旋轉的,什麼東西都可以捲上半天,落下來時,已在千里以外”
仙人劍秦重久居東海碧螺島,聞言面色微變,方自沉吟。金老三已暴聲道:“阿爹,我們立刻趕回頭,或者還可以避過這場颶風。”
金老頭道:“我看已來不及啦”
那三兄弟本就不願前往青丘洲,此時發一聲喊,齊齊動手把船掉轉頭,拼命往回程搖去。
仙人劍秦重厲聲道:“你們已收了我的銀子,放在家中,這刻竟敢未得我命令,擅自轉回去,你們可是找死?”
金老三怒道:“難道你要大家都送命?”
秦重冷冷道:“不管,立刻給我掉轉船頭!”
金老頭沉默了好久,這時開口道:“老三,不許和秦爺多言,掉回船頭!”
金老三氣哼哼地扳舵掉頭,臉上神色十分難看。秦重喝道:“你們剛才的勁頭哪裡去了,還不使槳?”
那三個年輕人都不睬他,金老頭道:“秦爺,搖也沒用,依小的看來,這場大風頃刻間便要來臨!”
秦重一想這些人既不划槳,那場颶風如果來時,定然無法避過此劫。登時把心一橫,厲聲長笑道:“現在再問你們一句,是划槳不打?”
金老三道:“不劃又怎樣?”
秦重反手亮出長劍,冷笑道:“如敢違命,便試一試我長劍的滋味!”
金老三眼中射出倔強的光芒,厲聲道:“我偏偏不划槳。”說罷往船板上一坐,雙目直瞪著秦重。
秦重大笑道:“秦爺這些日來已忍得不能再忍,這敢情好,索性大大出一次氣……”但見他身形一晃,已到了金老三身邊,疾然伸手抓住他的背領,一下提起來,如拎小雞。金老三那麼精壯的小夥子,居然毫無掙扎之力。
他的父親和兄弟方自駭然,半空中“轟隆”一聲霹靂,震得所有的人耳朵嗡嗡直響。
秦重仰頭一望,只見烈日猶在空中,再往四下注視一眼,只見霧氣沉沉,已不似適才晴朗。
晃眼間在天邊突然出現一絲烏黑雲影,金老頭一眼望見,駭然叫道:“來了,來了!”枯瘦的手直指著天邊那一絲雲影。
秦重見那烏雲相距尚遙,少說也有千里之遠,當下冷笑一聲,道:“你們別想移開我的注意力,呔……”喝聲中突然一劍疾揮,跟著左手往外一推。金老三慘叫半聲,身首已分了家,“叭噠”響處,飛開兩丈外的船板上。
金老頭見兒子慘死,大叫一聲,昏倒在船板上。
另外兩個兒子一齊搶到老父身邊,扶起老頭。他們可不敢去惹那仙人劍秦重,故此都撲到老父身邊。
秦重暢快地厲聲大笑,仰頭一望,突然大吃一驚,敢情適才僅僅一絲之微的烏雲影,此刻已遮蓋了半邊天。就在這注視的一瞬間,那黑漆漆的濃雲席捲而來,奇快絕倫。尤其是大半邊天空都被這烏雲遮住,這等來勢,宛如天崩地裂,教人一見,心悸膽裂。
秦重立刻縱回船艙之內,袁綺雲道:“重郎,你可是把那人殺了?”秦重厲聲道:“這些事你別管,颶風已到,我們得想個法子……”
言猶未畢,一種驚心動魄的嘯聲已傳人耳中,海面也開始震動起來。
袁綺雲失色叫道:“重郎,怎麼辦呢?”
秦重從囊中取出飛抓,先把抓頭摘下後,分別用那根長索的兩端系在兩人腰間。
“這樣我們可以彼此救援。”秦重道,“等會兒我們被風力捲住,在大海中拋蕩,你務必要極力保持清醒,緊緊抓著木板,別讓自己昏迷過去……”
淒厲的嘯聲從遙空處飛墜下來,艙中已昏暗之極,浪濤怒吼之聲,震耳欲聾。
袁綺雲傾耳而聽,忽然尖叫道:“重郎,重郎,別離開我……”秦重順手拆了兩塊寬長的艙板,移過去和她並肩而坐,著她抓住一塊木板。她哭泣起來,失聲道:“啊,這些聲音多可怖,我們變得多麼渺小?比螞蟻還不如……”
船身驀地一側,兩人滾做一團。秦重功行左臂,一下子把妻子挾起,向艙外奔去。船身顛簸之甚,秦重一身武功,也站不大穩,只能順著傾側之勢,一步一步向外走。
四周圍異聲大作,比千軍萬馬奔騰殺到之聲還要淒厲慘烈,滔天巨浪拍在船上。
他們剛好走到艙門,船身大震一下,然後一股海水,直衝入艙來。
兩人身上完全溼透,秦重挾著袁綺雲掙出艙外,放目一瞥,只見天地晦冥,暴風強烈得簡直要把他們身上的衣服吹裂。四方八面異聲刺耳地嘯吼,生似天地在這頃間忽然破裂,回覆了混沌鴻蒙的光景。
倏然間整條船直升上半空,原來是順著海浪浮起,僅僅在感覺中,這個海浪恐有一座小山之高。
袁綺雲本已被暴風捲得睜不開眼睛,此時因感覺得萬分可怖,勉強睜開眼,忽見右側一個巨浪,高出船身不知多少倍,宛如從海中突然湧起一座高峻的山嶺,但卻是活動的,排空嘯卷而至。
她只順看上一眼,便感到這個如山巨浪,足可以把任何東西毀滅。人的力量,在大自然中原極渺小,何況這個巨浪,生似能夠把整個世界完全吞噬,她和她的丈夫又算得什麼?
她驚心動魄地尖叫一聲,黯然道:“重郎,我們完啦,永別了……重郎……”
秦重清晰地聽到妻子的話,不覺一陣心酸,轉眸一瞥,也自瞧見快要捲到船邊的巨浪。那個巨浪來到切近,高得直要碰觸到天頂,眼前只見到一片橫亙萬里暗碧色的水波,一切混亂的聲音驀地裡完全消滅。這個無情的大海,在這一剎那間,生似完全回覆平靜。
他連恐怖也來不及,迅速地向艙側船面上俯僕下去,把妻了壓在下面,自家雙腳蹬住船艙,頭顱頂著船舷,雙手也扣住船舷,兩個人擠在船艙與船舷之間的仄縫中。
船身繼續向天空疾升上去,那個如山巨浪已經託浮起木船,但這個大浪去勢極快,故此木船還未浮升到一半,海水已漫頂而過。
那艘雙桅船此時絲毫無恙,生似沉在海水中行駛。但秦氏夫婦所感到的壓力奇重,衝激之力也十分兇猛。秦重閉住呼吸,用力向兩邊抵住,海水旋急的潛力竟沒有把他們卷出船外。
他忽然想道:“這個海浪委實是我平生所見第一大的浪頭,身在其中,原來是這等滋味……嘿,我雖有一身功夫.但在這浩瀚無涯的大海中,根本毫無用處……啊,人類竟是這樣渺小麼?我日夕孜孜不懈地鍛鍊的武功,畢竟有什麼用處?”
在他心中轉動著的念頭極多,要趁知覺尚在的彈指間,好好地細想一番。
他平生從來未曾想到過“武功”有時也全無用處,他出身在碧螺島門下,在島上或在江湖上,到處受人阿諛奉承。任何人敢對他無禮,他憑著一身武功,可以任意報復,是以一徑以為“武功”便是一切。
但如今他縱然是天下武功最強的人,在這橫掃天地的大浪之前,竟然渺小得連一個螞蟻還比不上。他毫無還手之力,也沒有慚愧急於逃生的心理。因為他根本不能和大自然的力量相比,故此在這種足可以毀滅他的力量之前,他只求能夠苟延殘喘……
“唉!我在暴風駭浪中死了的話,簡直像海水中一個泡沫消滅了似的,完全無聲無息,雖然沒有恥笑,但也沒有光榮,更沒有憐憫和嘆息,只是默默地,像蕭蕭萬木中的一片落葉,從枝上掉下來,那就是一切的終了完結”
身上的壓力越來越重,他知道這是木船在水中向上浮,而這個淹沒了他們的巨浪本身卻向下壓,故此感到特別沉重。
這個巨浪有如一座高峻的山嶺那麼高大,因此他不知還要經過多少時候才能浮上海面。不過他因在東海碧螺島上長大,是以深深明白此刻在海水中,比之在海面要舒服得多。
海面上浪濤山立,天昏地暗,暴風嘯卷不已,四方八面異聲大作,令人聽了心悸膽落。這是因為簡直無法與之對抗之故,是以特別容易心寒驚懼!
假如可能的話,他寧願長此潛在海水中,等候那場風暴平息之後,才浮上去。
他想道:“這場風暴,我已覺得非常忍受不住好像穹蒼完全崩裂,大地沉在滿天浪濤之下,然而……這場風暴所佔據的地方,不過天地中的一小角而已,此刻在西海海濱,在中原,或者在東海碧螺島上,大家都如常地過日,一點也不知道正在發生一場風暴,啊……人類太渺小了,我更微不足道”
他試圖睜開眼睛,但因一片漆黑與及海水刺眼生痛,所以又閉上眼睛。
“這艘船好像一點也不在乎,因為它不知道害怕,而且它本來就是和這天地暴風海浪是同樣的東西。現在要它化合在這一切裡面,就像它以前還是樹木之時,從地面上鑽出來一般。都是自然而然,沒有歡喜,也沒有悲傷……噫,難道沒有知覺,比有知覺更好麼?”
想到這裡,他感到有點混亂,這個題目對於他來說,的確太複雜、太深奧。
於是他想到船上另外三條生命,即是金家父子三人,原本是四個,其中一個已讓他殺死。現在想起那個已經死了的人,好像比他活著而受難更有福氣。
“金老頭和他兩個兒子此刻必被海水捲走,不知捲到什麼地方。我有木船託著浮上海面,還不知要多少時間才上得海面,假如被卷出船外,被水力壓得直向下沉,任他們拼命向上浮起,恐怕未到海面,已經窒息而死……”
想到這裡,他微覺欣慰,因為如果他不是身負武功,此刻早就吃那海水中極猛急的旋衝力量卷出船外。那樣子他便永遠沒有機會可以生著浮上海面,再呼吸到空氣。
他知道大海有些地方極深,深得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測度。故此如果被巨浪的水力壓到海底,當真是半天也浮不出海面。
秦重左思右想,時間又耗去不少,摹覺身上一輕,耳中已聽到風暴吼嘯之聲。
他喜叫一聲,放鬆了全身,準備起來,誰知一鬆開手腳,登時被暴風捲動,直向船頭處滑去。
仙人劍秦重大吃一驚,連忙睜目,一面四肢運力,準備抓住船上任何東西。
這一睜目可睜得及時,敢情他去勢極快,轉眼已向船桅桅腳撞去。如若出其不意,去勢又猛,這一撞非骨折皮裂不可。
秦重雙腿一盤,恰恰把桅腳盤住。
袁綺雲本來在他身體下面,她一直閉著呼吸,秦重鬆手被暴風捲去之後,她也跟著被風力刮向船頭。秦重方自瞧見,“唿”一聲已錯身滑過。秦重疾然伸手一抓,抓住她的衣袖。但她去勢又猛又急,裂帛一響,她的衫袖已經裂開。
袁綺雲直向船頭那邊滑去,心慌神亂,根本來不及看四周形勢。
秦重心中大驚,情知她再衝滑而去,一定從船頭飛出海中。雖然有一條長索繫住,但她去勢如此之猛,可能把長索繃斷。
正在著急,只見船側一根短短的圓木柱下面,一個人四肢大張,竟把他妻子整個人抱住。
他又為之一驚,心想誰人有此功力,在這震盪軟疲的船面上,又有暴風捲刮,竟能定在船板上,四肢齊用地把袁綺雲抱住。
定睛一看,那人正是金老頭的兩個兒子之一金老二。另外老大也在旁邊,幫忙著把袁綺雲拉住。
原來這金家父子僅是海上長大的人,適才暴風一到,他們已來不及料理老三的屍體,各自取了常備的堅韌粗繩,把自己縛在柱腳。這兩兄弟無意湊在一起,金老頭卻在當中那根粗大的主桅下面。
金老頭經驗豐富,早已把已捲來而橫縛在桅上的風帆用斧頭斫斷繩索,任得隨風飛走,甚至連桅上的粗繩都完全弄掉,此時整根主桅孤零零地站立風中。但因時間急迫,沒法把秦重盤踞的那根船桅弄乾淨。是以秦重方見妻子得救之時,驀然大響一聲,手中登時空空如也。
只見一道黑影,直向天空飛去,竟是那根船桅,被暴風一卷,齊根折斷,飛人空中。
秦重反應好快,想也不想,順著風力向前滾去。這一滾可就卸掉大半風力,因此沒有被颶風捲上天空。一眨眼間他已滾到金氏兄弟和袁綺雲那根短短的粗木柱下面。
金氏兄弟真沒有瞧見他滾來,當自一同出力把袁綺雲抱住。
秦重倒不須他們幫忙,猿臂一勾,已勾住木柱上面空著的一截。
這時因去勢甚猛,是以他也無法控制,整個身軀壓在那三人身上。
金老大頭顱被他撞得生疼,忙忙騰手推開秦重身軀。
秦重疑心倏起,怒喝一聲:“鼠輩爾敢!”臂上一用力,身軀升起兩尺,盤坐木柱上。
金老大推他之力甚猛,對方讓開之後,便推個空,急忙收手,無意中變成反勾拳,一下擊在仙人劍秦重的腰上。
秦重運氣護身。硬捱了一記,雖然感到對方拳力不重,但頗驚對方出手之快,於是暴喝一聲,一掌劈下去。
金老大根本不懂武功,如何能躲避,被秦重一掌劈在面門上,登時慘叫一聲,七竅流血而死。
金老二可看得清清楚楚,突然一鬆手,把袁綺雲放開。
袁綺雲立刻疾滑開去,秦重猿臂伸處,竟及時把妻子的腰帶拉住。
金老二因身軀縛在柱腳,是以不須用手抱柱,雙手均能活動,這時已悄悄取出短斧,猛然向秦重劈去。
這原是一齊動作的事,秦重剛拉住妻子,對方一斧也就劈到。
此時風嘯船簸,根本就不可能從風聲中察知那金老二一斧劈到。
仙人劍秦重一點也不知道利斧臨身,猶自運用巧勁去拉住妻子,免得風力太強,她的腰帶一斷,便無法挽救。
袁綺雲也是武林中人,一身武學,在江湖上也足以稱雄一方。
當她被風力捲開之時,忽地定住心神,秦重一拉住她的腰帶時,她乘機勾住丈夫手臂,往木柱那邊掙回去。
她的動作極快,腰臂一齊用力,身形疾旋迴來,正是用雙腳去盤住木柱之意。
金老二斧頭一斫,無馬不巧竟斫在袁綺雲腿上,深人腿骨。
袁綺雲慘叫一聲,痛得差點昏迷過去。
秦重把妻子翻轉過來,但見她右邊下半身一片鮮紅,不由得怒火沖天。但這時雖有斃敵報仇之心,卻一時騰不出手來。
金老二見自己一斧斫在袁綺雲身上,不由得呆了一下,摹然想起那秦重心黑手辣,忙又一斧劈去。
若然他不呆一下,秦重縱然不死,也必受傷無疑。但僅僅這一剎那的時間,秦重已能運上力量,雙腿疾縮回來,膝頭奇快地往下一撞,剛好撞在金老二手臂上,那柄短斧脫手飛出老遠。秦重恨火填胸,跟著雙腿順勢盤在柱上,便騰出一隻手來。
那隻鐵掌往下一沉,“啪”一聲摑了金老二一個大嘴巴。秦重的手勁何等沉重,這一嘴巴把金老二的滿嘴牙齒打鬆了大半。
袁綺雲定一定神,便道:“重郎,他是無意傷著我的……”
風聲震耳吼嘯中,她的語聲變得十分微弱,但秦重正在颶尺,仍然聽見。
他怒罵道:“這個混蛋早就該死,管他有意無意!”伸手便去解開對方腰身上的繩結,他的指力極強,一下子便把繩結解開。
袁綺雲驚道:“重郎,你要幹什麼?可是想把他活活拋落大海中?與其這樣,倒不如一掌把他打死!”
秦重一言不發,五指抓住金老二的腰帶,運勁提起來向空中一送。
金老二手舞足蹈,駭叫一聲,身形已隨暴風飛出船外,不知去向。
秦重又把金老大的屍身拋起來,暴風勁厲異常,立即將屍首捲走。他雙腿微松,滑墜在船板上,緩一緩氣力,然後把妻子縛在木柱上,正要設法檢視妻子傷勢,忽地一個巨浪從天上落下來,又把木船深深埋在海水中。
過了好一會,木船又浮上水面,秦重透一口大氣,忖道:“若然是這樣,倒也不須害怕……”
誰知風勢越來越發勁急,整條雙桅船被吹得不住打圈,有時飛起七八尺高,然後落在浪濤上,震盪得十分猛烈,不消幾下,這條堅牢的木船也就堪堪要散裂。
突然間暴風似乎平息下來,那驚心動魄的暴聲摹然消失。
仙人劍秦重看看妻子,只見她眼中現出痛苦之色,正好也凝視著自己。
“綺雲,你覺得後悔麼?”
袁績雲輕輕搖頭,沒有作聲,一來她腿上的傷口又長又深,一直吃海水浸著,痛苦不堪。二來她覺得丈夫這樣對待兩個毫無武功而又曾經救助她的人,未免太過沒有人性。是以她失望得不願意出聲。
“我卻曾經覺得後悔。”秦重道,“但現在好了,一切都過去了,你聽風聲已經停止,海浪不久也會平靜下來……”
袁綺雲澀聲道:“但你叫誰替你駕駛此船?唉!以後劫難尚多哩……”
一言未畢,遙空中倏然隱隱傳來一種奇異的嘯聲,彷彿天空要崩坍下來,神速無比地向海面疾壓下來。那種聲音,教人一聽便感到極度絕望,恨不得先一步死掉,以免活活被破碎了的天空壓死!
仙人劍秦重臉色泛白,哺哺道:“完了……完了……我們何其渺小啊……”
袁綺雲腿上的傷口令她痛得直要昏迷過去,是以遙空傳來的異聲,她反而不覺得十分恐怖。此刻摹然見到秦重那副絕望的樣子,在這生死俄頃之間,她忽然完全忘記了他的殘暴,心中不由自主的湧起憐惜之情,她知道丈夫本來是英雄人物,雖然在鋼刀之前,他仍然不會稍露怯意。然而如今面臨絕境,一種人力無可抗拒的厄運,竟使得他流露出與生俱來的恐懼本能。這是多麼可憐的遭遇?對於末路的英雄,任何人都不免會悄悄加以憐憫……
她伸出雙臂,把丈夫緊緊摟住,在他耳邊大聲叫道:“重郎,我能夠和你在一塊死,已無遺憾”
秦重卻絲毫不為她的深情感動,一徑絕望地瞧著黑沉沉的天空。
從遙空中傳來的那一陣異聲,從四方八面飛瀉急墜而來,泛眼間已到了頭頂。
海上波浪滔天,一個個都像千仞高山般從海面上掀起來,向著不可知的地方奔騰呼嘯而去。
這艘雙桅船在如山巨浪中,就像一張枯葉似的,隨波逐流。那摧山裂嶽的颶風,似乎看不起這小小的一葉,根本不向它施展威力。
秦重耳聽著那陣已壓到頭頂的異聲,忽然斜斜遠去,頃刻便到了天邊。方自不知是禍是福,猛可覺得船身往空中直升上去,然後陣陣烏雲,有如萬馬奔騰地在空中掠過。
他弄不清楚究是颶風把烏雲吹走?抑是船隨巨浪極快地移動?
那根主桅“砰”一聲,上半截已經摺斷,掉下來擊在船身上,大震一下,這艘雙桅船便散開做四五塊。狂風嘯中,隱隱似乎聽到那老舵工金老頭的驚叫聲。
巨浪一個接一個地擊壓在秦氏夫婦身上,一時身在海底,一時又浮出水面。
袁綺雲不久便昏迷過去,完全不醒人事。秦重卻苦苦支持,固執地抱緊那根木柱還盤夾住妻子。這場風暴似乎永不完結,在秦重的感覺中,以為自己註定要永恆地遭受這種苦難折磨。
他覺得全身的氣力都快用盡,但風聲還是那麼可怖地呼嘯不已,巨浪有如綿亙千里的山巒,一個接一個,永無休止地奔騰。
最後,他雙手一鬆,整個人滑人水中……
風聲漸漸消歇,可是天空仍然一片陰暗,電閃不時照亮了騷動的海面,雷聲極為響亮地在一片黯黑中咆哮。
傾盆大雨傾注下來,不過比起浩瀚無涯的海水,就算不了什麼!
這場暴風和雷雨,在大自然中不過是一場小小的遊戲,但在人類看來,卻是一場浩劫,而且沒有人能夠加以抗拒。
海面山湧壁立的浪濤逐漸平息,最後一個小山似的巨浪,把一角破船直送到百數十里以外,那兒已脫出了暴風雨的範圍,天空中旭日高懸,白色的海鷗在海面上回旋飛翔。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1:46:45
第二章 異國異事
仙人劍秦重如在噩夢中醒來,雖然逝去的時間他仍陷在昏迷中,但他仍然感到自己曾經歷過一段漫長可怕的時間。
他微啟眼睛,卻被白光照射得不敢睜開。過了好一會,他才能真個睜眼。
耳邊的海浪有節奏地輕拍著,他身軀一動,立刻便翻沉落海水中。
但他已不驚懼,雙臂輕振,上半身便從海水中冒出來,回瞥一眼,只見周圍一片緣波,不遠處有一角破船,袁綺雲仰臥其上。她的身體仍然系在那根木柱上。
在他們之間有條長索聯繫著,故此經過昨夜的浪濤衝擊漂流,仍然沒有分開。
秦重先把背上的木板弄掉,那是他昨夜在最危險時,設法縛在背上的腰帶中,故此昨夜他昏過去後,一直能夠浮在水面。
之後緩緩泅過去,爬上那約有丈許大小一角破船,只見妻子面色蒼白異常,乍看簡直和死人毫無分別。
他聽到她心臟尚在跳動,便檢視她腿上的傷勢。但見那傷口因浸水過久,流血太多,四周的皮肉都變了顏色,傷口深可見骨。
秦重劍眉輕皺,忖道:“完了,她的一條右腿算是殘廢啦!”
伸手入囊一摸,囊中一片溼漉漉,且喜各物尚在,當下把藥瓶取出來,拔開瓶塞,倒出師門特製延氣強心,又能醫治內傷的靈丹,倒了三粒出來。然後定神運功,聚了一口唾沫,這才把靈丹塞在她口中,再用自己的口涎度入她腹中。
過了一盞茶的時分,袁綺雲輕輕呻吟一聲。秦重忙忙伸手點住她腿上穴道,免得她一恢復知覺,便痛得不能忍熬。
袁絝雲輕叫道:“重郎,重郎……我們還活著麼?”
仙人劍秦重微覺心傷,只因此刻遇難,都是因他要學絕藝才惹出來。
他柔聲道:“我們都活著,颶風已經過去了……我們不會離岸太遠,我看看海水的顏色和嚐嚐味道,便可知道”
她道:“我的腰痠得很,也困得很……”
秦重把她腰上的繩子解開,溫柔地抱住她。一會兒她便睡著了。
他卻焦慮地左張右望,但一點陸地的影子也瞧不見。事實上縱然瞧見,他也無法行駛過去,也是等於無用。
袁綺雲一直睡到下午才醒來,她本來聰明不過,由丈夫扶起來四面看看,便已明白。因此她不說什麼,默默地倚在丈夫懷中。
大家都又餓又渴,秦重設法捉了一條魚,生吃魚肉,袁綺雲嚐了一點,覺得腥得不能下嚥,便不敢吃。秦重在海島上長大,卻吃得津津有味。
晚上比較容易過,因為海上的夜晚十分清涼,尤其是天上一輪明月,清輝灑遍整個大海,水面上千萬縷銀光閃爍,景色清幽已極。
秦重睡醒一覺,見了此景,不由得十分感觸,向袁綺雲道:“我們自從婚後,便一味奔波,真難得有這麼清靜地偎依在一起的日子!”
袁綺雲輕輕地晤了一聲,悵然道:“同樣的月色,同樣的海景,但在情懷不同的人的眼中,可以有完全相反的感覺……”
秦重低吟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吟罷歇了一下,忽然問道:“綺雲,我們如果在海上漂流,終不能登陸,因而餓渴而死,你會怨我麼?”
袁綺雲悽然一笑,道:“我只可惜空自歷盡千辛萬苦,但最後你仍然學不到無上劍術,因而含恨以歿,壯志難酬!我一條性命,算得什麼?”
仙人劍秦重大受感動,頗覺慚愧地想道:“今日我還想到她一腿已廢,對我將是一大累贅,因而生出拋棄她之心,但她竟是如此深情,我真不該有那種想法……”
他岔開話題,不覺談到昨日的颶風,兩人談起來猶有餘悸。談了一陣,兩人便相擁而臥。
翌晨起來一看,前面隱隱現出一抹黑影,似是陸地。
袁綺雲方自大喜,秦重道:“你且莫歡喜,俗語所謂望山跑死馬,在海上也是一樣。這等距離,縱然是順風扯足了帆,哪怕不要一天工夫才到得了……”
到了中午時分,他們似乎漂近許多,仙人劍秦重這時微現喜色,道:“假如我們恰好是在一道海流中,向陸地流去,那就太妙了”
忽見遠處一葉輕舟,在綠波中隱現起落。
雙方一來一去,故此不消半個時辰,已經相距不遠。那葉輕舟上,只有兩人,一在船頭,一在船尾,努力地搖槳,加上一面三角帆,行駛得頗為迅速。
秦重望了一會,道:“這艘輕舟不知是什麼地方來的,我們也許已漂回西海濱,也許快到達青丘洲。但不論怎樣,我們到底得救了!”
袁綺雲道:“現在我們可不能碰上歹人,否則連還手之力也沒有!啊,我真該死,我身上的‘火鱗衫’應該給你穿上才對,”
她的丈夫應一下道:“偏你就有這麼驚人的想頭!不過你提起火鱗衫我也想起來了,若果那金老二一斧砍在你身上,那就沒事了,那廝真真可恨……”
他歇一下,忽然震驚地道:“咦!怎的那艘小船掉頭而去,莫非沒看見我們……”
當下立刻振吭大叫,他既然久未進食,疲勞也未恢復,但聲音仍然十分清勁,在這等空曠的海面上,至少可以傳出十餘里之遠!
然而那艘小船理都不理,疾駛而去,轉眼間在波濤起伏的大海中,只剩下一點帆影。
仙人劍秦重微嘆一聲,道:“奇怪,莫非我們命定死於海上?他們分明聽見,何以理都不理?”
袁綺雲微弱地道:“也許真個聽不見呢,重郎,你別焦急,如若是天意要我們這樣,也無法子!”
秦重不肯死心,一直站起身瞭望。過了好一會工夫,忽然驚奇地道:“綺雲,剛才那艘小船又轉回來了,我認得出正是剛才的那艘……”
袁綺雲精神陡振,坐起身來,兩個人四隻眼睛,直向西面瞭望。
又過了片刻,那艘小舟來得較近,但見小舟中間的蓬舵旁邊,多站著一個人。
秦重凝視有頃,才道:“綺雲,咱們歷經千辛萬苦之後,總算到達了西海青丘洲啦!”
他的妻子問道:“你怎生知道?”
“你看那兩個舟子和中間那人的穿著,都奇奇怪怪的,絕對不是中土之人的服裝,只不知言語能否相通,如果不通的話,那就慘了!”
又過了一會,那隻小舟已駛到三丈以內。仙人劍秦重大聲道:“我們在海上遇到颶風,幸而不死,漂流至此……”
小舟上那個服裝奇特,年約五旬的人笑道:“你不用說,我也知道……”說的竟是一口純正漢語,秦重為之大喜,便問道:“老先生貴姓大名,在下秦重,這個是拙荊”
“我姓桑名柴,乃是青丘國人氏,你們夫婦定是中國上邦之人,在海中遇到暴風,不過你們既然幸獲生存,但漂流到此地來,仍舊是大大的不幸……”
秦重詫道:“為什麼呢?莫非此地不許異鄉人停留麼?”
桑柴道:“不錯,異邦人來到我們青丘國,便是淪為賤奴!”
秦重微笑一下,問道:“敢問貴國人口有多少?那青丘國地面多大?”
“青丘國人約有數百萬,國土大約是七百餘方里。這還不算,另外尚有大小十七個海島,加起來也不算小……”
仙人劍秦重大吃一驚,忖道:“我本以為這個海外小島至多也不過千數百人,誰知竟有數百萬之眾,縱使這個姓桑的打誑,但最少也會有百萬人以上吧?那真是糟透了,我憑一人之力,哪能敵得過人家百萬之眾?”
“若然一定要淪為賤奴,那也沒法!”秦重答道,“但不知貴國的規矩是不是誰先看到我們這些異國人,便收為賤奴?”
桑柴搖搖頭,道:“不,若是這樣,我也不會跟你們嚕囌了!我們官府有一個衙門,專管賤奴之事,稱為‘役奴司’,凡是全國一切賤奴買賣事宜,均到役奴司登記,在指定的日子和地點,大批進行交易,或買或賣,悉依賣主或買客之意,役奴司抽總值百分之二十,以歸國庫。敝國這一項收人,十分可觀,故此役奴司權力甚大,足以左右朝廷!你們若被發現,便算國家賤奴,屆時出賣,得款悉歸國庫,先發現你們的人,每名獎一百金!”
“那麼我們起碼值二百金了。”秦重自嘲地說。
“那也不一定,這是國家的規定國人不得私藏逃奴,有時國家還要貼本呢廣“難道貴國常常有異國人漂流之事麼?要不然其餘的賤奴哪兒來的?”
桑柴笑道:“你問得好,這種賤奴制度,三十年前才開始。原先犯罪重大的人,都判到‘大瘋島’去,但後來大瘋島的人數太多,不免有些逃回。這些人都身染麻瘋惡疾,鬧得一國皆驚。是以國王下令把大瘋島上的人殺了大半之後,便創立了這種賤奴制度。凡是罪不至死的人,有時判為賤奴。不過多半是罪犯的家屬被判為賤奴,罪犯則處死……”
袁綺雲聽得一身冷汗,叫道:“重郎,我們快點設法回去吧!這種地方怎能停留?”
秦重微笑道:“別慌,命中註定時,逃也逃不掉!”心中卻忖道:“那艘船隻有三人,我既然疲乏無力,但相信仍然制服得住他們。搶了這艘小船,便可以掉首逃回。不過船上如沒有淡水糧食,也逃不了多遠。還是問清楚後,如果附近島上有機可乘,一便奪舟到島上去弄些淡水和食物,才能逃返中土……不過最可疑的一點,便是這人為何對我們十分客氣,有問必答?他何以不貪圖那二百獎金?還把內情告訴我?”
他心中生疑,便細心地視察那桑柴,卻發現不到他面上有什麼詭詐之色。至於那兩個划槳的水手,此時看來倒像是他的賤奴,眉宇面目間流露出服從的神情。
秦重轉臉向桑柴問道:“承蒙桑先生指點,愚夫婦萬分感激,不知何以為報?”
桑柴生似早已想好,此時毫不猶疑,道:“你們不必向我道謝,只要不洩露出曾經見過我,那就夠了。否則我可要遭受處罰,或者變為賤奴也說不定,現在你們到我船上來,待我送兩身衣服給你,與及送你們上岸。以後你們自行想法子返回中國……”
秦重心想這廝如此好心,真不知有什麼詭計,不過目下已無考慮餘地,便道謝了,把妻子抱起來,跨過對方船上。
桑柴對一個水手道:“把那一角破船拆散”那水手應聲取出一柄長斧,便向破船所去。那人沉雄有力,長斧又極為鋒利,不消幾下。那一角破船已散為數十片,隨波逐流而去。
秦重見那水手似是練過武功,微覺凜惕。桑柴取出兩套衣服給他們夫婦替換。兩人鑽人蓬艙中,正在換時,摹然發覺小舟已經行駛,秦重疑惑地和妻子交換眼色,袁綺雲把火鱗衫遞給他,輕輕道:“快穿上”
秦重雖想把這件能夠抵禦兵刃水火的寶物給妻子護身,但一來袁綺雲的意思十分堅決,二來實在沒有時間。這等寶物,如若吃人家覷見,那時節當真惹來殺身大禍。
這件火鱗衫由一片一片紅色的魚鱗密密綴在一件上好真絲汗衫上,用金線縫住,穿時魚鱗向內貼著身體,故此不會映出火紅奪目的顏色。
當年袁綺雲曾經仗著這件火鱗衫,硬接了西涼派宗師移山手鐵夏辰一掌,仗著此衫的妙用,把對方的掌力化向全身,然後才卸掉,因此全身衣衫鼓起來,宛如從體中發出的氣體,把個移山手鐵夏辰駭了一跳。那移山手鐵夏辰掌力奇重,為武林中有數人物,她以一個妙齡少女,居然接得住這一掌,本就足夠令人驚駭。何況鐵夏辰壯年之時,因被號稱隴外雙魔的九指神魔褚莫邪,冷麵魔僧車丕兩人夾攻,正在不敵之時,一位老道人突然出現,硬接了九指神魔褚莫邪揚名天下白骨掌力的一掌,其時那位老道人也是整件道袍膨脹起來。鐵夏辰憶起往事,以為袁綺雲這一手功夫乃是那位老道人嫡傳絕藝,憶念前思,便不再出手。
直到如今,移山手鐵夏辰還不知袁綺雲當日乃是仗著這件火鱗衫的妙用。而這件本是崆峒派前代祖師將“千年火鯉”的鱗甲製成的護身寶物,因涵玉祖師被星宿海兩老怪所害,便輾轉到了袁綺雲手中。
仙人劍秦重穿上衣服之後,看看那件短及膝頭的布袍,自家也覺得好笑。他自個兒爬至艙外,向桑柴拱拱手,道:“桑先生的大恩大德,愚夫婦決不敢忘記!”
桑柴打量了他一眼,便道:“你把帽子戴上,便沒有人看得出你是異國人了!記住,日後縱然你們蹤跡敗露,也不可供出我啊秦重道:“大丈夫一言駟馬,桑先生放心!不過還請桑先生指點一下,以免上岸後隨便一開口,使露出破綻!”
桑柴點點頭,道:“現在我送你去一個島上,此島名為飛箝,是本國十七島中七大島之一,人口繁多,尚稱富庶。你們只須說是從‘權島’或是‘謀島’來的,誰也查不出來……”
秦重覺得他提及的島名甚怪,自己似乎在什麼書上見過,便先問道:“請問這十七島的名字,可以見示麼?”
桑柴道:“當然可以,那是‘捭闔’、‘反應’、‘內健’、‘抵峨’‘飛憲’……”
才說到這裡,仙人劍秦重已明白就裡,敢情這十七島的名字,乃是按照中國諸子百家中鬼谷子一書的篇名,—一命名各島。那鬼谷子本來有十四篇和陰符七篇,但僅以陰符作為一島之名,剩下尚有兩島,卻以“內篇”和“中經”名之。當下便記住了,並且曉得前面所提七島是為大七島,“陰符島”
即是“大瘋島”。
“以桑先生的話推想,貴國人口既多,地方又大,則賤奴潛逃至別島,誰能發現?”
桑柴笑道:“你問得好,現在先請你看看你的衣服……”
秦重低頭一看,只覺得形式與中土不同而已,於是問道:“難道區別之處就在於衣服?那麼賤奴們也能換上這種衣服,誰看得出來?”
“不但看得出來,而且這賤奴是什麼地方的人,轉賣過幾次,均可查出……”
秦重轉目去瞧那兩名打槳的水手,他們都不穿這等短袍,卻穿上長褲,裝束與中原的人無甚差別。他雖然聰穎過人,但此刻卻找不出絲毫可疑之處。
“你一定無法看出來,讓我告訴你,我們這種衣服,乃是國家規定。因本國氣候四季均差不多,不太熱也不太冷,是以舉國之人,從來不須穿著長及腳面的衫袍或褲子。那些賤奴們的記號,便在小腿上,先由役奴司烙下一個記號,表示出是何處人氏。然後主家買去,又另行烙上一印,轉賣得越多,小腿上烙痕也就更多,是以在我們國中,是不是賤奴,一目瞭然!”
秦重哦了一聲,這才恍然大悟。對於青丘國這種別出心裁的設計,甚是佩服。
桑柴又道:“我教你買賤奴的方法,凡是烙痕記號多的,身價就越高。自然年紀太老的,便不能引用這個辦法!”
秦重大奇道:“桑先生這一說,真叫在下不解,聽起來倒像是相反才對呢!”
他笑一下,道:“你試想想,所有能夠蓄養賤奴的人,都非富則貴,他們挑選賤奴時,都打聽得清清楚楚,不是好的決不肯買。所以凡是好的賤奴,他們都設法轉讓,或者交情深的話,也常有贈送之舉。這些好賤奴轉來轉去,小腿上的記號自然多了……”
“那麼一些不好的呢?既沒人買,難道官府供養?”
“不錯,如果真個十分不好,主家可以售還官府,有個一定的價錢。賤奴們如回到役奴司,經過三次都賣不出的話,可就吃盡苦頭了,官家許多危險艱苦的工作,都由這些賤奴去做。而官府的伙食甚壞,兼有軍隊監工,縱然想逃,也無可能……至如一般富貴人家蓄養賤奴,只要做得好,有時比窮苦的老百姓過得還要舒服!”
仙人劍秦重道:“但一個人沒有了半點自由,縱然住食都好,也沒意思……對了,女奴也是烙記號在小腿上麼?”
“也是一樣,不過烙鐵都用特小號的,比較好看些。我告訴你,女奴才真是悲慘不過,只要略具幾分姿色,那就比娼妓還不如……而且紅顏容易消逝,年紀稍老,生活便慘了……”
秦重打個寒噤,這時一個水手取來食物和淡水,秦重和妻子飽餐一頓,精神體力都逐漸恢復。
桑柴又問道:“你在中原以何業為生?等會兒到了飛箝島,也可以重操舊業,慢慢準備,總有一天可以回去中國!”秦重道:“我……我……”我了半天,竟說不上一個行業來。
桑柴詫道:“莫非你家中富有,一直不須掙錢?”
仙人劍秦重頷首道:“差不多是這樣……”
“那麼你怎樣打發日子?”
“我整天都練武功”
桑柴笑道:“我早已料你夫婦都會武藝,果然所想不訛。敝國一向是重武輕文,故此舉國上下,都會一點武藝,近數年來比較著重文學,不過一個男人若不會武藝,除了有什麼特長,否則便一點法子也沒有……”
秦重心中微動,忖道:“敢情這廝看出我武功不弱,是以沒有向我們下手,總算他眼力不錯,要不然憑他們三人,非讓我宰了不可……”念頭一轉,想到正好乘這機會,探詢一下青丘國的武功路子究竟和中原的有何區別,同時查詢那風山浮沙門的劍術,是否在這個海國稱雄。
“桑先生提起武藝,正是我最想知道的事,敢問桑先生,貴國的武藝以什麼功夫為重,是否也分派別?如分派別的話,哪一派最是高強?”
桑柴聳聳肩,道:“這個我也不大清楚,因為我從來未涉獵過武功。以我所知,有些人一拳能夠打死一頭大水牛,有些人能夠跳十餘尺高,據說本領好的,一個人能夠打贏百數十人!”
秦重露出失望之色,道:“原來桑先生不治此道!”
桑柴見他露出頹然之色,便笑道:“我雖不懂,但可以叫他們來問問……桑杞,你過來一會……”轉面又向秦重道:“我們青丘國的規矩,凡是賤奴,俱依主人之姓……”
秦重心中暗暗疑惑道:“他本來說過青丘國人都練幾手武藝,為何他一點也不懂?不知他是幹哪一行的,竟可以不跟隨習俗桑杞走過來,顯出是個十分精明幹練的人。桑柴把秦重的問話說了一遍,他略略一想,便笑道:“小的因為自幼為奴,所以學武的日子不多。不過聽人家講究,我們國中有三大派最著名,這三派用衣服的顏色區分,其中最有勢力的一派,便是白衣派,這一派內功高強,擅於水戰。歷代御師都是這一派,因此他們勢力最大。聽說擇徒極嚴,所以人數不算多,但每一個的武功都十分高強。我們賤奴間相傳除了皇上以外,只有這白衣派可以恢復我們的自由。他們一旦看上眼,收為門徒,便立刻可以穿上白心袍,那時就不是賤奴了。”
秦重聽他說出三派中最出名的一派,竟不是浮沙門,不覺微微失望,哪有心情去聽他說什麼賤奴問題,連忙問道:“還有哪兩派呢?”
“那兩派一是黑衣派,一是紅衣派。黑衣派多半是僧道尼姑等出家人,講究苦行堅修。出手時雖然平淡無奇,但十分威強。紅衣派人數最多,講究花巧漂亮,輕功特佳。雖然人數甚多,但這三派的組織都十分嚴密,輩數分得極嚴”
秦重大感失望,隨口問道:“你出口成章,談吐不俗,比起中土的讀書人也不逞多讓。貴主人不是說過貴國重武輕文的麼?”
桑柴道:“難怪你會奇怪,敝國正因輕視文學,故此凡是賤奴,都要學文。故此我們目不識丁的人極多,但賤奴卻沒有一個不讀過許多書的!”
秦重笑道:“這一點和我們恰好相反”
那賤奴桑杞繼續道:“除了上述三派以外,當然還有一些派別,都是各有所長,但都比不過那三派。另外十七海島亦有一些異人奇士,聽說有好些奇怪特別的武功,不過我們從未見過,不敢肯定。但有一點,便是這三大派的人,都不能加入黑道,否則便有被逐出門牆的危險。你老一定不知道,我們這裡如有人被逐出門牆,這個人所有的親戚朋友,都不和他來往……”
秦重道:“那麼他只好永遠託身於黑道中了!”
桑妃點點頭,眼中卻不禁流露出神往之色。
秦重突然問道:“那麼賤奴們為何不加人黑道中呢?”
桑杞怔了一下,道:“國法規定,凡是窩藏或隱庇賤奴的人,主首凌遲處死,家屬判為賤奴,誰敢冒這個大風險?黑道中人,縱然打家劫舍,殺人放火,但只要情節不觸犯死刑之條,他的家屬便不須判作賤奴!”
秦重坦率評論道:“我不知這些法律是誰訂製的?這個出主意的人可真損呢,設計之妥善,顧慮之周密,簡直是和老百姓過不去……”
桑杞苦笑一下,道:“先生你說錯了,普通老百姓倒沒有什麼機會會變成賤奴,反而是達官貴人,才常有這種危險”
秦重哦了一聲,想了一下,便恍然道:“是了,常言道是伴君如伴虎,你的話可是此意?”
桑杞點點頭,道:“皇上雷霆之威,誰也不敢逆料什麼時候降臨頭上!”
桑柴看看他們談得差不多,使命桑杞去划槳。秦重仍不死心,大聲問道:“等一等,你可曾聽說過有一派叫做什麼浮沙門麼廣那賤奴沉吟一會,才道:“沒有,也許是十七島的小家派吧?”
這時已離海岸不遠,桑柴誠懇地注視著秦重,道:“前面就是飛箝島,你登岸後,隨便碰上什麼人,都不可提起我的姓名,這一點你辦得到麼?”
秦重頗嫌他的羅唣,趕快答應了。
“我贈你們夫婦一點金子,你節省些,同時設法找點事做。我這就要回青丘洲去,也許日後還能夠相逢。不過如果我不先向你打招呼,你卻千萬不要理我……”
秦重連連點頭,心中卻想道:“這廝詐說要回青丘洲去,其實哪瞞得過我?只不知何事需要如此秘密?起初我以為是他怕我事敗而連累他,現在聽他口氣,似乎他身上另有更重大的事……”想到這裡,攀然恍然大悟對方何以對他這麼好的緣故!
這時船已開始靠岸,兩名水手俱棄槳用篙,不時有細沙磨觸著船底,發出沙沙之聲。
仙人劍秦重抬目見那位有救命之恩的桑柴,面上仍然露出不安之色。便慨然笑道:“桑先生你大可放心,愚夫婦既受你救命之恩,正無以為報。假如愚夫婦發生什麼事,決不將先生姓名行蹤洩露出來!”桑柴半信半疑,卻勉強堆笑以應。
小舟忽然停住,桑柴取了數兩黃金給他,然後道:“這裡是飛箝島的西北角,乃是全島最荒僻之地。你們可向東南方走,但中途須小心繞過一處禁地……”
秦重笑道:“桑先生放心,只要那禁地有標誌,我們定然可以避開”
桑柴道:“我未曾走過這條路,因此沒法說得詳細。但標誌總會有的”
秦重人艙抱起妻子,跨上岸去。只見桑柴匆匆忙忙,立命開船而去。
袁綺雲這時才開口道:“重郎,這個姓桑的話可有詐麼?他為何對我們這麼好?”
秦重回眸打量四下形勢,只見除了靠海邊乃是沙灘以外,再上去一片荒涼,野草蓬嵩,樹木岩石,此起彼伏,遮住了視線。
他一直走上去,一面道:“我想姓桑的不會打班,你不知道那廝眼力奇佳,頭腦極好。他因本身有事,極怕洩露行蹤,故此最初我們呼救,他雖掉頭而去。但後來想一想,生怕有別人碰上我們,這些‘別人’恐怕就是他的追兵,因而從我們口中,查出了他的去向。是以去而復轉。這一轉回來,必定懷有兩種想法,假如我們都奄奄待斃,他就命兩個賤奴把我們盡行處死滅口。假如我們不容易下手,便伺機把我們安置一下,就像現在一樣……”
袁綺雲道:“重郎這一說果真有理,幸好我們碰上他,若然碰上別人,不淪為青丘國賤奴才怪哩”
仙人劍秦重劍眉一挑,道:“除非我戰死當場,否則絕對不肯讓你陷人那等悲慘之境。”他頓一下,又道:“這兒的地勢真險惡,敢情一片丘陵,綿延起伏,我根本看不到半里以外的東西”
袁綺雲驚疑道:“那廝會不會把我們誆到這個無人的島上?若果這個島上有什麼毒蛇猛獸,或者沒有食物和淡水,我們非死在此島不可……”
“你可把我提醒了,當真有這種可能呢!”
這一來秦重便打起精神,小心戒備地向前走。他最怕的是有什麼奇毒蛇類,突然襲到,令人無法防備。
約摸向東南方走了五六里路,四面都是丘陵起伏。秦重並非完全不信桑柴的話,暗忖不知是否已走入本島禁地以內,忽然想起自己忘記問清楚禁地究竟是什麼一回事,若果十分嚴重,則必有重兵屯守,自己武功雖然不錯。但如若和大軍對敵,自無幸理。
走了丈許,轉過一座小丘,忽見前面樹立著一方木牌。這方木牌漆白底,寫著幾行黑字。
秦重夫婦連忙看時,只見木牌上寫首:“軍府禁地,格殺不論。已犯禁者不得闖逃,須靜立牌下,聽候發落。”
袁績雲驚道:“重郎,那姓桑的話看來不假了,我們如何是好,逃走抑或依照牌上的話,等候發落?”
秦重小心地耳目並用,細查周圍動靜,片刻以後,才悄聲道:“糟極了,對面那座小丘後面,已有人在窺伺我們,大概就是屯守此處的軍隊……”
“那怎麼辦呢?”
“讓我想想看……”他抱著妻子,力持鎮靜地走到那方木牌下面,低聲道:“這個島上會有什麼軍事秘密?如果慣例上的禁地,則這些守軍不該這麼小心地防守啊……”
“重郎,你還不快點決定,萬一他們出現,我們可就來不及啦!”
“別慌,我就是要引他們出來,看看這兒有多少人,假如人數不多,我發個狠把他們通通殺掉。但若是人多,那就要想別的法子了”
他們在木牌下等了片刻,對面小丘後響起一陣步聲,四條人影突然出現。
只見那四人身披鐵甲,肩荷長戈,俱是身強力壯之土,有兩個戴著頭盔,盔上有一束紅色鳥羽。另外兩個卻把頭盔抱在左手中,一齊向他們走過來。
袁綺雲悄聲道:“重郎,他們步伐有力,肩上的戈戟十分沉重,似乎武功都不俗哩……”
“不錯,這些看來還僅僅是軍士而已,若是軍官,只怕還要高明些!不得了,像這等軍隊,只須三五十人,我們便無法突破重圍……”
袁綺雲嘆口氣,道:“都是我連累了你……”她停了一下,眼中射出奇異的光芒,生似一個奇怪的念頭掠過她心上。
秦重雙目凝視著那四個走過來的軍士,口中低聲問道:“綺雲,你想起什麼?”
“我想,萬一和他打起來,你必顧慮到我,若是陷入重圍,你放下我趕緊逃走。我自會處理自己,只要你日後替我報仇……”
秦重甚是感動,但已不敢回答。
那四名軍士雄糾糾地在他們面前停步,其中一個洪聲道:“喂,你們是什麼人?為何擅闖禁地?”
秦重心中微跳,但此時只好極力鎮靜應付。當下堆起一面苦笑,道:“我的妻子右腿摔傷……我們原本想繞過禁地,但我太累了,累得連方向也迷亂”
後面的一個軍士大聲道:“老方,把他們帶回去,等隊長髮落好了!”
仙人劍秦重微微一凜,連忙問道:“隊長在哪兒?”他已起了殺心,只要這兒再沒有別的人,便立下殺手!
那些軍士們懶得和他嚕囌,其中一個伸手向他的衣領抓到。
秦重此時已確定附近已無別人伺伏,毒念陡生,任得那軍士抓住衣領,故意身形一歪,左足起處,向後一挑,閃電般挑踢在旁邊一個軍士下陰,跟著右肘一撞,“砰”地一響,右邊那個軍士飛開兩丈許,墜地身亡。這軍士雖然身穿鐵甲,但秦重用的是肘錘撞穴重手法,故此那副鐵甲雖然無事,人卻五臟震碎而死。
這仙人劍秦重心狠手辣,右肘一出便收,疾若電光石火般掣出長劍,迭連疾刺,餘下的兩名軍士也就各各咽喉冒血,栽倒地上。
秦重收回長劍,傲然一笑,道:“這等膿包,也想捉我……”
袁絝雲道:“重郎,我們快走吧”
秦重這時可不著急了,躍到對面的小丘頂,放目一瞥,摹然大驚失色。原來這座小丘過去,地勢較為平坦,但見營帳無數,旌旗蔽空。看來哪怕沒有萬軍之眾。
“奇怪,這兒為何駐紮重兵?難道有什麼戰事不成?”秦重迷惑自語說,此時他的傲氣盡消,又道:“剛才我使詐弄詭,才容易得手,若果真正交戰,怎樣也得費一點手腳。目下這支大軍,就是站著不動,讓我挨排兒殺頭,也得殺個十天八天……”
袁綺雲左顧右盼,忽然道:“重郎快走,又有幾個軍士巡到這邊來啦”
秦重眸子一閃,已瞧見右前方不遠處的一座軍營中,走出數名持矛執朝的軍士,向這邊走來。
當下不暇多想,飄身而退,放開腳程,疾向東面奔去。約摸走了裡許,也不過是眨眼工夫,只聽四方八面金鼓之聲大作,間中又有號角悲壯長鳴之聲,登時戰氣森森,遮天蔽地般籠罩住大地。
仙人劍秦重面色沉凝,其寒如水,恰見前面不遠處便是一片密林,似乎綿延極遠,便疾奔入林。
兩人在密林中停下來,側耳傾聽四下的鼓角聲,竟發覺已陷在重重包圍網中。
袁綺雲道:“重郎,我如不是行動不便,憑我們兩柄劍,一定可以衝出重圍”
秦重嗯了一聲,過了片刻,才沒精打采地道:“我們的運氣太壞,這回賤奴是當定的了!”
袁綺雲想了又想,便道:“我忽然想起一個死裡求活的法子!你把我放在這裡,然後自個兒衝出重圍……”
秦重道:“那怎麼行,你一定逃不了!”
“你聽我說,剛才我們來路均是丘陵起伏,他們一定瞧不見我們竟是兩個人,因此你故意在林外現出形跡,引得他們的目標都指向你,那麼只要你逃得掉,我也多半不會被他們搜出”
仙人劍秦重想了一會,只搖搖頭,不置可否,袁綺雲突然笑道:“重郎,你放心,我雖不能行走,但我雙手尚在,還能夠攀援在樹上。而且必要時,我會教你無後顧之憂,……我的劍還在。”
說到後來,聲音淒厲,秦重大大一怔,凝視著妻子,眼中射出深情的光芒。
袁綺雲確實一心一意要秦重能夠逃生,故此想盡一切理由,並且表示自己不惜一死的決心,假如是被軍士發現的話。
這時她又道:“他們從足跡上推斷,一定認為只有一個人,重郎,你聽我的話去做。逃出去之後,兩日後的晚上,方可到這樹林中找我。我縱或不在,也會留下記號,教你知道我生死去向!”
秦重耳聽四面號角之聲,越來越近。當下把心一橫,抬頭揀好一處枝繁葉茂的所在,然後縱身而起,把妻子放在枝椏上,沉聲道:“兩日後的晚上,我再來找你!”
袁綺雲含笑道:“重郎你好生保重”眼見秦重飄落樹下,她的淚珠也紛紛滴下來。
仙人劍秦重直向林外奔去,快要出林時,忽然想起自己的面貌不宜被人認去,立刻停下,匆匆脫下身上短袍,撕了一塊,矇住頭面。突然靈機一動,又撕了兩塊,裹住膝下雙脛,剩下的破衣紮在脖子上,於是變成一個形狀古怪的蒙面人。
他一撲出林外,故意假借山石材林,隱蔽住身形,沿林而逃。
眨眼間數十支勁弩破風射到,秦重滾在石後。安然避過。但聽殺聲大作,數十名精兵持戟撲到。同時號角之聲也高亢異常地嗚嗚大響。
仙人劍秦重迅速地瞥一眼撲來的這隊精兵,發現前面有三個盔上插著白色鳥羽,行動矯健,似是軍官。他一方面存心要誘敵包圍自己,一方面也想試試這軍官的武功如何,便故意離林而奔,但腳下不甚快,翻過四個小丘,後面這一隊精兵便追了上來。
為首的三名軍官衝上來,一個用長柄大斧,一個用長戟,另一個用大槍。三般兵器幾乎同時向秦重後背招呼到。
秦重拿捏時候,摹然一轉身,手中長劍施展一式“仙人指路”,劃出一道光芒,竟自以內家四兩撥千斤的手法,把三樣長大兵器一齊撥開。
那三名軍官見他劍法精奇,身手矯捷,立刻分開三面包圍,卻不立刻動手。其中一個沉聲喝道:“你這廝擅闖禁地,還殺害官兵,跡同反叛,你有幾個腦袋?”另外一個軍官道:“他頗有兩手哩,大家要小心!”
秦重不哼一聲,倏然挺劍想衝出去。那三名軍官一齊揮動手中重兵器,分三面夾攻而來。秦重腳踏九宮,身形連晃,已避開長斧大朝,左手一抓,抓住大槍,右手劍已疾遞人去。劍光到處,“嗆”的一聲,卻被對方左手短刀架開。他心中微惕,暗想這個軍官出手好快,居然來得及用左手拔刀抵禦。心念轉時,右手長劍已疾如旋風,捨去正面之敵,急攻另外兩名軍官。這時那數十個軍士已趕到,團團把這四人一齊圍住。
秦重在百忙中一面出劍攻擊,一面閃眼四覷,只見四處旗幟飄揚,鼓聲動地,似乎已有數十重大軍包圍在四面。
這時他手中長劍使出十足功力,“浪湧千重”竟是一招兩式,分襲兩名軍官。同時目光收回來,疾然掃瞥。忽地恍然大悟,敢情那兩名軍官的左手均已拔出短刀,此刻正慌忙地抵禦他的長劍。秦重恍然悟到的是原來對方久受訓練,一遇上使用短兵刃的人,左手便極快地亮出短刀,無怪剛才第一劍出手時,居然讓對方及時架住。
但見劍光有如靈蛇吞吐,虹影亂掣,“噹噹”兩聲,那兩名軍官的短刀俱被他硬以內力震出手去。但他們內力雖遠不及秦重,身法卻俱有獨到之處,竟能及時閃開。秦重左手一叫勁,大叱一聲,一條人影凌空飛起尋丈,原來正是那持槍的軍官,被秦重以內家巧妙手法,執住槍尖挑起半空。
秦重乘這空隙,宛如一溜輕煙般掠出去,衝到軍士們面前,不等對方出手攻擊,人隨劍走,化為一道長虹,暴射過去。三四個軍士慘叫連聲,栽倒地上。秦重便打這個缺口衝出包圍。心想這些軍士們比起那幾個軍官,到底差得多。一想起那三個軍官手底不俗,心中不覺一陣凜然。只因這三名軍官官階看來不高,居然有此本領,正不知這一支大軍中,還有些什麼好手。
他奇快地衝上一座小丘,放目四瞥,只見前面是一片起伏的丘陵地帶,樹林甚多,有些樹林綿延數里,正是最佳隱蔽藏身的地方。
他略一打量,見四方八面都有一隊隊的軍士擁來,心想縱然逃入左邊那片最大的樹林內,也無濟於事,這一隊大軍一旦合攏,擠也可以把自己擠死。唯一之計,便是即速遁入林內,然後筆直向那邊衝出去。硬是趁他們軍力尚未聚集,出其不意,或可成功。這一舉也可以免得他們搜查袁綺雲藏身的那片樹林。
心念動時,人已如脫弦弩箭,朝左方疾馳而去。這時相距尚有裡許,一路上衝過兩個隊伍,到了快要入林之時,另一支隊伍截住去路。
仙人劍秦重目光一瞥,便知這一隊有點不同,雖然人數反而較少,大約只有二十五六人,但軍士們除了頭盔和其餘的軍士沒有分別外,身上並不穿著鎧甲,手中更不用長兵器,每人左手持著一面盾牌,右手一柄鬼頭刀,因裝束輕便,故此行動迅速得多。
為先兩個戴著白鳥羽頭盔的軍官,搶先一步卷將上來。秦重俊目一眨,想出一個詭計,刷的一劍疾刺過去,去勢雖快,但卻不曾出力。
果然敵人舉牌一擋,劍尖刺在盾牌上。另外那個軍官一刀斫到。秦重一身真力暗蓄在右手長劍上,左手使個擒拿,要去奪刀。那軍官跨開一步,撤招換式。秦重趁機真力從劍上突然吐出,口中大喝一聲,那個持盾頂住他的長劍的軍官,冷不妨對方力量陡增,奇重如山,登時連退了七八步之遠,撞在從後面衝上來的軍士身上,竟然撞翻了三四個之多。
仙人劍秦重提一口真氣,施展八步趕蟬輕功身法,疾如閃電般直衝過去。旁邊那軍官已換了招式,一刀劈到。他理也不理,徑直前衝。去勢雖快,終究比不上人家揮刀之勢,“啪”地微響,那軍官的鬼魔刀刀尖已掃著他的背脊。但仙人劍秦重毫無損傷,反而去得更快,晃眼已從一眾軍士頭上飛越過去,放步沖人林中。剩下那軍官直在發愣,不明白敵人為何捱了一下,仍然毫無損傷。
仙人劍秦重入林之後,心知對方乃是軍隊,不比江湖好漢有逢林莫入的戒條,是以腳下毫不停頓,朝前直奔。抽空摸摸後背,發覺衣服已裂,但那件火鱗衫卻絲毫無損。
這片樹林不闊,不久已奔出林外。只見前面又是小丘無數,散佈著許多樹林。這種地勢,根本不能使用騎兵,心中著實安慰。
一連衝過兩隊,渾身已染上不少血跡。耳中號角之聲嗚嗚不歇,暗想對方人多,自己路又不熟。人家只要以號角指揮,不消多久便可把自己圍困住。是以決不能老向一個方向奔逃。立刻掉頭向東北角馳去。
越過兩座山丘,在丘頂匆匆一瞥,發覺偏北方的遠處,林木茂密,地勢陡低,灌木叢林,星羅棋佈。
他暗自想道:“看來只要逃到東北那片遙林之處,便一定可以脫身。可能那就是大軍邊緣,到了那邊便等如突出重圍。這一點從那邊有一道密合的防線上,可以推想得到。我如徑行衝去,非活活被那道千人以上的防線困死不可。但我一定要到那邊去,唯一辦法,便是指東擊西,誘他們分散兵力……”
他疾馳下丘,撥頭向東方奔去,晃眼間已隱身在灌木之中。
軍鼓號角之聲,震天動地,不久工夫,四方八面出現數百隊軍士,湧向這大片低窪區域。
秦重坐在一片叢林之內,略略歇息,心中豪情飛揚,只因憑他單人孤劍,便在萬軍中出人自如,別說武功高強與否,單論這分膽勇,也就不同凡響。
他側耳細聽四面的鼓角聲,發覺東北方最稀疏。想了一會,微覺好笑。暗忖這青丘國的軍隊雖然調度得不錯,還弄出一著誘敵自投羅網之計。哪知自己眼力不比常人,適才遙瞥一眼,已知東北有一道堅固的防線,最不易衝破,如由鼓角聲判斷敵情,貿然向東北方鼓角聲較疏之處衝出去,非陷入層層重圍不可!
想到這裡,立刻起身,徑向南面奔去,走了裡許,便碰上一隊披甲軍士,他施展出上乘劍法,劍光如電,霎時刺死了四五個。但這一次對方似乎有點陣勢,居然把他圍得嚴密。長槍大戟遠遠向他搠來,招架十分費力。
仙人劍秦重奮起神威,一劍架開兩支長槍一支大戟,乘機躍起,凌空找到一個軍士頭上,一腳踏下去。
這一腳踏在那軍士的頭盔上,力量何止千斤。那軍士慘叫一聲,整個頭顱縮了一半入腔。這幕景象慘厲已極,把其他許多軍士都駭得怔住。
仙人劍秦重錯蜒三點水,晃眼已沒人樹林中,一回到林中,立刻向東北急奔疾馳。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適才在南方一現身,大軍立刻向那邊移過去。
他出了叢林,藉著地形高低,掩蔽身形,往右方橫移數里,耳聽四方八面鼓角之聲響個不絕,他卻不再理會,徑自在一座又大又密的叢林中坐下休息。
耗到晚上,鼓角之聲已逐漸消歇。秦重長長透一口氣,心想這一回到底讓他逃脫大難。
又過了一會,天色全黑,已是初更過後。秦重施展夜行術,直向東北方馳去。他經過嚴格訓練,在這沒有月亮的黑夜中,真是佔盡便宜。
大約走了數里,忽見營帳連綿,燈火處處,儼如一道極長的城牆,攔住去路。
秦重躲在黑暗中,暗自忖道:“過了這道防線,那邊樹木鬱蒼,似乎已是島上居氏聚居之處。怪不得在這裡設下重兵,敢情就是要把我攔在這一邊。可是我這一身武功,他們怎會料想得到?我偏偏雞犬不驚地穿過去,他們再圍上一年,也摸不到我的影子……”這時他竟沒有想起妻子袁綺雲的安危,一味盤算如何悄悄越過這道防線。
他視察形勢,鷺行鶴伏地撲到一座營帳邊,側耳一聽,周圍甚是寂靜。復向前走,穿過兩三座營帳,看看沒有什麼動靜,登時鬆弛不少。忽見右方有座營帳尚有燈光透出來,隱隱還傳來說話之聲。
秦重忖道:“一點也不明白此地形勢以及佈置重兵之故,何不過去聽聽,也許能聽出一點頭緒……”
這時他已不甚小心,縱將過去,落在營帳後面。側耳一聽,裡面似乎只有一個人沉聲自語。他覺得奇怪起來,也沒聽他說什麼,便趕快找一道縫隙,湊上去窺看。
一看之下,不禁為之一怔,敢情這座營帳內地方不小,擺著一張長桌,一個人坐在桌後,因是在那人左邊,故此看見他的側面。這人身上雖是便服,但體格魁梧,氣度威猛,說話時無論是聲音或姿勢,都十分沉著有力。
在長桌之前,站著兩排人,一共有十六七人之多。俱是全身甲冑,頭盔捧在手中。這麼多的人肅立不動,連半點聲息也沒有。是以秦重起初還以為帳中只有一個人在自說自話。
“這個說話的人,一定是這支大軍的統帥了,看他的樣子,果然有大將風度……”一面向長桌前那兩排人細看。這些將領們有老有少,肅立時那種姿勢,一望而知都經過極嚴格的軍事訓練,全都凝神注意那個相貌威猛,身穿便服的人說話。
秦重多看數眼,忽然發覺那群將領中,有兩個年紀最輕的,胸前的鎧甲上有個拳頭大的紅色心形記號。他摹地記起那個賤奴桑杞曾對他說過,凡是屬於白衣、黑衣、紅衣三派的人,都穿著胸前有個心形的短袍,以顏色區別出是哪一派的。目下這兩個年紀最輕的高級將領,也許正是紅衣派中好手,是以能夠躋身高級將領行列中。一面忖思,一面轉眼去看那個說話的人。
那人坐在長桌之後,是以如不留心,真看不到這人胸前居然有個白色的心形。
秦重暗自頷首,心想那桑杞說過,目下白衣派最有勢力,因為歷代御師都是白衣派的。這位統帥大軍的主將毫無疑問正是白衣派中的人。
這原是剎那間之事,秦重觀察既畢,方要凝神聽那主帥說什麼話,帳中竟已鴉雀無聲,一片沉寂。
秦重聳聳肩,正自不明其故;那位主帥已再開口道:“左先鋒馮勝聽令!”聲音較洪,威勢不凡。秦重忖道:“他半夜三更發什麼令?”
那兩個胸有紅心記號的年輕將軍其中之一抖擻精神地應了一聲,跨前一步,道:“末將候令!”
主帥沉聲道:“命你立即把箭取來!”
馮勝右手直挺挺地向斜上方一舉,應一聲“得令”,便把頭盔戴上,手按刀柄,轉身出去。
主帥站起身來,一手按在腰間長刀把手上,威風凜凜地道:“叛國反逆之徒,該判何罪?”
一個老將響亮地應道:“叛國者五馬分屍,家屬充發賤奴。”
秦重方自覺得奇怪,驀地一震,迅疾地回頭瞥視,果然見到一條黑影,疾撲而來。這一剎那間,秦重已極快地想道:“果然給我看破,敢情這個主帥和那個左先鋒馮勝已發現我,故此使個詐語,命他出來擒捕,而這個主帥還故意吸引住我的注意力!哎,這一打起來,那群將領一擁而出,定能把我纏住……”念頭如閃電般在心頭一掠而逝,他的人也疾然向那黑影縱迎上去。就在這一縱之際,亮出長劍。
兩下立刻便撞上,那條黑影果然是左先鋒馮勝。只見刀光一閃,返面斫來,一面大聲喝道:“叛賊還不束手就縛?”
仙人劍秦重急圖脫身,竟自壓劍不發,恍如來不及出劍的樣子。
刀風猛烈拂過,光華一閃,已砍在他左肩上。這一刀砍得又猛又重,仙人劍秦重身形禁不住直向下墜,就在他身形下墜之時,劍光一掣,宛如閃電。左先鋒馮勝慘叫一聲,小腹丹田處已中了一劍,全身真氣登時散掉,鮮血直冒。
仙人劍秦重腳一沾地,竟然絲毫無恙地騰身而起,疾如飄風般向旁邊躍去,掠出丈許,方始聽到屍身墜地的響聲。同時也聽到號角之聲,劃空而響。
秦重一下已躍開兩丈有餘,驀然一驚,停住身形。
原來他縱走之時,忽然發現不遠處有個刁斗,高達三丈,上面有個軍士,此時已瞧見他的身形,正以號角召集兵勇向他包圍。還有一點令他十分震驚的,便是號角之聲才起,四下的營帳傳出兵刃鏗鏘之聲,顯示出已經入夢的軍士們聞警立刻起來。這等迅速敏捷,直是一支飽受訓練的精兵。
他心知此刻生死一發,必須應變及時,否則大軍一旦合圍,火把高挑,縱然有通天本領,也闖不出去。
但見他有如電掣般沖人就近一座營帳之中,共有六名軍士,此時已起來三個,執戟欲出。帳中一片黑沉沉,若非他這等內家好手,真是看不見一點東西。
他以奇快身法,閃過向他身上衝到的三名軍士,一下衝到一個剛剛跳起來的軍士身邊,伸指一戳。那軍士連哼聲也沒有,便自了賬。
仙人劍秦重此時真個把全身本事都用出來,左手一託那軍士腰身,疾然旋開,另外兩名跳起來的軍士,各各執兵器衝了出營。
這營帳中太過黑暗,是以那五名軍士簡直不知有敵人潛人。
秦重極快地丟掉蒙面白布和雙足上的白布,脫了那個軍士的盔甲,自己戴上。左手持劍,右手執戟,匆匆出帳,只見帳門外不及五步之遠,那五人排在一起。
此時四下都傳來一片甲冑刀戟的鏗鏘聲,但卻不聞半點人聲,而且毫無紊亂之象。刁斗上號角嗚嗚而鳴,一陣陣急步聲由四方八面向這邊邊過來。
仙人劍秦重俊目一閃,立刻奔到帳前那排軍士的右邊末首,便站定不動。
一切似乎毫無異狀,這排軍士全都屹立不動。秦重剛剛把心事微放,暗忖刁斗上的軍士也許沒有看見自己的身形。
驀地想起情勢不妙,果然左方不及兩丈之處,火光摹起。
秦重大吼一聲,一手扣住旁邊那軍士的臂膀,往內一揪,跟著向外一送,底下右腳同時抵住那軍士的下盤,用足全力向外一送。
那軍士驚叫一聲,身形悠悠破空飛去,去勢之快,宛如流星趕月,一下子撞在左邊那團火光之上,登時把那團火光壓滅。
秦重出手極快,跟著又打倒一人,便向左方火光剛熄之處縱去。
那邊一陣混亂,黑暗中戟光劃過,一個軍官慘叫一聲,倒斃地上。
秦重眼明手快,先取軍官,登時這排軍士便成群龍無首的狀態。
好些軍士四散亂竄,他也疾向東北方奔去。他身穿甲冑,頭戴白色鳥羽頭盔,黑暗中誰也看不出是個冒牌貨。是以奔過十餘個營帳,十餘隊排在每個帳前的軍士,卻沒有一人出手攔他。
奔出營地,心中叫聲僥倖,耳聽後面號角不住嗚嗚而響,回頭一望,只見火光陸續點起來,不久便出現了百來支火炬,照得營地一片光亮。
但他已奔了大半里路,故此不怕火光能夠照到他。當下在一叢灌木旁邊停步,一面側耳細聽四下動靜,一面凝望那片火光。
火光中忽見四五條人影,往來奔馳,一時躍上帳頂,一時縱下平地。看他們身法之輕巧快捷,但論輕功,竟和自己不相上下。不禁大為凜駭,忖道:“幸虧我應變神速,倉促間扮成軍士,乘亂脫身。如若不然,此刻火光四起,那些軍士全部不動,這幾個將領細細檢查,我如何還能矇住他們。要被這幾人纏上,大軍四面一合,我真是死無葬身之地……真險,真險……看這情形,他們已發現我是假扮軍士,故此傳令眾軍不許動彈,我這一身裝束必須趕緊棄掉……”
心念正轉,火光中鼓聲急驟地響起來,跟著有七八騎分頭馳走。
秦重正不知何故,略一遲疑,耳中便聽到四面傳來號角之聲,雖甚遙遠,全自己分明仍然在大軍包圍圈中。
他不禁大驚失色,忖道:“原來我是自投羅網,這邊並非島上居民聚居之處。他們這個包圍網只要不放鬆,等到天亮以後,才往中心收縮,我插翅難飛……”
但形勢儘管不利,他仍然不能不作最後掙扎。當下仍然向包圍圈的中心走去。走了數丈,摹見前面燈火數點,仔細一看,敢情有座樓臺,正當去路。
四面儘管鼓角齊響,但這座樓臺卻一片靜悄悄。秦重本來以為樓中無人,但光是看那幾盞燈火,已知必有人住。
他忖想一下,便展開輕功,向樓臺躍去,臨到切近,只見一道院牆,圍住通座高樓。那道園牆約有一丈之高,他躍上去,手中長劍平搭在牆頭,身形吊在牆外,探頭向內一瞥。
牆內地方甚為寬廣,那座高樓住處中央,四面都有房舍。那座樓形式古怪,沒有正面,竟是四方形,二樓上的走廊四面俱通。廊柱上懸掛著燈火,但並不光亮。
他估計這座石樓大約有三丈高,若果縱上樓頂,便可以瞭望到四下形勢。再看樓下房舍與這道圍牆之間,只隔著一道丈半寬的院子,心想只要過得這個院子,不被人家發現,便可躍登樓頂。
可是這樓委實寂靜得出奇,裡面的人似乎全部入夢,對於四下的鼓角聲置之不理。秦重曾在江湖上混過,情知越是這樣深不可測,越發不可輕視。想了又想,先把長戟插在地上,騰出右手抓下一塊碎石,便向院中擲去。
石子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音。但歇了片刻,仍然無人出現。秦重咬咬牙,拔起長朝,先躍上牆頭,然後用力一躍,身形破空而起,徑自越過院子,落在對面的房簷邊,更不停留,疾縱上二樓迴廊上,再借力翻上樓頂。放目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怔在當場!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1:47:23
第三章 最難消受
上一回說到仙人劍秦重縱上那座高樓最頂層,回眸四望,忽然怔住。
原來這座高樓位處曠野之中,雖然四面平地,其中不少樹木散佈其間,但卻遮不斷目光。此時四方八面一道火龍,把這座高樓完全圍住,宛如一道極長的城牆,上播無數火炬,將這一片曠野團團圍住。
這時號角之聲已漸見疏落,卻顯而易見這道火龍似的包圍圈,逐漸收縮。
仙人劍秦重驚想道:“這一回我秦重竟然變成甕中之鱉,那道包圍圈越收縮,力量便越雄厚,等到離此樓不遠,這道人牆恐怕有數百人之厚……”
這麼一想,立刻決定必須趁對方尚未收縮得太近時,即速衝出重圍!
念頭方轉,忽見火光大起,霎時間樓下四邊的露天院落中,出現了許多火炬。
火光一現,四下亮如白晝,那些持著火炬的人,竟然全部是女兵,一個個軟甲披身,紅巾包頭。背上斜插長劍,手中提著花槍。步履輕快,特別是持炬的女兵,都練有輕功,丈許高的圍牆,一躍便上。
他連忙伏在屋頂,但見每一邊的屋子中,跟著出來數十名女兵,分從四面院門出去,排成許多小隊,每隊五人,巡梭似地在圍牆以外走來走去。
秦重俊面失色,忖道:“目下四方八面都十分光亮,我縱下去,首先要衝出這些娘子軍的包圍。這樣一來,便無法再隱匿蹤跡。如果再讓外層的大軍密集兵力,將我困住,縱有通天武功,也無法突出重圍!哎,我今番竟然真個折在此地麼?”
正想之時,只見向南朝海那一邊圍牆上持火炬的女兵們,悄無聲息地完全撤回兩邊,是以這向南一面的火光登時黯淡。
秦重連忙移到南面簷邊,打算從這邊逃走。只見院中站著三個女將,一個身量嬌小,背插雙劍。另外兩個身量高大異常,一個持著長戟,一個倒提著一柄五尺長的開山大斧。可知這兩人雖是女流,卻以臂力沉雄見長。
這三人頭上都沒有紅巾,那個身量嬌小的烏雲披肩,面貌姣好。另外那兩個卻把頭髮束向腦後,宛如兩條馬尾。
她們略一商議,便從正門走出外面。那個身量嬌小的似乎身份較高,命那兩將留守門外,自己卻繞樓巡查。
留守在門外的兩位高大女將,轉身向這邊樓上看了幾眼,忽然揮手命已經退向兩旁的持炬女兵再退一點。她們如命再退,已轉過屋角,因此這一面更加黑暗。
仙人劍秦重十分疑惑,暗忖莫非人家已發現自己在樓頂,因此故意命持炬女兵撤開,好誘自己下樓?轉念一想,又覺不對。因為適才已看見那些持著火炬的女兵,輕功甚高,丈把高的圍牆一躍而上。女兵況且如此,女將更可想而知。尤其那個身量嬌小的女將,舉手投足,都甚美妙,這正是具有上乘武功的人的特徵。那麼她們大可以上樓頂追捕。退一萬步想,從然她們都無法縱上樓頂,也可以架梯上來,一面以強弩壓陣……
四面的火龍人牆越縮越小,現在已離這座高樓不及半里。
此刻只有一個低沉的鼓聲有節奏地一下一下地響著,此外沒有別的聲音。同時剛才那些女兵們的行動,也是十分敏捷而寂靜。因而使他意味到這座樓中,必定有什麼人物居住。而這些人正是因為怕嘈聲驚醒這人,是以極力不發出任何聲息。
他繼續想道:“這裡的佈置令我十分迷惑,但無論如何,我得趕緊離開這座樓頂。四面的包圍大軍再迫近的話。那時連樓頂也亮如白晝。近處的女兵雖看不見我,但遠處的軍士反而會發現“然而我逃往何處?這道火龍也似的包圍圈我能闖得過麼?”
這些思想令他煩惱不安,不過他仍然不肯束手被擒,繼續不斷地苦苦思索
那個嬌小的女將又巡到後面去了,另外那兩員女將也凝目望著半里外的火龍。那委實是罕見的奇觀,以起初時包圍圈之廣大,這支大軍相信總在三萬人以上。
仙人劍秦重突然掠過一個念頭,立刻付諸行動,長身往簷外縱落去,身形一墜到二樓迴廊之處,手中長戟輕輕一點欄杆,身形便斜向廊中飄落。
迎面便是一個房門,裡面銀燈半剔,光線黯淡。這一瞬間,他頗悔適才匆忙,竟沒有仔細打量一下這座高樓二樓上的房間之內,是什麼樣子。悔意才起,他的人已竄人房內。
他的動作迅疾如風,身上雖然披著鐵甲,卻沒有半點聲響。
人了房中,竟不暇視察房中情形,僅僅直覺到沒有什麼異響,便門在門後,探頭向外窺看。
只見那兩員女將猶自遙望火龍奇景,分明沒有發覺有人從樓頂飛墜。於是先放下一點心事,然後回眸打量這個房間。
只見這房間極為寬敞,向南這一面,居然共有兩道房門。
另外四方八面,都有門戶,由此可知這一層二樓之上,全部四通八達。
房間當中放著一張大床,一個圓頂的輕紗帳高懸室頂,輕柔地罩住大床。
這一來秦重可看不見罩在輕紗帳中的大床上,躺著什麼人?
房中的地上,全部鋪著厚厚的地氈,黑暗中分辨不出是什麼顏色。不過從那極軟的感覺可以想像到這張地氈一定相當名貴。
清風從四方八面吹拂入房,因此十分清涼,銀燈搖搖中,一片暗香撲鼻,端的又幽又雅。
在這等危急關頭,他卻忽然生出一縷遐思。
他暗自想道:“這個房間的格式十分特別,既清靜而又幽雅可喜,日後我回到碧螺島上,一定蓋一座這樣的樓房居住……”
但這一縷遐思瞬息即逝,目下他急須找個地方藏匿身形。直到真個被搜查出來,他方始使出全身本事,盡力一拼。
他先躡足走到通向北面的一道門戶,探頭一看,不覺暗吃一驚,敢情那邊的房間也極寬大,雖然沒有燈光,但從大開的房門望出去,迴廊上站著兩條人影,都是身材嫋娜的女性,其中一個正向房間走回來。
秦重連忙縮回頭,忽見東面和西面的房間,燈光忽亮,微聞極輕的步聲同時由兩面的房間向通到這邊的門戶走來。似乎那兩個房間的人,因號角之聲驚醒,出去看了一會,現在點亮燈火,不約而同地齊齊要走過這個房間來察看動靜。
這時他真急出一身冷汗,如果走出廊外,下面的女將軍可能無意望見。一向北那邊剛剛有人走回房中,萬萬出去不得。東西兩面的房間卻同時點亮燈火,並且同時有人向這個房間走來。他不論往那邊走,勢將驚動了守在下面的女兵,再因此而引來數萬大軍。
百忙中左顧右盼,想趕緊找處地方藏起來。卻聽到輕微的步聲已到了門邊,那步聲竟是有人赤足走在樓板上。他忍不住軒眉微笑,殺心陡生,足尖一點,飛到東面房門邊,掩在門後。
這刻他已決定那人一人此房,便出其不意,出手點他死穴,然後乘勢托住那人,反而掩人東面房中。假如那邊房間只有一人,那麼他還可以多躲一會,假如尚有其他的人,則他只好出手相拼了。
他抱住孤注一擲的決心,反而覺得從容起來。
步聲停在門口,竟沒有走過來。這時他並不怕對面向西的房門的人會瞧見他,因為視線被當中的大床紗帳隔住。
眼前倏然一暗,敢情那人把房簾放下來,隔斷了燈光。同時對面房門的燈光也忽地消失,他不必過去看,已知也是放下房簾之故。
秦重喜不自勝,忖道:“原來是怕燈光透人此室,把床上的人驚醒,我暫時可以無憂矣……”
只聽向北房中步聲冉冉而來,他知道正是那個由廊上走入室中的女郎的步聲,當下屏息等候。果然刷地微響,那邊的布簾也放下了。
仙人劍秦重使眼一閃,先過去牆角把那道屏風搬開一點,以便等會兒躲到屏風後面,不致碰著身上鐵甲而發出聲響。
然後輕輕走向房中那張大床,用左手長劍,撩起紗帳。
目光到處,不覺為之一愣,這時燈光雖然不明,但近在颶尺,自然看得清楚。
床上雪白的被褥上,躺著一個女郎。她的手掌覆在眼睛上,因此只能看見她臉龐的下半截。
但僅僅這半截面龐與及那隻雪白纖美的手掌,已足以令人勾出一幅美人春睡圖。她的纖嘴、下巴、臉頰以及露出半截的粉頸,都美不可言。那隻掌心向上的手掌,纖穠適度,手指細長。而所有看得見的地方,皮膚之細緻雪白,令人神往。
仙人劍秦重並非是好色之徒,因此雖然眩惑地眨眨眼睛,多在她面上盤桓一會,但卻不敢向她頸子以下看去,誠想她沒有蓋好,露出嬌軀,則這樣窺人閨閣的行為,不啻等如江湖不齒的下三流輩。
他迅速地忖道:“這位美麗的女郎身份一定不比等閒,否則不會有那麼一隊精銳的娘子軍護衛,更不會因怕驚醒她而不敢發出半點聲息……啊,是了,剛才向南這一面持炬的女兵奉命撒開,必定是怕火光映人房中,把她的香夢驚破!”
想到這裡,他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微微一笑,低聲自語道:“即使是我,尚未得睹你全貌,但這一麟半爪,已經可以想見人寰絕色,也不忍把你驚醒……”
自言自語間,忽見她枕頭下露出一截劍柄,不由得微微一凜,電急忖道:“她以一掌遮眼,但如從指縫中偷偷窺看,我也無法發覺!哎,她不會已經醒了,卻靜靜地觀看我的動靜吧?”
此念一轉,反而不肯立刻離開,極快地把長劍銜在口中,騰出左手,以便點她穴道。
可是那女郎仍然毫不動彈,呼吸十分均勻,似乎尚在酣夢中。
仙人劍秦重舒口大氣,忖道:“我也未免過慮,樓下放著現成這麼多娘子軍,她何必多此一舉,若然早已發現我人房,只須出聲一叫,我便插翅難飛。何況她一個姑娘家,怎肯任陌生男人任意觀看?”想到這一點,便不好意思再看人家睡態,便目不邪視地退出紗帳之外。
走到向南的房門處一看,本來在半里外的火龍,仍然停在原地,卻見幾條人影疾馳而來,腳程疾如奔馬,領頭的一個正是早先所見那白衣派的主帥。他後面跟隨著三個將領,全部戴盔披甲,氣勢威武。那主帥的頭盔插著兩根三尺長的雉尾,在風中搖顫不休。
這邊那個身量嬌小的女將迎上來,這個女將身份極高,見到那個統率數萬大軍的主帥,只輕輕頷首。那位主帥也向她點頭為禮,後面的三名將領卻以左手斜抱前胸,右手向上斜舉,行的似是本國軍禮。
兩下交語之後,那個主帥便率了三將,轉身馳走。秦重大為擔憂,心想對方如果麾兵圍搜,絕對無法逃走。
憂思怔忡間,忽聽床上那女郎轉身之聲,暗吃一驚,疾忙縱到牆角那面屏風後。床上的女郎嬌咳兩聲,立地燈光滿室,原來三面房間的簾子都掀起來,每個房間進來一個婀娜的侍女,其中一個把桌上銀燈挑亮。
仙人劍秦重藏身的那面木屏風,雕滿了花卉草蟲,通體玲瓏,價值不菲。他這時哪有心情欣賞,微覺緊張地從縫隙中望出去。
只見另外兩名侍女,走到床邊,把帳子撩開。床上的女郎嚶嚀一聲,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聲音十分甜美。
一個侍女答道:“現在是亥子之交!”
床中的女郎坐起來,道:“外面是什麼事?”
侍女道:“剛才魯大將軍來過,但婢子等仍然不知是什麼事!”
床上的女郎道:“請禁衛大將軍上來!”
於是一個侍女嫋娜出去,床上的女郎也走下床來,她身上披著一件寬大拖地的睡袍,此時面貌已完全露出來,但見她眉如遠山染黛,眼似秋水流波,玉頰朱唇,使人心醉神馳,響往不已。
她赤著雙足,走到梳妝檯前,在大鏡前顧盼一下,輕攏秀髮。
秦重看得呆了,心想在這海外島國,居然見此絕色,真是眼福不淺。聽她的口氣極大,連什麼大將軍都呼來揮去的神情,不是后妃,也定是公主身份。只不知那禁衛大將軍竟是何人?居然能夜人她的臥室?
只一刻工夫,侍女在外嬌聲道:“禁衛大將軍謁見……”
跟著門口出現一人,秦重忙忙瞧時,敢情是那個身材嬌小,面具較好的女將軍。
她一踏人室內,兩道電光也似的眼神,迅速地環視房間一匝。然後嬌聲道:“小臣謁見公主”
那位美麗異常的公主微微一笑,道:“進來……魯將軍說些什麼?”
女將軍走進房來,道:“魯將軍說他十分慚愧,有人侵人禁地,往來自如,殺死了一名左先鋒和不少軍士,但他連這個大膽的逆賊什麼樣子、究有多少人都不知道,他說如果無法擒住這個逆賊,回頭便向皇上引咎辭職”
那位公主啊了一聲,凝眸忖思。
禁衛大將軍乘機又迅速地瞥視房中四處,然後收回眼光,不再亂看。
秦重這刻以內家功夫,貼身牆角,雙腳縮起來,因此那面屏風雖然底下有半尺高空隙,但外面的人卻無法見他雙腳。
只聽那公主緩緩道:“這個叛賊難道不怕死麼?縱然他不怕死,但這等事可大可小,可能誅連九族,收作賤奴……”
“也許此人真不怕死。”大將軍嬌聲道,“可以確信的,這反賊必定沒有父母妻兒,縱或尚有親屬戚黨,但他一定守口如瓶,至死不肯吐露身世!”
公主點點頭,露出恍然之色,道:“我倒要試試看他是不是真不怕死的人”
秦重聽到這裡,劍眉一皺,忖道:“好極了,我竟被她戲弄了一番,敢情她已經發現我的蹤跡,故以佈下此局,這句話分明就是向我說的”
卻聽那公主道:“你傳令魯將軍,就說只許生擒,不許擊斃。本公主屆時要親自審問!”
那女將軍領旨而出,牆角里的仙人劍秦重暗暗舒口氣,忖道:“原來她沒有發現我,我不過是多疑罷了!”
復又想道:“那個禁衛大將軍武功必定十分高強,她一出去,我就減了九分危險!目下只有一辦法,假如我被她們發現,只好辣手推花,擊倒阻住我去路的宮女,順勢把那公主捉在手中,然後挾天子以令諸侯,教他們數萬大軍乖乖的讓開一條道路,任我逃走!可是我逃到那裡?風聲一旦傳出,這島上發現了生面人,還能夠不疑心麼?咳,這辦法也不濟事,但必要時也只好如此了那位公主既不出去看,又不上床就寢,卻命宮女替她梳頭。
仙人劍秦重雖然身陷險地,但見到這樣一個絕色佳人,臨鏡梳妝,不覺也呆呆凝視。
隔了一會,痴痴想道:“我以為當世之間,最美麗的女人是玄陰教教主鬼母座下一風三鬼中的白鳳朱玲,但今日見到這位公主,方知世間還有一個可以和朱玲比美的人……”
那位公主又命人把禁衛大將軍召來,問道:“魯將軍可曾發現叛賊蹤跡麼?”
女將軍奏道:“還未曾接到他的報告,但從平靜的形勢看來,似乎未曾發現叛賊!”
公主哼了一聲,道:“難道五萬大軍,還擒不住區區一叛賊?”
“啟奏公主,魯將軍已命全部大軍出動,結成一道厚達半里的人牆,以公主的行宮為中心,團團圍住,除非他所料不確,叛賊已暗中從別的方向逃走,如在這個包圍圈中,任那叛賊插上雙翼,也無法飛出這道人牆……”
公主微微一曬,道:“若果真捉不到叛賊,這個將軍不當也罷。”
禁衛大將軍不敢做聲。恭立房中。
公主忽又問道:“假如那叛賊自首,按律該減罪若干?”
女將軍搖頭道:“如若讓他逃走!以後方出而自首,當可免去死罪。但在包圍圈中的話,卻不容他自首……”
公主道:“你告知魯將軍,就說我的旨意,那叛賊不論是否在包圍圈,如若自行出來就縛,可以免去死刑……”
女將軍聞言一愣,道:“公主你……?”
公主擺手道:“速去傳旨,我相信那叛賊知道之後,必定自首,便可減少無謂傷亡”
那位女將軍唯唯而退,走到房門,公主忽又問道:“你可知那個逆賊何故擅闖禁地?還敢殺死捍衛國家的軍人?”
女將軍搖搖頭道:“小臣不知……”說時,面上另外流露出疑惑和若有所思的表情。
公主喃喃道:“那人如此大膽,難道已抱著必死的決心?又難道是右翼王的奸細……”她揮揮手,女將軍悄然而退。
她走到一個錦墊上坐下,面龐恰好向著屏風。但她沒有向屏風投瞥一眼,仰首望著天花板,一面命房中三名宮女退出去。
房中只剩下這位嬌豔如花的異國公主以及一個英俊的年輕劍客。
仙人劍秦重一直希望她趕快就寢,以便自己可以把腳放下來,休息一番。
他雖然聽到公主說,自首可免去死罪。但他苦在是個異國人,縱然自首後可以免去死罪。但按照此國法律,這一生的賤奴卻是當定。以他一個堂堂的劍客,卻在脛骨上留下賤奴的記號,這恥辱真是比死還要難受。
是以他簡直沒有考慮過出來自首這個念頭。他只希望公主就寢,然後他可以休息,再設法逃生。
卻聽公主哺哺自語道:“奇怪,他寧願死也不肯出來自首?這是什麼緣故?莫不成這世上真有不怕死的男兒?”
仙人劍秦重忖道:“我的好公主,你真是世人最愛大驚小怪的人……這種事和你一位公主身份的人有什麼關係?你尋你的香夢,我走我的大路!快點上床睡覺吧,你長得這麼美麗,假如我是個壞人,你今晚還能保存清白麼?”他自慰地笑一下,又想道:“我到底是出身東海碧螺島的人,對於女色之事,決不胡亂來……”
想是這麼想,其實那對眼睛此刻卻老是在公主美豔絕倫的臉龐上打轉,再也移之不開。
歇了一刻,公主打個呵欠,姿態美妙之極。秦重看得目瞪口呆,體內熱血沸騰激湧。
她曼妙輕盈地起身,走向房門,忽然停住步,輕輕擊一下掌。
三名宮女一齊出現,公主道:“我的珠鞋,金釵和外衣……”
那三名宮女立刻迅速地移動,其中一個彎低身軀,到處張望找尋公主的珠鞋。一個宮女一直走向屏風左邊,秦重閃眼一覷,暗中叫聲苦,原來屏風左角掛著一件描金繡鳳的鮮豔衣裳。
另一個宮女卻筆直走向妝臺,取那金釵。
秦重一面把雙腳縮得高些,以免找尋珠鞋的宮女無意瞧見。
一面用銳利的眼光緊吊著走向屏風而來的宮女,假如她取衣之時,發現了自己,這種形勢之下,他只好搶將出去,把公主擒在手中,然後要挾那五萬大軍自動讓出一條道路!
這還不算,他仍然分出一點精神,留意那個橫過屏風去向妝臺的宮女,防她無意發現。
他一心數用,倒是應付裕如。眼見那取衣宮女,一直走到屏風左角,伸手取衣。
她只要踏前一步,便可以瞧見屏風後面,但她似乎沒有這個意思。
仙人劍秦重這時雙目眨也不眨,緊緊盯著這個宮女的一切細微動作。
摹地裡右邊耳際傳來一聲輕笑,相隔得那麼近,以致這位膽力過人,機智之甚的年輕劍客,一時也為之愣住。
他還未來及轉眼去瞧右耳邊發笑之人,脅下突然微疼,登時四肢俱軟,一聲滾倒地上。胸中也轟的一聲,天旋地轉,人便昏迷過去。
隔了不知多久,他微微呻吟一聲,睜開眼睛,但覺眼前一片幽幽暗暗。
他定一定神,爬起身來,發覺全身毫無羈束,試一活動筋骨,居然一如平常。
轉眼四看,只見自己處身在一個幽暗的角落,四面俱是嶙峋山石。
角落外面,卻是一片廣場,但暗不見天日,而且一股潮溼的味道,使人登時知道乃是處身在一個極為寬廣龐大的石窟之中。
他一點也不寂寞,因為廣場中不少人在走動。這些人都赤裸著上半身,露出黝黑的皮膚,顯示出他們慣常在烈日之下工作。
這些人大部分身體強健,肌肉墳突,但此刻都露出十分疲憊之色,蹣跚地走動往來。
秦重大驚失色,忖道:“這些人都是賤奴,看他們小腿上的烙痕便知。我處身此地,無疑也變成了賤奴……”
他定神一想,未曾昏迷以前的事,都湧上心頭。
“我一定讓那個女將軍早先窺破,或者簡直就是那位公主早已察覺,故意引我注意那宮女取衣時,乘機縱來點住我穴道……可怕啊,那點我穴道的人,身手之高強,最少也不在我之下,是那位公主呢?抑是那個禁衛女將軍?”
他極力推想,也想不出自己已昏迷了多久?一個時辰?一日?抑是十日?
這些都不要緊,事已如此,只好認命。心想他們倒有點人情味,趁自己失去知覺之時,烙上賤奴鐵印,故此可以減少一點痛苦。
低頭提起褲腳一看,不覺又驚得呆住,原來他一雙腿上,光光滑滑,哪有什麼烙痕。
“真是奇怪到了家啦!”他怔怔尋思道,“我已被人家換上長褲,還以為已被烙上鐵印,殊不知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不好了,我不能再想下去,這個國度一切事都稀奇古怪,再想下去,非瘋狂不可……”
他索性什麼都不想,靜靜望著外面走來走去的人,發現這些人走過右邊之後,不久便轉回來,手中多了一卷鋪蓋似的東西,抗在肩頭。
這個推測可沒有錯,因為不久以後,便有三四個人在他可以瞧見的地方,打開手中的東西,鋪在地上,然後躺將下去,發出一聲舒服的呻吟。
“這些賤奴們一定由左邊一道門戶進來,然後到右邊領一個鋪蓋,便各自睡覺。看來這些賤奴日間一定做過什麼苦工,是以顯得十分疲乏”
他自顧一下,又迅速地忖道:“我身上毫無束縛,只要查出此地形勢,立刻便可以逃走……”
當下攝神定慮,行功運氣,哪知一運真氣,立刻覺得丹田發脹,氣促心跳。
這一驚非同小可,使得他無力地坐到地上,歇了片刻,這才深深嘆一口氣,想道:“完了,我苦練了十七八年的功夫,竟然斷送在這個鬼國中。剛才的現象,分明是被內家好手的獨門功夫,破去我的真氣,只剩下本身的力量,內家真力已無法運用……天啊,目下我只比普通沒練過武功的人強些,一個人頂多可以對付幾個普通人,這有什麼用處?我那強仇大敵,在中土號稱劍神,天下已罕有敵手,我還能和他爭雄逐勝麼?”
他的確十分悲傷,要知他自幼便得碧螺島主於叔初寵愛,因此養成極為倔強的性格。劍神石軒中當年把他的長劍震出掌中的仇恨,刻骨銘心,不論如何艱苦危難,他都非報不可。幾年來他一直為此而努力,所經歷的一切,在他都有如無痕的奇景,只有一個心念永不能須臾去懷,便是向劍神石軒中報復一劍之仇。
現在他突然完全消失了報仇的機會和能力,在他而言,真是比任何不幸還要不幸些。
他痴痴坐在地上,虎目圓睜,兩滴淚珠從眼角流下來……
失望到了極點之時,反而覺得麻木起來。
一個壯健的漢子哼哼哈哈地走到他前面丈許之處,放下鋪蓋,然後躺上去,舒服地呻吟一聲。
不久,那漢子便注意到秦重。他支起半身,打量他一會,然後道:“朋友,你是剛來的吧?”
仙人劍秦重恨不得這時立刻死掉,但深心處仍然有一點點不甘心。
他努力撇開一切失望和痛苦,向那漢子點點頭。
那漢子透口大氣,重新躺下,一面道:“果然你是才來的,怪不得我上午沒瞧見你……”
秦重沒有做聲,那壯漢又道:“你別胡思亂想了,初來這裡,免不了覺得不習慣,但時候一長,也就沒有什麼。不瞞你說,我情願在這裡做牛做馬,也不願去奉承那些主人的顏色。一個賤奴做得再好,還不過是一個賤奴……”
秦重嘆口氣,忖道:“你怎知我的悲傷何等深刻?你怎知一個人的雄心壯志,突然被迫完全放棄時的痛苦……”
那人聽到他的嘆息,便用安慰的口吻道:“其實這裡也沒有什麼苦頭,就是工作吃力和整日被烈日炙曬!下雨天我們便可以休息,多美妙啊,我們可以睡上一日一夜呢……可惜這裡一年難得下一場雨!”
“這是什麼地方?朋友你貴姓名?”
“喔,聽起來你似乎才淪為賤奴不久呢……我姓熊名烈。這裡是大理山,晤,也許你未曾聽過大理山的名字,普通人都不知道,就是位處全國中央的大青山的一座山峰,周圍百里都是大理石的山岩,然後就是大青山的原始森林,環繞四周。聽說以前有些朋友逃走,但官道不敢走,竄入森林之內,十分之九都死在毒蛇猛獸爪牙之下,只有極少數在森林中轉來轉去,又被捉回來……我們日常工作便是採石,一部分官府自用,一部分出售,據說很賺錢呢”
秦重道:“我姓秦名重,本來在飛箝島,卻不知如何昏昏沉沉,便到了這裡來!這裡有多少軍隊把守?”
“軍隊?那些都是魔鬼,這大理山工場因為十分賺錢,所以特地選派了三千名武藝精通的魔鬼。稱為飛虎軍,分作三團,一團守著出山官道,一團在山頂駐守,一團休息。他們輪流著每三個月中,便休息一個月,好不快活……”
“我們有多少人?”
“大約有千餘人,包括女奴在內……”
“為什麼還有女奴?是飛虎軍要來洩慾的麼?”
熊烈道:“不,飛虎軍的規律極嚴,不許和男女賤奴接近,違者立刻革除軍籍。你知道他們飛虎軍薪他極豐,誰也不願丟了這個金飯碗!這些女奴大約有百餘名,做點輕細工作和替我們燒飯!”
說起女奴,他似乎頗有興趣,支起上半身道:“這些女奴們比我們更慘,每七日便得陪一批人睡覺。我們男的人多,每一百日才輪到一次……”
他又躺下去,道:“但我不要,我厭惡這件事!”聲音變得懶懶的,好像真個一點也不在乎。
秦重奇怪起來,問道:“為什麼?你從來未曾試過麼?”
他不做聲,秦重忖道:“這廝大概一生未曾試過,不知道如何做法,因此不敢嘗試……”當下問道:“你今年幾歲了?”
熊烈道:“十六歲了……”
秦重微訝地注視著他壯健異常的身軀,這時才發覺他竟是天生一副練武的骨骼。
熊烈又道:“今日只做了一個上午,大概睡一個下午,晚上要趕工呢…”
“哦,現在才是下午麼?今天是什麼日子?”
熊烈道:“我不知道,我們記得日子作什?到有一天衰老了,便被飛虎軍押到別處,做一些不吃力而更下賤的苦工……”
仙人劍秦重微嗟一聲,暗忖自己剛剛才嚐到沒有希望的苦味,而這上千上萬的賤奴,前途一片暗淡,連一絲一毫的希望也沒有。他們不論如何掙扎,不論如何努力,但永遠沉淪在地獄之中,永遠是人下之人……這種滋味該是何等苦澀?苟延一命為的是何來?
想到別人的不幸,自己心靈上的重壓似乎減輕得多,熊烈又道:“秦重,你不去領一副鋪蓋,怎樣睡覺?你初來不知道我們的工作多吃力,等會兒你試過之後,便懂得保養精神的重要了!”
仙人劍秦重道:“我不想睡,但地上甚是潮溼,連坐坐也不行。”
他走出角落,只見這座石窟甚大,右邊三丈之處,洞窟漸窄,一面鐵柵隔在當中,由地面一直到洞頂,足足有三丈之高。
那面鐵柵的鐵枝比鵝卵還粗,排得又密,因此力量再大的人,也無法拉得動。
鐵柵那面,比較光亮得多,兩名身體魁梧,腰懸利刃的飛虎軍站在那邊。這時鐵柵那邊有幾個女奴,正在搬弄鋪蓋,鐵柵上開了一個兩尺見方的小門,賤奴們就在這個小門上接過女奴遞過來的鋪蓋。
他發覺自己和別人有兩點不同,第一點別的賤奴們只穿著一條短褲,而他卻穿著一條長褲。
第二點別的賤奴渾身都黑得像塊炭頭,秦重雖然本來不算白,但比起他們,簡直變成嬌生慣養的女孩子般白皙。
秦重本來有點兒忸怩不安,但又發現所有的賤奴們雖然身體壯實,卻似乎都十分疲倦,此時個個都急於休息,沒有人向他多望一眼。當下心裡便微覺泰然,一徑向鐵柵走去。
那兩名飛虎軍目光灼灼地打量他,秦重倒不介意這些高他一等的人,走到小門外,一個女奴道:“你叫什麼名字?”
秦重報了姓名,那個女奴便在一本簿子上翻閱,找了半天,抬頭道:“沒有你的名字。”
“沒有關係,我只想弄個鋪蓋用用……”
女奴見他長得英俊,因此也變得和顏悅色起來,笑道:“這些鋪蓋都有人的,名冊上如果沒有名字,便不能給你……”
一個飛虎軍喝道:“滾開,羅嗦什麼”
仙人劍秦重忍住氣,打量這飛虎軍一眼,心想自己目下是虎落平陽,武功盡失,否則非教訓教訓這個小子不可!
那飛虎軍見他瞪眼睛,立刻怒氣勃勃,突然拉開旁邊一個小門,走將過來。
他的一聲斷喝,已引起許多人注意,加上鐵門的響聲,那些賤奴便知道有事發生,全都從鋪蓋上坐起身來看。
那名飛虎軍一步一步向秦重逼去,秦重心想此刻如何可以鬧事,便一步一步向後退。
退了三丈左右,那飛虎軍似乎戲弄已夠,獰笑一聲,道:“你想死還不容易麼?”
話聲甫落,倏然伸手便抓。秦重身形本不高大,偏偏對方身高體壯,宛如一座小山,手臂又粗又長,這一抓過來。如吃他抓住的話,非吃他摔開數文不可。
秦重記得自己武功已失,不敢不閃,忙忙甩肩卸身,一下子繞到對方左後測,要知他雖然不能運動真力,但自幼鍛鍊武功,這步法身眼還是比普通的人高明得多。
那飛虎軍怔了一下,隨即獰聲大笑,道:“原來你這小子還會兩手……”他卻不須防備對方敢予以還擊,掉轉身軀,雙掌齊出,疾抓對方。
秦重練的本是上乘武功,若然他真氣未散,對方這等出手,根本動也不動,便可硬給碰回去。但目下正好慘在這裡,只因他的步法招數,均是極上乘的武功,如今他武功盡失,便無法施展,對付起這個一味以力取勝的軍士,反覺沒有辦法。
說時遲,那時快,對方雙掌已到,秦重不知不覺中使出上乘心法,身形半側,一招“西方見佛”,雙掌合十往外一穿,驀地中分封架敵臂。
那軍士硬生生一撲一抱,粗臂繞過秦重後背,疾然一扣。秦重架他不開,心中叫一聲糟,整個上身和雙手都被對方硬生生圈抱住。
熊烈在旁低低驚叫一聲,只見那軍士大喝一聲,雙臂一抖,秦重吃他抖起五六尺高,直掉下來。
如是往日,秦重輕輕一提真氣,真是上下自如,哪裡摔得他著,如今不比往日,只聽“叭噠”大響一聲,他已摔在石地上,痛得他劍眉一皺。
那名軍士頗感意外,只因他適才一抖之力,本可把對方抖起一丈之高,丈半以外。光是這一記對方便半天爬不起身。但臨到出力之時,對方身軀軟軟滑滑,不知如何一卸,竟把他的力量卸掉三分之二。
他當然知道這是秦重一生練武,身體自然而然會借力卸力,當下不肯干休,虎躍過去,俯身一揪,雙手扣住秦重脖子,硬提起來。
秦重被他扣得透不過氣,雙足離地,全靠雙手抓在對方小臂上,借力輕身,這才不至於頸骨折斷。
熊烈怒吼一聲,道:“他是新來的人,自然不懂規矩,你想扼死他麼?……”說時,已衝過來。
那軍士大笑道:“扼死又怎樣?你這廝也想死麼?”
秦重見他說時,眼中兇光四射,心想自己生不如死,就此讓對方扼死也無所謂,但那熊烈年少熱心,居然敢為了自己出言頂撞,自己一死之後,只怕他也非死不可。
虎目一閃,已橫下心腸,驀地一腳踢將出去。他這一腳踢得不重,但那名飛虎軍士墓地哼哈一聲,雙手齊松,害得秦重又掉了一下重的。卻見對方抱腹彎腰,連連嗆咳,原來是被秦重一腳踢在穴道之上。
熊烈卻過去拉起秦重,笑道:“我們這頓鞭子吃定了,我倒不怕,只不知你挺得住不?”
秦重感激地一笑,道:“累你受苦,於心不安,我倒無所謂!”
“你大概不知道那種用藥泡過的皮鞭的厲害,不但當時奇疼攻心,要死又死不了,打完之後,每晚睡倒在床上時,渾身骨頭又酸又癢,那時才不好受哩……”
秦重搖搖頭,苦笑道:“讓我嘗一嘗也好……”這時那名飛虎軍兀自嗆咳不時,敢情已岔了氣,渾身無力,已蹲在地上。秦重因自己剛才的一腳,用的是濁力,不知究有多重,誠恐那軍士因傷重而不治,忙忙過去,假裝要拉他起來,乘機用膝頭頂一下他背上的“筋縮穴”上。那軍士登時不再嗆咳,渾身的力量也回來了,怒吼一聲,橫臂一掃,登時把秦重掃開七八尺遠。之後又大踏步過去,一手叉住熊烈的脖子,舉將起來,另一手抵住他的小腹,驀地一推,熊烈那麼壯健結實的塊頭,竟讓這個軍士摔出尋丈遠。
這軍士又把秦重和熊烈兩人拽到鐵欄邊,取繩把他們縛在鐵柱上,然後取出一條顏色烏黑得發亮的皮鞭,狠狠鞭了一頓,鞭子過處,肌肉上便現出一道紫黑色的痕跡。這一頓鞭子,直把秦重打得冷汗直冒,好幾次都差點昏死過去。
但他一聲也不哼,直到上半身大片紫黑,才被一陣突然攻心的劇疼弄得昏死過去。
那軍士怒氣略消,提著皮鞭,兇光四射的眼睛,緩緩掃向石窟內一眾賤奴。那些賤奴們素知這個軍士出名兇暴,而且一身蠻力,誰也不敢惹上他,大家都趕緊移開眼睛,那軍士大聲喝道:“誰敢再滋事,這兩個死因就是榜樣……”
粗獷的語聲猶在石窟中迴盪時,石門閃入數人,當先一個身穿淡青衣袍,長可曳地,頭臉都蒙在一塊寬大的青巾之內,巾上兩個小洞,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這個青衣人後面,跟隨著五個人,頭一個乃是統率這數千名的飛虎軍統帥高盛,一個是輪到駐守山上的第一團團長高家貴,餘下三個都是高級軍官。
那名持鞭軍士聽到夥伴敬禮之聲,回頭一看,不禁大驚,忙忙丟鞭敬禮。
統率全軍的統帥高盛在這大理山上儼如皇帝之尊,軍士們等閒也難得見到他,賤奴們更不用提。這時那幾個女奴全都跪伏地上。鐵欄那邊的數百賤奴們本來就不敢做聲,如今更是噤若寒蟬,一片死寂。
青衣人緩步由小門走進去,在秦重身前停住,見他一身傷痕,目光一轉,正好和旁邊熊烈的眼光相觸。熊烈但覺這對黑白分明,澄澈如一泓秋水的眸子中,隱隱流露出高貴莊嚴的味道,這一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十分卑賤,不由自主地垂下目光。
統帥高盛跟著進來,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真不愧是一軍之帥,聲音十分威嚴有力。那軍士方才何等橫蠻,此時卻渾身一震,答不上來。
鐵攔內另外那個軍士道:“啟稟將軍,剛才如此這般,故此王榮把他們鞭打一頓,以警其餘……”
青衣人向秦重深深看一眼,然後走出鐵欄,高盛將軍和團長高家貴等人,前呼後擁地跟著這神秘的青衣人走出石窟之外。
那軍士王榮目瞪口呆,怔了片刻,才對夥伴道:“這人不知是誰,連高將軍也不敢隨便說話?”
正在猜忖時,秦重已甦醒過來,微微呻吟一聲,軍士王榮拾起皮鞭,怒道:“你這廝妄生事端,真正該死……”皮鞭一抖,便要抽下去。
忽地有人低喝一聲,王榮手中皮鞭竟然抽不下去,敢情那條皮鞭已被人家扯住,他勃然大怒,一面回頭,一面張口欲罵。眼光到處,那人竟是團長高家貴。
高家貴哼一聲,道:“你想把人打死麼?”
王榮呆了一下,只因往昔他縱然把一個賤奴活活打死,雖然暗中仍會受到處罰,但決不會在賤奴之前表示出來。如今不但受到禁止,還是團長親自出口,正想不通道理,團長高家貴揮揮手,後面幾個軍士便上前把秦重和熊烈解下來,扛出外面。
猛烈的太陽曬得熊烈睜不開眼睛,這個小夥子如在夢中,敢情那幾名軍士把他們扛到一所房子裡去,分放在柔軟潔白的床上。
那個團長平日對付這些賤奴,甚是殘暴,但此刻卻親自端了一個藥碗,右手拿著一根鵝毛,蘸些清水般的藥水,塗向秦重身上青紫之處。跟著又過來替熊烈塗藥,這一著真把個身為賤奴的熊烈受寵若驚,竟不知如何是好。
高家貴一直等到秦重醒轉,才離開這個房間。熊烈這時才敢下床,秦重坐起身來,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呢?我們在哪裡?剛才那軍官是誰?”
熊烈把經過情形—一告知秦重,秦重完全莫名其妙,想不通人家何故突然對他這麼優待。熊烈又道:“那些藥水真靈,塗到傷口上,一陣冰涼,疼痛立刻消失,閒常無事弄些來塗塗身體,一定十分舒服……”
秦重忍不住一笑,道:“這種靈效的止疼藥提煉不易,哪能隨便糟塌……”心中一面想道:“現在我可想出兩個結論,往壞的方面想,一定是因為我在飛箝島闖的禍太大,以後尚須等皇帝下旨處決,因此他們生怕我被王榮打死,皇帝的旨意到時,無法交人!往好的方面想,那個青衣人可能就是……公主……”
想到“公主”兩字時,連他自己也得用力強迫自己在心中說出來!事實上這個想法太過荒謬,那位金枝玉葉的公主怎會理會到一個區區賤奴的事?
他俊臉微紅,自己想想也覺得慚愧,因為後一個想法未兔太自作多情了。
房門響處,四個女奴進來,在方桌上擺滿了菜餚,還有一壺美酒。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1:48:00
第四章 人間地獄
這四個女奴雖然一言不發,但八隻眼睛卻一直偷覷這兩個同樣身份的男人,尤其以看秦重多些。熊烈害臊地別轉頭,等到她們退出去後,這才把頭轉回來,道:“秦重,難道這些酒菜是給我們吃的?”
秦重點點頭,和他一同據案大嚼,兩人喝了幾杯,肚子也填飽了之後。熊烈長長嘆口氣,道:“我一生未曾吃過這麼好的東西,還有美酒,啊,兩年前我還未到這大理山來,曾經偷喝過一次,才知道酒的味道,但也因那次偷酒喝,才被主人把我賣入官家,然後被送上這大理山……”
他說得感慨萬千,眼中閃出光輝。秦重憐憫地瞧著他,忖道:“現在他正憶起山下那些日子,雖然一個賤奴不會有什麼快樂的日子,但回憶總是會比現實美麗些”
於是他也禁不住記憶起過去,那個愛他超過自己生命的妻子袁綺雲,忽地閃現在他心頭,這使得他在悵們中又有點兒慚愧,因為他居然把她遺忘了好久,由分手之時開始,直到現在,他才第一次憶起她。
他走到窗邊,外面是一片石地,再過去好些山峰,都是光禿禿的石山,石山再過去,方始是鬱蒼的山巒,遠遠望去,也可以看出遠山上盡是聳天古樹,鬱結成林。
直到晚上,都沒有人來打擾他們,熊烈盡情享受那柔軟的床鋪,以及那豐盛的晚膳。
次日早晨,飛虎軍統帥高盛親自來看他們,和顏悅色地看他們好好休息幾日,臨到出門時,秦重實在忍不住,朗聲道:“高將軍留步,小可斗膽請問一事……”
高盛回頭笑道:“你不必詢問,有些問題連我也莫名其妙”說完大踏步出去,只聽靴聲橐橐,以及一路敬禮之聲,漸去漸遠。
直到第四日,秦重和熊烈被遣回另外一個石窟,改編在這座石窟的名冊內,不久便隨著大隊開赴工場。
那個工場在一片石壁之下,地方甚是廣大。工作分為兩種,一種是熟練工人體力較差的,便擔任採石,先由精通石脈的賤奴,劃好開採路線,然後用各種工具挖掘開採。這些工具由兩個人才舉得起來的大鐵錘以至像小指般大的特製鋼鑿都有。由那精通石脈的賤奴指揮,十分緊張地進行工作。
另外一組是擔任搬運,由山上通往山下平坦大道,都設有滑車,但從採掘地點搬到滑車,與及出山這一段起卸卻極為艱苦,最慘的是要在烈日之下不斷工作,體力稍差,做上一日,第二日根本無法恢復疲勞。縱然是身強力壯的人,日子一長久,也吃不消。是以每日完工時,所有的賤奴們無不精疲力竭,幾乎無法走回石窟。
秦重因是新手,故以擔任搬運,一天下來,幾乎支持不住。上身的皮膚都曬焦了,頭面因有竹笠保護,較為好些。
第二日他已瞭解那些賤奴們為何在工場中都不交談,雖然談話並不禁止,只要不停地工作,隨便說多久的話都可以。但昨日的疲乏尚未恢復,目前的苦工又永無休止,烈日毫不憐惜地曬炙得周圍一片火熱,每個人都只願多喝幾口水以及靜默地工作,從工作中忘卻一切痛苦,包括失去希望的痛苦在內。
晚上他因疲勞過度,反而睡不著,自個兒走出石窟,靠在洞壁上,望著天上繁星,腦中雜亂地胡想。
以前那個石窟中的賤奴,都是擴悍兇野的賤奴,因此那個洞窟不但設有鐵柵,晚上封鎖住出入通路,還有守衛終夜警戒。現在這個洞窟的數百賤奴,都是品行良好,性情馴良的人,是以享受較多的自由,洞窟的門完全敞開,每人的鋪蓋雜物都不收回,有些賤奴們甚至會有些金飾之類的私產。
他惘然想道:“可憐那上千個有血有肉的人,卻悲慘到這等地步,我相信他們不但不願意說話,恐怕連思想也完全消失……以我來說,現在也懶得和熊烈說話,說話太費力了,世上最長舌的婦人,到了這個地方,保管也不願饒舌……”
偶然間會想起妻子,那圓圓的臉龐,大大的眼睛,曾經付與他多少情意。但每次他想起妻子的原因,都是因為想起那位美豔絕世的公主,她的影子和聲音,時時在他心頭閃現過,然後,有時便聯想起妻子!
對於那位公主,他當然沒有什麼企圖,也沒有什麼愛恨。不過因為她給他的印象太深刻了,故此不知不覺中常常想到她。倒是那面貌姣好的女將軍,他越來越恨她。因為他肯定這個女將軍破去他的武功,只有她才有這等功力對付他!
不知幾時他已坐在地上,靠著石壁睡熟,然後一覺醒來,紅日已高懸山頂。但他身上猶有露水。
洞窟中一片靜寂,他懷疑地站起來,心想這刻早該去到工場,何故還未有人起來?
當下走人洞中,只見這個極為寬廣的天然巖洞中,沒有一個人影。
一個人從黝暗的角隅走出來,卻是那熊烈。他歡喜地道:“真奇怪,託你的福氣!我今日又免去一日苦工,可以好好休息”
“他們呢?”秦重問道,這時注意到熊烈手中一包東西。
熊烈把手中之物交給他,道:“他們早就去了工場,這包飯是你的,味道好極了……”
秦重接過來,要分給他,熊烈卻說已經吃了一份,再也吃不下去。秦重便津津有味地大嚼起來,但他一面吃著,一面卻十分感慨。這包粗飯如在往日,他是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但如今卻覺得比山珍海味還要受用,可見得自己雖然倔強,卻強不過環境的折磨。
熊烈拉他回到鋪蓋處,他們原是鋪在一起。自己躺下去,道:“好不容易可以躺躺,何必站著說話!啊,幾時能夠躺上三日三夜,大概就不累了………”
秦重已吃完那包飯,問道:“你還覺得疲倦麼?我教你一個方法,也許有效……”
當下把內家調息運氣之法,傳授給他。熊烈身體雖然粗笨如牛,但腦筋卻不錯,兼之心無雜念,不久已能瞑息靜坐,吐濁納清。
秦重自家已試過,本想破出重新築建根基,由頭做起,希望可以練回一身功夫。但只一調息吐納,便心跳氣促,百脈賁張,熱血直攻心頭。這種現象便是走火人魔的先兆,故此試了多回之後,便棄絕此望。
如今見熊烈一下子便領悟心法,練得極好,不覺十分妒忌。暗想此人真是一塊練武的上好材料,如由自己悉心指點,一年工夫,可抵其他的人十年苦功。須知內家功夫,除了有名師指導以外,最要緊的是稟賦和心性。像熊烈這種年紀已有相當大,但心性純一得有如嬰兒的人,世間罕有。加上他的根骨奇佳,故而秦重有此信心。
半個時辰之後,熊烈方始睜開眼睛,但覺四肢百骸,力氣充沛,尤其心頭一片湛然明靜,平生未曾試過。不由得歡然道:“你這個法子真好,我每晚來一下,就不怕任何辛苦了……”
秦重心念一轉,道:“我且問你,你說託我的福,得以休息一日,你何以知道是託我的福?”
“我……我不知道……但這是從來未有過的事!那個青衣人一直看著你……”
他說不出什麼具體有力的理由,但他直覺地感到事情是這樣。秦重明白他的意思,道:“很好,這就夠了,我再問你,你會不會感激我?不但因我的福氣,還有我傳授你這種除掉疲勞的功夫熊烈誠心地點頭道:“當然感激不盡……”
秦重沉聲道:“我不但可以教你除掉疲勞的功夫,而且還可以教你武功,那些飛虎軍在你面前,不過像只螞蟻,一掏便死……”
熊烈幾乎叫起來,道:“武功,那多好啊?你是哪一派的?一定是白衣派的……啊,我明白了,你是白衣派的,所以高將軍才會特別優待你,那個青衣人一定是白衣派的高手”
秦重搖搖頭,道:“我不是白衣派的,你別扯那麼遠,我還要問你,假如你要學武功,拜我做師父,那麼以後是否服從我,聽我任何命令?”
熊烈眼中露出嚮往之色,道:“你不教我武功,我也聽你的命令。何況我是你的徒弟,天啊,我如果學會武功,那多好啊……”
仙人劍秦重道:“你跪下起個誓,就算是我的徒弟,以後每晚我教你一點……”
第二日秦重又開始在工場工作,晚上他雖然極為疲乏,但仍然振起精神,向熊烈講解運氣練功之道。這樣過了幾日,他實在支持不住,晚上疲乏得無力說話。熊烈卻在靜坐之後,便恢復了體力,見秦重這般模樣,便替他捶骨捏筋。
秦重酣然入睡,第二日精神大增,不覺如有所悟。這天晚上,便指點熊烈替他推揉全身十八處要緊穴道,這種手法原是武當派不傳之秘,可以強筋固骨,也可以幫助真氣運行,增長功力。
此法果然大有靈效,半個月之後,秦重已覺出真氣漸凝,大有恢復原有功力的跡象。
熊烈也進境神速,秦重見他只須苦練下去,內功自有成就,便開始教他劍法,只因限於地方和種種顧忌,只能遂日一招半式地傳授。熊烈在心中反覆記住身手步眼,覷到無人注意時便依樣比劃一下,因此學得甚慢,好幾日才學熟一招。但不用兵刃的拳法和掌法卻學得快些,尤其是大擒拿手和空手入白刃之類的手法,不久便純熟精妙。
又過了十餘日,秦重已能將一縷細弱的真氣,運遍全身。不過覺得十分危險,屢屢有流竄渙散的跡象,是以他不敢著急,平常搬運石頭時,更不敢運用真力。
現在他已察覺出自己乃是被一種近似“五陰絕脈手”之類的手法,把“中庭穴”閉絕住。他真想冒險凝聚全身真氣,強行把“中庭穴”衝開。但因那中庭穴離心脈最近,只要一不成功,真氣散逸人心脈之中,登時便命喪當場,連想做個殘廢也辦不到。故此他不敢冒險,甚至在提聚真氣之時,也微弱地調運。
又過了一個月,他雖然能夠不用熊烈為他推揉穴道,也可以恢復體力,但傷處仍然毫無痊好的跡象,每當真氣流過中庭穴時,便屢現警兆,呼吸微促。
在工作方面秦重因天生聰明過人,眼力又比常人為強,故此半個月前,便因他辨認得出石質和石中紋理脈絡,便改為開採工人。
每日由黎明時分便起來,到工場去,領了採石工具,隨著班頭到採挖地點,然後或用利鍬,或用鋼鑿,把質地極佳的大理石塊挖下來,然後由搬運工人運走。直到傍晚,視線不清,這才收工返回石窟。
工場中一天到晚都聽到藥水泡浸過的皮鞭響亮的聲音,這些鞭打聲總是從新來的賤奴身上發出。原來凡是被送到此地來的賤奴,一定是天性桀驁不馴,無人肯買,於是官府便從這些賣不掉的賤奴中,選出身強力壯的,送來大理山。“任是一等頑劣的賤奴,到山上不須半個月,便被磨折得半點大氣皆無,他們已別無所求,只希望有多一點休息睡覺的時間,便於願已足。
秦重自家經歷過這種日日夜夜都十分疲倦的日子,因此十分了解這些賤奴們的心情。現在雖然因略為恢復功力,每晚可以練功行氣驅祛疲勞,但直到此時,他的雄心壯志尚未回到他腔中。因為一來每日不斷的辛苦工作使得他情緒低沉,二來他能否恢復功力,仍是疑問。
這天下午,他奉命獨自開鑿一塊石頭,那個經驗豐富的班頭認為那一處可能蘊藏著比大理石貴重千百倍的上佳良玉,特地分出一人慢慢採鑿。秦重在烈日之下,曬得頭昏腦漲,但他卻不敢休息,叮叮噹噹地鑿個不停。
他站在一個石坑中,深達胸口,那塊噗石雖然在地面處,但站在坑中開鑿,總比佝僂著身體動手舒服省力。
這時已是午未之交,他已工作了足足五個時辰,累償之極,忍不住停停手,悵然長嘆一聲,抬起眼光。
忽見在他右側尺許處,站著一人。他的眼光直射時,適好瞧見那人小腿以下的部分,如要看清面目,便非仰首不可。
說他瞧見那人小腿,其實不確,只因那人青袍曳地,根本連腳上穿的什麼鞋子也看不見。
仙人劍秦重微微一怔,目光凝定在那截曳地青袍之上。
他看出這件青袍乃是極上等的絲綢,心想如是男人,在這等大熱天必無穿著如此之長的絲袍之理,故此初步可以斷定這人定是女性。
其次他便想到自己雖然武功已失,但耳目仍比常人敏銳許多。這個人能夠在自己不知不覺中走到旁邊,站了不知多久,可知這人腳底極輕,非身懷上乘武功之士,不能這樣。
最後他便想到當日自己被那飛虎軍軍士王榮用藥水鞭打昏之後,曾經出現了一個神秘的青衣人,據說一身俱包裹住,僅僅露出眼睛。目下這個神秘的人,多半就是以前那青衣人。
這些念頭在他心中極快地掠過,他正想仰頭看個究竟,但他疲倦得連抬頭也費力,最主要的還是他心理上覺得自己既然已是賤如螞蟻的奴隸,縱使這一仰頭,滿足了好奇心,但又有什麼用?
這股自卑自憐的情緒,充塞滿他心頭,使得他惘然輕唱一聲,反而垂下頭顱。
但他的眼角仍然瞅見那青衣人依舊訖立在旁邊,過了一會,那人還沒有移動。
他暗中苦笑一下,道:“假如他一腳踏在我頭上,或者向我吐一口唾沫,我會不會生氣呢?啊……為何我現在一點火氣都沒有?我已被環境磨折得壯志全消了麼?”
這一瞬間,他忽然記起自己何故會漂洋過海,遠遠來到這個異國。在中原赫赫有名、英俊瀟灑的一代劍客“劍神”石軒中驀地泛現在他心頭……
然而他一點也不激動,他像是替別人想起什麼事似的,自己卻冷眼旁觀。
他禁不住又苦笑一下,忖道:“這件事我居然能夠遺忘了這麼久,多麼令人奇怪啊……假如當日我和現在的我一樣,我決不會覺得那麼羞辱,那麼沒齒不忘……”
於是他又嘆口氣,眼光悄悄移到那件青色的絲袍上。
“這個青衣怪人站在這裡,工場的人們不知何等詭異地望著我們的舉動……唉,他為什麼不踩我一腳,或者不屑地吐我一口唾沫呢?我是這麼卑賤無用,連望他一眼的勇氣也沒有……”
經過這些日子來,他已被訓練得本能地知道自己偷懶停手的時間太多,鞭子馬上就要飛落在他背上。於是立刻低頭動手鑿石。。
“叮叮”地鑿了幾下……旁邊那青衣人忽然走到他面前,那件曳地的青絲袍,就在他眼前。
不論他想不想看,但那件青袍就在他眼前,因此他沒有法子看不見。
那件青絲袍微微飄揚一下,在袍下一顆石子飛起來,打在他額頭上。
秦重停手不鑿,心中卻悲哀地想道:“事情終於來了,平靜了一段時間,但我的磨折豈僅止做了苦工便罷?這人會怎樣折辱我呢……”
他仍然沒有抬起頭,同時他的心中沒有憤怒,更沒有反抗的意志,只有一種深遠的悲哀……
那件青絲袍輕輕一飄,又有一塊小石飛起來,這次飛得高些,“啪”
的一聲,打在他頭上竹笠上。
“他很客氣哩”他想,“假如這就是折辱的話,那就無所謂了……”
青絲袍忽又飄動,這次飄得高些,秦重眼快,隱約見到袍下露出一雙繡花軟底鞋。但他還未看到其他,頭上的竹笠已吃那人一腳踢得掀向後面,若不是有條細繩繃住下頷,那頂竹笠非得飛開老遠不可。
仙人劍秦重劍眉輕皺,緩緩抬起頭來。他那張俊臉龐雖然比往日黑了一點,但比起他身上焦黑的皮膚,可就相去太遠,相形之下,當真是臉如冠玉,目若朗星。
他的眼光由下而上,一直移到青衣人面上,果然看不見半點皮膚,只有雙目宛如夜空中的兩顆明星。
雙方目光一觸,秦重苦笑一下,俊臉上流露出一股說不出來的表情。
青衣人的目光,凝定在他的面上,彷彿要看透他苦笑之意,又似是為他俊美丰神吸引住,因此移不開目光。
秦重根本無話可說,便轉目四瞥,只見工場上所有的工人和軍士,都向他們這裡注視。大家都因這事罷工,連那些兇狠的軍士們,也忘記了用鞭子催促賤奴們工作。
他微微一曬,想道:“大家都似乎等著我這個猴子變戲法哩,可憐我竟變成猴子……”
青衣人見他微曬,卻沒有轉目四望,問道:“你笑什麼?”聲音十分啞澀,一時聽不出是男是女。但秦重已見到她腳上的繡花鞋,當然明白這是個女性,故意啞聲說話。
他搖頭道:“沒有什麼,我想起猴子……”
說時,心中卻在忖道:“假如這個青衣人是位面貌姣好的女將軍,倒也罷了。若是那些宮女,卻來凌辱我,想起來真令人難受青衣人啞聲低叱道:“什麼猴子?”
秦重淡然看她一眼,道:“我可不是說你,是說我自己!你看我不像只耍把戲的猴子麼?他們都在看我表演哩”
他忽然奇怪自己為何說得這麼多,也許是太久沒有和不是賤奴身份的人說話……但也許是長久沒有和女性說話
青衣人轉頭一看,發覺廣大的工場上六七百對眼睛都看著他們,當下低哼一聲,取出一個銀哨子,按在唇色吹了一響。
哨聲尖銳地響起來,幾個軍官如飛奔來,為首的人,竟是飛虎軍主帥高盛。
工場上所有的軍士立刻都舉手敬禮,賤奴們這時才記起自身的工作,紛紛動手,登時響起一片叮噹聲,搬運石頭時的吆喝聲。
高盛將軍奔到青衣人面前,肅立敬禮,道:“末將敬候吩咐。”
青衣人啞聲道:“這些人呆呆看著我,工也不做,要重重處罰!”
高盛躬身道:“敬請裁奪”這主帥說了兩句話,卻始終沒有稱呼那青衣人。
青衣人沉吟一下,道:“等一會才說,你們且退下……”
高盛帶著幾名軍官,敬禮而退。臨走時用威嚴的目光狠狠盯一下這工場的飛虎軍隊長,那隊長面色大變,趕緊向他敬禮。
工場上似乎已恢復正常,但那些賤奴們甘願冒著皮鞭著體之險,仍不時偷看這個神秘而地位極高的青衣人。
青衣人啞聲道:“你出個主意處罰他們如何?”
秦重籲口氣,道:“你要我死無葬身之地?他們若是知我的主意,今晚非把我活活打死不可!”
青衣人墓地仰天大笑,聲音圓勁清脆,無疑是個女性。
笑完之後,低頭注視著秦重,又隔了片刻,才道:“原來你也不過是個極平凡的人……”
秦重聽不懂言中之意,反問道:“你本來以為我是怎樣的人?”
青衣人冷笑一聲,道:“我以為你是個不平凡的人,最少是個鐵錚錚的英雄,膽勇毅力都不同凡俗,哪知道……嘿……嘿……”
她冷笑連聲,飄飄走開。
秦重看也不看她,頹然垂下頭顱,此刻他心中一團糟,無法捕捉任何清晰的念頭……
青衣人走了七八步,回頭一望,見秦重沒有瞧她,腳步一窒,覺得十分奇怪。但只停了一下,便飄飄離開工場。
隔了一會,鼓聲忽響,竟是平日集隊收工的命令。所有的賤奴都紛紛把工具交到指定的地方,然後走回列隊的固定位置。
秦重也這樣做了,心中卻嘀咕道:“這一回麻煩啦,一定是集隊之後,宣佈處罰之法,不管我有沒有建議,但禍由我起,他們必定不放過我……”
集隊之後,隊長大聲宣佈道:“現在返回石窟,你們剛才怠懈工作,今晚晚飯取消,每人打十鞭!返石窟後按次序到警衛室受刑!”
六七百人聽了這處罰,竟然毫無聲息。秦重心知這現象並非因大家樂意受罰,而是規矩極嚴,誰敢哼哈一聲,便先吃一頓鞭子。
在這大理山上,苦工已不足以當作懲罰,最令賤奴們覺得難受的,便是取消膳食。只因他們全都是健壯大漢,胃口本來就好,加之日日做苦工,“食”之一字,比什麼都重要。
熊烈擔心地偷覦師父,他在大理山上時日已久,深知凡是令全體被罰的禍首,回到石窟中,非先給他們打個半死不可。這次處罰之嚴重,從來未有,那頓鞭子本就難捱,何況還取消晚飯?
回到石窟之後,大家紛紛散開,表面上沒有一點事故。但等到警衛軍士特別把洞口鐵柵放下,封好後走開,窟中馬上一陣騷動。
熊烈和秦重躲在一個角落中,熊烈輕輕道:“師父,我們怎麼辦?”
仙人劍秦重道:“你走開,讓我一個人應付……”
熊烈怔了一下,道:“師父,你這個命令我怎能聽從?”
秦重嘆道:“虎落平陽被犬欺,若是當年!這些人何足道也不一會,黑壓壓一片人潮緩緩擁來,人數雖多,而且眼露兇光,明明不懷好意,卻沒有一個人發聲息。
熊烈明知師父無法動手,當下躍起來,站在秦重身前,沉聲道:“各位想怎樣?”
人潮緩緩擁過來,把寬大的角落都擠滿了。此刻前面的人縱想後退,也辦不到。
熊烈也不再做聲,反正是老規矩,他和秦重非被揍得重傷不可……
眨眼間人潮已迫近在一丈以內,熊烈生怕那些人繞過他而向秦重動手,血氣上湧,陡然大喝一聲,欺身上前,雙掌併攏向外一推。
當先的數人體格特別壯健,見他推來。一齊撲上,哪知熊烈雙掌之上發出一股無形勁力,奇大奇重,反而把這幾人一齊撞回去,壓得後面的人勢子一緩。但旁邊的人潮已湧夾過來。熊烈雙手分開,一抓一抖,已有兩個人飛起尋丈,跌到人潮之上。熊烈奮起神勇,大喝連聲,雙臂連抖,跟著便飛起六七條人影,直往外面人潮上掉落去。
然而這個洞窟中的賤奴共有六七百人,此時有如海潮般後浪推前浪,迫得前面的人,縱然有心退卻,也自無法。熊烈仗著天生力大,加上近日已紮下內家基礎,是以隨手一抓一抖,力量有剛有柔,居然能把那麼壯實的大漢隨手擲起。饒是這樣,仍有敵人衝到他身邊。熊烈果然是天生適宜練武的材料,既然平生未見這等陣仗,但越到這等混亂情勢,便越是鎮靜,百忙中沉肘一撞,側面一個大漢吃他借力撞翻,身形直僕開去,反而把旁邊兩人壓倒。
熊烈跟著塌腰微伸,右手一招“旋風掃葉”,先劈翻一人,跟著已刁住另一人的手腕,借力一甩。那人打個旋,登時碰翻了三人。熊烈左手卻以大擒拿手,扣住一個搗到左胸的拳頭,一扭一推,那人吃他扭得身形轉過去,面向著人群猛撞回去。
仙人劍秦重打量形勢。明知人潮合處,熊烈定然吃人擠得施展不開。當下沉聲喝道:“熊烈,提氣輕身,白雲出岫……”
喝聲中熊烈果然提口真氣,雙手變化出“白雲出岫的招式。
熊烈本身可沒想到這一招“白雲出岫”有什麼妙用,但他在出手時,聽慣了秦重吩咐,因此不知不覺如言施展。
但見幾名衝向他身上的大漢一齊吃他以絕妙手法震開,跟著他的人也破空而起。
熊烈對於輕身功夫從未實地施展過,此刻躍起半空,轉眼一瞥,地下盡是洶湧人頭,已無他降下立足之地,不覺為之一驚。
仙人劍秦重見他身形尚向上拔之際,摹然下沉,便知他心中驚慌,因此那口真氣提不住。立刻大喝道:“借人頭之力,換氣前躍……”
但這時因熊烈出手後弄得一片大亂,是以聲音嘈吵,秦重大喝之聲,熊烈哪裡聽得到?
仙人劍秦重心中大急,登時忘了自己不能運氣之事,徑自提聚真氣,聲發丹田,喝道:“熊烈勿驚,即速在人頭上換氣前躍!”
這兩句話聲音清朗異常,在人聲嘈雜的廣大洞窟中迴旋盪漾,每個字都傳人眾人耳中。
熊烈聽了師父之言,腳尖一找,踏在一個人頭上,然後換口氣向前一躍,居然躍開一丈以外,跟著又換氣疾躍,但見一道人影,徑從人潮之上飛渡,眨眼間已飛出人潮範圍以外。
外面警衛的飛虎軍聽到哨聲,方在洞口外探看,熊烈飛奔過去,大叫道:“你們快來,打死人啦……”
那個飛虎軍聞警,忙忙擊鼓聚眾,然後開柵進來,個個手提大刀,左手挽住一面盾牌。
人聲雖嘈,但哪裡響得過震耳驚心的鼓聲,登時所有的騷動都平息。
那隊飛虎軍雖然只有二十餘人,但他們俱精通武藝,手持大刀,沖人人叢中,賤奴們在積威之下,無人敢向他們動手,紛紛散開。
熊烈跟在飛虎軍後面,穿過人叢,遠遠已見角落裡七八個人倒在地上,疊成一堆。仙人劍秦重卻不知去向,大概也在倒下的人堆中。
他雖是個賤奴,久受磨折,但最是敬愛秦重,此時禁不住悲吼一聲,衝向角落中的人堆。
前頭那些飛虎軍哪知他有什麼心意,紛紛攔截,霎時刀光四起。
熊烈使出秦重嫡傳身法,左衝右突,那二十餘名飛虎軍空自大刀橫飛,卻無法碰得著熊烈,居然被他完全閃過,奔到角落的人堆旁邊。
須知東海碧螺島島主於叔初,在中原號稱劍法天下第一,這於叔初身量矮胖,不擅輕功提縱術,因此精研步法,以補輕功之不足。
熊烈正是使用出這等步法,那二十餘名飛虎軍武藝雖然不弱,但碰上這等內家上乘身法,哪裡摸得到路子,等到吃熊烈衝過之後,個個羞憤交集,齊齊回身向角落處撲去。
那七八個人倒在地上,個個橫眉瞪口,或仰或仆地疊在一起。
熊烈撲到旁邊,忽見那堆人微微掀動,上面的兩個滑下來,然後下面有個人鑽出來,竟然就是俊美瀟灑的仙人劍秦重。
秦重一現身,那七八個本來動也不動的人,此刻全都張臂伸腿,紛紛爬起身來。
那隊飛虎軍衝過來,立刻把這些人都包圍住,其中有兩名飛虎軍特別用刀指著熊烈,一步一步逼過去。
熊烈適才因心懸秦重生死,是以奮不顧身地衝過二十多個飛虎軍,但此刻形勢一定,眼前那兩名軍士滿面殺氣地追過來,登時心涼膽戰,不知如何是好,本能地一步一步向後退。
仙人劍秦重一看情形不妙,立刻橫移過去,擋在熊烈身前,大聲道:“有話慢慢說,我和他都被人揍了一頓,你們不該責備我們……”
他一發話,情勢便轉為緩和,旁邊的隊長情知秦重大有來歷,真不敢殺死他,便先止住那兩名軍士,然後回頭四顧,厲聲道:“你們敢是活得不耐煩?這種報仇的行動,高大帥已嚴令禁止……”
所有的賤奴們都不敢做聲,悄悄四散。那隊長回頭喝道:“你們這幾個人必定是惹是生非之徒,哼,今日非活活鞭死你們不可……”他一揮手,七八個飛虎軍擁上去,一人服侍一個,連秦重、熊烈在內,都被倒剪雙臂地綁起來。然後推倒地上,各各在腰間取出黑色的皮鞭,揚目看著隊長,只等令下,便開始施刑。
洞外鼓聲忽響,跟著步聲齊整地開進一支飛虎軍,這隊飛虎軍人數極多,進洞之後分往左右一站,每隔一步便有一個,形成一條人牆通路。接著便有幾個人進來。
這後來進洞的人,為首的正是飛虎軍主帥高盛,後面跟著四名軍官,威風凜凜。
他們從兩排軍士中間走進來,軍士們紛紛敬禮,顯出一軍主帥,氣勢不凡。
高盛走到那七八個倒在地上的人之前,沉聲道:“鬆綁!”
秦重起身,俊面含笑,一直打量那高盛將軍,露出一種滿不在乎的神色。
熊烈從來沒見過秦重這等神情,覺得十分奇怪,心中充滿了佩服之情。自家也被引起雄豪氣概,挺胸昂然站在秦重身後。
不但熊烈如此,四下的數百賤奴,見到秦重居然在高盛將軍之前毫無懼色,登時都覺得自己微賤之極,根本不可和人家相比,早先居然動手打他,想想也十分慚愧。
寬廣之極的洞窟中鴉雀無聲,高盛凝視秦重半晌,才道:“奇怪,你居然沒有受傷!”
秦重道:“託將軍的福,在下被幾個人壓在下面,反而沒事!”
高盛點點頭,道:“你見到本帥,好像不大在乎呢”
秦重道:“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何事足懼?”
高盛不容他這句含有挑釁意味的碴兒,側頭傳令道:“這次騷亂,不必追究。午間的處罰命令,即宣佈撤回……”
鼓聲隨著高將軍的步伐低沉地響起來,不久之後,所有的飛虎軍都退出洞外。
秦重在角落裡坐下來,熊烈蹲在他旁邊,萬分佩服地問道:“師父,你為什麼一點也不怕那高將軍?所有的人見到他都要發抖!”
他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歇了片刻,才道:“遺棄我好久的雄心壯志,如今都回到我心中。豈不奇怪麼?僅僅是一瞬間,但卻是生死相隔不過一線的一瞬間。”
熊烈不解道:“師父,你說什麼?”
“所謂生死一線的一瞬間,就是我提聚真氣大聲命你換氣躍開之時,等到我喊完之後,忽然想起剛才所運真氣,極是強勁,誰知竟在不知不覺中,衝破了我一向忌憚已極的中庭穴。這等如說我已恢復了全身功力……於是那些人向我衝來時,我便把為首七八個點住穴道,堆在我身上……”
熊烈欽敬地道:“師父你的主意轉得真快,但願我也懂得點穴!”
仙人劍秦重笑道:“不須心急,這些總要傳授給你。從現在開始,我們要秘密地研究逃亡的計劃!”
熊烈道:“師父有命,弟子萬死不辭!”
這時其他的賤奴已不敢招惹這兩個人,全都遠遠散開,使得秦重和熊烈都感到被他們孤立起來。
秦重自個兒踱到洞口,只見鐵柵已撤,恢復平時狀況。但這許久以來,他還是第一次在白天能夠悠閒地走來走去。
他踱出洞外,轉過石壁拗角,只見左邊是一條平坦的山路,挺婉上山,直通那邊峰頂的工場。右面地勢平坦,一大片曠場,草綠色的營房一列一列齊整地分佈其上。
軍營過去,先是一片斜坡,然後竟是一片草地,植立著不少樹木。
翠綠的樹葉使他覺得十分舒服,每日早晨或晚間,雖然都經過此地,但因光線黯淡,故此他沒有注意。
那片草地上有一幢兩層高的樓房,完全是用大理石築成,美輪美奐,在太陽之下氣象雄偉,儼如神山上的仙宮。
秦重已知這座大理石的高樓,乃是飛虎軍主帥和三位團長的住所,不由得多望數眼。
他好久沒有見到草地和樹木,這大理山周圍全是光禿禿的石山,雖然四面都有森林,但離得太遠,沒啥看頭。
如今他倒是真想走到那座石樓下面的草地走走,嗅一嗅青草樹木和泥土的氣味,但中間隔著那一片營房,他不知道是否穿得過去。
站了一會,忽見一個軍官從營房中匆匆出來,向他招手道:“過來”
秦重瀟灑地走過去,那軍官轉身便走,口中大聲道:“你跟我來!”
他跟著那軍官穿過那片營房,在營房中的軍士們都瞪著大眼睛,瞧著這個神秘的賤奴。
那軍官一直把他帶到那座大理石高樓之下,高盛從樓下的大門走出來,凝視秦重一眼,慢慢道:“你上樓去吧,但你必須記住,飛虎軍已完全調來此地,數千之眾,包圍在四周,只要本帥發出號令,便是一隻飛鳥,也飛不出重圍。”
秦重想了一下,道:“高將軍可是暗示我到了樓上之後,不得鬧出事故?”
高盛虎目一瞬,道:“諒你也不敢”
秦重道:“將軍料得不錯,敢問樓上什麼人要見我?”
“是你謁見他!”高盛沉聲道,“你最好識相點,大家都好過!”
秦重見他不肯回答,便不再問,走人大門之內,竟是個寬宏華麗的大廳,穿過大廳,左右各有一道樓梯,石階上都鋪著紅色的地氈。
高盛指指右邊的樓梯,秦重使拾級而上,走了十多級,忽然回身朗聲道:“這地方可曾有賤奴踐踏過?”廳堂中迴盪著他的聲音。
高盛沉著臉,一言不發,秦重當真不肯隨便激怒他,便道:“我的意思不過是覺得這樣赤裸著胳膊,不大好意思而已……”
高盛點頭道:“說得有理,你下來……”
那名軍官連忙急步走去取衣,片刻間衣服取來,卻是一件白色的綢袍,長僅及膝。
秦重換上之後,登時倍覺風流瀟灑,這一回他不再多羅唣,一直拾級上樓。
樓梯口站著兩名女兵,衣甲鮮明,頗覺威風。她們四隻眼睛拚命似地瞪視這個英俊的男人,秦重覺得有點窘,他寧願被一萬個男人瞪視,也不願給這兩個女兵這樣地看。
於是他逃避似地急步沿著長廊走去,第一道門口便是個大廳,門內有兩名女兵把守。
“這兒倒是禁衛森嚴哩!”他想,“我走進這大廳呢?抑是直向前走?”
他在廳門躊躇一下,終於跨人大廳之內。
那兩個女兵也像外面的兩個一般,直著眼睛瞧他,既不相阻,也不指示。
秦重入廳之後,尤自感到那四道目光,火辣辣地射向他腦後。
他不知該向哪裡走,四瞥一眼,便向對面陽臺走去。出得陽臺,這才發現外面地方頗寬,而且一直伸展到這座高樓的兩頭盡處。
他聳聳肩,向左方走去,剛剛走到另一道門口時,那個青衣人飄飄走出來。仍然是青絲袍曳地,青巾矇住頭臉,只露出兩隻眼睛。
那對眼睛有如天上星星般偉燁,秦重心頭一震,忽然想起那位美麗的公主來。
現在他已從其他的賤奴口中,探知青丘國國王並無子女,只有一位年歲相差極多的胞妹,稱為綠裳公主。青衣人瞧著他的一舉一動,生似貓兒瞧著爪下的耗子,露出嘲弄的光芒。
秦重此時已沒有一絲一毫自憐自卑的情緒,比起午間在工場見到她時,心情相差有天壤之別。
但他並不想激怒她,故此不肯和她瞪眼,回眸瀏覽樓外一眼,便道:“這裡真像是沙漠中的綠洲……”
回過頭來望著她,又道:“你說可是?”
“你見過沙漠?”她問,這時已不是壓住嗓子,是以聲音清脆悅耳。
秦重愕一下,須知他不但走遍天下,當真到過塞外大漠之區。縱然不曾,書本中常常看到。
青衣人又問道:“你是哪裡人氏?”
秦重放聲大笑,道:“我雖幸而不死,但這賤奴滋味卻已嘗夠,可不想我的家人感覺因我而嘗試此苦……”
青衣人冷笑一聲,道:“難道我查不出來?”
秦重故意裝出微恐之狀,這時摹然想起這青丘國乃是一個大海島,哪有沙漠?怪不得對方聽到自己提起沙漠便反問他是否見過!道理想通了,倒也不愁無法應付。
青衣人又問道:“你見過沙漠麼?”
秦重搖頭道:“你的話問得太奇怪,哪裡有沙漠呢?”
青衣人自己踱個圈子,忽然嘆道:“我真想到有沙漠的地方去!”
秦重怕她乃是試探自己,便不言語。直到現在,他已大大放心。第一點,對方不知自己乃是異國之人,這可以推想到妻子袁綺雲多半沒有被捕,縱然被捕,也沒有供出來歷。第二點,他感覺到這個用青巾青袍隱蔽住真面目的女性,對他似乎有著不尋常的感情。因此他認為自己多半有機會離開這座大理山。
青衣人又踱了一圈,道:“聽說剛才發生一場暴動,你怎能夠無事?”
秦重道:“他們壓在我身上,反而打不到我……恕我斗膽請問一句,你好像很注意我,為什麼?”青衣人默然不答,秦重又道:“我本來罪該處死,何以尚能活著?”
青衣人道:“這一句才問到要點,我就是要知道你是誰派來的?你那件刀斧水人都弄不壞的衣服叫什麼名字?在何處得到?”
秦重道:“你一定不信,沒有人指派我做任何事。那件衣服叫做火鱗衫,一個教我武藝的老人送給我,我也不知道如何製成。”
青衣人冷笑道:“憑這幾句話,便想搪塞過去?你最好說老實話,否則我教你死活都難!”
秦重迫到她面前,道:“我不信你費了這麼多的工夫,僅僅為了要知道這一點事!”
青衣人見他邊上來,不覺退了兩步。秦重再欺上前去,沉聲道:“你是誰?為何不敢露出真面目?”
對方又退了數步,後背已挨著牆壁。秦重毫不放鬆,繼續上前,和她相距不及兩尺。
青衣人忽然厲聲道:“你不怕死麼?”
秦重的手慢慢伸向對方蒙臉青巾,他一直細察對方眼光中的表情,看出那兩道目光不時現出惶惑、猶疑的意思。他發覺自己越是毫不忌憚之時,對方便似乎更加沒有辦法。
他的手已觸到青巾邊緣,正要揭起來,青衣人冷冷道:“你敢揭巾,便須處死!”
秦重果真停手不動,歇了一下,便垂下手,笑道:“我決不冒這個險,太划不來,因為我已知道你是誰!”
青衣人曬笑一聲,道:“可見得你還是怕死!”言中含有輕視之意。
秦重聽了這話,心中忽然閃過一個怪念頭,他想道:“她一說到我怕死,便露出鄙視之意。午間也是這樣,由此推想,假如我不怕死的話,她可能便對我另眼相看。目下忖度形勢,反正我極難逃出,除非從她身上想辦法!我何不冒險試上一下?然縱死了,也只好認命!”
念頭一決,便冷笑一聲,堅定地伸手去揭她的青巾。青巾一掀開,果然是那位豔色絕世的綠裳公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1:48:35
第五章 已出生天
那綠裳公主既是豔若桃李,此時卻冷若冰霜,柳眉輕顰,秋水般的雙眸中射出冷冰冰的光芒。
秦重天不怕地不怕,但見了她那對眼睛,卻禁不住退了四五步,驚忖道:“莫非我猜錯了?原來我竟是自作多情……”
綠裳公主叫道:“來人……”聲音不高,但卻傳出老遠老遠。
秦重又驚想道:“她的內力奇佳,當日我被人點住穴道,敢情是她”
只見門內躍出兩人,直撲秦重,竟是那天見過的兩名身量十分高大的女將。她們一個手持大戟,一個手持巨斧,疾躍過來,身法甚快。
秦重俊目一轉,朗笑一聲,墓地背轉身,雙手往背後一叉,道:“實在不敢勞動兩位女將軍!”
那兩位女將天生神勇驚人,氣力極大,其中一個丟掉巨斧,迅速地把秦重綁起來,然後抓住他的後背,輕輕提起,秦重雙腳離開地面。
綠裳公主把青巾放下蓋好,厲聲道:“替我推出去斬了”
她們嗷然而應,拾起巨斧,便提著他走到大廳那面的陽臺。
秦重轉眼一覷,只見綠裳公主已走回她房中,不禁在心中長嘆一聲。
她們就在陽臺之上,喝令秦重跪下。秦重怒道:“要殺便殺,再凌辱我可要罵人啦”
那個執著大戟的女將道:“好吧,你總是個好漢子……”她轉到秦重面前,這時彼此都站直,她可高出秦重半個頭有多。她舉手已止住後面的那個女將軍,道:“利斧且慢落下,我還有幾句話對他說……秦重,你已是斧下游魂,現在還不說出你師門來歷麼?”
秦重虎目一瞪,道:“要殺便殺,不必多言!”
那女將道:“當真是條漢子,你不妨記著,我是左將軍陳翠,她是右將軍陳綺。你死後陰魂不散的話,可以來找我們報仇”
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投在地上,秦重嗯了一聲,瞧見後面那右將軍陳綺在地上的影子,已把斧頭高舉。
他從容朗笑一聲,雙目凝視著地上人影的動作,口中問道:“禁衛大將軍叫什麼名字?”
左將軍陳翠已轉到他後面,口中應道:“禁衛大將軍姓呂名薇,她也不怕陰魂纏擾”
地上的人影已顯明地表示出那柄大斧已開始下落。
在這生死一瞬之間,秦重念頭連轉,他哪甘心真個就此束手被人處死?既然明知此刻縱然能夠逃過一斧之厄,也未必能逃出此山。但總得來一次垂死掙扎啊……
在這瞬息間,他已運聚全身真力,準備掙斷手上繩子。忽地一條人影飛過來,人未到聲先到:“斧下留人”
語聲未住,已飄落在他們旁邊,伸手阻住那有將軍陳綺手中大斧下砍之勢。
秦重正在急聚全身真力,耳目靈效略減。然而這聲音特別惹耳,聽得格外分明。驀地一震,登時如醍醐灌頂,焦急麻亂的心情頓時大寬。
他斜睨一眼,敢情竟是那個身材嬌小,面目姣好的禁衛大將軍。
只見這個禁衛大將軍兩道電光似的眼神,和他一觸,秀面上隱現出一股說不出來的神色。
這時卻聽見那左將軍陳翠道:“啟稟大將軍,”
禁衛大將軍杏眼迅速地一瞪,嬌喝道:“不要說了,我自有道理……”略一沉吟,吩咐道:“你們暫停行刑,待我見過公主再說。”
左、有二女將嗷然而應,放下巨斧,然後抓住他的雙臂,便挾持著走向陽臺角落等候。
秦重轉目一瞥,見那個叫呂薇的禁衛大將軍已走進房中。不禁暗暗舒口氣,忖道:“看來這位禁衛大將軍似要代我說項,我的運氣總算不壞……”
然而他的寬心,也不過是頃刻之事而已。隨即劍眉一皺,忖道:“不可能吧?她無端端地怎會為我求情……”念頭一轉,復又想道:“但她何必要多此一舉呢!嗯,一定是要替我說好話……”
他面上神色陰晴不定,無意間忽然和那右將軍陳綺惡狠狠的眼光碰個正著。
他呆了一下,微驚想道:“哎!方才呂薇似乎也是用這種毒恨的神色盯住我!莫非是她要建議那綠裳公主,把我盡情凌辱一番,然後慢慢處死麼!有道是‘最毒婦人心’,誰知她腦子裡會轉出什麼念頭?”
他下意識地掙一下,突然雙臂一緊,就像兩把鐵鉗夾住,分毫難移。原來陳綺、陳翠兩員女將,氣力極大,一直抓緊他的臂膀。
左將軍陳翠低叱道:“秦重,你乖乖地待在這裡,也許還有一線生機。若想打什麼歪主意,哼!立時就有你的好看……”
“生機?”這兩個字使他靈感忽至,隨即認真地忖道:“想那呂薇並不知道綠裳公主為何要殺我,當然不致於要教我多受話罪。也許她有需要我之處,是以替我求情……”
他閃電般地轉著念頭,又納悶忖道:“但是,她能有什麼地方需用到我呢?再說綠裳公主會不會準她所請呢?”
忽見房門閃出兩人。當先一個是綠裳公主,仍然是曳地青絲長袍,青巾矇住頭臉,只露出兩隻眼睛。
跟在她後面的是那個禁衛大將軍呂薇。
只見她們飄飄地走過來,轉眼便走到他面前兩尺處站定。身形快捷迅速,偏又輕靈美妙之極。
秦重心頭微凜,想道:“看這綠裳公主身法,果然身懷上乘武功。她此刻才顯示出來,難道是對我示威麼?”
綠裳公主秋水般的雙眸中,射出來的仍是冷冰冰的光芒。然而當她再看秦重一眼時,但覺眼前這個男人,不僅丰神如玉,俊逸照人。而且一臉輕傲神色,尤其是在這種生死關頭,令人深深感到他那種強烈的男子氣慨。
她像逃避似地,回頭向身後的禁衛大將軍呂薇點點頭;一來藉著這個動作,掩飾自己的窘態,二來示意呂薇說話。
仙人劍秦重凝視著面前的綠裳公主,見她凌厲的目光中,似乎現出一絲柔和的光輝,心中微動,暗自一笑。
禁衛大將軍呂薇看也不看秦重,徑對陳綺、陳翠峻聲道:“公主已準我請求,饒這……這秦重不死。你們把他放了”語聲中頗有些微不自在。
兩個女將立刻鬆開秦重,右將軍陳綺跟著抬起手中大斧,要削斷綁著他的繩子。
誰知綠裳公主卻吩咐道:“用手解縛”
陳綺微微一怔,便將大斧遞給陳翠,然後迅速地把繩結解開。
仙人劍秦重略一定神,靜立在原地。一則舒活血脈,二則不知道還有什麼事故?呂薇的請求和綠裳公主的自然關注,秦重既然自有想法,但到底是猜測而已,他可真想有辦法證實自己的想法。
綠裳公主道:“叫出去吧”
仙人劍秦重聽出她的聲音中,有點特別柔軟的意味,當下心念一動,故意問道:“叫我到哪裡去?”
綠裳公主緩緩道:“隨你想去哪裡都可以,反正此地不再留你!”
仙人劍秦重微笑道:“我那件紅色的火鱗衫,還給我好麼?”
須知秦重機智深沉,早就感到綠裳公主對自己似乎有著不尋常的感情。尤其每當自己流露出不在乎生死之時,她的目光中便禁不住會現出惶惑、迷惘的意思。
還有一點,便是那禁衛大將軍呂薇嘴裡既然說是她向公主求情,但是從呂薇勉強的表情裡,可以推想得到實在是被迫如是說法。
綠裳公主道:“哦,那火鱗衫麼?還給你也好!”她歇一下,又道:“但有一個條件,那便是你必須要接得住禁衛大將軍一百招鴛鴦劍法,立刻就還給你。”
秦重劍眉一挑,毫不推辭笑道:“好,好,就請你借柄寶劍給我”說時,往陽臺中央走去。
呂薇可測不透秦重何故如此大膽,居然得寸進尺,得了自由還不算,尚要取回火鱗衫,心想自己的鴛鴦劍法乃是白衣派中無上心法,玄妙之極,當下也不暇再想,抽出背上雙劍。
秦重眼光一掃,見她抽劍時乾淨利落,隨意一站,姿勢美妙,當下想道:“你不用神氣,一上手我就施展碧螺劍法,總教你一百招之內,無法得逞!我這一著驚人之筆,大概不會失敗吧?”
這時陳翠已取來三柄寶劍,秦重可不敢大意,逐柄取起拈拈分量,揀了一支順手的青銅劍便道:“耳聞大將軍劍法高強,在下正好一開眼界,請賜招吧?”說完,長劍斜向外指,立下門戶。
呂薇先窺敵人虛實,目光一凝,訝然忖道:“這廝所立門戶。以前從未見過,不知是那島奇人異士所授?”
念頭一掠而過,當下卻已款擺柳腰,先對綠裳公主恭身行禮。
綠裳公主點點頭道:“大將軍務須小心在意!”呂薇道:“領旨!”
回首清叱一聲:“看劍”嬌軀起處,雙劍左旋右抖,幻成一片銀星,漫空飛灑,向秦重當頭罩落。
仙人劍秦重長劍一挑,口中喝道:“好劍法”劍尖上指,腳底如風,已自使出碧螺劍法中奧妙絕招,一式“長虹出海”,劍光如練,以攻為守,竟從漫天銀星之中,飛身直上,反向呂薇逆襲而至。
但見三道劍光交錯連閃,兩人倏地分開。
秦重已橫躍兩丈開外,屹立不動。呂薇也是持劍微愣,面色十分凝重,顯得極其認真。
旁邊觀戰的三人,都看出他們交錯而過的一剎那,彼此已連試了幾招,而且全都狠辣異常,稍有些許差池,立刻便得血染當場,屍橫陽臺。
呂薇發覺對方在劍法上的造詣甚佳,招術雲譎波詭,尤其是身法奇特,不由暗驚。當下澄神一志,暫把顧忌之心撇開,雙足一頓,劍化龍蛇,復又攻上。
只見秦重手中青光一閃,碧螺劍法也自展開,“浪湧千重”,劍光橫削如巨浪排空,急取敵腕。
呂薇柳腰微扭,橫移數尺。秦重這一劍雖快,卻恰好戳空。不覺暗暗讚道:“好俊的輕功”須知當時呂薇身軀還沒落地,便能轉折飄開,端的身手輕靈已極。
秦重不等招術使盡,迅如疾風般回劍急刺,變招為“仰射金牛”,青光一掠,竟自回攻敵人脅下。
呂薇左劍護身,右劍取敵,手中銀劍如毒蛇出洞,颼地削截秦重手臂。誰知秦重一招之中,暗藏幾個變化,迎著銀光,劍尖虛指,身形一動,已繞到敵人背後。呂薇神色不動,使出白衣派玄武鴛鴦劍法,頭身未動,左手寶劍已向背後挑出,又快又辣。
她這招“孔雀剔羽”尚未使盡,突黨頭頂風聲飈然疾響,敢情秦重早從她頭上飄飛過來,並且順勢刺出一劍。呂薇駭了一跳,右手一振,挽起千朵劍花,堪堪化去自身危機,左腕急翻,銀劍如影隨形,削向敵人雙腿。
兩人這一動上手,越打越急,又都是一流劍客,眨眼間已過了二十招。但見他們稍沾即走,乍合便分,銀光青氣,眩人心魄。
呂薇方才差點吃虧,天生好勝之心頓熾,決定顯露全身真實功力,到適當時機才緩手,並不真個傷他。敢情她可真不敢傷了秦重,以致招來公主的不滿。
當下清叱一聲,人隨劍起,但見平地湧起一道白虹,飛上一丈七八尺之高,然後掉頭下垂,攻勢急猛之極。
仙人劍秦重本來遊走如風,此刻卻忽然站定,雙目炯炯,凝注對方下擊之勢。
這瞬息即至的一剎那間,秦重心念連轉,一時真拿不定主意要如何對付那大將軍呂薇。
要知仙人劍秦重出身碧螺島門下,一生練劍,對於劍術自是大行家。何況經過昔年受辱於石軒中之後,遍走天涯,見聞因而大大廣博,眼力更高人一等。是以呂薇躍起半空,全力下擊之際,他心念迅轉,已考慮到好幾方面。第一點他已看出呂薇劍術上造詣的確不凡,火候極深,故此他不能輕忽,必須全力以赴。可是全力以赴也有幾種方法,一是亦守亦攻,即是說抵禦住對方這一擊之後,有機會便於以反攻。另一辦法是深藏不露,只求固守吾圉。
但回手反攻的話,他的碧螺劍法最是毒辣,出手無情,在關外長白山明鏡崖天雷宮偷學到的“飛霆十式”,也是不發則已,一發傷敵的狠辣招數。是以唯恐呂薇一旦招架不住,非死必傷。則自招麻煩,太不划算。
可是他又看出對方劍法變幻無方,尤其著重於連貫性,若然任她施展開來,這剩下的七十多招勢必吃她迫得狼狽之狀百出說時遲,那時快,空中銀虹已挾著風雷之聲,當頭壓下。
仙人劍秦重挺劍迎上去,百忙中偷眼一覷,只見那綠裳公主眼中似乎露出輕曬之色。
呂薇劍招欲發未發,忽覺對方沉凝之極,絲毫不亂,自己這等威風,對方居然毫不動容。芳心大恚,一面斜腕出招,一面運足全身功力,儘量發出。
秦重雄心已被綠裳公主眼光中的含意挑起,可是他到底是個深沉之人,雄心一現即逝,宛如過眼曇花。使目一轉,凝視著對方右手未發的銀劍。自家卻一式“遮天蓋地”,長劍震出千條劍氣,護住頭頂,固守不動。
“嗆嗆”連響數聲,竟然遠傳數里。呂薇左手劍連發三招,俱攻不進去,登時斜斜飄落,右手銀劍突然如閃電般平刺出去。
仙人劍秦重看不出這一劍有何奧妙,心中微凜,暗念這才是天下無匹的劍法,同時又驚訝對方何故直到如今,才使出這等最上乘的劍術。
他看不透對方這一劍有何奧妙,自然無法招架,正感狼狽之際。對方之劍才發便收,斜搶過來,左劍先發,右劍跟進,登時湧起銀花千朵,籠罩住秦重身形。
秦重甚感狼狽,見招拆招,真個手忙腳亂。原來對方爭先一著,便全是主動的局勢。這島國劍法別有淵源,與中土略異。秦重初逢強敵,大為吃虧。這刻連想仗著內力強過對方而用硬封硬拆的法子也辦不到。
四十招下來,秦重額上已微現汗光。綠裳公主喝彩道:“大將軍劍法神奇,世罕其匹,今日之戰,足見名下無虛。快擊敗這個狂徒,來飲三杯慶功美酒”“話聲甫歇,左將軍陳翠端了一個銀壺出來,右手掌心平託著一隻銀盃。
秦重揮劍力格,連檔數劍,發出一片金鐵交鳴之聲。此刻他雖然現出敗象,但似可支持一會。當下冷笑道:“這三杯慶功美酒,正好為我送行……”
呂薇努力進攻,口中叱道:“狂徒休逞口舌,且看這三杯酒你可喝得下不?”
看看又是十招過去,這時只剩下二十來招。
仙人劍秦重已落下風,正是有力難施。人家的“鴛鴦劍法”已經全力施展開,劍勢綿綿不絕,簡直沒有一絲可以還手的空隙。
他劍眉大皺,心想自家這次栽得真不值,其實像呂薇的功力,縱然劍法精妙,但如果一開首便不讓她得勢,自己早就贏了!可是事已如此,海也無用,必須想出解圍之法,否則恐怕這剩下的廿餘招不易捱過。
綠裳公主輕笑一聲,道:“大將軍可別殺死那狂徒,等會兒我要用一盆冷水,把他潑出門去……”
左將軍陳翠放聲大笑,忽聽秦重沉聲喝道:“已經過了一百招,還笑什麼?”
呂薇微微一怔,道:“胡說八道,不過才七十六招……”忽地醒悟乃是對方詭計,便怒聲道:“狂徒你使詐也不成,看劍!”
仙人劍秦重放聲大笑道:“原來我記錯了,但你們為何不報出數目?”
須知他僅僅輸在緩不開手來,適才呂薇一怔,他已爭取到一線時間,全身內力已湧到劍上。這時隨手發出任何一劍,威力比之剛才可要增加一倍有餘。是以他可以從容大笑,反而調侃幾句。
呂薇劍出如風,兇猛絕倫。秦重欺她內力不足,硬封硬拆,七八招過去,呂薇竟被他邊開五六尺遠,迥非剛才那樣貼身發招,每每死生一發!
綠裳公主微噫一聲,敢情連她也走了眼,估錯了秦重功力。不過直到此時,她還未看到秦重在劍法上有什麼驚人的招數,當下嬌叱道:“住手”
大將軍呂薇立刻跳出圈子,秦重抱劍微笑躬身,道:“大將軍承讓了……”
呂薇氣惱異常,杏眼一瞪,忽見對方風度瀟灑之極,人又俊美無比,竟然呆了一呆。摹地想起自己何以忽然會怒氣全消,不覺面上一熱,紅暈上頰。
在場之人都沒有注意到呂薇這等微妙變化,敢情綠裳公主忽地把蒙面青巾除掉,跟著又把身上青絲長袍解開,露出一身淺綠宮裝。
秦重在心中讚歎不已,一時竟被她萬千儀態迷住,看得呆了。
綠裳公主輕啟櫻唇,嬌聲道:“好劍法,來,來,讓我也領教一下……”
秦重呆呆看著綠裳公主,直到她走到身前,才味出她話中之意,心想像她這等傾國佳人,自己不但不能和她結成紅顏膩友,反而要兵刀相見,心頭一陣偶然,垂目輕嘆一聲。
綠裳公主從呂薇手中取了一支銀光燦然的長劍,玉手一招,劍尖伸到秦重鼻子處。
秦重動也不動,抬起眼睛,道:“請公主先賜還在下的火鱗衫,然後再動手不遲”
綠裳公主微恚道:“難道你怕本公主會賴你的火鱗衫麼?”
秦重劍眉微掀,慨然道:“公主風華絕代,令人仰止傾慕,豈敢有此褻讀之念?只要公主略有垂青該衣之意,戔戔微物,便請公主收下”
綠裳公主回嗔作喜,道:“那件火鱗衫算得上希世之寶,決不是戔戔微物。但我不會吞沒你的,現在你我走一百招看看……”
仙人劍秦重腦筋一轉,道:“在下如能接滿公主一百招,便請公主賜予一點路費,如若不行,火鱗衫便是公主之物如何?”
綠裳公主美眸斜視呂薇,道:“這個人真狂,他以為自己的劍術真個天下無敵呢!”
秦重朗聲道:“只有浮沙門無上劍術,能夠和在下頡頏”
她哦了一聲,道:“那麼你試試本公主的劍法,若然接得住我一百招,除了送你路費之外,還賜你金牌一面,全國任你橫行!”
秦重暗中大喜,心想這一面金牌,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護身符。今日之戰,無論如何也得支持到底。
綠裳公主銀劍平舉,指著對方,嬌聲道:“你先發招”
秦重抱劍行禮,道:“在下不敢放肆!”
“不必客氣,這一百招對你關係不小呢!”
秦重聽了,心想這位公主話中有話,莫非已看透自己的來歷?當下微一躬身,應一聲“遵旨”,便持劍盤繞疾走,先展開步眼。
綠裳公主佔住圈子中心位置,也自不徐不疾地跟著對方旋轉,盈盈秋水,註定在秦重手中長劍之上。
秦重不敢大意,左手劍決一領對方眼神,右手長劍使出“仙人指路”之式,一道白光,迎面攻人。
他的長劍剛動,綠裳公主已清叱一聲,銀劍揮處,幻出千重銀霞劍氣,急湧而至。兩人招數,恰是一齊發動。
秦重吃過緩不出手的虧,疾忙化為“海市蜃樓”之式,腳下方位一變,劍鋒轉從側翼攻上。他的碧螺劍法一向是出手毒辣,沒有一招不是以攻作守。
綠裳公主不慌不忙,有移數尺,恰好又變回正面相持之勢,跟著銀光大盛,迎面攻入。
秦重忙又避開正面,踏奇門,走偏鋒,出劍極快。但一發即收,用意僅在以攻為守,多耗招數。
眨眼間銀虹白氣,交織飛舞,秦重招招都快,看上去攻勢甚盛。綠裳公主則一招一式,刻意求工,宛如正在練劍,舉手投足,極為美妙。
不知不覺已換了五十餘招,秦重兀自攻多守少,咄咄迫人。
左將軍陳翠眉頭大皺,移到大將軍呂薇身邊,輕輕碰她一下,道:“公主能取勝麼?”
呂薇半晌才道:“難說得很,秦重的劍法詭奇蓋世,我從未見過,怪不得他敢誇說只有浮沙門劍法才能和他頡頏匹敵!”
又是十餘招過去,身處局中的秦重已感到對方那種雍容大方的劍術,別具威力。目下他的招數發出時,已經多方受制,同時因對方具有一種高貴氣度,正好令自己覺得猥瑣和不耐煩,發致心躁氣浮。
“這是什麼劍法?平淡大方中能有無窮威力?”他想,“以我看來,這套劍法足可以和石軒中拼個高下?她如不是內力稍遜,先憑這數十招,已足以教我無法施展而甘拜下風,哎,我不能再用一發即收的打法,必須盡出全力……但如果一下收不住手,把她傷了,豈不壞事?於心又何忍呢?”
他分心一想,綠裳公主便得了不少便宜,輕而易舉地把秦重迫退兩丈之遠,只差一點便碰在石壁上。
秦重一直都用碧螺劍法,因為這套劍法他練了將近二十年,純熟無比,故此能夠收發由心。如今形勢大變,不暇多想,墓地舌綻春雷,劍上蓄滿真力,驀地疾撩出去,綠裳公主讓開他這一劍,然後乘虛攻人,看起來出手不快,但秦重卻為之一凜,竟沒看出對方這一劍如何便遞到胸前。
這原是剎那間之事,他大喝之聲尚未消失,對方銀劍已送到胸前。秦重嘿嘿一聲,劍身一沉,近在護手處的劍刃摹然擊在對方銀劍之上。這一招稱為“迅霆忽發”,乃是長白山明鏡崖天雷宮的秘傳劍法“飛霆十式”中第三招。沉劍一擊之後,必須配以獨門步法,跟著出劍取敵,方可攻敵保身。否則這一招等如敞開門戶,引狼人室。
這飛霆十式乃是長白山天雷宮能夠在武林中獨樹一幟的劍術,每一式都另闢溪徑,自成家數。連昔年在中土自稱為天下第一的大劍家碧螺島主於叔初那麼驕橫的人,都不敢到長白山去較量劍術,便因長白山劍法數百年來,一直和武當派相提並論。又因這一派從不入關,故此他犯不著到長白山冒險。寧可向號稱“劍神”的石軒中挑戰,這是因為一來石軒中年紀甚輕,出道遠在於叔初之後,認為石軒中功力一定比自己弱;二來在崆峒門下,同在關內,於叔初非與這一派的劍客分個高下不可!
且說秦重這一招“迅電忽發”使出來,因為劍路大變,綠裳公主大吃一驚,被他迫開尋丈。
秦重跟著施展“飛霆十式”,雖然殘缺不全,只有七式,但在他這種劍術名手使出來,七式已可變化為二十餘招,每一招都狠毒異常,身法特別。
呂薇見他著著搶攻,劍法狠毒,大有置綠裳公主於死地之意,忍不住沉聲喝道:“狂徒你敢傷了公主一根汗毛,今日非把你剁為一團肉泥,棄曝於荒山之上不可……”
秦重不暇回答,須知此刻看起來雖然秦重攻勢毒辣,其實他卻是不得不然,一來他的劍法均是以攻為守的路子,二來綠裳公主的招數雖不甚凌厲,但暗蘊無窮威力,秦重非用全力對付不可。
又戰了二十餘招,綠裳公主嬌哼一聲,倏然飛開丈許之遠,接劍道:“已經超過了一百招,本公主可不能失信於你……”
右將軍陳綺走過來,手中提著一個藍包袱,向公主道:“這裡是火鱗衫和黃金百兩!”
公主接過,默然遞給秦重,自己又在腰間取出一面金牌,約摸是三指寬,四寸長。正面鐫著百鳥朝鳳圖,手工精美之極,背面是“既壽永昌”
四個篆字。她也把這面金牌遞給秦重,然後有意無意地凝瞥他一眼,便轉身飄然入室。
左將軍陳翠領著秦重,從陽臺一直走到廳門,然後穿過大廳,從樓梯下去。
正走之時,大將軍呂薇忽然追上來,命陳翠回來,自己領著秦重走出營房禁地。
這時的秦重,迥非剛才那個秦重,走起路來挺胸突肚,神采飄揚。
出了營地,大將軍呂薇站住腳,道:“你自己下山吧,如認不得路,可向軍士或軍官探詢……”
秦重含笑道:“我有這護身金牌,還走不出大理山麼?大將軍放心”
呂薇道:“誰替你擔心!”
秦重心中有恃無恐,故意睜大眼睛,凝視著這位威權顯赫而又面目姣美的大將軍,此刻才道:“真的不在乎麼?我豈不是自作多情?”
呂薇竟不敢和他對視,秦重心中十分得意,哈哈一笑。呂薇突然厲聲道:“我雖不計較你對我的不敬,但你可要記住,下次如果再冒犯公主,便教你死無葬身之地……”
秦重聳聳肩,道:“這麼嚴重的話,我決不敢再惹公主。但惹惹你不妨事吧?”他歇一下,見呂蔽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更加起興,又道:“說良心話,公主固然豔絕人寰,便你這位大將軍,必是天下所有軍隊中最美麗的將軍了!恕我冒昧請問一句,將軍你到底嫁不嫁人?”
呂薇嗔道:“住口,你想找死麼”
“不敢,假如你生氣的話,我不問便是!”
他一副無賴的樣子,使得呂薇全無辦法,老實說他如不是長得那麼俊美英挺,武功又強絕一時,呂薇焉肯任他調戲輕薄!
秦重笑一聲,舉步便走,呂薇忽然叫他回來,問道:“秦重,你師父是誰?”
他俊眼一轉,道:“我有公主所賜的金牌,你不能欺負我!因此你要我回答的話,卻要聽我的條件!”
大將軍呂薇實在拿他沒法,咬牙切齒地道:“你有什麼條件?”
秦重本來想開開她玩笑,要吻她一下,但見她已認真起來,便不敢過分,念頭一轉,便道:“我想帶一個賤奴同走……”
“可以,你說出你師父的名字吧!”
“八前我在中經島上,碰見一位老人,自稱是‘明夷老人’,他不管我願不願意,便把我收為徒弟,日夕練劍,直到半年之前,才讓我離開。我只有孑然一身,無親無故,是以到處流浪……”
呂薇露出不相信的樣子道:“我從未聽過有什麼明夷老人,別是你隨口編造的吧?”
“信不信由你,現在我也無法找到師父呢!”
呂薇揮手叫他走,一面命一名軍士,傳令讓秦重帶走一個賤奴。
不久之後,秦重帶著熊烈,沿著寬大的道路,向山下走去。
熊烈簡直歡喜得呆了,傻頭傻腦地東張西望,那遮天蔽日的森林,生像蘊藏著無限神秘!
出了山嶺地帶,便有一座縣城,稱為“丹田”,地方雖不大,但因正當大理山出入要道,那三千飛虎軍個個囊橐富裕,故此這座山城也甚為繁榮熱鬧。
秦重和熊烈入城之後,先購置好些應用衣物,秦重特地選了兩柄鋒利長劍,每人分攜一把。
他在街上隨意走動一會,但覺這個海國除了衣冠和中原不同之外,其餘大體都無甚差別。
他們在一家旅舍歇下,秦重命熊烈在入城必經的一個街口處小心等候,發現公主行蹤的話,立刻回報。
熊烈銜命去了,他自個兒找人閒聊,細心打聽,才知道此地離南方的皇都約有二百里之遙。皇都瀕臨大海,有個極大的港口,全國十七島的船舶都在這港口集散,故此熱鬧無比。
他不須多久便聽出當今青丘國王梁昆,即是綠裳公主的長兄,為人昏庸,荒廢政事,故此十七島中的四大島那四位親王,都各各握兵自重。那四大島的水軍,實力極強,每一島均可和本國水軍相抗。如若聯合起來,國王根本無法控制。
另一方面在朝中大臣弄權,由國王最信任的兩個人領導,分為兩派,互相傾軋排擠。一派是宰相李琦,一派是握撐全國兵力的大司馬湯英。
問題發生在國王年逾四十,尚無子嗣,連女兒也沒有,因此為了將來皇位繼承問題,這朝中的兩大權臣和四大島的親王,都作種種努力安排,同時培植個人勢力,以便在必要時,實行武力排除敵人。
全國的武林好手,如今已全部被這一干心懷不軌的人網羅了去。正因這幹人暗中爭持極烈,故此青丘國中武林諸派也大受影響,好手迭出。
綠裳公主在這一場暗爭之中,一方面因超然之故,任誰也得特別尊敬她。另一方面又被宰相李琦和大司馬湯英兩人拼命爭取,他們誰都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娶到公主,日後嗣承皇位,幾乎不用爭執。故此李、湯兩派爭取公主的手段,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奉承固然到了極點,危險也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只要公主露出任何下嫁與這兩家中任何一家的跡象,則對方非用盡心機手段,把她害死不可!
四大島的親王因是宗室貴胄,故此他們的本身也有資格承繼皇位,四位親王全都暗中蓄養死士,招兵買馬。他們都不能覬覷公主,是以對公主的安全俱是極大威脅。
但目前平靜無波之故,一則國王身體強健,二則當今御師陸展為人正直,又是前朝老臣,聲望極隆。他是白衣派的掌門人,目下水陸將領中,握有實權者多是白衣派弟子,只要陸展一日不死,誰也無法以武力叛變皇朝。
綠裳公主早知自身處境,幸而她一身武功,足可自保。不過話說回來,假如害她之人,使用各種毒計陰謀,譬如下毒等手段,她真是防不勝防。故此她也默默作各種打算,唯一明哲保身的便是趕快嫁給一個平民,這個對象必需在政爭上毫無資格,這一來大家都可以放過她,而致力對他們各自的強敵。
秦重大略明瞭這青丘國的局勢之後,獨自在房中休息,腦海中老是浮現綠裳公主的花容月貌,竟然無法擺脫。
現在他自知他的一項想法,並非完全妄想。他只要能夠挑動公主芳心,便可以獲得這個如花似玉的美人。這一段豔福固然令人羨慕,最主要的是他可以由公主那裡,探出她的武功淵源,如是風山浮沙門的武功,不久以後,他便可以重返中土,和那“劍神”石軒中一決雌雄。
那個和他共患難的妻子,他一直沒有記起來,只一心一意地盤算如何接近公主,怎樣才能獲得她的芳心!
到了初更時分,熊烈匆匆回來,向他報告說已看見公主一行十餘人,輕裝簡從地人城,歇在城北的一座宅院中。
秦重已明白公主為何不肯隨便洩露行蹤的緣故,是以並不詫異,當下著熊烈休息,自家卻挑燈獨坐,尋思如何接近公主之法。
他判斷綠裳公主對他必有極深的印象,否則不會替他瞞住殺害官兵之罪,又巴巴的送他到大理山上,考驗一番。而且公主她本人,兩度到大理山去,長途跋涉,為的何事?
然而一來全無藉口,身份又不夠。二來有大將軍呂薇和那左右將軍陳翠、陳綺日夕隨侍著她。這三個人可能已被那些爭權的人收買了去,對於自己的用心,自然加以阻撓。
想那那大將軍呂薇,秦重便敏感地想到她可能也有垂青自己之意,故此她對於自己要追求公主之舉,由於酸素作用,勢必特別加以破壞。一個弄不好,自己一命或許就喪在她手上。
在燈下苦思了許久,不覺已到了二更左右。他突然起身,背上長劍,便躍出旅舍。
按著熊烈的話,不久他已到了一座大宅院門前。他隱身在數丈外的一棵大樹後仔細觀察這座宅院,看出這座宅院共有三進,地方甚大。但格局並不特別,似是一般富家的深院大宅。
秦重自從敗在石軒中劍下,便飄蕩江湖,因此閱歷甚豐,門檻甚精。看了一會,便發覺宅中高處,均有人暗中伺伏把守。心想防衛得如此嚴密,必定尚有往來巡查之人。
當下遠遠繞著那座大宅走了一圈,便證實自己想法絲毫不錯。不過遊動巡查的人,並非呂薇或左、右將軍,故此武功不見得高明。
他研究了一會,便設法利用地形,掩到牆邊,輕巧地翻人宅內。處處躲避開高處守衛的視線,一味沿著屋牆或廊柱,遮掩身形,慢慢向宅內淌進去。
不知不覺已深入內宅,忽見一個院落中,透出燈光來。
過去一瞧,不禁喜從心頭。敢情院落內懸著好幾盞燈,照得院落通明。上房房簾完全挑起,內裡也是燈燭輝煌,那位幹嬌百媚的綠裳公主,斜倚榻上,手中捧著一卷書,正在閱讀。
秦重沉住氣,看了一會,便移到牆角。一方面仍然看得見公主一切動作,另一方面又可以隱蔽住身形,不易被人發現。
只見公主忽然拋卷榻上伸個懶腰,百無聊賴地嘆口氣。
秦重忖道:“公主啊,你這麼無聊,如果許可我坐在你身邊,說一些中原江湖上種種奇怪的事給你聽,擔保你聽得十分入神,決不會覺得長夜漫漫,芳心寂寞得無法打發……”
綠裳公主哪知院外有個年輕男子,正在替她設想消磨長夜的法子。那對美眸,一徑凝視住壁上掛著的長劍,忽地又嘆口氣,輕輕吟道:“三千宮女如花貌,幾個春來沒淚痕……”
夜靜人闌,聲音傳得分外遠些,秦重聽得一清二楚,忖道:“她雖是吟的宮詞,但卻是借別人之事,道出心中塊壘,試想宮女們春天來時的淚痕,為的什麼?她自家也不正是有此情懷麼?”
綠裳公主雙手捧心,容態真個幽豔美絕,口中又輕輕吟道:“名花都向閒中老,浮世原宜淡處看……”
秦重在暗中搖頭想道:“這兩句太感傷了,其實何須如此消極?”
這時四下十分寂靜,秦重真想跳入房中,和她談一談。可是想起大將軍呂薇的話,暗念此時不宜操之過急,以免被呂薇破壞,便打消了入房之心。
耳中忽然聽到一點聲息,連忙戒備,忽見一條人影突然在院中出現。秦重看清楚竟是那呂薇,不覺吃了一驚,忖道:“她躲得真好,幸而我沒有貿然進去!”
呂薇此時穿著緊身便服,別有風韻。她輕輕道:“公主,時候不早啦,也該睡了……”
綠裳公主嗯了一聲,問道:“這麼夜了,你還在外面幹什麼?”
呂薇走入房去,笑道:“今晚我們進城時,那個秦重的賤奴熊烈躲在一邊,他以為我沒看見哩。但小將空白等到現在,卻仍然沒有等到那狂妄的傢伙!”
“哦!你以為他會來麼,他有那麼大的膽子?”公主說,聲音中微微帶點遺憾。
呂薇笑一下,道:“那傢伙膽大妄為,小將認定他決不會是好人!不過說良心話,像他那等武功和人品,小將當真平生罕見……”
綠裳公主道:“只不知他除了武功以外,可曾讀過書?”
秦重在外面聽得十分不解,忖道:“那日我提起沙漠,她猛問了我一下,已經知道我讀過不少書,為何尚有此一問?”
這疑問剛剛掠過,旋即恍然大悟,自個兒欣然一笑,想道:“是了,她為了想和呂薇多談幾句關於我的話題,是以故意這麼說!”
只聽呂薇道:“那傢伙不是什麼好人,尤其一身武功路子,邪得出奇,他說是中經島明夷老人所傳。但我查問過一下,卻無人知道有這麼一路家數……”
綠裳公主道:“你疑心他會對我不利?”
“很難說。”呂薇深思熟慮地說,“現在各方面都想利用公主你的身份地位,小將必須小心提防,怎樣說也不能讓那傢伙接近公主你……”
綠裳公主微微一笑,道:“大將軍你還當我是個孩子麼?其實你比我大不了幾歲……”
呂薇道:“小將雖然比公主大不了多少,但小將此生閱歷已多,尤其是男人,深知沒有一個可靠!當然這是指在男女之間的感情而言,論到其他事業方面,那還是男人可靠些”
綠裳公主嫣然道:“你這些怪論我真不懂,但我想不懂也不要緊。只是你說了這番話,究竟有什麼深意呢?”
“公主千萬不要見怪,小將的意思以為那秦重不會是什麼好人,凡是男人而長得俊美的,多半沒有良心!倒不如他那個賤奴熊烈,人看得雄壯,眉宇間卻透出秀氣,可知為人甚是聰明……”
“你喜歡熊烈麼?”公主吃吃笑道,“今晚你老是提起他呢?”
呂薇搖搖頭,道:“印象不錯,喜歡卻談不上,何況他太年輕,什麼都不懂!”
綠裳公主含笑吟道:“仗義多從屠狗輩,負心都是俊兒郎。”
呂薇道:“公主別取笑了,現在可以安歇啦,否則明日上路便沒有精神了!你又不要乘轎,當心從馬上摔下來……”
秦重微感失望,想道:“她們回到皇都,機會便十分渺茫了!”
綠裳公主道:“明日的事明日再談,也許我暫不回去,不瞞你說,我真不想回到皇都!”
呂薇道:“公主,你在外面已耽擱了不少時候,小將身膺保護禁宮之責,過於重大,再不歸去,只怕皇上要見怪。況且皇都地面廣闊,人煙稠密,治安方面最是吃緊……”
綠裳公主道:“那麼你先回去,我自會照顧自己!”
呂薇不敢做聲,歇了一下,才道:“那麼公主你多留數日,但小將實在不敢輕離公主……”
秦重心頭暗喜,趁她們還在說話,趕緊離開。
翌日早晨,秦重自個兒出去轉一轉,回來時手中捧著一束紅玫瑰,還有數支劍蘭,紅白交映,加上綠葉相襯,頗為美觀。
他在一張白箋上寫了幾個字,折起來放在花中,然後著熊烈送給公主。
熊烈大踏步走到那座宅院,門口有兩個壯漢攔住,熊烈得過秦重密囑,便故作神秘地向那兩個大漢低聲道:“這是公主要的,快點傳報著人來取!”
那兩個壯漢乃是御林軍穿著便服隨侍公主,明知公主行蹤隱密,地方官皆不知悉,聞言果然信以為真,忙忙人去通報。
眨眼間呂薇穿著便服,走將出來。比以前多添了幾分女性嫵媚。
她一見是熊烈,不由得怔一下,杏眼一轉,便著熊烈隨她走入大門之內。
四下無人,呂薇低聲道:“這是秦重送來的?”熊烈點頭道:“不錯,大將軍你不會中飽私囊吧?”
呂薇怒道:“你敢說這等無禮的話?我警告你,像你和你家主人這種行徑,本將軍可以下令把你們處死!”
熊烈神色不變,徐徐道:“小的也學了主人一樣毛病,便是不怕死!”
呂薇冷笑道:“這麼說來,本將軍倒要教你們嘗一嘗死的滋味……”
熊烈看風使舵,不敢過於激怒她,便道:“大將軍何苦生這種閒氣,說實在話,小的對大將軍的確十分崇敬!大將軍如肯高抬貴手,讓小的能夠回去圓滿覆命,小的更加感激不盡!”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1:49:10
第六章 初窺秘藝
須知青丘國中的賤奴,全都習過文墨,故此賤奴們反而多半言談文雅。熊烈天生聰明過人,加上來時已得秦重密授機宜,是以應付極好。
呂薇的氣好像平了一些,瞥視一眼他手中的花束,柳眉輕皺,暗自思索。
熊烈十分誠懇地道:“大將軍,但願有一天小的能夠得到一個替你效勞的機會,不管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呂薇道:“為什麼?就為了崇敬我的緣故?”
“這是原因之一,便如小的替將軍立下功勞,那時小的便可以向將軍請求幫助了!”
呂薇覺得這個賤奴真個大膽得奇怪,不由得多看他幾眼,然後道:“你也像秦重一般狂妄大膽,此刻不先請我恕你死罪之恩,反而扯到那麼遠去……”
熊烈道:“小的感恩於心,有機會定然虔誠報答,用不著在嘴巴里唸叨。”
“好傢伙,多少人見到本將軍都駭得不敢仰視,你卻滔滔不絕,滾,別再惱我,把你的腦袋搬下來!”
熊烈故意惶恐地道:“小的遵命,立刻就走,這束鮮花大將軍你勞駕轉送給公主殿下……”
她當然看得出他是假裝,不知怎地發作不出來,伸手取過那束鮮花,揮手道:“快滾,我不要再見到你和秦重”
熊烈唯唯退出宅外,自回旅舍覆命。
呂薇手持鮮花,呆了半晌,這才向內宅走去,邊走邊想道:“我這是怎樣了?難道當過兩年禁衛大將軍,殺人殺多了,因此心腸反而變軟麼?”
忽然碰見左將軍陳翠,她問道:“大將軍,這些鮮花哪兒來的?”
呂薇隨口道:“我差人買來的!”話一出口,忽地想到自己居然替秦重掩飾起來,寧不可怪?為了避免陳翠再問,便道:“你立刻會同陳綺,趕回皇都,負起禁宮安全重任!”
陳翠領命匆匆去了,呂薇一直走到公主所居的院落中,命一個宮女取個花瓶來。人房一看,公主剛剛醒來,正在倚沉凝思。
呂薇過去行禮之後,就把花束送到公主面前,道:“公主請看,那秦重多麼斗膽,居然著人送來鮮花!”
綠裳公主訝然道:“真的?啊,這玫瑰真美,劍蘭也不錯……”她取過來,忽見花朵中夾有一個紙折,便輕輕取出來。
呂薇道:“公主,秦重褻讀之罪,應該處斬!”
綠裳公主笑一聲,道:“算了,我這一生都未曾有過男孩子送花呢,大將軍包涵一點如何?”’呂薇把花束接回來,插在剛送來的花瓶中,道:“微臣豈敢忤違公主旨意,只要公主喜歡,擔保每日要一萬個男孩子送鮮花也有……”
綠裳公主雖知她話中有取笑之意,但不理她,管自拆開那個紙折,只見箋中寫著一首七絕:
名花都向問中老,
浮世原宜淡處看;
不為調高非命薄,
應酬容易知音難。
綠裳公主不覺怔住,痴痴想道:“他贈我這首七絕,頭兩句本是我昨夜反覆而吟的,我的意思是說,世間多少名花國色,都等閒老去。因此這短促浮生,應該看得淡些。他昨夜一定來了,把我吟的兩句聽去,便續上後面的兩句,把前兩句的意思兜回來……他說不是因為格調太高也不是因為命薄,卻是這芸芸濁世之中,所有的遭逢盡屬應酬,而真正知音的人難以覓到……啊,這意思妙極了,他告訴我說,因為知音難遇,所以名花閒老,世情看淡。反過來說,如果遇上知音,那就沒有感慨惆悵了……”
呂薇見公主出神,真想捱過去瞧瞧箋上寫的什麼,但一來她對文墨之道甚是有限,不一定看得懂。二來公主沒有讓她看的意思。故以不敢造次,悄悄退下。
且說旅舍中的秦重,聽熊烈說完一切經過之後,便喜道:“你辦得真好,說不定除了對我幫助極大之外,你自己也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熊烈笑道:“師父別取笑我,雖然你說過大將軍對我有點意思。但我們身份懸殊,徒兒實在不敢作此妄想”
秦重道:“別洩氣,事在人為。況且你只要得到一件白心袍,就可脫卻賤奴身份,那時大將軍下嫁與你,又有何不可!”
熊烈道:“我聽賤奴間傳說,十七島中有一位奇人,醫道高明,能夠移換人皮而消滅任何傷痕。不過我們因沒法子去找,縱然找到之後,也沒有黃金可以請他施展換皮除痕之術,所以也不過說說而已!”
秦重道:“那最好了,你以後用心打聽,找到那位奇人的話,便不須依賴白衣派的白心袍了!”
正在說時,店夥敲門道:“秦先生,外面有客人找你”
秦重大詫,口中朗聲道:“請他進來!”
一會兒房門推開,只見一個美少年,瀟灑地步入房內。秦重但覺這個美少年十分面熟,但一時卻想不起何處見過,心中詫疑交集。暗忖這位少年長得真帥,自己素以俊美見稱,但和他一比,卻差得遠。
熊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秦重禁不住又奇怪起來,心想熊烈近來受了自己薰陶,已把自卑之感除盡,何以此刻卻自慚形穢似地溜了出去?
那美少年回眸打量這房間,細長的眉毛輕輕一皺,似是嫌此房中物件凌亂。
秦重起立笑道:“兄臺貴姓大名?恕在下眼拙,竟然想不起來,不過覺得甚為面善,如不棄客房汙穢,何妨小坐清談?”
那美少年聳聳肩,似甚輕佻,可是秦重卻瞧出他乃是故意裝出如此,反而覺得可笑可愛。
房外又有腳步聲,秦重無意探首出去一看,只見茶房託著茶壺走向這邊來,人影一閃,熊烈忽地出現,把茶房攔住,轟了回去。
秦重覺得十分奇怪,便叫道:“熊烈,你幹什麼?”
熊烈招招手,秦重見他不似開玩笑,便走出去。熊烈低聲道:“師父,難道你沒看出他是誰?”
秦重何等聰明,不過一時想不到而已,如今吃他一提,立地恍然大悟,微微一笑,便走回房去,隨手還把房門關住。
美少年已在椅上落坐,秦重笑吟吟站定在他面前,細細端詳住他。
對方顯然被他的目光困擾,陡然起身。
秦重道:“朋友你真長得漂亮,在下委實平生罕見。最奇怪的是竟和我一位好朋友相似!”
“哦!”美少年詫異地睜大眼睛,啞聲問道:“你的朋友叫什麼名字?”
秦重道:“告訴你也不妨,但你千萬不可再告訴別人……”
美少年鄭重認真地點點頭,道:“就是這樣!”
“我那位好朋友不是男子漢,乃是當今青丘國所有的美人中的美人,你猜得出是誰麼?晤,大概你沒有機會見到她,她就是綠裳公主……”
美少年曬道:“你怎麼把我比作女人?”
秦重正色道:“綠裳公主雖是女流之輩,但卻是巾幗中的奇人,不但容貌絕世,而且能文能武,是我此生最崇拜仰慕的人!”
“她是你的好朋友?她可是公主身份呢!”美少年用沙啞的聲音說。
“不錯,她是高不可攀的公主,我在私底下也這麼想法。可是一見到她,我便忘了她是公主的身份,只覺得她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一個足以今天下男人都動心的絕代名花……”
“你的口才不錯,憑這些美妙動聽的辭令,綠裳公主不被你迷住才怪哩……”美少年向他眨眨眼睛,取笑地說,接著又道,“我可不是和你談論公主來的,這是我的身份證件……”
他取出一塊刻著好些篆字的竹牌,向他揚一揚,又道:“我有幾個問題,請你回答!”
秦重道:“請隨便問!”
“你是什麼地方人氏,秦重可是你的真名?”
秦重凝視他一會,反問道:“可就是這兩個問題?”
“還有幾個小問題。”他說,“你對這些問題不會有什麼困難吧?”
秦重想了一想,從囊中取出公主所贈的金牌,也向他揚一揚,道:“你可認得這面金牌?”
美少年惶恐地道:“當然認得,這是公主殿下的御牌”
秦重道:“那麼讓我反問你,你姓什名誰?為何要來盤查我?”
美少年突然面色一沉,道:“秦重你好大膽,究竟你幾時來到青丘國?即速從實招來!”
她已回覆嬌滴滴的聲音,因此一聽便知這位美少年,正是女扮男裝的綠裳公主。
秦重道:“你何必一翻臉便如此兇惡,坐下來慢慢談不可以麼?”
綠裳公主冷笑道:“我雖是赤手空拳,但接你數百招毫無問題,而且你也不用打逃走的主意,客店四邊已有數千大軍包圍著!”
秦重的態度十分沉著,道:“公主,你忘了秦重乃是不怕死的大丈夫麼?”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來,極為有力。
綠裳公主道:“不管你怕死不怕死,但你是外國人,這一點已不能狡賴!剛才我用一面竹牌,你便信以為真,其實青丘國中誰人不知官府要拿捕或盤問任何人,都是用的血羽令。你自家露出馬腳,證實了本公主的猜測!”
秦重聳聳肩,道:“縱然我是外國人,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對麼?其實青丘國也是華夏後裔,本來就是同一種族,何況言文皆同,有何分別?”
綠裳公主道:“你既然承認了,那就好辦。現在我不須威嚇迫供,剛才你自己說過,你崇拜仰慕我,那麼我憑這一點請問你,你來青丘國多久?是誰把你羅致的?”
秦重劍眉一挑,道:“公主你信不信都好,秦重實在不曾投人貴國政爭漩渦之中!”
綠裳公主一直凝視著他,秦重知道她雖想相信,卻又不敢。暗念青丘國政爭劇烈,難怪公主要步步為營,免得被人利用。
當下又道:“在下此次到青丘國來,唯一的目的便是想見識見識貴國最上乘的浮沙門劍術。可惜貴國訂下賤奴的法規,而且恰好又有政爭,使我有步步荊棘之嘆!請相信我,公主,這都是實話”
綠裳公主道:“要我相信你並不困難,只要你隨我到皇都去,我指定一個地方,你在其中住上三年,這段時期中你不許接觸任何人,這樣我便相信你沒有被任何人網羅利用!”
秦重慨然道:“三年並不算長久,在下辦得到。但有一個條件,便是必須能夠不時見到公主你,在下便心滿意足……”
綠裳公主道:“這個條件我也辦得到,現在你立刻跟我走,不許和任何人說話,你那個賤奴可以令他一同走”
秦重立刻把熊烈叫進來,命他收拾東西。不久便隨公主一道走出客店。
不久,秦重已到了皇都,但覺地面廣闊,人煙稠密,一片繁華景象。
皇宮在都城的北面,佔地甚大,宮殿臺榭,不計其數。
在那禁宮的西北角,有一座八角白色高樓,共有兩層,四面均有圍牆,圍牆卻是作正方形,四角各有一座比樓房還高的圓形碉堡,遠遠看起來倒像一根高聳入雲的石柱。
秦重和熊烈就住在這裡面,完全和外面斷絕關係。好在圍牆內花園甚大,足夠他們徜徉散步,甚至練習武功之用。而在二樓的東北角,可以俯瞰一部分禁宮內的人物和景色,倒也有趣。
樓下住有數十名女兵,她們對秦重兩人並不過問,日夕輪班到碉堡上瞭望,主要還是防備外人闖來。
整片宮殿以及秦重所住的八角樓,都是用大理石建築,看起來異常悅目。
一直過了五天,綠裳公主才在下午時分出現在這座八角石樓之內。
秦重見到她,便埋怨道:“當初我要求公主時常光臨,但一等竟要五日之久……”
綠裳公主故意笑道:“我若天天來的話,恐怕你會覺得更煩!”
秦重道:“公主說的是違心之言,明知我不會這等想法呂大將軍倒是來了好幾趟,她大概不甚相信我,故此盡找熊烈閒談。不過她決套不出任何可疑的地方,因為我根本就是為了浮沙門的劍術而來……”
綠裳公主道:“提起這件事,倒令我十分驚奇。浮沙門在青丘國也沒有多少人知道,除了各派幾位老前輩高人知道有這麼一派之外,其餘的人可以說連聽也未曾聽過。你從萬里外的中土漂洋渡海,居然為的就是浮沙門劍術,寧不可怪?”
“在中土也是沒有幾個人知道,二百年前因浮沙門的掌門人杜香亭曾經到過中土,自從那次之後,這件事一直傳到如今。不過究竟浮沙門的劍術好到什麼程度,卻沒有人知道。”
“你為什麼不惜漂越重洋,也要學會這一門劍術?”
秦重對這個問題,早已想好,淡然笑道:“我一生練劍,在中土除了因功力不足以外,已無別的劍法可以和我的匹敵,因此決意來青丘國一行,誰知水途如此險惡,差點兒葬身在茫茫大海中。”
綠裳公主道:“你的好奇心大概天下沒有人可以比得上你了,你說起水途險惡,以我所知,有一條航線可以安然直抵中土,這航線圖全國共有三份,一份在國庫內,除了皇上之外,誰也取不到手。另外兩份一在宰相府上,一在大司馬府中……”
秦重心中暗暗大喜,但他為人陰整多智,並不露出來,道:“我根本不識水面上的功夫,就算皇上肯把航線圖給我,也不中用,再說只要這邊住得下去,我在中土無親無故,也沒有回去的必要!”
綠裳公主道:“你耐心住滿三年,如果當真不曾被人網羅利用的話,我一定設法讓你見識到浮沙門的無上劍術……”
秦重心想公主的劍法極可能就是浮沙門的劍術,但她既不肯說出來,自己便也不提,道:“那麼我就優悠地過三年再說!”
自從這一天以後,綠裳公主便來得勤些,大家談得十分投機,在綠裳公主的口中,秦重更加了解青丘國的朝廷形勢,知道果真是明爭暗鬥得十分劇烈。尤其是四大島的四位親王,因握有重兵,目下朝廷雖說尚有制勝的力量,但一則他們未露形跡,皇上尚未發覺,根本不曾疑心。二則縱然發兵征討,也須損失慘重,才能完全取勝,由於第一個理由是決定因素,事實上誰也不敢提出用兵的意思。
可是隻要皇上一旦駕崩,青丘國便變成四分五裂的局面。朝中兩大派固然想及早鋪妥篡奪皇位的道路,外島的四位親王何嘗不是處心積慮?這一來卻苦了平民,因為大凡這等政爭,勢必各自培植力量,樹立黨羽,蓄養死士,這一來耗費浩大,唯有取之於民。故此除了在武力上競爭之外,尚須在財力上比較。
仙人劍秦重已透徹地瞭解青丘國的局勢,那些權臣大將的面目雖未見過,但對他們的一切卻知道得甚多。
熊烈勤習內功,進境之遠,連秦重也十分驚異。秦重的內功本是最正宗的內家功夫,碧螺島主於叔初的劍法乃是由武當派中蛻化出來,除了劍法以外,其餘一切功夫皆是內家正宗武當派的秘藝。
秦重驚奇的是熊烈雖然天賦奇佳,乃是上乘練武根骨,修習的又是正宗內家功夫,進境自然比別人快些。但他暗中考察,卻覺得熊烈進步快得異乎尋常,當下便暗暗留心。
過了一年,綠裳公主在秦重面前,已不似以前那般矜持,秦重明白她一定是確信自己不曾被任何人收羅,同時也沒有回返中原的打算,因此芳心已開始活動。
另一方面,白衣派的高手禁衛大將軍呂薇,對熊烈也不覺常常流露出不尋常的感情。
在這短短的年餘工夫,熊烈有如脫胎換骨,不但面目變得清俊,連舉止談吐也迥異往昔。他本是十分聰敏的人,可是以往的歲月中,他沒有時間思索,如今不但有了閒空,八角石樓上更有無數藏書。因此這個渾金璞玉似的少年,現在已變得十分成熟。
綠裳公主也更美麗了,因為她也完全成熟和長成!
秦重生活得十分平靜,雖然老是被拘束在一個地方,但一來他每隊總得花上許多時間練劍,二來有那解語名花般的綠裳公主時時廝磨在一起,便不覺得日子平淡。
他知道自己這年餘來已獲得公主的信任,因此只要再忍耐一下,便可以恢復自由。他偶爾也會想起妻子袁綺雲,但每一次想起,他都趕快設法把思想轉到別處去,只因一來有了綠裳公主,假如綠裳公主知道他有過妻室,一定斷然不再理睬他。二來袁綺雲一腿已斷,成了殘廢,對他僅僅是一件累贅。三來他認定在這般分開的時間之內,袁綺雲假如仍然活著,定然已變成賤奴。她雖然一腿已斷,但仍有動人姿色,因此她不可能逃過被蹂躪的悲慘命運。雖然錯不在她,但秦重卻覺得不可忍受。因此只好假裝她已死掉,這樣他心裡便不至於因妻子被辱之事而痛苦不堪。
這天呂薇興匆匆走到八角大樓來,秦重恰好在園中散步,見到這位風姿綽約的女將軍,便笑道:“今天有什麼好消息麼?”
呂薇停步道:“你如何知道?我正要找你?”
“找我?”秦重故意裝出驚怪之色,繼續道,“怎的會是我呢?”
呂薇不理他的取笑,徑自道;“適才我在朝中從一個剛剛回來覲見皇上的總督口中聽說他管轄的權島上,有個醫理極為精通的老人,姓孫名奇,任什麼奇難病疾到他手中,不須三帖藥,從來沒有不霍然痊癒的”
仙人劍秦重截斷她的話頭,道:“我知道了,這可是熊烈的福氣……”
呂薇微訝瞧著他,道:“秦先生你真聰明,我想熊烈既然是你的徒弟,相信你不會反對他除去腳上的烙印!”
“你的主意雖好,但一點也行不通!”秦重說,樣子並不是開玩笑,“你得去和公主商量,她肯讓我們出門口的話,熊烈才能去求那孫奇老人!”
正在說時,熊烈從樓中出來,呂薇便過去告訴他。熊烈道:“其實何須如此大費周折,只要薇姐你肯賜我白心袍一件,不就完了?”
呂薇搖搖頭,道:“你不明白,白衣派目下雖有勢力,但究竟總要依恃皇上寵信,有一日皇上冷淡白衣派,那件白心袍便沒用處了!今日在朝中談及那孫奇老人之故,便是因我們白衣派老掌門年事已高,近來身體常感不適,是以打算派人去請孫奇來替他老人家診視……”
熊烈道:“這樣可方便了,等孫奇老人到了皇都,我便去求他!”
秦重踱過來,他已完全聽到他們的對話,此時插口道:“是不是孫奇一到了皇都,就不方便求他施展換皮脫痕之術?”
“不是,我怕孫奇最近便要慘遭橫死!”
這個答案連沉潛多智的秦重也為之大詫,只聽呂薇解釋道:“雖然掌門人得到多方敬重,但朝中有野心的人,包括白衣派的人也在內,卻寧願掌門人趕快仙逝。故此權島上那位孫奇老人,他的神妙醫術卻反而是他致死的根由”
秦重問道:“那麼你呢?你也是白衣派的人!”
呂薇道:“在你們面前,我可以坦白說出來,因我忠於皇室之故,不但外島四親王,朝中兩權臣對我十分不滿,便白衣派中位居掌門人以下的三位前輩,都對我甚為敵視。他們都希求富貴,明知皇上不大關心武事,是以掌門人仙逝之後,御師之位不會落在他們頭上,因此早已有所打算,各有依附……”
秦重笑道:“那麼貴派掌門人一旦亡故,你這個大將軍的職位也不容易做了!”
“不錯,但我倒不重視這點!話說回來,熊烈唯有趁朝中尚未決定邀聘孫奇來皇都之前,即速到權島求他施術。遲便來不及了!”
秦重道:“公主肯不肯讓他去?我倒贊成你的想法”
呂薇笑道:“只要秦先生你許可的話,便沒有問題了!我這就去覲見公主,奏明一切!”說罷,便匆匆去了。
秦重料定公主必無不許之理,便乘此機會,對熊烈道:“你這一趟出門,我有件事要託你辦,但你事先要立個誓言,無論如何,也不能向任何人洩漏,連呂薇也不可告知!”
熊烈道:“師父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徒弟雖粉身碎骨,亦必盡心盡力。要不會向任何人提及……”
當下向天罰了重誓。
秦重道:“我從中土來時,還有一個女人同行,她姓袁名綺雲,因路上受傷,故此右腿已經殘廢!我們在飛箝島上散失,你這趟出去,順便替我打聽她的下落……”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眼中射出奇異的光芒。
熊烈道:“師父可是要我找到她之後,秘密地帶回皇都?但想怕瞞不過公主呢!”
秦重沉聲道:“這樣做法,一定瞞不過她。假如事情敗露,你我都只好回覆賤奴地位,永世不得出頭!我已知綠裳公主便是浮沙門的高弟,假以時日,我便可以回到中土稱雄……”
熊烈心中暗暗震驚,口中卻道:“師父,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弟子不懂……”
秦重沉重地道:“現在你仔細聽著,這次你有單獨出去的機會,務必加意訪查,查出蹤跡之後,無論如何,也得把她殺死滅口!”
熊烈聽師父之言,果然和自己所猜的相合,心頭一陣不自在,但師命難違,只好應了。
秦重又道:“她武功不俗,雖然斷了一腿,仍然不可輕視。如不能明取,可以暗算!”
剛說完不久,綠裳公主和呂薇便來了。呂薇叫熊烈即速去打點衣物,等他提著包袱,才給他一支令箭,以便在全國各地可以通行無阻。另外詳細告訴他道路如何走法,又給他足夠的盤纏。
熊烈準備停當,立刻出發,門外已有駿馬備好,熊烈拜辭後,揮鞭而去。
綠裳公主頗為憂慮御師陸展的安危,她本人對於富貴榮華,毫不留戀。雖然御師死後,政局有所改變,她因而喪失了公主的地位,她並不惋惜所失的一切。但政局變動,百姓必苦,此所以她希望能夠暫時維持現狀,以後怎樣,則誰也無法逆料。
呂薇負責整個皇都和禁宮的安全,因此事務極忙,談了一會,便帶著沉重的心情去了。
剩下秦重和綠裳公主兩人,在樓上用午膳,綠裳公主心事甚多,除了國事之外,在愛情方面也令她頗傷腦筋。
這年餘時間和秦重頻頻接觸,她早已情根深種,不能自拔。她只能勉強遏制著自己,不和秦重太過親近,以免一發不可收拾。但這樣卻免不了覺得痛苦……
她借酒澆愁,不覺已有幾分酒意,紅暈上頰,倍增嬌媚。
仙人劍秦重那對俊目中,噴出烈火情焰。綠裳公主只要碰到他眼光,便覺得渾身發軟,不知如何是好。
秦重本是過來人,明知綠裳公主已是俎上之肉,任他宰割。但他卻毫不急忙,宛如貓捕耗子,在吞人腹中之前,慢慢玩弄一回再動手。
話題轉到武功上,秦重試探道:“現在你已可以相信我了,那麼浮沙門的無上劍法,可以讓我開開眼界麼?”
綠裳公主媚目流波,笑道:“當然可以,過幾天我便見到師父,等我稟明他老人家之後,便可以把劍訣傳給你!”
“你師父是誰?”
“他老人家是浮沙門一脈真傳,現在浮沙門只有他和我兩個了。他就住在風山山麓的行宮中,你一定猜不到他幹什麼的,誰也猜不到。他老人家就是行宮花園中的老園丁,我才十歲的時候,他便教我內家功夫,年前,師父把一本劍經傳給我,他老人家從來沒有親自指點我呢……”
仙人劍秦重又驚又喜,問道:“這樣說來,以前你和我交手時,劍法才學了年許,而且僅僅是從劍經上學到的?”
“正是這樣,師父他老人家最愛清靜,因此我不敢把他請到皇都來。但他說過三年以後便要考核我的成績。所以過幾天我便可以見到他……告訴你,呂薇一直和我很好,但她也一直不知道我身懷上乘武功,直到上一次我親自到飛箝島去,名義上是狩獵,其實率領大軍向右翼王梁景示威,乘機剝奪他一部分兵權。出發前我向呂薇露了一手,她為之驚佩不已……”
秦重伸手按住她的酒杯,溫柔地道:“你別喝了,我正聽得出神呢……”
兩人手指相觸,綠裳公主有如觸電般渾身一震。秦重翻掌便握住她的玉腕,拉過來用嘴唇輕輕親著,一面問道:“究竟你師父叫什麼名字?他是不是脾氣古怪的人?”
綠裳公主被他一動手,登時芳心無主,嬌軀發軟。秦重移過去,把她擁在懷中。
她羞得睜不開眼睛,但覺酒意焚心。口中哺哺道:“他老人家沒有姓名,人家都喊他老園丁。我覺得他真有點古怪,因為他老是告訴我說,將來不可以胡亂殺人……他說我是紅顏命薄,又說我美中帶煞,主日後無數人死在我劍下……”
“他說得不對麼?”
“當然不對,我身為公主,還能說命薄麼?何況我心腸甚軟,雖然一向瞧不起男人,但我自己卻不會拿劍殺人……”
秦重忍不住低頭吻她。這一剎那間,他自家也是真情流露。此刻他願為這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做任何事,甚至獻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綠裳公主像一頭馴良的小綿羊般,任他為所欲為。在她的一生中,見過無數男人,出身都甚高貴。其中不乏儀容英俊,武功高強之士,可是她都覺得不屑一顧!這並不是因為他們的武功及不上她,而是她自己孤芳自賞,兼之她屢次考驗到他們的勇氣,俱是虛有其表。
只有這個來自遙遠的中原的英俊郎君,當真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強男兒。而且他在政爭上毫無野心,絕對不是看中她的地位。
總之,男女之間的事,往往不是道理可以說得通的。綠裳公主她未必碰不到一個不怕死的人,未必遇不到一個英俊而真心愛她,卻不是為了她的地位的人……但當她第一眼見到秦重時,芳心便為之顫慄,若要解釋得明白,除非是命運之神!
佈置得富麗堂皇的臥室中,一片春光。綠裳公主如一朵含蕾待放的嬌花,在剎那間摹然盛放。經歷了人生之中一個重要的關頭。
秦重停止了任何動作,扯開一張被單,蓋住兩個赤裸的身體。他感到綠裳公主在他耳邊喘息,心中泛起無限的憐惜,輕輕道:“現在我已佔有整個世界了,在我此生中,你是我所曾見過最美麗的和我最愛的人……”
她沒有做聲,卻已沉醉在他美妙動聽的言語中。
兩人休息了好一會,秦重問道:“如今我們的關係和以前不同,你可有什麼事要我幫忙的麼?”
綠裳公主低聲道:“我只有一個心事,便是恐怕御師陸展死後,局勢大亂。我真不知如何防止……啊,我想起來了,假如御師不死,我便有更多的時間來安排,那麼只要把神醫孫奇請來皇都……”
秦重道:“可要我走一趟麼?你們不是說過那孫奇老人會遇到生命危險?”
綠裳公主矍然道:“好主意,你的武功既高強,面孔又生,朝中的人怎樣也猜疑不到是我……”
當下兩人又溫存了好一會,綠裳公主表現出無限柔情,嬌媚無比。秦重心旌搖盪,大有樂不思蜀之況。
看看時光不早,兩人便起來穿好衣服,秦重忽然問道:“綠裳,你把身心都給了我,但在本國中我們卻沒有結合之望,日後你可肯跟我返回中原?”
綠裳公主想了一想,道:“以後再說吧,也許我能說動皇兄而讓我嫁給你……”
秦重苦笑一下,道:“你害怕陌生的地方,因此不敢跟我回去?”
綠裳公主忙道:“你別胡思亂想,我知道你另有懷疑我貪戀公主地位的想法。但假如我能說服皇兄,你留在青丘國又有何不可?何必一定要返回中原?皇兄與及全國之人,一定反對我跟你返回中原,縱然我肯偷偷跟你走,恐怕找不到一條船肯送我們哩!”
秦重心想找不到船倒是一項最辣手的問題,假如青丘國人都忠於皇室,不肯為他出力,他果真跑不了!
他不再提及這個問題,收拾一下,取了路費,便背劍上馬,暫時和綠裳公主辭別,趕赴權島。
權島位居青丘國西北,因此他必須穿越過整個青丘國境,到達西北方的白鹿港後,然後乘船前往。
這一回出門,仙人劍秦重有恃無恐,可以放心大膽地穿州越府,一路上瀏覽各地景物,除了綠裳公主的絕世容顏與及片刻銷魂時那等蕩心動魄的光景,令他時時索心掛懷之外,已沒有其他煩惱,途程倒是相當愉快。
走到第三天中午,地勢高峻,已是青丘國腹心地帶。青丘國雖然四面瀕海,但海風卻吹不到此處,因此中午時分熱得驚人。
所有的行旅都找地方想息,等過了這一段最熱的時間才動身。秦重仗著內功甚佳,身上儘管見汗,卻不覺得有什麼苦處,便觸自一人,單騎上道。
剛剛走到林菁深密之處,四面空山寂寂,毫無人聲人影。但秦重已發覺有異,便勒馬緩走。
轉過一座山岡,忽地一聲鳴鏑,掠過樹林。
秦重心想這裡攔劫行旅的黑道,倒似中原的綠林好漢,先來一下響箭示威……正在想時,小網後一座低矮的密林中,衝出十餘人,攔住去路。
為首的一個身材魁偉,鼻塌口闊,一雙濃眉壓住眼睛,長得醜陋而又殺氣騰騰,令人害怕。
這個大漢左手持著一面藤牌,右手一柄五尺來長的巨斧,威風凜凜,站在眾人之前,目中射出兇光,凝視著秦重。
秦重倒沒把這等攔路搶劫的盜賊放在心上,也自冷冷瞪著這個盜首,連馬都不下。
對方洪聲道:“小子你還不下馬,雙手把囊中金銀奉上?”
這時秦重反倒微微一怔,忖道:“這個盜首雖然乾的是攔路劫財的下流勾當,但語聲洪亮,中氣充沛,分明內家功力已有相當造詣……”
他何等聰明,略略一想,登時已明白這個攔途截劫之人,決不是普通盜賊。當下冷笑一聲,竟不開腔。
那個盜首後面的人,等得不耐煩,呶一聲衝出三四個,搶到秦重馬邊,齊齊伸手要拖他下來。
秦重絲鞭一掄,發出一響尖銳刺耳的破風之聲,登時把兩個最先撲到馬邊的兩人,各在面頰上留下一道血印。
那兩人不但痛人骨髓,還吃鞭子上的巧妙潛力抽得打個踉蹌,直旋開去,差點兒沒摔倒在地上。空山中響起一片他們負痛的慘叫聲。
那名盜首眼力不凡,立刻暴聲喝命手下之人回來。秦重仰天長笑道:“目下國家清平,從未聽過有盜賊攔劫行旅之事,你們這一股盜匪打哪裡竄出來的?”
盜首嘿的一聲,方要舉步,左側一個禿頭的中年人,大聲道:“大哥何須親自出手,且容小弟把那廝擒來,聽候發落”
盜首頷首道:“二弟多加小心,此人不可輕敵!”
那禿頭中年人取出兵器,竟是一條十三節鋼鞭,左手按在腰間那截長僅尺半的短劍劍柄上,緩步出去。
秦重見他氣度沉凝,也自暗中戒備,口中卻冷笑道:“我看你們乾脆一擁而上吧!省得我逐個解決!”
禿頭中年人嘿嘿怒笑道:“小子你真狂,本來章爺有心只教你見識一下本事,並無傷你之心,但衝著你這句話,今日非卸掉你一隻胳臂不可……”
仙人劍秦重毫不在乎,飄身下馬,嗆一聲長劍出鞘,用劍尖指著那盜首道:“你既然姓章,他姓什名誰?”
禿頭中年人越發恚怒,但反而不發作出來,冷靜地道:“我拼命三郎章先既然露面,來歷自然瞞不過你。那一個名字雖然響遍全國,但人你卻未會過,他就是開山神程錫!”
這拼命三郎章先說出開山神程錫之時,面上表情像是要等待對方聽了吃一驚似的,誰知對方毫不動容,只笑一聲,道:“原來兩位都是紅衣派中號稱三大高手之二,怪不得這麼大膽,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攔途搶劫。但我卻替紅衣派可惜,只因出了你們這兩位不肖的高手,使得紅衣派蒙上劫匪之名……”
後面的開山神程錫洪聲道:“章先你還跟他羅嗦什麼……”
拼命三郎章先道:“秦重你此言未嘗無理,但你卻沒想到我們攔途搶劫,全國卻只有一個人知道,你還能活著向人宣佈麼?嘿嘿……”冷笑聲中,跨步欺身搶上來,手起鞭落,勁襲秦重天靈蓋。
秦重使出青丘國從來未見過的碧螺劍法,一招“金輪墜海”劍光疾划過去,竟是以攻代守,劍法辛辣之極。
開山神程錫不在戰局之中,看得份外清楚,駭了一跳,洪聲道:“章先小心,這廝真有兩下子……”
拼命三郎章先也為之一凜,仗著輕功絕佳,腳尖點處,斜掠開去,但翊去翊來,鋼鞭化為一道精光,疾點對方胸前大穴。
哪知秦重劍法精妙,尤其辛辣之處,世罕其匹。但見他劍光如靈蛇一顫,忽然吐出,已把對方鋼鞭卸向外門,長劍去勢不停,直到敵人臂胸。
章先不敢等對方招數用上,立刻又掠開去,然後又縱回來進攻。在這去來的一剎那間,章先心中已想了不少。原來這章先由於輕功特佳,而且性情狠毒,每逢動起手來,他總是搶攻不休。尤其擅長近身肉搏,以左手短劍取敵性命。若然碰上強敵,他為了爭取近身的機會,往往不惜自身受傷而硬撲人去,故此得到“拼命三郎”
的外號。
但秦重的碧螺劍法,在中原自成一家,曾給號稱天下無敵,不但精妙無方,特別在辛辣詭毒之處,往往有驚人之筆。每一出手,均是攻勢,若然得手,對方非凡不可。似這等狠毒辛辣的劍法,章先如何能夠近得秦重身邊?
眨眼間已換了二十招以上,仙人劍秦重心想對方不知是朝中哪一派網羅了去?今日何故攔截自己?他們是不是已知自己乃是公主的情人而出手收拾自己?抑是僅僅以為自己乃是公主所派遣出外有所作為,因而恐怕對他們不利?當然不是對紅衣派這些人不利,而是說利用紅衣派的幕後人。
這麼一想,他便不肯真下毒手,否則他把偷師學到的“飛霆十式”猱合使出來,對方非立斃劍下不可。
又打了十多招,拼命三郎章先更覺不支,碰上秦重這等身經百戰的劍術高手,正是有命也無處拼。開山神程錫一看不對,大吼一聲,猛撲過來。
這程錫身高手長,武功極佳,不似拼命三郎章先雖也列入紅衣派三大高手之內,卻是靠拼命才掙出聲名。
但見他拿捏時候,覷準機會,左手盾牌推出去,眨眼間連擋仙人劍秦重三劍之多。
章先氣哼哼地退開一旁,這一場架打得他彆扭之極,此時一肚子都是發洩不出的悶氣。
開山神程錫接上來,形勢便不相同。須知適才秦重使出一招極精極毒的招數,仍是碧螺劍法中五大毒劍之一,稱為“水宮點將”,誰知對方盾牌封蔽得極是巧妙,一連三劍都刺在盾牌上。這一來秦重便不敢有絲毫大意,提劍盤旋疾走。他的輕功極是不俗,這一施展腳法,但見人如驚鴻,腳底點塵不揚,身法之輕靈美妙,連那以輕功自詡的拼命三郎章先,也暗暗驚心。
開山神程錫到底是一派名家,氣度沉凝,全神貫注在這個料想不到的強敵身上。
人影亂問中,倏然一合,登時劍氣如虹,斧光似電,加上風力激撞,隱隱生出雷聲。兩人各施絕藝,戰做一團。
開山神程錫仗著手中巨斧威力極大,可以遠攻。加上左手盾牌又可在近身拒敵。故此一上手便全力猛攻,斧光飛舞旋蕩,真可開山削嶽。
仙人劍秦重也覺得壓力甚大,只好用盡一身本領,全神應付。他若不是這年餘時間鎮日閒居無事,若練武功,今日之戰,只怕要輸給對方。幸而最近功力突飛猛進,比起從中原來時,已大不相同。他剛才對付拼命三郎章先之時,便已感覺出來,若以中原人物比較,昔年死在他和袁綺雲兩人劍下的隴外雙魔之一冷麵魔僧車丕,此刻單打獨鬥也足可以取勝。
旁邊那十餘名紅衣派弟子與及拼命三郎章先都扯足嗓子為程錫喝彩。誰知秦重起初雖然似乎落在下風,但劍法神奇奧妙,劍光越來越盛。
七十招一過,開山神程錫便感到巨斧往往不敢劈出去,只因對方劍法精妙異常,巨斧劈出之後,對方往往跟蹤攻人圈內。
又戰了十餘招,秦重似乎力量消耗太多,劍勢漸緩。開山神程錫奮起神威,一輪猛攻,直把對方迫退七八尺之遠。
仙人劍秦重輕嘯一聲,突圍而走,竟自竄入林中。開山神程錫見對方力怯,不能久戰,故此露敗。這時哪肯讓他輕易逃走,橫斧急迫。追入林中數丈之遠,忽見敵人悠悠閒閒地站在一株巨樹之下。
他一撲近去,秦重冷笑道:“且慢,你以為我當真力怯不支麼?”
開山神程錫道:“沒得說的,打完便知誰強誰弱!”
“等一等!”秦重道,“你的斧法我已領教過,我念在你身為一派領袖的地位,故此不想你面子上過不去。而且我還想知道一件事,便是你們何故要攔截我?”
開山神程錫嘿嘿冷笑兩聲,道:“話說得倒真是蠻夠意思的,可惜我不領你這個情,我不妨告訴你,除非你逃回中原之外,在青丘國你休想有立足之地!”
仙人劍秦重大吃一驚,沉聲問道:“你怎知我是從中國來的?”
“你的妻子還在我們手中哩,你要不要見她?”
仙人劍秦重突然仰天大笑一聲,滿腔憤怒俱從笑聲中發洩出來,因此那笑聲十分刺耳。
他心中恨恨想道:“綺雲她還說什麼必要時自殺,敢情連我的底細也給抖出來啦,這樣說來,我遺棄她也算不得是過錯,她簡直不值得我理會……”他努力壓抑住忿恨,又想道:“現在我當務之急,便是設法把她殺死滅口。日後綠裳公主雖然聽到這傳說,也找不到這對證……”
當下他認真地道:“我能見到她麼?有什麼條件?”
開山神程錫道:“你有誠意的話,那就跟我走,條件很簡單,僅僅把公主的意向告訴我們便行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1:49:45
第七章 君何薄倖
秦重道:“我久已失去內人消息,萬萬料想不到今日會從你們口中聽到她的下落……”
開山神程錫大聲召喚手下之人過來,然後走出樹林。
秦重暗想對方明明有加害之意,何故忽然如此大方,竟然肯讓自己容容易易便得見妻子?
他一面懷疑,一面又覺得好笑,暗念對方如知道自己此去和袁綺雲會面,實在不懷好意時,不定會大吃一驚。
大家走出林外,各自辨認自己的坐騎。秦重兩眼雖然在馬匹中轉來轉去,其實暗中加意提防。
一個壯漢伸手牽馬,無意中挨近秦重,幾乎碰著秦重身軀。
秦重突然怒嘿一聲,奇快地轉個身,左肘出處,閃電般撞在那人背上。“砰”的一聲,那人飛開丈許,然後才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
眾人立刻鼓譟起來,秦重長劍一揮,劍尖指著首先向他衝過來的一個壯漢,朗聲道:“你再踏前一步,我叫你胸前添個窟窿!”
那名壯漢登時怔住,不敢動彈。他們雖是紅衣派的人,武功尚稱不俗。但適才仙人劍秦重大顯神威,連開山神程錫也付不了便宜,他們一想起這一點,哪個還敢上前?連拼命三郎章先也不敢亂動。
開山神程錫本已披鞍上馬,一見發生事故,立刻下來大踏步走到那名手下身邊,只見他仰天僵臥,試一試鼻息,卻未死去。
當下轉身走到秦重面前,怒聲道:“你出手太毒了,這是什麼意思?”
仙人劍秦重道:“他想加以暗算,我不能不先發制人,老實告訴你,秦某踏遍天下,什麼技倆沒有見識過?想暗算我那是夢想!”
“胡說八道!”拼命三郎章先實在忍不住,持鞭躍上來,斥道:“他沒有我們的命令,焉敢向你動手?我們這不是帶你回去麼?何須對你暗算?”
仙人劍秦重冷冷道:“這就是了,你們憑什麼領我去見我妻子?”
開山神程錫宏聲大笑,道:“秦重,你嘴巴說得硬,其實卻藉故不敢和我們一同走!”
“秦某什麼風浪沒經歷過,還在乎你們的陷阱麼?笑話之極。你們只要擺明來說,就是龍潭虎穴,秦某也敢闖一闖!”
開山神程錫聽了,曬笑一聲,道;“這一點且不說它,我問你要不要見你妻子?”
秦重道:“為什麼不?”
“明知是龍潭虎穴,也要見她?”
“不錯,秦某決不在乎,但像剛才鬼鬼祟祟的暗算手段,秦某決不讓你們得手!”
“好!你跟我們走,擔保見到你妻子!”
仙人劍秦重收劍人鞘,道:“就憑你一句話,我便到龍潭虎穴去轉一轉!”說罷,雙足微點,飛身上馬。
拼命三郎章先輕輕道:“看他的樣子,頗似對妻子感情極深,是以急於見她!”
開山神程錫道:“別提此事,我們即速回去!”
仙人劍秦重已聽到他們的話,忽然靈機一動,暗中打好主意。
蹄聲響處,十餘匹駿馬一齊沿著大路馳去。秦重和開山神程錫並排而馳,大約走了十餘里路,秦重在馬上大聲問道:“內人可還活著?”
程錫道:“當然活著!”
“她在你們那兒多久了?是不是十分憔悴?”
開山神程錫想起拼命三郎章先的話,忍不住向章先眨眨眼睛,然後應道:“大約已有半年之久,她的情形如何,你看見她便明白啦”
仙人劍秦重再不言語,一味催馬前馳,顯得十分心急模樣。
這一來,開山神程錫更加認定仙人劍秦重和袁綺雲夫婦情篤,故此在無意中流露出來。
這時他們直向鹿門港馳去,直到深夜,遠遠已看到一個大海港,岸上與及海灣中,無數燈火。
開山神程錫收轡緩行,仙人劍秦重一直跟著他,只好也慢下來。但後面十餘人由拼命三郎章先領頭,卻掠過他們,疾馳而去。
到了海港市內,但見街道狹窄而彎曲,房屋都甚高大,大部分是樓房,均是石牆,甚為堅固。
開山神程錫領著他轉來轉去,走了好久,忽然轉出海邊。
秦重疑惑地想道:“他為何帶我到此處?莫非還要渡海麼?這可不行,若在海上,我就等如甕中之鱉了……”
海邊泊滿了船舶,有大有小,桅檣相連,一片燈光,照得岸上也相當光亮。
沿著海邊向南走,大約走了半里之遠,船舶漸稀,開山神程錫忽然勒馬道:“到了,就在那邊!”
仙人劍秦重四瞥一眼,岸上這邊已無房屋,故此一片黑暗。但海邊倒是泊有三艘巨型帆船,船身甚高,船面上尚有艙樓,可見此船之太。
他跳下馬,道:“內人就在船上麼?”
開山神程錫道:“不錯,但船上另有人要見見你,然後才讓你們夫妻相見!”
秦重點頭道:“我已料出必是如此,世上哪有真正便宜的事。”
開山神程錫和他一同走上當中那艘大船,這時船上已出來數十人,俱都身配刀劍,身手也甚矯健。
秦重停在跳板上,問道:“這是什麼陣仗?程錫你別打錯主意?”
“到了龍潭虎穴,你便害怕了麼?”對方譏嘲地道。
仙人劍秦重冷笑一聲,拍一拍長劍,道:“我不想此劍喝太多人血”話聲中已躍上甲板。
那數十人分佈在四周,都沒有什麼動作。秦重心想只要不是在茫茫大海中,什麼都不怕。便傲然跟著開山神程錫龐大的身形,走上艙樓。
走入艙內,裡面先是一條窄窄的市道。開山神程錫在第二個艙門停步,回頭道:“現在我不妨告訴你,這是水軍運糧的船,明日便要駛往權島,目下被湯大人暫時徵用!”
“哦,原來你是大司馬湯英的人!”
程錫沉聲道:“你雖是異國之人,但人境隨俗,一會兒見到大人,可別當面叫他的官諱。”
仙人劍秦重頷首道:“可以,他到底在青丘國中是一品大員,三軍統帥”
程錫這才舉手敲門,那門一敲便開,一個全身披掛的將軍出來問道:“姓秦的帶來了麼?”
開山神程錫道:“這人便是、煩將軍轉報大人!”
那將軍細細地看秦重一眼,然後道:“他怎可帶著兵器謁見大人?先命他把劍解下!”
仙人劍秦重冷笑一聲,道:“聽這位將軍的口氣,好像我秦某人要求見大司馬求個一官半職似的!老實告訴你吧,要我把劍放下也使得,先叫我見到內人,我便無不遵命!”
那將軍氣沖沖地叱道:“住口,這是什麼地方,豈容你撒野?”
開山神程錫正要開口,秦重已從懷中掏出公主所賜的金牌,道:“將軍可認得這面金牌?我先瞧瞧你敢不敢藐視金牌的主人!”
那將軍官職不小,也常常回到朝廷中,當然認得這面金牌,此時吃了一驚,忙忙行個軍禮,道:“末將不知秦大人竟是公主御使,務請有罪!”
仙人劍秦重笑道:“這就行了,現在我們可以謁見大司馬了吧?”
那將軍連忙進去通報,片刻便出來,請他們進去,自家卻留在外面。
兩人人室之後,開山神程錫順手把門關上。仙人劍秦重矍然回顧,程錫笑道:“你別疑心,這是為了有些事情不便讓剛才那位提督大人知道……”
秦重挖苦地道:“想得真周到,免得他把你們對公主御使的無禮行為傳揚出去……”
這間房乃是外室,相當寬大,還有一間內房,用精緻的竹簾隔住。
內房中傳出一個人的聲音道:“你們都進來談談……”
仙人劍秦重掀簾進去,只見燈光明亮之極,一張巨大的桌子後面,坐著一箇中年人,留著三綹長鬚,是以威武而又頗為瀟灑。
這個中年人身後,站著一個黑衣僧人,面容清癯,雙目神光炯炯,一望而知這位和尚武功高強。
開山神程錫道:“秦重,這位便是湯大人……”
大司馬湯英倒是十分客氣,站起來向他微笑點頭,然後指著他對面的椅子,請他坐下。
秦重如言落坐,俊目卻不停地掠掃過那位黑衣僧人面上。暗忖這個和尚定是黑衣派中高手無疑,曾聽綠裳公主說過,青丘國中三大派真正論起來,要以黑衣派武功最是高深莫測,出手時雖然平實無奇,但威力無比。同時這一派因俱是僧尼道人之類,故此派中之人泰半各行各素,最少聯繫。時間一久,這一派除了出名的三數人之外,尚有些什麼高手,無人得知。
大司馬湯英拂鬚道:“程老師可為他們兩位介紹一下,這位秦先生似乎頗想認識星巖大師呢!”
程錫遂替兩人介紹,星巖大師澀聲道:“久仰秦施主英名,可惜貧僧隨侍大人,無緣窺仰中國上邦驚世武學!”
秦重見他說得冷峭自傲,心中冷笑一聲,忖道:“這和尚縱然強過程錫,但我身上有火鱗衫至寶護體,拼著硬接一招,也將有勝無敗。和尚如冒大氣的話,非教他吃點苦頭不可……”
他沒有說出心中意思,旁邊的開山神程錫反而冷哼一聲,道:“當真太可惜了!但大師盡有機會可以見識中原武學”
秦重聽他這麼一說,便明白這兩人面和心不和,誰也不服氣誰,不禁暗暗好笑。
大司馬湯英道:“秦先生駕臨敝國,可惜本官不曾及早知道,以秦先生的人才武功,敝國唯恐不能留駕!”
秦重道:“湯大人過譽在下,愧不敢當。在下如早知湯大人如此愛才,早就託庇麾下。何至於妻子離散,苦唸經年”
湯英舉手拂鬚,笑道:“秦先生閒居皇都許久,本官早已得悉,但因不敢開罪公主殿下,故此不曾和先生通消息……”
他笑一下,又道:“敢問秦先生此次出京,所為何事?如蒙坦白見告,便請到鄰船和尊夫人相見,然後再作深談!”
仙人劍秦重道:“在下幸得公主殿下庇護,方始能留在貴國。此次出京,乃因公主殿下聽說權島有一位神醫孫奇老人,醫道極為高明。因不知傳言是否屬實,故此特地命在下到權島訪查!”
湯英頷首道:“秦先生總算說出大半實情,現在便請先到鄰船和尊夫人相見,然後再談如何?”
仙人劍秦重忙起立道謝,心中卻忖道:“他想借綺雲向我市恩,誰知我卻正要殺她……”
當下仍由程錫帶他出艙,一直走到鄰船,只見上百水軍,正在搬運軍糧上船,以致船身不住輕輕搖盪。
鄰船的式樣和剛才的一樣,也是上了艙樓,然後進入艙內走廊。程錫指指第一道房門,便自退出艙去。
仙人劍秦重忽然覺得一陣緊張,因此在門外先深深呼吸幾口,然後才推門進去。
只見此房相當寬大,燈火通明,房中甚為光亮。
在窗邊的一張圈手靠背椅上,坐著一個女人,此時正眺望著黑沉沉的海天,傾聽著波濤之聲,對於有人推門進來,毫不介意,竟沒有迴轉頭。
他一眼便認出這個背影乃是袁綺雲,走近去時,只見她腿上蓋著一張毛氈,遮垂到地上,因此看不見她雙腳的情形。
秦重從窗子望去,只見海天黯黯,一種淒涼的感覺襲上心頭,使他忽然對她浮起憐憫的情緒。
袁綺雲因覺察出來人在她側邊,這才扭頭瞧看,突然見到來人竟是她的丈夫,不由得驚叫一聲之後,便呆呆不動。
秦重伸手撫摸她的頭髮,溫柔地道:“想不到是我進來吧?他們沒有預先告訴你麼?”
她搖搖頭,眼淚開始掉下來,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似的。
他細細端詳她,但覺她顯得相當憔悴,本來圓如滿月的臉龐,此時卻隱隱見到稜骨,因此那一股甜蜜可愛的神情也消失了。
袁綺雲抓起秦重的手,貼在面頰上,情不自禁地哭泣起來。他們曾經離別了這麼長久的時間,她經歷瞭如此多的可怕的遭遇。而最重要的是曾經獨個兒忍耐到現在……
仙人劍秦重輕輕嘆口氣,忖道:“她雖然變得不可愛,而且又曾經出賣我,但我好像向她下不了手呢!”
袁綺雲一面哭,一面含糊地道:“重郎……重郎,能夠再見到你……死也瞑目了……”
當日她和仙人劍秦重分散之後,她在樹林中一連躲了三日,等到大軍撤走之後,她才出林。這時她一足已廢,經過這三日折磨,已無復人形。幸而爬出林外,便碰上了一個好心腸的老漁人,把她救回家中,由他的老妻替她包紮傷口和服侍。
這對老夫婦心腸很好,對她的以往並不深究,一直到半年以後,這對老夫婦忽然相繼去世,袁綺雲這時真個走投無路,結果被官府方面發覺她編造的身世大成疑問,恰好大司馬湯英幕下一位智囊人物來到飛箝島,當下便出主意擺設計謀,將袁綺雲囚禁在一個汙穢陰森的地牢中,內中還有一個女犯人。
囚禁了數日,那女犯人設法逃走,把袁綺雲一同救走,兩人一齊匿居在飛箝島上一間簡陋的屋子裡,大約共同生活了大半個月。一天晚上,兩人閒談身世,袁綺雲終於把自己的來歷完全說出來,並且告訴那同伴說,她的丈夫武功如何如何高明!
誰知這個同伴竟然就是那位智囊孔智德定下的錦囊妙計,第二日袁綺雲便被送到青丘國。
大司馬湯英也曾得到當晚秦重出入千軍萬馬中如同無人之境的情報,是以便聽孔智德的話,把袁綺雲好好安置,靜候機會,要由袁綺雲身上把那位中國武士收羅為黨羽。如果不行,便設法把他殺死。
且說仙人劍秦重這時見妻子哭得十分傷心,他為人雖然沒有真情,但袁綺雲和他到底做了好幾年夫妻,想來想去,覺得實在下不了毒手。忽地記起忠心耿耿的熊烈,便尋思道:“目下我只須把大家都穩住,然後抽空去找熊烈,命他暗中下手。她死了之後,再也沒有人證,可以證明我是中國之人,再看公主縱然曉得我曾有妻子也找不到活口對質……”
腦海中一浮現出綠裳公主的絕世姿容,登時便覺得袁綺雲比粗蠢村婦還要不如。
他抽出自己的手,輕輕道:“有話我們以後再談,現在我有好多事先要解決……”
袁綺雲舉袖拭淚,道:“你不聽聽我別後的經過情形麼?”
秦重道:“等我交涉妥當,以後的時間可多著呢!你且多忍耐一會……”
袁綺雲聽聽也是道理,便道:“那麼你快點把事情安排好,沒有什麼問題吧?”
“沒有問題。”秦重一面走出去,一面道,“我去後你不可隨便說話……”
他走出室外,開山神程錫在外面等他,笑道:“怎的這麼快,可不必忙呢……”
秦重道:“我要請見大司馬”
他一面回答,一面舉目四瞧,忽地吃一驚,原來這時離岸已有半里遠。但他絲毫不露出神色,暗想這大司馬湯英果真厲害,居然詐作運糧上船,使得船身微微顛簸。因此後來開船之時,他一直以為是在搬運軍糧上船,一點也不曾疑心到他們暗中已開了船。
開山神程錫著他走到船舷邊,道:“秦兄水底功夫如何?比得上陸上功夫麼?”
仙人劍秦重微微一笑,並不回答。兩人躍過鄰船,先由程錫通報,然後帶秦重入艙,這次大司馬湯英卻在第一間艙房見客。
房中除了大司馬湯英及黑衣派高手星巖大師之外,還有一個面容清癯的中年人。此人正是湯英幕中第一位智囊。
仙人劍秦重道:“在下適才想過,既然湯大人乃是有心人,在下此次奉命出京的用意,必定瞞不過湯大人。又見內人幸蒙大人庇護,今晚得以相見,敢不掬誠奉告一切。”
湯大人笑道:“如此最好,以後我們還可以交個朋友”
“在下此次到權島去,事實上要保護那孫奇老人,以免在他抵達皇都之前,發生意外!”
湯英點點頭,道:“果然不出孔先生所料”說到這裡,順便介紹秦重和孔智德兩人相識,然後又道:“我坦白問秦先生一句,你能不能暗中幫助我?”
仙人劍秦重道:“在下身受公主之恩,自當報答!如今大司馬亦有恩於我,也是義不容辭應該效力!”
孔智德在湯大人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大司馬湯英連連點頭,道:“本官久聞秦先生武功蓋世,只恨無緣一開眼界!今晚相見,秦先生可否為本官一露身手?”
秦重淡淡一笑,道:“大人有命,在下豈敢藏拙。不過貴國的武功,的確別有精妙之處,在下從命獻醜的話,也不過徒然貽笑大方而已。”
孔智德道:“秦先生不須過謙,星巖大師剛才說起,他極想和秦先生隨便玩兩手,見識一下中國武學,而又可以不傷和氣……”
黑衣僧人誦聲佛號,接口道:“秦施主可肯賜教?”
仙人劍秦重另有打算,心想此刻如不趁機露上一手,日後如何能得到大司馬倚重而開價還價?於是一口應承,大家一同走出船艙。
近桅頭處有一塊地方甚為寬大,正可供他們施展。開山神程錫先已出去,一聲令下,火炬滿船,照得附近三艘大船都明亮得如同白晝。
仙人劍秦重瀟瀟灑灑地走到船頭,不脫外袍。星巖大師卻把外面寬大的僧衣脫下,取出兵器,卻是兩面大如面盆的金鈸。
兩人客氣了幾句,便各佔方位。星巖大師手中兩面金鈸在火炬之下映射出萬道金光,聲威奪人。秦重那柄長劍本是凡品,相形之下,大黨失勢。
星巖大師雙鈸一合,發出龍吟虎嘯也似的金鐵交鳴聲,震耳欲聾。跟著腳踏天罡,“唿”一聲左手鈸閃電般削划過去。
秦重先試一試對方內力造詣,凝身不動,劍出如風,光華乍湧,劍尖已點在對方金鈸極薄極利的邊緣上。
此時因為劍尖和鈸鋒又細又薄,彼此都用不得濁力。尋常人叫他細心用劍尖去點那鈸鋒,也無法辦到。仙人劍秦重卻舉手之間,便露了這一手絕藝,登時贏到數聲喝彩。原來乃是紅衣派的開山神程錫,拼命三郎章先等發出。程錫立刻把此中微妙之處,向大司馬解釋。
一劍一鈸居然粘住,星巖大師臉上顏色陡變,空著的右手一揮,金鈸疾飛出來,直取秦重面門。
仙人劍秦重本來已贏了一點,此刻對方分心發鈸,更加得勢,內力滔滔衝聚劍尖,跟著往外吐劍。
只見星巖大師叫不住勁,身形疾旋開去,右手那面飛鈸因有絲繩系腕,此時因身形旋開,疾然收回。
仙人劍秦重抱劍仍然站立原處,身形連晃也不晃。無數火炬照射之下,但覺如玉樹臨風,俊朗英挺。
孔智德輕對大司馬道:“此人儀容英俊,劍法高強,公主定必已對他傾心。幸而,他尚有糟糠之情,我們才不致添了這等強敵!”
這時場中兩人乍分又合,星巖大師雙鈸上下翻飛,招數平淡而不起眼,但威力卻大。迫得秦重施展出全身絕藝,源源使出辛辣兇毒的碧螺劍法。
僅僅打了十餘招,紅衣派的兩名高手可就完全服氣了。敢情秦重此刻以全力施為之下,比起日間對付他們之時,聲威又強勝一籌。特別是他間中使出長白山明鏡崖風雷宮的“飛霆十式”,每一出手,宛如迅雷忽發,直有搖山撼嶽的威勢。
星巖大師原比紅衣派的兩人技藝高明一點,不但內力較強,特別是那對飛鈸遠攻近守,均有獨特妙處。以拼命三郎章先來說,根本近不了他身邊拼命,縱然能夠近身,對方以金鈸護身,有如銅牆鐵壁。但此刻對手換了秦重,便使人覺得他的兩面金鈸招數上不時會露出空隙,以致秦重的長劍常常蹈隙伺虛,攻人身邊兩人劇戰了五十餘招,仙人劍秦重突然一招“大匠運斤”,劍身硬生生斫在金鈸上。這一招原是碧螺劍法中五大毒劍之一,除非不用,如用得上來,那就是說劍上的真力已運足到十二成,這一劍下去,足可以木摧石裂,手中哪怕用的是竹木之劍,也能把敵人的兵器斫斷。
一聲大響震耳過處,星巖大師連退數步,低頭一看,金鈸上仍無損傷。
秦重這一招只用了七成功力,存心不把對方兵器毀損,以免這個黑衣僧人變成勢不兩立的大仇家。這時乘機躍出圈子,抱拳道:“星巖大師功力高強,在下已用全力,仍然無法取勝”
星巖大師的右手痠麻得簡直不能再用力,忙也見機收篷,呵呵一笑道:“中國武學果然足以驚世駭俗,貧僧佩服”
湯英駭然對孔智德悄聲道:“此人武功如此高強,取我等性命易如反掌……”
孔智德道:“如被對方收羅了去,可就真個寢食難安了,大人務須極力籠絡……”
大家回到艙房中,星巖大師便問道:“秦先生身手如此高強,在敞國已可以縱橫無敵。只不知在貴國之中,秦先生是否也是天下第一人?”
仙人劍秦重心想這和尚前倨後恭,頗可發噱。聽他的話,敢情他在青丘國中,已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因此試出自己的功力之後,便敢說自己可以在青丘國縱橫無敵。這也是大司馬湯英何以要他和星巖和尚比武的用意,大概湯英的政敵,所蓄養的武林高手和星巖等人差不多,假如自己能贏星巖和尚,自然也贏得對方的人。
當下認定必須嚇一嚇星巖和尚,便認真地道:“在下這一點淺薄功夫,哪敢在貴國稱雄。如論在中國武林之中的地位,也不過湊個第三流的腳色而已……”
事實上他這話乃是違心之論,以他此時功力,雖不能和碧雞山玄陰教主鬼母、他師父碧螺島主於叔初、劍神石軒中決一死戰,但除了這有限的幾個人之外,再能和他打個平手的人,已寥寥無幾。因此他在中國武林中,已可稱得上是一流高手了。
星巖和尚、開山神程錫、拼命三郎章先等聽了此言,心中暗自駭然,驕傲自大之氣,從此減去六七分之多。
大司馬湯英吩咐擺酒,歡宴秦重夫婦。但秦重堅決推辭,請求立即送他到權島去,為的是恐怕宰相李琦或四位親王亦已派人潛赴權島,加害孫奇老人。
這時因已化敵為友,三艘大船本離岸大半里,此刻業已向岸邊駛回。
頃刻間船已抵岸,湯大人命備快艇送他渡海,約他到權島安排好之後,回來便再晤面。
仙人劍秦重主要想避開再和袁綺雲見面,應諾而去。
直到第三日午夜時分,忽有一人輕巧迅疾地縱上大船。泊在岸邊這三艘大船,因湯大司馬在當中的一艘,是以防衛嚴密,其餘旁邊的兩船,卻沒人注意。
袁綺雲在艙房中夜不成眠,忽然聽到木門輕輕一響,坐起身看時,只看一條人影閃將人來。
她把枕邊的火折捏在掌中,等到那條人影走近床前,突然打亮火折。火光一閃,只見來人是個五官端正,眉目清秀的少年。但身體卻壯健異常,雙肩寬闊。
對方微微一驚,隨即輕聲問道:“你可是袁綺雲?”
她點點頭,反問道:“你是什麼人,半夜闖人我房,意欲何為?”
那少年道:“師父命我前來看看你……我師父就是秦重!”
袁綺雲啊了一聲,面上露出無限歡喜,用火折的微光,細細端詳這個雄壯少年。這時可就看清楚這個少年不但赤上半身,露出壯健堅實的胸膛。底下也僅僅穿著一條黑色短褲,赤著雙足,左手提著一柄連鞘長劍。
這雄壯少年正是熊烈,他奉命上船之時,曾經得過秦重指點,說是袁綺雲武功不弱,如果她已驚醒,便用一套言語和她敷衍,等她不提防時,才出手點她死穴。否則一旦驚醒別的人,中間大船上的星巖大師、開山神程錫等人均是強敵,不易打發。
這時熊烈小腿上的烙痕已讓神醫孫奇以神奇醫術,將之消除,是以他肯僅僅穿條短褲,以便必要時跳水逃走。若在昔日,縱有這等必要,他也不肯僅僅穿短褲。
袁綺雲歡喜無限地道:“你是重郎的徒弟?啊,多麼英俊的兒郎,請你把燈點上,然後告訴我一切事情……”她把火折遞給熊烈,又含笑道:“你知道的,我一腿已廢,真不方便……”
熊烈一點也不知道此事,聞言微微一怔、暗想這位少婦不但一腿已經殘廢,而且和師父不知是什麼關係?看她露出這等歡喜親切的情景,大概關係極深。而且又呢稱秦重為“重郎”,更可想而知。
他一時無法下手,便如命接過火折,把燈點上。
袁綺雲在床上坐好,用毯子把下半身蓋住,攏一攏頭髮,用極為親切的眼光,凝注在那少年面上。
她在三日之前,極為憔悴。但自從見到秦重之後,心情大寬,加上湯大司馬親自來向她慰問,說明秦重趕著辦一件事,不久便可以回來和她重聚。是以只須數日工夫,她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此刻精神煥發,青春的光采完全回到她身上,昔日那種甜蜜可愛的笑容,重複浮現在圓圓的面龐上。
熊烈在燈光之下,看清楚袁綺雲之後,暗自一愣,忖道:“天啊,我一生未曾殺過人,誰知道第一次要破戒,竟是這麼親切可愛的人……”
袁綺雲問了他的姓名年齡和籍貫,便快活地道:“我真喜歡你,將來我們一定相處得很好。我和重郎分別了一年多,生像已歷過千萬劫,那件火鱗衫他一直穿在身上麼?”
熊烈心中替這位甜甜的少婦浮起一陣哀傷,道:“師父一直穿在身上……”
“我知道他不會忘記我這個可憐的妻子的,那一次我們在大軍包圍之下分散,我原擬拼著一死,引得那些軍隊注意我,以便讓他衝出重圍,但想不到今日仍然能夠活著相逢……”她瞧見那雄壯的少年流露出訝異之色,便又道,“你奇怪我為何會活下來,而且在此地麼?”她隨即簡短地把當日吃官府逮捕,然後大司馬的智囊孔智德如何設計誘出底細的事說出來。
“我十分擔憂重郎會因此而遭遇不幸。但他畢竟是有本領的人,大司馬對他十分推重和客氣……”
熊烈心中十分迷惘,第一是他此時方始知道袁綺雲是師父的妻子。第二是師父說的袁綺雲最該死之處,便是她不該洩露他的底細。但原來其中有這段緣故,可怪不得袁綺雲。
只聽她悠然遐思地道:“我相信重郎終必能夠在這青丘國中,出人頭地,並且把浮沙門的劍術學到,然後回返中原,和那劍神石軒中大俠較量高下……”
熊烈更加覺得不安,直到這時,他才明白師父對那美麗如花、舉世無儔的綠裳公主並不是真心相愛。他還要回到中國,和那個石大俠比劍。這樣說來,師父之和綠裳公主要好,一則是利用她的地位而能夠在青丘國立足。二則是想從她身上學到浮沙門的劍術……
一種令人迷惘和異常深刻的悲哀浮升起來,使得這個純潔和血性的少年,覺得十分痛苦。他為了那尊貴和美麗的綠裳公主與及這位情深一往甜蜜可愛的少婦而憐憫和悲哀。但他又不敢對於那位思德深重的師父有所譴責,故此十分痛苦……
袁綺雲甜甜地笑一下,道:“你看我奇怪麼?我是這麼渴望要知道重郎別後的一切,但見到你時,卻來不及詢問,只顧說自己的話……”
熊烈想道:“那是因為你許久以來,積鬱在心中的話太多了,而又沒有人可以訴說,故此情不自禁……”他越是瞭解這位可愛可憐的師母,越是替她悲哀。
袁綺雲又道:“怎麼無色快亮了,你今晚此舉,如不想被人得知,可就得離開了,雖然我真不願意你就此離開”熊烈茫然站起來,她又道:“我真歡喜你,可惜我現在沒有東西送給你做見面禮……”
她的真摯的情感,深深感染到熊烈心上,使得這個少年人差點要為她哭出來。
但他還得裝出笑容,道:“師母,你對我真好,我決忘不了!但是……但是現在我要走了,你有什麼吩咐沒有?”
“謝謝你來看我,這兒沒有什麼事,他們對我款待得很好……只盼重郎趕快把事情辦好,來和我見面……”
熊烈在心中深深嘆口氣,向她行個禮,道:“師父現在還留在權島上,他要保護神醫孫奇老人的性命,孫奇老人感他這番思德,同時為了使師父一定能夠贏得敵人,特別為他煉一種靈藥,聽說服下之後,可以增加一倍以上的功力。我也蒙孫老人賜了三粒靈丹,孫老人說像我這種修煉童子功的人,服下他的靈丹之後,功效之大出乎意料之外。但我現在還感覺不出來……師父過三四日便可以回來,我先拜辭,明晚如果情形許可的話,我會來和師母談話解悶……”
他悄悄走了,帶著滿懷難過和不盡的憐憫!到了第二日晚上,他忍不住要去安慰這個可憐的女人。初更過後,他便攜劍潛赴大船。還未登船,忽見人影連閃,熊烈吃一驚,潛行過去,先隱蔽住身形,然後運足眼力窺看。
只見一共三條人影,極為迅速地在左邊這艘大船上搜索一遍,然後在艙樓下面會集。
熊烈看得清楚,這三人身法之快,平生罕見。其中一僧一尼,還有一個瘦瘦削削的漢子。他知道湯大司馬手下沒有這三個人,是以十分訝異,不知這三人來幹什麼?奉的是誰的命令?
那個尼姑大概是地位最高,指指艙樓,然後又指指下面。三人倏然分開,那個瘦削漢子躍上艙樓,那一尼一僧卻散開,隱在艙面黑暗中,似是把風模樣。
熊烈忽然大驚,想道:“不好了,這三人行動古怪,又在這邊船上,莫非想加害師母?”
他一時想不透何以人家要暗害師母之故,僅僅直覺如此。登時熱血沸騰,暗念如從船上過去,必被僧尼兩人攔住,忙忙潛入水中,疾泅過去。
到了那邊艙房窗下,浮將起來,先爬上下面那層船艙的窗門,然後輕輕一縱,已升到上面那面窗口外。伸手扣住框沿,身軀貼伏在外面船身上。
他聽到房門極為低微的開啟聲音,心知是那瘦削漢子推門進房,當下把口中橫銜著的長劍輕輕出鞘,把劍鞘擱在窗簷上面。
突然間他想到一件事,使他出了一身冷汗。。。
他記起師父派他先渡海回來,為的是要暗殺師母。他昨晚下不了手,情知自己此後也終難下手,因此一直不安地思索如何回報師父。現在有人對師母不利,可不正是大好機會?他只須不加理會,便可假手那些人把這個難題解決……
這個念頭一轉間,已令他出了一身冷汗。袁綺雲那張甜甜的臉龐和親切的笑容,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使他如在可怖的夢饜中,難過得想大吼一聲。
艙房中飄散出袁綺雲親切的聲音道:“熊烈,你來了麼?”
有人晤了一聲,驀然間袁綺雲尖銳地慘叫一聲。
熊烈實在無法控制,猛可向房內張望,房中雖然黑暗,但他卻能夠看得清楚。
只見袁綺雲已坐起來,左肩鮮血涔涔,此刻單憑一隻右手,硬接那瘦子的短刀。
本來空手入白刃的手法。必須配合身法和腳法。但袁綺雲坐在床上,如何能動?因此她只能以神奇的指掌功夫,抓扣擒拿,使得對方短刀一時遞不到她身上。假如她左手不受肩傷影響,形勢便不至於如此危殆。
熊烈又是佩服,又是驚怒,摹然厲聲大喝,飛身入房,劍隨聲到,疾取對方後背。
那瘦小漢子萬萬想不到刺殺一個殘廢徒手的女人,還不能得手,正在驚怒交集之際,熊烈大喝之聲一起,把他真駭一跳,疾然一轉身,短刀急劃出去。
熊烈一劍將對方劃開,猛可振腕變式力攻,轉眼便把對方硬迫出數步以外,他可就佔住床前的位置。
劍氣刀光,映得房中較為明亮,袁綺雲凝神一瞧,只見熊烈使的正是碧螺劍法,芳心大為欣慰,道:“熊烈不須驚慌,我的傷不重”
熊烈本來分心此事,袁綺雲既然說出來,心頭大放,雄心陡起,仗著劍上內力比對方較強,一連四五招,竟把那瘦小漢子迫到窗口去。
袁綺雲深諸碧螺劍法,此時見他雖然純熟,但變化不夠精微,知他火候尚淺,但奇怪的是內力特強,追得對手刀招簡直送不出來,心中又是訝異,又是歡喜。
熊烈又攻了兩招,耳中忽聽袁綺雲朗聲道:“熊烈聽著,‘白鷗盤空’,‘浪湧千重’……”說了兩招,摹地厲聲道:“水宮點將!”
最後的一招,乃是碧螺劍法中五大毒劍之一。熊烈跟著袁綺雲說的招數,使將出來,本來不會變為“水宮點將”之式,此時陡然一振腕,劍尖嗡然而響,化為四五點寒光,籠罩住對方前胸,竟然順手之極。
那瘦小漢子驚嘿一聲,竟然無法抵擋,劍光到處,剛剛慘哼了半聲,身軀已讓對方奇重的內力湧到,撞出窗外。
熊烈自家反而為之徵了一下,躍回床前,問道:“師母,那廝死了麼?”
袁綺雲道:“死了!你的劍法太好了……”聲音中無限歡喜和關心愛護之意。
這一剎那間,熊烈忽然覺得自己和這位僅僅才見第二面的師母,已是如此親近。轉念想起師父,心頭一陣顫慄。
袁綺雲撕布裹傷,熊烈忙忙點燈替她裹紮。袁綺雲伸手摸摸他的頭髮,道:“謝謝你,你真是練武的奇才,以後我要你師父多用點心教你……”熊烈心中一陣溫暖,但也十分難過。
他畢生欠缺的母親慈愛,此刻忽然得到,是以心中溫暖異常。但為了她的不幸,復又湧起無限難過。
這時外面傳來廝殺之聲,熊烈道:“這次來行刺師母的,共有三人,外面尚有一僧一尼。湯大司馬的手下一定已為師母叫聲驚動,趕過來而被那一僧一尼半途攔截住……啊,師母,我可得趁這時走開,免得被人家發現……”
袁績雲道:“怕什麼呢?有你這樣的一個徒弟,我驕傲得非要立刻介紹給他們知道不可……”
熊烈遲疑了一下,突然咬了咬牙,道:“師母,你對我太好了,但我十分慚愧,因為我無法報答你……”
她覺得極為奇怪,卻柔聲道:“你別說傻話了,既然你不想給人家知道,現在便須立刻走開……”
熊烈突然在眼中射出奇光,急急道:“只有這個辦法了,師母,你立即跟我走……我們從海中潛泅到遠處登岸,或者買棹遠赴別島”
袁綺雲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臉色微沉,道:“熊烈,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熊烈心知時間急迫,現在唯一的方法,便是自己悄悄把師母救走。這樣日後師父也以為師母是讓別人劫走而不知下落,於是師母可以保存性命,自己也可以向師父交代!
他雙膝跪倒,道:“師母,徒兒把你當如親生母親一般,所作所為,絕對是為了你切身安危打算,其中詳情,一時無法細說!”
“那麼你有什麼打算?”她的聲音已變得甚是和緩,只因那少年表現出如此誠懇真摯,教人無法不信。
“師母請你相信我,現在時機急促,立即讓徒兒揹著你,從水路逃走……”
袁綺雲怎樣也想不通其中道理,但她卻十分相信這個少年不會對她撒謊。她原是女中豪傑,心想只要自己雙手仍能自由活動,決能自保清白。當下毅然道:
“好,我就跟你走”
熊烈把她背起來,從船窗溜下海水中,然後四肢並用,拼命遊開去。
轉眼間已泅到黑暗的海中,三艘大船的燈火已變成昏黃數點,相距甚遠。
熊烈大大舒口氣,道:“我們總算脫困了,但今晚便須設法遠走高飛……”
袁綺雲泡在海水中,肩上的傷勢疼痛起來,因此沒有言語。
熊烈泅了許久,方始遊向岸邊,這裡已遠離港口繁密的地區,離湯大司馬的三艘大船更遠。
他們在黑暗的地方登岸,熊烈揹著師母,一面喘氣,一面向前走。
他心中一直盤算如何找到一處僻靜而安全的地方,好安頓這位飄零異鄉,命運可憐的師母。
還未找到道路,一叢樹影后摹然轉出一人,一面咳嗽,一面打火要點燃手上的燈籠。
從那人嗽聲中,已知年紀蒼老之極。熊烈因而混去不少戒心,便故作從容地走過去。
那人影把燈籠點亮,抬頭一看,便顫巍巍地道:“喂,小夥子,你背上是什麼東西?為何一身溼淋淋的?”
熊烈立刻道:“我揹著母親哩,我們的小船翻了,所以我只好揹著她游到岸邊來!”
那人舉起燈籠,卻是個鬚髮皆白的老人。他照一照熊烈背上的袁綺雲,白眉輕皺,咕嚷道:““小夥子你媽這麼年輕?”
袁績雲舉手掠一下頭髮,道:“老人家你真會說笑,我還年輕麼?”
熊烈接著道:“我母親一條腿壞了,多年不能走動,老丈可以指點一處地方歇息麼?”
老人啊了一聲,道:“原來如此,那邊有間破廟,十分乾淨,你們可以休息一會?””
熊烈道謝之後,喘著氣向老人指點的方向走去,大約走了半里,果然見到一座破廟,裡面還透射出微弱的燭光。
他過去探頭一瞧,只見廟中空蕩蕩,牆朽壁壞,神像東歪西倒。供桌上卻插著一炷拜神用的紅燭,火光微弱。
熊烈走進去,小心地把師母放在乾燥的地上。然後道:“師母,我先瞧瞧附近情形,假如能找到衣服給你換下溼衣,那就好了!”
袁綺雲道:“衣服沒有關係,你看看四下形勢倒是真的!快去快來,我心中急著要聽你未說出來的話呢!”
熊烈恭敬地答應了,便急急出廟,四下一轉,發現此地荒僻異常,四面俱無人家。
他轉回門外,不覺躊躇起來,心想關於師父命自己把她殺死的心意,如果告訴她時,她一定忍受不住這種刺激!
可是不說又不行,這刻要他編個十分妥善的謊話,他的確無能為力……
袁綺雲經過年餘修為,耳目特靈,此時叫道:“熊烈,你為何不進來?”
熊烈應了一聲走人廟中,只見袁綺雲又移到牆邊,上半身靠在牆上,坐得甚為舒服。
她見面便問道:“告訴我,為何你說時機匆迫,非立即逃走不可?”
熊烈知道不行,當下長嘆一聲,在她前面坐下,道:“徒兒雖然和師母在一起的時間極短,可是徒兒卻深信師母一定十分慈愛,就像自己的母親一般……徒兒不想傷師母的心,更不敢背叛師父。可是今日之事,徒兒非下個決斷不可,而且希望日後會得到師父的諒解……”
袁綺雲何等聰明,此時額上微微沁出冷汗,卻不說話。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1:50:19
第八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
能烈那年青的聲音在破廟中響起來,他道:“師父以為師母你對他不忠,竟把他的身世來歷洩露出來,因此湯大司馬的手下都知道他的來歷。他十分憤怒,特地命我暗中殺死師母你……”
袁綺雲十分鎮定,道:“這怪不得他,因為他不明白我是被對方哄騙出真情!”
熊烈一聽不好,若果不把話往深說,日後師母必定設法和師父聯絡,想解釋這個誤會。那時師父得知自己竟是違命把師母救了,那還了得?
“啊,師母,這是次要原因,還有最重要的,徒兒真不願意說出來!”
袁綺雲打個冷戰,道:“他可是另有女人?”
熊烈不做聲,他對綠裳公主十分崇敬,因此他也不願意師母以為迷住師父的是個下賤女人。
袁綺雲沉默半晌,這時她的心已碎了,在極度悲哀中,她忽然想起昔日和秦重一起度過許多危難的情形,兩次三番她為了秦重,曾經不惜犧牲自己。可是到頭來卻得到這下場……
妒恨跟隨著悲哀升起來,使得她心胸無法容納,突然仰天悲號一聲。
熊烈聽了,全身大大震動一下,他覺得這種聲音簡直不似是人類能夠發出來!他試圖想像這位甜美慈愛的師母此刻竟是多麼悲傷,但他辦不到……他為了師父這種行徑而慚愧得抬不起頭來!
隔了好久,袁綺雲開始哭泣起來。熊烈手足無措,道:“師母,你……你……”他嘆口氣,竟說不下去,他原來想叫師母不要太過悲傷,但話到口邊,卻忽然覺得一個人遭遇了這種事,還能夠不悲哀麼,是以他自動把話收回。
袁綺雲低泣之聲,是那麼深沉和悲哀,令人聽了迴腸蕩氣,黯然魂銷!
熊烈忍不住道:“師母,你必須忍耐一下,日後師父一定會悔悟,……所以徒兒趁有人行刺你的時候,趕快帶你逃走,這樣人家都以為是那些刺客所為!等過一段時候,師父悔悟之後,你們仍然可以再聚在一起!”
袁綺雲含淚道:“這一回我傷透心了,他一直在利用我……當年他被劍神石軒中擊敗,遠走青海星宿海,想學得太陰真力和青竹枝法,因而和我要好,因為我是星宿海兩老怪的最心愛弟子……但後來兩位師父發覺他對我並非真情,因此把他趕走,我隨他離開星宿海,到長白山明鏡崖天雷宮偷學秘藝,歷盡千辛萬苦,不但學到絕技,後來居然還借用青冥劍,這可都是我的功勞……這次渡海而來,我為他廢了一腿,苦苦等了年餘,卻換來這等下場!天啊……”
這一聲“天啊”!慘得不忍卒聽,熊烈這時才知道自己做得一點都不錯,像師母這等情深義重的人,若果真的聽從師命把她殺死,那麼師父的罪孽,永世不得消解……
廟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咳嗽,跟著燈光閃處,一個人提著燈籠走人廟來,敢情正是那個指點道路的老人。
這刻他腰肢挺得筆直,精神矍鑠之極,雙目神光炯炯有如閃電。
熊烈疾然起身,那老人直走過來,他忙伸臂一攔,道:“老丈你幹什麼?”
那老人身形不停,身形高熊烈手臂尚有尺許之遠,忽然有一層無形潛力湧發出來,把熊烈撞得大大打個旋。
熊烈方自驚駭之際,那老人已蹲在袁綺雲身前,舉起燈籠,細細瞧她的面龐。
袁綺雲輕輕道:“熊烈,這位老人家乃是前輩高人,你不可無禮!”
熊烈已取出長劍,聞言立刻垂下長劍,道:“他是誰?師母你認得麼?”
袁綺雲在燈光下垂低眼皮,悲哀地道:“老前輩啊,我為何這般命苦?”
老人生氣地道:“你丈夫簡直不是東西,我老人家一舉手間,便可把他當作螞蟻般捏死,我替你出氣,他叫什麼名字?住在哪兒?”
袁綺雲沉默不言,有頃才輕輕道:“老前輩你別生氣,他這種人不值得你去殺死他!”
熊烈聽了師母的話,一方面替師父放心不少,一方面更被師母這種偉大的愛情所感動!連他也明白袁綺雲乃是不忍秦重被殺;故此反而勸解那奇怪的老人。
老人遺憾地搖搖頭,道:“你既不願意他被殺,我一個局外人,有什麼辦法呢?其實我老人家可知道他的名字,他姓秦名重,由中國渡海西來,目的就是要學我老人家的浮沙門無上劍術!但我如今卻不肯教他啦……”
袁綺雲幽幽嘆口氣,道:“重郎如果知道是為了我的緣故,才學不到老前輩的海外秘傳劍法,非恨死我不可……老前輩你貴姓?請恕薄命人雙腿已廢,無法起身行禮拜見!”
熊烈過來跪下,一連叩了十多個響頭。
那老人舉手虛虛一挽,熊烈便不由自主地起身。老人道:“孩子你何故如此多禮?”‘熊烈道:“後輩是替師母向你老叩頭……”
老人神目如電,在他面上掃視一下,道:“也為了你師父,對麼?你這孩子心地善良,忠義成性,又是練武的上稱之材,可惜跟著秦重那等薄情寡恩之人……衝著你們兩人,老朽我本來要暗中回去取他性命,但如今決定留他一條狗命,可是死罪難免,活罪難饒,我要他瞎了一對眼睛,此後不能再看見世上繁華美色!”
他說得那麼堅決,使得袁綺雲和熊烈都不敢再說話。綺雲輕輕道:“多謝老前輩手下開恩,薄命人此後唯有日夕以心香禱祝老前輩多福多壽!”
熊烈忽地慨然道:“後輩一定要帶你老人家去找到師父!”
老人詫異地望他一眼,那意思是奇怪熊烈所言,有點和他的為人心性不吻合。
袁綺雲溫和地責備地道:“熊烈,你一個孩子不可在老前輩面前多言,老前輩自然有這等神通,何須你帶路?”
熊烈故意裝出不安的神色,吶吶道:“徒兒……不過是想……假如把師父弄得看不見東西,他就肯永遠和師母在一起了……”
那老人道:“好主意,現在老朽先安頓你……”他用手點著袁綺雲,繼續道:“然後把你的丈夫送到你身邊團聚……”
袁綺雲長長嘆口氣,心想這種團聚,毫無意思。但因怕自己怨憤出口時一,那老人改變了主意,要把秦重殺死。當下不敢做聲,歇了一下,便問道:“老人家你尊姓大名?準備把薄命人安頓在何處?”
老人道:“我的名字不用已久,你們如果一定要有個名字可以叫喚,就叫我做無名叟好了……我帶你到風山山麓的行宮裡,皇上極少會駕幸這座行宮。那兒風景優美,花木甚多。你住在那兒,一定會覺得舒服……”
袁綺雲聽後,自然不加反對。無名叟向熊烈道:“你師父已準備保護神醫孫奇老人返京。其實孫老和老朽乃是莫逆之交,這次如不是老朽親自趕來,暗中勸他上京盡力救治那御師陸展,他那個恬淡的人,決不肯到繁華擾攘的京都去。你可以立即到前一站等候你師父,切記不準提及今晚之事。保護孫老人的責任,此後就落在你們師徒身上,必須多加小心為要……”
熊烈奮然道:“老前輩放心,後輩拼濺一腔熱血,誓必保護神醫,藉此表示報答老前輩的心意……”
袁綺雲有點依依不捨,叮囑了幾句,最後又道:“熊烈你在劍法上變化不夠精微,此後在這一點上要多多用心,時時請問師父才好!”
無名叟想了一下,便道:“熊烈,老朽如今傳你三手特別的劍法,兩招是護身救命絕招,另一招卻是制敵人死命的出奇妙著!”
當下便在廟中傳了浮沙門劍法中三招與熊烈,熊烈持劍比劃時。無名叟輕輕對袁縛雲道:“這孩子將來在劍術上的成就一定了不起,你一定沒看出來,他除了得到秦重的內家口訣之外,還得到本國白衣派內功真傳。而他卻兩種都練,居然互不擾撓。現在還沒有什麼奇處,但日後他一旦練到兩者合而為一,功力之高,便不可想像……”
袁綺雲詫道:“薄命人有點不懂,雖說每種內功,練時均有限度,不能整日整夜修煉,以致反而走火入魔。故此如有這等天賦,同時練兩種不同的功夫,可以比單練一種用的功夫和時間長久些。但這兩種內家功夫難道能夠分頭並進,不會紛亂混淆?”
無名叟笑一下,道:“這就是白衣派內功路子的獨特處,日後你不妨試驗一下……”
熊烈把那三招都記熟之後,天已快亮。熊烈便向他們辭別。
袁綺雲那種惜別的情感流露,使他十分感動。
他在鹿門港等了一天,次日早晨,才等到秦重由權島渡海過來。同行的還有一個相貌清古,鬚髮皆白的老人。
他早見過這位孫奇老人,為了無名叟的緣故,格外增加了幾分愛敬。
仙人劍秦重神采煥發,俊逸瀟灑。在朝陽照射下有如玉樹臨風。熊烈突然感覺到心靈上十分困擾,因為此刻看起來,師父的俊逸人品,的確只有那美麗如仙子的綠裳公主才配得上她。
秦重道:“噫,熊烈你怎麼搞的?我叫你及早準備的馬匹呢?”
熊烈道:“馬匹就在那邊……”他走近師父身邊,用極低的聲音道:“師父,你快點逃走,師母因被大司馬的對頭手下劫走,路上碰到浮沙門的無名叟,就是綠裳公主的師父,把她救了。無名叟對你十分生氣,他本來要殺死你,後來師母求情,無名鷗答應不殺死你,但卻要弄瞎你的眼睛……”
仙人劍秦重全身一震,默然尋思,走了六七步,便也低聲問道:“你如何知道?”
“徒兒不敢瞞騙師父,當時徒兒追躡到師母下落,因無名叟恰恰走開一會,徒兒早有下手機會,卻又不忍下手,於是師母被無名叟救出與及其後的經過,徒兒都全部知道!”
仙人劍秦重哼了一聲,若不是此刻在打算切身之事,非當場把熊烈殺死不可。
“那麼他們也知道你在這裡等候我了?”
熊烈毫無防範地貼近師父,道:“徒兒可不知道他們是否已知!”
秦重已斷定此時自己僅須舉手之勞,便可把這個違抗過自己命令的人殺死。
但因熊烈繼續說下去,因此他沒有立刻動手。
熊烈道:“不過無名叟早已知道你的任務,而且還是專程趕來,勸這個好友神醫跟你到京城去。徒兒暗料他一定會知道你的行蹤,故此設法先來通知師父你……”
“他們如今在哪裡?”
秦重問時,掌上已蘊蓄了十成真力。他所以遲遲未曾發難出手的緣因,並非為了要聽下去,卻是考慮到那無名叟的劍術功力,均比他高強得多,這從無名叟的徒弟綠裳公主的武功便可比較出來。因此他如出手擊斃熊烈,此處人煙稠密,一鬧起來,那個老頭子聞聲出現,豈不糟糕?是以拿不定主意,一時不敢出手。
熊烈道:“無名叟大概已帶著師母到風山山麓的行宮去,但也許還未走。師父,你老快設法躲藏起來,徒兒會想盡法子穩住這位神醫……”
仙人劍秦重聽了他的話,殺意陡生,冷森森笑了一聲。
神醫孫奇老人聽到他笑聲中充滿殺機,便轉頭問道:“秦先生可是發現了敵人?”
秦重含糊道:“嗯,大概是吧……但他們不敢過來,我們不必理會!”
熊烈焦急地道:“師父,你還不快點想法子走開?多留一會便越發危險……”
仙人劍秦重一早已擬想過退路,這是在碰到湯大司馬時已想到的。但此時一旦要實行,不免想起許多事。
綠裳公主絕世仙姿在他腦海中不住晃現,這位嫡仙也似的美人,和他僅僅有過一次合體之緣,這一點使他覺得異常遺憾。
他雖然天生薄情,可是到了非舍她而去之時,心中便覺得十分黯然,一股離愁,湧上心頭。使得他居然考慮起要不要真的遠離青丘國?抑是藉著湯大司馬的力量,在青丘國中暫時隱藏起來?
他不知不覺摸一下腰囊,囊中盛著浮沙門的劍經,那是綠裳公主送他離京時,最後才給他的,讓他在路上無聊時,可以先翻翻看。正因這本劍經已得到手中,他才會考慮到離開青丘國的辦法。
孫奇老人在前面走著,忽然回頭問道:“我們向哪一條路走?”
敢情在他面前是個三叉街口,故而有此一問。
秦重忽然警覺,把按在囊上的手移開,心想一個人真奇怪,每逢身上懷有極為重要的物件,一想起時,便不知不覺會摸一摸。
熊烈道:“老先生請向左轉”
跟著又低聲道:“師父,你還未決定好麼?”
秦重道:“我一走你如何交待?”
“徒兒早已想好說話,師父但走不妨……啊,師父,你這上哪兒去?”
秦重聳聳肩,暗念熊烈雖然違抗自己命令,沒有向袁綺雲下手,但這算不得是背叛自己,目下更不宜取他性命。
當下道:“我也不知道,先躲起來再說!”
熊烈扭頭瞧著師父,心中一陣難受,輕輕嘆道:“師父,請你多加珍重……”
秦重不再回答,自向右面街道走去,晃眼已消失在人叢中。
孫奇老人走了一段,回頭一瞧,竟不見了仙人劍秦重。
他詫問道:“熊烈,你師父呢?”
熊烈道:“師父說決定用奇兵護送你老到京師去,為了不耽誤時候,便悄悄繞道走開,一會兒便化好裝跟著我們,暗中保護孫奇點頭道:“老夫知道這一程可真不好走,只好由得你們看著辦吧”
熊烈領著老人,到客店去,把馬匹牽出來,便聯轡上路。
且說仙人劍秦重展眼間已奔到海邊,找到湯大司馬駐節的三艘大船,徑自走上當中那艘。
在船上已被兵勇攔住,秦重倒也乖巧,只說要找開山神程錫。
果然一下便找到人,敢情湯大司馬在船上之事,十分秘密,只有兵船上幾個將領曉得。
開山神程錫龐偉的身形在艙樓上出現,一見是秦重立刻奔下來。
仙人劍秦重本來不想在船面上和他說話,但又不便露出情急之狀,以免人家曉得自己身有危機,只好竭力忍住。
開山神程錫面上堆滿尷尬笑容,道:“秦先生匆匆趕到,可見得伉儷情深,可是說起來慚愧,尊夫人在秦先生離開後第二晚,便讓對頭派人劫走……”
秦重毫無詫駭之色,可就使得對方大吃一驚。又道:“我等無能,居然無法保護尊夫人安全,實在慚愧之至”
仙人劍秦重道:“程兄可知是被什麼人劫走的?”
程錫壓低聲音,道:“便是李宰相的手下所為,那天晚上我們曾交手,故此曉得。決不是猜測之詞……”
秦重這時才相信熊烈的話不假。只因熊烈縱能捏造理由,騙得自己相信,但開山神程錫等人,決不可能也幫他圓謊。
他淡淡道:“我早已知道了,敢問目下還能謁見湯大司馬麼?”
“你已知道了?要見湯大人?”
“是的,我有極要緊之事,煩你通報一下,瞧瞧大司馬是否許我進謁?”
開山神程錫可不敢貿然回報,略一忖想,便問道:“秦先生,尊夫人現在情形如何?”
“她麼?很好很好……”
秦重何等聰明,心念一轉,已明其故,便又笑道:“程兄毋須多疑,我如要對湯大人不利,何至白天求見?如說我不畏各位,但夜間同樣可以不畏,何況行事更為方便呢?”
開山神程錫見對方識破自己心意,不覺面上微熱,忙道:“秦先生說哪裡話,在下豈敢如此疑心?現在且容在下回報一聲……”
他忽忽回到艙樓去,過了片刻工夫,便現身艙門,遠遠向秦重招手。
秦重過去,走上艙樓,跨人艙內時,只見那湯大司馬已在南道間相迎。
大家一同進房,星巖和尚和開山神程錫分侍左右,還有那位智囊孔智德。
寒暄客套一番之後,秦重便道:“湯大人可有意思要除掉那孫奇老人?”
這一問可把那湯大司馬問得傻了眼,怔了一下,才訥訥道:“秦先生別開玩笑,本官豈敢有加害神醫孫奇老人之心?”
仙人劍秦重微微一笑,道:“湯大人可要屏退眾人?”
湯英微有所悟,便道:“不妨事,他們都是本官心腹”
仙人劍秦重道:“那麼在下再說一次,大人想不想要那老人之命?”
湯英並不正面作答,含糊道:“秦先生此話怎說?本官不大明白!”
“在下本來奉公主之命,把孫老人護送到京都去,大人想必已知!”
智囊孔智德哈哈一笑,道:“就是衝著秦先生,縱然有心,也無此能力!”
秦重道:“現在可以坦白說,假如大人要他老命的話,只要答應在下一個條件……”
湯大司馬想了一想,搖頭道:“本官可不敢如此膽大妄為,秦先生適才的話,就算大家都沒聽到。本官實在不敢……”
仙人劍秦重面色微沉,起身道:“既然如此,在下只好告辭。”
湯大司馬起立相送,秦重大踏步走出艙樓,心中甚為失望。
智囊孔智德從艙中趕出來,一直把秦重送到船頭跳板旁邊。
秦重拱拱手,道:“孔先生請留步,不敢勞駕遠送”
孔智德笑道:“秦先生在青丘國出現與及行事,都令人有莫測高深之感,可惜小可沒有這種緣分,能和先生一起做事……”
仙人劍秦重也笑道:“孔先生的超人智慧,在下十分欽仰,也有無緣多聚之憾……在下想來,如能與孔先生共事,必定融洽無間……”
孔智德道:“秦先生的話可引起小可奢望了,秦先生你能離開京都麼?”
“哦?大司馬不回京城麼?”
“不是不回,但最近三年來大人為了新兵訓練之事,一年之中,倒有大半時間在外面各地監督……”
仙人劍秦重想了一下,便搖頭道:“這個機會不適合在下!”
“敢問秦先生剛才所說的話,是何意思?你也知道的,想取那老人性命的可多著呢?”
“但我只認識湯大人,故此只能來見湯大人!”秦重認真地說。
“可是大人既無此意,那就作為罷論。在下仍然一本初衷,把孫老人護送到京都便了!”
孔智德默然,凝眸尋思。
仙人劍秦重踏上跳板,忽又回頭問道:“孔先生,請你坦白賜告,在下如捨命護送孫老人的話,有什麼人能夠取他性命?”
孔智德歇了半晌,才道:“秦先生智勇蓋世,青丘國幾乎無人可敵。不過若是幾位老一輩的人肯出來的話,湊上兩三人,便可以困住秦先生!”
秦重傲然一笑,道:“老一輩的焉肯出來?這樣說孫老人合該有命了……”
孔智德伸手道:“秦先生且慢走……”秦重聞言走回來,雙目凝視住他。
他道:“假如你放棄孫老人的話,你如何返京交待?”
秦重反問道:“依先生的想法呢?”
孔智德道:“你只好離開公主殿下,對麼?還有別的法子?”
“我的條件一提出來,大人和先生都十分明白,而且非常放心!”
“哦!小可想和秦先生再研究一下如何?”
秦重欣然道:“好極了,我是求之不得!”
兩人又回到艙樓上去,但卻是在另一個房間。秦重相信湯英就在隔壁偷聽,趕快收攝心神,側耳細聽,果然發現有人在隔鄰牆上,呼吸甚重,可知一定是不會武功的楊大司馬。
孔智德請他落座,然後道:“秦先生既然走訪大人,提及此事。小可倒要先請問一句,依你的看法,孫老人死了,對大人有何利益?”
秦重道:“孫奇老人入京,為的就是延挽御師陸展性命。陸展一日不死,青丘國一日不會有任何變動。”
“這樣說來,陸御師一旦不幸,得益者也不止湯大人一人,而且到了真正攤牌的話,湯大人也不見得一定全贏!”
秦重微微一笑,道:“只看孔先生去向,便可預卜天下情勢了孔智德吃他一捧,不覺心中飄飄然。
“目下湯大人把全國數十萬新兵都抓在手中,加上原有的佈置,實在不必多說。只怕新兵一旦訓練成功,撥歸各軍麾下,那時大勢便失,因此在下堅信孫老人之事,比別人都重要!”
孔智德面色一變,道:“秦先生幸而是中國上邦之人,否則小可真容你不得!”
秦重笑道:“何不請湯大人也過來一談?”
孔智德點點頭,便起身到隔壁去。一會便陪著湯大司馬兩人過來。
湯英沉重地道:“秦先生之言,本官業已聽到,如今就請秦先生開出條件來!”
秦重道:“在下只要大司馬掌管的那張返國航圖。”
湯英為之一怔,無意中伸手掩住胸口。
仙人劍秦重一言不發,靜待對方回答。這刻乃是他今後安危禍福的緊要關頭,是以心中十分沉重。
湯英想了一想,道:“原來秦先生想返中國……”
沒有人做聲,湯英站起來,在室中踱著方步。這張到中國的航海圖失去並不要緊,因為他深謀遠慮,早已命人另繪了一份。但現在他卻是思量另外的事,首先他以青丘國大司馬的身份想到,假如這份航線圖落在中國手中,青丘國的天險便等於無用。說不定秦重返國不久,清朝大兵便浩浩蕩蕩駛人青丘國港口中。
他的良心開始參與這一場爭鬥,他本人原本是青丘國有數的軍事家之一,是以考慮到此舉不啻出賣青丘國。而他身為大司馬,比別人要加倍負此罪責……
可是目前的形勢對他太有利了,最新的機密消息剛剛接到,說是御師陸展病情加重,看來延緩不了多少日子。但假如神醫孫奇一抵達京城,情勢便大大改觀。時間對湯英是這麼不利,因此他內心中鬥爭得十分激烈。
他考慮了許久許久,突然向仙人劍秦重問道:“你一定要返中國麼?為什麼呢?”
秦重笑一下,道:“大人別問我緣故,只請你回答可以與否?”
湯英面色有如死人,緩緩地道:“可以,我們一言為定……”
孔智德乃是湯英手下第一位智囊,當然知道湯大人不安的什麼。當下接口問道:“秦先生,既然大人已經答應了,我們就等於一家人,到底什麼事你要如此匆忙返國?”
仙人劍秦重笑一笑,道:“你們一定想不到,我竟是為了要逃避一個人……”
他歇了一下,又道:“這人的武功比我更強,因此我自知無法在青丘國立足!不過……”他舉手止住要發問的孔智德,繼續道:“不過此人只為了我才肯出手,別的事情,甚至貴國皇位這等大事,他也不屑一顧?你們大可放心,這個人決沒有誰能夠網羅去的!”
孔智德長長舒口氣道:“那就好了,秦先生之言,諒不我欺!”
仙人劍秦重道:“既然湯大人應過,在下希望此刻就設法離開貴國!小徒如今尚在保護孫老人,你們派人去時,最好多派兩三個人,因為我吩咐過他既然不得傷害來人,但卻必須盡力抵抗,務逼迫真。只要有人絆住他,便可下手……”
湯英怔一下,道:“這等急麼?”
孔智德笑道:“秦先生難道沒有考慮到,湯大人的航線圖密密地收藏在京城麼?今天如何能夠把航線圖交給先生?”
秦重愣了一愣,忖道:“這可糟了,若是等京城來回,還能躲過無名叟的毒手麼?況且那孫老人一旦被害,湯英還肯把航線圖給我麼?”
湯英也道:“是呀,秦先生你太急了,但不必擔心,本官會替你找地方匿藏起來,事情成功以後,也不會食言而不把航線圖給你的……”
仙人劍秦重問道:“大人派密使到京城取圖,最快要多少天?”
湯英道:“若以本官的密報快馬,每站換馬換人加急疾趕,只須五日時間。但如不換人,非十日不可……”他沉吟一下,又道:“但這樁事決不能派密使人京去取,必須我親自回去,然後交到你手中……”
仙人劍秦重道:“既然如此,只好耐心等待?……在下就煩大司馬預先在京城中佈置好幾處秘密地方,在下一到京城,便把孫老人一同隱匿起來。大人給我航線圖,我用孫老人的首級交換!”
孔智德立刻道:“秦先生的計策尚有破綻,假如人家查出孫老人的失蹤與大人有關,只怕不等他離京發動,便已被一萬五千名御林軍困死在京城了……”
秦重冷冷一笑,道:“那麼大人不須為我佈置,在下自有辦法隱藏一段時期。”
湯英堅決地道:“好吧,秦先生不放心本官,那也無法,我們在京城如何聯絡?”
仙人劍秦重道:“現約定一個日子,那天晚上,在下帶了孫老人去見大人!”
湯英屈指一算,道:“再過十五日的晚上,本官在府中恭候大駕光臨!”
秦重起身辭別,孔智德也把他送走了之後,回到艙中。湯英道:“幸而孔先生提醒我,否則我身上這張航線圖已給了他啦!”
孔智德道:“還是大人聖明,當機立斷,約他在京城見面。以小可料想,這一路上秦重必不得安寧,也許有別的人能把孫老人殺死。再者他的那個大對頭假如在路上出手,我們便可乘虛而入,把孫老人處死!”
湯英道:“你已佈置好了麼?”
孔智德笑道:“他們這一路上,每一瞬間都有人窺察住他的一切情形,只要他被對頭弄死,我們的人立刻便能下手……”
且說仙人劍秦重回到客店中,孫老人正在假寐休息。熊烈急急迎過來,輕聲道:“師父,徒兒剛才見到那無名叟,徒兒故意苦苦哀求他不要對師父你處罰得太重,免得孫奇老人在路上發生意外……”
秦重冷冷道:“你何須哀求於他,為師未必就會輸在他劍下!”
熊烈道:“徒兒意思是想試出他幾時動手,故此出此辦法。”
“他怎麼說?”
“無名叟說,他自會保護孫老人平安到達京城,誰敢動一動老人,他便大破殺戒……他說他決不能輕饒師父你,他命我今晚三更時分,去見師母……”
“那麼他意思是今晚向我下手了,好,好……”這時他反而十分淡然,冷靜地尋思。突然虎目一睜,大大冷笑一聲。
熊烈見他這般形狀,便問道:“師父,你想起什麼?”
仙人劍秦重道:“沒有什麼……哦,我也許有法子躲藏起來,因此你日後見到綠裳公主,便代我告訴她說,我平生之中,屢屢碰上許多無可奈何的事,這次我無法不離開她,心中甚是遺憾!”
他嘴上說得硬,其實心裡一浮起綠裳公主那張豔麗絕世的面龐時,心中已一陣惘然。最難忘的是那片刻纏綿溫存,而從今以後,他只有在夢中才能和她在一起!
他惆悵地嘆口氣,自言自語道:“啊,我從來沒有試過這等難受的滋味,我日夕記得復仇,此外的一切,都無關重要……但當真一切都無關重要麼?”
熊烈不敢則聲,呆呆地凝視著師父。
仙人劍秦重歇了一會,又道:“你對她說,我本想把她的百鳥朝鳳令還給她,可是我知道已經失去她了,因此我留下來作為紀念……”
熊烈低低應了,心中忽然不舒服起來,他自己不知道為什麼不舒服,也不敢探索原因。只因他十分仰慕師母袁綺雲,故此對於師父對她的一字不提,覺得不公平。其次他認為綠裳公主乃是天上仙子,師父雖然不是平凡的人,但卻沒有資格和公主怎樣,故此他從師父的口氣中,聽出師父和公主已經發生了愛情時,心裡便不舒服起來。可是他沒有追究,他不敢直接想及這些令人混淆的問題。
秦重伸手拍拍他的肩膊,默然轉身出門。
這一剎那間,熊烈心中的不舒服忽然完全消散,因為他居然發現師父眼眶中淚光閃閃。
他吃驚得不會說話,腦中混亂地想道:“可憐啊,師父本是個英雄,但現在卻不得不像喪家之犬般逃避了……而且他竟是對公主那麼真情……竟是那麼真情……”
仙人劍秦重滿腔淒涼悵間地走出客店,一徑走向海邊。
在走上湯英所住的大船之前,他努力使自己完全平靜下來,然後才縱上船去。
這時船上還是原來的軍士守衛,他們已見過秦重在船上出入,故此問也不問。
秦重心想這倒不錯,一直闖入去見到湯大司馬,把他駭一跳,效果要大一些。
當下疾奔艙樓,舉步間已縱人艙內。忽然聽到艙內一個蒼老的口音哀叫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仙人劍秦重吃一驚,忖道:“這口音好熟,究竟是誰?”
這時艙內傳出湯大人威嚴的聲音,道:“把他帶出去……”
仙人劍秦重自然明白這一句帶出去,便是推出斬了的意思,當下站在南道中,等著瞧看那人是誰。
房門一響,開山神程錫粗大的手臂中,挽著一人出來,如挽小雞一般。
程錫見到秦重,便為之一愣。
秦重沉聲道:“讓我瞧瞧此人是誰?”
程錫把那人舉起兩尺,秦重便瞧見那人面貌,不覺訝道:“原來是你……”
開山神程錫道:“你們認識的麼?”
那人見到秦重,便大聲哀叫道:“秦先生救我,秦先生救我!”
仙人劍秦重冷冷一笑,問道:“你在湯大人麾下已有多少時間?”
那人顫巍巍地道:“已經七八個月了……”
秦重仰天冷笑一聲,道:“原來如此,孔先生也不過爾爾!”
程錫問道:“秦先生你說什麼?”
艙門處飄來一個聲音,道:“他已揭穿我的瞞眼法,故此十分忿怒……”
答話之人,正是孔智德,他靠在門邊,平靜地笑一笑,又道:“秦先生不會反對大人這等處置姓桑的吧?”
秦重低頭瞧瞧程錫手上的老人,道:“大人不處置他,在下也放他不過……但程兄且請留步,在下還有一點疑問……”
開山神程錫望望孔智德,見他頷首,便道:“沒關係,秦先生請問吧!”
秦重問道:“桑柴,我們在海上一遇,承你指點和贈以盤纏,此思本應報答,但現在我要問問你,你何故當日如此對待我們?後來又何以洩露我的秘密?”
那老人敢情就是秦重夫婦在海上漂流,最先遇到的青丘國人桑柴,由於他的指點,秦重才知道青丘國有賤奴的制度。
桑柴緩緩道:“現在實說無妨,當日老朽因在國內負有鍊金盛名,說我能夠把石頭煉成黃金。因此許多人都想得到我,其實老朽哪能煉石成金,為了免得被人拆穿,像今天一般,落得個慘死結局,因此倉皇逃走。起初見到你們夫婦,我本要掉頭而去,後來怕你們被別人救了,洩露出我的行蹤,因此又回來救你們……”
秦重笑道:“不見得吧,若果不是看出我身懷武功,當時你還會救我們麼?”
桑柴想是情願多活一會,故而繼續道:“不錯,假如秦先生你不會武功,我便命柴杞把你們殺死滅口,如果真是那樣,老朽便不至於有今日了。因為我本想到飛箝島去,卻因你們之故,改到別的地方,終於在七八個月前,被湯大人命人把老朽帶走……老朽明知煉不出黃金,為了將功贖罪,便把湯大人常常想念的那位縱橫數萬大軍中的人,也就是秦先生你的底細報告與大人,因此把尊夫人找到。孔先生為了免得日後秦先生含恨老朽,便施一計,使得尊夫人以為是自己被騙而洩露底細,……現在老朽都說出來,已不礙事了,反正老朽死定啦……”
秦重點點頭,道:“不錯,在青丘國你休想能夠安居,縱然湯大人饒你,別的人仍放不過你……而且湯大人怎肯讓他的秘密由你傳播出去……”
開山神程錫道:“秦先生說得對極了……”
秦重忽然有所會悟,含笑道:“程兄,務請你再耽擱一下,在下可能有用得著此人之處!這邊房中如果無人,請程兄在房中稍等一等……”
開山神程錫不虞有他,便提著桑柴進房。
秦重轉向孔智德含笑道:“孔先生,你可猜到在下忽然再來的用意麼?”
孔智德微微一笑,道:“秦先生當必是打消返回中國的念頭,共同替湯大人效力……”
仙人劍秦重湊過去,陰森森一笑,道:“孔先生這回可猜錯了……”說了這一句;摹地驕指一點,孔智德低低哎一聲。
秦重冷冷道:“這是我中原獨家點穴手法,貴國無人會解。孔先生如不助我,六個時辰之後,全身痙攣而亡。”
孔智德不愧號稱為湯英手下第一智囊,聞言僅只面色微變,卻仍然沉得住氣,緩緩道:“秦先生要我如何幫忙?何不詳細說出來?”
仙人劍秦重冷靜如千斤大石,一字一字地說道:“請你勸說大司馬把航線圖給我,還有那個桑柴的一條老命!我要他在船上幫幫忙……”
孔智德道:“湯大人並非不肯把航線圖給你……”
“不用多說了,我知道他身上帶著航線圖。”
“哦!”對方聽了,為之聳然動容,問道,“秦先生何由得知?”
秦重笑一笑,道:“湯大人不會在我提起那航線圖時,無意中用手按一按胸前。是以洩露了真情。我離開後細細一想,大司馬身處這等局勢之中,焉知變化如何?為求萬全,定必將航線圖帶在身上,以便萬一尚可出海遠投中國……”
孔智德低聲道:“秦先生眼力高明,智謀出眾,小可這就去與大人商量”
秦重笑道:“如此有勞先生了!”
孔智德人艙房好一會,便出來請秦重進去。
湯英大聲笑道:“秦先生不會見怪本官故弄玄虛吧?本官實在希望秦先生被形勢所迫,最後到本官這裡來幫忙……現在這裡便是航線圖,圖上注得明明白白,縱然是不請航海的人,也看得懂此圖!”
仙人劍秦重過去,把桌上的航海圖取到手中,打開細細一看,然後道:“謝謝大人”聲音中壓抑不住滿腔喜悅。
湯英道:“本官對秦先生只有一個要求,便是當你到達中國時,你把此圖焚燬。”
仙人劍秦重滿口答應,興辭而出。孔智德送他出了艙外,他舉手一掌擊在孔智德胸前,解開穴道。孔智德又命開山神程錫把桑柴釋放,任得他跟著仙人劍秦重,走下大船,揚長而去。
桑柴在絕望之中,忽然得釋,對秦重感激到不得了。兩人離開大船一段路之後,秦重便對桑柴道:“我要返回中國,因此湯大人肯釋放你,隨我同行,你留在青丘國中,他遲早要取你的性命,免得洩漏秘密。現在我們立刻動身赴中國。可是這裡面大有危險,假如他們知道我們從何處及何時出海,等我們到了茫茫大海中,然後派幾艘戰船追擊。我雖有一身武功,但在水中卻無法施展,那時候我們都非死不可……”
桑柴驚道:“不是湯大人派你到中國去麼?這樣我們有什麼法子?”
仙人劍秦重道:“這便是我們必需立刻解決的難題,遲了不行,不妥當也不行……”
桑柴俯首尋思片刻,然後道:“我們買一艘最好的快艇,重金聘請最好的水手,他們也許追不上我們?”
秦重搖搖頭,道:“他們除非都像你一樣,一去不返,才肯為我們盡力……”
“那就難了,那就難了!”桑柴哺哺自語,剛才的喜悅此刻又被憂愁所代替。
兩人沿著海邊慢慢走,大家盡力思索妥當的計策。
仙人劍秦重,忽然問道:“噫,那邊幾十艘都要出海麼?都是漁船?”
桑柴點點頭,道:“這些漁船都是到遙遠的海上捕魚……”
秦重大喜道:“我們現在去訂購一艘新船,他們必定查知我們的新船幾時造好,但我們卻暗中行事,用金子買動那些漁船中的一艘,悄悄化裝上船。現在我們要快,立刻去訂購新船,乘機打聽那些漁船幾時出海……”
桑柴道:“不須打聽,只看他們已在準備拜祭天地大海神明,便知最遲下午出海……可是,秦恩公,我們混上漁船之後,又怎能馳到中國去?”
秦重眼中射出騰騰殺氣,冷冷道:“漁船上總有三兩個是貪生怕死之人,我們留下這三兩人,其餘的都……”說到這裡,他只哼了一聲,不再說下去。
桑柴為之打個寒噤,現在他更不敢不服從這個心狠手辣的人。於是兩人忙忙按照計劃行事。
傍晚時分,仙人劍秦重和桑柴兩人,已是一身漁人裝束,處身在茫茫大海之中。這些巨大的漁船上,有七八名水手之多。秦重這時已開始視察這些漁人的天性。
大海茫茫,一望無際,天邊的晚霞五光十色,絢麗已極。
那個俊美的漁人靠在船舷邊,遙望著天際晚霞,蒼涼惆悵和孤單的情緒堆壓在心頭上。他知道在那絢麗的晚霞下面的島國之上,將會有兩個女人,永遠忘不了他。他一方面為了不能真正地和那豔絕人寰的綠裳公主結合而哀傷,但同時也為了袁綺雲永遠不能歸回故國而衷心感到歉疚!於是他有如塑像似地木立不動,直到深夜……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1:50:50
第九章 艱難一飯
綠楊影裡,半角酒旗招展;是一間設備簡陋的茅店。但因地當長江左岸,毗鄰宜昌城垣,故而帆檣往來,商賈輻揍,這片茅店,呈現異樣繁榮。
暮春季節,傍晚時分,官道上車馬如潮,熙來攘往,而這家小店裡也正是上座時刻,飯堂裡散置七八張白木桌椅,坐滿負販行商,四面八方的旅人。呼酒喚菜,杯盤交錯,店家幾個跑堂的小二,也如流鶯織柳,穿梭不停,低暗的後座廚肆之間,叮叮噹噹交雜著刀勺敲擊之聲,隱隱飄散著一些脂餚油膩的香味。
這時,在這間煙霧迷漫的飯堂裡,臨窗一角,坐定了一個身材魁梧,但卻形容枯槁的漢子。此人武士裝束,旁置一肩行囊,腰佩一口短刀,據案獨坐,默然旁視,在隔窗透過的夕陽餘暉中,映照著他面籠菜色,雙目無神,臉上青筋隱隱,嘴裡不住吞吐口水,如不勝其饞涎欲滴。
如說其風塵落拓?此人卻無寒酸之相,若謂其阮囊羞澀?看他衣飾華美,倒也裘馬鮮明,但不知什麼原因,面帶飢色,卻不呼餚進飯,只是以一副躁急怨毒之色,環盯著滿座狼吞虎嚥的人群。
正當此時,店外蹩進來一位摺扇儒巾的書生,因為飯堂裡再無虛席,只有這武士對面一副座頭空著,略一環視之下,便直接踱過對面坐下。
儒生坐定之後,似未注意其他,便點了兩樣菜餚,一客飯食,片刻間小二把飯菜端上,儒生取起竹筷,無意間一抬目,便發現那壯士的神情,剛剛瞥見那壯士已離座走過來,在他對面空位坐下。卻一言不發,雙目灼灼,瞪視他桌上的飯菜。
書生疑惑地想了一下,想不出什麼道理,便端起飯碗,扒了一口,然後夾一著菜,放人口中細嚼。
這一口飯和一著菜只嚥了一半落肚,便咽不下去,敢情對面那人瞪大眼睛,凝視著他所有的最細微的動作。
他奇怪地抬目向那壯漢回敬,正想開口問他何以這樣子瞧著自己,卻見那人嘆口氣,便移開目光。
他只好把問話的念頭打消,管自吃飯,扒了數口之後,又發覺對方非常仔細地凝視著自己。
彼此雖然都是男人,沒有什麼可以害羞的。但這等情形,不免令人覺得奇怪不安,因而吃不下去。
書生把飯碗放下來,眼睛一抬,正要開口。
對面那人摹然伸手把那碗飯取起來,細細向碗中注視。然後再把他手中筷子取過來,開始扒入口中。
那讀書人膛目結舌,竟忘了問他,卻見那人似乎飢餓難當,一下子把那碗飯和兩碟小菜都送人肚中。
這人動作雖然奇怪,但因那讀書相公沒有發活做聲,因此飯館中竟沒有人注意。
桌上已空空如也,那人撫腹長長吁口氣,看來離飽尚遠。
書生微笑道:“尊駕舉動實在令人詫異,但不要緊,且讓我作個小東,老兄不妨盡情吃個飽!”
那人搖搖頭道:“我雖未飽,但已不能再吃了!相公尊姓大名?”
“我姓金名瑞,尚未請教老兄…”
“在下馮居,今日實在多謝金相公一飯之恩!”
金瑞道:“馮兄你既然未飽,何妨再與我一道進食?莫看我是個窮酸秀才,一頓飯還不在乎呢!”
馮居滿懷心事地嘆口氣,搖頭道:“金相公盛意心領,在下決不能再動筷……”說罷便要離座,金瑞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道:“別忙,別忙,就算不能再吃,也不須如此匆促,喝杯茶如何?”
他一面說,一面執壺替他斟滿一杯熱茶。馮居仍然搖頭,卻伸手取起金瑞剛才喝剩的半杯冷茶,一飲而盡。
金瑞被他弄得莫名其妙,道:“你這是怎麼一回事?”
馮居起身抱拳稱謝,然後轉身走出去。
金瑞自個兒笑一下,便招呼堂倌再來飯菜。
等了片刻,飯菜尚未端來,門外忽然有人叫道:“金相公,請出來說句話”
金瑞抬目一瞥,正是那莫名其妙的馮居,想了一想,便走出去。
馮居道:“抱歉得很,你這一頓飯被我屢次打擾,在下實感不安。”
金瑞道:“區區小事,不要介懷。馮兄如果尚有興致,何妨再吃一次?”
馮居道:“我已註定活活要被餓死,再吃飯些也不中用。這兒的賬我已會過,你老請另找別的地方再吃吧……”
金瑞面色一正道:“馮兄別開玩笑”他笑容滿面時並無異處,但此刻面色一正,登時流露出一種威嚴氣度,令人震懾得不敢仰視。
馮居已被他那種尊嚴所懾,訥訥道:“在下不是開玩笑,這兒的飯你吃不得……”
金瑞道:“請說出道理來!”
馮居道:“在下實在說不得,不但說不得,連此時多說了幾句,也許已替你招來災禍!你老請了,千萬相信在下這一趟,到別處才再進食!”
他說完之後,撥頭便走,健步如飛,晃眼已穿過幾條街道,這才緩下腳步,長長嘆口氣繼續向前走。
忽聽耳邊有人道:“馮兄這是上哪兒去?”
馮居扭頭一看,只見那金相公就在身後,相距不過兩尺。不由得怔一怔,道:“金相公你竟然是武林中人,在下失敬了……”
他索性又停住腳步,又道:“在下也曾學過多年功夫,最近在宜昌地面已混出一點聲名,但有什麼用呢?天下武林中現在還有誰敢惹上玄陰教?”
“哦,你說玄陰教麼?是不是碧雞山鬼母冷綱所創的玄陰教?”
馮居吃驚地左右顧視,但見雖有行人.卻離得甚遠,不會聽到他們的說話,這才悄悄道:“你老別再說了,我雖不怕,但你老可受不了……”
金瑞微曬道:“玄陰教如今勢力居然如此龐大,記得三年前襄陽紅心鋪劍神石軒中和東海碧螺島主於叔初那一場驚天動地的劍會舉行時,玄陰教哪有今日的氣焰?”
馮居面上不覺流露出興奮神往之色,道:“啊,金相公你也曾在襄陽紅心鋪參觀那場劍會麼?那位石大俠是何等豪氣?他的劍術真是天下無雙……”
金瑞微笑道:“原來你是擁石派,怪不得玄陰教的人會對你不利!”
馮居道:“正是這樣,我一向也不敢公開談論這些玄陰教十分忌諱的武林舊事,但前天喝醉酒,口沒遮攔地說了許多關於石大俠的英雄事蹟、豪俠行徑。一覺醒來,這些話已傳到此地玄陰教分堂堂主毒翁方克耳中,他派了一個人來傳訊說,七日之內,要把我毒死……”
“哦,你剛才說你會活活餓死,難道就是這個緣故?”
馮居這時好不容易碰上一個知道劍神石軒中昔年俠跡和不懼怕玄陰教的人,因此簡直無法住口,立刻應道:“正是這樣,這毒翁方克乃是百粵名家,除了一身武功,極為高明之外,最擅長的是使用毒物,依他慣例,凡是經他警告過的人,都一定在限期之內,不知不覺中毒身亡。此人不但心機詭譎,而且手段陰殘,每逢要毒死什麼人,便預先加以警告,即是要使那人心驚膽顫地痛苦數日,然後不知幾時,在飲食時中毒而亡……”
金瑞頷首道:“你這一提,我可想起來了,原來他就是百粵嶺南大大有名的毒翁方克,前數年聽說他在嶺南仇家太多,結局被嶺南南派少林名家林真逐出百粵地面。想不到這廝數年之後,卻在此地當起玄陰教分堂堂主。”。
馮居道:“金相公既知他來歷,在下便不須再說了,今日多謝你一飯之恩,假如能夠支持過七日的話,在下不致喪命,日後終必報答此思!”
金瑞見他要走,忙一伸手拉住他,道:“且慢,你既然尚有氣力,囊中也不是沒有盤纏,為何不遠走高飛?莫不是為家室所累?”
“金相公猜錯了,在下沒有家累,但玄陰教勢力遍佈天下,我只一走出宜昌地面,毒翁方克便會知道,百里之內,一定讓他追上……我一定抵他不住,與其如此被他盡情羞辱之後而死,倒不如留在宜昌,只要捱過七日,便可無事……”
金瑞哼了一聲,道:“這廝真個狂妄之至,我就不信他真有這等手段,本來我要由水路過三峽入川,赴峨嵋山一遊,衝著你這件事,非留在宜昌七日不可……”
馮居連連搖手,道:“金相公使不得,這可不是嘔氣的事,這毒翁方克擅長下毒,毫無辦法防備!他在這川鄂邊界,當了三年多的分堂堂主,死在他毒害限期之內的人,已不知多少,死法奇奇怪怪,說之不盡,聽說有一個人因期限只有三日,便拼著不飲不食,捱過三日,誰知到了第二日,他正在房中看書,好好地忽然跌翻地上,片刻間全身發青,已經中毒而死”
金瑞道:“管他什麼手段,我偏要伸手管這件閒事。走,我們找個旅客,開兩個毗鄰的房間,每日我叫飯菜回來,吃上一半,剩一半給你。他能把我毒死,我算是服了氣,死也瞑目!”
馮居還要說話,金瑞忽然訝然道:“馮兄你瞧,那個老道何故靠在牆上睡覺?”
馮居如言一看,只見過去兩丈許的轉角處,一個道人,靠在牆上,雙目緊閉。
“那不是老道,年輕得很哩!可惜他沒有睜開眼睛,不能看見他的目光,不過單單從相貌而論,這道人一面正氣,定然是有道之士。”
金瑞笑道:“馮兄你敢情會看相的?”
“在下不敢說會,但多年來奔走江湖,閱人已多,對此道頗有心得。當年我一見到石軒中大俠、甘鳳池大俠等人,他們那一團正氣和英風俠骨,哪怕是個最無見識的人,也會確信他們是正人君子。正如金相公你,雖然我瞧不出你身懷武功,但你卻是個君子,這一點可沒看錯……”
金瑞笑道:“你別淨捧我場啦……啊,那位年輕道長好熟的面孔,到底在什麼地方見過?”
他凝望著那個年輕道士的側面,想了好一會,終於沒想出來。當下便和馮居一起到旅店去。
他們都一直各自待在房間中,直到晚飯時分,金瑞命小二到外面叫飯菜回來。等到飯菜都來了之後,便關上房門,從頸上摘出一條白金鍊,鏈上繫著一顆銀色的珠子,大如龍眼核,明淨勻圓,一望而知必是一件價值連城的寶物。
他把珠子放在菜餚中,取起看時,珠子毫無異狀。然後又試那一大盆白飯,也無異狀。
他取過飯匙,正要盛飯,忽然中止了盛飯的動作,又由珠子試一試飯匙,仍無異狀,然後又試筷子和湯匙,最後試到飯碗時,那顆珠子忽然變了顏色。原本銀光流轉,油膩不沾,但此刻卻變成烏黑色。
金瑞冷笑一聲,便取湯匙一口一口地吃飯,一面叫馮居過來,著他也像自己的樣子,用湯匙竹筷吃飯,不動那兩個飯碗。
兩人吃飽之後,到底沒事。金瑞道:“這事越想越奇怪,毒翁方克明知我敢和你在一起,定然另有法子防他下毒,但他何以還用這等劣笨的手段來下毒?”
馮居想了半天,道:“在下實在想不出道理來,但剛才我過來時,彷彿見到那個靠牆睡覺的道人也在此店中,而且就在我們對面的房間,和我們只隔著一個小天井……”
金瑞冷笑道:“他如是玄陰教的狗腿,今番碰上我算他倒黴第二天早晨,金瑞起來,正要漱洗,摹然大吃一驚,急急忙忙衝出房去。
他一衝至房外,便瞥見天並對面的房門也打開,一個人探頭出來,卻正是昨日見到的那個年輕道人。
金瑞顧不得理會那道人,一徑奔到隔壁房門外,叩門叫道:“馮兄,馮兄……”
他側耳一聽,房中並無回答,登時怒哼一聲,忖道:“若然馮居已被毒死在房中,我非大開殺戒,去把那玄陰教分堂之人,盡行處死不可”
這念頭一轉便過,右掌貼在門上,潛運內力輕輕一震,“咔嚓”低響一聲,門閂已斷,房門大開。
金瑞走人房中,只見馮居還在床上臥著。這時已被他叫喚聲和破門而人之聲驚動,一骨碌跳起來。
“啊,馮兄原來是熟睡未醒,倒把我駭了一跳,以為你已遭了毒手……”
馮居搓了搓惺忪睡眼,問道:“金相公何以忽然生出疑心?”
金瑞道:“我剛剛要漱洗,摹然醒起那洗臉漱口的水,可能有毒,還是以不洗為宜。其時唯恐你已開始漱洗,故此急忙趕過來。”
馮居道:“這一點在下也曾想過,因此已經三日沒有漱洗了!”
金瑞笑一下,道:“這樣說來不免太苦啦……”正在談論時,店夥端了一臉盆熱水進來。
金瑞等店夥走了,關上門,然後取出掛在脖子上的銀色大珠,在熱水中浸一下,見沒有變色,便叫馮居放心洗漱。
馮居不敢動用面巾,只用雙手捧水洗面漱口,洗完後,大大舒口氣,道:“真舒服,唉,這等不死不活的活罪真難受,那毒翁方克根本不必真個下毒,就這樣教我熬上七日,非發瘋不可!”
金瑞道:“他這種手段,正是攻心毒計,你必須沉住氣……”說時,但見對方雙目一直注視著他手中銀色大珠,知他不敢隨便詢問,便又道:“這是一件希世之寶,稱為‘天河珠’,乃是大內幾件有名的奇珍之一。不論哪一種毒物,只要用這天河珠一試,便可知道。如不變為黑色,便是無毒。再者如遇到必要時,須把有毒的菜餚湯飯吃下,但事先如經此珠試過,任是最厲害的絕毒也大為減輕,至多病上數日,決不致死……”
馮居眼睛睜得大大,忖道:“這位相公外表看來雖是寒酸,但氣派甚大,具有一種威嚴風度。我早已認為他不是普通人,如今看他身藏這等希世之寶,更可以證明我的猜想不錯……”
金瑞把天河珠收起,又道:“適才我過來時,又見到昨天那個年輕道人,湊巧開門出來。事情真有這麼巧?我一現身他就出門?”
馮居道:“在下不知怎的,但覺得那道長是正派的人……”
“我也有這種感覺,而且面善得很,可惜老是想不起何時見過……不過世上人心難測,那道人看起來雖然正派,但也許就是玄陰教中的人!”說到這裡,他笑一下,繼續道:
“假如我剛好是你的對頭,故意這樣子和你接近。相信等到你魂歸冥府之後,還不知自己如何死法呢!”
馮居怔一怔,立即便縱聲大笑,道:“金相公想得太多了,在下願以性命賭一賭我的眼光……”
窗外忽然傳人來一個清朗的口音,道:“頗堪一噱”
這四個宇清晰異常,送人兩人耳中。房間裡人影連晃,就在窗外語聲尚未消散時,金瑞已到了窗邊,推窗探首出去張望。他張望完縮回頭時,馮居才躍到他身邊。
馮居急急問道:“是什麼人?”
金瑞疑惑道:“沒有瞧見,難道他身法比我還快?”
馮居道:“金相公好俊的武功,在下一直擔心你老捲入這漩渦後,毒翁方克大興問罪之師,到時相公你抵敵不住。但現在卻可以放心了!”
窗外又傳來先前那個口音,道:“只怕未必”
金瑞這時離窗戶近在颶尺,疾如閃電般探頭出窗一瞥,外面哪有人影?
他點點頭,道:“這人一方面施展天視地聽之法,在遠處聽我們說話,一面以千里傳音,打岔插嘴,是以瞧不見人影……”
馮居駭然道:“天視地聽和千里傳音?這等功夫真的有人練得成功?”
“當然有人辦得到,但極為罕見罷了。除了宇內幾個名山大派碩果僅存的高人以外,大概只有鬼母、石軒中等數人能夠有此功力……”
窗外悄無應聲,生像他也認為金瑞之言十分正確。
金瑞冷冷一笑,又道:“但這人語句極短,分明是功夫尚未到家,決不是鬼母或石軒中等這幾位武林頂尖高手,更不是幾個名山大派的高人。畢竟是誰,我一時猜不出來……”
馮居見他大有挑釁之意,不由得十分憂慮他又堅強敵,悄悄道:“那人如無惡意,金相公不必再理會他”
金瑞點點頭,道:“我們過那邊房間,命店夥買些早點……”
兩人走出去,金瑞當先入房,四瞥一眼,便道:‘“,有人入過我房中”
馮居一眼瞧見桌上擺著一張名帖,一邊黑色,一邊白色,交映之下,十分惹眼。他駭然道:“金相公,毒翁方克已經來過,那就是他的帖子!”
金瑞神色絲毫不變,走將過去,卻不用手碰觸那張名帖,只見帖上寫著“四日大限,橫屍鄂西”八個血紅朱字,下面落款是“毒翁方克”
四字。
金瑞沒有做聲,凝目尋思。直到現在,他才不敢輕視這毒翁方克。原因是毒翁方克既能使用天視地聽和千里傳音的功夫,足見一身造詣,不比等閒。加以他手下人多,已是有勝無敗的局面。
適才他以為發話者另有其人,最可能的便是那個年輕道人。但如今從種種跡象判斷,恐怕就是毒翁方克所為,那年輕道人不過是適逢其會,兩次碰面,因而惹起自己疑心而已!
馮居也覺出形勢緊張,對方帖上寫明金瑞期限是四日,那就是說兩人在同一期限內死亡,因為他本人七日期限已過了三日。
他皺皺眉頭,便道:“金相公,目下已把你拖入漩渦中,在下實感不安。以在下的愚見,相公你不如忽然遠走高飛,對方一定沒有料到你會忽然他去,再說他也難以兼顧,這是唯一的辦法了金瑞豪氣忽發,長笑一聲,道:“我如怕那毒翁方克的話,就不會伸手管閒事了!我且問你,那毒翁方克自從擔任玄陰教分堂堂主之後,有沒有惡跡暴行?”
“有,太多了,簡直比土皇帝還要厲害。官府也不敢管他閒賬,只要不是鬧得全國皆知,官府便開一隻眼閉一隻眼!”
金瑞道:“若是仗義行俠之士,碰上這種人,取他性命的話,過不過分?”
馮居毫不思索,應道:“我如有此本領,早就取他狗命!”
金瑞道:“那麼我們必須先發制人,你可有法子查出他們的巢穴?”
馮居道:“我知道他們分堂設在哪裡,但為了小心起見,最好先打聽一下!”
“那麼你小心些,千萬別吃任何東西,也不要用手觸摸可疑之物。打聽清楚後,我們再商量一下!”
兩人一齊走出房門,金瑞跨入天井,馮居道:“相公你走錯路了!”
“沒有錯,我先瞧瞧那位年輕道長是什麼來路!”
馮居匆匆出門,金瑞一直走過天井,在對面房外站定。
房中忽然有人朗朗吟道:“赤手屠鯨千載事,白頭歸佛一生心金瑞因未聽過那道人的聲音,故此不知是不是他所吟。但心中頗為這等悲壯蒼涼之音感動,當下上前輕輕敲門。
房中的人道:“請進來”
他推開房門,只見那位年輕道人盤膝坐在榻上,一派肅容光景。
道人含笑起身相迎,道:“金相公居然屈駕過訪,小道榮幸之至!”
金瑞道:“道長可否賜示法號,以便稱呼?”
a隨人笑道:“方外練氣之士,原不須名號,但既蒙相公下問,自當奉答,小道玉亭,一向隱修於崆峒山中。此次西行,乃是前赴峨嵋訪尋道友……”
金瑞尋思片刻,道:“玉亭道長原來在崆峒修真,區區卻頗覺道長甚為面善,不知幾時見過?”
玉亭道人笑道:“小道一向少履紅塵,金相公乃人中之龍,俗世奇士,何緣會得?”
“也許是區區記錯了。”金瑞道,“適才聽道長朗吟詩句,令人忽興人生如夢,功名塵土之悲,但句中‘歸佛’二字,於道長似有不妥!”
玉亭道人道:“赤手屠鯨千載事,白頭歸佛一生心。這兩句原是時人名句,貧道愛而吟誦,並非貧道所作。其實佛道殊途而同歸,既然跳出紅塵,似乎毋須斤斤計較!”
金瑞道:“道長淡泊胸懷,自不計較,談起來區區卻是太俗了!”
玉亭道人道:“相公俠肝義膽,今世罕見,小道極為心折!”
金瑞仰天大笑道:“好極了,好極了,原來是你……”
玉亭道人微怔,凝目望著對方。
金瑞極為欣喜地長笑不休,屋瓦為之震動。
玉亭道人雙眸一閃,忽然也放聲大笑。這兩人的笑聲合在一起,響亮之極。店夥忙忙跑來,探頭但見兩人相對大笑,只好莫名其妙地走開。
玉亭道人笑聲先收,深深稽首,道:“小道幸而得晤德貝勒,不覺想起昔年碧雞山上,德貝勒英風凜凜的景象……”
化名為德貝勒的金瑞也道:“史思溫少俠忽然作此裝束,的確把我矇住,而且令人傷感!”
原來三年前劍神石軒中到碧雞山與當今天下第一位高手鬼母較量,這位宗室貴胄的德貝勒,因與石軒中如今的妻子白鳳朱玲乃是舊時相識,同時極為佩服石軒中的人品武功,當時曾挺身出場,為石軒中說公平話。這個道人裝束的史思溫,卻是石軒中嫡傳弟子。他本身雖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事蹟,但因石軒中的名氣極盛,連帶也使得這個徒弟出了名。
德貝勒乃是崑崙派高人鍾先生的子弟,因是宗室貴胄,故此極少涉足江湖,當日在碧雞山上挺身為石軒中說話,曾經使得在場觀戰的天下群雄大為詫異震驚。鬼母卻已知道他是崑崙高弟,為了不致樹立崑崙鍾先生那等強敵,故此沒有難為他。
史思溫已極為佩服這個德貝勒,而且德貝勒那種雍容尊貴的風度,也令人難以忘記。後來史思溫從師父石軒中口裡,得知德貝勒的真實身世。至於史思溫本人因昔年投師之時,已是重誓要代師父出家,擔任崆峒三清宮觀主之職,是以劍神石軒中宣佈退出江湖之後,他便上崆峒山代師父清理門戶,然後便當起觀主之職。
兩人相對微笑,德貝勒的確十分傷感,面前這個年輕道士,三年前還是個二十左右的少年俠士,但如今卻換上星冠羽衣,神情氣度也凝重恬淡了許多,看起來這人生竟是如夢如幻,一切的理想和追求,到頭來都屬徒然!
適才史思溫蒼涼朗誦的“赤手屠鯨千載事,白頭歸佛一生心”這句話又閃現過他心頭!
如今已是崆峒山三清宮觀主玉亭道人的史思溫,見德貝勒一面惘然之色,積壓在心中許久許久的相思哀愁斗然間兜上心頭,不覺也滿懷悽愴,長長嘆了一聲,悵然低吟道:“誰道閒情拋棄久,每到春來們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解鏡裡朱顏瘦!”
德貝勒眼前恍惚出現了一位玉立亭亭的美人,那嬌豔的笑靨,流波含情的翦水雙眸,濛濛隴隴,似真似幻,登時萬斛愁情,傾注心頭!
當下也輕聲接續吟下去道:“……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這兩個在武林中均屬高手的英雄好漢,此時已被揮斬不斷的相思悲愁所淹沒,各各低首尋思,半晌無言,房中一片靜寂。
過了好久,史思溫伸手整一整頭上星冠,澀聲道:“小道數年修為,卻失態於一旦,真個慚愧!”
德貝勒道:“我輩崇尚率真,若然矯情作態,始應慚愧!玉亭觀主舊情難忘,反使我敬仰不已……適才觀主所湧的宋人詞,我平日也最愛此首,可說是不謀而合,私衷略同……”
史思溫惘然道:“德貝勒此赴峨嵋,尚有希望。但小道身入空門,已絕塵緣。有時念及,不免神傷……”
德貝勒心知史思溫定然從石軒中處得知自己當年苦戀峨嵋派珠兒姑娘之事,是以並不奇怪他能夠一口道破自己此赴峨嵋的目的。
但他卻不知道史思溫過去的情史,於是感慨地道:“我也是姑且到峨嵋一遊而已,事實上並不抱什麼希望……玉亭觀主令師石大俠的情史,天下無人不知,而且其後因他為了免得朱玲擔憂之故,寧願拋棄浮名,退出江湖。這段往事,雖然見仁見智,說法不一,但久已膾炙人口,傳為佳話。玉亭觀主昔年情史,我卻不曾聽人說過,今日觀主既然真情流露,何妨約略一提?”
史思溫道:“小道的雲煙舊事,雖比不上家師,但小道仍然難以排遣……數年前出道初人江湖,孽緣湊巧,碰上家師母的愛徒上官蘭,當時一見鍾情,其後屢經患難,感情更深。最後雖因誤會,上官蘭不再理會小道,但小道對她仍然眷念難忘!不過小道終於沒有向她解釋,因為小道自知此身已立誓代師擔承本派重任,此生決不可能和她締訂良緣,因此決心讓那誤會存在……”
他仰首輕輕太息一聲,道:“連她的近況,我也不知道……但我卻極想知道她自從得知我入了玄門之後,竟是何種光景?”
德貝勒同情地扼腕長嘆道:“人間恨事何以這般多?但若然我是你的話,一定坦自告訴令師,他既然為了愛情能夠放棄一切,必定十分同情你,因而不讓你出家……”
史思溫道:“家師的確不大明白小道對上官蘭的情感已經如此深刻,就連師母也不大知道!他們一定以為時間一久,這份感情自會枯萎,誰知在小道方面,反而轉深。最近實在靜居不住,因此決意赴峨嵋一遭!”
德貝勒怔了半晌,然後連連嘆氣,倒不知是為了自己抑是為了對方!
史思溫道:“德貝勒當世雅人高士,想來不致見曬小道無法勘破情關之事?”
德貝勒道:“你肯坦誠相告,足見推重之意,我怎能對此加以曬笑?一如俗人所為?”
史思溫聽了,便安慰地道:“不瞞你說,三年來我都僅僅在心中思念此事,從未向任何人提及。今日得以盡情傾吐,機會實在難得已極!”
他歇一下,便問道:“德貝勒金枝玉葉之身,何以能不時浪跡江湖?”
德貝勒長笑一聲,道:“現在我再不是德貝勒了,請你以後改叫金瑞,舊時的德貝勒,已在京師死掉,安葬土中,身後哀榮,頗令人感動……”
“哦,德貝勒……不,金施主你是說曾經仗著內家功夫,詐死以掩別人耳目麼?”
“不錯,好不容易才得到今日閒雲野鶴般的自由之身。事後回崑崙謁見師尊,住了年餘,最近方始下山,準備了卻這段情孽!”
史思溫動容問道:“金施主有何妙方,可以了卻情孽?”
德貝勒面上露出惘悵的神情,道:“只有一法,那便是:赤手屠鯨千載事,白頭歸佛一生心……”
史思溫怔一下,道:“金施主錯了,這可不是方便法門呢!”
那位尊貴的宗室德貝勒慢慢垂首,閉目搖搖頭,道:“雖然不是方便門,但你教我有什麼辦法?哦,白頭歸佛一生心……可是你我都未曾白頭啊?”
他忽然掙扎地大聲說道。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1:51:24
第十章 孰能忘情
史思溫虎目一睜,也提高聲音道:“豈只未曾白頭,我們幾曾作過赤手屠鯨的千載偉業?”
兩人都覺得悲憤起來,過了片刻,金瑞道:“天公太不公平了,人生愁恨固不能免,但我何獨銷魂?何獨銷魂?”
兩人情緒正在激動之時,外面忽然有人叫道:“金相公,金相公……”
金瑞應道:“是馮兄麼?請進來……”
馮居走進來,金瑞先替他引見玉亭道人,說明他就是石軒中的高徒史思溫,馮居呀了一聲,登時怔住。
馮居過來納頭便拜,道:“小可久仰石大俠英風義氣,只恨無緣接晤顏色。今日有幸拜謁少俠,已足償一半心願了!”
玉亭道人扶他起來,道:“小道慚愧得很,全仗恩師名聲,方始能在江湖行走。聽說馮施主為了恩師之故,致與玄陰教毒翁方克結怨,小道只恨無力鋤除鉅奸,為天下蒼生伸吐冤氣!”
金瑞問道:“令師決意不再出山了麼?”
玉亭道人不勝感慨地點點頭,但隨即又道:“家師因深愛師母,不忍見她為了自己發愁擔心,遂決意捨棄浮名恩怨,封劍退隱,小道雖是出家人,但對家師這等用心,卻十分佩服!”
馮居道:“小可因平生最是崇拜石大俠,因此凡是有人對石大俠不滿,說石大俠為了個人而置天下人於不顧,在下總是反駁說,石大俠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石夫人!他這種用情,雖古今聖賢,也不能比擬。小可也是練武之人,因此深知聲名對武林中人的重要。能夠在刀尖之前而毫不畏縮的緣故,便僅僅是為了一個‘名’字。可見得石大俠能夠拋棄這個‘名’字,他的胸懷風度,天下第一,雖說解救天下人的困厄是俠客份內之責,但決不能以玄陰教橫行天下一事,獨獨深責石大俠撒手不管啊,字內武林中俠客多的是,何以沒有一個敢像石大俠當年般上碧雞山找鬼母打上一場?”
金瑞笑道:“想不到馮兄另有見解,與我所聽所聞全不相同!你最後所說的理由,我記得有人說過,他說別的人沒有石大俠的本領,故此無法到碧雞山碰那天下第一高手的鬼母啊!”
馮居立刻道:“什麼?請他們想一想罷,當年石軒中大俠初上碧雞山時,和鬼母根本差得太遠,第二次上碧雞山,仍然敗在鬼母手下,迫得跳崖自盡!一個人對同樣的敵人已死了兩次不算得古今無匹的英雄麼?何況他還有一位心上人?他不應該替她著想麼?難道她就活該受罪?天下別的人受罪就是石大俠的過錯?”
金瑞大奇道:“噫,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坦然許多了!不瞞你說,我本人因認識石大俠夫婦,故此對於老是聽到天下武林同道都對他不滿時,心中著實難受。但我又因身為他夫婦的朋友,不便替他們想出卸責的理由,是以心中實在不安得很。今日聽馮兄你這番道理,真教我想鼓掌喝彩”
馮居赧然一笑,道:“金相公可把小可贊得不好意思起來,以前有人和我爭辯這件事,我總覺得他們的偏見太深,連我這番確切不移的道理,也不肯聽從,自家便憤恨之極。但金相公一讚,小可真覺得不好意思……”
玉亭道人放聲笑道:“但願天下多幾個馮施主,家師便不致旦夕受謗了……”
金瑞道:“現在言歸正傳,到底那廝何在?馮兄可曾查清楚了?我們把那廝收拾之後,好暢意大嚼一頓,用不著像現在這般艱難了!”
馮居道:“在下已查清楚,他就在舊時的老巢處,路我熟得很!”
玉亭道人道:“適才小道窺見一個人閃入金施主房中,便掩過去瞧他舉動,只見他帶著手套,把那個一邊黑一邊白的名帖,放在桌上,然後十分快捷熟練地在床上弄了一下。幸而小道眼尖,看出他把一枚極細的銀針,倒插在床板縫隙中,只露出一點點針尖,只要人一躺壓其上,非被針尖刺人皮肉不可,小道等他一走,隨即進房把那支銀針震落地上。那張名帖料你們不會碰觸,是以不曾取走。”
“哦,毒翁方克如用這等手段,的確防不勝防,我差點兒中了他的道兒!”
金瑞臉色一沉,威嚴懾人,繼續又道:“這廝毫無信用,我一直還相信他僅僅是在飲中下毒呢!如此說來,這一會功夫馮兄房中必定也弄了手腳,我們過去查查如何?”
當下三人一齊走到馮居房中,細細檢查,果然也在床上發現了一支細如頭髮的銀針尚且僅僅露出一丁點針尖。如不是史思溫先發現了,縱然目力甚佳,卻也無法察覺。
金瑞道:“現在我們便前往找那方克算賬,但玉亭觀主卻不可一同走,以免對方警覺逃走!”
玉亭道人點頭道:“請馮施主告以方向,小道打後面抄截,以免被兇人漏網。”
馮居道:“從店門出去,一直走向東門,快到東門之處,有一幢大宅,門前有三株槐樹,便是玄陰教分堂重地……”
“這樣好找得很,那麼小道先走一步,兩位施主隨後出發。”
他話一說完,便飄然出門去了。
金瑞並不久等,跟著也和馮居出門,先到街上找著一間店鋪,買了一支長劍,掛在腰間,然後持著摺扇,搖搖擺擺直奔東門。
不一會已到達那座門外植著三株槐樹的大宅門前,只見大門洞開,門房裡坐著四五個漢子,身份各異,有的是販夫走卒模樣,有的是賣買裝束,但不論何等樣人,神情都顯出驕傲兇悍。
他們都認識馮居,因此登時湧出來,其中一個叫道:“老馮,還有幾天?”
其餘的人都鬨然大笑,金瑞被他們這等漠視人命的態度激怒,冷笑一聲,上前問道:“方克可在裡面?著他出來見我!”
對方一個商賈裝束的人哼了一聲,瞪大眼睛,先是上上下下瞧著金瑞全身,然後冷冷道:“朋友你貴姓名?可是識得方堂主?”
金瑞威嚴地反問道:“你們都是方克手下?”
那人不由自主地點點頭,忽地想起自己本是詢問對方,但此刻卻反而被對方先問了去,自己也不知何故,竟然被對方那種威嚴尊貴的氣度所懾,不敢不答。他越想越氣,怒道:
“你是什麼東西,竟敢不先回答老子的問話?”
金瑞一生受人尊敬,哪曾被人如此侮辱過。同時他心有成見,認定玄陰教的人無一善類,都在可誅之列。當下勃然作色道:“無知狂徒,今日碰上我金瑞,正是惡貫滿盈,呔,接招”
喝聲中手起一掌,迎面劈去。
那商賈裝束的人也自狂笑一聲,發出右掌迎敵。後面數人怒喝連聲,紛紛出來,有兩個已抄截住金瑞和馮居後路。
這裡雙掌一交,金瑞內力陡發,對方驚駭一聲,人已如斷線風箏般歪斜直退,退了七八步遠,便一交跌倒地上。
原來金瑞原本就功力深厚,盡得崑崙鍾先生真傳。近年來又在崑崙山隱居苦練,復又大有進境。比起昔年在江湖上見到白鳳朱玲時,一身武功造詣已大不相同。
適才雙掌一交,他發出內力震退敵人,左手已乘隙使出師門秘傳隔空點穴手法,趁著對方被自己震得氣機不調之時,輕輕遙點,登時把對方胸前重穴點住,連退了七八步之後,終於倒地。
玄陰教請人真想不到來人如此高明,都為之駭然怔住。其中一人縱到那商賈裝束的人倒地之處,低頭一看,立刻大喝道:“這廝手底毒辣,兄弟們可要小心,老陳已慘遭毒手了!”
此言一出,那幾個一向佔慣上風的玄陰教徒,更加不敢妄動。
馮居低聲道:“左邊那個青衣漢子姓郭名定,外號‘青蠍’,不知多少良民死在他手中……”
金瑞立刻朗聲道:“你們誰去報知方克,就說金瑞看不慣他橫行暴跡,今日找他算賬……”
有人哼了一聲,轉身要走入門內。
金瑞那威嚴懾人的聲音響起來,道:“青蠍郭定你不能走,教別的人進去……”
那青蠍郭定吃一驚,不知怎地乖乖站定。猛覺風聲颯然,那個書生已截住他去路。
旁邊另一個玄陰教徒撒腿奔人大門,眨眼間鐘聲大作,聲傳數里。
青蠍郭定為人最是歹毒,此時堆起笑容,道:“金先生你是哪一派的?何以識得在下?”
金瑞面孔一扳,道:“廢話少說,你準備好沒有?”
青蠍郭定連忙抱拳道:“金先生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分堂主這就出來啦……”
金瑞見他連連抱拳行禮,一時倒下不了手。誰知風聲微嘶,三支小箭已迎面射到。
這三支小箭長僅三寸,通體皆是精鋼打造,因此光芒閃閃,來勢奇快。
兩人相距不過六七尺之遠,郭定用抱拳的姿勢掩飾發箭的動作,的確用心陰毒。他這種袖中鋼箭,乃是等閒不肯輕用的救命防身之寶。箭頭上都有劇毒,見血封喉。
金瑞雖是崑崙高弟,一時名手,但這時猝出不意,相距又近,真個沒法問避,勉強一側身,避開當中和最右邊的兩支小毒箭,但左邊這一支,此時卻正對他面門射到,再也無法門進。
青蠍郭定狂笑一聲,對方恰好也同時大喝,忽見那支筆直射向對方面門的細小鋼箭,已堪堪射上,此時卻隨著對方厲喝之聲,驀然震得跳起,倒退了數尺之遠,然後掉在地上。
馮居只看得一身冷汗,差一點兒便急得昏倒。
金瑞一縱身,飛上半空,突然引吭長嘯,聲如鸞鳳,清越之極,身形也跟著嘯聲,盤旋而下。
郭定一見自己毒箭讓對方喝聲震跌地上,立刻便打算逃走,對方縱起時,他也疾然縱走。因對方縱得又高又快,心知如向門內縱去,定然不及人家快速,便左竄右突,忽東忽西。
武林中輕功再好的人,飛上空中之後,最多也只能變換一次方向,已經是了不起的身手。青蠍郭定奸猾,使出這等東馳西突的詭計,便是要引對方變了一次方向之後,便無法轉換方向飄墜地上,他可就能夠趁這一線空隙逃開,只要再支持幾秒鐘的時間,毒翁方克等人便可以趕出來。
誰知金瑞乃是崑崙派高弟,一身武功已達登堂入室的境界。崑崙派絕跡於武林百餘年的“鳳舞九天連環七式”的神奇身法,今日竟然出現於鄂西之地。
但見他在空中盤旋轉折,無不如意,一面下降,一面緊跟著青蠍郭定的身形。
所有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但見空中的金瑞突然極快地拔劍出匣,身劍合一,化為一道丈許長的白虹,電射下地。
青蠍郭定讓他追得亡魂皆冒,此刻哪還能抵擋這等上乘劍術,慘叫半聲,已吃劍光籠罩住。但覺一陣冷森森的寒氣襲上身來,跟著已翻身栽倒,屍橫當地。
金瑞也落地現身,彈劍長嘯一聲,豪氣沖霄。
就在他盤旋下降之際,大門內已風馳電掣般馳出兩人。這兩人雖然瞧見青蠍郭定危殆處境,但已知援救不及,便齊齊在門檻外面止步。
等到金瑞嘯聲一收,其中一人冷冷道:“崑崙身法雖然神妙,但玄陰教可還沒放在眼中……”
金瑞但覺此人聲音陰森刺耳,揚目一瞥,只見此人形如童子,臉色十分紅潤,乍看還以為是個小孩。但聲音口氣那麼陰森老練,一聽而知是個老得不能再老的魔頭。
這等形相的人,在玄陰教中只有一位,便是內三堂香主之一的陰陽童子龔勝。
金瑞再瞧瞧陰陽童子龔勝旁邊的人,只見那人身材瘦削,顴高睛突,鬚髮泰半已白,但舉止容色間對陰陽童子龔勝甚為恭敬。因此可知此人地位低於龔勝甚多,必是“毒翁方克”無疑。
金瑞哈哈一笑,從容走過來,舉手投足間,自然流露出沉凝風度。
“打了小的,老的可不就出來了麼?但真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便是在這鄂西之地,居然能夠碰上玄陰教內三堂的陰陽童子龔香主,此行總算不虛。”
毒翁方克微微作色,道:“這廝頗有眼力,竟自識得香主威名!”
陰陽童子龔勝冷冷道:“聽說姓金的你膽子甚大,路過宜昌,便伸手架樑!本座正納悶怎會有人如此大膽,卻原來是崑崙派弟子。你既敢伸手,復又迫上門來,閒話便不須多說了……”
金瑞道:“很好,本來我們之間,一正一邪,有如水火不能並容,還有什麼說的?”
“且慢,”陰陽童子龔勝道,“本座尚想知道一事,便是你雖出身崑崙,卻是何人弟子?”
“區區不須抗著師門招牌唬駭你們,要動手便動手,哪有這麼多羅唣的?”
陰陽童子龔勝曾經得到鬼母訓令,有幾個對頭不可招惹,以致為玄陰教加添難斗的強仇大敵,其中之一便是崑崙派第一高人鍾先生,故此龔勝心中著實頗有顧忌。但此刻不但當著數名手下面前,不能有絲毫示怯。而且還死了兩名手下,無論如何也不能善罷干休。無奈把心一橫,陰森森笑一聲,從袖中取出一柄摺扇,道:“好利的口舌,本座可不在這上面和你爭雄!”
金瑞挺劍上前,忽又後退,道:“我卻忘了一事,未曾說得明白。”
毒翁方克曬笑道:“怎的閣下反而羅唣起來?”
金瑞臉色一正,道:“就是從你身上惹起來的話,從來在江湖上,有個規矩是凡是因事故而有人架樑,對方便須先衝著架樑的人,等到架樑的人無法干涉之後,方可再向本人尋仇。但毒翁方克你卻胡作亂為,破壞江湖規矩,這是第一點。其次你說明下毒,但又在床上暗放毒針,難怪‘毒翁’外號如此響亮,原來是用這等卑鄙手段掙來……”
毒翁方克面上掛不住,怒道:“來,來,我們先較量較量,看看本堂的聲名到底如何掙到……”
陰陽童子龔勝明知對方功力深厚,劍術精奇。自己尚且不知這一戰到底是贏是輸,方克如先出戰,勢必先折了銳氣。如吃對方殺死,更加折損玄陰教威名。於是立刻插嘴道:“方堂主不須躁急,本座兵器也亮出手,勢難就此收回……”
他又轉面向金瑞道:“那麼目下不妨先說好,在未把你擊敗之前,那姓馮的本座保他無事便了!”
金瑞笑道:“這話方像內三堂香主的地位和氣派,區區如果輸在香主陰陽扇之下,自無話說!”
話聲一歇,兩人身形便合,劍光扇影一齊暴現,頃刻之間已換了五招之多。
陰陽童子龔勝自從三年之前被那個由武林一眾俠義合傳秘藝而崛起江湖的高手宮天撫傷了以後,便隱居碧雞山主壇中,日夕苦修,這三年工夫,進境的確不少,尤其在他那驚世駭俗的一樁成名奇功“混元一氣功”上,更是收發自如。
他這種“混元一氣功”施展時,由丹田運一口氣,從口中吐出來,雖然只是一縷淡淡的白氣,但此氣奇寒奇毒,中人必死。往昔他要施展時,必須預先暗中調運片刻,方能發出。如今卻隨時隨地可以發出,並且在動手時藉著扇上風力,加速撲到敵人口鼻,使敵人立刻倒地身亡。
兩人五招一過,陰陽童子龔勝便發覺對方內力極強,而崑崙劍法,也是無懈可擊,便準備施展本身奇功。
金瑞摹地清嘯一聲,身形破空而起,到了丈許高處,便中止上升之勢。在空中一屈一轉,頭上腳下,電閃般撲攻下來。
這可是崑崙派鎮山秘藝“鳳舞九天連環七式”,這時金瑞一施展開,但見冷電精芒,旋飛雨射。那連環七式之中,又分別化為許多變式。但覺那金瑞一劍接一劍,連綿不斷地向下面的敵人發出。身形屈折往來,無不如意。
剛剛使到第四式,中間一下變招,劍鋒疾然破空劈下去。
陰陽童子龔勝已知再讓對方攻下去,勢必當場落敗。忙趁適才自己硬以全身真力封上去時,把對方封得劍勢微滯之際,口中已吹出一縷淡淡的口氣,跟著陰陽扇一搖一送,冷風飛撲上去。本來紅紅潤潤的臉色,此時已變得慘白驚人。
金瑞被對方封得劍勢微滯之時,頗驚對方功力深厚,但同時已想到對方這一手逞強硬封畢竟有什麼深意?是以劍劈下之時,早已有所顧忌。
對方臉色一變,金瑞身形倏然升起,手中長劍化直劈為扁砸,劍上發出一股無形勁力,增壓下去。跟著已飛開尋丈,飄然落地。
這等武林罕見的高手較量其絕藝中,生死一發的情形,可真不是等閒之人能夠看得出來。不但馮居奇怪金瑞何以在氣勢如虹之際忽然飛開,使玄陰教那數名手下也詫怪得低咦連聲。
金瑞落地之後,尚未開口,毒翁方克突然縱上來,道:“本堂實在不服氣你這廝剛才說的話,目下在此宅之內,我擺設有一座毒陣,一共佔地三小廳兩院子,你可敢穿行本堂的毒陣麼?”
金瑞心想這可划不來,正要拒絕,目光一閃,掃過那座宅院大門,忽然改變主意,點點頭道:
“方克你外號毒翁,區區若不答應穿行你擺設的毒陣,只怕你輸了也不服氣”
陰陽童子龔勝微現喜色,金瑞看在眼中,心想那方克的毒陣一定十分厲害,否則以陰陽童子龔勝這等不可一世的老魔頭,焉會聽見自己答應穿行毒陣之後,便露出喜色?
轉念想到適才自己方要答話拒絕穿行對方毒陣時,忽然瞥見玉亭道人極快地在牆頭現身,向自己含笑點頭。因此便改變主意,答應穿行對方毒陣。目下只不知史思溫是否已完全明白對方毒陣底蘊?
陰陽童子龔勝道:“既然你不怕一試方堂主的輪迴毒陣,老朽且讓你多活片時……但事前必須講明白,你若在這毒陣中喪生,只怪你自己心高氣做,本領不濟。卻不能說因不是動手過招,死也不肯服氣……”
金瑞笑道:“區區假如在你們那個什麼輪迴毒陣之中,人既死了,還能說什麼不服氣的話?”
話雖說得豪壯,但心中卻微覺惴然。只因龔勝的話,分明認定自己入陣的話,必無生還之理。
陰陽童子龔勝已道:“你能叫姓馮的做個證人麼?”
金瑞不能猶疑思索,立刻應道:“當然可以,但卻怕我一旦不幸,他的命也保不住!”
龔勝冷笑一聲,取出一面半尺大小的三角紅旗,道:“這是本座令旗,如今便當你面前賜與他,日後他可以憑著這面赦死令旗,行走天下,凡是玄陰教弟子,俱不敢對他加害”
馮居含怒道;“金相公如遭毒手,馮某義無獨存之理,誰要你們的東西!”
金瑞仰天大笑,道:“龔勝方克你們在江湖上縱橫了多少年,可能夠交上這等朋友麼?”
陰陽童子龔勝和毒翁方克冷不防對方會提及這一點,不知不覺都略加思忖,臉上登時現出奇異的神色。
金瑞又暢意大笑道:“這就是正邪之別了,老魔頭,你如今回頭尚未晚呢……”
龔勝到底是名震武林的老魔頭,猶自保留幾分風度,聞言默然,不肯強辯。
毒翁方克卻冷笑道:“這有什麼希罕的,等會兒本堂主要教你開開眼界!”
金瑞回頭對馮居道:“馮兄,區區交上你這個朋友,實是平生一大快事。但你卻不可固執,務請把老魔令旗收下。否則他們會說我和你暗中串通,藉此不再穿行那輪迴毒陣,依我看來,那毒陣可算不了什麼天險難越之地,你放心收下令旗,好教老魔等放心,他們的意思是留你一個活口,日後區區師門如因此事而向玄陰教尋仇的話,他們有人可以作證……”
他猛可迴轉頭,雙目如電凝視著陰陽童子龔勝,威嚴地問道:“我可曾說錯了?”
龔勝被他特有的尊嚴高貴的風度懾住,竟然一怔,答不上話來。
毒翁方克大聲道:“你羅唣了半天,不妨把後事也交代好,香主和我都可以再等一會!”
金瑞冷然一笑,舉步向大門走去,舉止凝重從容之極,大有龍行虎步的氣象。
毒翁方克口中竟然再說不出輕薄的話,等陰陽童子龔勝移步,他便也跟在後面。
片刻間大門外只剩下馮居一個人,還有兩名玄陰教徒卻在大門邊遠遠瞧著他。
馮居在外面自個兒踱個圈子,忽地停步向大門邊那兩個玄陰教徒朗聲道:“李兄、王兄我們可是舊相識,剛才的情形你們都瞧見了,馮某不敢違逆金相公的命令,這就回到客店去,萬一金相公遭遇不幸,你們兩位若然認為朋友義氣這一點值得尊敬,便請派人送個訊給我……”
他的話說得不怎麼樣,但面上和口氣間那種悲壯的神情,卻令人怦然心動。
那兩名玄陰教徒乃是江湖好漢出身,此時都露出肅然之色,齊齊向他抱拳為禮,其中一人道:“馮兄請吧”
馮居滿腔熱血沸騰,但卻無可宣洩,只好仰天慘笑數聲,然後大踏步走了。
金瑞走入大門之後,毒翁方克便領他穿過數重院落,眼前忽然出現一座石樓。
毒翁方克道:“在你未曾入陣之前,先到這樓上瞧。本堂主敬你是個好漢,且約略把那座輪迴毒陣解釋一番”
金瑞並不反對,於是三人一同登樓。
走到最上的一層,樓外有一處陽臺。他們走出陽臺,只見這座陽臺作半圓形突出,圍以白石欄杆。離地少說也有三丈高,因此陽臺對面的屋宇,均在下瞰視線之內。
毒翁方克指著下面道:“這三間靠得最近的屋子,包括其間的兩處通天院落,便是本堂主一生心血所聚的輪迴毒陣了……”
金瑞如言一瞧,只見那兩座通天院落,大約只有兩丈方圓,院中只有在圍牆牆根種了數株花卉之外,便別無所有。
那三間屋宇因有瓦遮蓋住,故而瞧不見內裡光景,三間都一般大小,均是作長方形,長約四丈,闊約二丈餘,因是打長形排列,故而三間屋加兩院落,共達十四五丈之長。
毒翁方克又道:“這座輪迴毒陣之中,除了各式各樣毒藥暗器之外,尚有毒水、毒氣、毒霧等。毒藥暗器雖然厲害,但決難你不倒。只有毒水毒氣毒霧這三種,比較難防……”
金瑞心中實在沒有把握,但面上卻露出不屑之意,道:“你不須危言恫嚇,區區自有防身之法!”
毒翁方克冷笑道:“不管你有什麼妙法,但仍有一句話,便是你人陣之後,不得超過七日,否則便作敗論!”
毒翁方克此言,可就引起金瑞注意,俯首遙望那三間屋宇一眼,暗自忖道:“這三間屋子加起來不過十四五丈長,難道能夠困住就達七日之久?”
須知在天下武林中,各種陣法都有,但以“毒”一項標榜出名的,極為罕見。金瑞本以為自己要不然就死在各種歹惡難防的毒藥暗器之下,要不就無恙穿行出來。因此對方提及七日之限時,不免奇之又奇,想不出是怎麼一回事。
毒翁方克道:。“現在金老師請下樓吧”
金瑞鎮定如常,淡淡道:“區區也有事趕著去辦,就煩方堂主前頭帶路”
陰陽童子龔勝道:“本座不送,就在這裡倚欄看金兄大施神威!”
金瑞聽他說得客氣,便向他抱抱拳,剛剛舉步,卻聽陰陽童子龔勝道:“好一位智勇雙全的崑崙高弟,本座自加人玄陰教以來,只見過石軒中一人而已!”
金瑞心中甚為高興,前頭的毒翁方克忽然回身,道:“本堂險些忘了一事……”
他走到陽臺最右邊角落,伸手拉住一條繩子。金瑞沿繩住上面瞧去,只見高與簷齊的地方,吊住一口巨大的銅鐘。
毒翁方克拉了兩下,鐘鳴兩聲,不一會工夫,三十餘人從各處出來,排列在陽臺下面的空地上。
方克先低聲向陰陽童子龔勝說了幾句,等那內三堂香主頷首,然後才對金瑞道:“下面的三十五人,乃是本教分堂所轄的弟子。他們平日深知本堂這座輪迴毒陣的厲害。以他們的身手功力,入陣必死無疑。金老師可以隨便指點一個,本堂命他先穿行毒陣,且看玄陰教的弟子,是否會把生死擺在心上……”
金瑞先不回答,憑欄俯視,只見下面三十餘人排得齊齊整整,高矮俊醜,肥瘦老少均有。
他知道這些人之中,雖然多半曾仗著玄陰教的勢力,魚肉良民,橫行江湖。但總不至於沒有好人,不禁躊躇一下,考慮要隨便挑上一個,先行入陣,自己居高臨下,或可看出毒陣一點端倪。
毒翁方克又道:“適才你矜誇自己有賣命的朋友,但你看,這裡有的是賣命之人,朋友一層且不談它,本堂已有這麼多賣命的部屬,你還有什麼可以自傲的?”
金瑞大笑道:“原來如此,可是你仍然不能和區區相比。你是隻求目的,不擇手段。你可以用種種方法,令到這些人都俯首聽命,用這種手段而達到這種目的,俠義中人決不屑為”
毒翁方克冷笑道:“本堂只要證明一點,便是每個人的處世方法,你敢說你的方法便一定是世上最成功的麼?”
金瑞鄙夷一笑,並不置答。心中卻嘆口氣,想道:“世上就是像他這種只問成功與否的人太多,以致強凌弱,眾暴寡的事層出不窮……”
想到這裡,忽然豪壯起來,繼續忖道:“正因這樣,世上才需要正氣磅礴,仗義行俠之士啊”
毒翁方克催他道:“快點挑出一個,免得耽延時候……”
金瑞搖搖頭,道:“你遣散他們吧”
此言一出,不但毒翁方克十分詫異,連陰陽童子龔勝也驚奇地舉目凝視著他。只因在這等形勢之下,任何人都會挑出一人,先打頭陣。別的不說,光是論及可以窺探敵陣虛實的一點,便應如此做。此所以玄陰教的兩名魔頭都詫怪起來。
金瑞道:“區區和這些人都不熟悉,假如我挑出一個好人去送死,豈不違揹我們俠義道的宗旨?玄陰教中並非沒有好人,區區不能隨便亂來!”
他那句“玄陰教中也有好人”的話,使得陰陽童子龔勝心頭一震,靈光微現。
方克卻冷冷曬道:“你不須假惺惺作態,既然不要他們入陣,那就請吧!”他俯身出欄,大聲命眾人解散,然後帶著金瑞下樓。
走到對面一間屋宇,只見門上掛著一面橫匾,上面寫著“輪迴毒陣”
四個金字。
大門緊緊閉著,這間屋子和普通的房屋並無不同之處,若不是門上題著那四個大字,誰也不知裡面有許多古怪。
毒翁方克取出一根鑰匙,長約三寸,道:“你自己把大門打開之後,徑行人內。進門後那大門自動關閉。這根鑰匙不可丟棄,那邊的大門也需要這鑰匙開啟,始能出陣”
金瑞把鑰匙接過來,他本來懷疑那鑰匙可能附有劇毒,但他仍然接過來,只因他往昔在京城之時,大內中有一位毒物名家,專門檢查皇帝的食物以及一切可疑的地方。他閒常聽過他講究說,世上尚沒有一種毒物,能夠沾在手上便能殺人。這是因為手掌皮膚最厚最密,不似身體其他部分的皮膚,除了有毛細孔之外,同時又十分嬌嫩。因此雙手可以不怕,可是要小心別弄進口中弄破皮膚。
他只須小心防備這兩點便可以了,是以懷疑儘管懷疑,卻接過來。
毒翁方克道:“記住七日之限,過了七日,相信你也逃不出來,但縱然能夠,也作敗論!”
說罷便返身走了,不知是回前樓上陽臺去抑是親自操縱陣內各種埋伏。
金瑞找到大門上鑰匙洞,便把鑰匙塞進去,深僅兩寸,輕輕一扭,便開了鎖。
把鑰匙取出來,仍然用左手捏著。這是防備鑰匙上有毒,因此不放在囊中,以免把別的東西也沾滿了劇毒,日後也許已離開得老遠,卻因不小心而把囊中餘毒弄入口中,無端端倒斃,那樣死得真是冤枉不過。
打開大門之後,只見屋內光線黯淡非常。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1:51:59
第十一章 輪迴毒陣
他看清大門內七八尺處,便有一堵牆壁,這堵牆壁由右邊的屋牆開始,一直伸到左邊,只差兩尺,便把屋子完全隔住。
屋內光線黯黑之故,便是因為一來屋內沒有窗戶透光,二來四周的牆均髹以黑漆。
金瑞跨入屋內,這時一面運真氣護住全身,一面以右手的長劍,斜斜指住前方。
這間屋子空闊和黑暗得令人覺得可怕,尤其是那扇大門自動關閉之後,“砰”然一聲過處,屋中迴響不絕。從聲音中可以知道那扇大門十分堅厚沉重。
金瑞在黑暗中微笑一下,忖道:“我在京城內已是親王之尊,勢位顯赫尊貴,要什麼有什麼。但我卻把這等榮華富貴拋棄,佯死脫身出京。如今在這黑暗而危機重重的屋子裡,可就使我明白了正在做江湖遊俠的勾當!唉,我這樣做法是不是個聰明人?”
他一邊想,一邊移動腳步,向左方走去。走到最靠牆的地方,便從迎面黑牆那個開口處走人去。
一踏人牆後,心中便了然一大半。敢情迎面又是一堵高與屋頂相接的黑色牆壁,由左邊的屋牆開始,一直伸展到右邊。
此時因光線黯淡,是以瞧不清楚第二堵牆的右邊是否也像第一堵般,在最靠屋牆那裡也留下一個門戶?假如正是這樣的話,那麼這間長達四丈的屋子,便因內中許多堵牆壁隔開,而每一堵黑牆都在另一邊開著門戶,便使得出屋的路加長了許多倍,因為他必須繞過每一堵黑牆。以這屋子的寬度兩丈而言,若然共有六堵牆壁,那就等於幾乎十二丈遠的路程,再加上此屋的長度,一共要走上十五六丈的路程方始走得出這間屋子。
金瑞警戒地向右方走去,地上因鋪著地氈,故此毫無半點聲息,同時又有點軟綿綿的感覺。
走了一半,便發現地上有三四支飛鏢,體積比普通的巨大。金瑞估得出來那是因為用機簧發射,故此較手用的長大些。他一直走到盡頭處,果然有道門戶,可以再轉入屋內。但裡面果真又是另一條窄巷,只有三尺之寬,卻較外面這條窄巷光亮些。
金瑞探頭進去一瞧,只見當中牆壁上點著一盞油燈,這種油燈本來就不明亮,加上上下四方均是黑色的地氈,光線更形黯淡。
不過在內家好手如金瑞這等人物,僅憑這一點光線,已經明亮得有如白晝。
長長的地氈上前後散落著七八支弩箭,這些弩箭可比普通的長箭短了一半有多。自然也是為了用機簧發射,又須隱在牆壁中,是以不能太長。
金瑞輕輕一縱,已到了對面盡頭處,看出又是和上兩回一樣,可以轉人內去。
他皺皺眉頭,忖道:“剛才發現了毒鏢毒箭散落地上莫非已有人經過,觸動了機關,故而有些遺蹟?但這人是誰?史思溫這一響隱在什麼地方?他示意我可以答應穿行這輪迴毒陣,竟是何故?”
這些問題都沒有答案,除非是史思溫出現。因此他困惑地長長吐口氣,走入內面的另一條窄巷。
前兩條窄巷之間的黑牆,都不及兩尺厚,但這隔成第三第四的窄巷的黑牆,卻厚達三尺有餘。故此金瑞必須大大跨一步,才轉到第四條窄巷中。
這條窄巷沒有油燈,因此黑暗得多,不過藉著入口處的微光,仍然可以依稀瞧出形勢。
他突然停住身形,就站在進口處尋思道:“且慢,我得想清楚些,史思溫到哪兒去了?這座輪迴毒陣有什麼奧妙?對了,在我未曾走遍全陣之前,唯一可以供我思索的,便是這個毒陣的名字。”
這時他忽然聽到一種輕微的異響,似是有人移動,又似是有人低低呼吸之聲。
他一邊想,一邊注意地傾聽。
“這個毒陣的名稱起得真不俗。”他想道,“輪迴二字本是佛家語,意思是說眾生自無始以來,或時行善,或時行惡,生死於六道之中,如車輪迴轉不已。佛家信徒,頂禮讚佛,修積善功,可以借佛力跳出輪迴之苦。現在那毒翁方克起此陣名,莫非意指入陣者生死於此陣中,無法得出?抑是指此陣有如車輪迴轉,入陣者迷而不得出?”
此時聲息寂然,剛才的輕微異響已經完全消失。
他到底沒有想出“輪迴”二字在這毒陣中有何意思?於是收攝一下心神,向前走了三四步。
摹然微風輕颼,金瑞大吃一驚,心想在這長巷之內,焉得有風?
轉念之時,鼻端已嗅到一陣惡臭腥羶的味道。金瑞更加吃驚,忙閒住呼吸,以免中了敵人毒氣,一面閃目四瞥,假如當真只是毒氣的話,他可就不須害怕。憑他深厚的內功,三兩個時辰閉住呼吸,並非難事。
可是他早已想到假如只是毒氣的話,怎會有微風輕颺?因此他神速如電般連轉念頭……
這時在黑暗中,一片濃厚得有如棉絮般的水霧,正從他頭上下降。
這片水霧自然含蘊劇毒,經過毒翁方克精心設計,安設在這條窄巷上面約摸一丈二三尺高處,原來只是四十個水囊,一直排列到盡頭。發動時一齊加以壓力,毒水從幼細的出口噴出來,便化為十分厚密的毒霧。假如是水的話,很快便會灑下來,因此敵人如是武功高強之士,必能由風力中感覺出來,及時逃避。而經過這番手續,化為一片極為濃密的毒霧,沾上敵人時,等如浴在水中,可是下降之勢卻慢得多,敵人在這等黑暗中,絕難發現有毒霧下降。
縱使敵人發現可疑,卻勢必急急縱走,只須一縱,便恰恰自行穿入那一層濃霧中,登時見風露肉之處,都被毒霧沾上而中毒靡爛……
金瑞感覺到的微風颺轉,便是那四十個毒水囊噴射出毒霧時,使得窄巷空氣旋轉翻颺。但因為在頭頂上空射出來,因此他可沒有發覺有什麼暗器出現。
這時那一片濃密得快要變回毒水的毒霧已下降到離他頭頂不及一尺。雖說下降之勢比水緩慢,但其實也十分快速。尤其五官部分,最為要緊。
金瑞心血起落,一似預感到大難加身。他一直覺得那陣微風和在微風之前的奇異微響十分可怪。
摹地轉念忖道:“這道窄巷太黑了,我何不……”念頭尚未完全轉好,卻已付諸行動,倏然一退,閃回第三條窄巷中。
他極快地縱上牆去,身在空中時,已撕下襟上一幅布,就用左手用布托住那盞燈,取將下來。
雖說是飛身上下,加上取燈的動作,但以他這等內家高手,卻十分平穩神速。就算是滿滿的一杯水,也決不會溢出一滴。
但當他縱落地上之後,卻發現油燈中的燈油已濺溢了數滴出來,恰恰滴在託燈的布上。
他心中叫聲古怪,暗念自己這次何以如此不濟。方自走到入口處,三縷勁風分上中下疾射而至。
這三縷勁風均是近在三尺之內發出來,因此剛剛發覺,已射上身來。
金瑞明知在這等窄巷中極難防備暗器,是以右手長劍老是斜斜舉在面前。
誰知此刻這三枚暗器不但分上中下打到,而且打向面門的那一枚竟然已避開他長劍,極為刁毒地射向鼻顴之間。
一個念頭有如電光一閃般掠過他心頭:“這三枚暗器一定是人力發射的……”
說時遲,那時快,上面那枚暗器已離他面孔不及三寸,他可是連側頭閃避的時間也騰不出來。
生死一發中,金瑞卻毫不驚慌,輕輕呸了一聲,七八點白光從口中射出去,恰好迎住那枚暗器,互相一擊,那七八點白光連同那枚暗器,一齊飛向對面的牆壁,一陣微響過處,全部嵌在牆上。
當他口噴七八點白光迎擊上面那枚暗器之時,中下那枚暗器已擊在他身上。
金瑞就在暗器及體之際,全身輕顫一下,衣褲忽地漲起來。兩枚暗器擊在他衣褲上,輕輕一震,便彈落地上。
他這一手比沾衣十八跌的功夫還要高深上好幾倍的神奇氣功,武林確實罕聞。難處在同時抵禦上下盤兩枚暗器,力道都相同,不輕不重。因此那兩枚暗器彈落兩尺外的地上,距離不差分毫。
金瑞目光一瞥,發現那三枚暗器竟是蒺藜,這種暗器因通體均有銳刺,故此使用者必須戴上鹿皮手套。而能夠在這等地方一發三枚,分襲三處的人,除卻毒翁方克之外,別無他人能夠辦到。
金瑞想到方才的異聲一定是方克弄出來,他必是在這特別厚的牆壁中另有複道,因此可以在裡面照準自己的身形發射暗器。
手上的油燈燈光照處,只見牆壁上嵌著七八點銀白色的細粒,當中還有一顆毒蒺藜。
這些銀白色的細粒敢情是金瑞在步入輪迴毒陣之前,暗中捏碎一錠銀子,約摸有十餘粒之多,噙在口中。
金瑞本來不擅長這等氣功中“含沙射影”的功夫,但他功力深厚,要他像專門練過這門功夫之人那等含沙傷敵人於百步之內,雖辦不到,但在危急之時要他貫注氣勁,噴吐出來,擊落暗器,卻不是難事。早先在宅外時,那青蠍郭定用暗箭襲他,因手勁普通,金瑞故意露了一手,純以精純內功,奮力一喝,硬生生把那支射到面門的毒箭震退數尺。由此可以想見他能夠用碎銀噴擊暗器,更不足為奇。但以他這等功力深厚得使碎銀和毒蒺藜一塊兒嵌在牆上,可就真是罕見罕聞之事。
且說金瑞一想出那毒翁方克就是在牆壁複道之中,登時一飄身,轉到入口那邊。
只見一層灰色的濃密毒霧,已絕快地降及地面。
他又為之恍然大悟,原來早先任他驚疑不定,終於因轉回去取燈的那陣微風,竟然就是在空中噴灑毒霧的激盪起的微風,幸而有這一陣微風。才不至於在黑暗中遭了敵人暗算。
他的眼光轉到手中的油燈,心想如要穿過這條窄巷,非出其不意把燈滅掉不可……
正在想時,忽見剛才在布上灑出數點燈油的遺蹟,此時已變成黑色。他用左手的鑰匙輕輕碰一下,焦黑的地方登時掉下來,竟然變成一個小洞,宛如吃炭火燒過似的。
金瑞暗暗吃驚,心想這毒翁果然名不虛傳,竟不知從哪裡弄到這等烈性毒藥,連布帛也能毀掉。若然濺滴在手背或手臂上,那還了得。這種毒藥,就像今日的硫酸似的,只不過當時未有這個名詞,而且秘傳其法,另起別名,因此在當時確屬駭人聽聞的害人利器。
他心中既有所疑,不覺細瞧那盞油燈一眼,只見此燈粗看並無可疑,但其實四周多了一層銅邊,內藏機括,只要從壁上一摘時,便自動濺滴出來。如果不是金瑞這等內家好手,託得極是平穩的話,縱然已撕下衣襟託底,但走動之時,將要濺沒出更多。那時必灼傷手臂無疑。
金瑞目光微閃,摹然一甩手,把油燈砸向牆壁,口中同時悶哼一聲。
油燈滅後,一片漆黑,他的人已飛縱起來,落在對面轉入內的門戶處。更不停留,在地上一換力,立地已轉入第五條窄巷,復又縱到盡頭。
可是縱到第六條窄巷時,眼前已陡然光亮,敢情這條巷中,又懸著一盞油燈。
他量度一下牆壁的厚度,知道其中不可能有複道,又見對面盡頭處轉出去的門戶,用一張黑慢遮蓋起來,帳上似乎寫著白色的字跡。
“啊,只有這條窄巷沒有地毯!”他想道,“不用說機關埋伏都在地上了,我得小心腳下才好!只不知那張黑色布幔上寫著些什麼字?”
他一徑閉住呼吸,此時卻小心翼翼地吸一點點空氣,發覺不出有什麼異狀,但他不敢冒險,仍然閉住呼吸。
“我剛才出其不意,裝著手傷而弄熄了那盞油燈,因而毫無危險地闖了兩條窄巷,這處燈光明亮,必有作用,我要不要又施故技,把燈打熄,但那布幔上寫著什麼字?恐怕非看看不可……”
他下了拼著中計的決心,倏然縱過去,身在空中,忽聽“噝噝”連聲,十餘股黃黑色的毒水泉飛灑下來。金瑞微微一驚,心想那毒翁方克好陰險的心思,故意誘人注意腳下,其實卻從頭上暗算。
閃眼一瞥間,已發覺那十數股毒泉噴灑下來,並不能把整條巷子都封滿,在當中的一段有一處空隙,沒有毒水。他的人恰好已縱到這處空隙,當下一沉真氣,身形中止前衝之勢,等那十餘股毒泉灑在地上。
金瑞乃是崑崙高手,身法之神奇,冠絕天下,他不須像普通人般一停止了前衝之勢,便落向地上換力,身形仍在空中停住。雖然只是一剎那,但須前飛或改向別的方向飛開。但是這一剎那在他們而言,已經能夠做出許多事,與及在對敵上具有神奇無匹的威力。
他的身形突然下降到離地三尺左右,手中長劍神速地向地面一點。
劍尖剛剛沾到地面,尚未用上力量,那塊地面突然塌陷下去,露出一個數尺大的黑黝黝的洞口。
金瑞心中叫聲“好厲害”,“呼”一聲身形直直上升數尺,忽見下面洞口中射出十餘枝毒箭,分向四方八面斜射上來。
假使有人落腳在地上,意欲換力騰身。其時腳下突然一空。勢必墜下去,若是武林高手,定然來得及用手或兵器借洞口旁邊地上之力,急急又騰飛起來。但力量一濁,真氣不勻,這十數支毒箭射出時,便無法再閃避或者運氣護身,硬擋毒箭了。
這種埋伏真是上乘傑作,金瑞為之驚異不已,幸而他的崑崙身法,乃是天下獨一無二能夠在空中盤旋轉折的家數。
但見他快得有如毒箭般疾射向窄巷盡頭,輕飄飄在黑幔前落在地上。
放目一瞥,只見布幔上無數白色字跡,寫著“能閱讀此處留字者,必是武林高手,但此時已深中毒氣,只須一見天光,呼吸數口,便毒發身亡。”
金瑞讀到這裡,冷笑一聲,忖道:“我早已嚴加防範,入屋之後,一嗅到氣味不對,便聞住呼吸,直到現在,均沒有吸入任何空氣,焉會中毒?”
續往下看時,只見幔上寫道:“吾毒無色無味,凡踏入此陣之人,曾經吸過一口氣者,均已中毒,但不吸天風,毒性不發……”
金瑞冷冷一曬,忖道:“虛言恫嚇,中什麼用?我就不吃這一套!”
幔上尚有字跡,再看下去時,只見上面寫道:“……留字警告之意,蓋吾陣威力,不在毒氣,入陣之人,若能在見天光時均閉住氣,而於本陣其餘兩屋中均曾吸氣,則毒氣自行消解……”
“嘿,嘿,……”他自個兒冷笑兩聲,尋思道,“這些鬼話誰能相信?毒翁方克平日為人行事,焉有此等胸襟風度,我決不上他的當……”
黑慢上尚有白色之字未曾看完,他再抬頭細看。下面繼續寫道:“陣名輪迴,人陣者生生死死,無能自主,往往返返,有如輪轉。”
黑幔上的字跡至此告終,金瑞可真想不透末後面幾句是何意思,當下用長劍挑起布幔,猛覺一股濛濛天光透射進來。
他閃出幔外,只見這外面地方寬闊得多,有如初入門時光景。那兩扇大門有一邊微微啟開,露出兩寸左右的空隙,天光便從此處透入來。
金瑞在門邊停留了一下,發現右邊大門上本來另有一扇小門,須用鑰匙開啟。
而大門則數重鐵鎖鎖住,此刻吃人被壞,因此大門能夠開啟。
他的心情忽然沉重起來,忖道:“陣中已發現有人經過的遺蹟,我還拿不定是什麼人,現在看到這扇大門,可知必是史思溫,方有如此功力。但他適才的遺蹟,僅是一些自行發動的尋常埋伏,像最後那個設計精巧陰毒的埋伏,便不曾發動過。這樣說來那邊的兩座屋中,必有更厲害的埋伏。史思溫會不會被困在那邊?假如他也被困的話,我能脫身麼?”
想來想去,此刻可沒有辦法,只好過去瞧瞧情況再說。
當下拉開大門,只見外面的小院子靜寂得很,院中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院子的圍牆只有一丈二三尺高,他一躍便可出去。
金瑞摹然心動,想道:“這就令人不解了,毒翁方克盡可以把三座屋宇連接起來,何以在三屋之間,間隔著兩重院子?若然入陣之人,不是像我一般不肯丟人逃走,這兩座院落可不正是輪迴毒陣的大破綻?其中必有深意,且讓我細細研究一番……”
忽地記起那塊黑布幔上的字,裡面曾經提到屋中毒氣之事。幔上面字說只一吸外面新鮮空氣,便立刻倒地身亡。
他本不相信這篇鬼話,但如今卻又不由得不相信。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毒翁方克如何肯留下這個缺口,任人逃走?
他雖然未踏出屋外,但外面清爽的空氣,已令他頭腦開朗,不過他仍然不敢隨便呼吸。_走出門外,側頭仰首一望,只見三樓那座陽臺上,只有陰陽童子龔勝一個人。
那個形如童子的老魔頭和他的目光一碰,便遠遠向他點頭,同時向他豎起大拇指。
金瑞微微一愣,忖道:“這老魔難道是祝賀和稱讚我能從毒陣第一座屋宇中脫身麼?他怎會化敵視而成為友善?”
正在想時,忽見那陰陽童子龔勝又迅速地比了幾個手勢。
這些手勢的意思,如果金瑞不是當他做敵人的話,一定猜做前面危險,應立即從院中縱出來,不再入陣的意思。
可是金瑞當然不肯這樣友善地猜測對方手勢用意,迷惑中轉念一轉,驀地恍然大悟。他心中忖道:“毒翁方克不在上面,顯然方克也親入毒陣,發動此陣威力,並親自出手加以暗算。那老魔頭比的手勢,根本就是向暗處中的方克而發,我莫自作多情,為他所惑……”
這個“大悟”當然僅僅是他自己確信不疑而已,其實是不是這樣,他可就不知道了。
金瑞一直撲奔對面的屋門,只見大門閉住,門上另有一扇小門,他以左手鑰匙,比一比門上匙洞,便知道這個鑰匙可以開啟那道小門。
但他並沒有插進去,是用長劍點在大門上,“呀”的一聲,敢情那兩扇大門只是虛虛掩住。
金瑞暗中笑一下,忖道:“假如史思溫曾經入陣,他沒有鑰匙,勢非震開大門不可,果然如此,那麼他已經入過此陣,決無疑問,可是……”他的心清陡然沉重起來,再想道:“可是這座輪迴毒陣,就怕他被困在那邊……”
帶著一腔憂慮,他走入第二座屋宇。
一入大門,便已知道這座長方形的屋宇,內部已改變了佈置。第一間是迎面便有牆隔住,前後都是同樣的黑,擋住去路、他非得從左轉右,由右轉左這樣曲曲折折地走完那些窄巷之後,無法直接到達對面的門口。可是這二間屋,卻不是橫隔,而是直隔,即是說剛才的橫巷只有七八尺長,但卻有六七條之多。這一間屋卻是直巷,長達三丈七八,但最多隻有三條長巷。
他暗中測度一下,知道這等長巷太長,無法由開頭縱到末端。假如盡力縱躍,也許能夠辦到,可是凡是用足全力,則猛急而不靈活,若然身在空中,遭人暗算,便不易躲避。
他真沉得住氣,一直站在入門之處,一動也不動,先想好應付之方,才肯行動。
這時他一直極為緩慢地排出體內濁氣,以免那口氣在肺內憋得太久,便會因而中毒。
想起毒翁方克幔上留字說及陣中玄妙的“毒氣”,他便小心地吸入一點空氣,忽然發覺不對,忙忙閒住。原來他吸入那一縷空氣,倏然在體內變得十分灼熱,幸而吸入之量甚微,他一下便忍住了。
金瑞吃驚地想道:“毒翁並沒有誇口,他的毒氣果然厲害,適才我已十分小心,但到底仍因分辨不出他的毒氣而先吸入不少……啊,也許是我站在靠門這邊,因此盡是新鮮空氣。他說過不能吸入新鮮空氣……我且到那邊去試試……”
當下向長巷末端走去,方一走動,身後大門便緩緩自動關閉。
當最後一縷光線快要消失時,金瑞一眼發現壁上有異,忙忙凝神疾瞥,居然及時看清楚。敢情壁上有一處略略隆起,而且顏色有異。他細看後發現竟是一塊拳頭大的石頭,被人用重手法硬嵌入牆。這等手上功夫固然值得驚訝,但此人用心更令金瑞注意。
他略略一想,登時想出這一手必是史思溫所為,他一定是用石頭把牆上可以發射暗器的小洞硬給塞住,除卻是有複道的牆壁,內面有人把石頭用力頂掉,否則縱有再厲害的毒藥暗器,也無法射出來。
屋內一片漆黑,他放心地一直向末端走去,果然沒有絲毫異動,連一支暗器也沒有。
走到盡頭處,他又冒險開始吸氣,只吸入一點兒,胸中便灼熱起來,駭得他連忙停止呼吸。心中悲哀地想道:“糟透了,我縱然能夠走遍這三座屋宇,但已中了毒氣,卻如何是好?”
入陣還不到一半路程,卻已幾乎輸了,使得這位王室貴胄心中大為懊喪。他把長劍銜在口中,然後取出師門秘製靈丹,一連吞服了三粒。這些靈丹雖然不知能否解毒,但起碼能化濁為清,胸中登時一陣清爽。
這時他必須轉彎,順著隔壁那條長巷,向入門之處走回去,然後又將彎到最右邊的長巷,再往末端走,也許一共只有三條長巷,那麼第三條長巷便是出口。
現在他尚未轉過去,卻忽然轉出一個奇怪的念頭。他用力地想道:“便知方克自己人此屋中,雖然他不怕埋伏,但他也得轉來轉去才能出屋,恐怕情理上說不通,如果是我擺這麼一座毒陣,陣內如此迂迴曲折,我也會設法開個便門……”
這想法大是有理,他用長劍向長巷盡頭的牆壁刺去,“叮”
的一聲,竟刺在石頭上。
金瑞暗運真力,向外一推,那堵石牆堅牢之極,紋風不動。
他收劍一想,立刻又縱起來,離地一丈時,長劍疾然刺出,“嚓”地一聲,劍尖到處,竟然不是石頭。
他暗暗一笑,忖道:“史思溫還不曾發現這道暗門,目下毒翁方克親自發動此陣,情形和史思溫入陣時大不相同,我多走一步,便多增一分危險”
心中想著,手上卻不閒著,因找尋開門的機關不易,便橫銜長劍,單掌頂住牆壁,運集真力,猛可一震!
這刻屋內黯黑無光,金瑞雖看不出著手處牆壁質料,但從適才劍尖和此刻手上觸覺,已覺察出乃是一扇堅實木料所造的秘門。
這一掌已運足內力,用暗勁往外一震,只聽“咋嚓”一響,登時開了一扇四尺見方的門戶。那一聲響乃是秘門上的暗閂,吃他硬生生震斷。
外面果然是一座院落,大小及佈置與剛才的一座毫無二致。
金瑞此時有如神龍盤舞空隙,微一屈折,人已飛出院外。
就在身形落地之前的剎那間,他仰首向樓上一望,只見陰陽童子龔勝剛剛起座轉身,生似要下樓來的光景。
金瑞反手遙遙劈出一掌,便把那扇秘門關住。他原本以為自己出來,一定吃龔勝在樓上瞧見。是以不須掩飾住行藏。但如今既然那老魔頭恰好轉身,當然不肯放過這機會,趕快把那扇秘門關住。
身形落地後,回首一瞥,只見那扇大門外加了三道極粗的鐵閂,連小門一併閂住。
他覺得奇怪之極,暗想自己如不是誤打誤撞,找到秘門出院。則縱然歷經艱險之後,到達出口大門,卻也無法出來,豈不是冤枉之至?況且看這情勢,既然對方存心不讓自己出屋,則適才入口的大門,此刻必然已經加上巨鎖。
現在他又得研究對方何故如此?那毒翁方克當著陰陽童子龔勝面前,說過要他穿行毒陣。可是此刻又把出入門戶封閉起來,此舉當然已得陰陽童子龔勝允許。那麼他們為何背信棄諾?用這種下流手段把自己關閉起來?陰陽童子龔勝何故匆匆下樓?
若說這道秘門方是出口正道,卻未必太勉強了……他隱身院牆角落中,凝神尋思。這刻縱然陰陽童子龔勝回到陽臺,因那牆角乃是死角,決無可能瞧見。
他想道:“假定龔勝是下樓來,那麼一定是發生了大事!然則什麼大事能令陰陽童子龔勝親自出馬?更不惜折墜威信而把我暫行鎖在屋中,等事情處理完才輪到我?”
“啊呀!”他突然在心中大叫起來,“不得了,除非是史思溫露出形跡,而對方又知道他是石軒中弟子,則陰陽童子龔勝豈能不先去會他?”
這一想極有道理,他立即從牆角躍開來,仰頭望去,陽臺上空空如也,陰陽童子龔勝果然已經離開。
他立刻又躍回牆邊,伏下身軀,一隻耳朵貼住地面,細細傾聽。
這種地聽之術,普通人聽覺較佳的也可以聽到十丈以內的步履聲,以他這種特佳的內家高手,又曾經專門加以訓練過,自然不同凡響。
聽了頃刻,忽然聽到兩個人的步聲,從高樓那邊走過來。
這兩人的步聲一輕一重,輕的輕得有如落葉飛絮,若不是相距只有一牆之隔,根本就聽不出來。重的有如牛行象踏,步步生根,一聽而知,是個下盤練得極穩,但武功平常之輩。
步重的在前,步輕的在後,轉瞬間已沿著這堵院牆匆匆走過,一直走向輪迴毒陣第三座屋子的盡頭。
他拿捏住機會,等兩人一走過,便貼牆縱起來,僅僅在牆上露出一個頭。
目光到處,只見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前頭的一個身量雄偉,從裝束上一望而知乃是玄陰教徒。後面的一個矮細得有如童子,正是玄陰教內三堂香主之一的老魔頭龔勝。
直到這時,金瑞才忍不住露出一面笑容。
他伸出一手,按在牆頭,等到那兩人在毒陣三座屋子盡頭處轉了彎,立刻飛縱出來,疾奔過去。
奔到屋角,不敢冒失探頭出去窺看,便站定側耳而聽。
轉角那邊有幾個人的語聲,一個人哈哈道:“啟稟香主,方堂主剛剛才進去,他說他再去窺看一眼,立刻出來向香主報告……”
陰陽童子龔勝晤了一聲,旁邊又有一個人道:“敢問香主,那廝使的是什麼功夫?何以能夠知道必是石軒中的家數?”
問話的人似乎在這鄂西分堂中頗有地位,因此才敢提出這等問題。
龔勝道:“那是青城派失傳已久的玄門無上奇功,即是俗世均聞其名的‘罡氣’。這種先天真氣奇功,已由天鶴牛鼻子傳授給石軒中。這人既會罡氣功夫,而天鶴老道又沒有傳徒,自然是石軒中門下史思溫無疑!”
他歇了一下,又道:“本座見過那史思溫,當時他雖然初次出道,但武功已不比泛泛。這三年來他當了空洞派上清宮觀主,靜心潛修,想來進境必深。你們切勿大意,他目下已算是崆峒派的掌門人!”
牆角後的金瑞大吃一驚,暗想史思溫果真失陷陣中,假如中毒身亡,自己真不知如何向石軒中報此噩耗。這時一方面又怕有人瞧見自己,張揚起來,便破壞了自己這種可以暗中營救的最佳形勢。
卻聽那人又問道:“龔香主,你老是內三堂親近教主的貴人,可否約略示知那石軒中為何躲藏起來,以及本教將對他怎樣打算?”
龔勝沉吟一下,道:“我們均是自己人,說也無妨。這劍神石軒中當日與東海碧螺島主於叔初爭那天下第一劍的寶座,事實上他先贏了半招,因此這天下第一劍的寶位應屬於他。但石軒中卻自甘退讓,自此之後,便挈帶朱玲隱遁在洞庭湖濱,不問世事。他所以退隱之故,聽說只是為了一個‘情’字。因此這石軒中除了號稱劍神之外,還可多加‘情聖’二字”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1:52:31
第十二章 人間清福
那個發問的人大概是做了一個疑問的表情,因此陰陽童子龔勝繼續道:“所謂‘情’的一字,乃是指石軒中為了極愛朱玲,不想她因他自己去和人家拼命而擔憂和痛苦,於是甘願放棄了一切諾言和爭名之心,挈了朱玲隱居起來……”
牆角後的金瑞忖道:“想不到玄陰教的內三堂香主,也不曾歪曲石軒中大俠的用心!只不知玄陰教怎樣對付石軒中大俠。”
那邊飄送過來龔勝的口音,道:“教主她老人家當然不能忍下石軒中兩度上碧雞山尋事的氣,而且外面的人不知道,還以為因石軒中後來聲名大著,故此教主不敢惹他。這種誤會不能任之存在,因而教主等一切部署妥當之後,才去找他。這是一方面教主極為疼愛朱玲,雖然她曾對教主大不敬但教主寬宏大量,並不深究,這回也是看她面上,讓他們安居幾年……”
毒翁方克的聲音忽然響起來,他道:“龔香主談起石軒中,弟子等都甚感興趣……這個大仇家近況如何?香主可曉得?”
陰陽童子龔勝道:“本座當然知道本教已派出上百的人,設法住在石軒中附近,甚至在他家中,也在我們的人呢……前年他生了一個兒子,如今已算是三歲,他和朱玲兩人從不踏入城市,日夕在家中看看書,吹蕭下棋,或是和八子嬉玩。最多也不過在附近山光水色佳處,倘樣觀賞。他可算得享盡人間清福,令人聞而生羨……”
大家都不則聲,陰陽童子龔勝歇了一會,又道:“真真是享盡人間清福,令人羨慕……”
金瑞暗中忖道:“石大俠的生活,連老魔頭也不住流露出嚮往之意。古往今來,武林中江湖上多少人名震一時,天下驚服。但要找出一個像石軒中這等連敵人也羨慕敬佩的人,實在找不出一個人來。可見得他最成功之處,還不是在他的武功劍術……”
龔勝的聲音又飄送入他耳中,那老魔頭道:“這三年來,他倒是過得十分清靜,可是最近本座得到的消息說,已經有過幾撥人去找他,有些是同聲同氣的人,想設法勸服他出山,和我們教主決一雌雄。有些是最近才出道的年輕人,他們都自命不凡,要見識見識石軒中和朱玲。還有些是黑道中人,也是想把他引入江湖,和教主作對。希望本教垮臺,他們好搶佔地盤。總之凡是去找他們的人,懷的什麼心思都有……”
毒翁方克緩緩道:“龔香主,弟子不是說洩氣的話,這廝如果重入江湖,首先便一定是咱們玄陰教遭殃,除非他一出山,教主便出手把他除去……”
陰陽童子龔勝笑一笑,道:“你不用忙,本座的話尚未說完。教主有意思要留住石軒中,待她自己收拾。一方面也怕他一入江湖,對本教大為不利。故此早有佈置,凡是想找石軒中的,只要查出來意不善,有設法弄他踏入江湖之意,便先得過本教設下的三關,方能見到石軒中……”
金瑞聽了此言,起先覺得很奇怪,玄陰教居然會保護石軒中,不讓他受到侵擾?
但轉念一想,不覺啞然失笑,忖道:“是了,這陰陽童子龔勝雖然說得好聽,但其實那玄陰教主鬼母冷綱也不願意真和石軒中再拼一次。尤其是歲月蹉跎,石軒中大俠的武功一定精進不少,鬼母自然更沒有把握贏得石大俠了……”
毒翁方克問道:“那麼誰都見不到石軒中了?”
“這也不然,你們要記住,武林中永遠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像那史思溫,三年前還是石軒中徒弟時,還不怎樣,但三年以後,連本座也得極為小心地對付他才行。他且不說,另外尚有不少年輕好手,相繼崛起江湖,碰上這等初生之犢,才得多加小心呢”
他沉吟一下,又道:“我們說回來,像那石軒中,昔年他初上碧雞山時,才只二十左右。可是三年後二度上碧雞山,功力便大不相同,不久以後連碧螺島主於叔初也打不過他,可知歲月之功,無法度測!你們大概沒有注意到剛才那個崑崙派的金瑞……”
說到這裡,金瑞不禁側起耳朵,用心傾聽。
“這姓金的最多不過三十歲上下,可是他一身武功,已盡得崑崙高手鍾先生真傳,功力之高,令本座大為震驚。玄陰教碰上這種敵人,算得是運氣不好,甚是倒黴。本座記得崑崙派除了鍾先生以外,在武林中尚有一個人赫赫有名,便是昔年領袖大內群雄的乾坤子母圈諸葛太真。不過諸葛太真不敢打起崑崙旗號,而且聽說他不是鍾先生嫡傳,而是鍾先生另一位當了和尚的師弟聖諦大師的高徒。他只學到聖諦大師一半功夫,便被逐下崑崙。是以細究起來,諸葛太真除了頭腦智計比金瑞高出一等之外,論起一身武功,此刻的金瑞可絲毫不弱於諸葛太真。方堂主你千萬要對此人多存戒心才好。”
金瑞聽得胸中熱血沸騰,幾乎想長嘯一聲,躍將出去,把他們驚得魂不附體。但他當然沒有這樣做,心中喜悅地想道:“我三年來隱居崑崙絕頂的苦功真沒有白費,啊,敢情聖諦師叔還有這麼一個弟子,我一向還以為他不懂得武功哩……可惜他駐錫的龍隱禪院相隔太遠,我只在三年前第一次返山時去過,此後見過師叔幾次面,都是他到師父的石屋來,根本沒有接近請益的機會……噫,奇怪,奇怪!他們為何老在閒談?史思溫怎樣了?他們既不提及,又不進陣找他,是何緣故?”
但他只好悶在心裡,因為這時龔勝又道:“我們說到哪兒去了?對了,剛才是你問起石軒中,因本教有人保護設了三道關口,故此你以為沒有人能夠見到石軒中,對麼?”
毒翁方克道:“香主你老詳細點談談如何?”
陰陽童子龔勝道:“本座不是說過後浪推前浪麼……”
躲在轉角後面的金瑞,此刻也急起來,暗自在心中催促道:“老魔頭快點說不可以麼?啊,我應乘此機會入屋設法營救史思溫,可是一來我既想聽聽在玄陰教徒口中關於石軒中大俠的近況。二來像我這樣入陣,絲毫沒有聽到有關此陣的秘密,縱然入陣,也是無用。只怕連我也得同陷陣中,那才冤而又冤……”
那邊龔勝的聲音傳來,道:“物換星移,新人輩出,我們派駐在洞庭湖濱的許多人,雖是設下三道關口,但闖過的並非沒有,因此石軒中依然受到侵擾……”
毒翁方克道:“龔香主,弟子這座輪迴毒陣如搬到洞庭之濱,有沒有用?”。
陰陽童子龔勝陰笑一聲,道:“這座毒陣雖然厲害,但大凡敢去找石軒中的,不但本身武功不弱,師門更有許多淵源。我們設在那邊的三關乃是活的,方堂主你的毒陣乃是死的,無法搬走,勢非叫人一把火燒光不可……”
毒翁方克點頭道:“香主訓示極對,弟子可沒想到這一層。”
“因此教主最近已加派一位地位極高的本教好手到洞庭之濱去。這位好手因石軒中夫婦未曾見過面,是以不怕他們認出來!”
他們的談話至此告一段落,龔勝轉而詢問方克道:“史思溫怎樣了?”
金瑞把眼睛都瞪大了,一面凝神偷聽,一面留心細察各處,微感焦灼地忖道:“現在是最要緊的時候了,千萬不可有玄陰教的人走過來才好……”
屋角那邊乃是一塊曠場,輪迴毒陣第三座屋子的末端,有一扇出陣用的門戶,此時關鎖住。
門外尋丈之處,站著七八個人,有六個排列在門戶的牆邊。另外在數尺之外,站著三人,一個是陰陽童子龔勝,一個是毒翁方克,一個是矮矮胖胖,身作商賈打扮的人,面上自然流露出兇悍之氣,教人一見便知這個商人做生意時一定不會很和氣。
此人正是鄂西分堂總巡查殷告,因常日出外巡視,故而裝扮商賈。
毒翁方克得意地笑道:“那廝被弟子的七枚紫水晶所佈的七星阱所困,至今尚在其中,無法脫身……”
轉角後的金瑞方想:“七星阱是怎麼一回事?紫水晶又是何物?”
龔勝又問道:“方堂主輪迴毒陣之中,最神奇就是這七星阱了,可惜那廝輕功特佳,只是被困而已,記得方堂主所謂紫水晶,乃是關外長白山稀世之寶,天下只有該山特產此物,但仍不易發現,方堂主從何處弄得來?此寶有什麼妙用?”
毒翁方克笑一下,道:“弟子尚有一塊紫水晶,乃是在那七枚當中砰裂出來,弟子沒有用毒藥煉過,可以嵌成珍飾,價值連城。這塊紫水晶就在弟子寢室中,待弟子命人取來,香主一看,便知其中奧妙。這塊紫水晶就請香主收下把玩……”
陰陽童子龔勝道:“這等希世異寶,本座也不敢據為己有,待本座攜回碧雞山主壇,獻與教主,定然博得教主歡心……”
毒翁方克大喜道:“香主忠心耿耿,弟子欽仰之極!何發,到我房中,把桌子上那方大墨硯取來……”他跟著又向龔勝解釋道:“弟子把那顆紫水晶藏在硯中,以保萬全……”
一名手下應了一聲,躬身行禮,然後向轉角處走去。
金瑞此刻十分緊張,極快地思索自己該怎麼辦。他目下雖已聽出一點端倪,卻仍難以下手營救史思溫。假如不讓敵人發覺了自己已聽了不少機密,尚可從容設法營救。假如對方發現了自己的蹤跡之後,勢必立下毒手,對方本來能想生擒史思溫,故此留他活命。如果因自己蹤跡敗露,這一來下毒手把史思溫置諸死地,豈不糟透?
這些念頭解釋時費時費事,但在金瑞腦中,也不過一剎那的事。那個名叫何發的玄陰教徒,輕健地向屋角走去。晃眼已走到屋角。
毒翁方克瞧著他的身形,面上露出滿意的笑容,道:“龔香主一看便明白了,弟子正在想,假如生擒了史思溫,便不愁那石軒中不向本教低頭!”
龔勝道:“此乃方堂主不世殊功,若然生擒了史思溫,除了重賞之外,定可擢為外三堂香主之位,同時教主將會授以玄陰門絕技……”
說到這裡,那何發已轉過屋角,身影隱沒不見。
陰陽童子龔勝又道:“方堂主竟忘了還有一個崑崙派的高手,這人如能生擒,功勞不在擒住史思溫之下呢……”
屋角那邊傳來極低微的哼聲,龔勝矍然道:“各位可曾聽到?”
毒翁方克忙笑道:“何發素有疾疾,香主不須多疑”。“陰陽童子龔勝這才釋然一笑,繼續道:“史思溫是本教死對頭的門徒,又是一派掌門,如能生擒,自然是奇功一件。但崑崙派的金瑞,卻足以增強本教實力,功勞亦復不小!”
毒翁方克恍然道:“哦,本教有意網羅此人麼?可是……”
陰陽童子龔勝已接著道:“本座知道堂主之意,便是疑惑那廝會不會替本教效力?這一點卻不關堂主事,教主她老人家自會安排,相信必無問題……”
“那就太好了!”方克喜不自勝,笑容滿面地說,“弟子運氣真不錯,恰好得到香主駕到,不但不為強敵所乘,還能為本教建功……哈……哈……”
“再候片刻,本座親自出手設法擒提那史思溫。”陰陽童子龔勝道,“除非他的罡氣已練到上上之境,若然的話,本座也無能為力……”
轉角處的金瑞此時脅下挾著一人,敢情就是奉命去取紫水晶的何發,這個本是毒翁方克的心腹親信,此時四肢癱瘓,耳目失靈。
他適才一轉過屋角,忽然瞥見面前不及三尺之處,站著一人,正是崑崙派高手金瑞。這一驚非同小可,方自張口,意欲大呼,腰間摹地一麻,全身便失去力量,耳目也自失靈,只哼了一點兒氣,已被對方挾起。
以金瑞這等身手,不則一聲地突施暗襲,自然是手到擒來。
他膽勇過人,挾起何發之後,仍然在原地偷聽,頗為心涼那陰陽童子龔勝耳目之靈,頭腦之縝密。幸而方克說了一句話,他們這才沒有過來察看。
現在龔勝已說他等一會兒便親自出手,看這情形,他們已不會提及“七星阱”
了。
金瑞當機立斷,疾忙後退,退到兩屋之間的院落外面,長身一躍,縱人院中。
放目一瞥,只見毒陣最末的那座屋子,大門上落著粗大的鐵閂,連那小門也一併閂住。
他極快地躍到門邊,一掌拍在何發後心,何發雙目一睜,已恢復了神智。
金瑞低聲道:“何發你放明白一點,若然你敢不聽我的命令,擅行逃走或妄想呼救,我要你在玄陰教高手群集之下,仍然無法解救地看著你輾轉呼號,三日三夜之後才斷氣慘死”
何發被他威嚴有力的說話駭得連連冷戰,話也答不上來,只能連連點頭。
金瑞又道:“你是方克親信,對這輪迴毒陣當然熟悉,曉得如何趨吉避凶。現在你助我入屋救人,如果成功,我自有重賞,而且安排好一切,使方克決不能疑心你曾洩漏機密!”
何發這時驀地想起玄陰教的慘酷刑法,不由得又連打寒顫。
不過死神煞星就在眼前,玄陰教的酷刑總離得遠點,當下啞聲道:“金大俠手下留情,小的無不遵命……”
金瑞在心中鄙視地罵一聲“軟骨頭”,便指一指大門道:“先設法進去……”
何發道:“小的力量不夠……”
金瑞冷冷道:“你儘管動手,我會幫你……”
何發上前托住那根奇粗的鐵門閂,用力向上一託。金瑞見他果然託不起,便貼著他後背,伸出雙手,托住何發在門閂上的雙掌,暗運內力,向上緩緩托起。
那裡沉重的鐵閂,竟如稻草般緩緩上升,轉眼間已卸下來。
何發道:“大門內尚有暗鎖,金大俠除非把此門擊裂散開。”
金瑞冷笑道:“你想哄我驚動龔勝他們麼?這兒是鑰匙……”
何發麵色微變,接過鑰匙,卻躊躇不插入小門的鎖孔中。
“哦,這裡面有古怪?快點……”他變得十分嚴峻地說,“想拖延時候麼?”
何發終於把鑰匙投入鎖孔中,那根三寸長的鑰匙,只剩下半寸左右露在外面。
他把衣襟拉起來,設法裹住鑰匙柄,然後轉動開啟,開啟時的動作異常謹慎小心。
轉了六七下,這才找對了,只聽“滴答”一聲,暗鎖已開,何發一頭冷汗地取出那根鑰匙,交還給金瑞。
金瑞道:“這鑰匙上沒有古怪?”
何發搖搖頭,抹一下冷汗,道:“沒有,說起來該死,這還是小的出的主意。這根鑰匙一共可開六道門戶,除了入陣時第一道門戶之外,其餘五道小門的鎖孔上,都有極幼極尖的鋼針,長僅兩分,浸有極毒,因為每個鎖孔只有三根,數目既少,又是附在鎖孔旁邊,顏色一樣,所以再好的眼力,也看不出來。這五道門戶的鎖頭均經特別設計,誰也無法一下子便打開。因此入陣之人,開鎖時多轉幾下,必定在不知不覺中吃毒針刺破手指皮膚。一個時辰之後,便無緣無故碎然倒斃……”
“為何要一個時辰之後,毒方發作?”
“這是方堂主的意思,他認為人陣者有時不止一人,假如是幾個人的話,開鎖的人過這麼久才淬然倒斃,可以把其餘的人大大驚駭一下,同時鎖上的機關也不會洩露。其餘的人仍有被鎖上毒針害死的機會……”
金瑞心中也暗暗佩服這毒翁方克心計陰毒,的是思慮周到。
那扇小門輕輕一拉,便打開了。
金瑞推何發先進去,再低聲囑咐道:“你別妄想逃走,否則便活不成了……”
屋內甚是黑暗,但因小門猶自打開,故此透人光線,只見入門之後,便是十尺寬闊的寬廊,一直通到對面牆壁,長達三丈七八。
金瑞登時明瞭這座寬達兩丈,長達四丈的屋宇,乃是由一堵牆壁,把整座屋子中分為二,入門既在左邊這一條闊巷,出口定在隔壁。
再細細一看,當中的牆上開著好些門戶,數了一數,竟是七扇。
“那邊就是七星阱了,史思溫現在失陷在那邊。只不知這一邊又有些什麼埋伏?”
何發忽然雙膝跪下,哀哀求告道:“金大俠高抬貴手,饒了在下吧……這裡面小的從未進來過……”
金瑞見他這樣子,認為可能乃是實情,便點頭道:“那麼便先躺在一旁。”
那何發驚惶道:“小的躲在一邊,決不敢逃跑或者做聲,不必躺在地上……”
金瑞轉念一想,登時冷笑道:“好大膽的賊子,竟敢在我眼前矇混。你既是方克的親信,焉有連輪迴毒陣的七星阱也不知道之理?方克斷無事事均由自己動手的道理,不必多說,試一試便知!”
何發麵無人色,敢情對方連“七星阱”也曉得,這座輪迴毒陣哪能困得住他,當下忙忙哀求道:“金大俠別生氣,小的平日難人此陣,但其時一切埋伏皆未發動,小的實在不大明白毒陣發動之後,有何變化。”
金瑞道:“你且告訴我七星阱是怎麼一回事,若有一字失實,一事隱瞞,你就準備慘死吧……”
何發立刻道:“這七星竟阱是七個毒水阱,分別設在這七道門戶後面,每一個毒水阱彼此都隔開,各以一顆由長白山天雷宮得來的紫水晶嵌在牆上,透出光線。聽說這些紫水晶,乃是天地罕見的寶物,能夠迷惑敵人眼神,因而自陷毒水阱中……詳情究竟如何,小的確實未曾試過,不知怎樣會迷惑眼神。金大俠你老高抬貴手,饒了小的一命吧……”
金瑞心中叫聲僥倖,敢情此地有這等玄妙不過的機關。
當下道:“我且問你,除了七星阱以外,此屋便沒有其他埋伏麼?”
何發連連搖頭,又跪下去。金瑞暗怪這個玄陰教分堂堂主的心腹手下,何以這等膿包?
疑心一動,故意仰首向天,詐作思索。
那何發不但跪下,還叩起頭來。金瑞在心中冷笑一聲,十分看不起這人。
忽然發覺有異,迅速低頭一瞥,只見何發已藉著下跪叩頭的動作,向橫移開兩三尺,又就勢向旁邊滾去。到金瑞發覺時,他已滾開四五尺遠。
金瑞施展出內家大騰挪身法,墓地移形換位,閃到那廝身邊。
何發身軀忽然向地下沉落去,金瑞怒道:“鼠輩敢爾!”
喝聲中一腳向他身上踏下去,雖然沒有用上全力,但那何發已慘叫一聲,似是負傷不輕,身軀直向地底急墜,晃眼已失蹤跡。
金瑞見那處地上敢情是個精巧的翻板機關,人一墜下,便自動閉上。心知那何發吃自己踩了一腳,多半已活不成,便轉目去瞧那七扇門戶。
他躍到第一道門戶,卻不立刻推門入內,自個兒極快地忖道:“何發說過長白山特產紫水晶能夠迷惑敵人眼神。所說雖怪,卻不可不信。想那史思溫乃是一代劍俠嫡傳弟子,功力深厚,也失陷在內,可想而知何發並非虛言恫嚇……”
屋中十分靜寂,因此可知牆壁門戶都隔得十分嚴密,內外不通聲息。
金瑞用右手長劍點在門上,輕輕一推,那道厚厚的木門根本沒有下鍵,因此應劍而開。木門上有彈簧,是以他不能收劍,否則木門便自動關閉。
木門開後,毫無異動,目光到處,只見左面牆上,開著一扇門戶,門上嵌著一盞燈,光線甚暗,不過卻足可以照清楚這間長約十幾,寬約六六尺的房間中的一切。
地上乃是地板,光光滑滑,毫無半點可疑之處。
金瑞覺得奇怪起來,四顧又不見紫水晶在何處,心想要不是牆上這盞燈便是紫水晶的話,那就是此房並非七星阱中的一阱。
他想進去瞧一下,順便查究那盞小燈。但心念一動,認為當急之務,應該先找尋史思溫下落,等救出他之後,才慢慢查究不遲。
心念一決,立地收劍縱到第二道門口以劍推門一瞧,只見此房大小如一,也是有一盞燈嵌在牆上,燈下有道門戶。不過這道門戶卻開在對面的牆上。
有一點最使他感覺不解的,便是隔壁的第一間房中,在左邊開了一道門戶,因此應該即是在此房的右邊牆壁上,有一道門戶才對。可是在牆上卻空空如也,竟不解是何緣故。
他幾乎要進去查個明白,瞧瞧燈下的門戶是否假的?還有那塊紫水晶可是嵌在燈內?
不過這個念頭一下子便消失了,他收劍又躍向第三道門戶。
這第三間房仍然像前兩間一模一樣,房中門戶開在對面偏右的牆角邊。
第四間房也僅僅是房內門戶地位不同而已。他覺得反正滿腹疑團,不妨一齊悶住,等找到史思溫再說。
到了第五間房門時,用劍推門一看,卻使他幾乎要大叫出聲。
原來在對面的牆上,一個人貼牆而立。可是此人站得奇怪,乃是背貼壁上,雙腳離地尚有四五尺。
那盞小燈嵌在右面牆上,燈下照們開有一道門戶。
那人道上裝束,一望便知正是他所要搜尋的史思溫。
金瑞為之大喜,輕輕叫道:“玉亭觀主……你沒事麼?”
史思溫本是閉目而立,聞聲立刻睜眼,道:“是金施主麼?貧道甚感慚愧,竟然失陷於此……”
金瑞聽他的聲音傳來,似乎相距較遠。前面已經提過,這些房間全部是十尺左右之長,七八尺寬。每間房都是一樣,由門口望進去是七八尺寬,兩頭長約十尺。
可是史思溫的聲音傳來,似乎不止在七八尺那麼遠,恐怕有十尺以上之遠。
金瑞詫問道:“你何故貼在牆上凌空而立?能夠躍過來嗎?”
史思溫道:“這裡十分古怪,請問金施主現在估量貧道相距多遠?”
金瑞見他不即答自己的問題,料來其中必有緣故,當下應道:“大約有七八尺遠……”
“這就不對了,貧道來回躍過兩次,估計最少也在十尺以上!”
“不錯,我也有這種感覺,因為聽的聲音,卻似乎不止七八尺遠……”
“那麼現在貧道出來,但請施主小心,這裡頭的埋伏太奇怪了,往往出人意外!”
金瑞道:“不妨,你快點出來,陰陽童子龔勝和毒翁方克馬上要進屋來了……”
話猶未畢,倏然火光大起,照得整座屋子都大放光明。
金瑞回眸一瞥,只見那分堂總巡查殷告雙手各持一支粗大的火炬,火光熊熊。旁邊的毒翁方克,手中火折尚未吹滅,看出是剛剛把火炬點燃的樣子。
在毒翁方克前面,站著那形如童子的老魔頭龔勝,手中持著那柄馳名武林的陰陽扇,凝目同瞧著他。
金瑞最不明白的是對方何故不乘機偷襲?反而點燃火炬,使得全屋光亮,教他和史思溫驚覺?
但還有一件令他更不明白的便是火光起後,史思溫尚未躍出來。
這些疑問一連串地閃過他心頭,但他卻無法細加忖思,只因陰陽童子龔勝已一步一步向他逼來,不過卻不開口說話。
金瑞覺得太過古怪,不由得有點毛髮驚然。越是這等沉默的形勢,越是令人戒懼。
這時他已無法回頭去看史思溫何故不躍出來,但也不肯立刻收劍護身,以免那道木門自動關閉,史思溫因而無法出來。
同時木門一旦閉上,史思溫便瞧不見外面形勢,更加無法應變。
眼見那老魔頭陰陽童子龔勝面含冷笑,一步一步迫近來,真不知如何是好。
他決不能在敵人面前叫史思溫趕緊逃出來。但又不能回頭去看史思溫為何不動的緣故,心中只好希望史思溫乃是故意按兵不動,等到對方追到可以出手攻擊自己的範圍之內,才突然飛縱出來。
這時在對面的毒翁方克眼中,形勢似十分緊張。目光如從那扇打開的木門射進來,房中一片眩目光華,只有萬道彩光,千重霞影,根本就看不見任何東西。
這並不是毒翁方克眼花,在那持炬高照的總巡查殷告眼中,那個房間也是這等模樣,彩光霞影,眩目生輝,看不見別的東西。
原來這正是那顆紫水晶的奇處,這顆紫水晶在強光之下,能使十尺方圓之內,彩光奪目,雲蒸霞蔚,看不出任何事物。
假如在微弱光線之下,例如房內的小油燈,燃光透過那顆紫水晶,則可以令人視線發生錯覺,以近為遠,以遠為近。
在這種情形之下,更可以利用陰影的強弱,令人發生錯覺而以為是某種物件。譬如每間房中,油燈之下例必有道門戶,其實不是門戶,只是牆上因燈臺留下的影子,便使人誤以為是一道門戶。
史思溫便吃過這種大虧,他入房之後,走了一步,第二步便踏個空。說是“踏空”還是形容得不對,因為與踏在實地上時比較也不過相差不過三四分而已。可是在史思溫這等內家高手的敏銳感覺中,已宛如常人無意中一腳踏在大窟窿中那種踏空吃驚的心情相彷彿。
史思溫吃一驚之後,硬生生暫時定住身形,低頭看時,地上毫無可疑。
但因他身形已向前傾去,這一下也不過是暫時停上一停,電急瞥探地上一眼而已,終究身形已向前傾去,那隻腳如不踏下去,就只有斜向前面縱去的一個辦法。
百忙中史思溫閃電也似地取出長劍,往地上一點,劍尖到處,碰到的竟然是水。
他不能再停留,提氣一縱,身形直飛向對面七八遠的牆上。
這一下前縱之勢,不敢過猛,只是估量好距離,恰恰到達便行,留下餘力,以便應付牆上的消息埋伏,或是必要之時,借一點力便退回去。
哪知到了五尺時,挺劍向牆上一點。連同劍的長度已一共有八尺,劍尖應該點在牆上,卻點個空。
好個史思溫在吃驚中依然不曾自亂心神,再提一口氣向前一颺,身隨劍走。
“嚓”地微響,劍尖已點在牆上。牆壁完全是用石頭築成,因此極為堅硬。
史思溫真力流到劍尖,健腕一送,劍尖已插人石中兩寸許深。
他的身形暫時掛在劍上,心想從門口縱到牆邊,最少也有十尺以上,但剛才卻看著只有七八尺,寧不可怪?
回頭一瞥,不由得為之愕然,敢情此時重新估計遠近,仍然只有七八尺光景。
出去的門已經自動關閉,他記得在門邊有一步長的地方是實地,想了一下,便鬆開五指,掌心輕輕一按劍柄,人已退飛向門邊。
他這一下已有準備,果然過了八尺,仍然未碰上木門,一直到十尺左右,他才落向地上,恰好是站在木門前一步之內。
這道理一時無法想得通,他並不深究下去,只見門上有個把手,便伸出鐵掌,五指箕張,相隔尚有半尺,虛虛一抓一拉。那門上把手響一下,卻是彈簧轉動那種聲音。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1:53:01
第十三章 其奈我何
史思溫聽到聲音不對,立刻功運雙掌,蓄勢待發。
忽然感覺到無數冷風襲體,這些風力不強,決不是傷筋動骨的暗器,卻有一股寒意。
他吃一驚,疾然倒縱出去,寬袖上已被一縷冷風觸到。
但這時卻沒法細看,一直退飛到牆邊,陡然在空中轉個身,面向牆壁,右掌伸出去運足真力一拍,拍在剛才留在牆上的長劍劍柄上。
那柄長劍登時又插入石中兩寸之多,因此插得十分堅牢。
他身形忽起,單足一找,點在劍上,身形便平平穩穩地立在劍上。
這時他才有功夫察看衣袖,只見一點其濃如膠的黑水,附在衣袖上,舉起來嗅了一下,腥氈之味令人慾嘔。
這位玉亭觀主史思溫可駭出一身冷汗,心想這等劇毒,只要沾上皮膚,非立刻中毒倒地不可。
但他仍不甘心,再躍到門口處。這一回明明白白測出相距足足有十尺以上。
他又運指上功夫,向那門上把手抓去,相距尚有半尺,指上潛力已抓緊門上把手,然後向後一拉。
數十點黑色毒水從木門四面邊緣噴濺出來,簡直沒有立足之處。
不過這次他已有備,身形一晃,已回到牆上的長劍劍身上。
這一來他可就被難住了,看這情形,此房中不但埋伏消息十分駭人,另外尚有一種極古怪的氣氛,使人為之惴惴不安。
他在劍上立了許久,以他目下的功力,就算在劍上站上一日一夜,也不致於真氣變濁,因而身形沉重而在劍上站不住。
自從第二次失敗之後,他便出人意料之外地站在劍上,凝立如山。不再去碰運氣,四下設法求條生路。
站了好久,看來他好像決意一直站到年老而死亡似的,假如事實上可能的話,他再也不會移動。
原來他心中另有算計,他想自己人陣誤入此房,以此中的形勢看來,凡是入此室者,外面看守此陣的人,一定會知道。
因此他只須耐心等候下去,對方總得派個人進來瞧瞧。
他只要把握到敵人開門的機會,便可乘機衝出去,一旦脫離這等無法用武的鬼地方,就算是陰陽童子龔勝親自出手攔截,他也不怕。
等了好一會功夫,漸漸看出這房間裡當中一個大圓圈,乃是水池。
此刻自然猜得出這一圈池水,必定含蘊劇毒,只要一掉下去,非死不可。
又等了好一陣,木門突然被人推開。
史思溫自然不肯冒失立刻衝出去,他怕的是陰陽童子龔勝如果也站在門口,等他一衝出去時,便硬是堵住他,同時旁邊另有人施放暗器。此時他既抽不出手抵擋,又無法閃避,勢非遭了毒手不可。
門口處傳來方克的陰森笑聲道:“朋友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闖我輪迴毒陣。目下竟然還能苟延殘喘,足見本領不錯……”
史思溫正想冷不防冒險撲過去,卻聽對方已道:“你只要一動,我這裡有兩支唧筒,一齊噴出毒水,任你是大羅神仙,也難逃此劫!”
他聽了這話,定睛細看,只見七八尺遠處的門口當中,站著毒翁方克和另外一人,手中均持著一枝尺半長,粗如碗口的竹筒。
當下淡淡道:“你說了這麼多的話,畢竟有什麼意思?”
毒翁方克仰天笑道:“第一點,你先報出姓名來歷……”
史思溫問道:“第二點呢?”
“第二點你跳入我的毒水阱中,然後束手就縛。等我捆好之後,保證替你解掉身上毒水的奇毒!”
“你倒是想得很如意。”他略略用嘲笑的聲音說,“我在此地很安全,為何要自投毒水阱中,束手就縛?若然這樣子讓你們處死,怎划得來?”
毒翁方克斷喝一聲,道:“小雜毛識相點,趕快束手就縛。否則我手中毒水一噴,你便死無葬身之地”
大凡武林中人,都明白什麼暗器都好擋,唯獨用這等用唧筒噴出毒水,最是無法抵禦。不過通常極罕見有人帶著這等毒器上陣應敵。這可是說在無法閃避的情形下,方始懼怕這等毒器,假如在空曠地方,誰也曉得事先趨避。
毒翁方克深明此理,是以專門設計了這種最是歹毒之物,應付入陣強敵。
假如不是史思溫把毒翁方克先引過來,金瑞闖陣時恐怕不到七星阱,便先被他用這種毒器弄死。
且說史思溫聽了此言,冷冷曬了一聲,道:“方堂主你那根破竹筒,只好唬唬別的人罷了……”
毒翁方克勃然大怒,道:“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本堂主雖有好生之德,也無法不取你性命,叫你明白本堂主手段的厲害!”
說罷往旁邊一撤身,口中發聲號令,旁邊那人立刻一按竹筒,筒口登時噴出一大蓬黑雨,直向對面射去。
那大蓬黑雨將近到達對面史思溫身軀時,已散佈開十餘尺方圓,宛如一面大網,迎面撒去。
毒貧方克因見來人武功甚高,本有網羅之意。此時在心中叫聲“可惜了!”面上卻露出獰笑。
挺立在劍身上的史思溫,淳厚的面龐上陡然露出一股堅毅嚴肅的神色,左掌當胸,右掌緩緩向外推出去。
房中空氣登時漩卷飄轉,跟著震心動魄地暴響一聲,屋瓦簌簌震動,大有崩塌之勢。
那一大蓬毒水黑雨,早在他右掌推出之際,完全飛散。
門口那個玄陰教徒,被房內一股奇巨的潛力逼出來,身形呼一聲震起半空,然後摔在大半丈以外的地上,只摔得他裂嘴齜牙,一時爬不起身。
毒翁方克大驚失色,幸而那扇裝有彈簧的木門已自動關閉起來,他透一口大氣,一轉身急急奔出陣去,順手把那名手下帶了出去。
這時陰陽童子龔勝也趕到了,聽他描述之後,便判斷此人定是石軒中嫡傳高足史思溫。因為“罡氣”本是青城玄門奇功,那天鶴真人傳與石軒中,石軒中傳與史思溫,有脈胳可尋。
龔勝並且斷定史思溫的罡氣奇功未練到家,是以他無法在空中發出。否則他大可當方克在門口說話時,衝出門去。方克雖用毒水卿筒阻截,也不中用。
由這一點再推測到史思溫在劍身上輕身而立,發出罡氣之後,可能提不住那口氣,因而自行墜在毒水阱中。那毒水阱甚是厲害,任是第一等的英雄,墜入阱中,也得閉氣昏迷,人事不省。
於是由毒翁方克自己再入陣窺看,最好等他自行墜入阱中,手到擒來。否則便需多費手腳。
且說這時陰陽童子龔勝雙目如炬,凝視著門口的金瑞,一步一步迫過去。
他不做聲之故,便因此時火炬高懸,光線射入房中,幻起千重霞光彩影,史思溫瞧不見那扇木門是否已經關閉,假如一出聲,史思溫聽到聲音,冒險飛縱出來,那時便沒法再困住這兩位新起的名家高手。
化名為金瑞的德貝勒,哪知道內中有此等玄虛?他卻以為史思溫另有打算,故此不立即躍出來,是以他也不作聲,手中長劍依然支開木門,左掌當胸戒備。
陰陽童子龔勝追到五尺以內,身形微微一停,手中陰陽扇作勢欲發。
須知這位老魔頭心中極為忌憚這個冷靜逾恆的年青人,三年前他被史思溫打敗,連陰陽扇也被史思溫奪走,便是因為看輕年輕人,而史思溫又智計百出,終於把他擊敗,當時若論功力,史思溫確實尚遜一籌。
直到這時,金瑞已不能不收回長劍,準備迎敵。
長劍一收回來,那道木門無聲無息地自動關閉。史思溫仍然沒有及時躍出來。
金瑞心中叫聲罷了,再也不想及史思溫,一心一意準備迎戰玄陰教內三堂香主。
龔勝見木門已關,這才開口說道:“金瑞你與史思溫乃是一路的麼?”
金瑞點點頭,全身內功完全貫注在長劍之上,已是一觸即發。
陰陽童子龔勝冷冷問道:“那麼石軒中派你們兩人踏入江湖有何圖謀?”
金瑞一點也不知道對方有意拖延時間,因為他們料想史思溫提一口氣立在劍身上,但已施展過罡氣,是以不能持久。等到史思溫被擒,金瑞也就變成甕中之鱉,最少他必因史思溫遭擒之故而心慌神亂。
“金某一生仰慕石大俠,但近數年來,未曾見過他,更沒有奉命行事之舉!”
陰陽童子龔勝笑一笑,神色弛緩下來,道:“實不相瞞,我真愛惜你這個人材,既然不是為石軒中效力,那就好了……”
金瑞冷然道:“但更不會為玄陰教效力。而且玄陰教如果繼續妄施殘暴於江湖,金某誓必仗劍誅兇,為天下抱不平。”
龔勝道:“你誤會了,玄陰教教規甚嚴,從來不許教徒們胡作妄為。不過人數一多,自然會有不肖之徒,敗壞本教聲譽!”
金瑞搖頭道:“不見得吧,以你來說,也是個視人命如草芥的老魔頭……”
龔勝溫道:“這三年來,本座哪曾隨便出過手?”
金瑞微微一怔,忖道:“莫非這老魔頭已有改邪歸正之心?”轉念一想,不覺啞然失笑,道:“你雖然不曾親自出手,但只須下個命令,自有別人去做,還不是一樣麼?老魔頭我告訴你,石大俠為人方正俠義,天下無不傾心,他如有所請於我,雖是赴湯蹈火,我也不辭。但你們玄陰教無論是威迫利誘,卻不可能獲得像我這等人歸心投效。你可明白其中的區別?”
陰陽童子龔勝年逾七旬,一生閱歷,比常人多上許多倍。也許是為了年老的關係,名利之心,早已暗淡許多,這幾年來,功力極高,但兇焰反而漸消。若換做昔日,金瑞這番話早就激得他狂怒出手。但此時卻不過微微動怒而已。
他也不反駁,淡淡道:“廢話少說,本座先問問你,史思溫已在本教掌心之中,你縱然逃得出此間,卻如何向石軒中說話?”
金瑞道:“我有一口氣在,你們決無法入房傷他!”這兩句話說得威風凜凜,容色懾人。
陰陽童子龔勝念頭一轉,曬笑道:“你未免太過自負,本座確實有不願傷你之心,這樣好了,我們一齊在此等候,以七日為限。假如史思溫能夠逃出七星阱,你們可以聯袂離開,本座不再攔阻。但假如他被我們所擒,你便須跟隨本座,為本教效力如何?”
金瑞道:“你太會佔便宜了,第一我們本是來取方克性命,你這一來,我們不論是否脫困,均不能立即下手。第二點我本可出力助他,照你的話,也不能動手了?除非你贏得我手中長劍,那就無話可說!”
陰陽童子龔勝剛剛冷笑一聲,金瑞背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道:“金施主何須與他們討價還價,貧道這不是已經出阱了麼?”
金瑞一陣大喜,側視一眼,只見史思溫款步由門內出來。
這一陣驚喜之情剛剛泛起,摹覺胸中一陣炙熱,似要把五腑六髒焚燬。登時心靈大震,忙忙閒住呼吸,敢情他一時情感波盪,竟忘了閉氣,吸了半口。
這一回比起在第二座屋宇大不相同,不但胸中如被火炙,而且頭腦間微覺暈眩。
金瑞當機立斷,忽然退到史思溫身邊,附耳道:“我已中了毒氣,必須設法擒住方克!”
史思溫劍眉一皺,道:“貧道去擒他……”人隨身起,疾如電光石火般撲過去。但見平地湧起一道劍虹,電射向毒翁方克那邊。
陰陽童子龔勝因出意外,要攔截時,已慢了一步,金瑞跟著已向他撲到,刷刷刷一連數劍,迫得他施展出一身功夫應付。
那邊毒翁方克和總巡查殷告兩人倏然分開,方克已抽出成名兵器“飛蜈鞭”。這飛蜈鞭一共二十三節,各節均是一條精鋼打造的蜈蚣,連綴而成。鞭身盡是鋒利異常的蚣足,打在敵人身上,任是多好的氣功護體,也將吃這些細小鋒利的蚣足掛破皮肉不可,跟著劇毒人體,無法醫治。
除了蜈蚣利足上的劇毒之外,每條蜈蚣口中,尚有毒煙及毒水能夠如他心意射出,的是一宗殺人的上佳利器。
史思溫人尚未到,驀地在空中一揚手,飛出一點光華,直取殷告。
那點光華一脫手,登時幻射起滿天霞彩,在場之人,無一能夠見到屋中事物。
殷告雙手分持火炬,正縱開一旁,身形剛剛落地,眼前光霞大起,什麼都瞧不見,跟著腰間一麻,便連哼也沒哼,持炬木立在當地,動也不動,人已失去知覺。
毒翁方克心中大驚,只因這眩目霞彩正是紫水晶的靈異。念頭尚未轉得過來,敵人劍風已及體,忙忙揮鞭招架。他的武功本來不弱,連架三招,尚可支持。不過手中飛蜈蚣已不成章法,只能聽風辨位,隨勢拆招。
那邊陰陽童子龔勝和金瑞兩人俱看不見對方身形,但他們都是一時高手,倒不覺得怎樣,扇來劍去,依舊戰得有聲有色。
史思溫奮起神威,使出師門獨步天下“伏魔劍法”中的小九式,一招“白雲出岫”,一縷劍光,當胸射入。
對方飛蜈鞭一圈,盤打而來,身形也斜斜閃開兩尺。但飛蜈鞭過處,空無一物,毒翁方克大吃一驚,陡覺銳風一拂,對方長劍劍尖已不差黍米地點在他右臂上的“五里穴”上。
毒翁方克半身一麻,手中飛蜈鞭嗆嘟嘟飛墜地上。這時他才相信石軒中號稱“劍神”,劍術上的確有鬼神莫測的造詣。以對方這一劍而言,他永遠無法想到居然可以這樣變化,因此,他根本沒有防備到這處部位。就在他半身一麻,行動微滯之際,史思溫已欺到他身邊,左手搭在他肩上。毒翁方克此時便算是被敵人活生生擒住,暗自長嘆一聲,頗悔適才沒有把飛蜈鞭中的毒煙毒水胡亂射出去。
史思溫點住毒翁方克的穴道之後,便取出一顆大珠,託在掌心。珠上射出一片青濛濛的光華,登時把那眩人眼目的霞彩壓下去,屋中又能看得清楚。
只見陰陽童子龔勝和金瑞爭鋒正劇,他聽金瑞這邊已經中了毒氣,是以頗為擔心他不能支持。
但如今一看,崑崙劍法果真神妙無匹,一攻一守,無不恰到好處。加上金瑞內力極強,劍上光華吞吐之間,已無空隙予敵人以可乘之機。
史思溫躍過去冷冷道:“龔勝還認得貧道這個三年前初出茅蘆的孩子麼?”
金瑞收劍退開數尺,陰陽童子龔勝再自負託大的人,此刻也不敢追擊,免得史思溫夾攻上來,那時連逃走也不容易。
他持扇挺胸,回眸凝視著史思溫,道:“你要動手便動手不必在口舌上稱雄……”
史思溫微笑道:“貧道已是玄門中人,並不喜愛用口舌傷人!”
“很好,那麼本座便要見識一下崆峒掌門已經練有何種驚人的能為?”
史思溫頷首道:“不到黃河心不死,貧道如不獻醜,玄陰教夜郎自大,終無止時!”
金瑞道:“玉亭觀主請過來……”史思溫如言走過去,金瑞輕輕道:“這個老魔頭已有悔悟前非之心,觀主可以相機渡化……”
史思溫面容一肅,道:“善哉,善哉,此乃無量功德事,貧道自當勉為其難!”
陰陽童子龔勝瞧著史思溫手中的明珠,暗想這珠子發出的濛濛青光,居然能把紫水晶的威力破掉,不知是何寶物?
史思溫回到他面前,這時已把那顆珠子交給金瑞,以免動手時妨礙施展。
他徐徐道:“香主,昔年之事,不提也罷。如今貧道先向你領教十招,十招之後,暫且罷手,貧道有一句極為重要的話要說!”
龔勝冷冷道:“偏你就有這麼多的嚕囌!”
史思溫道:“多請香主答應!”
陰陽童子龔勝陰森森冷笑一聲,道:“好吧,看你弄什麼玄虛……”其實他已心生一計,準備在第十招暫停時,出其不意施展混元一氣功,把史思溫弄倒,然後再解決金瑞。
史思溫抱劍說聲“請”字,便邁步盤旋。
老魔頭龔勝也不敢怠慢,刷地打開那柄陰陽扇。與史思溫一齊動作,卻向相反那面旋走。
兩人身形乍分便合,史思溫一面莊嚴誠敬之色,宛如碰上平生大敵。此時劍光一掣,從中路入擊。
龔勝在年前和史思溫打過,那時節史思溫一使出師門伏魔劍法,便是這等神色。後來見到石軒中施展劍法時,也是誠敬異常,才知道人家不管什麼對手,反正一使這一套劍法,便須如此。這刻並不詫異,反而有點兒怯敵。
他自知近年來功力雖然越深,但只是在“混元一氣功”上面有所精進,手中的陰陽扇仍然沒有什麼新的東西,此所以史思溫一施展出天下震驚的崆峒派伏魔劍法,便禁不住有點兒心怯。
兩人合處,已換了兩招,這等高手比武,差之毫釐,便謬以千里。老魔頭心中暗怯,扇上便流露出來。
金瑞看得奇怪之極,暗忖石軒中真有鬼神莫測之能,連他的徒弟史思溫,也能夠使得聲名赫赫的玄陰教內三堂香主的龔勝生出怯懼之心,這場架根本就不必打下去。
那崆峒派伏魔劍法原是上乘劍術中最上乘的一種,不但在招數上講究,還須包括敵我雙方的戰意和心志,這時單憑“心志”這一點上,已足以克敵制勝。但見史思溫十八手伏魔劍法使將開來,內中分為小九式大九式,劍氣如虹,電飛芒射,不知來跡,也沒去處。一大片劍幕,籠罩住陰陽童子龔勝的身形。
道高則魔消,反觀龔勝此刻的形勢甚是艱險,心餘力絀之象,流露無遺。
若是這樣打下去,不出五十招,陰陽童子龔勝非身死當場不可。
十招眨眼間便打完,史思溫謹守前諾,忽然退開。龔勝本來準備當他躍退之時,暗以奇功傷敵。誰知形格勢禁,根本來不及運功,敵人已從容退開。
老魔頭一身冷汗直冒,暗想雖說是自己怯敵,但對方數年不見,功力進境之深,當真出人意外。換了別的香主,能夠在他劍下走上十招的,恐怕不易找出來。
史思溫徐徐道:“龔香主你心中一定還不服氣,因為你的成名絕藝混元一氣功尚沒有施出來,對麼?”
陰陽童子龔勝嘆口氣,並不言語。
史思溫又道:“貧道知道龔香主的奇功,天下無人能夠抵擋!”
龔勝的雄心登時振奮起來,微微一笑。
“可是貧道今日要無條件地試上一下,假如傷死在龔香主的混元一氣功之下,決無怨言!”
龔勝和金瑞一齊動容,但一驚一喜,心情大不相同。
史思溫走到龔勝面前五步之處,停住身形,道:“龔香主請施展吧!”
陰陽童子龔勝如今不比往日,以往他展混元一氣功之後,功力便減退若干。但現在功力精深,如不是施展得太厲害,對本身功力並無影響。
眼見對方已經站好,更搖扇取涼,一面道:“你自願一試,死了可不能怨我……”
史思溫方想這老魔頭為何說出這等可笑的話,驀覺五官一寒,這才明白對方已在說話時,發出奇功,又藉著搖扇,暗中攻到自己五官。
當下微笑道:“龔香主如不出全力,恐怕竟屬徒勞!”
龔勝面色微變,張口一噴,一股奇寒之氣,直襲史思溫面門。
史思溫深深呼吸一口,才道:“貧道雖然練過一點先天真氣的功夫,但尚未能用以防身,龔香主不須懷疑這一點……”
陰陽童子龔勝見對方居然仍敢呼吸,不由得一頓腳,足下的方磚吃他這一腳,震成粉末。
他道:“罷了,史思溫你的確有超凡人聖之能,本座認輸!”
史思溫道:“以龔香主這等身手,若然是正派中人,天下誰不敬重?今日之事,只有三人知道,貧道和金施主決不向第四人道及,香主可以放心!”
龔勝冷冷道:“史思溫你打什麼主意,不妨直說。”
史思溫道:“實不相滿,這輪迴毒陣中暗蘊毒氣,金施主似乎已中了鬼計,龔香主能夠指點一條明路麼?”
龔勝道:“解藥就在他身上,用一個紅瓶子盛著!”
金瑞立刻過去搜那毫無知覺的毒翁方克身上,果然找出一個紅色的瓷瓶,當下拔開瓶塞,倒出一點紅色粉末在掌心。
陰陽童子龔勝道:“吸入鼻中,其毒自解。”
金瑞如言做了,一陣打了三個大噴嚏,但覺胸腹俱十分通暢。當下向龔勝稱謝了,然後問道:“區區從未聽過有這麼一種毒氣,能夠變得無色無味,敢問這種毒氣叫什麼名堂?”
龔勝道:“據方克說,他把一種毒氣分解為三,每座屋中一種,必須經三座屋子之後,方能真個中毒。正因此故,方能沒有異味……可是有一點,他對我說的話是否完全真實,那解藥是否能把毒氣完全解掉,本座卻不敢擔保……”
金瑞點頭道:“這個自然,像毒翁方克這等人,誰能完全相信!”
史思溫稽首道:“我等就此告退,龔香主洞悉世情,自然有保身之道,貧道不敢饒舌。只望他日相逢,已非今日光景!”
金瑞道:“請龔香主迴避一下……”陰陽童子龔勝明知對方要收拾毒翁方克,默然無語,背轉身軀。金瑞在方克身上捏了一下,把他的主筋捏壞,日後想施展武功時,力不從心。
當下史思溫和金瑞從入口處出屋,且喜玄陰教教徒們都聚在那邊,是以兩人從容離開,沒有被他們發覺。至於龔勝如何向上面交待,他們可管不著了。
兩人回到客店,馮居見他們無恙歸來,喜不自勝。金瑞把此行經過大略告訴他之後,才問史思溫道:“玉亭觀主你為何不在木門打開時出來?那顆珠子靈異之極,是什麼寶物?”
史思溫道:“當時火光一起,房中便霞彩萬道,什麼東西都不見,其時貧道太過穩健,沒有徑自衝出來,以致坐失良機。等到木門閉上之後,心中頗為懊悔。無意中記得囊中有一粒夜明珠,乃是昔年天玄叟所遺的十二寶之一,便取將出來。珠光照處,房中一切均恢復正常,這才看出由貧道所立足的牆壁到木門竟有十尺多一點,而本來看上去十尺左右的房間長度,此時變成六七尺長。貧道拔劍縱到油燈旁邊,仍用前法,將長劍插在牆上,藉以穩住身形,然後細向那盞油燈觀察,只見燈光甚微,在火焰外面數寸之處,嵌著一塊紫色的透明水晶。燈光經過這紫水晶之後,便令人視覺上發生錯誤。貧道把紫水晶搞下來,復縱到門邊。因想此門數度開閉,均無暗器,大概不動那門柄,便可無事,於是用劍尖戳入門上,然後把門拉開……”
金瑞道:“這紫水晶誠然是字內罕見的寶物……”說時由囊中取出來,擺在掌心,又道:“故此我非撿回來加以研究不可,奇怪,在白天裡這塊紫水晶好像沒有什麼可異之處。據他們說,這紫水晶乃是長白山明鏡崖天雷宮之物,天下唯有長白山有得出產!”
史思溫輕輕啊了一聲,道:“是長白山的?”
金瑞看他一眼,見他並不說下去,不便詢問,但心中卻明白這位崆峒掌門玉亭觀主一定和長白山天雷宮有些糾葛。
史思溫道:“金施主你說身已中毒,貧道可就顧不得暗算他們之舉不夠光明正大,當時便用這塊紫水晶去打那手持火炬的人的穴道,他被紫水晶的霞光眩住眼目,故此連躲也不會躲,便被貧道制住……現在事情雖告一段落,但馮施主卻不能在此地逗留呢!”
金瑞笑道:“馮兄反正光桿一條,四海為家,倒不成問題。我還有一個疑問,請觀主賜答。便是那陰陽童子龔勝的混元一氣功,天下知名歹毒無比。觀主如何能夠不懼?”
史思溫道:“這可不算是貧道本領大,只因貧道身上另有一件專門剋制天下所有外門毒功的寶貝,稱為寒星冰玉……”
他邊說邊取出來,給他們觀看,卻是一顆如鴿卵大小的圓石,上面有云紋水氣,隱隱流動。人手一片冰涼,使人心中立感恬靜。
“這枚寒星冰玉,乃是貧道師母座下弟子上官蘭姑娘無意得到,當時也正好碰上陰陽童子龔勝,全仗此寶,貧道才僥倖不死。(詳見拙著《劍神傳》)後來此寶仍然留在貧道身邊,今日正好派上大用場……”
他說到上官蘭,腦際便浮現出她婷婷倩影,不知不覺輕輕嘆口氣。
金瑞登時明白這位年輕道士又是一代劍客的史思溫,情關難以勘破,對象乃是上官蘭。
史思溫暗自振奮一下,恢復原本那種平靜真摯的笑容,道:“金施主,此次到峨嵋山去,貧道似乎不便與你同行呢!”
金瑞問道:“為什麼呢?”
“只因三年前,貧道聽悉家師與於叔初在襄陽紅心鋪比劍,便兼程趕去。其時貧道在天玄叟的秘洞中,還得到一把玄門降魔神器,名為朱劍。誰知此劍被人覬覦,在貧道馬身上留下江南大俠甘鳳池的暗記。貧道方自奇怪為何一些同行數日,都是去參觀比劍的江湖朋友忽然遠遠避開我?這時便碰上昔年領袖大內群魔的乾坤子母圈諸葛大真。承他告訴我內中緣故,貧道才明白……”
金瑞原本是王胄宗室,昔年在宮中屢屢見過請葛太真,但自從雍正死後,宮中這一干魔頭風流雲散,好久已未曾聽過他們的消息。史思溫一提起來,他便忍不住插口問道:“諸葛太真離開大內以後,便沓無消息。你遇見他時,他幹什麼?”
史思溫道:“他已改邪歸正,痛悟前非,什麼都不幹,卻收了一個徒弟嶽小雷。關於這嶽小雷,後來貧道才知道他和家師及家師母有點淵源。當時諸葛太真不知貧道來歷,但承他瞧得起,坦白把他的一切見告。可是他自知處境甚是困難,只因他與俠義道的人幾乎都結有深仇。而他雖然悔過,俠義道卻無人知悉。碰上他時,勢必向他尋仇。他可不能忍受任何屈辱,故此弄到結果,他仍非動手不可,貧道極為同情他的處境,便準備日後請家師代向武林朋友關照此事。我們分手後,不久又碰上了,其時他被數人包圍,迫得他下毒手殺死兩三個,峨嵋派的珠姑娘忽來增援,諸葛太真因徒弟負傷,一手抱人,一手應敵,無法施展全身本領,正危殆間,貧道趕到,便出手替他解圍,於是與正派諸俠結下誤會。此後在路上曾攔截貧道,雖然不曾把貧道擒住,但那柄朱劍卻落在峨嵋派手中。”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1:53:33
第十四章 峨嵋驚魂
金瑞聽到珠兒的名字,心中頗覺惆悵。卻聽史思溫又道:
“這場誤會後來雖然不了了之,但他們可是衝著我師面子,不予深究。我師其時急於歸隱,因此始終沒有解釋清楚這場誤會。此次貧道前赴峨嵋,意欲取回那柄朱劍,並且可能的話,也把當年的誤會解釋清楚。不過取劍之時,難免會有失和氣,金施主與我同行,恐怕大大不利”
金瑞道:“我可以替你向她們解釋……”
史思溫微微一笑,道:“別的人可以這樣做,金施主卻不大方便……”
金瑞猛然醒悟自己本是德貝勒身份,峨嵋之人多半會認為他和諸葛太真以前有過交情,是以替老魔頭說好話。
“金施主,我們分頭人山,各辦各事。貧道並非一定要索回朱劍不可,但總得有個交代”
金瑞笑道:“我們到了峨嵋山下,才解決這個問題吧。現在我們便動身啟程如何?”
馮居在一旁恭聲道:“小的前後去過峨嵋山數十次之多,山中道路熟得不能再熟,金大爺和史道爺可許小的一道前往?”
金瑞笑道:“你既熟悉山中道路,一同前往,自然最好。但你以後不可稱我做金大爺,我們是平輩論交!”
馮居堅決地道:“小的蒙兩位爺救了性命,出卻胸中惡氣,心中已感激不盡。小的自量是什麼人,豈敢僭越而與兩位平輩論交,此後金大爺肯以僕從差使小的,小的便感光榮之至……”
金瑞笑道:“你的話原是一番美意,可惜我已沒有這等福氣,咳,赤手屠龍千載事,白頭歸佛一生心。”
史思溫暗覺金瑞出言不祥,忙岔開話頭,道:“峨嵋本是宇內有數名山之一,靈景極多,貧道這次踏遊名山,將要細細流連觀賞全景,有馮施主指點路徑,自是最好不過。我們這就走吧”
說走就走,三人一齊離開客店。先由水路入蜀,然後才棄舟登陸,直赴峨嵋。
這天,他們一行三人,已抵達峨嵋山麓。
金瑞嗟嘆一聲,道:“數年前我曾來此,今日重來,雖然沒有所謂風景不殊人面已非的感慨,但到底韶光如駛,一晃便是六七年了!歲月不居,將可奈何?”
史思溫也微覺傷感,便不言語。三人徑投山麓一座道觀暫憩。
這道觀名為“三元宮”,雖然不大,但香火頗盛。
他們在觀中用罷午齋,回到客房中,史思溫道:“金施主可以去了,貧道身如閒雲,多等一日,也是一樣。”
金瑞猶疑一下,道:“我也不必急急去找她,不如我們結伴同登金頂,順便到處觀賞山景,等暢遊之後,才分手不遲!”
史思溫何等聰明,心想大凡一到了緊要關頭,面臨決定之時,往往會怯懼起來,因此設法拖延那最後關頭的到臨。雖然此舉近乎弱者所為,但人性之中,總是害怕失敗,其實不足為怪。
他點點頭,道:“金施主此意大佳……”馮居當然不表示意見,當下首先帶路上山。
史思溫一路賞玩風景,一邊觀察到金瑞不時流露出極深沉的悲哀,這可使得他自己感情也波盪起來。
尤其是那絕世靈景呈現在眼前時,他往往情不自禁地想起上官蘭,他想:“要是蘭妹妹也在這裡,大家一同賞玩這等美景,那多好啊……”
他無意中記起剛才金瑞規避現實的事,於是想到自己身上,這三年來,他一直沒有去拜謁師父,他曾用種種理由安慰自己所以不去謁見師父之故,可是現在再也瞞不了自己……
這位年輕道人微微一曬,忖道:“敢情我竟是逃避她,不敢見到她,所以一直都設法找出事情,使自己不暇抽身去謁見師父……啊,若然她是這麼可怕,使得我不敢和她相見,我何以忘不了她?這次西朝峨嵋,其實也就是要自己忙著……咳,說起來我真是一個懦夫……”
金瑞已注意到他輕輕露出痛苦之色,當下指點山景,和他談說。
這時三人已過了半山,前面豁然開朗,後山群巒,都在眼前。
夕陽在高低起伏的峰巒上,染上一片金黃。嵐林含煙,饒有迷離之致。
金瑞忽然身軀一震,驀地停步,雙目凝視著遠在十數里外的一座山峰。
史思溫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那座峰頭之上,站著一位身材頎長的少女。峰上天風吹拂起她的衣裳,飄飄欲飛。乍看時宛如仙子凌空虛渡,光是這姿態和情景,已足以令人心越神往。加上夕陽晚霞,績幻天際,直是如夢如畫……
本來距離甚遠,尋常人最多隻能看出一點人影。可是在金瑞、史思溫這等武林高手眼中,不但看得分明,而且連峰頭少女的面貌也能看出八九成。
她也凝眸瞧著他們,豔麗的面容上隱隱透出一股寂寞,長長的眉梢籠住難言的憂愁。
金瑞失聲而噫,喃喃道:“啊,是她,她竟然知道我來了!”
峰頭的少女緩緩垂首,如雲秀髮不時被山風吹得卷向面上。
她垂首片刻,然後掉轉身,冉冉向峰後走去。那玉立亭亭的身影,頃刻間便消逝得無影無蹤。
金瑞長長嘆口氣,便自墜人沉思之境。六七年前的舊事,此時一幕一幕掠過心頭……
在六七年前,他在京城中以德貝勒之尊,享盡人間繁華。但一天晚上,這位珠兒姑娘忽然闖入他的書舍。德貝勒已知道宮中有警,再一看這位姑娘的面色,便知她身已負傷,而且乃被藏邊第二高手薩迦上人所傷,傷勢極難解救。其時宮中侍衛亦已看出那峨嵋派少女珠兒已躲入貝勒府的形跡,但卻不敢入府搜查。德貝勒他一見到珠兒,便被她容光所懾,同時因他身為崑崙鍾先生弟子,道義上也得庇護峨嵋的人,便把她藏起來。翌日和好友孫懷玉公子說起此事,因孫懷玉與他親如手足,故此毫無避忌,帶他和珠兒相見。三人談笑聯詩,珠兒的才華更使得他傾倒不已。
孫懷玉年少英俊,人極聰明,已看出德貝勒對珠兒極為愛慕,可是又看出珠兒居然對他有情。這一來嚇得他不敢再見珠兒之面,但其後珠兒由峨嵋三老之一的赤陽子帶走時,還到孫府見他一面。她的心意,已流露無遺。但孫懷玉毅然拒絕,她只好黯然而去(詳見拙著《關洛風雲錄》)。
德貝勒當然也知道珠兒對他並無情意,可是他偏生作繭自縛,朝夕想念珠兒,而且想念之情,與時俱增。這次重訪峨嵋,實在不敢奢望能夠見到這位心上人……
空山寂寂,芳蹤杳杳,金瑞猶自凝望著那座峰頭,良久,良久,這才像是從夢中驚醒。
史思溫和馮居早已走開一旁,任得他自個兒站在當地。
馮居輕聲對史思溫道:“那座山峰名為相思峰,她在此峰現身,有何用意?”
史思溫劍眉一鎖,道:“這種事部憑各人會心,外人如何能夠解答……”
金瑞憂鬱地走過來,道:“我們再續遊山之舉吧!”
史思溫道:“金施主不必理會我們,貧道建議不如你單獨再留一會,馮施主與貧道自往遊玩,晚上在三元宮再見便了……”
說罷見對方沒有反對之意,便向他一稽首,徑與馮居飄然上山。
他們到達金頂時,天氣已暮,竟沒甚看頭。史思溫心念一動,便向馮居道:“金施主因見到珠姑娘現身,勢必痴心希望她來相見而不肯去找她,但假如她不打算來與金施主話舊,豈不是害得金施主白白苦等。貧道忽然想到,假如由側面設法探聽一下,於事未必無補。馮施主你即速下山,謹防金施主心事太重,茶飯不思,你可以為他略作安排,貧道這就前赴後山,暗中一探……”
馮居道:“玉亭觀主此計極佳,小的這就下山去。但觀主可識得後山道路?”
史思溫搖搖頭,道:“貧道從未來過峨嵋,哪識得路徑?”
馮居道:“峨嵋後山峰巒無數,出名的有七十二峰,小的因來過幾次,彷彿聽說過在天屏峰飛瀑處轉人峰後,別有境界,峨嵋派中的高人及婦女,都住在該地……”
史思溫問道:“其餘的人呢?”
馮居道:“峨嵋派人數不少,但都是方外之士,山中寺觀極多,可就不知在那所寺觀之中了。”
“天屏峰如何走法?你可知道?”
“那天屏峰十分好認,形狀就像一座屏風似的,矗立天際”
當下他把走法告知史思溫,最後道:
“小的僅是聽聞這樣走法,自己未曾走過,玉亭觀主你老請多加小心,尤其必須注意別誤入‘仙迷嶺’中,聽說這仙迷嶺中峰迴路轉,最易迷路……”
史思溫笑道:“你不必為我擔心,回去好好安慰金施主。他如問起貧道蹤跡,你可說貧道設法先查一下虛實,以便日後討劍之時,有個腹案。千萬別把貧道乃是為他而走這一趟的真意告訴他馮居躬身道:“謹遵觀主吩咐”
史思溫等他離開金頂之後,看看天色快要黑了,便向後山疾馳而去,好在這時峨嵋山中的遊人已完全返回住處休息,他便不須掩藏形跡。
但見他的身形有如星拋丸擲似地在蒼茫群山中起落,眨眼間已翻越過七八座山峰。
不久工夫,史思溫已翻上適才那珠兒姑娘曾經現身的相思峰頂,趁著天色尚未全黑,縱目眺望。
四下群峰環列,竟不知共有多少。珠兒姑娘有如驚鴻一瞥,此刻已杳無蹤影。萬木蕭蕭,間中傳來猿啼獸嘯,使人恍疑此身已不在人間。
他整理一下頭上道冠,感慨地流連片刻,便凝眸望著兩遠處一座狀如大屏的山峰,略略測度距離遠近,便弛下相思峰頭。
剛才馮居提及的仙迷嶺,史思溫對此頗具戒心,因為他深知大山群嶺之中,往往會有這等險惡的地方,教人走到筋疲力盡,還出不了亂山,終於飢渴而死。
別的他都不怕,就怕在那仙迷嶺中轉上十日八天,雖然終不能困住他,可是這樣非把金瑞他們活活急死不可。
是以他一徑向天屏峰飛馳,也不管前面有路無路,決不轉彎。
這位崆峒掌門玉亭觀主仗著超世絕俗的輕功,上下危崖絕壁,如履平地。
天色已完全黑齊,天上午輪明月,吐出微弱的光輝。
他忽然停住腳步,側耳細聽。
前面不遠處,傳來隱隱雷聲。史思溫暗中展眉一笑,忖道:“天屏山飛瀑就在前面,我總算沒有走錯路”
這刻他可有點兒累了,於是休息片刻,調元運氣,頃刻間已恢復十分精神。
他問一問背上長劍,忖道:“但願此行不須用它,不然的話,德貝勒的事情可能便讓我破壞了……”
深山中本多野獸,但他一路行來,不但沒碰上,而且在他周圍數里之內,也不聞野獸嗥叫。所有的猿啼獸嘯聲,均遠在十里以外傳來。
史思溫自家卻沒有注意這一點,邁步向天屏峰奔去,眨眼工夫,已見到在峰腰之處,倒掛著一條長達四丈的銀白水龍,水聲如雷,瀑勢甚猛。
他轉向峰後,但覺此峰佔地極廣,因此轉到峰側時,瀑聲已低弱了許多。
躍上一座石崖,已可以看見峰後情形,首先入目的便是一個小湖,湖水反映出月色,一片銀輝,遠遠望下去,宛如一面銀色的圓鏡。
這天屏峰後原是一片平地,極為寬廣,除了當中一個小湖之外,四面尚有極大的地方,卻都是綴有亭樹園林,風景幽美之極。
史思溫看了一會,忖道:“想不到在峨嵋山中,竟有這麼一處寬廣的山谷,恰恰似是世外桃源。馮居說的峰後別有境界,原來不假……”
在那緊靠天屏峰腳峭壁處,當中有一座石頭的樓房,兩邊還有數座竹樓。
史思溫躍下石崖,便向樓房奔去,穿過當中的亭榭園林時,但覺花香陣陣,送人鼻中。
那一列依著峰腳峭壁所建的石樓和竹樓,前面卻有一片細草如茵的空地。
史思溫無聲無息地走過去,剛剛走到草地中間,石樓上忽然燈火大明,跟著室內出來兩人,躍下草地,手中均持著寶劍。
這一下,大大出乎史思溫意料之外,只因他來時自問行蹤甚是隱密,而且憑著這一身輕功,決不可能輕易讓對方發覺。
他回頭一瞥,只見又有四個人,手提長劍,在四面出現,登時已成了包圍之勢。
史思溫倒是不怕,只是極為詫異。看這形勢,對方分明早已知道他夜探此地,因此佈下羅網。但他們怎能事先知道?假如真有這麼一個人,遠在自己轉到峰後以前,便能發現他的蹤跡,則這個人的能為,連師父石軒中親自到此,也不敢言勝。
只見樓上躍下來的是一男一女,在後面出現的四人卻俱是星冠羽衣的道士。
他凝立如山,等到對方的包圍圈縮小得只有兩丈方圓,也不拔劍,徐徐道:“諸位道友竟不詢問貧道來意麼?”
對面兩個少年宏聲喝道:“你夜闖本山天屏谷,行動鬼祟,還用間麼……”
少年旁邊的少女卻凝眸瞧著史思溫,面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史思溫心中也在暗想,這位少女不是峨嵋派大名鼎鼎的劍術高手珠兒姑娘,可是卻又面熟得很,竟不知是誰?不過他身為出家人,可不便老向一個少女凝視,是以不再看她,只在心中思索。
後面一箇中年道人說道:“鐵谷師弟,這位道友既是另外一人,不可太過無禮……”
史思溫立刻轉身望著這個輩份較高的道人,稽首道:“貧道無禮夜入貴谷,怪不得凌鐵谷少俠生氣,道兄沖虛自牧,令人景仰,可否賜示法號?”
敢情那個姓凌名鐵谷的少年,乃是峨嵋派最近一年來大露頭角於江湖的後起之秀。他在峨嵋派中輩份甚高,乃是當今掌門太清真人的入室高弟,今年才廿四歲,但自幼練武,天生稟賦奇佳,被譽為峨嵋派自三老以來根骨最佳的弟子,連太清真人也練不成的“三陽功”,這個年輕英俠卻已有了六成火候。是以一年前現跡於江湖,便憑仗手中一柄長劍,使西南一帶不論黑白兩道都為之震驚。此所以史思溫一聽那中年道人喚出他的名字,便知道他的姓氏。同時又知道那中年道人必是太清真人座下弟子,在峨嵋山中,輩份極高。
但因此他心中更覺驚奇,按理說縱然發覺有人潛侵重地,以這些人的身份,決不該表現得這麼弩張劍拔?那中年道人既是太清真人座下弟子,在峨嵋派中已是一流人物,何以一見人影,便連長劍也出了鞘?
這疑念在心中一掠而過,這時對面的中年道人徐徐把長劍歸鞘,應道:“貧道玄修,敢問道兄從何處來?”
史思溫道:“貧道玉亭,乃是崆峒山練氣士……”
剛剛說了這一句,後面那個少女噫了一聲,先向凌鐵谷低語幾句,然後疾然躍到玄修道人身邊,附耳細語。
史思溫只好住口,等他們說完了才開口。
玄修道人聽了那少女之言,輕輕啊了一聲,眸子閃動,似在思忖。
凌鐵谷雙腳一頓,躍起半空,捷如飛鳥般落在史思溫面前,冷冷道:“玉亭道長,你的法號從來未曾聽說過,不會是捏造的吧?”
史思溫正色道:“貧道何須捏造假名?”
凌鐵穀道:“答得好,道長氣壯山河,而且擅探本山重地,必有所恃而來。凌某不自量力,卻要請道長在劍上施展一點絕藝,好教本派心服!”
史思溫道:“凌少俠譽滿江湖,有鐵劍鎮西南的美名,貧道豈敢班門弄斧?”
凌鐵谷豪壯地大笑道:“玉亭道長過譽了,凌某雖然目無餘子,但在道長面前,卻未必算是人物,道長請亮劍吧……”
史思溫直到此時,腦中還不住思索那少女以往的印象,須知關鍵全在於她,只要想出她是誰?幾時見過,便可解答這凌鐵谷何故驀地要動手之故。
但他已想了一會,仍想不出,此時只好放棄,先抬目一瞥凌鐵谷身後的玄修道人和那少女。
他決定放棄思忖那少女面熟的緣故時,卻又忽然記起。
三年前他赴紅心鋪參與師父和於叔初比武時,途中被人在馬上印了甘鳳池鐵拳頭記號,後來知道乃是跟隨珠兒姑娘的一個美少年所為。自己朱劍失去,而又再度碰上對方,因其時不想露出自己身份,故此一味仗著“天玄秘篆”內學來的各家劍法應付,對方人多,大感不支時,那美少年在一旁曾說過要得回朱劍的話,可到峨嵋等語。
其實在當時他已發覺那個聲音尖細的美少年,耳上有孔,心中已明白這美少年乃是女扮男裝,是以他雖是年少氣盛,卻不曾說出難聽的話。
現在他可就記起來了,這位美貌少女,可不正是那個立意奪他“朱劍”
的正主?
他徐徐抬手,捏劍柄,一面道:“凌少俠定要貧道獻醜,只可從命。但在未動手之前,可否把這幾位道見及這位姑娘介紹一下?”
玄修道人們是不想凌鐵谷說出不好聽的話,立即答道:“她是鐵谷的妹妹凌紅藥,這三個均是貧道師侄,那是水雲,這是水石,他是水月……”
史思溫—一向他們稽首為禮,然後亮劍出鞘,面容一肅,已變得十分正心誠意。
凌鐵谷見他緊張,輕輕曬笑一聲,道:“玉亭觀主請指教!”
長劍一擺,使出峨嵋無上劍術“七煞劍法”中的“分光捉影”,長劍一震,化為四五道劍影,搖搖不定,卻一齊襲向對方。
史思溫面容雖是莊肅,但手中劍卻舉重若輕,虛虛一劃,便迫得對方收劍另行變化招數。
凌鐵谷笑容一斂,朗聲道:“崆峒劍法,果真不凡”
旁邊的玄修道人大聲道:“久聞崆峒劍法,肅穆敬誠,正大磊落。今宵得睹玉亭觀主親自施展,果然心劍相通,劍法神通……”
史思溫微微一笑,並不言語,他如今不比初出道之時那等稚嫩,是以一聽之下,已經明白玄修道人藉著讚美自己,暗中卻是警告凌鐵谷。
場中兩道劍光射出耀目光華,其一矯健如龍,變幻無方,其一卻深藏固拒,健如處子,偶然出手,則威力無比。
兩人各施展師門劍法,戰在一起。
史思溫封拆了十餘招之後,暗自忖道:“這凌鐵谷少俠劍術造詣果真不凡,怪不得才出道一年已譽滿武林,號稱為‘鐵劍鎮西南’。今晚一動手,敢情不但劍法卓絕一時,功力也極精深,二十許少年而竟有此成就,實在驚人!”
當下把全身功力增加到九分,登時劍氣如怒濤衝激,勢不可當。
觀戰之人,起初但見劍氣盤繞,互有攻守,竟是半斤八兩之勢,方自欣羨凌鐵谷的成就,出人意料之外。
誰知史思溫神情一點不變,但劍光卻越來越強,而且一招一式,毫不詭奇辛辣,可是每一劍運遞出手,威力之大,宛如烈日驚雷,凌厲無匹!
三十招一過,凌鐵谷已大見束手縛腳。劍勢阻滯,若不是峨嵋劍法,乃是武林正宗,出手極是不凡的話,則此刻形勢,決不容他還劍反攻。
四個道人和少女凌紅藥,此時都為之目駭神搖,擔心不已。
史思溫又發了四五招,暗知如不施展全力,這個頑敵似乎不易擊倒。心想這凌鐵谷不愧是後起之秀中佼佼者,居然這等高明。
他可沒想到人家自幼便拜峨嵋掌門太清真人座下,如說練武習藝的時間,確在二十年的功夫。
史思溫今年也不過二十許年紀,得到石軒中傳授武功,僅有八九年時光。今日已成為崆峒一派掌門,劍術足以睥睨天下,成就之大,幾乎前無古人。如今卻十分驚訝凌鐵谷的成就,寧不滑稽。
可是史思溫為人卻真真是個謙謙君子,一向沒有自大之心,攻守中轉眸瞥掃過觀戰請人面色,忽地詫異忖道:
“貧道雖然劍藝高出一頭,凌鐵谷已無勝我之望。但觀戰的幾位也通劍術,應該看得出貧道再厲害的招術,俱是能發能收,何故均呈這等緊張之色?難道還信不過貧道不會忘開殺戒麼?”
這麼一想,登時凜然戒懼,心想自己修德未彰,無人知道自己滿腔慈悲與及寬恕的宗旨,是以始會驚疑懸慮們。
再一想對方年少豪俠,剛剛掙到一點聲名,得之不易,今如若當眾慘敗,其痛苦比刀斧加身,定必還要大上數倍。
一念憐憫,泛滿心田,突然攻變劍路,使出他從“天玄秘篆”中學來各家各派的劍法名招,但見他一放先前方正莊穆之態,變得矯健異常,盤旋進退,有如行雲流水,又像是孤鶴高飛,去留無跡。
這數十手劍法雖然不甚連貫,但經過史思溫年來勤苦修練,已具千錘百煉之功。辛辣處令人色飛魂絕,精壯處動挫人心,詭奇時波譎雲幻……
凌鐵谷用盡全身功力,他的七煞劍法,本是天下正派劍法中以毒險辛奇見長的最高劍法,這時也盡逞威力,大露鋒芒。
可是他並不如剛才輕鬆,只因適才他雖然越來越覺不支,但這種敗象卻是有軌跡可循,幾乎能夠預知將會如何失敗。
但目下對方劍法大變,一招一式均大有來歷,卻毫無常軌,說不定這一招剛剛佔了一點上風,但下一招便血濺當場!
加以史思溫功力比他深厚,偶然用上硬對之招,雙劍鋒刃一觸,便覺得渾身微麻,真力不繼,這一點才是使他怯沮的真正原因。
史思溫突然躍出戰圈,滿空劍氣盡行收斂。凌紅藥關心兄長,忙忙注視凌鐵谷,只見他完全無事,面上卻落出驚訝對方收劍躍開的神色。
她大大放下心事,忽然覺得這位年輕道人甚是可敬可愛。
這位年輕道人似乎胸懷寬廣,氣度宏深。在他身上,似乎有一種令人發掘不盡的氣質,也可說是魅力。凌紅藥此刻直覺地感到,忽然對於自己往昔的任性行為甚是後悔。
史思溫誦一聲“無量壽佛”,平和地道:“凌少俠劍術高絕一時,貧道勉強不敗,已覺光彩”
凌鐵谷心裡知道對方想讓自己,他年少氣盛,一腦門子英雄主義,寧折不彎,情願敗在對方劍下,也不願對方憐憫相讓,當下橫劍追上前道:
“玉亭觀主不須相讓,你固然未盡全力,難道就敢說已窺我全貌了麼?”
凌紅藥倏然躍到兩人中間,手中捧著一柄連鞘長劍。
史思溫放目一看,只見那劍形式奇古,比普通的劍要長數寸,而且劍身鋒刃又薄又窄。從劍鞘上便已可看出此劍的特點。
他輕輕啊一聲,道:“這是貧道以前失去的朱劍……”
凌紅藥道:“觀主請取回此劍,當日之事,應該怪我”
史思溫甚喜,只因他當初得到此劍之時,便想贈與上官蘭作為防身之寶。此念至今耿耿不忘,是以一見能夠取回此刻,心中便泛起歡喜之情。
凌鐵谷知道妹妹性格,一向極是倔強,但這刻卻十分溫馴地交還心愛的寶劍,不禁甚為詫異,把她拉到一旁,輕輕問道:“你當真要還給他?”
凌紅藥為了顧全兄長顏面,便忍住心中的不捨,道:“哥哥,這劍本是他的,若果不還給他,還跟他動手,怕師尊們要怪責我們貪心。不如先還給他再找理由和他動手,便不妨事了?”
凌鐵谷信以為真,微笑道:“妹妹想得真對,我暫時不跟他動手便了”
玄修道人收劍人鞘,向水石等三名師侄低聲道:“現在四處靜寂得奇怪,即速巡查,不可大意!”
那三名道人領命提劍去了。
史思溫取回“朱劍”,感慨萬千,先把自己的長劍歸鞘,然後把朱劍亮出來,劍身泛出暗紅色的光華,甚是悅目。
他審視一下,心中想起上官蘭,不由得一陣悵然,微覺迷惆。
凌鐵谷不悅起來,朗聲道:“玉亭觀主可得看清楚,別取了假劍回去……”
史思溫知他誤會,便慨然朗聲道:“貧道昔年得到此劍時,因與家師母座下弟子上官姑娘在一起,故此擬將此劍贈她。後來因故而仍留貧道之處,不久便被凌姑娘攜走……”
他頓一下,又道:“今宵貧道夜訪名山,乞討此劍,不過是想了卻當年心願,將此劍贈與上官師妹。貧道雖然身入空門,了無窒礙。然而今晚重睹此刻,卻不禁興韶華如逝水,人事多變之感,是以捧劍憶思當年舊事,有所悵觸耳……”
他的相貌原本就老誠淳樸,言詞中自然流露出真摯情意,令人難以懷疑。此刻坦白道出心事,對方三人,無不相信。
凌鐵谷轉覺愧作,忙道:“在下不知觀主有此往事,故而失言!”
史思溫含笑道:“貧道適才之言,有失此時身份,還請諸位代為遮掩才好!”
玄修道長上前道:“玉亭觀主遠來不易,何妨到石樓小坐片刻!”
史思溫方要說話,忽然有人大叫道:“師叔快來,兩頭神猿均已被人擊斃……”
玄修道長那麼老練的人,聞言微微失色,已顧不得和史思溫說話,飛縱而去,轉眼間已撲到左邊一座竹樓,身形隱沒。
凌鐵谷怒罵一聲,掣出長劍,向園林中奔去,看他的舉動,似是要搜索四下。
凌紅藥怔呆呆地木立不動,玉面上流露出一種奇異的神色。
史思溫見主人重地中發生變故,一時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無意中觀察到凌紅藥的神情,心中微動,忖道:“峨嵋派何等聲威,卻居然有人膽敢潛入生事,來人決非泛泛之輩。這位姑娘現出這等神色,莫非此事與她有什麼關係?”
他知道自己的測度決不會錯到什麼地方去,反正凡是有年輕美麗的少女的地方,必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凌紅藥發現自己失態,苦笑一下,向史思溫道:“玉亭觀主來時,可曾發現有什麼可疑之人麼?”
史思溫搖首道:“時在夜晚,又在群山之中,一路上均未曾見到人影。”
她點點頭,自言自語道:“奇怪,今晚這天屏谷附近連獸嗥之聲都不聞,敝派的兩頭守山神猿,適才似乎知道有什麼可怕的對頭剋星潛進,竟噤不能聲,是什麼東西呢……”
史思溫忍不住問道:“貴派莫非已發現有什麼可疑的對頭麼?”
凌紅藥欲言又止,忽地眼睛一亮,挨近史思溫,道:“這事只有我一個人心中懷疑是他所為……”
史思溫大感奇怪,道:“姑娘沒告訴令兄麼?”
她搖搖頭,道:“我從來沒對任何人說起過”
史思溫納悶自忖道:“她為何要告訴我?”
只聽她道:“我猜這個屢次潛侵本山的人,並且還將本派七八名弟子先後打傷的,一定是諸葛太真的徒弟……”
他輕咦一聲,道:“是嶽小雷?”
她鄭重地點頭道:“就是觀主你當年所救過的人,故此我會告訴你。不過他現身數次,都矇住頭面,行動神速無比。看來他似乎要找尋什麼,若不是本派的人攔截他,他並不輕易出手……”
史思溫道:“自從當年見過他們之後,至今未曾見過,不知他們近況如何。照姑娘這種說法,兩頭守山神猿也是斃在他手下了?”
凌紅藥道:“一定是他,但奇怪的是那兩頭守山神猿,不但身手厲害,而且耳目聰敏,五十里之內,任何敵人休想遁隱蹤跡。今宵卻被他一齊擊斃,真不明白他何來這等本事,觀主,你想他會和你現身相見麼?”
史思溫忽然感到事情甚為嚴重,特別是他此刻驀地悟出這兩頭守山神猿,所以會噤聲吃人擊斃之故,乃是在於自己。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1:54:09
第十五章 千里鐘聲
玄修道人提劍出來,走到他們面前,恨聲道:“本山的兩頭通靈神猿,俱逾百齡,已隨侍過本派三代祖師,本派弟子碰上它們,都甚恭謹執禮,今夜卻被惡人毒手害死,貧道雖是出家多年,但只要查出是誰所為,決不干休……”
史思溫有乃師磊落光明之風,歉疚地道:“貴派神猿的不幸,貧道有很大責任……”
玄修道人一肚子恨火,無可發洩,聞言訝異轉視這個年輕道侶。此刻尚未聽明白史思溫責任何在之際,心頭已泛起恨毒遷怒之念。
史思溫道:“貧道身上帶有一件寶物,稱為‘龍環’,數年來一直作為鎮觀之寶,這次下山,因想或許會晉謁家師,是以帶在身上,準備呈獻家師。此環具有鎮伏千蟲百獸之神效,十里方圓之內,獸蟲均懾伏不敢動彈。”
玄修道人跌足道:“這就是了,本山神猿一向靈異之極,就是天下第一等高手,也難把它們怎樣……唉,貧道如何向掌門真人交待?”
史思溫慨然道:“請道兄指引道路,待貧道拜謁令師,解釋一切便了!”
玄修道人面露詭笑,道:“觀主如肯屈駕,貧道求之不得!”
這時輪到凌紅藥擔心起來,問道:“玄修師兄,掌門真人會怎對付玉亭觀主呢?”
史思溫笑道:“太清真人名聞四隅八荒之內,德高道深,自有適當處置。”
玄修道人又道:“貧道尚有不情之求,便是此刻既然往謁敝派掌門真人,還請觀主先把‘朱劍’暫時賜與貧道,屆時方可呈上與掌門真人觀看!”
史思溫覺得有點不對,但他為人忠厚正大,不肯向不好方面想,便毫不猶疑,將手中“朱劍”交給玄修道人。玄修道人轉交凌紅藥,道:
“此事由師妹你而起,最好你向掌門真人稟述經過”
當下三人向谷外走去,經過園林和那面明鏡似的小湖,再走了一段路,方始出谷。
凌鐵谷一直沒有現身,想是搜索敵蹤,並且嚴防對頭再度侵犯。
出谷之後,玄修道人當先帶路,翻山越嶺,腳程極快,凌紅藥在最後,片刻以後,已被拋離三丈有餘。史思溫心知玄修道人有意較量腳程,不敢弱了師門威望,而且他身為崆峒一派之長,豈能叫人家比下去?便也施展輕功,不即不離地跟在後面。
又走了二十餘里,但見前途一片黑暗,黑黝黝的山峰矗立四周。竟不見絲毫廟字的蹤影。
玄修道人腳下一點不停,回首一瞥,只見史思溫一直保持在身後四尺之處,自己雖用盡全力,仍然無法把他甩遠一點。情知對方定必看出他的心意,當下搭訕笑道:“敝派掌門真人清修之處,就在前面!”
史思溫看不出朕兆,只好漫應一聲,忽然發現凌紅藥已走丟了,便道:“道兄,凌姑娘已落在後面,我們回去接她吧?”
玄修道人雖然明知今晚不比往常,那凌紅藥武功比起乃兄凌鐵谷差得太遠,在這等深夜荒山之中,一旦碰上那對頭,甚為可慮。但他又不願和史思溫一同迴轉去找尋,弱了峨嵋派的名聲。
想了一下,才答道:“不要緊,凌師妹極熟山中道路。”
兩人對答時,又馳了十餘丈距離,史思溫突然瞧見前面山谷之內隱隱透出光亮。
轉入谷口,但見此谷甚為寬敞。一道清溪從谷內流出來,泉聲漏漏。
谷內寬廣的草地上,許多古柏刺空挺立,柏樹下面不少鶴鹿棲息,果然呈現一片仙泉清靜景象。
先前在谷外隱隱見到的光亮,竟是在一座廟觀之內的一幢高樓透出來。這座高樓雅緻美觀,雲楹飛簷,古色古香。
時在深夜,廟中燈火全熄,但這座古雅的高樓,幾乎所有的房間和走廊上,都點燃著燈光。遠遠望去,有如在黑暗茫茫的大海中,浮起一座仙人樓閣。
史思溫生出敬仰之心,道:“這片景色,如非親眼目睹,確實令人難以相信”
玄修道人放慢腳步,道:“這是前代祖師設計,利用這隱仙谷中特產的一種天然油泉,通宵達旦地照亮這座隱仙樓,多少年來,一直如是。聽掌門真人講究說,這麼佈置,可使本山各觀廟來此參拜的道侶們,更堅向道之心。縱是凡夫俗子,見此景象,也不敢生出侮慢玄門的心思。”
史思溫大加讚賞,只因他身人玄門已有數載,深知宗教必須有種種儀式和修飾外表,莊嚴堂皇,才能令人生出景仰之心。
穿過草地松柏,到了廟門,只見一塊橫匾,題著“隱仙觀”三個大金字。
玄修道人在大門處的雲板,連擊三下。然後肅容入廟,走過十餘重殿堂院落,忽然轉到那座隱仙樓樓下。
只見兩個眉清目秀的道童,恭立樓下,一見他們,立刻上前躬身道:“掌門真人聽說有貴客蒞臨,特令小道們領路”
史思溫口中道謝了,便跟隨兩名道憧上樓,玄修在後面跟著。一直到了三樓,在長廊左繞右轉,但覺一片莊嚴堂皇,到處飄散著一陣檀香香氣。
那兩名小道重在一個靜室門外停步,一齊大聲稟道:“謹遵法諭,已把貴客請來”
靜室內傳出一個蒼老清勁的口音道:
“有請!”史思溫整一下冠袍,肅然入室。只見一位道貌清古,鬚髮皆白的老道人,盤膝端坐榻上。
玄修道人先一步上前稟道:“這位貴客是崆峒三清宮玉亭觀主!”
老道人不禁睜大眼睛,兩道眼神有如電光劃過漫漫黑夜。
史思溫上前恭謹行禮,自稱晚輩。原來太清真人如果論起輩份,已是和史思溫師祖碧霞真人同輩。史思溫目下雖然身為一派之主,但正派中人講究禮數,因此決不肯妄自尊大。
太清真人起來相迎,徐徐道:“真想不到今晚的貴客,竟是崆峒掌門玉亭觀主,貧道有失遠迎,尚祈道友原宥”
史思溫見這位老道友如此謙謙有禮,更生敬仰之心,彼此客套一番,然後分別落坐。
太清真人道:“三年前貧道忽然心血來潮,正在推究其故,老友少林寺方丈白雲大師已齎人致我一函,說是令師石軒中銀芒將斂,我等年紀耄耄,機會無多,勸我一涉塵世,到襄陽紅心鋪一開眼界!是以當日有緣得見令師英俠風采,至今回憶,猶在目前。記得當時令師宣佈封劍隱退,玄陰教刑堂香主西門漸上棚向令師相迫之時,有一位少年快士,上棚叱吒那西門香主,毫氣直幹雲霄,此情此景,貧道也是一直難忘,想不到今宵與觀主把晤,已是一身道氣,滿面仙風。如不說明,貧道萬萬認不出來呢”
史思溫聽這位得道仙長提及三年前舊事,不由得忽起滿腔豪情勝慨,道:“老前輩猶復記得當日之事,晚輩實感榮幸。只可惜於今魔氛猶張,晚輩卻無此氣魄,擔承家師未了心願,言下不勝汗顏!”
玄修道人一看敢情糟了,起初他本想借著謁見掌門,一則把朱劍扣回來,二則這隱仙谷中,除了太清真人以外,還有幾位從來不輕易出手的高手。這幾位本門高手雖然一向不肯涉足江湖。但如若事情發生在掌門真人隱修之地,他們非出手不可。
是以他打算見過師尊之後,便設法挑出史思溫的毛病。以便翻臉趕他出谷。誰知掌門真人對石軒中和史思溫都欽佩有加,哪還能插口多言?
太清真人和史思溫談了片刻之後,便動問史思溫來意。
史思溫起立道:“貧道因昔年得到一柄好劍,名為‘朱劍’,後來因一場誤會,落在貴派凌紅藥姑娘手中。貧道最近忽生瞻仰名山之心,遂西來朝拜峨嵋,順便把此事交待一下。適才承蒙凌姑娘慨然歸還,但此等事不宜瞞著掌門真人,是以玄修道兄領貧道來此謁見真人。”
他歇了一下,然後又道:“貧道拜訪名山之時,並沒有想到貴派適好有事,今宵正好趕上。貧道身上帶著一件前古異寶,稱為‘龍環’,功能鎮懾千蟲百獸,是以令致貴派兩頭守山神猿,噤不敢聲,卻被敵人乘機暗下毒手!”
太清真人那麼修為功深的人,聞言面色也自微變,道:“神猿已經死了麼?”
他的話乃向玄修問的,玄修躬身道:“弟子親自檢查過,兩頭神猿均已喪命!”
太清真人嗟了一聲,轉臉向史思溫道:“這兩頭守山神猿,已逾百齡,乃是先師祖在世時豢養的靈獸,歷經三代,想不到在貧道尚未解脫之前,已遭橫死。它們一生茹素向道,從無孽事。但最後竟遭此下場,不免令貧道悲嘆!”
史思溫惶恐道:“貧道此來便是向真人負荊請罪,雖然事出無心,終究於心負愧。敢問真人,可有贖罪仙方?”
太清真人道:“此事與觀主無關,但行兇之人,卻不能輕恕玄修道人稟道:“此人已曾侵擾本山數日,傷了多名弟子。但弟子十分慚愧,至今尚未查出那人來歷姓名。”
太清真人肅然道:“你說你親眼見到神猿屍體,它們因何而死?”
玄修道人道:“弟子入樓查看時,曾經出神猿死得奇怪而耽擱了一點時候,它們渾黑身無傷痕,最後才查出均在右面太陽穴上,有一點食指尖大小的黑印。”
太清真人聞言,便十分沉重地道:“兩頭神猿已達通靈之境,久服靈藥異果,渾身刀槍不人,也不怕重手法。此人甚是內行,深知百獸要害。而這等功力手法,只有少林寺“金剛指”和崑崙派的“天龍指”,外門奇功雖有更歹毒的,但傷處勢必連成一大片。這人不是少林門下,定是崑崙門下。而且必是嫡傳高手,方能獲得這等不傳心法,……”
玄修失聲道:“師父,少林派和我們都熱絡,交情甚好,不會是他們吧廣太清道人心傷神猿之死,清古的面上露出一絲冷笑,道:“不錯,如論兩派交情,少林決不會下此毒手,也無人敢如此藐視本門”
他將眼瞧瞧史思溫,道:“玉亭觀主,你可知道崑崙派有什高手出道?”
史思溫不能瞞他,坦白道:“鍾先生有一位嫡傳高徒,姓金名瑞,已在峨嵋山中!”
太清真人面色一沉,道:“謝謝觀主指點,現在趁觀主尚在,貧道再提及神猿慘死之事。少林寺的金剛指,從來只練左手,其次專攻中下兩盤,神猿們身材高大,站直時比普通人高上一頭有餘,又是右太陽穴受傷,是以貧道敢斷定不會是少林高手所為。其次崑崙派的天龍指左右兩手均須痛下苦功,而且崑崙身法,在空中時特具威力,這兩頭神猿之死,兇手來歷,已不須猜測。”
史思溫不得不服,點頭道:“真人神目如電,見解自然無錯。”
太清真人斷然道:“玄修鳴鐘召集你師叔等人來!”
玄修道人躬身道:“敬領法諭!”便轉身出室。
太清真人向史思溫道:“貧道已是風燭殘年的人,雖然心傷神猿之死,卻仍未有親自出手之意。”
說到此處,只聽鐘聲一連五響,在這寂夜群山之中,那鐘聲聽起來分外清越,遠送數十里外。
太清真人又道:“貧道有個師弟,如今年紀已達六十,但性情甚壞,武功卻極好。他侍奉先師最是忠心,四十年前先師解脫之時,便因他性情不好,屢次無意犯規,殺孽甚重。深恐一旦物化,無人管得住他,便迫他立下重誓,必須在長青谷中解決一個難題,方許恢復自由,一晃眼四十年過去,貧道這位師弟仍然未能把難題解決。不過如若貧道有事命他去做,自然可以暫時離開長青谷。”
史思溫尋思道:“目下太清真人傳命他這位師弟等人出手,那位前輩既然殺孽極重,這番出手自然不會留情,莫非太清真人正是有意經他之手,報卻守山神猿慘死的仇恨麼?”
太清真人微笑道:“玉亭觀主可是在想貧道所說的‘難題’麼?”
史思溫只好應道:“正是如此,有什麼難題令人化了四十年的時間還解決不了?而且又限於在一個山谷中?”
太清真人道:“等一會貧道回來,才慢慢向觀主解釋”
正說之時,玄修道人已進來稟道:“師叔和三位師兄,均在樓下敬候師尊法旨!”
太清真人起來,向史思溫說聲失陪,便出屋而去。
史思溫記得來時在外面廊上,無意中瞥見有個房間門沒關上,穿過該房,便是這座隱仙樓的前半座,可以從窗子下瞰樓下一切。
他想了一想,終因崑崙鍾先生的高徒德貝勒與自己交情不比尋常,若果今晚之事,乃是他的所為。雖說可能把賬記在嶽小雷頭上,但終究會查出來。那時自己總得要想個辦法,替雙方排解。
再說峨嵋派若果真把德貝勒的賬算在嶽小雷頭上,他以前認得嶽小雷的師父乾坤子母圈諸葛太真,加上嶽小雷和師父石軒中、師母朱玲均有一點點淵源,無論如何,也不可坐視。
想到這裡,便奔出室去,邊走邊想道:“我如不設法探聽清楚峨嵋派的佈置,怎能排解危難?”
轉人那條長廊,只見房門仍然開著,房中沒有人影,便走進去,一直走到對面窗戶邊,悄悄向下面窺看。
只見樓下一共站著四個,為首的一人身材高大,滿頭亂髮,虯髯繞頰,一看而知這人已經許久許久沒有整理過鬚髮了。不過身上一件道袍,倒也體面得很,生似才穿了沒有幾日。
在他後面的三人,年紀都在四五旬之間,個個道貌岸然,腰懸長劍,氣派甚大。
史思溫看了一下,便明白那個高大而鬚髮如犯的道人,必是太清真人的師弟。後面三個道人,便是他的徒弟。在這峨嵋山中觀廟甚多,這三名道人都可能做了這等觀廟之主。
太清道人從樓中走出,眾人都躬身行禮,只有那個高大的道人打個稽首,道:“師兄你好,這卻是四十年來第一次召我出谷!”
他聲如洪鐘,響震全觀,史思溫不必用心,便已聽到。
太清真人定睛看他片刻,然後道:“自從先師化去,四十年來,愚兄沒有片刻忘懷師弟。這些年來,愚兄絕少走出此樓,僅僅為了探視師弟之故,才偶爾出去片刻,但愚兄只能在遠處瞧瞧師弟你,不敢現身相見。為的是怕愚兄心軟,和師弟你一說話之後忍不住會違背師尊意旨,命你出谷。”
這幾句話說得情深義重,若在旁的人說出來,倒也罷了。此刻卻是從這位道行高深,超然物外的老道長口中說出來,因此分外動人!
那高大道人仰天放聲大哭數聲,然後道:“我錯了……我常常怨怪師兄心腸冷硬,想不到師兄你卻是無日不惦記著我……”
太清真人愴然神傷,十分動容,忙忙舉袖掩面。
他的三名弟子與及後面的玄修道人,俱被這對年老的師兄弟的至情至性所感動,各各唏噓感嘆。
歇了一會,那高大道人又仰天大哭數聲。他的哭聲甚是豪壯奔放,雖然如此,卻比之婦女嬌啼更令人覺得心酸悲倫。
哭聲一住,他便大聲問道:“師兄,今晚你用護法警鐘,召我等即速趕來,有何事故?”
太清真人定一下神,移開衣袖,緩緩道:“我們少時的遊伴守山神猿,都被一個人山尋事的人殺死!”
那高大道人大叫一聲,豹眼中射出仇恨的火焰。
太清真人把自己的推測與及玄修道人的報告,還有史思溫提供的崑崙高徒金瑞的名字都說了出來。
這時除了那高大道人虎虎有聲的吹鬍子瞪眼外,其餘的人都不做聲。太清真人這番話,雖然向這四人而言,其實觀中百餘道侶,均已起來,靜靜地麇集在附近,故此俱能聽到。
太清真人最後道:“如今愚兄特地召你出谷,辦此大事。由現在起,師弟你率玄風玄火玄雷三人,把兇徒找到,活活擒回隱仙樓下,聽候處置!”
那高大道人亂髮虯髯一齊豎起,洪聲道:“要活活擒回來麼?”
大清道人立刻道:“不錯,本門目下人才雖然不少,但只有師弟你一人辦得到!”
那高大道人聽了,放聲大笑,震破了黑夜山中的岑寂。
太清道人又道:“天屏谷那邊,愚兄自會多派人守護,那對頭如果膽敢侵入隱仙谷中,愚兄雖不願出手,但到時也沒有法子袖手不理了。”
那高大道人稽首道:“既然如此,小弟便立刻搜索全山,把那廝活擒到師兄面前!”
太清道人叫道:“玄修,去把師叔昔年所用兵器,都取出來!”
玄修道人領命去了,片刻便回來,只見他胸前掛著一口長劍,右肩上託著一根粗大沉重的亮銀棍,左手提著一支金光燦然的長槍。
那高大道人先把金槍接過,旋開螺絲,變成三截,套起來掛在腰間,然後取過長劍,斜背肩上。這時才單手取起那根亮銀棍,突然一拋,那根亮銀棍飛上半空,墜跌下來,恰好豎立在他面前,棍石相觸,發出“當”的一聲大響。
太清道人肅然道:“多勞師弟出馬擒兇,愚兄敬候佳音。”說罷,退回樓內。
史思溫看到這裡,忙忙先一步走回靜室之中。
一會工夫,太清道人觸目回來,再談起來,方知道那位鬚髮如蝟,身量高大的道人,法名太本,但因他形相驚人,性情粗暴,當時被人呼作靈官,冠以俗家之姓,大家都管叫他做白靈官,以後不論外人或本派弟子,都稱他白靈官真人,法名反而無人知道。
他們已談了不少時候,但凌紅藥還未出現。史思溫一來不敢煩累太清真人過久,二來又疑心凌紅藥忽然不捨得交還朱劍,想想自己本來用不著這種兵器。縱然取回之後,也不一定鼓得起勇氣送給上官蘭,再說上官蘭也未必肯要。這次來峨嵋討劍,不過是因為在山中心緒不寧,無法靜修下去,因此借個題目下山而已;其實並不十分堅決要得回此劍。
當下決計先行辭別,朱劍之事,慢慢再說。
太清真人本要留他,但史思溫說約好朋友在山下三清宮會面,不便久留。大清真人便親自送他下樓,臨別時太清真人倒沒有忘記朱劍之事,告訴他說等朱劍送來時,便著凌紅藥親自送還給他。史思溫由兩名峨嵋派的道侶陪送出後山,他剛剛離開不久,玄修道人便匆匆走到掌門真人靜室中,稟道:“凌師妹與弟子等來時,因墜後一步,忽然遇上那對頭,竟把朱劍奪走。只因凌師妹羞憤難當,哭個不停,弟子問不出什麼話,也不敢帶她謁見真人。目下只知道那對頭以黑布蒙面,身材中等,真是崑崙身法。功力甚是高強,二十招以內,便把凌師妹手中朱劍奪去,弟子問完之後,立即來向真人請罪!”
太清真人道:“好大膽的人,竟敢連續騷擾本山……可是紅藥的劍鞘呢?”
玄修怔了一下,道:“弟子倒沒注意這一點,不過卻不見她身帶劍鞘!”
太清真人微一凝思,緩緩道:“內中恐怕另有原因,適才的護法警鐘,竟沒有見珠兒趕來,她乃是本山兩大護法之一,想必離開天屏谷甚遠。玄修可即以千里鐘聲,指名把她召來。”
玄修道人立刻出室下樓,奔到樓左另一座鐘樓,只見樓頂一口巨鍾,徑長一丈二尺,簡直就像座小房子一般。這口巨鍾一鳴,峨嵋山腳也能夠聽到,數十年來未曾用過。
只聽“噹噹”兩下巨響,那清越已極的鐘聲,宛如長著翅膀的鳥兒,分向眾山群巒飛去。
整座峨嵋山數以百計的寺觀,都聽到這兩下鍾雞,睡著的人因而驚醒,未曾入夢的人們則因而停止了動作,向黑茫茫的夜空四處瞥視。
在那相思峰左側一座幽谷中,淡淡月色灑在草地上,如煙如夢。
一位姑娘倚著一株大樹;閉眼睡著。鐘聲冉冉飛入幽谷中,她喜地驚地驚醒,站起身來。但見她長身玉立,眉目如畫,天生一種嬌媚之態,雖無情而似有情。
她輕輕噫了一聲,舉手掠鬢,把清露撣掉,然後直向隱仙谷走去,身法飄逸美妙,雖然極快,卻毫不見出匆忙。
這位玉立婷婷的美女一出了幽谷,只見右方谷頂出現一人,長得方面大耳,氣宇不凡,年在三旬上下,舉止之間,具有一種威嚴氣度。此人正是貴胄宗室,如今改名為金瑞的德貝勒。
他在入黑之後,曾走到那座相思峰頂,可是其時珠兒芳蹤已沓,他徘徊良久,便信步走下峰頂,忽然發現幽谷中,珠兒姑娘倚樹睡著,想是適才峰頂現身之後,便跑到這幽谷之中,細想心事,最後竟致沉沉睡著。
他遠遠窺看心上人的睡後嬌姿,越看越愛,但又沒有勇氣上前把她喚醒說話,躊躇又躊躇,終於鐘聲忽鳴,四山俱聞。而珠兒在夢中驚醒,翩若驚鴻地向谷外飛去。
金瑞自個兒在心中長嘆一聲,想也不想,便遠遠跟隨她的身形,直向隱仙谷走去。
在隱仙谷和天屏谷之間的一座嶺上,凌紅藥伏在大石上,幽幽低泣。
那白靈宮真人和玄字輩三位高手,都站在旁邊。白靈官不住用巨大的手掌撫摸自己的亂胡和亂髯,連連道:“小娃別哭,有什麼事告訴我就行啦!”
凌紅藥三番四次,抬起頭來,但終於沒說出來,只急得白靈官老道人摸頭頓足,唉聲嘆氣,卻沒有法子。
這凌家兄妹自幼在峨嵋山中長大,一個是太清道人的關門愛徒,一個是苦庵一脈的高手陰無垢的徒弟。陰無垢先得苦庵一脈真傳,後來又得到峨嵋三老中赤陽子傾囊傳授,身兼佛道兩家降魔大法之長,如今已是宇內有數的高手之一。金瑞所戀的珠兒姑娘,便是她的女兒。珠兒如今列人峨嵋派兩大護法之一,其母更可想而知。
凌家兄妹小時便常常到長青谷,找那野人般的師叔白靈宮玩耍。白靈官人雖粗暴,但天真猶在,最喜和他們兄妹混鬧,感情極好,是以此刻凌紅藥一味哭泣,他便急得一點辦法也沒有。
敢情這凌紅藥姑娘跟隨著史思溫和玄修道人,走過幾座山頭之後,見他們腳下越奔越快,明知自己縱用全力追去,也無法趕上,便索性放慢腳步。
群巒疊峰之中,她自個兒踏著月色走著,心中忽然觸發起一陣飄渺朦朧的思緒。
四顧無人,同時又因史思溫身上帶著“龍環”,他仍在十里以內,故此連獸嗥猿啼之聲也聽不到。
她走了數丈,眼角彷彿見到人影一閃,立地停住步,忖道:“要是他突然出現,那就好了……唉,他為何要到本山擾亂?雖然他的武功真不錯,能夠在哥哥劍下從容走開,但要是掌門真人或是珠姊姊等出手,那就凶多吉少了。”
這時她並沒有奇怪自己為何生出這等袒護敵人的念頭,因為只有她自己明白,在她最隱秘的深心處,常常會因一個英俊少年的容貌而引起飄渺恍惚的思緒,而她一直沒有想過這種情形對是不對?
左方一叢樹影之後,當真走出一人,身量中等,肩闊腰細。面上蒙著一條黑巾,只露出一對精光閃閃的眼珠。
這個蒙面人一直走到凌紅藥眼前,凌紅藥輕輕道:“啊,我曉得一定會碰上你的……”
她沒有一點驚訝畏縮之態,那蒙面人腳步微窒,就站定在五尺以外,先哼了一聲,才道:
“把朱劍給我”
凌紅藥無端被一陣失望而輕微痛苦所淹沒,她一直秘密地以為有一日她見到他時,四面沒有人的話,他會十分和善地與她說話,然後她便勸他立刻離開峨嵋。
但他不但冷冰冰的,而且覬覦自己手上的朱劍,竟是個無情小人的本色。
她遏抑著自己的失望,溫柔地道:“這朱劍是玉亭觀主之物,昔年我不合取回山來,等會兒還是要交給他的”
蒙面人冷冷道:“我知道,你雖沒有吞沒之心,但那玄修道人卻心有詭謀,我不相信他,這劍我取了親自送給上官姑娘去!”
她怔一下,急急問道:“你和玉亭觀主是朋友麼?”
他搖搖頭,道:“剛才我就在你們旁邊,玉亭觀主說的話以及後來那玄修道人的表情心思,我都聽見和看見!”
凌紅藥移前數步,只差兩尺碰在那蒙面人身上。她道:“我情願相信你的話,因為玉亭觀主的為人使我十分欽佩……可是玉亭觀主和玄修師兄的武功不比尋常,你在旁邊他們還能發覺不出來麼?”
蒙面人自負地仰天冷笑一聲,道:“我自有潛蹤匿跡之法,即使是你們掌門人或是石軒中大俠,我也能夠逼到他們身邊。”
她道:“就算你有這等本領,但本門的守山神猿比人還要寶貴,你卻把它們擊斃,這件事一定鬧得掌門真人也親自出手,你還是趕緊離開此山吧!”
“把朱劍給我!”
他伸出手,攤開手掌。
凌紅藥雖瞧不見他的面貌,但從他的聲音和動作中,可以想到只有一片冰冷,當下又使她覺得一陣失望。
她退了半步,道:“為了你自己著想,快點離開這裡吧”
蒙面人冷然道:“你給是不給?”
她搖搖頭,這時連她自己也感覺到自己這副模樣,極為可憐。
蒙面人歇了一下,才道:“好吧,既然你不肯給,我就下手了!”
說罷左手一晃,右手徑來奪劍。
凌紅藥不知不覺使個身法,左右不定地搖晃一下,卻突然後退數尺。
蒙面人哈哈一笑,身形凌空飛起,然後盤旋下來。仍然是左手一晃,右手搶劍。臨到切近,驀然化右手為反掄之勢。
這一下變化得極為神妙,凌紅藥不防他會向身上攻擊,要閃已來不及,但覺勁風撲面,對方這一掌已堪堪摑在面上。
那蒙面人眼利如隼,鐵掌已到了她玉面上時,忽見對方居然閉上眼睛。心頭大大一震,忙把掌上真力撤回,只聽清脆一響,已把凌紅藥打了一記耳光。
他跟著一翻腕,身形尚未落地,便已奪了那柄道家玄門降魔利器“朱劍”,墓地一翻身,已斜斜飄開大半丈之遠。
卻見凌紅藥掩住面龐,尖聲叫道:“你打我……你敢打我!”
蒙面人雙足一頓,斜掠開去,一面朗聲應道:“我念你是個女流,不是我的敵手,才手下留情,否則我該殺死你才對!”
她大大忿怒起來,尖聲叫道:“嶽小雷你回來,你用暗算手段,算什麼英雄?你敢回來與我大戰三百合麼?嶽小雷……”
那蒙面人在樹影中略一躊躇,突後長笑一聲,放開腳程,疾如飛鳥般投向遠處的黑暗中。
他的笑聲極之冷峭驕傲,等如已回答了她的叫喊挑戰,表示不屑與她交手。凌紅藥頓足怒了許久,但嶽小雷已走遠,還把她從不告人的一個綺夢帶走……最後,她傷心地哭泣起來,觀中傳來護法警鐘,她也沒有理會。不久,白靈官真人便來到她身邊。她好幾次想把真實情形告訴這位師叔,可是她又深深相信這位師叔無人可以抵敵,而且性情極為粗暴,便又心軟起來,不忍說出。
白靈宮問道:“那廝是不是崑崙派的?”
凌紅藥點點,道:“不錯,正是崑崙派的……”其實直到她師叔一問,她才想起他縱起撲來奪劍打她的身法,正是崑崙派的家數。
白靈宮真人恨恨跺跺腳道:“好小子,就算他崑崙派心法神妙,秘藝高明,也不該在峨嵋山中亂闖,玄風,你搜北面。玄雷,南面歸你。玄火,你向西走。但大家聽我號令移動,總在十里之內,才可互通聲氣。”
他聲如洪鐘,威風凜凜,一聲令下,四人分頭躍開,轉瞬間便沒人黑暗中。
凌紅藥還伏在石上,這時她已停止了哭泣,惘然凝望著黑暗的天空。
片刻間一條人影從五丈以外疾躍過來,落在她面前,竟又是那個面蒙黑巾的嶽小雷。
他冷笑一聲,道:“我就在咫尺之間,但他們卻走了。”
凌紅藥恨恨站起來,道:“你這是自投羅網,我只要叫一聲,你便是甕中之鱉一般”
嶽小雷把面上黑巾解下來,在淡淡的月色下,露出他使美的臉龐,虎目中不時閃動著仇恨之光。
他冷冷道:“大丈夫豈須藏頭露尾,你看我不但現身,而且把本來面目都露出來,現你叫人來吧,我可不屑與你動手!”
她大怒道:“你莫以為我打不過你?”
嶽小雷消聲笑道:“那麼你的朱劍為何這麼容易便被我奪過來?”
他倒不肯提及打她一巴掌之事,口中又冷笑一聲,道:“那麼你竟是存心相讓我麼?”
凌紅藥氣得直跺腳,但既不能說是讓他,更不能說出自己適才因某種心情才忘了動手的真情,只好乾生氣。
嶽小雷昂然道:“叫吧,把那幾個不見經傳,只會在山中稱雄的老雜毛叫來,看我如何對付他們?”
凌紅藥見他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說白靈官真人是不見經傳,只會在山中稱雄的人,滿腔忿懣,反而平息不少。
她道:“哼,你以為還跑得掉麼?告訴你,別說白靈官師叔你不是對手,便那三位師兄,均是本派高手,不但武功高強,道法也極精深,都是與世不爭的人物。除非本山有事,他們決不出手。”
嶽小雷凝眸哦了一聲,道:“白靈官麼?這名字似乎聽誰提過。”
凌紅藥第一次發出冷笑,現在倒像是她在戲弄他了,生像把耗子捉住的老貓般,反正耗子已逃不掉,何妨戲弄一會。
她道:“你真陋見寡聞,白靈官師叔四十年前便在江湖上享有盛名,僅僅因手法太重,便被師祖仙去之時,出了一個難題,將他關在長青谷中,直到現在,他還不能解決難題,因此不入江湖……哼,你碰上他時,決打不了二十招,便得命喪此山!”
嶽小雷劍眉微軒,打個哈哈,道:“把他叫來吧,我要瞧瞧峨嵋派第一高手有什麼了不起!還有一點,他來了之後,你告訴他說,我是乾坤子母圈諸葛老人的門下嶽雷,我已不用那個‘小’字了!”
凌紅藥認定他跑不了,一點也不急著叫喊,小嘴一撇,道:“諸葛太真麼?他見到師叔,只怕也得恭敬行禮!”
她歇一下,又道:“別說師叔他四十年在長青谷中大有進境,便在四十年前,諸葛太真也不是他的敵手!不過……”
嶽雷劍眉一皺,罵道:“沒禮的丫頭,我師父的名字是你隨便叫的麼?”
凌紅藥不阻他,繼續道:“不過師叔不能說一定就是本派第一高手,我師父最低限度和他一樣武功高強。”
嶽雷虎目中射出奇異的光芒,道:“你師父就是珠兒麼?”
她搖頭道:“不,珠師姐是我師父的女兒”
“珠兒在哪裡?”
“我怎知道?”
“現在你可以叫你師叔了吧?我在等著呢……且慢!”他突然想起一事,便急忙阻止她叫喊,其實凌紅藥並沒有準備立刻叫白靈宮等人回來。
他問道:“你剛才說過,你師叔在長青谷中四十年,解決一個難題,是不是武學上的問題?”
凌紅藥心想這個驕傲的人,居然也小心起來,先問清楚敵人虛實,預作準備,倒也不失為聰明的人。
她本想不理,教他莫測高深,但又覺得像他那麼傲氣迫人的傢伙,居然肯向自己下問,如若不答,豈不太傷他的自尊?
她倒沒有再想一下自己為何要顧及他的“自尊”?適才被侮辱而起的氣憤,在說了幾句話之後,竟然已煙消雲散。
人與人之間原本便是這般不可捉摸,許多人對於恩深義重的人,並不重視。反而某一個常常對自己薄情寡義的人卻十分重視他的喜怒。這種情形,在男女之間尤其屢屢發現。
她只停頓了一下,便道:“不是關於武學上的!”
嶽雷大笑道:“那就是了,他豈能是我的敵手?”
凌紅藥疑惑地瞧瞧他,然後道:“你愛吹牛也不妨,但這可是性命交關之事,何必狂妄一至於此!”
“狂妄?你說得出這句話,也就是笨人一個。試想你師叔把一個難題想了四十年,還解決不了,此人之笨之愚,可想而知。這還愁他能打得贏我麼?”
對面那位美麗的少女覺得大有道理地嗯了一聲,嶽雷又道:“但老實說,我倒不準備和他交手,我這就去找石大俠,把這柄朱劍送給他,請他轉送給上官姑娘。”
她又嗯了一聲,並沒有露出反對之意。
凌紅藥舉手掠鬢,緩緩道:“白靈官師叔的難題,我看一輩子也解決不了,這決不是他不夠聰明……你試想想,那長青谷中,盡是古老松柏,因松柏永不凋落,故此稱為長青谷。”
她隨即把白靈官的難題說出來,敢情四十年前,太清真人白靈宮等人的師父赤松子,也就是峨嵋派著名的三老之一在羽化之前,便命太清道人和白靈官一齊到長青谷去。
那長青谷中盡是古松老柏,是以谷外儘管春去秋來,花謝葉落。這座谷中卻永遠是一片青翠。
赤松子帶著他們走到谷心,那兒剛好突起一座丘陵,陵上矗立著二十一株古松。
陵後已由觀中道侶蓋了一間不算太小的石屋,孤獨地屹立谷中。
赤松子指著那間石屋,道:“太本,以後你便住在此屋,直到解決為師出的難題之後,為許恢復自由身!”
白靈官道人當時便應允了師父這個最後的命令。在他想來這個難題解決後,還要找師兄太清真人查核,則這個難題一定不會十分艱難。
赤松子當時並不說出是什麼難題,直到他回觀後,不久便羽化了,太清道人率了滿門弟子,辦好師父身後之事,這才和白靈宮一同到長青谷中。
在那石屋中的木桌上,擺著一封柬帖。太清道人拆開柬帖,細細看畢,心中便一陣慘然,暗想這一回師弟可無法在有限生命中,恢復自由身了。
白靈官從師兄手中取過柬帖,只見遺柬上寫著:“茲命太本由拆柬之日起,居此谷中,直至汝將陵上二十一株古松樹上松針數目,完全計算清楚,去報與太清,由他點對或另派弟子點對無訛之後,方可恢復自由身。太本汝於點數時,如地上發現有落下之松針,便須由另一株樹開始從頭計起!太本如違此命,便是背叛師門,除太清有事須汝出谷相助之外,不得擅離此谷一步。”
白靈官性雖是暴烈,但人卻聰明,抬目一望屋外陵上那二十一株古松,只見每一株古松都極是茂盛,哪怕沒有億萬之數。
但儘管每株古鬆鬆針數目極多,難以計算,卻還不須氣餒。
最可怕的便是僅僅注視了一眼,便發現二十一株古松各各掉落一兩根松針。
敢情這座陵上的二十一棵古松,與別的松樹有異,樹上松針竟能逐根墜落,同時又生長得極快,數目竟是有多無少。
白靈官心中叫一聲“罷了”,黯然向太清真人道:“師兄回去主持觀務吧,我會謹遵師父遺命,努力解決這個難題。”
太清道人不由得一陣悽然,須知縱然白靈宮有此本事,真能把二十一棵松樹樹上數十億萬的松針都計算出來,但師父對此也留下一步殺手銅,便是假如太清發覺白靈宮性情仍未改好,便可藉著查核他所點的數目是否正確這個辦法,使得他永遠留在谷中。不論是太清真人本人或另派弟子來查核,一則等到他們來到此谷之時,要有松針落地,二則縱然沒有松針掉落,誰也無法像白靈官那般用心點算,是以結果幾乎可以肯定是兩人所點的數目不會符合。
自從那一日開始,白靈宮便留在谷中,每日由隱仙觀派人送齋飯與及日常用物去。
白靈官幾乎整日在二十一棵松樹上縱上縱下,點算松針數目。
最初的十年,他從來連一株松樹也未曾點算清楚過,因為等到他數了半株樹時,地上總有了松針,因此他便須由頭算起。
十年後速度快得多,眼力也不知不覺進步極多,已能把一棵松樹數完,這時才發現地上有松針。但一棵樹和二十一棵在數目卻簡直不成比例。
二十年後,他已能在短時間之內,數出兩棵樹上松針的數目。
四十年後的今日,這白靈官已能夠迅速無倫地一連點數出六棵古松,可是離二十一棵還遠呢。
嶽雷聽了這個難題,不覺愣住。敢情這是個人力無法解決的難題,而赤松子的本意,竟就是要使白靈官在谷中虛度一生。但又不會閒得難受,反而每日忙得不可開交。
這個難題任是天下最有本事的人,也無法將之解決。
凌紅藥見他默不作聲,當下笑道:“噫,怎麼啦?莫非連你也想不出辦法麼?”
嶽雷被她這一取笑,不禁面紅耳赤。他一向自負聰明,當日諸葛太真傳他武功之時,便日日贊不住口。等到他三年以前,諸葛太真臨死之前,命他獨赴崑崙,拜在崑崙山天龍寺老方丈座下再求深造時,也得到那位崑崙高僧不時誇獎他聰慧過人。
但現在他卻也無法解決這個難題,而早先卻屢屢譏笑白靈官的愚笨。如若平心靜氣地想想,這個難題任何人一輩子都解決不了,也非奇事。
凌紅藥見他面紅耳赤,便不再取笑他,道:“你不用白花心思了,把朱劍還我,然後即速逃離此地,我裝著無意拾回此劍便了。”
嶽雷偏激好勝,尚自皺眉苦思。凌紅藥的話,反而迫得他非找出解決之法不可。
又等了一會,凌紅藥生怕師叔等人或是哥哥凌鐵谷由天屏谷出來瞧見,便又催他還劍逃走。嶽雷大為煩躁,他本是負手垂頭尋思,這時開始走動,旁邊一些亂樹掛住他的衣角,他隨手一掌,把亂樹擊得枝葉紛飛。
但就在此時,他的心頭靈光閃處,一條歪計已想出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1:54:46
第十六章 似友似敵
原來他忽然想到,假如找些膠脂之類,先把所有的松針粘住,然後才慢慢數,以白靈官久經訓練的速度,自然來得及把二十一棵松樹所有的松針計算出來。
他道:“你師叔真是愚不可及,這麼樣的一個難題,你看我已想到解決之法!”
他說得十分鄭重,一望而知絕非信口胡謅。
凌紅藥問道:“你說出來聽聽行麼?”
他搖搖頭道:“我與你師叔不但沒有交情,而且現已變成敵人,憑什麼告訴他?”
凌紅藥眼睛一轉,道:“那麼讓我猜一猜,你可是想到主要困難在於松針落地,因此針對這一點,用些什麼把它們粘住?”
嶽雷自以為想得很妙的主意,讓她一下猜出,不禁啞然。
她一看他的神色,便曉得了,當下曬道:“這個法子早就想過多少次啦,不但師叔想到,我和其他師兄們也都想過。但師叔數出松針數目之後,還要經過師兄這一關。不論是師兄或派別的人來核點,總得點上個十天八日功夫,其時一則新的松針已不知長出多少,二則松樹樹身透出松脂,可把膠粘之物溶化,仍然要掉下松針來。”
她歇了一下,又道:“這都是我和哥哥暗中試驗過,然後告訴師叔,他卻從來不打這些歪主意的!”
嶽雷腦筋一轉,冷笑道:“你這一猜,只猜中其一,尚有一個訣竅,你一定想不到”
凌紅藥微曬道:“一共只有兩個方法,都行不通,我和哥哥哪裡沒有想過……你說的第二個訣竅,可是設法把二十一棵松樹的松針減少甚且完全除掉麼?”
嶽雷當真是這麼想,甚至現在凌紅藥提出來時,聽她的口氣,則此計又是不通。可是他卻仍然想不透何故此計不行?
當下便故意矜持,不肯立刻作答。
凌紅藥道:“這法子本來簡便,但第一點師叔不肯探納此計,第二縱然師叔肯了,掌門真人會不會答應讓他這樣過關?”
嶽雷一聽當真是道理,須知他幼時父親早死,由母親撫養,其時他一方面嚐到現實生活的苦頭,一方面仍然記得父親的種種教訓,分得出正邪善惡。其後因陰陽童子龔勝施展“混元一氣功”而功力大弱,急於復元,便擄掠童男童女以供應用,嶽小雷便是其中之一,被朱玲和宮天撫救了。到官府中時,因石軒中恰好路過,與知府是老朋友,是以見到嶽小雷。其後嶽小雷返家,因不容於母親孃家,又到城中做學徒。朱玲又把他帶走,其時朱玲已和無情公子張鹹在一起。
無情公子張鹹為人不分善惡,觀念偏激,視人命如草芥。嶽小雷第一次聽到對事物間種種古怪的看法,覺得未嘗沒有道理。
張威更指引他去練武功,他告訴他說,最好能夠投在黑道高人門下,練成一身絕藝,出道之後,便可沒有任何拘束,殺人放火,或者劫富濟貧都可以隨心所欲。只要武功高強,便可任意橫行天下。
嶽小雷便聽他指點,悄悄走了。路上卻碰上乾坤子母圈諸葛太真。
這位曾經顯赫一時,領袖大內群雄的武林名家眼力自然不比尋常,一見嶽小雷根骨之佳,生平罕見,便把他收為門下弟子。
其時諸葛太真,雖然改邪歸正,但他到底是一代之雄,不論在做人做事抑或在臨陣對敵,招數變化上,講究的是權謀詐變,嶽雷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雖不太長久,但這等觀念的薰陶,卻極有力。
最後他到了崑崙山上,諸葛太真原本出身崑崙,曾經當過好幾年和尚,拜在崑崙山天龍寺方丈聖諦大師座下。這聖諦大師與他師兄鍾先生相似,都是恬淡不爭的人,從未入過江湖。但極是愛才,明知諸葛太真不是沙門中人,仍然希望感化他,後來瞧瞧實在不行,才遣他下山還俗,此所以諸葛太真武功雖然已卓絕一時,卻仍未曾盡得崑崙心法之故。
嶽雷到天龍寺後,聖諦大師又動愛才之念,親自傳他武功。嶽雷在諸葛太真處武功雖學得不多,但其他方面卻深得乃師三昧,他的一件絕大心事,竟連聖諦大師也被瞞過,當他是未經雕琢的璞玉,傾囊傳授本門心法。當然嶽雷之所以能夠博到聖諦大師歡心以及能夠隱藏心事,這些法門都是諸葛太真遣他上山之時,早已教定。
嶽雷在天龍寺中三年來受到許多得道高僧薰陶,善惡是非,認識得更加深刻,不過他卻未必依循這些道理去做人,此所以在他身上,可以說得上是正邪兼集,既識得如何權謀應變,也分得出善惡。
他想得出替白靈宮解決難題的歪法,但也瞭解白靈官不肯採納的心情和看法,像峨嵋這種名門正派的弟子,不肯用權術完成師父遺命,他知道乃是合情合理之事。
此所以凌紅藥一說白靈官真人不肯這麼做,他一點也不覺得詫異。但他跟著又觸想到一個詭計,便得意地笑一下,道:“你懂得什麼,憑你兄妹還能想出什麼絕招麼?你師叔這個難題,除了我天下再沒有人能夠解決”
凌紅藥大為動心,道:“你可以告訴我麼?那朱劍你取去便是。”
卻見嶽雷搖頭,她又道:“目下你想安然無阻地出山,決辦不到,除非我帶你由秘徑出山,我們交換一下怎樣?”
這一回他有點意動,想了一下,道:“你先帶我到長青谷瞧瞧,然後領我出山,我就把這法子教你。”
凌紅藥大喜道:“那麼快走,別再耽誤了出岔子!”說罷,當先向長青谷奔去。
嶽雷嘴角噙著一絲冷笑,似乎打什麼主意,隨後跟去。
凌紅藥心中卻充滿快樂興奮的情緒,須知她和白靈官真人感情極好,而且近兩三年來,她已經長大成人,深深懂得這種困居谷中的痛苦。是以當她想到那位疼愛她的老道人將能脫困出谷,而又是她請求嶽雷幫忙的,心頭更感興奮。
不一會便到達深谷中,由人谷時起,一直到深谷四面的山腰處,均是一片青翠,晚風吹過鬆林,發出陣陣海濤奔騰之聲。
谷底當中有一片丘陵高地,丘陵四周有一圈沒有松樹,陵上卻有不少古老巨大的青松。
嶽雷數一下,陵上共有二十一棵松樹,不用說便是這些松樹,正是困住那白靈宮真人達四十年之久的古鬆了。
陵後一座方圓兩丈左右的石屋,嶽雷走過去,卻見門上網結塵封,兩扇木門已朽壞了不少,半掩不閉。
他訝然向凌紅藥道:“你師叔從來不入屋中休息睡覺的麼?”
原來門上既然有蛛網封結,塵垢堆積,可知久已無出入。
凌紅藥道:“他老人家哪有休息睡覺的時候,他極是恪遵師祖遺命,因此四十年來都一直在點算樹上松針的數目,倦了的話,便至陵上那方青石板上坐一會,晚上稍為打坐練功,也不須睡覺。
嶽雷在崑崙山上跟隨聖諦大師,耳儒目染,因此多聞博識。聽了此言,心中微凜,忖道:“她的師叔一定已練成峨嵋派震驚天下的‘三陽功’,這可是屬於先天氣功的一種,故此才能數十年不睡,等於比普通人多活了不少光陰。”
這一來如若碰上這種老道,當真不好抵擋,想了一下,便決定改變計劃。
原本他想等到送劍回來之後,才入此谷來助這白靈官真人脫困。在他的計劃中,必須與白靈官交手,但目下既知他武功的確強絕一時,這等無把握之仗,豈敢胡亂招惹。
凌紅藥問道:“你的計策可以說出來了吧?”
嶽雷走到陵上,一面摩挲那些古松,鑑察這些老松的年齡,一面大聲答非所問地道:“你師姐可是住在天屏谷中?”
她站在石屋門前,應道:“不錯,她就住在天屏谷那座石樓上。”
嶽雷非常用心地細細鑑驗每一棵松樹,不時摩挲樹身。
他忽然道:“這些古松果真和別的松樹不同,怪不得松針易落易生”
她茫然應道:“我怎會騙你。”
他又問道:“你師父呢?不在此山中麼?”
“啊,師父她去了南疆,因為他的公公年紀已老,最近身體不好,所以她又回去了……”
“你很少見到她麼?”
“很少,她不常回來,我的武功都是珠師姐教的!”
“她的武功當真很好麼?”
“當然很好,她是本山兩大護法之一,我真奇怪她既有一身本領,又沒有人管束她,但她卻一直躲在山中,不肯到江湖去。”
嶽雷笑一聲,道:“她到底是個姑娘家,而且你可知道什麼是江湖麼?所謂江湖,便是危險、死亡、風塵、奸詐、義氣和勞碌等等加起來。有什麼好處值得一個大姑娘去闖?”
她嗯了一聲,道:“我只下過一次山,覺得好像很熱鬧開心。”
他道:“你跟著你師姐等許多人一同走,才會覺得熱鬧好玩。若是自己一個人,哼,以你這個樣子,苦頭就多啦!”
她停頓了一下,見他一直在陵上走來走去,每一棵松樹都被他摸過看過,說了不少話,從未向她看過一眼。芳心中忽然浮起一陣被冷落的淒涼味道,當下也抬頭向天,望著夜空中那一彎新月,大聲道:
“你說得江湖十分可怕似的,但為什麼白靈官師叔和我一談到江湖,便眉飛色舞,最後總要露出一副無限神往的樣子?”
他笑一聲,道:“你試試困在這谷中幾十年看看,別說是多姿多彩的江湖,即使是這座谷外的山巒寺廟,也夠人心向神往的了。”
凌紅藥聽了,心中肅然生敬,忖道:“想不到他不但出言不俗,而且很有見地,這一點我怎的從未想過?”
正在想著嶽雷已走回來,向她詭秘地笑一下,道:“你帶我出山吧!”
她點點頭,領他出谷,忽然停步問道:“你不把法子告訴我麼?”
他突然沉下臉色,極為鄭重地道:“天機不可洩露,等我回到峨嵋,務必還你師叔自由之身便了。你如相信我,最好別問!”
她愣了一會,嘟一下嘴巴,道:“你這人太奇怪了,明明說好的事,也會變卦?”
他遲疑一下,道:“你肯相信我的話麼?假如你一定要我說出來,我的妙計便不靈了。”
凌紅藥賭氣地向谷外奔去,大聲道:“那麼你跟我出山去吧!”
兩人腳下均快,片刻間已進入一座峭壁陡立的山谷之中,轉了幾轉,但見到處都是遮天峭壁,道路極是迂迴曲折。
凌紅藥道:“這就是仙迷嶺了,只要穿過這一座最難走的嶺谷,便可到達前山半山處。”
嶽雷默默記住如何轉彎,有時更在轉角石壁處做點記號,以備重來之時,容易走些。
出谷之際,嶽雷已經明白,敢情此谷橫在前山與後山之間,因四面俱是參天石壁,武功再高的人,也不得不望而卻步,是以無法不繞個大圈,才能到達後山峨嵋派的兩處重地。
如果知道入谷門戶及谷中走法,則穿過此谷,便可到達後山,省卻極多時間和精力。
凌紅藥停步道:“雖然師叔他們一時不會搜索到前山來,但你仍須小心
嶽雷道:“這條道路,果然值得用你師叔的自由交換。但你別會錯我意,以為我怕你們峨嵋派的人,哼,他們若然招惹上我,那算他們倒黴!”
她怔一下,有點兒被他的狂傲激怒,真恨不得師叔此時忽然從天而降,好好教訓他一頓。
嶽雷向她笑笑,道:“也罷,衝著你的面子,我對峨嵋派的人客氣一點便是,但卻有一個人例外。”
凌紅藥微一思索,駭然問道:“這個人可是珠師姐?”
他向她擺擺手,說聲再會,便疾馳而去。對於她的問話,根本不置可否。
剩下凌紅藥一個人,愣愣地站在谷口,凝眸尋思。這個少年飄然來去,在她的心湖中震盪起漪漣無數。有一點令她感覺出來而十分失望的,便是他對她根本不在意,在他的心中,完全沒有任何位置。
良久,她才惘然回去。
誰知就在她送嶽雷出谷之時,數百年來都清靜無事的隱仙觀中,卻大大騷動!
原來珠姑娘因被觀中千里鍾召回隱仙觀去,立即上樓謁見掌門真人。
太清真人等她行過禮之後,便嚴肅地道:“兩頭守山神猿,俱被一個崑崙派人用‘天龍指’手法殺害,早先才發現此事,如今特地召你來此,告以此事。”
珠姑娘嬌軀一震,修眉輕輕皺起來,心中自語道:“崑崙派的天龍指?啊,竟是他麼?”
掌門真人既然凝重沉穩,但今晚因兩頭神猿之死,內心甚是震動,是以竟沒看出她神色有異。
他忖思一下,然後緩緩道:“你太本師兄已奉我之命,出觀搜索,但怕他難以顧及,你可即去助他一臂之力”
珠姑娘自從回峨嵋居住以來,都未曾被掌門真人派遣過,此時焉敢有違,而且覺得事情十分嚴重,斂枉道:“弟子敬領真人法諭!”
當下轉身出室,剛剛走到門邊,忽聽太清真人道:“珠兒回來!”
她立刻回到太清真人面前,垂手恭立。
太清真人徐徐道:“想我峨嵋派數百年以來,總算在宇內有點聲名,一向和崑崙派毫無嫌隙。今晚之事,實在令人疑惑。再者姑不論對方是什麼身份,也不管來意這等詭秘,我們總是三清弟子,以慈悲為懷。你此去如發現那人,縱然被對方激怒,也不可妄下毒手,只可設法活擒!”
說到末後一句時,曾經中斷了一下。
珠姑娘斂衽道:“弟子自當仰體真人慈悲之意,決不敢妄啟殺戒!”
太清真人微微一笑,道:“如此甚好,但你暫時不必動身。”
珠姑娘聽了此言,十分疑惑。但又不便啟齒動問,只好垂手恭立。
太清真人側顧一眼,道:“玄明,把為師的劍取來”
分侍木榻的四名清秀道童其中之一應了一聲,便轉入內室,眨眼間已取出一柄松紋古劍,恭恭敬敬送到榻邊。
珠姑娘更加大惑不解,心想聽說掌門真人已經數十年未摸過寶劍,如今取出此劍,空有何意?莫非要自己用他的劍擒捉對頭?可是掌門真人以前曾經考察過她的武功,應該記得她用的長劍,雖然尺寸和普通的一樣,但份量卻輕上四分之一。
目下掌門真人自用之劍,形式奇古,劍身看來比普通的劍要厚上一半,因此分量特沉,雖說是武功練到像她這種境地,劍的輕重,並無多大妨礙,但如果對上特強敵手,兵器的稱手與否,便大有關係。
只見太清真人把那柄松紋古劍接過來,平放在膝上,伸手緩緩摩挲幾下,神情之間,隱約流露出一點激動。
這時榻邊的四名道童,也十分不解地睜大眼睛,瞧著這位一向使他們衷心佩服仰崇的老道人。
太清真人倏然一抬目,神光如電。登時把珠兒嚇了一驚,忖道:“掌門真人業已在摩挲古劍之時,運足玄功,看來似乎要出手迎戰什麼強仇大敵呢?”
老道人猶疑一下,便下了決心,向珠兒道:“本門修習武功,不過是修道人備以防身保命,並非用來在江湖上爭雄。但數百年之後,本門已在武林中薄有聲譽。貧道雖不想再用到這等殺人兇器,可是本派聲譽,又比貧道個人為重,因此貧道已不能單為自己著想。珠兒,你在本山多年,可曾聽說過有人如此大膽,不但侵擾本門清修之地,連傷弟子多人,又把那對得道通靈、與人無異的守山神猿慘加殺害之事麼?”
珠兒恭聲道:“弟子未曾聽過!”
太清真人道:“不但是你,連貧道活了這些年來,也沒想到過。但現在你看,居然還有人侵入本觀,貧道如不親自出手,怎對得起歷代掌門祖師?”
珠兒大驚失色,芳心已想到此人可能是誰。
門外有人朗聲道:“晚輩的確失禮,冒讀真人,如今恭候真人處以應得之罪!”
人隨聲現,只那氣度威嚴,方面大耳的金瑞,站在門口當中,遙遙向太清真人躬身行禮。
珠兒急咬住嘴唇,免得發出聲音。
太清真人年逾八旬,此生修練武功的時間,超過一甲子,是以內功深厚異常,耳目特靈。
適才他與珠兒說話時,便覺察一點極細微的聲音,這種聲音竟是生似有人屹立門外,因樓高風大,衣袂被山風吹動那種細微的飄拂聲。
但這位一代掌門真人,差點兒不敢相信,憑自己的耳目修為,居然還有人能夠毫無聲息地到了房門外,站立好一會,才衣角飄拂之聲而被發現。
此所以他當時不能立即決定應否出聲喝破,假如喝錯了,自然有辱威名。
化名為金瑞的德貝勒出現在門口之後,便靜立不勸,表示不敢逾越,非奉令召喚,方肯入房。
他那對威嚴銳利的眼光,有意無意地掃過珠兒的面上,只見她流露出極為奇異的神色,心頭不覺輕輕一震。他雖然在江湖上混跡不久,但自幼在京城長大,往來均是達官貴人,官場之中,比江湖之人更能掩抑自己的感情。是以他心頭雖是震撼,面上卻毫無變化。
太清真人徐徐問道:“金施主就是崑崙山世外高人鍾先生的高足了?”
金瑞此人江湖,除了史思溫外,誰都不知他的師承,連珠兒也不知道,因此聞言微微一怔道:“真人神目如電,晚輩欽佩之至,家師正是鍾先生。”
太清真人拂一下頷下白髯,道;“貧道自從四十年前,接掌本派掌門之位以來,便未曾出過手。金施主來得正好,貧道正想考究一下自己的武功,這四十年來是否已經擱下!”
珠兒本以為掌門真人會命自己出手,而對那個深愛自己而又曾是救命恩人的德貝勒,她可不知道真打還是假打好?故此流露奇異的神色。如今一聽掌門真人竟然要親自出手,不覺驚惶更甚,忙道:
“啟稟掌門真人,弟子適好奉命在此,有事弟子服其勞,何須真人親勞法駕!”
太清真人一直不曾看她,是以沒有發覺她的神色。他微微一笑,道:“貧道雖然老朽,但自信還堪一擊。不過貧道比金施主多活了不少歲數,不覺有以老欺小的嫌疑。這樣好了,貧道如不能在二十招以內,活捉金施主,便任得金施主安然離開隱仙觀!”
須知太清真人修道多年,為人極是謙沖恬淡。今晚卻因兩頭神猿之死,大為傷心,況且此事也大損峨嵋威名,是以連他老人家也抑捺不住心頭火氣,簡直不容分說,便自挑戰。
金瑞大大愣了一下,心想峨嵋、崑崙兩派,如今雖談不上什麼交情。但一則均屬名門正派,聲氣時通,二則昔年兩派長輩,均有過往來,不能說毫無淵源。尤其是太清真人清譽極隆,既然四十年未和人動過手,今晚何故破戒出手?
“晚輩自知擅擾真人清修之處,罪不可逭,敬請真人處罰,實在不敢和真人動手!”
太清真人心念微轉,忖道:“此子氣度不凡,言詞間甚是真誠,敬重前輩。果然如此,又何以殺我守山神猿?無量壽佛,……我莫被他矇騙過去,試想如今世風日下,大奸大惡之徒,均以偽善面目出現人間。此人年逾三旬,說不定涉世已深……”
念頭電轉,不過剎那之間。珠兒在一旁幽幽低嘆一聲,心想這位德貝勒行事令人莫測高深。當日他身為貝勒,竟肯庇護一個入侵宮禁的叛逆,而現在卻不辭千里,來到峨嵋山,竟把守山神猿殺死。
太清真人已道:“金施主不須客氣,你既能來,自有出去的把握。請吧,樓下地方足夠你我施展”
說罷,把松紋寶劍交給一名弟子,使徐徐起身。
金瑞心中倒不害怕,只悔自己大意,不曾打聽到峨嵋派有這麼大的規矩,連那四十年不曾動過手的掌門真人,也因此而出手。
他為難地噓口氣,迅疾地瞥掃珠兒一眼,恰好見到她也望著自己,便苦笑一下。
珠兒道:“弟子先領這位貴客下樓。”
太清真人輕輕點頭,珠兒便縱出門外,嬌聲嚦嚦地道:“金老師請往這邊走。”
金瑞向太清真人拱拱手,便跟珠兒落樓,在樓梯上便低聲問道:“珠姑娘,你一向都住在山中麼?”
珠兒點頭道:“是的。”只應了這一句,便改變話題,道:“等會兒你動手時,千萬不可硬拼,最好仗著崑崙身法,假作內力不敵,一路向左邊移去。左邊那道圍牆以外,便可出觀”
金瑞道:“謝謝你,區區這次遠訪峨嵋,便是為了看看你。”
他又把話題拉回來,珠兒見他在這等身敗名裂的危險中,仍然忘不了向自己暗示傾慕之意,芳心大為感動,覺得這才是真情摯意,禁不住低喟一聲。
金瑞又道:“三年前在紅心鋪見過姑娘之後,回到京師,自覺紅塵中竟無足戀,便以金蟬脫殼之法,假死瞞過家人耳目,悄悄出京,這次來找姑娘,僅僅為了要問你一句話!”
這時兩人已走到最底下的一道樓梯,珠兒震動一下,腳步微窒,但隨即聽到上面傳來步聲,知道那四名道憧已簇擁著掌門真人下來。
她不敢停頓,繼續向下走,一面輕聲道:“等你二十招接下來,出觀之後,才慢慢問我不遲……”她歇了一下,鼓足勇氣,道:“希望你能逃則逃,別和掌門真人硬拼……”
須知她聰慧過人,明知德貝勒對她有情,是以這一問必是有關兩人之事,假如她所答的要令他大感失望,以這人的多情心性,可能便大大使他震撼,心神擾亂。動手時不能專心一志,極可能便立斃掌門真人手下,是以要他事後再說。
金瑞聽了她的話,心中又驚又喜,驚的是從她語氣中,已可覺察出今宵峨嵋掌門親自出手一事,似有內情,因此局勢分外兇危。
喜的是這位心上人關注之情,流露無遺。若然不是碰上這等遭遇,焉能知道她如此關心自己?
兩人走到樓下那片場子上,他迅疾地向左方一瞥,只見十丈以外,有一道高達三丈的圍牆。
金瑞見了那牆,心頭微震,須知牆高三丈,以他目下的功力,自然能夠躍上去。但如在動手之際,對方又是名震宇內的高人,大概只能倉猝躍起,這樣是否能夠躍上那堵高牆,便成問題。
珠兒輕輕道:“你快看準換力之處,在丈七八高處,有黑色的鐵釘呢。”
金瑞卻不再看,只因時在深夜,相隔甚遠,鐵釘既然漆為黑色,誰也沒有這麼好的眼力,可以看見。
只見四名童子挑燈魚貫出來,場子中登時光亮許多。跟著那高冠峨譬,相貌奇古的老道人緩步出來,一直走到金瑞面前。
金瑞忙忙凝神運氣,準備應戰。太清真人卻向四方八面掃瞥一眼,微嗟一聲道:“金施主不須存著謙讓之心,手底儘管施展好了。”
這番話出在別人口中,便是驕傲託大之言,但由太清真人說出,卻甚合理。
金瑞道:“晚輩謹遵真人法諭。”當下微一躬身,口中朗聲道:“請真人恕晚輩無禮”話聲中鐵掌一揮,疾擊過去。
太清真人見他出手奧妙,來勢似慢實快,便不言語,身形如淵停嶽峙般屹立不動。
金瑞的手掌已遞到對方胸口兩尺以內,因掌力蓄蘊未發,故此對方僅僅白鬚微揚。這時見對方沉穩之極,居然尚不出手封拆,口中大喝一聲,掌勢加快,同時掌心吐處,一股潛勁猛然擊出。
太清真人運氣一拒,“蓬”的一聲,對方的掌力已擊在他胸口,跟著鐵掌已到。
他本想仗著內功深厚,硬擋對方一掌,但此時一試對方掌力,已察覺對方年紀雖輕,但內力沉雄,造詣極深,掌上已足有練成崑崙派“天龍指”、“天罡掌”等功夫,可真不大敢讓他手掌上身,當下吸一口氣,胸口忽然內塌,足下分寸不移,但胸部與對方的手掌忽地拉長了尋尺之多。
金瑞也是大吃一驚,想不到這位峨嵋掌門,居然敢硬抵他一記極厲害的掌力。因對方胸口縮退,也不敢再進,身形側上,掌化“橫掃四海”之勢,“砰”地又是一股沉雄掌力,朝太清真人胸脅處撞去。
太清真人突然半轉身軀,手出如風,徑去扣他掌腕之間的脈門。
這一下出手平淡無奇,但令人驚心動魄的,卻是出手之快,認位之準,無一不是已臻化境。
金瑞心雖微凜,但面上神色不變,急急一抬腕,手掌下垂,迅疾無倫地輕輕一拂。
莫看他這一拂,用不出什麼力量,但因他手指已練有奇功,如若被他拂中脈穴,雖不能立刻致死,卻也得皮折骨碎,奇痛難當。
太清真人低喝一聲“好手法”,也自不離原位,手腕震處,寬袖陡然飛起,袖影掩目中,肩身不動,手臂卻突然加長,五指如鉤,已堪堪扣摘住對方手肘。
這兩人一貼近身,便連施極上乘的內家手法,各出一手在極有限的空間裡換了兩招,只看得旁邊的珠兒美眸大張,無法旁眨。
金瑞指尖剛觸著對方寬袖,便知不妙,鬥地飛起一腳,直向太清真人下三路踢到。身子也順腳踢之勢,向後一仰,等如退了兩三尺。
太清真人見他應變神速,這一腳又踢得極是惡毒,不得不移宮換位,兩人登時錯開數尺。老道人不容對方緩手,雙臂一振,已重新撲近,兩手齊出,左手剛猛無化地拍出一掌,右手卻輕巧迅疾地扣拿對方臂肘腕數處脈穴。
金瑞識得對方已施展出本門心法陰陽掌,講究剛柔並濟,兇險均具,尤其在這位一代高人手底施展出來,更加教人有左右為難之感。
他可不敢怠慢,仗著崑崙身法獨步天下,口中清嘯一聲,身軀旋轉如風,移向一旁,單單抵拒對方左掌猛擊之力,“蓬”的一響,兩人掌力相交。金瑞內力略遜,被震得多轉了一圈。
太清真人微微一笑,道:“當真身法神妙,獨步天下”話聲中欺身急進,或是左拍右拿,或是右拍左拿,總之一剛一柔,一兇一險,霎時間已攻了六招之多。
金瑞奮力封拆,盡施崑崙心法,卻僅能自保。
太清真人道:“十招已過,金施主小心了”
金瑞默運真力,疾出一掌,抵住對方極是凌厲的一擊,但覺血氣微浮,因此不敢答話。
只見老道人並不著急,依然用峨嵋派心法陰陽掌,繼續進攻,七招之內,直把金瑞迫退三丈之遠。
這時只剩下三招,太清真人陡然攻勢微滯,金瑞向後面一退,又退了三四尺遠,趁勢換一口氣。
目光一掠,只見太清道人雪白鬚發,竟然無風自動,跟著緩緩向他推出一掌,隔空劈到。
金瑞一念微動,大喝一聲,雙掌平推出去,但見掌力飈轉而出,疾向太清道人沉潛未露的掌力上撞去。
太清真人微微一笑,手掌加快擊出,“蓬”地大響一聲,地上砂飛石走,風轉飈翻。餘勢猶勁,直向金瑞湧撞而去。
金瑞失聲一噫,倏然向後一縱,足足躍退三丈之多。
太清道人飄身而起,如影隨形,也跟進了三丈,兩人仍然相距六尺左右,驀地又是一掌遙遙劈去。
這一掌出手之快,當真難以形容,劈空掌力過處,四下勁風亂旋。
金瑞不但一身上乘武功,而且見聞廣博。一看之下,便明白對方這一掌已是平生功力所聚,放眼當今天下,能夠接住他這一擊的,恐怕數不出幾個人。
他自問沒有這等功力接下來,但閃避更不行。只因太清真人另一掌已蓄勢待發,只要他一閃,立時又跟蹤追擊。這還不算,尚有第一掌的力量,太清真人能夠收回來,從背後追到,形成夾擊之勢。
那時節他就算想硬拼,也無法抵禦前後夾攻的內家真力。
金瑞看出不妥,只好把心一橫,清嘯一聲,也把全身功力運聚掌上,猛然推出。
珠兒見他竟然硬拼,不由得花容失色,口中低低驚叫一聲。
那邊兩股掌力相交,“蓬”地大響一聲,只見金瑞身形凌空飛起。
太清真人為之一怔,只見那崑崙派年輕高手,藉著自己掌力,劃空飛返,一下子已碰在那堵高達三丈的圍牆上。
須知金瑞這一下兇險異常,只因他的對手太清真人,功力深厚之極,適才的一掌,如不是他在接觸的一剎那間,聽到珠兒失聲驚呼,心念一轉,把真力撤回三成的話。金瑞心存僥倖,想借這等凌厲無比的劈空掌力飛開,非立斃當場不可。
這時太清真人腳尖輕點,身形如閃電般移過去,已到了牆下尋丈之處,卻不立即出手攻出最後的一招。
敢情金瑞身軀所碰之處,雖是在圍牆二丈高左右,但該處並無漆黑鐵釘,是以太清真人一心等他掉下來,然後才發最後一掌。
但見金瑞在光滑滑的牆上稍微一停,身形陡然沿牆橫飛。
太清真人暗自一愣,忖道:“我真是老糊塗了,崑崙身法擅名天下,能夠在空中轉折如意,怎能等他墜跌下來方始出手?”
念頭方轉之時,金瑞橫移六尺之遠,已找到一根漆黑的鐵釘,伸手一按,身形拔空又起,轉眼間已飛出牆外,隱沒不見金瑞身形一墜地,陡覺雙腳一軟,站立不住,向前一僕,忙伸雙手按住地面。他腦筋靈活異常,已想到這裡離太清真人不過兩丈左右,中間只隔住一堵高牆。他如聽出自己僕跌地上,勢必飛身躍過牆來,把自己活活擒住。
這時在牆內的太清真人果然聽出聲音不對,微微一笑,正要有所動作,忽又聽到“刷刷”兩聲,第一聲尚在丈半以外,第二聲已到了四丈以外。
老道笑容一斂,轉目凝視著珠兒。
珠兒心頭大震,垂下臻首。
太清真人沉聲問道:“你可知道適才貧道因你驚叫之聲,把掌力撤回三成,才讓他能夠借力逃走麼?”
珠兒緩緩道:“弟子罪該萬死。”
太清真人又問道:“你以前認識他麼?”
珠兒道:“七八年前,弟子隨雙親到京師,闖入宮禁,被藏邊第二高手薩迦上人所傷,無意中逃入他家中,得過他救命之恩。”
太清真人道:“你怎不早說,既是曾受他救命之恩,理合還報。幸好適才因你驚叫之聲,無意中已救回他一命,舊恩可償還。”牆外的金瑞聽到這些對話,心情大為激動,忽地胸口一悶,一口熱血幾乎衝口而出。
原來他強借太清真人的掌力飛退之時,早已被震得血氣浮動,其時生死存亡,繫於一髮。他仗著內功深厚,硬是運一口真氣,壓住向上翻騰的血氣,終於逃出牆外。當他仆倒地上時,暗中想到太清真人會聞聲趕出,心念一轉,手掌已抓起兩塊硬土,抖腕向外打去,先後兩聲過後,生似他已縱走,果然騙過太清真人。
但這一口鮮血噴出來的話,勢非驚動牆內的太清真人不可,登時又運集全身殘餘力量,把這一口鮮血迫回五臟六腑。
太清真人轉身向隱仙樓走去,一面道:“看在他曾救你一命的份上,貧道還剩下的一招,也一併算了。”
珠兒緊隨著掌門真人,連忙謝過,不一會已上了三樓。
太清真人道:“你進房來,有個使命要你做到。”
說時,已走人靜室之中,珠兒跪在太清真人榻前,敬候差遣。
太清真人取出一支金光燦然,長約半尺的古劍,道:“珠兒,你可認得這是什麼?”
珠兒恭容道:“這是歷代祖師相傳的信物,凡是金劍所到之處,等如掌門真人親自降臨!”
太清真人道:“不錯,如今便命你帶著金劍信物,去把金瑞活捉回來,如需人手,可用金劍隨意調遣。在你把他帶到貧道面前以前,不准你與他交談一語!你可聽清楚了?”
珠兒心亂如麻,口中卻清晰地應道:“弟子已聽清楚真人諭旨。”
且說在圍牆外的金瑞,好不容易等到太清真人走開,這時又怕觀中弟子出來察看,忙忙起身,忽地一陣暈眩,一交摔倒地上。
這一交跌得不輕,胸中那口熱血直噴出來,灑了一地。
他暗自嘆一口氣,忖道:“罷了,我本來只是血氣震盪,如若不須強運真氣,逃出此牆,只須調息片刻,便可復原。等到出了牆外,如果吐出那口鮮血,也不須半個時辰,便可無事。目下卻壞在把這口鮮血迫回內臟。”
他這種傷勢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就看當時的情勢如何而定。
假使此刻一切無事,可以讓他安心療治的話,則最多大半日工夫,便足夠了。
倘若沒有時間立刻運氣自療,還要走動的話,傷勢惡化起來,要治個三年五載,或是三兩個月都不一定,就看他走動得劇烈與否和拖延的時間長不長久。
他緩緩走開,數丈遠處便是陡峭的山麓,沿著山麓走了大半里路,趕快隱在黑暗中,跌坐調息運氣。
四下一片寂靜,隱仙觀雖有數百道侶,而且正在咫尺,但卻不聞一點人聲。可知觀中規律之嚴,不比泛泛。
他坐了大半個時辰,自覺傷勢已好了大半,以後的十數日中,只須加倍用功,同時在傷勢未痊以前,不運真氣內力與強敵動手,便可完全復原。
這時心中大為寬慰,想起那峨嵋掌門太清真人,果真是名不虛傳,無論在處事或武功,都不愧為名山大派之主。
轉念又想到珠兒,她既然認識自己,這一回倒不知會連累得她受什麼責罰?
他再也坐不住了,緩緩站起身,仰天長嘆一聲,悽然忖道:“天啊,為何這般愛情如此多災多難,縱然想見她一面,也魔障重重……莫非是命中註定,我非遁入沙門不可……”
“赤手屠鯨千載事,白頭歸佛一生心!”這兩句他最愛吟誦的詩句又蒼涼地在他耳邊迴響。
悲嘆哀感之情,在他方寸之中泛湧,但他仍然記得此處離隱仙觀不過半里之遙,不能久留。於是盡力收懾心神,用有節奏的步伐沿山麓而走,這時他以施展崑崙行功心法,雖然走動,卻是在運功行氣,增強真力。
又走了大半里,只見一道狹谷穿過此山。
走完這道狹谷,又沿著另一座山的山麓走去。這時曙色微現,四面山頂雲霧沉沉。
不久他又走入一道谷中,天色漸亮,他停住腳步,歇息一下,自覺傷勢又好了不少。
今宵之事,越想越覺得不解。只因他跟著珠兒入觀,稍為遲了一步,故此太清真人開頭便告知珠兒關於兩頭守山神猿被崑崙心法“天龍指”所傷之事,他沒有聽見。後來只聽到太清真人說起峨嵋與崑崙,素無嫌隙。不知何故崑崙派有人來本山擾亂等語。
其時他還在奇怪,正想竊聽下去,太清真人已揭破他隱身外面之事。
現在任他如何推想,也不會想到竟是另一樁崑崙門下所幹之事,嫁在他頭上。
他怔想了一會,便向那邊谷口走去,猛聽一聲洪鐘也似的笑聲,從谷口傳來,四山震動,足見發出笑聲的人,內功之深厚,使人詫駭。
金瑞腳步一窒,忖道:“峨嵋派真是深藏不露,山中竟有這等高人,江湖上卻無人知悉。”
念頭轉時,只見谷中出現一人,身材高大,發亂須長,手中提著一根亮銀棍。雖然發須遮住大半面目,但仍可以看出這個高大道人氣度威猛,絕非泛泛之士。
這個高大道士正是太清真人的師弟白靈官真人,他上下打量金瑞數限,然後大踏步走過來,冷笑道:“本真人以為崑崙派高手金瑞是個三頭六臂的人,如今見面,卻也不過爾爾”
金瑞沉住氣,問道:“真人清號可以賜告麼?”
白靈宮洪聲道:“有何不可,難道還怕你們崑崙派報仇麼?本真人四十年前在江湖上,人稱峨嵋白靈官”
金瑞輕輕啊了一聲,道:“白真人雖然四十年不曾再涉足江湖.但晚輩仍然聽過真人威名!”
他歇一歇,隨即問道:“只不知白真人突然出現,攔住去路,竟是何意?”
白靈官吃他問得一愣,心想這廝真狂,難道我在此出現,還請你喝酒玩耍不成?
他仰天狂笑一聲,道:“問得好,問得好!”
金瑞以為他由隱仙觀追來,只因他聽到太清真人與珠兒所說的話,故此覺得白靈官忽然攔截住他,甚是不解。
只聽白靈官又道:“本真人只想請你到隱仙觀中坐坐,喝杯清茶”
他原是調侃的話,其實他心中恨不得一棍砸死金瑞,以報兩頭守山猿友被殺之仇。
金瑞為人氣度寬洪,莊容道:“白真人休得取笑,適才晚輩在隱仙觀出來,承蒙掌門真人以掌力相送。此刻白真人又何故相召?”
白靈官怔一下,道:“什麼?我師兄以掌力送你出觀?”他被禁在長青谷中四十年,心機不多,尚自信以為真。又問道:“這是什麼規矩?”
金瑞何等聰明,聞言已知白靈官真人其時不在觀中,是以不知自己之事。
這時他反倒覺得為難起來,只因攔住去路的人,猶有天真,他大可以胡亂哄他一陣,定能騙得他放過自己。但此舉大欠光明,有虧豪俠本色。
然而他如不哄騙於他,這一關真不容易闖,特別是自己內傷未曾完全復原,萬一又硬對兩掌,回去非療養一年半載不可。假如被他擒住,則羞辱師門威名,這個人更丟不起。
他這裡心口相商,白靈官也皺眉頭尋思這一門規矩。他見對方不答自己問話,自然不便再追問下去。
片刻工夫,兩條人影相繼出現,卻是玄風、玄火兩位玄字輩的高手。再一眨眼間,入谷時那邊的谷口也出現了玄雷道人。
白靈官實在想不出來,便向身邊的玄火、玄風兩人說了,玄火立刻道:“師叔,他是胡扯,這廝等如說被掌門真人打出觀來!”
白靈官真人勃然大怒道:“是啊,這小子不要臉,胡扯亂說!”
金瑞哪能承認不要臉,只好冷笑一聲道:“在下把事實說出來,並非胡扯。”
白靈宮真人面色一沉,道:“不管怎樣,但今朝你想出山,先過了我這一關再說……”
金瑞看看情勢,縱然不想動手,也沒辦法,便不做聲。
玄風、玄火、玄雷三人各各掣出長劍,分散開來,成“品”字形把那兩人夾在當中。
金瑞反手亮出利劍,朗聲道:“真人既非要賜教不可,在下只好捨命相陪!”
白靈官真人沉聲道:“好,看棍!”手中那根亮銀棍挾著猛烈風聲,當頭砸下。
金瑞不等對方棍勢使開,搶先一線之機,施展出崑崙派精奧劍法,一招“墨龍抖鱗”,劍身顫處,幻化出三朵精光奪目的劍光,一齊向對方身上湧去。
這一招變化奇奧,出手毒辣,乃是招中套招,奇正相生的妙著。
白靈官真人聲如洪鐘般長笑一聲,身形猛可向後一退亮銀棍已橫在胸前,竟是明知故犯,要試對方劍上絕學。
“嗆嗆”兩聲脆響過處,金瑞攻出的三朵劍花,其中兩朵一齊擊在對方亮銀棍棍身之上。剩下還有一朵,已到了白靈官真人胸前。
旁邊玄字輩三位高手都暗中吸一口冷氣,敢情此刻單單看了對方一招劍法,已可窺出敵人的內功劍術,均已臻爐火純青之境。今朝如若由他們三人攔截,只怕微有託大,不肯一動手時便三人合擊,這個強敵勢必在數招之間,突圍而去。
但見那朵劍花已印在白靈宮真人胸上,可是白靈官不但沒有應劍而倒,反而威力強絕地一棍橫掃出來。
金瑞心中微凜,敢情僅僅攻了一招,便已發覺對方武功已達出神入化的地步,明知自己這一招“墨龍抖鱗”,招中套招,厲害無匹。但仍然寸步不移地硬給拆解。說起來似是輕描淡寫,但在場中的白靈官,如不是看準了對方化出的三朵劍花已破其二,只餘一朵,勢子力道都無法變化的話,雖然能夠吸氣塌胸,避過這一擊,但下面跟著傳出來的招數,便不好抵擋了。此所以金瑞心中微凜,不敢逞強。劍光突然一抬,身劍合一,斜斜飛開五尺。
白靈官一棍掃空,大喝一聲,縱身追去,半空中便已發招,棍風如山,直壓下來。
要知這白靈官身高手長,加上手中亮銀棍甚長,威力範圍本就廣大。何況他臂力特強,內功深厚,棍上沉雄風力,遠達丈許,是以兩丈方圓以內,風捲飈翻,聲勢極為驚人。
金瑞生平真未碰過這等剛猛強敵,一見對方棍法使開,縱高竄遠,有如迅雷忽發,招數奇奧,認得正是“大聖棒法”。忙也用出一身所學,著意招架。
這時棍影滿天,籠罩住一道劍光,打得急烈,真是連人影也瞧不見。
玄字輩三人都是使劍高手,見那金瑞使出崑崙秘傳劍法,雖然打來打去總是那幾招,但竟是以快制快,固然無法反攻,但自保卻綽綽有餘。大家都沒有瞧過這一路劍法,不由得盡皆屏息凝神,細察敵人劍路。
白靈宮真人的“大聖棒法”乃屬武林一絕,如若功力不夠,這一路棒法根本便不能施展。此時八面威風,指東打東,指西打西,看看已把七十二路棒法施展了大半,卻仍攻不下敵人,不由得心中微怒。
他力大無窮,雙臂再一運力,眨眼間再擊出七八根,金瑞在棍影如山中,依然未露敗象。老道人厲喝一聲“氣死我也”,亮銀棍突然撤手“唿”的一聲,直向金瑞疾撞過去。金瑞舉重若輕,從容閃開。那根亮銀棍撞個空,直向圈外飛去。眨眼間已撞在三丈外一塊岩石上,只聽山搖地動般大響一聲,那塊岩石已吃亮銀棍奇猛的力量炸碎數尺方圓那麼大的一塊,碎片石屑,滿天飛射。
金瑞又驚又訝,驚的是這個老道一身功力,實在強得出奇。訝的是他氣得撤棍,又待如何?
旁邊玄字輩三名道人齊齊橫劍,作出攔截之勢。他們卻沒有一個露出訝異之色。
金瑞轉眼之間,已恍然大悟,敢情對方已奇快無儔地取出一截金光燦然的槍管,抽出來擰好,便是一支五尺半長的金槍。當下轉念道:“對了,他昔年以棍、槍、劍三絕縱橫於武林,今朝看來還要試一試他的劍術呢!”
念頭剛轉完,對方手中金槍一晃,已攻過來。金瑞吃一驚,敢情白靈官的金槍上,風響低微,若有若無,分明是和適才亮銀棍的剛猛路子,極端相反,竟是走的花巧精妙的路子。果然白靈宮這支金槍,端的別有精奧奇巧之處,每一槍攻擊,都化為數支金槍。在這方圓丈半之內,萬道金蛇,亂顫亂閃,使人眼花目眩,難以捉摸。
金瑞把一身真力,盡聚劍上,倏然清嘯一聲,使出崑崙派不傳心法“雲龍大八式”,登時人劍合一,凌空盤旋遊翔。但見他劍法雖無眩心駭目之處,卻極具威力,而且從容瀟灑。白靈官真人用盡金槍上的絕藝,力搶攻勢,一口氣攻了二十多招,空自撒出滿天槍影,金蛇萬道,卻毫無克敵制勝之象。
這一場惡戰只看得玄字輩三位道人神搖目眩,同時又暗暗替師叔著急。
殊不知金瑞為了抵禦白靈官金槍絕技,已用出最耗內力的“雲龍大八式”,如是平日,他還能因力生力,在招數間調元運功,迎本返原。但目下他內傷未痊,兼之對方攻勢又急又密,是以大耗真力,敗局已定。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1:55:26
第十七章 豪氣干雲
這時白靈官真人的金槍已施展了五十餘招,他平日自負可以憑著一棍一槍一劍,橫掃六合,縱橫天下。但今朝連番急攻,金槍上的絕藝已施展了大半,僅僅感覺出對方內力減弱,但表面仍然看不出絲毫敗陣的跡象。
側眼一覷,只見三位師侄面上都流露出極為訝駭之色,白靈官登時如被敵人在心上重重打了一下,但覺此等大恥,如不清雪,日後定要被本派後輩弟子們大大看輕。
當下洪聲大笑道:“好劍法,且讓本真人瞧瞧你還有什麼絕藝沒有?”
話聲中倏然挫腕收招,縱開數步,把那支金槍插在地上,反手亮出長劍。
金瑞一口氣尚未透過來,只見那身材高大的白靈宮真人,已迫到他面前。
他抬目一瞥,心中陡然一凜,原來白靈官真人手捧長劍,面色肅穆,毫無一絲驕傲狂躁的神情,比起適才施展棍槍之時,大不相同。
白靈宮真人道:“本真人四十年前曾涉足江湖,其時會過天下不少英雄豪傑,但極少要動用這支長劍,金施主你便是本真人四十年後首次動手的人,崑崙秘藝,果然令人欽佩。如今本真人要動用此劍,認真領教一下崑崙劍術……”
這番話說得毫無火氣,充份流露出一代名家風度。
金瑞本是此中大行家,深知“劍”乃百兵之祖,易學而難精,認真講究起來,劍術一道,最是深奧。倘若對方仍然像早先那般暴暴躁躁,浮誇自大,則金瑞縱然敗陣,也不心驚。
但像他如今表現的沉凝風度,便可知此人在劍術上下過大功夫,因此一劍在手,整個人便登時改頭換面,大不相同。故而金瑞一瞧見他一派肅穆的神色,便為之一凜。
白靈官又道:“金施主武功的是不俗,但本真人在劍上浸淫多年,自信頗有心得。今朝金施主你如能在我劍下走上二十招不敗,便任你平安出山!”
金瑞徐徐應道:“白真人不須拘限招數,晚輩如若輸了,不論是一千招或是一招,也同樣心服!”
說話時心中卻想道:“他一開口便是二十招,與他師兄如出一轍,巧合得令人奇怪……”
白靈官仰天大笑道:“語已出口,決無更改之理,二十招就是二十招!”
金瑞道:“既然白真人執意如此,晚輩竭力奉陪就是!”
白靈官道:“你再歇息片刻,免得日後怪我趁你疲乏之際相迫。”
金瑞當真盼望有時間歇歇,但吃他這麼一說,豪氣陡發,朗聲道:“只此一言,足見前輩風儀,晚輩欽佩之至。但卻毋須真個歇息,真人即管賜教便是!”
白靈宮此際頗為對方氣度打動,心想可惜這等人物,竟會用下流手段,暗算本山通靈神猿,不覺搖搖頭,表示惋惜之意。
旁邊的玄字輩三個道人,都暗暗著急,測不透師叔何以肯讓對方有緩氣之機。
其實像金瑞那等的力不繼的情形,豈是片刻工夫可以緩得過來?白靈官自然深悉其故,是以才肯這麼大方,讓他歇歇。
玄雷大聲道:“啟稟師叔,神猿慘死的一段公案,掌門真人等著處斷!”
白靈官叱道:“難道我會忘記?那兩位猿友陪著我自小玩到大,我們的交情,比誰都深……”
玄雷躬身道:“弟子不敢!”
金瑞忙插口道:“聽諸位口氣,生似貴山神猿遭遇不幸,這筆賬卻落在晚輩頭上?”
白靈官真人面色一沉,冷冷道:“崑崙派天龍指的功夫,外人偷學得會麼?”
金瑞道:“這是敞派秘傳心法,外人自然難悉練功法門!”
“這就對了,本山兩位猿友,均是在左太陽穴上,吃崑崙天龍指力擊傷而死!目下你不必多所辯說,等見到家師兄時再辯不遲。”
金瑞正要說話,白靈宮舉手止住他發言,接著又道:“我只有一事想問問你,這只是私人的疑問,你愛不愛答,都隨便你。”
金瑞毫不猶疑,道:“真人請說出來吧!”
“我已見識過施主武功,是以頗覺不解。只因本山兩位猿友,通靈多年,復有超逾人類的天賦,你如何能仗著區區天龍指,把它們擊斃?”
金瑞聽他口氣,似乎甚為輕視本派的秘傳法心“天龍指”,心想這等指力攻堅破銳,能傷人於十步之內,連師父鍾先生負盛名於武林近百年,尚且只有八成火候。據說如苦練到十足火候的話,天下無人能抵擋隔空一點之力。本派弟子,准許練這等指力的,寥寥無幾,而且都不過是皮毛功夫,最遠也得在兩尺以內,方生神效。不過話說回來,如是練過天龍指的人,手指點在敵人身體之上,可比任何內家重手法還要厲害。
但這等希世奇功,對方卻說是“區區天龍指”,寧不可曬,忍不住朗聲道:“貴山神猿道行縱然深厚,但決禁不住敝派天龍指功夫,不過晚輩尚不敢放肆至此。”
白靈宮一聲冷笑,截斷他的話,道:“我早提過,說不說由你,現在本真人可要動手了!”
金瑞趕緊提氣運功,全神貫注。
白靈官第一劍來勢甚緩,直指胸口,金瑞不敢招架,以免兩劍搭一搭,硬拼真力。誰知他一閃時,對方才真個發動攻勢,佔了主動優勢,劍光如潮,剎那間連發數招,快得難以形容。
金瑞又使出“雲龍大八式”,雙足一頓,飛上空中,離地六七尺高,身劍合一,化為一道白濛濛的劍光,在對方青森森的劍幕之內盤旋飛駛。
白靈官真人在劍術上果然有驚人的造詣,灑出百數十朵劍花,捲住對方身形。
玄字輩的三名道人,敢情也未學過這套劍法,但見師叔每一劍出處,都暗具神驚鬼懼的威力,一任對方身法神奇無匹,仍然迫得緩不出手反攻。玄火道人在三人中年事最輕,忍不住低聲問道:“師兄,師叔他老人家使的可是本門鎮山之寶‘掃蕩乾坤十五訣’麼?”
玄風道人低低答道:“大概不錯,否則以崑崙派的雲龍大八式,尋常劍法如何能製得住?”
這時白靈官真人的劍勢有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到了第十一招,青鋼劍宛如奔雷掣電般擊中敵劍,但聽龍吟虎嘯般一聲長鳴,金瑞驀然墜落地上。長劍雖然不曾撤手,可是已是耳鳴心跳,真力將竭。
白靈官真人沉聲道:“你如認輸,可把長劍拋在地上!”
金瑞強運真力,聚集右臂上,極快地回答道:“晚輩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話聲未歇,又提氣縱上半空。白靈宮騰身追去,一劍戳出。
這一劍又快又毒,而且劍勢蘊蓄不盡,隨時可以變招換式,攻守如意。
金瑞忽然橫移數尺,竟然在空中硬生生轉變方向。
白靈官連人帶劍,衝過了頭,但聽金刃劈風之聲,已襲到右邊腰腿之間。
老道人冷冷一笑,在空中鬥地旋轉過來,面對敵人,但見對方劍尖已到了面門。
玄字輩三名道人駭得哼出聲音,說時遲,那時快,白靈官真人竟已一仰頭,退了大半尺,底下一劍已刺向對方小腹之上。
這時只要金瑞不收回招數,雖能在白靈官面上劃一下,但小腹上卻得添個透明窟窿。
金瑞真氣一提,又使出“鳳舞九天”身法,斜斜飛開數尺。他本想飛開尋丈,方始落地換氣,再回攻敵人。誰知這刻內力已竭,僅能飛開數尺,便自墜地。
白靈官在長青谷中四十年,幾乎無日不在松樹上縱躍往來,因此一身輕功,已達出神人化之境,換了別人,可真不能在空中轉身發招。
金瑞落地之後,他的人已撲到,一招“所向披靡”,直取咽喉。
金瑞勉力舉劍去架,“嗆”的一聲,雖然撩在敵劍之上,卻架不開對方重如山嶽的長劍。只好雙目一閉,等候敵劍刺人喉嚨之內。
谷口外突然有人驚呼一聲,同時之間,白靈官已挫腕中止劍去之勢,劍尖離他咽喉只有一線。
白靈官望也不望谷口,冷冷道:“本門師兄有命要活捉你回觀,故此本真人劍下留情!”
谷口這時已出現一個道人,如飛縱到。玄風、玄火兩人齊齊提劍縱過去,攔住那人。
玄風道人朗聲道:“道友請留步,此乃本山大事,不宜過問!”
那道人顯然不是本山之人,只見他一直衝到玄風、玄火兩柄長劍之前,倏然一掌橫掃,掌力如山,掃得玄風長劍一歪,玄火道人大喝一聲,劍如毒蛇般刺過去。刷刷一連三招,凌厲之極。
但對方只用一隻左手,忽劈忽掃,竟然寸步不移,硬是抵住玄火道人的一柄長劍。
玄雷道人大驚失色,急急躍過來,幫忙攔截。
玄風道人也極是訝駭這個年輕道人武功之高,居然能赤手空拳,抓住玄火道人的三劍。
同時對方掌力之重,也親自試過,這時也不客氣,徑從偏鋒攻上,也是一連三劍,凌厲迫攻。
那年輕道人使出巧妙手法,或抓或拍,隨手化解了他的劍勢。
玄雷道人喝道:“道友好俊的功夫,也接貧道三劍看看!”
話聲未歇,已從正面攻上。兩旁的玄風、玄火也揮劍合擊,一時劍光如雨,光華亂掣。
那年輕道人面臨峨嵋派三位高手合攻,竟無懼色,仍然赤手抵擋,拳打掌劈,勇不可當。
霎時間已打了七八招,居然尚能支持。
白靈官真人回眸一瞥,哦了一聲,厲聲道:“師侄們住手,我要會會此人。”
玄風、玄火、玄雷三人聞言不敢不從,一齊收劍躍退數步,但仍然攔住那道人去路。
那年輕道人見白靈官青氣森森的長劍,指著金瑞喉嚨,真怕他手腕一動,便刺入去,因此不敢妄動,朗聲道:“貧道玉亭,一向隱修於崆峒,所以忽然驚擾之故,正與各位所辦之事有關!”
白靈官倏然用手虛虛一點,金瑞微吭一聲,便木立不能動彈。
他洪聲道:“你是崆峒山三清宮的人麼?”
玉亭道人稽首道:“貧道目下忝為三清宮觀主!”
“哦,那麼玉亭觀主是石軒中的師兄弟了?”
玉亭觀主知他四十年禁在長青谷中,大概只聽說崆峒山出了一個石軒中,其餘之事不大知道,便朗聲道:“那是家師!”
玄風等三人都幾乎驚噫出聲,若是石軒中親自到此,能夠抵住他們三人合擊,還說得過去。但對方竟是石軒中徒弟,便已如此了得,怪不得石軒中能夠號稱“劍神”。
玉亭觀主向來尊賢敬老,因那白靈官真人不但年紀甚老,而且又與師祖同輩,是以他說出這等倚老狂言,也不計較。
“白真人請聽晚輩幾句話。”他從容說道,“貴山兩頭神猿慘遭不幸,實在因晚輩身上有一樣寶物,名曰‘龍環’,具有伏獸的靈效,是以它們雖已通靈,仍然在無聲無息中被人暗算致死!”
白靈官雙目大睜,凝瞧著前面的年輕道人,心中無限仇憤,移了一半到他身上。
玉亭觀主又道:“晚輩無心之咎,深自歉疚,也曾向太清真人坦誠告罪,幸蒙宥恕,是以此刻也斗膽向白真人直陳。”
白靈官亂須籟籟顫動,顯然是極力抑壓住胸中怒氣。
“你這等說法,莫非要本真人連這兇手也一併釋放?”
玉亭觀主為難地沉吟一下,才道:“這樣自然是求之不得之事。但相信自真人決不肯隨便放他。晚輩所以急急趕入谷來之故,便因恐怕白真人劍下不留情,一下把他殺死,以致他含冤不白,兼且從此貴派與崑崙結下不解之仇,實非武林之福。”
白靈官峻聲道:“你急趕入谷來,趕得真巧,不遲不早,正好在他束手就擒之時。咄!
我且問你,假如他捱過二十招,揚長出谷,你可還現身不現?”
玉亭觀主愣了一下,然後道:“出家人不敢打誑,如若金施主僥倖招架過去,晚輩不會現身!”
白靈官冷笑一聲,大喝道:“答得真輕鬆,你一心一意為了他的性命而擔憂,但你可曾想到,本真人乃是以一生威名,作此承諾?”
他的聲音極是宏亮,這幾句話說得宛如巨鍾急鳴,四山皆震。
玄字輩三位高手都覺得師叔所說極是,一齊憤慨起來,怒形於色。
玉亭觀主愣了片刻,輕喟一聲,道:“晚輩的確慮不及此,無怪真人不悅。”
“這一爭暫且不提,你出面干涉,定然與此人有極深交情,但你是否一直與他在一起?
你可敢用人頭擔保不是他下的毒手?”
玉亭觀主又怔又愣,簡直無從回答。
白靈官聲如洪鐘般仰天大笑道:“好一個崆峒派三清宮觀主,掌領一派門戶,作事居然如此糊塗。”
玉亭觀主被他奚落得面目無光,卻又無法反駁,真是進退兩難。
白靈宮真人側顧玄風等人道:“師侄們,以你們看來,人家是怎麼樣的交情,才會甘犯江湖大忌,闖人此谷?”
玄風道人大聲道:“最少得要生死之交才行!”
白靈官回眸問道:“玉亭觀主,愚師侄說的可對?”
玉亭觀主就事論事,便點頭道:“說得不錯……”他本想解釋一下自己如何素稔金瑞的為人,知他不會作出這等不光明之事,是以才會闖入谷來。出發點僅僅是免得崑崙、峨嵋兩大正派由此結下不解之仇。
但下面的話尚未說出,對方已大喝一聲,響如霹靂,震得谷中數人耳朵全都嗡嗡作響。
“既是生死之交……”白靈官咬牙切齒地道,“那麼你就陪他一道走好了!”
話聲一歇,身形一晃,已掠過三名道人,欺到史思溫面前。揚手一劍,直取中盤。
史思溫明知對方功力卓絕,劍術精奇,這一劍必須揮劍封拆,否則吃對方劍勢使開,便非落敗不可。但如若動手,勢必拼出高下,方能罷手,這麼一來,如是自己贏了,那麼這場誤會,決無法解釋清楚。故此不想動手,疾忙閃開。口中一面大聲道:“真人暫釋雷霆之怒,晚輩……”
“不必惺惺作態!”他大喝道,手中劍已化為“斗轉星移”,橫撒出一排劍影,電急迫攻。
玉亭觀主看看這招躲避既不行,招架又不得,心中陡然掠過“天玄秘篆”中一著奇招,身形向左方疾倒下去,右腳猛踢對方下盤,同時以左手支地。
這一腳踢不中是意中之事,白靈官果然挫腕沉劍,電抹咽喉。
誰知史思溫身形已仗著左手支地之勢,急旋開去,恰好避過這一招。
但其間只差一發,險些喉管上開了一個洞口,奇險無比。
白靈宮沉聲喝道:“好身法!”手中長劍已施展出“掃蕩乾坤十五訣”,緊緊追逼。
史思溫根本沒有機會還手,只能隨機應變,見招拆招。
五招過去,史思溫已手忙腳亂,空有一身武功,卻無法施展。
他雖然極為沉穩,但此時也大為氣餒,心想不出五招之內,自己非傷在對方劍下不可。
以對方劍法之毒辣,能夠不死在當場,已真是大大的運氣。
玄字輩三位高手眼見本派無上心法“掃蕩乾坤十五訣”,竟具如此威力,不由得都聚精會神,盡力偷學其中的三招兩式。
一條人影有如星隕虹瀉似地由谷口飛縱人來,眨眼間已趕到谷中。
直到此人撲到白靈宮和史思溫交戰之處,玄字輩三位高手這才矍然發覺。
玄風站得最近,疾忙揮劍攔截,他乃是峨嵋高手之一,隨手一劍,威力也極大,那人影也疾出一劍抵禦,“嗆”的一聲,兩劍相交,玄風道人竟被震退七步之遠。
玄風道人既被震開,玄火玄雷兩人一方面驚訝,另一方面相距數步,已來不及攔截。
這條人影好快,眨眼間已落在交戰中兩人身邊,劍光起處,幫史思溫擋了半招。
玄字輩三位高手此時,已看清楚來人是誰,幾乎都驚咦出聲。
白靈官被來人擋了半招,攻勢微挫,玉亭觀主史思溫已錯開數尺,緩過手來。
兩人一齊打量來人,卻見是一位長身玉立,眉黛凝春的美麗姑娘。
白靈官咦了一聲,道:“珠兒,你幹什麼?可是瘋了?”
她那對晶瑩迷人的眼睛中,抹過一層愁色,斂衽道:“師叔請釋雷霆,珠兒有下情奉稟!”
她隨即在懷中取出一柄短短的金劍,高舉過頂,肅然道:“茲奉掌門真人之命,將這兩人帶走。”
白靈官真人見了金劍,連忙躬身稽首道:“敬領法諭!”
珠兒直到這時,目光才掃過木立不動的金瑞。她極快的一瞥,已看出他一點也沒有受傷,芳心放下一半。
她回身對史思溫道:“玉亭觀主可肯隨我走麼?”
史思溫稽首道:“悉聽姑娘吩咐。”
她淒涼地微笑一下,疾躍過去,玉手輕輕拍在金瑞身上,解開穴道。
金瑞大咳一聲,噴出一口鮮血,身形搖晃幾下。
珠兒一伸玉手,把他攙住,脫口道:“啊,你已被掌門真人掌力震傷了!”
白靈官和玄字輩三人都莫名其妙,想不透珠兒何故不怕對方逃走,還露出關心之意。同時因金瑞這一口鮮血,方始明白他早已負了內傷,是以適才走不上十五招,便是力竭落敗的真正緣故。
珠兒又對史思溫道:“玉亭觀主可否揹負貴友同走?”
史思溫毫不猶疑,飛縱過來,把金瑞背起來。金瑞還待推辭,但一來全身痠軟無力,二來史思溫根本不容他分說。
珠兒向白靈宮道:“師叔請恕珠兒放肆,這就先走一步。”
白靈宮稽首道:“你既請出掌門金劍,一切自可便宜行事,但凡事你須三思才好……”
珠兒沒有做聲,徑向谷口疾奔而去,史思溫揹著金瑞,展開腳程,也跟著出谷。
三人已出了谷後,玄雷首先問道:“師叔,那不是回觀的方向呢!”
白靈宮沉聲道:“我早知道了,玄風,你立即趕回觀去,把經過詳稟掌門真人。我和玄火、玄雷立刻到前山山麓,兜截他們去路。只要珠兒離開了他們,便可下手把他們擒回來。”
且說珠兒帶領史思溫,越過兩座山嶺,已走入仙迷嶺內。
但見眼前俱是陡峭已極的矗天峭壁,以他們的身手功力,也不得不沿著峭壁下的羊腸小徑盤旋,轉來轉去,眼前景物幾乎完全一樣,岔道極多。
珠兒平日走熟,故此儘管這仙迷嶺極難辨認道徑方向,她卻絲毫不須停滯。
到了出口處,她停住身形。史思溫也跟著停步,而且很快便把金瑞放下,讓他靠壁而立。
她轉身瞧一眼史思溫,道:“多勞玉亭觀主了!”
史思溫道:“貧道與金兄乃是好友,理應效勞,倒是姑娘解圍恩德,使我感激……”
她的眼光移到金瑞面上,隨口道:“觀主別客氣。”
史思溫立即道:“此嶺形勢之險奇,天下罕見,貧道就在附近瞧瞧……”說罷,便走開了。
金瑞也是目不轉瞬,凝視著相思了七八年之久的心上人。
但覺眼前玉人,比以前更覺美麗,而且因已成熟,完全沒有昔年那分稚氣,備覺動人。
珠兒先垂下眼光,輕輕道:“你身為貝勒,何苦不在京城享受繁華,卻來此處闖禍?”
金瑞慨然笑道:“這一場無妄之災,得你一言,已值得嘗受!”
他歇一下,又道:“我早已看破過眼煙雲似的繁華,故間設計裝死,還我自由之身。是以特來峨嵋見見你,想不到果真得此機會,與你敘舊……”
她道:“恐怕代價太大了……”說罷,囁嚅著想說什麼,但終於沒有說出來。
金瑞靠著石壁裝出夷然的樣子,道:“你可是還記得我那義弟孫懷玉,想知道他的近況麼?”
珠兒點點頭,驀地覺得自己太過殘忍,明知他深愛自己,因此不辭千里而來。同時他定然也明白她對孫懷玉的私心愛戀,這刻竟要他提及孫懷玉,豈不是等如故意令他傷心!
金瑞道:“我那義弟文武全才,已由兩榜出身,最近外放,視察河南,聲名傾動朝野,前途無限。膝下已有兩兒,生活甚為美滿……”
她情不自禁地凝眸痴想了好一會,才輕嘆一聲,道:“人生如朝露,轉眼已七八寒暑逝去!他能為朝廷效力,做個好官,忝為故友,也覺得心中安慰!”
金瑞這一次南來,本想見到珠兒以後,便傾吐心事,假如她不能相愛,便從此斷絕世緣,回到崑崙或是另尋名山,皈依三寶。
這刻本待把心事傾吐,但見到她提起孫懷玉時,如此情形,便把滿腹心事,吞回肚中,輕輕吟道:“赤手屠鯨千載事,白頭歸佛一生心……”
珠兒聽得清清楚楚,微微一驚,抬目看時,只見金瑞堂堂一表,方面大耳,隱含威稜,然而他口中親自說出自己淒涼的下場,竟是與他的相貌全不相伴。
這一剎那間,珠兒但覺萬千感慨,有如巨浪排空,衝擊心岸。
以金瑞的文才武功,軒昂氣宇,還有那如海深情,誰家紅袖能不相憐?況且他身為貝勒,出人帝闤,威高權重,這種地位,亦非凡夫俗子可比。
然而天下事便那麼奇怪,他為了山林間一個女子,捨棄了一切,到頭來卻一無所得……
珠兒這是第一次替金瑞著想,芳心中充滿了憐惜情緒。
她嫋娜地走過去,伸出玉手,與他相握,幽幽道:“你心中可會怪我?”
金瑞軒眉一笑,道:“普天之下,古往今來,關於男女間的事,原本就不可以強求,我怎能怪你?”
他的男子氣概,更加打動她的芳心,忽然間她發覺自己已愛上這個男人!
她的美眸中流露出柔情蜜意,輕輕道:“你趕快逃出去,在敘州等我”
金瑞虎目陡然放出光華,喜不自勝,但他為人沉著,只在心中歡喜,並不胡亂說話。
他想一下,伸手抱住她的纖腰,道:“這些年來,不論是白天黑夜,我總想起你的一顰一笑,但即使在夢中,也不敢希冀你會說出這句話……”
她溫馴得有如綿羊般貼伏在他懷中,悄聲道:“我錯了,其實你留給我的印象極為深刻,只不過我時時提醒自己把你的聲音笑貌忘掉,而去假定自己紅顏命薄,告訴自己說我得不到一個男人的垂顧……啊!我也不知自己為何這樣……”
他們擁抱在一起,喁喁細語。在峭壁轉角那邊的小徑上,史思溫本來盤膝跌坐,但因內功高深,耳目極靈,故此他們的對話都聽到了。
他一直聽到珠兒說自己錯了之時,忙忙一躍而起,在石徑上踱來踱去,免得再聽到人家的情話。
這刻他已忍不住思念起上官蘭來。
他覺得金瑞十分幸福,一個人要是苦戀了七八年之後,正在絕望之時,忽然山回水轉,玉人投懷,這種快樂一定可以維持一生之久。
而他和上官蘭之間,雖說有點誤會,但其實兩情繾綣,誤會不難解釋。可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卻是當年的誓言和這一身星冠羽衣。這卻是他們兩人的力量無法逾越的障礙。
他大大嘆口氣,忖道:“我總得想個法子忘掉她才好,免得誤了修道!但如何能夠忘掉她呢?”
金瑞已大聲叫他,他連忙收攝住紊亂的思緒,走將過去。
珠兒豔麗的面上綻開極為動人的笑容,史思溫含笑向她點頭時,紅暈立刻泛起來,備覺嬌豔動人。
金瑞道:“她已相信那兩頭守山神猿不是我殺死的,因此這就回去設法為我解釋……”
史思溫道:“那好極了,貧道也確信以金兄為人,決不會出此手段”
“她現在先把我們送下山去,因為她師叔不能擅自離山,但可能在山麓伺機攔截……”
史思溫為人樸實謙和,雖然明知自己適才未曾施展,要是真拚起來,決不怕白靈官真人。
但口中卻不說出來,道:“那就最好不過,珠姑娘有掌門金劍,白真人決不敢違抗出手。”
說到這裡,不覺猶疑一下,原來他是想到自己要不要把嶽小雷的秘密說出來。
珠兒匆匆道:“那麼我們快點動身,免得掌門真人親自出觀,我的金劍便不管用了……”
她當先向嶺外走去,史思溫再次背起金瑞,緊緊跟隨。
不多久工夫,已到了前山山麓。
這時白靈官真人率同玄風、玄火兩人,早已守住出山之路。可是因見珠兒仍然陪著他們,料她必會用掌門金劍喝退自己,便索性忍氣不現身攔截。
他們離開峨嵋山之後,珠兒才告別回去。
史思溫僱了一輛大車,把金瑞送到敘州,找到珠兒說的“四海老店”住下,細查金瑞的傷勢,發現雖然不嚴重,但必須休息保養一年半載,方能恢復原有功力。在養傷這段期間,決不能強運真力與人動手。
金瑞倒想得開,他除了和峨嵋派誤會之外,沒有什麼仇人,是以武功暫時失去,並不要緊。
但史思溫卻想到玄陰教勢力遍佈天下,雖說除非他們出動內三堂高手以外,全然不怕,可是如若自己飄然他往,金瑞便危險了。
他也不說出來,暗中決定等到珠兒來會面之後,這才離開他們。
一下子等了兩天,金瑞已沉不住氣,眉頭緊鎖,在房中踱來踱去。
史思溫明白珠兒擅用掌門金劍,放走金瑞這件事決小不了,但為了免得金瑞更加擔心,便勸解說珠兒既然決定出山跟隨,定然有許多瑣事料理,兩三日工夫總是要的。
等到第三日傍晚,金瑞愁慮之極,史思溫也覺得事非尋常,兩人開始商議此事。結論一致認為珠兒可能因觸犯門規,受到重罰。
史思溫便要入山一探,可是丟下金瑞在敘州,也是不妥,玄陰教或對峨嵋派只須派一個粗通武功之人,便可致金瑞死命。
猶疑了好久,金瑞弄清楚史思溫的顧慮,便道:“觀主所慮極是,看來我的寶貝不能不動用了。”
史思溫當真不知他有什麼寶貝,而又如何動用法?
金瑞道:“最近這次我由崑崙山要踏人中原之時,家師除了勉勵一番之外,還贈我一個絲囊。家師說絲囊中有一顆丹藥,乃是他數十年前隱居崑崙時,以山上芝圃中一本千年肉芝,再配以海內外百餘種靈藥煉成,因有奪天地造化之功,故此極為珍貴,只煉成五丸。這數十年間他因各種淵源,已送出三丸,這次特地送一丸給我,帶在身邊,非到性命垂危之際,不可浪費服用。”
史思溫道:“令師一代高人,心如日月,這等至寶也肯送人,實足以使後輩聞風景仰。
這等救命至寶,按說金兄目前內傷,實在不需耗費如此珍貴的靈丹,可是目下時機緊迫,似無兩全之法。”
金瑞道:“我確實捨不得隨便糟塌掉,但看來似無別法了。”
說著,從囊中取出一個小絲囊,大如鴿卵,乃用五色彩絲織成。
他取出之後,擺在桌上,恭恭敬敬跪下叩首,謝過師恩,然後起來取囊在手,道:“此丹由家師定名為芝圃仙珠,有起死人活白骨之神效,煉這等靈藥時,最乾造物之忌,魔障沓至,稍一不慎,便走火入魔,連家師那等胸襟修養,提起時也現出肅慎之色呢……”
史思溫道:“正因如此珍貴難得,令師尚肯贈與別人,更見前輩風儀,令人傾心……”
金瑞笑道:“不瞞觀主說,我實在極為崇敬家師,是以觀主盛讚之詞,深合我心,不曾代家師謙遜,觀主萬勿曬笑!”
史思溫肅然道:“人之相知,貴相知心,金兄何須以世俗禮法相論!”
金瑞仰天大笑數聲,然後動手去解那五色絲囊。解開囊口,倒出丹藥時,登時滿室清香,令人心神大為舒爽。
那顆丹藥用金黃色的柔軟絲絹裹住,再拆開時,裡面尚有一層青絹裹著。
外面那塊金黃色的絲絹,攤開時約是半尺見方,史思溫提醒他道:“金兄,絹上似乎有字跡呢,莫非是令師註明服法?”
金瑞恭謹拜閱,忽然大喜道:“觀主請看,家師仙機莫測,居然在絹上留下療傷絕妙法門,生似已知區區今日不該動用靈丹似的……”
史思溫微微一笑,卻不過去閱看。
金瑞看完之後,便把那一丸珍貴異常的“芝圃仙珠”收回五色絲囊之中,藏好之後,捧著那方黃絹,過來送給史思溫觀看。
史思溫至此不須推辭,凝神看時,只見絹上用工整隸楷寫著許多硃色細字,開頭便說道:
“本門秘傳療傷心法,向不輕傳弟子,蓋因心法神奇,上幹天忌,且須功力卓絕之士,方能施為,不致兩誤。此次汝踏入江湖,功力已非昔比,如在有利環境下,尚可勉予一試。
所以不早傳汝之故,誠恐汝仗恃此一心法而遺忘芝圃仙珠也。倘汝有難,必無時間細閱絹上心法,遂可及時救汝一命。如有高人以此為汝療傷,卻以此一心法略表謝忱,唯本門心法,幸勿輕易轉傳他人耳!崑崙鍾老人書。”
下面便是療傷法門,詳細說明如何運功化氣,下手時應取何穴。其中又分受傷時敵人所用的是陰力或陽力,因而救治之法不同。
史思溫只粗通刀創砍傷療治之法,對於這等內家絕高療治內傷的心法,幾乎是一竅不通。
是以毫不知道這種崑崙秘傳心法,與平常的內家手法有何不同。
但這樣也好,因他胸無成竹,下手時不致混淆,也不會懷疑下手便攻死穴,有什麼危險。
他默默記熟之後,便笑道:“想不到金兄之傷,使貧道得獲貴派不傳心法,除卻盡心效勞之外,尚不知如何向令師致謝!”
金瑞道:“以觀主宅心仁厚,這等救命秘法,我只怕觀主不肯學哩!”
他們先把那方黃絹毀掉,以後關好房門。
兩個人盤膝坐在床上,彼此同時攝神定慮,金瑞但覺胸中煩躁,無數雜思紛至沓來,不似平日雙目閉時,便能入定,神遊物外。
史思溫以崆峒心法,將全身真氣練到至純之境,倏然睜目喝道:“生死乃天命,魔障從心生”
喝聲不大,但鑽入金瑞耳中,卻有如霹靂般震撼天地,心神登時澄寧。
史思溫驕指虛虛向金瑞胸前“璇璣”、“紫宮”、“中庭”、“巨闕”及左右“神封”
六大穴點去,指風銳烈之極,宛如有形之物,擊在他胸前六大穴上。
金瑞但覺胸中一陣舒暢,早先的煩躁不寧,登時完全消滅。
他的功力本來深厚之極,六大穴道一旦通暢,便立即由渾入虛,靈臺清澈空明,能夠一如平日地運行起內家吐納之功。
史思溫雙膝微振,身形平飛起來,從金瑞頭上躍過,落在他背後,伸出兩指,按在他背上第二十二節背椎骨上的“命門穴”,再依照絹上運功化氣之法,逼出一股熱流,逆脈上衝“為令”、“神庭”。
第二關一打開,金瑞但覺渾身毛孔大放,自行呼吸,真力逐漸恢復。
等到史思溫指上那股熱流,行遍全身經脈,復又上達十二重樓然後重返氣海。
金瑞全身舒暢,但覺比之未傷以前,氣脈更加通暢。
史思溫收回兩指,依照絹上所示,默默用功,補益所耗的真元。崑崙山不傳心法,的是不同凡響,半個時辰不到,兩人一齊睜開眼睛,輕鬆地舒一口氣。
金瑞道:“觀主不捨耗損真元,為我療傷,此思此德,不知何以為報?”
史思溫笑道:“全憑金施主功力深厚,方能如此容易,貧道除卻開始打通六大穴道之時,略感吃力之外,其後便毫無困難。倒讓貧道學了秘法之後,又得到實際下手療治的經驗。”
兩人下床在房中走動一下,金瑞道:“現在我的功力似乎比以前更覺精純、若然太清真人再度與我交手,必感驚訝不已。”
史思溫籲口氣,道:“貧道蒙太清真人折節下交,情義如山,這宗事非向太清真人解釋清楚之後,不能貿然離去。”
金瑞歉然一笑,道:“為我之故,累觀主蒙受誤會,於心極是不安!”
史思溫笑道:“金施主如與貧道客氣,便是看不起貧道。目下倒是如何解釋誤會一事,頗需小心商議!”
金瑞想起珠兒,便心亂如麻,茫然道:“對啊,怎生解釋這場誤會,還我清白?咳,她回觀去說不定已遭掌門真人處罰……”
史思溫道:“現在已是酉戍之交,我們如立刻動身,趕上峨嵋,則大概子時左右,便可到達隱仙觀。貧道認為不妨分作兩路,你赴隱仙觀,暗探珠姑娘下落遭遇。貧道則赴天屏谷,找她師妹凌紅藥,問問內情。不過在事情未弄清楚以前,我們決不能加深誤會,金施主以為對麼?”
金瑞因心情紊亂,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便道:“觀主所說極是,但如若碰上觀中之人或是那凶神惡煞似的白靈官真人,想不動手,似無可能!”
“我們必須喬裝探山!”史思溫堅定地道,“但又須把衣物帶在身上,以便需要出面見人時,能夠還我本來面目。”
他歇一下,又道:“以貧道推測,峨嵋山中一定戒備甚嚴,隨時有動手可能。但以我等武功,不是自誇,想走的話,還不算十分困難,是以必須喬裝入山,務令對方一下子看不出我們是誰,我們三招兩式之後,便趕緊開溜,大概總辦得到!”
金瑞連連點頭道:“對,對,我們決不能再加深誤會,只好逃走……”
史思溫沉思片刻、又道:“我們不熟峨嵋山中形勢,只好辛苦一點,以天屏峰峰頂作為會面聯絡之處,天亮以前,務必在峰頂碰一次頭!”
“還有那位馮施主,我們上山時得通知他一聲,著他離開峨嵋,就到這四海老店等候我們便了。”
兩人計議既定,便一同出發。他們預定在子時左右,到達峨嵋後山。殊不知今晚的子時,對於那位芳華虛度,千嬌百媚的珠兒姑娘卻重要無比。
她仗著掌門金劍,把金瑞史思溫送出山後,剛剛走到半山,便見到四名中年道人,各佩長劍,迎在前面。
這四名道人兩個是她同輩師兄,兩個低她一輩,臉上都流露出嚴肅的神情。
她摸摸懷中金劍,淡淡一笑,走到他們身前不及五步之處停住。
右首一個道人稽首道:“師妹你可知已闖下大禍了麼?”
珠兒道:“師兄們儘管教訓,妹子不會取出師伯的金劍!”
第二個道人嘆口氣,道:“愚兄們心中只有難過,師妹別提什麼教訓了。”
第一個道人肅然道:“師命在身,不敢稽延,師妹恭聽掌門真人法諭!”
珠兒盈盈跪下,只聽那道人嚴肅道:“掌門真人口諭峨嵋第十代弟子玄法、玄明,及十八代弟子水月水心四人,追繳本門鎮山金劍回觀,並即將目無尊長,大膽妄為之十七代逆徒珠兒逐出峨嵋,屏諸本派門牆以外。凡本派弟子,自今而後,均不許與逆徒來往。”
珠兒滿面珠淚,紛紛灑下,哀聲道:“師兄,掌門真人這等狠心麼?”
玄法道人神色慘然,但口中卻冷冷道:“你不可妄論師長,即速繳上金劍,出山去吧!”
須知她一被逐出門牆,不但武林聞風不齒,多方疑論譏評。最慘的是她此後不能再回到母親身邊,除非陰無垢敢違逆掌門法旨,準備脫離峨嵋門戶。
玄明柔聲道:“師妹交出金劍之後,快出山吧,等掌門真人怒氣稍息,事情尚有挽回餘地……”
珠兒哭了一陣,暗想此事一傳出去,縱然日後太清真人收回成命,但武林中已不知有多少種誹謗說詞。她焉還有面目見人?
轉念又想到自己所作所為,的確太過荒唐,怪不得掌門真人會大發雷霆之怒。這等處罰,事實已是從輕發落。
她想來想去,都是自己不對,其實如若當時把德貝勒帶回隱仙觀,再替他向掌門真人分說求情,掌門真人斷無不分黑白,便把他處死之理。自己仗金劍把他們放走,反而惹起天大風波,還能怪誰?
玄法催她道:“師妹,你別難過了,說不定掌門真人另外派人來,見了這等情形,愚兄等回去可吃不消呢!”
數丈外草叢黑影中一聲冷笑,玄法、玄明等四人臉色大變。玄法道:“師叔在那邊呢!”
玄明道人毅然道:“不要緊,師妹快把金劍交出,愚兄等拼受這場責罰便是了!”
珠兒忽然站起來,從懷中取出金劍。
玄法道人移前一步,伸手來接。
珠兒厲聲道:“掌門金劍在此,你們即速跪下聽命”
四名道人目瞪口呆,卻都如言跪下。珠兒道:“諸位一定知道本門規矩是持此金劍者有如掌門親臨,對麼?”
玄法道人峻聲道:“不錯,但師妹你……”
珠兒不等他說出難聽的話,已大聲道:“那麼十七代弟子玄法、玄明,十八代弟子水月水心聽命,立即起來,護送我安抵隱仙觀,謁見掌門真人!”
玄法、玄明等四名道人,不敢違拗,齊齊起來稽首行禮,便兩前兩後,夾簇著珠兒婷婷倩影,同往隱仙觀疾馳而去。
草叢中驀地出現一條龐大人影,宛如夜鳥橫空,迅疾無倫地掠過眾人,直向隱仙觀方面隱沒不見。
玄明道人眼見隱仙觀在望,便闇然道:“師妹,你雖是好意,怕愚兄等返觀受責,是以仗著金劍命愚兄等送回觀去,但你可曾想到,師叔已早一步趕回觀去,掌門真人縱然有心,從輕發落,但在師叔盛怒之下,只怕未能曲予袒護呢。”
珠兒眼珠一轉,淚珠險些兒掉下來,幽幽道:“師兄放心,妹子早已想到這一點了”
玄法道人微覺愧赧,暗想自己剛才差點兒錯怪了師妹,心念一轉,便慨然道:“愚兄等看著師妹長大,心中實甚疼愛,今晚之事,師妹免不了一場重罰,但有愚兄等在,終必設法懇求師尊。”
珠兒卻感到一種不祥的兆頭,不禁心驚肉跳。
眾人踏入隱仙觀中,但見處處燈火,明亮如晝。所經之處,觀中道侶都肅然目送他們。
到了隱仙樓頂層,就在觀主靜室外停步。
玄法道人恭容進室,只見太清真人一如平日靜坐榻上。師叔白靈官真人,則坐在一旁的矮墊上。
他正要稟告,太清真人道:“為師已知悉了,可命她進來!”
珠兒奉命入室,雙手捧著金劍,膝行到太清真人榻前,然後高舉過頂,道:“不肖弟子敬呈金劍,伏乞掌門真人查驗!”
太清真人抬掌一招,相隔數尺,那支金劍卻從珠兒手中飛過來。
老道人接住金劍,籠在袖中,感慨地道:“本真人自從接掌門戶,忝為一派之主,四十年,從未清出金劍法器。孰知首次使用,便出差錯,古人所謂‘權柄不可假人’,的是至理名言。”
珠兒惶恐叩首,不敢做聲。
白靈官真人氣虎虎地瞪著她,怒聲道:“逆徒枉我多年愛護,今是居然偏護外人,那金瑞究竟是你的什麼人?”
太清真人道:“師弟息怒,待為兄問她!”
白靈宮真人雖然桀驁不馴,脾氣暴戾,但師兄之言,卻不敢違背。
太清真人道:“你說過金瑞對你有救命之恩,本真人當時掌下留情,並且取消最後一掌之諾,算是為你報恩。昔日因果已告一段落,你何故尚仗恃金劍,逼你師叔罷手?”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1:56:07
第十八章 情有獨鍾
珠兒毫不猶疑,叩頭道:“不肖弟子罪該萬死,不敢上瞞真人,弟子實因昔年蒙他救了一命之時,曾與金瑞義弟孫懷玉見面,其時弟子對孫公子印象極深,但孫公子因金瑞之故,對弟子甚是冷淡。七八年來,弟子均隱居山中,便因孫公子之故,無心入世!”
白靈官真人霍地起立,怒道:“混賬!”
太清真人也覺得迷惑起來,心想珠兒對金瑞義弟有情,何必說出來?難道她用情之深,達到不惜違抗師命而出手拯救心上人的義兄地步?這時他也不喝止白靈官,等他詰問一些自己難以啟齒的問題。
白靈官亂髮飄飛,怒氣沖天,大聲道:“姓孫的是什麼東西?他住在哪裡?嘿,嘿……他連你也瞧不上眼,還要怎樣的女人?”
太清真人一聽不對,師弟竟然替珠兒打抱不平起來,這是從何說起?
當下道:“師弟少安毋躁,男女因緣,莫非天意。珠兒,你往下說!”
珠兒珠淚滾滾拋流,心中十分痛苦,她知道假如太清真人和白靈官都冷酷地對待她的話,她必定能夠忍受一切苦難,可是白靈官真人愛護之情,自然流露,這一下子她便吃不消了!
她咽硬道:“師叔,你行行好,痛罵我一頓吧!”
白靈宮虎目暴睜,道:“等會兒,等會兒……你怕我不好好教訓你一頓麼?”
太清真人又命她說下去,但珠兒卻嘆口大氣,想道:“我忽然發覺自己愛上德貝勒,這種情感的變化如何說得清楚?而且也太褻讀掌門真人,唉,我如何說得明白?”
靜室中沉寂了一陣,門外的玄法玄明等人,急得在肚中唉聲嘆氣。他們是旁觀者清,已發現掌門真人和白靈官真人怒氣已減,尤其要緊的是白靈官。這刻只要珠兒說出動聽的理由,再哀求一下,必定受罰不重,決不用逐出門牆。
珠兒知道自己非說下去不可,只好紊亂地道:“弟子知道金瑞不辭千里而來,為的是見見我,他的情意,實在令人感動,故此弟子拼著一死,放他們出山。他告訴弟子說,守山神猿之死,決不是他所為……”
一提起守山神猿,太清真人和白靈官都有點悽愴起來。白靈宮道:“崆峒那玉亭觀主也少不了一份,你不需替他們辯護!”
太清真人想了一下,道:“玉亭觀主太不懂規矩,本真人不能為了石軒中之故,便不予追究,現在話說回來,你是因為金瑞深情可感,故此把他放走,對麼?”
珠兒道:“是的……啊,不是……弟子也……也……愛他……”她好不容易才說了出來,登時如釋重負,恬然垂首閉目,生似從容赴義光景。
白靈官又跳起來,喝道:“丫頭你瘋了麼?”
太清真人雪白的慈眉輕皺,道:“你目下雖然等候處罰,卻也不可胡說!”
珠兒抬起那張姣麗的面龐,道:“弟子不敢!”
太清真人凝想片刻,徐徐道:“今晚子時以前,金瑞如不畏難,再來看你,本真人準他把你帶走。但你們兩人必須找出殺害神猿的真兇!”
白靈宮真人雙目一瞪,正要說話,大清真人淡淡看他一眼,白靈宮的話硬生生咽回去,心中想道:“罷了,師兄袒護逆徒,竟有這等便宜辦法。”
珠兒叩首道:“金瑞已被掌門真人掌力震傷,今日怕無法上山!”
太清真人道:“明日晚子時?”旁邊的白靈宮叫了一聲“師兄”,太清真人沒理他,改口道:“那就後晚子時,一共是三次期限。你在入門第三座玄壇殿上坐候,他逾此期限的話,尚有一個機會,便是在七日以內,他尋上觀來,如能連闖五道門戶,仍可把你帶走!”
珠兒心中不知是悲是喜,不住叩頭。
太清真人聲音一冷,道:“過了七日。仍無消息或是他闖不過五道門戶,你即永駐苦庵,承傳青師大衣缽!”
珠兒心頭一寒,須知苦庵青大師在那所破舊狹小的茅屋中,住了三十年,不出庵門一步,掌門真人之意,便是要她如此。
“本真人如此發落,你覺得公平麼?”
珠兒叩頭道:“弟子久沐師恩,跡同叛逆,罪該萬死。掌門真人今網開一面,弟子終生已感恩不盡……”太清真人目注室外,道:“玄法、玄明進來!”
門外的兩名中年道人恭敬入室,太清真人道:“你們率領四名弟子,輪流在觀外守望,如見金瑞,可告以珠兒如此被罰詳情!”
玄法、玄明銜命出去,珠兒叩謝掌門人之後,又向白靈官叩頭。白靈宮頭顱一仰,把額前亂髮掀到後面,雙目望天不理睬她。
珠兒自有道人領她到玄壇殿去,太清真人對白靈宮道:“近三年來,江湖上已得知本派得到海外異卉‘攝魂鈴’及南疆毒草‘鶴頂紅’,用以護植本派‘九幽石蘭’之事。邪派之人,對玄門至寶九幽石蘭不感興趣,卻垂涎那‘攝魂鈴’和‘鶴頂紅’兩樣罕見奇毒異卉。目下守山神猿尸解,守蘭之責,自極重大,自極重大,師弟可有意負此重任?”
白靈宮真人環眼一閃,道:“小弟不去,這邊的事熱鬧得多!”
太清真人點頭道:“你難得出谷一趟,趁此事未了,留在觀中與愚兄聚聚也好,但這一來說不得要把石室避靜的玄土、玄木兩人召來,關於神猿慘死之事,愚兄情願相信珠兒的話,但崑崙尚有什麼人出道?”
兩個老道在靜室中研討,三日時光,瞬即消逝。看看已到了深夜戍時,金瑞尚未出現。
隱仙觀中處處燈燭通明,遠遠望去,宛如在茫茫黑海中,浮動著一座仙人居住的樓臺。
一條人影輕靈如飛絮落花般縱上觀前草坪,相距觀門尚有十餘丈,狐疑遙望。此人孺生裝束,腰插一支尺八長的青玉蕭,舉止瀟灑之極。但儒巾之下,卻用一條黑布矇住面龐,只露出一對眼睛,精光四射。
兩支外草坪邊的叢樹陰影中,倏然籟籟細響數聲,躍出四名道人。
當先兩位年過中旬,正是玄法、玄明兩人,玄法道長踏前數步,道:“尊駕可是金瑞施主朋友?”
那蒙面儒生尖銳地哼一聲,沒有作答。
玄法道人想道:“他縱是金瑞之友,但怎知我們乃是好意?無怪他不肯回答。”
當下又道:“貧道玄法,奉掌門真人之命,轉告金施主,現有三日之限。金施主只須趕到,便可直入玄壇殿,即第三座大殿中,把敝師妹帶走。今晚子時便到最後時刻,務須從速……逾此期限,七日以內,金施主能衝過五道門戶,亦可把敝師妹帶走。七日之後,敝師妹便須終生長住苦庵,不得出門一步……尊駕即速通知金施主,期限無多,只餘一個時辰不到……”
那蒙面儒生冷冷一笑,道:“三日之限雖已無多,但尚有七日之限!”
說罷,瀟然向觀門走去。
玄法道人心中著惱,對方如此說法,分明完全瞧不起本派之人,但一時又不知怎樣對付此人才好。
那蒙面儒生情知此刻入觀,必無阻礙,是以瀟瀟灑灑,踏入金碧輝煌,燈火通明的隱仙觀中。
觀內景物清幽,地方寬敞之極,第一座大殿上闃然無人,只有香菸嫋娜,維繞空際。
從旁邊偏殿穿過,又是一座靜寂無人的大殿。他在殿中到處看看,又順著偏殿長廊向後面走去。
第三座大殿光明如晝,一位女郎跪伏在神像之前,背向著他。
她那優美動人背影,在燈光下顯露無遺,卻動也不動。
蒙面儒生把步伐放重,走到她後面,便停下來,凝視著她。
珠兒幽幽長嘆一聲,頭也不回,道:“我以為你不會來了……”聲音中雖然流露出悽愴意味,卻極是甜美動人。
“但我現在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你走……”
蒙面儒生驚噫半聲,便自嚥住。
“玉亭觀主一定和你同來吧?唉……我不敢回頭看你,因為我怕一回轉頭,便跟你走出觀去……”
那蒙面儒生聽到玉亭觀主之名,登時渾身一震,眼中射出兇光。
她又幽幽嘆一聲,道:“我想了三日三夜,越想越覺混亂,已分辨不出對你是不是全心全意,我怕這樣跟你出觀,竟不能令你一生快樂……”
蒙面儒生上前兩步,已站在珠兒姑娘頎長的背影后面。
他伸出一掌,按在她的肩上。
珠兒緩緩迴轉臻首,但還未瞧見蒙面人時,突然背上被人戳了一下,登時天旋地轉,失去知覺。可是她仍然保持著跪向神像的姿勢。
蒙面人退出大殿,一下子便隱沒了。
草坪上的玄明等道人,非常狐疑地瞅著隱仙觀的大門。
那蒙面儒生入觀之後,便沒有再出現。看看時間,離子時已不及半個時辰。
玄法道人低聲對玄明道人說道:“師弟,我心裡不安得很!”
玄明道人應道:“小弟也有同感……那位蒙面人若是金瑞的朋友,聽了我們的話之後,就算先進去告訴珠兒一聲,但也會趕緊出來,去把金瑞喚來才對。”
玄法道人雙臂一振,身形騰空而起,直向觀門撲去,眨眼之間已縱到第三座大殿殿外,凝神瞧時,只見珠兒虔敬異常地跪在神前。
他大大舒口氣,略一忖思,便向後面趕去。
全觀都寂靜無聲,但到處燈燭高燒,甚是光亮。
觀中道侶們今晚已奉命早早安歇,除了另有命令者之外,其餘的人,均不許出房。
就算是奉有特別命令的道侶,此時俱打坐運動,儘量休息。
玄清道人巡查全觀一遍,除了隱仙樓上,有掌門真人及白靈宮真人,故而不必上樓之外,其他各處均無可疑朕兆。
他又回到觀外草坪上,欣慰地向玄明微笑一下,道:“那人功力真高,竟在不知不覺中出了觀,以師妹那種安詳的樣子看來,金瑞定能在子時以前趕到。”
玄明道人頷首道:“無量壽佛,那就好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離子時已餘一盞熱茶時分,觀中走出三人,各佩長劍,卻是峨嵋派第十七代玄字輩弟子中出名的三位高手玄雷玄火玄風。
他們走到玄清玄明前面,三個人六隻眼中,都露出閃閃之光。
玄清道人搖頭道:“沒有,他尚未來……”
玄明道人異常小心地默算時間,突然長吁一聲,道:“再數十下,點樓便要報出子時!”
這時觀門又出現一個道人,只見此人留得好一部修髯,泰半灰白,背上插著一支長劍。
玄法道人輕輕啊一聲,道:“玄鏡大師兄也出來了!”
大家回頭瞧看,那長髯老道肩頭微晃,已到了草坪中間,再一動便到了他們面前。
眾人俱向他稽首行禮,甚是恭敬。原來太清真人座下有三名嫡傳弟子,隨侍太清真人已逾四十年以上。論起人門習武時間,這個最老的玄鏡道長,比白靈官還要早上三四年。除玄鏡以外,便是玄鍾道長,玄鈸道長兩位。真正說起來,他們才是玄字輩武功最強的人。
但因這三位法號均以金字為旁的峨嵋高手,二十年來均在用心修習各種上乘武功,最近更在石室之內避靜,修煉玄門無上心法。觀中道侶,有許多人門已達二十年之久,也未見過這三人。
玄鏡道長氣派威嚴,雙目神光湛湛,稽首還禮道:“各位師弟好?看來師妹之事,無法善罷干休了!”
玄法道人唱道:“萬事俱有天數,掌門真人該是慈悲為懷,留下方便之門,但定數難移,奈何,奈何……”
玄鏡道長微微一笑道:“各位師弟回觀去吧,子時鐘聲立即便響了。”
眨眼間草坪上已沒有人影,鐘樓上一名道人,手捏鍾繩,已準備嗚鍾報時。
你驀在一陣亂鍾,隨風而至,全觀之人,都屏息以聽。
入觀第一座大殿上,雖然極為肅靜,但人影幢幢,為數不少。
當中是太清真人,手持拂塵,後面有四名道童侍立。旁邊是白靈官真人,手持亮銀棍。
另外八名弟子,分作兩排,肅穆而立。左旁是玄鏡玄鍾、玄鈸和玄法等四人。右排是玄風、玄雷、玄火和玄明等四人。
太清真人肅然道:“天屏谷亂鍾報警,為本門開山立派以來未有之事,留守在天屏谷的弟子,傷亡已在四人以上!”
白靈官真人發須蝟立,含怒道:“都是崑崙派惹出來的事,天屏谷中留守弟子,雖然不算本觀一流好手,但有凌鐵谷帶頭,實力不弱。敵人尚能大恣殺戳,定是崆峒派那個小雜毛……”
大殿中除了白靈官真人以外,誰都不敢出聲。此時殿內餘音繚繞,震人耳鼓。
太清真人道:“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不要妄加猜測。玄鏡,你率玄法、玄明兩人速赴天屏谷馳援,以本門鐘聲報事之法,報告一切!”
玄鏡道長稽首道:“弟子敬領法諭!”
玄法道人忙道:“稟告掌門真人,半個時辰以前,弟子等曾經見到一個蒙面儒生,出現觀前。弟子等將師妹之事告他,此人便徑行入觀,隨即失去蹤跡,如今想來,恐與天屏谷告警之事有關!這蒙面儒生眼神極足,腰插一支青玉蕭,舉止極為瀟灑!”
太清道人環顧眾人一眼,徐徐問道:“你們懷疑此人是誰?”
玄雷道人最近方始返山,故此江湖之事最是熟捻,沉吟道:“腰插青玉蕭……難道是宮天撫?”
“宮天撫?”太清真人沉聲道,“若然是他,便無怪能闖我天屏山,傷我弟子了……”
白靈官真人大怒道:“宮天撫是什麼東西?撞到我手上時,非把他一棍打死不可……師兄,讓小弟馳援天屏谷如何?”
須知太清真人以前本來想命白靈官代替兩頭神猿以看守那“九幽石蘭”,但白靈官認定邪派能手雖然覬覦“迷魂鈴”和“鶴頂紅”兩樣奇異花卉,但決不敢因此而得罪峨嵋派,是以不曾去天屏谷守護。偏生今晚果真在天屏谷發生大變,老道人心中這份難受,比別人最少要多上一倍。
太清真人道:“師弟不須著急,本山仙迷嶺捷徑,數百年來均能保秘,來人傷我弟子以後,再取毒草逃走,我們仗著捷徑,無論如何也追得上……”
他停一下,白眉微聳,決然道:“假如今晚之人,真是宮天撫的話,本真人決不留情!”
白靈官十分詫異,問道:“幾十年來,從未見過師兄嗔恨,這宮天撫是何來歷?”
“十餘年前,因武林邪派中那些出名的魔頭,被賽蘇秦張斯說動,各以本身擅長心法,一同傳授與張斯的孫子,也就是前幾年與宮天撫同時在江湖忽現蹤跡的無情公子張鹹。其時正派中好幾個人,設法應付,也採用這個方法,選中了一個和前朝皇室極有關係的小孩,便是如今的宮天撫。他本來不是這個姓名,是後來才改的,詳細身世我也不便深究,少林方丈白雲大師派鐵心大師專程來與我商量,由我請動本門前輩赤陽子老人家傳他武功……但想不到他藝成之後,所作所為,均非我輩中人行徑。今晚甚且傷殘本門弟子,故此決難饒恕……”
白靈官真人道:“這廝既是集武林各正派武功於一身,玄鏡等三人力量不覺得單薄麼?”
太清真人道:“師弟說得對,雖然玄鏡已有數十年苦修之功,但官天撫不比尋常之人。玄鏡他們到天屏谷去多半不會碰上,否則擒捉不住,讓他逃走,天下之大便不易再找到,此行最切要者,便是查看谷中情形,即速以鐘聲報告,為師將要自行出手!”
玄鏡道長涵養之功極好,稽首領命,然後帶了玄法、玄明兩人,急赴天屏谷去。
太清真人緩緩道:“現在本真人分派五道門戶之人,大家留心!”
報告子時的鐘聲悠揚飄送入耳,卻已遲誤了一點時候。
玄鏡道長領先疾馳,只越過一座山嶺,便把玄法、玄明兩人拋了十丈之遠。
他深恐兩位師弟走單之後,碰上對頭,會吃大虧,便放緩腳程。
玄法、玄明兩人趕上來之後,玄法道人邊走邊道:“好久沒見到大師兄,功力又深厚許多!小弟真是慚愧,入門已近三十年之久,不但遠比不上師兄,連玄雷等幾位師弟,都比我強勝得多!”
玄鏡道長笑道:“你專心於玄門經典,武功一道,自然不免略為荒棄。其實武林之中,盡有苦心練上五六十年的人,依然十分淺薄,以師弟你這等造詣,在江湖上足可以縱橫一時,更別說用來防身保命了。”
三人又翻過一座山嶺,忽見一條人影,極為迅疾地從樹木山石後面轉出來。
玄鏡道長修為日久,功力深厚,目光一掠,已看出是個年輕儒生。
雖是匆匆一瞥,卻也看清那儒生背插長劍,長衫飄飄,動作輕快,勉強可稱瀟灑。面目淳樸,端正有餘,而談不上俊俏風流。
玄鏡道長心中暗忖,想道:“可惜沒問清那宮天撫相貌,此刻意分辨不出……”
轉念之際,長髯飄拂,人已攔住那儒生去路。
儒生前衝之勢極疾,但此刻驀然收步,身形便釘住在地上,連晃也不晃。
玄鏡道長點頭道:“尊駕武功不同凡俗,令人心折,貧道多年來已未曾動過手,如今卻頗技癢,尊駕何妨少留片刻,賜教幾手如何?”
那儒生囁嚅一下,道:“道長有此雅興,小可本應勉力奉陪,但此刻身有要事……”
玄法、玄明兩人幾乎一齊動手拔劍,黑暗中但聽“鏘鏘”兩聲,劍光閃動。兩人俱不約而同地分頭躍過去,包抄在儒生退路。
玄鏡道長不笑不怒,徐徐道:“印證武功,最是容易,尊駕雖有心容讓,但貧道一掌打出,尊駕勢非動手不可,是以何不爽快答允?”
儒生見進退均難,眉頭輕輕一皺,倏然朗聲大笑道:“既然道長堅持,小可不便過卻,就清道長指點幾手掌法如何?”
玄鏡道長性情沉穩,心細如髮,已看出對方眉頭皺時,有點古怪。當下道:“今晚有幸得會高人,希望能夠盡興,尊駕萬勿使貧道失望才好!”
儒生聽了,眉頭又是一皺,口中打個哈哈,道:“但願如此,小可要放肆了。”
語一出口,身形已欺到玄鏡道人身前,一掌劈去。
玄鏡道長正要試他功力,是以不避不讓,一招“萬木蕭蕭”,右掌暗蘊八成真力,迎擊敵掌。
兩掌一交,“蓬”地一響,儒生身形微晃,但掌勢忽變,疾如靈蛇般纏腕扣脈。
玄鏡道長右掌一縮,對方鐵掌一翻,順勢發出一股掌力,迎胸擊到。
這儒生招數固然奇詭驚人,但手掌翻覆間能發出如此雄渾掌力,才真個令人吃驚。
玄鏡道長心中雖然一震,但面上表情毫無變化,功運前胸準備硬接一掌,口中道:“這不是少林心法翻雲手麼?”
儒生的掌力已到了玄鏡道長前胸,見他不閃不避,眉頭一皺,撤回一半力量。
指顧之間,這一股蘊含五成真力,以少林秘藝翻雲手法發出的劈空掌力,已擊在玄鏡道人前胸之上。玄鏡道長先是運氣硬拒,隨即迅疾無倫地吸氣塌胸,腳下不動,前胸已縮退了尋尺。
人影倏分,各備撤開數尺,大家心中有數。儒生含笑道:“道長功力深厚,令人佩服,但小可眼拙得很,竟想不起道長法號!”
玄鏡道長拂髯道:“尊駕雖不敢自報姓名,但貧道卻可以先行奉告。貧道玄鏡,乃峨嵋第十七代弟子中年紀最老的一個!”
儒生啊了一聲,道:“這樣說來,道長是太清真人門下首座弟子,無怪如此高明……”
說到這裡,雙眉微剔。玄鏡道長立即接口道:“尊駕此刻方始認為貧道可堪印證麼?”
儒生笑笑,道:“道長不要多心,接招!”
人影倏合,儒生左掌一圈,虛劈虛拿。右掌出其不意砸奔對方左肋,快如電光石火。
玄鏡道長面不改色,卸步錯身,左臂一振,施袖揚處,發出一股潛力,斜斜逼去。儒生右掌一歪,掌勢落空。眼前一花,對方雙掌箕張,十指如鉤,迎面抓到。
玄法道人朗聲道:“他這一招‘拂雲探月’,源出武當……”
話猶未畢,儒生振臂一躍,極為巧妙地從十指影中彈上空中,玄明道人評道:“他怕要用崑崙心法了……”儒生聽得分明,朗笑一聲,倏然下落,卻是頭下腳上,罩向玄鏡道長頭頂。
玄鏡道長識得厲害,雙手齊揚,呼呼兩聲,先後拂出兩股無形潛力,上擊敵人。
但見儒生身形乍起乍沉,玄鏡道長那麼厲害的“乾清真力”,竟傷他不得。
玄法、玄明兩人居然認不出對方身法,屬於何派。玄鏡道長袍袖猛揮,又連發兩股乾清真氣,口中喝道:“尊駕武學之博,本來驚人,但連泰山一梟五格的看家本領也使出來,難道是黔驢技窮?”
話聲中續又發了兩袖乾清真氣,把儒生迫在半空,無法下落。
儒生似是激起豪情,長嘯一聲,左掌猛劈出來,激起一股狂飈,居然抵住玄鏡道長數十年苦修成功的玄門心法“乾清真氣”。身形跟著翻滾下落,右掌一式“北海擒龍”,先劈後拿,勁風颯然間,五指已堪堪抓到玄鏡道長頭上道冠。
玄法、玄明兩人不禁微微失色,敢情對方這一招又叫不出名堂來。
玄鏡道長苦修了數十年,日後峨嵋掌門大位,便是要他繼承,功力眼光,無不高人一等。此時本可測頭讓開,順勢反擊。但在這剎那之間,已發覺對方五指指尖射出數縷冷風,心頭微凜,退開數尺。
儒生飄然落地,玄鏡道長冷冷道:“尊駕能把正邪數家武功,揉合施展,貧道甚為佩服,且再接接貧道兩袖乾清真氣如何……”
話聲未歇,頷下灰白長髯無風自動,寶相莊嚴。跟著雙袖輕揮,飄飄揚揚,交替拂出。
和風微動,大有春回人間景況,儒生屹立如山,也自雙掌連環推出,發出劈空掌力。
片刻工夫,狂飄大作,左近葉飛枝折,聲勢猛烈異常,玄鏡道長舉止從容,寬袍飄揚,大有乘風而去之勢。儒生卻面色凝重,雙足深陷地上,深達四寸。
玄鏡道長此時已把一身功力施展出來,仍然未曾把對方擊敗,不禁既凜且怒。尤其是他這兩袖乾清真氣,雖是專克各種外門奇功。但對方縱是正派中人,如非久已修習佛道兩門正宗降魔心法,內力縱然深厚,也難抵敵他這兩袖乾清真氣。
雙方動作漸緩,一抽一掌,均是同時發出。那儒生掌上的劈空真力,時剛時柔,高深莫測,看來一時三刻,尚不致於落敗。
玄法道人朗聲笑道:“玄明師弟,我們如果仗劍上去,豈不是唾手而得……”
儒生心頭一震,腳底登時下沉了一寸。
“但我等須謹守本門與武林中的規矩,故而無法動手……”
儒生驀地吐氣開聲,嘿地一喝,右掌全力一擊,但玄鏡道長的乾清真氣遇強則強,對這一掌絲毫無動於衷,僅黨真氣去勢微微一挫。
說時遲,那時快,儒生左手改掌為指,虛虛一點,斗然間已把那交織如網的乾清真氣戳破,人已乘隙縱出兩丈之外。
玄鏡道長第一次嗔目喝道:“達摩三式果真功參造化,但貧道還要看著尊駕尚有什麼蓋世奇功……”雙袖輕擺,龐大的身形劃空飛去,疾撲敵人。
玄清道人說道:“大師兄,只有石軒中識得達摩三式……”
儒生極快地橫移兩丈,手撫肩頭長劍。玄鏡道長一撲不中,身形陡然停住,口中道:“為兄知道是石軒中的防身絕藝……”
儒生雙眉軒處,朗聲道:“道長指教幾招劍法如何?”
玄鏡道長納悶想道:“此人舉止老成,雖然性命相搏之時,猶不失禮,宮天撫豈能有此風度?”
口中應道:“貧道正要請教”
儒生這時才亮出長劍,沉凝山立。玄鏡道長撤出長劍,拂髯道:“此劍相隨貧道已達四十餘年,今晚尚是首次出鞘與外人爭鋒……”跟著彈劍一嘯,縱到儒生面前,劍吐寒芒,一招“中分鴻蒙”,直取對方中盤。
儒生長劍斜豎,俟得敵劍已到,方始斜斜向外一抹,時間部位拿捏得粟米不差。
兩柄長劍極迅速地一沾則分,雙方均已覺出對手劍上內力沉雄,玄鏡道長抖擻精神,運劍如風,腳下反踏天罡,刷刷刷一連數劍,辛辣無匹,把儒生逼退尋丈。
跟著再使一招峨嵋絕學“法網金鐘”,劍光由下而上,挑戳出去。
儒生一連抵了數招,均是尋常劍法,身形儘管被對方迫退,但步眼身法絲毫不亂。玄鏡道長使出一式“法網金鐘”之後,只見他雙目含威,舌綻春雷,大喝一聲,腳下一錯,極古怪地轉了一個方位。同時之間,手中長劍吐出朵朵劍花,一半防身,一半攻敵。
玄鏡道長疾然收劍退開數步,沉聲道:“尊駕使得好一招玄陰十三勢的‘鬼眼虛眨’,可是從碧雞山上學來?”
儒生長笑一聲,並不明答。笑聲含勁斂氣,人耳震心,分明適才幾番接戰,真力仍無絲毫虧損。
玄鏡道長長髯微飄,面上神情不改,沉聲道:“尊駕可識得官天撫?”
儒生聞言怔一下,點頭道:“在下識得此人,但……”
玄鏡道長淡淡道:“很好,貧道如今想知道尊駕身兼多少派的絕藝?”
老道人言中之意,不啻當他做無情公子張威看待。只因出觀之際,掌門真人恰好提到宮天撫及張威兩人,分兼天下正邪兩派名家高手絕藝的話。
玄法、玄明兩人也暗自明白,只有那儒生狐疑地皺皺眉頭。
玄鏡道長長劍一揮,再度進攻。這次他施展出本門無上心法“掃蕩乾坤十五訣”,但見劍光宛如黃河之水,從天而來,激盪起千百縷足以制人死命的劍風,籠罩住對方身形。
儒生一向不現喜怒之色,此時以玄陰十三式、碧螺劍法、萬里飛虹尉遲跋的“飛虹劍法”,星宿海的“青竹杖法”等各家心法絕招,各取一二招,抵住對方凌厲無比的攻擊。這些招數,雖然各盡詭奇邪異之能事,但比起峨嵋鎮山之寶“掃蕩乾坤十五訣”,一正一邪,大見失色。十招不到,玄鏡道長攻勢越見凌厲,漫天劍影,光璇電掣。極是懾人心魄。
儒生看看不對,面上第一次流露出既訝且佩的神色,驀地長嘯一聲,高入雲霄,跟著劍法一變,由極為詭奇邪異而變為方正淳樸。正是由極邪而突變為極正。
這兩種極端居然集於一身,玄法、玄明兩人不禁為之驚喝出聲。
儒生全神馭劍,絲毫不苟,三招過去,從容突破對方劍網。看似徐緩不迫,其實神速無比,晃眼之間,騰身向左方黑暗中縱去,一躍三四丈,霎時已失去蹤跡。
這等劍法和輕功,與及絕世罕睹的收攝心神的造詣,環顧當今武林,決不出前十名以內。
玄鏡道長捧劍微怔,目注黑沉沉的遠方,迷惘尋思。
玄法、玄明兩人不敢驚動,靜立一旁位候。
過了片刻,玄鏡道長輕喟一聲,道:“師弟們可看出此人來歷?”
玄明道人道:“大師兄早先曾點出他是無情公子張鹹,不知可是?”
玄鏡道長搖搖頭,道:“非也,此人定是石軒中嫡傳弟子,崆峒山當今掌門玉亭觀主史思溫。為兄久聞崆峒山秘藝‘伏魔劍法’,數百年來稱尊天下,玉亭觀主只用了三招,便脫出為兄掃蕩乾坤十五訣的多羅地網中,方信前輩之言,毫無虛假或是誇大。”
玄法道人肅然道:“大師兄法眼自然不錯,但愚弟尚有所疑。聽玄雷師弟他們說過,玉亭觀主被師叔以掃蕩乾坤十五訣,五招過處,打得手忙腳亂……”
玄鏡道長道:“師叔武功雖高,但與為兄相去不過一線,玉亭觀主如使出他本門心法,當不致如此……”
他雖是淡淡數語,其實都有根據。前三日的晚上,白靈官真人和史思溫動手的情形,他早已聽師叔親自詳細說過,故此得知史思溫沒有用出“伏魔劍法”之事。
玄鏡道長又道:“玉亭觀主功力未及為兄,尚且從容而去,若然換了石軒中親自出手,這三招伏魔劍法的威力,當不止此,善哉,善哉,師弟們即速隨為兄到天屏谷去。本門今晚遭逢之事,如若牽涉崆峒派在內,恐怕師尊老人家不得不出山了……”
玄明道人道:“史思溫身入玄門,已作道裝。適才那人卻是儒生打扮,會不會是宮天撫?他學過崆峒伏魔劍法也說不定?”
玄鏡道人不置可否,當先向天屏谷馳去。不久工夫,他們已抵達天屏谷。
天屏谷中本來由隱仙觀調了七名道人守護玄門至寶九幽石蘭,加上凌鐵谷凌紅藥兄妹,實力不弱。尤其是由隱仙觀派去的七名道侶,擅長七人聯劍,布成“七煞劍陣”,縱有敵人強如史思溫,能夠破去七煞劍陣,也須在五百或是千招以上。
入谷之後,凌鐵谷和兩名道人迎將上來。玄鏡道長環視谷中一眼,但見湖後幾幢樓房,均透射出燈火。
凌鐵谷乃是太清真人關門弟子,由鐵仙觀派來的七人卻是十八代水字輩的弟子,相差了一輩。是以這時由他帶領,見到大師兄之後,便跪拜行禮。
玄鏡道長命他們起來,一同繞湖深入,穿過桃溪李徑,直達那座石頭所建的兩層高樓之下。
門口石階上,高插火炬,照得雪亮,只見四名道人僵臥階上,面目手足露風之處,均呈紫紅顏色。
玄鏡道人心中一陣慘然,走過去稽首行禮之後,然後審視他們被何種功夫擊斃。
那四名已經僵死的道人五官七竅之中,微微滲出血跡,但從眉目緊閉之狀看來,卻甚為安詳。
玄鏡道長看了一下,又摸摸他們前胸,嘆口氣道:“本門的三陽神功擊斃敵人時,雖然胸骨盡碎,但眉宇寧溢安詳,正與他們相類。但此人功力未足,胸骨只有大半碎裂,同時碎得不均勻。以貧道想來,這個仇敵乃是在本門三陽功力之外,又附加一種烈火毒焰之類的惡毒真力,故此他們遭遇暗算之後,面目手足露風之處,呈顯紫色顏色。”
說以這裡,凌紅藥和另一個道人從樓內出來。那道人身上負傷,動作微帶顛跋。
凌紅藥斂衽行禮之後,便捱到大師兄身旁,扯住他的寬袖,面上露出猶有餘悸之色。
玄鏡道長溫聲道:“小師妹別害怕,掌門真人已知此事,對頭必難活出此山。”
那道人行禮稟道:“弟子水光,今晚最先發現敵蹤,但其時尚不明敵人來意,方要質問,那廝一言不發,冷笑一聲,突然劈出一掌,真力雄渾。弟子驟然間沒有完全閃開,捱到一點掌風,摔開尋丈,人已有點昏昏迷迷。其時彷彿見到水竹師兄等四人一齊出現,四柄長劍一齊進攻,那廝赤手空拳,封拆了六七招。水竹師兄等四人已用出“七煞劍陣”,卻無法近得那廝身軀。最後那廝雙掌連揚,水竹師兄他們慘呼數聲,先後仆地。
“那廝似乎不熟路徑,四下搜索了一會,才找到地下的‘幽冥石室’。適才弟子與紅藥師叔進去幽冥石室內瞧過,那玄門至寶‘九幽石蘭’及七株‘迷魂鈴’,三盆‘鶴頂紅’均失去蹤跡……”
他本來還要說些“罪該萬死”之類的話,玄鏡道長已截住問道:“那廝可是儒生打扮?是不是矇住面目?”
水光道人道:“正是一個蒙面儒生!”
“他帶著長劍?抑是腰插青玉蕭?”
水光道人怔一下,凝眸尋思,但此事突如其來,晃眼便自完結,此刻回想,已覺模糊不清。
玄鏡道長溫煦地道:“你想不起便作罷,不須妄下臆測之詞!”
水光道人羞愧垂頭,道:“謝謝大師伯包涵!”
玄鏡道長注意到凌鐵谷羞憤之色,當下一面率眾巡視一番,一面向凌鐵穀道;“今晚之事,罪咎不在守谷之人。須知敵人敢來本山生事,必定是武林中有數人物,看來連我和師叔都擔承不起呢!”
凌鐵穀道:“本門數百年來,從來無人敢上山滋事,小弟守谷有責,今晚卻連仇敵影子都沒見到,教小弟有什麼面目見人?”
鐘聲忽起,時快時慢,迴盪於林巒嶺表間。
玄鏡道長灰眉輕皺,道:“小師弟你勇於負責,認錯自咎,態度很對。不過毋須自責過深,這件事發生時,適好是武當派掌門金府真人十年閉關期滿之後不久,天意玄深微妙,善哉善哉……”
眾人都不明所指,默然肅立。
玄鏡道長雙目中射出懾人寒芒,道:“玄法稟報已畢,我們立即由仙迷嶺捷徑出山,守伺敵人歸路。我就不信本門七煞劍陣困不住來人,你們恰有七人,正可一試……”
眾人一同馳出谷去,剛剛到達仙迷嶺外,便聽隱仙觀傳來悠揚鐘聲。
玄鏡道長停步略一沉思,便道:“觀中已經發生事故,我等儘速穿出仙迷嶺外,耐心等候,必有所獲!”
這時眾人都想回去瞧瞧,但玄鏡既說不回去,誰也不敢出聲。
隱仙觀外表上安謐如故,鐘聲悠揚數響之後,便戛然中止。
離觀前草坪尚有半里之處,一個鄉農裝束,頭戴竹笠的人,徘徊一下,便向燈火通明宛如仙山樓閣的隱仙觀奔去。
這農人身形出去十餘丈後,旁邊一棵巨樹樹上突然縱下兩人,俱是道門中人,手橫長劍,凝目注視那人身影。
其中一個道人低聲道:“這廝身法好快,本觀已佈下七七四十九處暗樁,方圓五里之內,飛鳥也難逃耳目,但這廝卻迫到一里之內,才被前一站發現。師弟,我們如非接到暗號,恐怕稍為大意,便讓他不知不覺中闖過!他聽到觀中示警鐘聲之後,心中不知作何臆測?”
另外那道人低低道:“他一定不知道業已敗露了行蹤,否則還敢闖觀麼?大概他認為觀廟鳴鐘,乃是常事呢。”
那道人輕笑一聲,道:“師弟也許猜對了,剛才我見那廝手中握住一件長形之物,用粗布包裹住,怕是他的獨門兵器!”
“小弟瞧著倒像是把長劍!”
“不,不對,若是長劍,他反正人觀不存好心何必裹起?定是獨門兵器無疑。”
兩名道人正在猜測不休時,那個鄉農裝束的夜行人,已到了觀前那片草坪邊緣。
他把竹笠壓到眉際,遮住大半面目,然後觀望形勢。
忽見那座三層高的隱仙樓樓上的燈火首先熄滅,跟著全觀燈火,一處一處滅掉。
他訝然觀望片刻,只見偌大一座道觀,只剩下前面一座大殿燈燭依然明亮,其餘的屋宇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又隔了片刻,三座大殿的燈火仍然不曾熄滅,但這時草坪上已甚為黑暗,只有最近觀門的兩三丈內,殿中燈光透射出來稍為照得亮一點。
這人驀然向草坪上縱去,避開當中,疾撲到觀側,牆頭上突然火光大亮,同時有人沉聲道:“請走正門!”
那鄉農蹤跡陡然暴露,呆了一下,抬頭望時,牆頭不見人影,卻露出七柄寒光奪目的劍尖。
他彎腰撿起一塊石子,向觀門那邊拋去,落在三丈左右的牆根下,人卻向相反的一邊躍去。
石子落地發出低微響聲,生似有人墊腳換步。
但那邊牆頭毫無動靜,這鄉農在這一邊腳方沾地,火光又起,牆頭又露出七把閃閃生光的劍尖,另一個人含水斂勁的口音道:“尊駕為何不敢走正門?”
那鄉農登時明白牆內埋伏人數不少,均是由另一處指揮,是以不受自己愚弄。
他朗朗長笑一聲,清如鸞鳳,山鳴谷應。
笑聲盪漾中,他的人已大踏步走向觀門。
卻見觀門簷下不知幾時已掛上一個巨大的白色燈籠,燈籠上面寫著“隱仙觀”三個紅字。
觀門閉住,浮動著門禁森嚴的氣氛。
這鄉農剛剛跨上門口臺階,觀門驀地無聲無息地敞開。
四個清秀道童魚貫走出來,面容甚是嚴肅。
頭一個道童懷中斜抱一口三尖兩刃刀,寒芒奪目。第二個兩臂各纏著一條蛇形軟鞭。第三個反手握劍,劍身貼著手肘。第四個道童雙目神光湛湛,手持一支雪白拂塵,神態最是從容。
鄉農打扮的夜行人目光一掃,已明白這四個道童手中的兵器,已顯示出功力強弱深淺。
頭一個使刀自是四人中最弱的一環,其次使外門奇形兵刃“雙蛇鞭”較高一點。第三個用劍的道重又高了一點,因為劍是百兵之祖,易學難精。第四個道童能用極為柔軟的拂塵,必須內外兼修,已有相當火候,才配用這等柔軟之物做兵器。
這四個道童出門之後,分兩行排列,把對方夾在中間。
那鄉農目注門口,等著還有什麼人出來。
那個手持拂塵的道童脆聲道:“掌門真人曾有七日期限之諭,尊駕未逾期限,本觀前三座大殿共有五道門戶,尊駕無妨放膽一闖!”
他哦了一聲,問道:“四位小道長就是把守第一道門戶?”
四名道童一齊稽首,便凝立如石像,表示已不再開口。
那鄉農劍眉一皺,不知所謂“七日之限”是什麼一回事。
放目一瞥,只見四名道童凝立如山,冷傲迫人。當下忍不住朗聲一笑,退到臺階下面草坪上,道:“四位小道長下來賜教如何?”
那四個道童一齊步下臺階,執劍持拂的兩個並排攔在當中,那兩個用刀使鞭的道童卻分開兩旁,稍為上前一點。
鄉農裝束的人所戴竹笠仍然低壓眉際,沒有露出面目。抖手把手中那個長形包裹解開,赫然是柄長劍。
他的動作好快,長劍方現,口中低喝一聲:“小道長們小心……”便已微聞“嗆”的一聲,劍光暴現,劃出一道長虹,分襲相距六尺以上的使刀使鞭兩童。
四名道童都微微一怔,那鄉農劍光陡收,身形仍然站在原來位置,分毫無差。
持拂塵的道童哼了一聲,左右兩重刀鞭齊飛,回襲敵人。
那鄉農左掌右劍,一齊施為,把對方一刀雙鞭震開。只見正面的兩重劍起拂揚,動手攻來。本來是長劍先動,但那一蓬雪白塵尾竟先捲到,疾搭自己長劍。
不論是什麼人處此境地,都自然而然會先避開對方拂塵,免得捲住長劍,不能施展。
但這鄉農卻凝劍不動,等到拂塵搭在劍上,驀地劈出左掌,一股沉雄掌力,猛撞使劍道童。同時右手長劍運足內力,向外門一帶。
那個使用拂塵的道重內力不敵,移了半步,隨即已運全力穩住身形。
旁邊一刀兩鞭,挾著寒風夾攻而至。那鄉農健腕一抖,長劍拂塵立時鬆開,那道童退了半步,又退回原來位置。
只見這鄉農長劍輕揮,奇快無倫,把正面的長劍和左右一刀兩鞭完全封住。
他沉聲喝道:“四位小道長再不讓路,區區可要硬闖!”
使刀的道童怒道:“你闖吧!”那個手持拂塵的道童接口喝道:“讓他過去!”
其餘三童微微一怔,使拂塵的道童自己先已閃開一邊,他是四童之首,這一閃開,那三人便跟著動作,分為兩列,讓出當中道路。
那鄉農望那為首道童一眼,沉聲道:“小道長機智過人,料敵如神,異日成就不可限量。區區今晚承讓了……”這人話聲雖是低沉,但威嚴有力,具有一種懾人氣派。
為首道童冷冷道:“尊駕請吧!”
鄉農大踏步從觀門進去,放目一瞥。那大殿內燈火通明,卻無人影。大殿右側有道側門,可通殿後。
他一直向側門走去,離門口尚有兩丈,人影閃處,出現三位中年道人,俱是一式背插長劍,舉止輕捷異常。
這三名道人正是峨嵋派號稱玄字輩的三高手玄風、玄火、玄雷。
玄風道人肅然道:“貴客留步,這裡便是第二道門戶”
那鄉農橫劍停步,問道:“敢問五道門戶以後,有何奇景?”
玄雷道人冷笑道:“尊駕問也多餘,何不省點氣力!”
玄火道人卻道:“施主頭上竹笠,掩不住原來口音,既是正主,貧道不妨奉告,闖過五道門戶之後,施主便可滿意言歸!”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1:56:44
第十九章 斯人憔悴
這個鄉農裝扮,頭戴竹笠的武林人,正是崑崙山隱士鍾先生嫡傳高足德貝勒,如今改名為金瑞。
他和玉亭觀主史思溫兩人喬裝上山,原想神鬼不知地先查明珠兒遭遇,然後再作打算。誰知峨嵋山上處處埋伏,就覺察他的行蹤。
這刻金瑞他已闖過第一道門,跟著已被玄火道人喝破本來身份。可是他仍不把竹笠掀起。
他暗自忖道:“這道長話中之意,乃是說我只要闖過五道門戶,便可把珠兒帶走。看來這五道門戶,太清真人定必有份,我可不能在碰上真正強敵之前,耗費真力……”
這念頭有如電光石火般從他心頭掠過,虎目一瞥,只見對方三人尚未亮劍,便道:“隱仙觀五道門戶不啻銅牆鐵壁,天下誰人敢闖……”
話聲未歇,人已倒縱而起,看起來並非詐語,當真是要退出觀外的樣子。
玄雷道人笑了一聲,道:“這廝倒也識相……”
猛覺勁風掠頂,只見那倒縱出去的金瑞竟已在空中改變方向,不退反進,比電還急,疾衝過來,不但來勢神速無比,手中長劍更是星飛電旋,寒芒如雨,一面護住全身,一面用以開路。
三人紛紛閃避拔劍,其中以玄風道人位置最佳,斜截上來,一劍攔腰擊到。
金瑞健腕沉處,劃出一道劍光,迎擊敵劍。兩劍相交,發出一片震耳的龍吟虎嘯之聲。金瑞的“鳳舞九天”身法獨步天下,藉著劍身一震之力,去得更快,忽然從三人頭頂掠過,飛入門內。
他也不管門外三名道人神色如何,徑自沿廊奔去,前面卻是一道月洞圓門,走到近時,只見門邊一叢花樹之下,站著一個年約六旬左右的道人。
金瑞心念轉處,又想冷不防沖人去。那個老道人口中念聲“無量壽佛”,袍袖一揚,射出一蓬碧綠光網,方圓有八九尺之廣,截住去路。
金瑞腳步一窒,只見那一大蓬碧綠光網,到了身前兩尺之處,便一齊墜地。宛如被金瑞面前一堵無形牆壁所阻,是以去勢那等勁急,卻一齊跌墜。
金瑞大驚失色,心想摘葉飛花手法,已是內家極上乘手法,這老道人袍袖一揚,便發出如此寬廣的一大片樹葉,本就足以驚心駭目。而這最後的一手,更是出神人化,天下無雙。縱然是師父鍾先生,也無法練到這等境界。
這一驚非同小可,情知過去也是白費氣力,以對方這等功力,隨便拂上一袖,便可把自己劈出觀門之外,不禁萬念俱灰,嗒然呆立。
老道人徐徐道:“貧道玄鍾,因見施主的鳳舞九天身法獨步寰宇,誠恐施主又師故智,闖過此門,故此略施手段,阻住施主前奔之勢!”
金瑞平日汪汪大度,見危不亂。但目下碰上這等無法招惹的對手,想起珠兒咫尺天涯,卻人天永隔,一時心亂如麻,連話也答不上來。
玄鍾道長又道:“施主年紀比貧道小上一半,一若是隻有貧道一人,倒還罷了。但此門奉命由貧道及師弟玄鈸兩人把守,以我等一大把年紀,雙雙出手,未免太不公平。……”
說到這裡,在他對面門側的一叢花樹之後,飄忽得有如鬼魁,卻又是個六旬上下的老道。
金瑞突然精神一振,道:“敢問老道長有何妙法?”
玄鍾道人亮出長劍,道:“貧道與師弟合參日久,練有一套雙劍合壁的劍法,你只要抵得住五招,便送你安渡此問”
金瑞朗聲道:“道長們美意,區區心領!”
玄鍾玄鈸兩人年紀雖老,但動作卻神速已極,身形微晃,已並肩立在月洞門口外數尺之處。
金瑞奮起雄心,一招“龍子初現”,劍尖上翹,直指對方面門,劍氣透射出去。看似平凡,其實變化無窮,暗蘊天地之玄奧。
兩位老道人雙劍交叉,緩緩向外面推出一尺。
金瑞劍勢一滯,無法再遞進去,更別說變招換式。
他正在驚訝,對方兩人心中比他更為震撼。敢情他們苦參了數十年,這兩劍交叉推出時的力量,乃是一剛一柔,不論對方如何變化,但只要被他們雙劍的無形真力罩住,重則震死當場,輕則兵器脫手。可是面前此人卻僅僅劍勢滯住,以他們兩人數十年功力相加,依然無功,教他們豈能不大為震撼。
玄鍾道人道:“崑崙雲龍大八式當真功參造化,貧道等心折無已……”
說時雙劍仍然向外緩緩推出。
金瑞長劍吃對方那股無形潛力粘迫住,進退兩難,只好原式相拒。
轉眼間已被迫得上半身仰退兩尺,對方再追過來一點,便得倒翻地上。心中方自叫糟,突然劍上一輕,眼前兩支長劍已收回去。
金瑞得理不讓人,腳尖用力一點,騰身而起,劍化“潛龍昇天”之式,一掠之際,已攻出數劍,虛虛實實,難以捉摸。
玄鍾等兩人仍雙劍交叉,腳下分寸不移,看也不看,又向金瑞空中的身形推出去。
金瑞攻出數劍,都有如擊在萬載堅巖之上,手腕微麻,其實劍尖離對方尚有四尺之遠。
兩位老道人的長劍推出之勢甚緩,金瑞卻吃不消,但覺劍上被萬鈞之重壓住,忙提真氣,退飛半文。那兩位老道人沒有追迫,他心中微微一動,復又改退為進,疾撲過去,一招“龍吟海裂”,灑出一排劍影,力攻對方。
這次他已有備,一見對方又是交叉推出之時,身形突然迴旋側繞,長劍疾取右邊的玄鈸道人。這一招動作如電,可稱傑作,但玄鈸道人卻毫不動容,反而微微一曬。
金瑞看見他們冷曬容色,念頭尚未來得及轉,猛覺劍尖已刺在一堵極厚極硬的無形牆壁上,手腕震得麻了,長劍脫手墜地,人也向地面下沉。
玄鍾道人忽然哼了一聲,抽劍疾揮,追擊金瑞。劍光閃處,金瑞已早了一步,飛入月洞門內。
玄鈸瞠目瞧著對方背影,輕輕道:“師兄,咱們栽啦……”
玄鍾搖搖頭,突然用劍尖一挑,地上一道光華飛射而去,直取金瑞。
金瑞轉身伸手一綽,卻是自家長劍。
他心知對方相讓,送還兵器,但此刻卻不可道破,便遙遙向兩個老道人躬身行了一禮。
直到如今他才敢確定那玄鍾道人最初露的一手摘葉飛花,全靠匿在一旁的玄鈸老道暗中發出潛力一擋,才能一齊墜地。這個想法在玄鈸道人出現時,他已觸動,但當時卻未敢確定。同時在第三招之後,他已覺察出對方沒有殺他之心,可是這兩個老道人交劍發出的力量,重如山嶽,簡直無法可破,最後只好僥倖冒險,用出棄劍之計。
目下五道門戶已過其三,但還有兩道,必比前三道更為艱難兇險。
他在院中靜立片刻,調元運氣直到手腕已不痠麻,這才仗劍向前面那道院門闖去。
離那院門尚有兩丈,門內刷一聲飛出一人,落地現身,卻是那亂髮濃須,形如野人的白靈官真人。
這一回白靈官真人一改平日粗野之態,肅然道:“你能闖過我隱仙觀三道門戶,本真人敬你是個好漢子,今晚要和你好好較量一番。”
金瑞凝神戒備,口中答道:“既蒙真人錯愛,區區捨命相陪就是!”
白靈宮真人手中亮銀棍虛搶一下,發出一響暴烈風聲,道:“來吧!”
金瑞左手捏訣,右手長劍斜斜上翹,迎面刺去。他一上手便用出崑崙派無上心法“雲龍大八式”,正是穩打穩紮的用意。
這邊長劍一動,白靈官比他還快了一線,亮銀棍左揮右擊,上砸下挑,霎時間已使出武林一絕的“大聖棒法”。
兩人各自施展全身絕藝,互有攻守,金瑞是矯若遊龍,馭劍在空中盤旋馳擊。白靈宮棒法剛猛無儔,身法飄忽,威力絕強。
這一戰當真是殺氣沖天,天昏地暗。
看看拆了一百招以上,白靈官的七十二路大聖棒法已反覆打完,對方仍然瀟灑從容,內力充沛。不禁訝想道:“三日前他身負內傷,如今縱然治好,也不該有進無退,看來崑崙派在武林中享譽數百年,果有秘奧絕學。”
心念一轉,亮銀棍一招“風雷橫掃”,威猛無倫地硬把金瑞迫開尋丈,然後奇快地把棍拋開,取出那支五尺半長的金槍。
金瑞心中微覺焦躁,暗想這樣打下去,能夠保持不敗,已經十分僥倖,哪能闖過五道門戶?
他心神微分,對方的金槍立時得勢,幻出滿天金蛇,宛如狂風暴雨般急攻不休。
第五道門戶後面的太清真人驀地起身徐步走出,這位一派宗師不須親眼目睹,已知金瑞如何闖過三道門戶。但他的疑惑也和白靈官一樣,想不透金瑞如何能夠在短短三日以內,恢復全部功力還不說,似乎更有精進。其次他已得知玄鍾、玄鈸兩人內力深厚,適才雙方似曾硬拼內力,如此則金瑞何故能夠沒有耗損元氣?
他走出來瞧瞧,便是要看金瑞到底有多大道行,因為對方已無法闖過白靈官這一關,故此他已沒有機會親自出手。其次他也想考察師弟近四十年來有多少進境。
金瑞一連拆封了二十餘招,無法爭取回主動之勢,直是隻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正在苦戰之際,忽見太清真人出現在院門當中,心頭猛然大震,觸想到如果能夠出其不意,越過此門,那就等如闖了五關。
他本來已經落在下風,此時心神旁騖,白靈官真人何等厲害,刷、刷、刷一連四五招,把他追到院牆牆根。
金瑞退無可退,心裡又惦記著飛越院門的事,忽然發覺退無可退,手肘碰在牆上,大響一聲,那道院牆險險被震穿一個大洞。
他手肘受阻,劍勢微懈,金光閃處,那支明晃晃的槍尖已分心刺人。
存亡一發,金瑞反而收攝住心神,仗著身法獨步天下,出其不意橫移一步。
白靈宮真人喝聲“好”,來不及變招取敵性命,槍尖一送,扎人對方左肩肩上。
這一槍簡直洞穿了金瑞肩頭,金瑞痛徹心肺,半身麻木,但腦中還想到珠兒,不肯就此倒下,長劍猛揮,劍光四射,竟把白靈官迫退五六步遠。
他浴血奮戰,狀類瘋狂。白靈官脾氣雖暴,到底經過四十年深谷禁錮,鋒稜已平,睹狀微覺不忍,加上對方乃是崑崙弟子,殺死了他,便是一場門戶之爭,是以一味封拆,腳步不住後退。
晃眼又戰了十餘招,太清真人道:“金瑞你還不認輸罷手?”聲如鸞鳳,清越異常,全觀均可聽到。
金瑞平生穩重自持,彬彬有禮,可是此時此地,已不同平日,竟已觸發了生平第一次抑不住的狂野豪氣,厲聲道:“住口,崑崙派沒有認輸的人!”說罷又厲聲長笑,刺耳已極。
太清真人慈眉輕聳,強行忍住。
那兩人又戰了十餘招,白靈官真人居然被金瑞迫到院門邊。
太清真人慈眉又輕輕一聳,冷冷道:“師弟放手施為,有什麼事都由為兄擔當!”
白靈官厲嘯一聲,槍法一變,兇毒地反攻過去。
金瑞奮勇迎擊,半邊身軀染滿殷紅血跡。他雖是氣壯山河,沒有絲毫怯敵之意,但到底不及對方功力深厚,全仗師門絕學打成平手,目下負了重創,時候一長,便力不從心。
白靈宮真人反攻了七八招,金瑞連連後退,險象百出。白靈官厲聲道:“你既不肯認輸,本真人今晚索性成全你……”
忽地一條人影,疾如飄風般從院中一株高樹濃蔭中掠下來,劍光如虹,直取自靈官。
太清真人微噫一聲,知道此人乃從觀中出來,徑從院落中的大樹飛渡,故此瞞過自己耳目。
白靈官功力深厚,咄嗟之間,已發覺來人劍術之高,內力之強,平生僅見,不敢大意,連忙舞槍護身。目光一瞥,已看清那人儒生裝扮,面蒙青巾。
這蒙面儒生出劍又辣,一觸之際,已攻了數劍,劍光宛如驚濤駭浪,硬把一代名家白靈官真人迫開大半丈。
金瑞身形一歪,直向外面踉蹌退開,原來那蒙面儒生武功高強,一面運劍攻敵,一面推出一掌,把金瑞撞得直向外面退開。金瑞神智陡然一清,暗想自己今晚死在觀中,毫無用處,倒不如逃出一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心意一決,便藉著踉蹌退開之勢,猛然一提氣,往回路縱去。
外面的三道門戶,雖然有人把守,但太清真人只有命令攔阻來人前進,沒有命他們不放人走。
玄鍾、玄鏡兩位老道人心地慈善,又顧念到師妹珠兒,是以明明見到金瑞縱出來,卻不攔截。
轉眼間金瑞已退出隱仙觀,提氣急奔下山,走了數里,一條人影刷一聲落在他面前,竟是玉亭觀主史思溫,一身儒生裝扮,但面上卻沒有蒙起來。
史思溫驚道:“你的傷重不重?”
金瑞喘口氣,道:“還可以支持!”
史思溫忙取出崆峒派靈藥“保心丹”,讓他服下,同時又捏碎了七八粒,灑在他左肩傷處,撕下衣服,替他草草包紮住。
裹完肩傷之後,剛剛覓路下山,隱仙觀那邊忽然傳來數響鐘聲,忽快忽慢。
史思溫知道這是峨嵋派用鐘聲報事之法,雖不知意思,但想必不是好事,便拉著金瑞急急下山。
他們不識仙迷嶺捷徑走法,不敢冒險,故此繞道而行,道路既遠,又須縱高躥低。金瑞那口真氣漸漸提不住。如不是史思溫潛運真力托住他,早就掉在地上了。
好不容易走到山麓,金瑞長吁一聲,雙膝一軟,已不能再走。史思溫毫不猶疑,把他背起來,急急前奔。
快要轉出山口,忽然一夥人從樹叢石後湧出來,攔住出路。
史思溫揚目一瞥,認得當中一位老道人,正是早先他由天屏谷出來時碰上過的玄鏡道長,還有玄法、玄明兩人。另外尚有五人,其中一男一女,均是俗家打扮,卻是凌鐵谷、凌紅藥兄妹。
史思溫心中嘀咕,情知那玄鏡道人武功精深玄奧,不同凡響,自己空身碰上,還可一拚,目下背上多了一個金瑞大礙施展。
金瑞哼也不哼,原來他一則血流過多,二則氣力用竭,故此已陷入昏迷。
玄鏡道人道:“人生何處不相逢,貧道特地帶同本門師弟師侄們,見識一下崆峒劍法!”
史思溫打個稽首,道:“道兄慈悲為懷,可否方便則個?敝友被白真人金槍刺傷,如今人已昏迷……”
若是金瑞清清醒醒,史思溫寧死也不肯向對方求情。目下他卻是為了朋友性命,故此才不惜低聲下氣,請對方讓路。
玄鏡道人微笑道:“玉亭觀主務必見諒,貧道奉命守住此處,只要觀主闖得過去,萬事皆休!”
凌鐵谷厲聲接口道:“讓你過去,有那麼便宜的事?你傷了我天屏谷之人,盜走本山靈藥,這還不說,適才還傷我觀中道侶,哼,我只奇怪掌門真人和師叔均出動搜捕,你卻如何能安然到此?”
史思溫怔一下,道:“凌少俠此言從何說起?”
凌紅藥接口怒道:“我以前以為他是好人,哪知竟是這等卑鄙之輩,他根本就是存心害珠師姊他們不能相好……”
史思溫一肚子委屈,緊皺眉頭,道:“姑娘之言,貧道好生不解!”
玄法道人忿然作色,道:“我不是在觀前草坪上已對你說過,掌門真人寬大為懷,定下三日之期和七日之限麼?你在天屏谷大鬧不說,剛才觀中的鐘聲報警說,明明已放姓金的逃出觀門,你還隨後劍傷我觀中之人,方始逃逸無蹤,哼,哼,不消片刻工夫,掌門真人和師叔等均要駕到,看你還有什麼狡辯之言?”
史思溫越聽越糊塗,根本他和玄鏡道人等打了一場之後,便急赴天屏峰,但上了峰頂,方始想到假如金瑞不曾及時見機撤退,可能遇險,便急急下峰趕去,果然碰到金瑞浴血疾奔下山。
他道:“敢問何謂三日之期,七日之限?道兄可否再說一遍?”
玄法道人作色道:“再說一遍又何妨,掌門真人念這姓金的和珠師妹兩意甚誠,故此傳諭本門。三日之內,如姓金的尋上山來,不得攔阻,任他把珠師妹帶出山去。但過了三日,則限於七日之內,闖過五道門戶,便仍可把師妹帶走,逾此期限,師妹永居本山苦庵……”
史思溫啊了一聲,細細一算,三日之限,只過了個時辰。假如趕早一步,在子時以前上山,什麼風波也沒有了!
玄鏡道人袖袍一揮,玄法等七人便布成一個陣勢。
時在深夜,峨嵋派的人只看到他好像揹著一個人,面目卻瞧不清楚。有人甚至以為那是天屏谷中盜走的“九幽石蘭”、“迷魂鈴”、“鶴頂紅”等奇卉異草,打成一個包袱,斜馱在背上。
史思溫一瞧那七人所站方位,便知乃是峨嵋派著名的“七煞劍陣”。心想大凡這等劍陣,縱橫合擊,此呼彼應,其中威力,並非一加一等於二,換句話說,這個七煞陣,決不是七個人的功力加起來那樣厲害,而是超過這七人功力加起來的總和。有時只須武功平常的七個人,佈下劍陣之後,就算是武林高手,也不易闖過。
除了這個劍陣之外,還有那玄鏡道長守伺在一邊,縱然闖得過劍陣,卻勢必被玄鏡道人纏住。
幾個念頭閃電似地掠過他心頭,首先他想到今晚這等處境,假如是師父石軒中在此,將是怎樣應付?這個答案他根本不須細想,以師父石軒中的絕世劍術和性格,不論是多麼艱危的阻礙,他也正正當當地強闖過去。
其次他便想到假如是邪派中人,身處此境,如何應付?
須知史思溫年紀不過二十餘,雖然已是一派門戶之主,卻未曾變成“死硬派”,要比他師父石軒中或是其他家派的掌門人通權達變得多。
他只觸想到這一點,便微微一笑,朗聲道:“玄鏡道長與各位道友們已把貧道當作不肖之徒,貧道此刻已無法辯說。但今晚各位人多勢眾,貧道本來亦不畏懼,可是貧道背上的金瑞兄負傷極重,無法行走,貧道揹負著他和諸位交手,未免太不公平。”
凌鐵谷冷笑道:“等我們把你擒到掌門真人面前,你再求他老人家還你一個公道就是!”
玄鏡道人卻道:“依你說法,如何方算公平?”
“諸位一心一意要把貧道帶回隱仙觀,人數較多,自是應該。貧道只希望能把金瑞兄放下,空身應戰,如此若是無法闖過,敗得甘心……”
玄鏡道長頷首道:“此說甚為合理,你把他放下吧,我們決不會暗算他!”
史思溫稽首道:“玄鏡道長氣度如汪洋大海,貧道佩服……”說時,便向山外走去。
玄明道人喝道:“你往哪裡走?”
史思溫倏然止步,恰好處身在七煞劍陣之中,徐徐道:“金瑞兄必須放在外面,而且越遠越好,否則貧道僥倖贏了,也無法把他帶走……”
玄鏡一想也是道理,若是他贏了少許,衝破劍陣和自己攔截的一關,卻只能空身歸去。這邊的人老羞成怒,豈甘讓他從容把人背起,再經過他們而出谷,自然應該把金瑞放在外面歸去的路上。
老道人一點頭,玄法道人便大聲道;“玉亭觀主你是一派掌門,可不能要賴……”
史思溫心中一曬,忖道:“若是前幾年,我閱歷不多,定會讓你把話扣住。但今晚你們已不把我當作正派中人看待,更別說什麼一派掌門了……”
當下也不回答,管自穿過劍光閃閃的七煞劍陣,向外面走去,轉眼便隱入黑暗陰影中。
這裡眾人除了玄鏡玄法玄明三人年紀一大把,胸有成見之外,其餘淩氏兄妹等五人,都覺得史思溫這一去不可靠,可是無人敢當面駁回大師兄玄鏡道人的意思,只好一語不發。
等了好一會,史思溫還沒有迴轉來,眾人漸現焦急之色。只有玄鏡道人雙目半閉,凝立當地,宛如已經入定。
又過了一會,玄法玄明兩人的信念都動搖了,頻頻對覦,交換意見。
玄鏡老道長枯立不動,好像在傾聽遠處傳來而大家都聽不到的聲音。
片刻之後,他睜開雙眼,道:“大家可以散開休息一下……”
凌鐵谷忍不住叫聲:“大師兄!”玄鏡道人道:“師弟毋須多言,好好休息一會……”
誰敢違反他的說話,只好各尋山石樹根,坐下休息。這一等直等到天色微亮,曙光迷濛。
忽然聽到近處升起一陣極為低微的喘息聲音,玄鏡老道人緩緩起身,面上露出笑容。
玄法等七人都紛紛起身走出路口,彼此一看,並沒有喘息,方自訝異。玄鏡道人下令道:“大家準備,亮劍擺陣……”
凌紅藥啊了一聲,輕聲向哥哥道:“玉亭觀主到底回來了,我可擔心了一晚……”
凌鐵谷劍眉一軒,道:“幹嗎你要擔心?”
她道:“我怕他替石大俠丟人!”
她哥哥重重地哼了一聲,暗想自己當年沒有隨師下山,故此不曾瞻仰劍神石軒中的風采,今日看妹子這等崇拜,當真遺憾錯過了當年的好機會。
這山口出入之路,卻是一處平坦的泥地,方圓有兩三丈闊,一邊是密密的樹林,另一邊卻是一道陡峭的石壁。曉風拂過樹梢上的晨露。空氣清新異常。
再等了片刻,石壁那邊轉出一個人,一身儒生裝束,背上斜系長劍。
他向眾人稽首道:“有勞諸位久候。貧道甚是抱歉。目下敝友金瑞兄已安然在一家農舍中養傷,貧道雖然不能歸去,他也有人照拂!”
玄鏡道人道:“玉亭觀主為友熱腸,令人感佩。本門的七煞劍陣,容有未盡妥善之處,請觀主指教!”
交思溫說聲不敢當,亮出長劍,縱入劍陣之內。玄鏡道人在陣外細加觀察,見他舉手投足,從容矯健,便知他雖然經過長途奔馳,但歇息了一下,便已恢復原來功力。心中微凜,便示意眾人多須小心應敵。
那七煞劍陣由凌鐵谷首先發動,引劍進擊。其餘的六人,各依陣法,遊走出劍。
霎時間劍光大作,本來這劍陣只有七柄長劍,可是陣法一轉,居然變化出數十柄長劍,從四方八面向史思溫攻到。
史思溫看都不看,聽風辨位,隨手封拆,開頭數招輕輕易易便化解開。
對方劍陣陡然一變,七柄長劍凌凌亂亂地攻到。史思溫立刻感到壓力大增,敢情人家雖是東一劍西一劍地攻到,其實合起來,卻等於絕世高手以全力一招一招地施展出來,配合之妙,如天衣無縫。
史思溫吃力地封拆了五六招,看看情勢不對,長嘯一聲,施出師門絕藝“伏魔劍法”。這套劍法分為小九式和大九式,合起來一共是二九一十八式,每一招都變化精緻,虛實難測,宛如含蘊天地之玄奧,無窮無盡。可是內涵雖深博無底,外表看起來卻如日運中天,普照大地,光明磊落,架式甚是平實。
這路稱尊武林劍法一使開來,陣勢立被隱住。史思溫全心全意,誠敬地運劍護身攻敵,兩兼其妙。十餘招過去。玄鏡道人長長嘆息一聲,拂髯搖頭。這位老道人氣度狂洋,已是未來的一派掌門,此刻見了史思溫這等光明正大而又威力無窮的劍術,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同時又想到本門視為無上心法的鎮山至寶“七煞劍陣”,今日無法難倒對方,故此不禁搖頭大息。
史思溫穩住陣腳之後,已有餘力視察,登時發覺這七煞劍陣一共分為“璇璣”和“玉衡”兩部分。凌鐵谷劍術最精,位居“天樞”,即是“璇璣之部”的首位,提鋼攜目,是全陣威力發源之位。
其次要算玄法道人功力最深,故此位居“玉衡”,即是“玉衡之部”的主位,但仍須聽命於“天樞”。
七人均按天罡方位進退,陣法威力最強之時,便在由正變反,或由反變正之時。這個當兒,七柄長劍都一齊發揮威力,而且錯綜雜亂,令人摸不出端倪。
他雖是觀察出這七煞劍陣的大概情形,但固守則較易,想即時衝出,便有困難。
玄鏡道人從懷中取出一枚信炮,向空施放,炮聲響處,一朵黑煙直衝霄漢。
炮聲過後,空中黑雲未散,山上隱仙觀傳來悠揚數響鐘聲。
七煞劍陣中的七個峨嵋弟子俱無暇細聽。
只見那老道人面上神色未變,長髯輕顫,顯然心中甚為激動。
他一縱身飄飛到外面,預先攔住史思溫出山之路,然後舉袖遮面,沉聲道:“掌門真人有諭,即將此人擒住,如敢違抗,格殺勿論。”
清朗的話聲傳人每個人耳中,凌紅藥為之一怔,但凌鐵谷已全力發動,拼命施為。她被陣法帶動,急攻疾走,連略為思忖的時間也沒有。
史思溫見這七人個個攻時如猛虎出押,退守時翔動靈活,威力大增,不敢怠慢,劍上使出九成真力,嚴密防守,這一回長劍屢屢相交,錚錚之聲,不絕於耳。
轉眼間又打了二十多招,凌鐵谷沉不住氣,一劍劈去,竟然違反規定,使出了十成真力。原來這劍陣規定最多。只許用丘七成真力,仗著陣法轉動,有別人助長威勢,對方所感受的已不止十成之力。假如對方過強,則這留存不發的三成力量,便可以在硬碰之時,從容護招換式,長劍不致於被對方擊出手去。
史思溫一直在留心這個率領全陣位居天樞的凌鐵谷,他這一下全力擊出,正是求之不得,立地以左掌劈出一股掌力,逼住背後同時襲到位居“瑤光”的人,跟著使出達摩三式中的“彈指乾坤”,輕輕一指,便把左側攻到身邊位居“天璇”的長劍彈開。
這時右手長劍已和凌鐵谷長劍相交,“錚”地大鳴一聲,凌鐵谷虎口又疼又熱,手腕痠麻,那柄長劍險險飛出手去。
史思溫得理不讓人,使出伏魔劍法大九式中三招進手劍法,左馳右突,晃眼已衝到陣邊。只須一跨步,便可出陣。
玄鏡道人朗聲道:“玉亭觀主恕貧道無禮……”袍袖揚處,一蓬丈許大的綠光,電急射去,罩住史思溫出路。
史思溫不敢不理,揮劍劃個圈子,劍上勁氣布成一堵無形牆壁,把那一大蓬綠光擋住,紛紛跌墜地上,竟是無數的樹葉。
他身形微挫,七煞劍陣的斗柄部分,即是“玉衡之部”,三柄長劍一齊攻到,又把他捲回陣中。
玄明道人一面凌厲進攻,一面喝道:“觀主小心,貧道等要施展暗器了……”
史思溫心想這倒不錯,敢情一踏入峨嵋山界,他們便可為所欲為!真是豈有此理,怒氣一發,也冷冷答道:“各位也得小心,暗器出手之際,便是貧道絕情之時”
眾人當他虛言恐嚇,全不在意,玄法道人的棗核鏢,玄明道人的柳葉刀,凌鐵谷的金彈丸,均已捏在左手,覷機發出。
玄明道人首先抓到機會,左袖揚處,三把細小的如柳葉的飛刀一齊脫手。閃電般向史思溫背後射去。
史思溫嘿的一聲,劍化“日過中天”,劃出一道長虹,封住前方和左右兩方,人已一翻身,左手一掌拍出。
那三口柳葉刀,其中一口幾乎釘在他手掌之上,可是暴響一聲,狂飈激轉,那三口飛刀一齊散開倒射開去。
正當他手掌正面的玄明道人猛覺一股無形罡氣,挾著崩山裂嶽的威勢迎面湧到,不由得心膽俱寒,劍掌齊施。但只能稍為化解鋒銳,整個人吃那股罡氣一衝,退飛了兩丈有多。同時左右兩旁齊齊發出一聲慘叫,人影相繼倒地!
玄鏡道人朗誦一聲“無量壽佛”,頷下灰髯飄豎,慈目中射出忿怒光芒。
玄明道人吃對方罡氣震退兩丈餘,身形落地,卻發覺身上絲毫無傷。
放目一瞥,只見水字輩兩位師侄,各各在前胸插著一口柳葉飛刀,只剩下一點點刀柄在外,仰臥地上,血如泉湧,一看便知被刀尖刺入心房斃命。
這個中年道士怔一下,心膽摧裂,兩目流下眼淚。
史思溫自家也呆得一呆,他本無傷人之念,為了對付玄明道人的柳葉飛刀,兼且破陣,故此施展出功行未滿的玄門罡氣功夫,一面把柳葉刀劈開,一面趁勢震退玄明道人。誰知三口飛刀中,有兩口橫飛出去,竟把武功最弱的兩個道人刺死。若是他罡氣練到十分火候,這一掌劈出時,便能控制三口飛刀去向,不至於誤傷對方。
除了兩個已死道人以外,其餘的人,無不愣在當場。忽然人影連閃,憑空多出四位道人。
史思溫猛一驚醒,揚目看時,竟是峨嵋派掌門太清真人親身趕到,那形如野人的白靈宮真人在他右側。後面尚有兩個未曾見過的年老道人。
太清真人面色嚴肅,道:“本真人既是對石軒中大俠的武功人品極為欽佩,但像玉亭觀主你這等惡毒手段,卻不能輕恕,鐵谷,你把兩名弟子屍體移開!”
凌鐵谷應了一聲,躍到左邊那名仰臥地上的道人身邊,慘然道:“你們為本門遭難,目下掌門真人親自駕臨,終必還大家一個公道……”
說著挾起屍首,躍到那邊,又把地上另一具屍首挾起,突然厲聲道:“師父,天屏谷中還有四個門下弟子橫屍樓下……”
太清真人手中拂塵輕揮,道:“知道了!”
凌鐵谷把兩個屍首放在石壁之下,然後躍了回來。太清真人環顧眾人一眼,道:“玄鏡你率領眾人,再以陣法向玉亭觀主請教……玄明退回來……”
他身後的兩名老道人,正是峨嵋門中三大弟子中的玄鍾、玄鈸兩人,這時不待師尊傳命,齊齊繞躍出去。於是由玄鏡道人為首,以下便是玄鍾、玄鈸、玄法、凌鐵谷、凌紅藥等六個玄字輩的弟子,加上一名水字輩的弟子,一共七人各站方位,把史思溫困在劍陣之中。
史思溫按劍不動,朗聲道:“今日之事其中誤會甚多,掌門真人可容晚輩解釋?”
白靈宮真人沒有命令,不能出手,聞言暴跳如雷地喝道:“什麼誤會,難道我們眼見那兩名弟子的慘斃也是假的?”
史思溫默然無語,要知他雖然感到雙方之間存有誤會,但他本人也不十分明白。今日之事,就算他解釋,也不是一言半語可以說得清楚,何況連他仍不十分明白,更是無從說起。
揚眼一瞥,只見武功最強的玄鏡道人,位居“天樞”,正是七煞劍陣之首。玄鍾道人則位居“玉衡之部”的首位,此位主持陣法轉動時,正反交換那一陣最厲害的攻勢。
史思溫如今閱歷已增,不比昔日,在這箭在弦上,一觸即發之際,仍然沉住氣尋思護身破陣之法。
前三年他得到血印禪師指點,前赴紫湖山野鳥洞,取那天玄叟龐極手抄的“天玄秘篆”和十二件奇珍。血印禪師曾對他說,那天玄叟龐極乃是百年前黑道中數一數二的高手,平生醇嗜武功,精心蒐羅了天下各派奇功秘藝,載在秘篆之中,連碧雞山鬼母仗以稱雄天下的“玄陰真經”他也覽閱過,詳載在天玄秘象中。當時血印禪師告訴他說,如要與鬼母為敵,必須知己知彼,若然得到這本秘象之後,因洞悉鬼母秘傳心法,便有制勝之機。
後來他得到這本天玄秘篆,經過三年來虔心苦參,天下各派絕技他都會上一兩手,其中特別對鬼母玄陰門的絕藝研究得最有心得。故此昨夜他碰上玄鏡道人之時,曾經露過許多其他門派的武功,包括黑道名家的絕技在內,當時曾經使得玄鏡道人以為他是無情公子張鹹。後來見他施展達摩三式,方始確定他是石軒中傳人。
那本天玄秘篆內所載的武功,多如恆河沙數,史思溫全力研摩玄陰門絕藝,花了大部分時間,其餘各派武功,他雖然都揣摩過,卻不甚用力。然而此刻著意尋思,卻忽然若有所悟。
要知史思溫天生根骨奇佳,稟賦過人,若以外貌論人,他好像太過誠樸忠厚,其實卻聰穎無比,才華深藏不露,故此才人崆峒門下八年,一身技藝,神鬼莫測。近三年來揣摩那天玄秘篆之時,偶然發覺內中有不少連環招數,找不出妙處。當時他因全力攻研玄陰門秘藝,便不曾十分留意。可是如今想起來,卻隱隱有所觸悟。
說起來話長,其實在當時不過是剎那之間。玄鏡道人舉劍道:“奉掌門真人渝,凡我門中弟子,共同戮力擒拿敵人。”
玄鍾等六人一齊道:“敬領法諭!”
響亮的聲音,在晨風中散佈出老遠。
史思溫全神戒備,只見玄鏡道長虛揮一劍,邁步遊走,把劍陣發動。霎時間劍氣沖霄,人影飄搖。史思溫使出師門絕藝,連擋數招,但覺這一回陣勢發動,精嚴奧妙,比起上一次由凌鐵谷帶頭髮動,威力有天壤之別,不覺暗暗心驚。
崆峒劍法為天下之冠,自從由石軒中找回師門失散的秘笈之後,重新出現於武林,威震宇內。此時由史思溫使出來,果然奪天地造化之功,看上去平凡無奇,但那種光明正大的氣象,卻足以令人心折神往。
七煞劍陣雖然奧妙毒辣,但一來史思溫劍法神妙絕倫,二來他練有罡氣功夫,玄鏡道人不敢急急把壓力集中在一處進迫,是以打了數十招,仍然相持不下。
在陣外觀戰的太清真人和白靈官真人,全是武林中一等一名家高手,眼力何等高明,這時連暴躁自負的白靈官也微黨心寒,忍不住凝想起史思溫的師父劍神石軒中,他的劍術何等厲害。
那七煞劍陣極快地由正變反,復又由反變正,兩度變陣之時,困在陣中的史思溫簡直被四方八面密攻上身的劍光迪得透不過氣。
玄鏡老道人頭腦清晰,判斷明確,心下已瞭然史思溫功力有限,如若劍陣發動最大威力,四面壓攻,他便無法施展無人可擋的玄門罡氣。
又鬥了十數招,史思溫業已恢復從容。玄鏡道長朗朗道:“玉亭觀主若仍執迷不悟,不肯放下兵刃,莫怪貧道妄啟殺戮之心!”
太清真人頷首微笑,心想玄鏡這等風度心腸,力足以繼承本派掌門重任。
史思溫應道:“道長之命,恕難遵從,貧道今日如死在七煞劍陣之中,只怨學藝不精,決不敢見怪。”
太清真人又是一陣感慨,心想史思溫年紀輕輕,但已身為一派掌門,果然自有不凡之處。似他目下這等情況,被困於動輒斃命的劍陣中,說話仍然不亢不卑,保持身份尊嚴,實是世上罕睹的一代奇才,無怪他的武功也如此驚世駭俗。
玄鏡道人朗應一聲“好”字,長劍一揮,發動劍陣威力。
要知道峨嵋劍陣自古秘傳下來,陣法深奧,均由位居“天樞”之人發動,按著天罡方位,每換一位,便有正反兩種變化陣法,總計起來,一共有二七一十四種陣法變化。
玄鏡道人身為未來掌門,全山之中,除了太清真人以外,只有他懂得這十四種陣勢變化,其餘的人,均未學全。
可是以峨嵋派的威望,從來未曾嘗試過真用這“七煞劍陣”剋制強敵,普通一點的武林人物,哪怕是被困在七個身手平凡的道人所布劍陣中,不須一兩次變化陣勢,便可手到擒來。
史思溫已應付了六種陣勢變化,故此玄鏡道長含有深意地要他棄械臣服,否則便將師門無上心法,逐一施展。
只見那玄鏡道人前後遊走,不發一劍。餘下六人,均以他為首,各按他所引領的方位走動,俱都按兵不發。陣中但聞衣袂拂風之聲,還有凌紅藥身上淡淡的香氣。
史思溫留神細察,但覺自己無論從哪一邊衝出,均須碰上無法抵擋的攻勢,心中大大驚服。
對方陣法越縮越緊,驀然湧起一片劍潮,把他裹住。這一剎那間,史思溫胸中靈機微微一動,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同時之間他平生所學過的劍法,已閃電般在心頭現過,卻沒有一招可以抵禦。
史思溫為之大窘,只見七柄劍尖,或遠或近,全都各呈妙用,籠罩住他身形。
凌紅藥的長劍首先攻上身來,史思溫知她內力較弱,百般無奈中以進為退,同時深藏虛實,搖劍用掌,力劈對方劍身。
掌力剛出,金風潮響,不知多少支劍從背後攻到。
史思溫一掌劈出之時,已微覺後悔,要知他師門伏魔劍法大九式之中,有一招“上叩天門”,乃是護身救命兼且攻敵的奧絕劍招。雖然目下身陷劍陣,用上這一招或許要受點輕傷,但決無性命之憂。但他不用這一招,反而故弄玄虛,一掌劈出。人家劍陣何等厲害,焉能讓自己掌力把對方兵刃劈出手去?
但後悔已無益,本能地一劍向身後封住,劍勢方出,摹然收回來,劍掌齊施,徑向右側衝去,左掌先是一招“毒龍翻浪”,直劈出去以後,便化為“斗轉星移”,半攻半守。右手長劍配合左掌第一招“毒龍翻浪”劍勢斜出,竟是武當派的絕招“后羿射日”,光華一掣間,旋即變化為“鴻飛冥冥”。身隨劍走,但見滿天劍光之中,一道青光虹射電掣,琤琮連聲,已脫穎而出,落在劍陣最右邊的玄鈸道人跟前。
白靈官真人心性率直,有如孩童,暴喝一聲彩,猛然醒覺,忙忙住口。
玄錢道人心神一震,運足全力,緩緩一劍刺去。
史思溫不敢和他們鬥上內力,左手食指一彈,把敵劍震開數尺。
玄鏡道人身形一動,劍陣便移過來,又把史思溫困住。史思溫定一定神,暗想適才無意中使出“天玄秘篆”中從未參透的連環招數,輕易脫困。這一套劍掌合施的連環招數,尚有好些變化,相信必定可以破解峨嵋七煞劍陣之用,這一回倒要小心施展。
太清真人突然道:“玄鏡毋須操之過急,逐一施展便好……”
玄鏡道人聞言便知師尊要自己放緩一點,故意讓對方施展,藉此考驗本門七煞劍陣,到底有多大威力。如果對方能破此陣,便須加工研究。
當下發動陣勢,正反互變,把一十四種陣法變化逐一施展出來。
他雖是放緩了一點,其實仍然極快,不諳陣勢之人,但見一片劍光籠罩當地,連人影也分辨不出。
可是這一線之緩,史思溫已足夠思索“天玄秘篆”上的許多未悟招數,施展出來,當真足以應付,若然以前有此經驗,他已可以脫困而出。
那十四種劍陣變化,因須走位佈局,變時極快,但每一次變化相距時間卻長,因此不知不覺間已打到天黑,尚有三種變化未曾施展。
太清真人已看出史思溫、玄鏡、玄鍾等人,內力深厚,氣脈悠長,再打三日三夜也沒問題,但凌紅藥和另一個水字輩的弟子卻露出疲乏之色。如不休息,已不能再戰。
白靈宮真人仰天長笑道:“好極了,看你身手不俗,本真人可以找石軒中較量……”
只聽大清真人一聲令下,七煞劍陣中的七人本來如珠走玉盤,驀地停止。
史思溫也按劍不動,揚眸去瞧太清真人。
“本門的七煞劍陣尚有好些變化威力未曾施展,但如今已入夜,留待明晨施展如何?”
“既是真人有命,自當遵從。”
於是劍陣中的七人,各各在原位盤膝跌坐地上,史思溫心想如若此時出陣,必令對方誤會,群起攻截,便也在原地跌坐,調氣運息。
漫漫長夜,在寂靜中渡過。
天方破曉,玄鏡老道人徐徐起立,全個劍陣都隨著他而甦醒。
史思溫一躍而起,睜眼一瞧,太清真人和白靈宮真人仍然肅立在陣外,整個黑夜,都沒有移動一步。
玄鏡道人開始發動陣勢,單單是佈局走位,已化了個把時辰。
朝陽斜照之下,四山樹木野草,皆呈生意。
陣法驀然大變,所有的人經過一夜休息,精神百倍,每一劍都凌厲已極,深得“煞”字要訣。
史思溫勉強抵擋住,但已覺得這幾招變來變去,已不夠用。
那七煞劍陣尚有兩個變化,這一回玄鏡道人率領同門,布了好久,陣勢尚未完好。
史思溫一方面細察他們這次變化有何不同,一方面用心思索這一次應如何出手。他把那本“天玄秘篆”中的各種招數,不住地反覆尋思。
太清真人沒有出聲指點,白靈宮則根本未曾學這七煞劍陣後面的深奧變化。
玄鏡老道人殫精竭智,指揮同門不斷走位,每一次局勢布成,卻都發覺有一點未妥,便又重新部署。敢情這七煞劍陣從來沒有用過後面的五六種變化,是以連玄鏡道人也得再三試驗,才不致於出錯。
這一次直到下午未甲之交,方始發動攻勢。
但見史思溫左馳右突,危險百出,已不似以前那等從容。
玄鈸道人突然大喝一聲,舍劍用掌,疾然劈去。
史思溫本來感覺到好像陷身在千軍萬馬之中,殺得天昏地暗。摹兒一掌劈到,陡然精神一振,右手劍式照舊施展,忽出左掌迎擊上去。
兩掌相交,“蓬”地一響,史思溫震退了三步。玄鈸道人也同樣連退三步,方始站穩。
這一來陣勢鬆弛,史思溫一劍架開側面奇襲的長劍,眼前一亮,斜陽映目,四山俱現,又從古戰場上回到人間。
玄鍾道人不暇責備師弟貪功,以致敵人反而脫出險境,忙又重新部署,準備那最後一擊。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1:57:23
第二十章 多情天妒
太清真人忽地肅然道:“玄鏡聽著,本門劍陣名震武林,復由你親自率領,如不能取勝,為師只好讓玉亭觀主安然離開本山!”
白靈官雙目一睜,道:“師兄,哪有這麼便宜之事,本門慘遭毒手的弟子們難道便肯瞑目九泉?”
太清真人沉聲道:“師弟不得多言,本門在武林中何等地位,焉能不擇手段,以致日後被天下英雄恥笑!”
白靈宮默然無語,玄鏡道人朗朗應一聲“敬領法諭”,便繼續佈局走位,發動陣法。
史思溫想了一下,他本是聰明絕頂之人,忽地悟出太清真人話中含有深意,微微一曬,道:“掌門真人的前輩風範,實今晚輩中心敬仰……”
之後眾人均不說話,只聽到衣袂飄風的低微聲音。一直到了黃昏時分,玄鏡道人尚未發動陣勢變化,而陣中的水字輩弟子和凌紅藥兩人,已流露出疲乏之色,還有低微的喘息。
太清真人下令住手,陣中雙方八人,都跌坐調息養力,半夜時分,火炬高燃,四周出現了四名道人,各持火把照耀全場,另外又有十來個道人,手中捧著食物,逐一送給陣中雙方食用。
史思溫毫不客氣,飽餐一頓,但覺這一份齋膳味道絕佳,不禁稱讚了幾句。
飲食之後,火炬便熄滅掉,黑暗中紛沓步聲漸漸遠去。
等到黎明之際,玄鏡道人下令眾人起身,再度發動陣勢。他經過一夜思索,又想出另外三種變化,均是未經師父傳授的,還有這劍陣最後一次的變化,也想通了,故此不消大半個時辰工夫,便已發動全力。
誰知史思溫想了一晚,也大有所悟。等到對方全陣威力發動,劍光從四面八方攻到之時,閃眼一瞥,果然看出這一次劍陣威力,完全側重在“天樞”、“玉衡”兩位。這兩個主從要位乃由玄鏡道人和玄鍾道人居佔,他們挾數十年修為之功,出手時自是凌厲辛辣無比,難以抵擋。
太清真人用心細察,只見史思溫左手使出邪派中最高武功“玄陰十三勢”中的招式。右手使的是正派中最強的劍術“伏魔劍法”。出手時的架式及腳下方位近似以前所用的連環劍掌招數。可是威力相差卻不止數倍。
玄鏡、玄鍾兩人集中全力,此上彼落,攻了十多劍,其中有六七劍硬封硬架,雙方都震得耳鳴心跳,真氣浮動。原來史思溫功力雖不及他們兩人深厚,但仗著劍法神妙,取巧佔優,故此雖是以一敵二,大家所感卻相同。
玄鏡道人當局者迷,大大震驚於對方功力之深,立時止住陣勢,急急調運真氣,等恢復後方始進攻。
卻不知對方其實也和他一樣。休息之後,玄鏡道人便改用自己參悟的陣法攻敵,兩次陣法變化之後,又到了傍晚。
翌晨再啟戰釁,揮劍交鋒。玄鏡此時不受束縛,自由發揮,攻勢綿綿不絕。中午之際,凌紅藥和水字輩兩名弟子已經不支,疲態畢露。史思溫因用神過度,心力交瘁,已是外強中乾,忽然聽到隱仙觀一陣亂鍾傳來,不禁精神大振。
這一陣鐘聲十分凌亂,連史思溫乃是別派的人,也聽得出這陣鐘聲一定是觀中發生了極為重大之事,故此亂敲一氣。
整個劍陣登時停住,太清真人面色微變,峻聲下令道:“玄鏡繼續佈陣困敵,等為師回來!”
跟著側面向白靈官說聲“走”,當先縱身向隱仙觀疾奔而去。白靈宮跟隨師兄身形,霎時兩人都去遠不見。
史思溫大喜之下,精神氣力都回來了,刷、刷、刷一連六七劍,反而把七煞劍陣迫得微亂。
攻了六七劍之後,眼見對方已有兩人不支,更不肯放過機會,左掌使出玄陰十三勢,右手長劍源源發出師門絕學。正邪兩派的絕頂武功被他兩手一齊施展,真是鬼神莫測,凌厲異常。
玄鏡道長臨危不亂,轉動陣法,一味使自己和玄鍾、玄鈸三棲長劍對付史思溫,又拆了數招。玄鈸道長厲聲道:“玉亭觀主,你的同夥是誰?”
“哈,哈……貧道如有同夥,應該早就出手相助,何至等到三日以後?以貧道看來,恐怕是貧道那位崑崙好友再度上山,恰巧沒碰上我們,撞入觀去,把珠姑娘帶走……”
玄鍾道人峻聲道:“到我隱仙觀中,如非識得仙迷嶺捷徑,便須由此經過。三日前金瑞不識仙迷嶺道路,難道今日便識得?此人非他可知……”
史思溫怔一下,心想如不是他,難道是嶽小雷?此子曾殺傷峨嵋之人,可知是膽大妄為之輩。
他怔得一怔,玄鏡道人催動陣法,佔回主動之勢。目下他想闖出此陣,便不容易。
石壁轉角那邊,忽然傳來爭執之聲。
玄鏡道人百忙中和玄鍾、玄鈸對望了一眼,玄鈸道人道:“那是把守山口,防止遊人進來瞧見我們動手的弟子們的口音……”
凌鐵谷冷笑一聲,道:“史思溫,你還有多少幫手?”他直叫其名,可見胸中之憤。
史思溫方道:“沒有呀……”目光一掠,只見一個蒙面女子,揹負長劍,緩步走過石壁轉角,折將人來。這個女子雖然矇住面孔,但史思溫只須一眼,便認出乃是朝夕想念的上官蘭。
凌鐵谷怒道:“怎麼啦,你不認識她麼?”
史思溫無法否認,卻見上官蘭露在蒙面青巾外面的那雙秀眉,緊緊鎖住,似乎奇怪他為何不能出陣。不由得雄心陡然奮發,長嘯一聲,劍掌齊施。
他這一全力施為,凌鐵谷已無暇開口,但見人影疾轉,劍光如虹射電掣。
史思溫的右劍一直用伏魔劍法,右掌先使出兩式玄陰十三勢,連闖三關。人影閃處,玄鏡道人親自攔住去路。
這位年輕劍客奮起雄威,右手長劍一招“清風送爽”,左手出其不意,使出達摩三式中的“天羅逃刑”,拍出一掌。
劍掌相輔攻出去,凌厲無匹。玄鏡道人武功再強,也無法硬攫其鋒,只得橫門數尺。
史思溫人隨劍走,“唿”一聲已出去三丈以外,這等輕功,把峨嵋之人駭了一跳。
上官蘭見他脫困,神威凜凜,兩道秀眉大舒,輕輕喝一聲彩,回身便走。
史思溫緊緊追趕,一前一後,宛如流星趕月,晃眼間已奔出峨嵋山麓。
片刻工夫,兩人已奔馳了二十餘里,上官蘭斗然停步,史思溫衝到她身邊,毫不考慮,握住她的玉手,喜道:“你怎知我有難?師父他們來了麼?”
上官蘭渾身輕顫,美目痴痴凝視著他,歇了片刻,才道:“師父他們怎會來此……你……你的樣子和當年一樣……”
史思溫柔聲道:“你把面巾解下來,讓我瞧瞧吧!”
她搖搖頭,眼中忽然射出冰冷的光芒,道:“我本不理你,但後來見你好像忘記逃走,忽然一急,現身出來”
他怔一下,道:“為什麼你不理我?”
“你自己知道,還用我說!”
史思溫嘆了一口氣,忖道:“當年的誤會,雖然我始終沒有解釋,可是後來我入了玄門,她應該明白我並非和那村女陳紅英要好才對啊……隔了三年,她還不明白麼?我要不要解釋呢……”
他想了一下,決定無須解釋,反正兩人已無法結合,解釋也是多餘。
上官蘭又道:“我平生沒殺過人,但今日為了你,一時氣忿,竟把攔我去路的兩個道人震傷內臟,恐怕活不成了。”
史思溫驚道:“啊,他們又死兩人,這仇恨越難消除啦!”
上官蘭氣道:“你不問問我為何出手震傷他們麼?”
史思溫忙陪笑道:“我心裡感謝你的情意,只不過沒說出來罷了……你告訴我出手的緣故好麼?”
“我好聲好氣請問他們,為何要把你困在陣中。我可是今日早晨已經到了,但一直等到嶽小雷潛入隱仙觀中。大鬧之後,觀中發出鐘聲,我才現身。”
史思溫啊了一聲,想道:“果然被我料中,除了嶽小雷之外,誰也不敢如此膽大妄為。但這一來更糟糕了……”
“那兩個道士說,這件事起因是為了他們一位師門女弟子珠兒姑娘,他們說你為了那個姑娘,已傷了峨嵋派許多人!我可見過她,只不知她是不是像當年一般美麗”
史思溫道:“對了,以前你見過的,她就像昔年一樣的美!但你為何出手呢,我還不明白……”
說到這裡,忽見她眼中射出極為憤怒的光芒,不禁怔住。
史思溫見她忍不住露出忿懣的眼光,心中大駭,更加混亂,無法整理思緒。忙忙陪笑道:“我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話,只求蘭妹有諒。”他苦笑一下,又道:“這幾日不知怎地,老是發生誤會,我實在有苦難言,弄得人也糊里糊塗……”
上官蘭冷笑一聲,回身便走。史思溫叫道:“蘭妹你上哪兒去?”
她一面走,一面沒好氣地答道:“我回家去……”
“別忙,和我一塊兒走不行麼?”說時躍到她前面,把她去路攔住。
上官蘭不知有意抑是無意,竟撞入他懷中,史思溫猿臂一摟,把她嬌軀抱住。登時心旌搖盪,情不自禁,臂上用力,把她抱得緊緊。上官蘭面上那塊青巾掉下來,露出臉龐,清麗中蘊含著無限幽怨。
史思溫心都軟了,再也記不起自己已是身入玄門,割棄了塵緣情慾之人,低頭深深一吻,數載相思,抒發在這無言的溫柔中。
過了不知多久,只聽上官蘭哺哺道:“你這樣打扮多好看,這幾年來,我老是夢見你一身道裝,面目冷如鐵石!每次夢迴枕上,都禁不住大哭一場……”
史思溫覺得她的聲音有如鈞天仙樂,恨不得永久聽著她的低語。可是美中不足的是她提醒了他乃是空門中人,心裡頭直是有冷熱兩股急流排蕩衝擊,不知如何自處。
上官蘭顰蹙著秀眉,閉著眼睛,但嘴角卻浮現出甜蜜安慰的笑容,偎伏在他健壯的胸脯上。分明在她心中,也是被甜蜜和苦楚兩種情緒激盪交迫。
史思溫十分珍惜這片刻光陰,因為他知道自己一旦穿上道裝以後,兩個人之間便宛如隔了一道高不可越的牆壁。
唉!他嘆口氣,道:“有時我會想到,在武林中,多少人願意一輩子做牛做馬,以換取師父的絕藝。可是到底值不值得用一切去交換呢?他們一定沒有細細想過……”
她茫然嗯了一聲,忽然道:“自從師父遷居以後,你就沒來過,小師弟現在已長得十分結實,兩條小腿力氣真大,一蹦就是十餘尺遠……”
史思溫用力排開心中悒鬱,笑道:“師母一定忙得不可開交,一天到晚光是看顧小師弟就騰不出時間啦……師父可好麼?”
“他很好,外表上一點也看不出他乃是曾經震動天下的第一劍客。他好像歷經世故,比以前沉默,但令人覺得他十分寬大溫和。師母比以前更美麗和嫻靜,小師弟那麼頑皮活潑,在他們跟前,卻自然而然變得十分規矩,你說怪不怪?只有那王大嬸帶著他時,或者到我住的地方來,才蹦呀跳呀,鬧個不停……啊,還有時時去訪師父的鄭大叔,小師弟見到他,最是高興……”
“哦,是魔劍鄭大叔,近來很少聽到他在江湖出現……你不在師父家中住麼?”
她淒涼地笑一下,想道:“像師父母他們那麼恩愛的一對,誰看了也會羨慕……”
口中卻道:“我住在離師父所居的農舍大約三里處的一座庵中,師父當初不贊成,但後來師母幫我說話,他便不再堅持!”
史思溫感染到她的淒涼,但卻無法安慰只好勉強笑道:“到底師母偏幫著你……”
“只有她知道我的心事,師父怎會曉得……”
史思溫愕一下,隨即輕嘆一聲,道:“你可是說過師父住的是一間農舍?”
“是的,那座屋子前後兩進,一共才五間,內外都是那等樸實,不過農舍人家很少會孤立山邊就是了……”
“我聽說以前常有江湖人去驚擾師父,最近可沒有了吧?”
上官蘭道:“哪會沒有,近幾年新出不少人物,有些本是老手,但一直閉門隱修,如今方始踏入江湖。有些則是後起之秀,都慕名來找師父麻煩……”
史思溫升起一陣被屈辱之感,沉聲道:“嘿!這些人真不知天高地厚,我要是在的話,哼……”他要怎樣可沒說出來。
“等你來的話,師父早就不勝其煩了。”她尖聲不滿地道,“人家鄭大叔早就看不過眼,約了嶺南名家胡大叔胡猛,算是替師父守住第一道關卡,鄭大叔用劍,胡大叔拳掌,任憑挑選,勝得他們,才有資格謁見師父。這樣雖然不能解決什麼大問題,但師父卻真個減少許多無謂的嚕囌!”
“胡猛胡大叔?難道是他麼?”
“不錯,就是昔年師父和你隱居南方練武之時,那位嶺南少林名家林真的門徒,他的天賦過人,左手只學了他師父一招達摩三式中的‘天羅逃刑’,右手卻練熟了師父由劍招上化出來的伏魔十一式,拳掌兼用,以天賦神力,打起來真個凌厲無比,誰也不敢近他身軀一丈以內。”
史思溫觸想起當年之事,眼前現出一個三旬左右的粗豪猛漢,一副渾渾噩噩的樣子。全靠他師徒在南方隱居數年,日夕接觸,那胡猛才粗識北方話。同時因他對師父石軒中十分敬服,居然下真功夫學會了師父所傳的伏魔十一式。這胡猛本來跟了林真多年,卻只學會迎面連環三拳,再也學不上一招半式。如今聽上官蘭說起來,這條猛漢居然變成名家啦!
“那些找麻煩的人僅聽過鄭大叔的威名,知道他的兩手三劍絕技不易招架,再看見胡大叔的樣子,便都挑選和他過手,哪知總是不超過十招,便吃不消而狼狽逃走。目下胡大叔因打過好幾場大架,似乎更加厲害了。”說到這裡,輕輕發出笑聲,想來那胡猛必是渾得可愛。
“啊,我走了,你日後見到師父,別說我偷偷來過峨嵋!”她掙脫了他的手臂,悽然微笑,然後轉身走了。
史思溫心裡雖想挽留她再談一會,但見她說走就走,竟無絲毫戀戀之意,不知怎地就是說不出話挽留。
等到看不見她的人影,這才轉身向東南方走去,一直走到傍晚時分,才到了敘州。
這時他的確疲累不堪,肉體上的精力消耗,他不在乎,很快便能復原,只有心靈上的負荷,才教人無法振作恢復。
那四海老店前次他和金瑞住過,三日前的晚上,他負著金瑞,一夜之間往返二百餘里,也是把金瑞送到此店,其時因在深夜,硬是拍開店門,故此老店的夥計都認得他。
他跨人店中,只見店小二顏色一變,怔了半晌才道:“大爺回來啦……”
史思溫微微一笑,心想自己忽而道裝,忽而儒服,無怪他們吃驚。便點點頭,向跨院走去。
忽地停步,轉頭問道:“有一位姓馮的朋友來過沒有?”
那店小二打個冷顫吶吶道:“來,來過了!”
“怎麼啦?”史思溫忽地提高聲音:
“難道他來過之後又走了?”
店小二喘一口大氣,忙賠笑道:“馮爺在裡頭,你老進去瞧瞧便知!”
史思溫嗯了一聲,踏入院中,他本來沒有什麼心機,可是江湖走多了,深知客店中大凡客人回來,店夥必定跟著張羅,然而此時那店小二卻沒有進來,不由得大感奇怪。
目光一掃,只見南首那間上房,門簾深垂。
四顧無人,立時使個身法,一躍數丈,輕飄飄落在房門外。
側耳一聽,金瑞粗大短促的呼吸最先入耳,但跟著又聽到六七個人的呼吸聲。
他冷冷一曬,正要掀簾進去,驀一轉念,假如峨嵋派的好手盡數來了,他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況且金瑞傷重,不能行動,非拖死自己不可!
他個人榮辱生死,倒不放在心上,但師門威望,教自己丟光,如何對得起師父?
一轉念問,已縮回伸出去掀簾的手,腳尖微一用力,退到院門那邊最末的一個房門口。正要翻過屋背,打後面窗戶窺看虛實,忽然聽到跨院外步聲紛沓,同時一個低沉而清晰的聲音道:“他已經進去了?”
那店小二吶吶道:“是……是……”
史思溫一聽多半又是對頭在他入城後發現了他,趕緊會合助陣。眼光急急四瞥,情知已來不及上屋,一咬牙便向身邊的房門衝入去。
他掀簾手法快速如電,房簾微晃,人已閃入房中。但掀簾之際,覺得簾子特厚,比平常沉重得多,心方微動,鼻端已嗅到一陣奇香。
抬目一瞥,只見這上房的外間床上坐著一個老嫗,滿身綾羅,金釵玉鐲,分明是富家眷屬光景。
那老嫗雖是滿面皺紋,但一雙眼睛卻神光內蘊,見他闖入房來,面上不但不懼,反而露出怒色。
史思溫也發現這老嫗不是常人,但這是另一回事,亂闖入家房間又是另一回事,忙忙一揖,還未說話,耳中已聽到好些人走入院中的步聲,不過卻甚低微,大概因房簾特厚,是以頗能隔住聲響。
窗邊擺著桌椅之處,有人冷哼一聲。
史思溫閃目一瞧,只見又是一個老嫗,端坐椅上,氣派甚大。也是滿身綾羅,穿金戴玉。
這兩個老嫗不但年紀相若,衣著相似,連面貌神情也甚是相像。都是一團冰冷之色,若是年輕之際,這等冰霜之容,準保使所有男人被拒於千里之外。
史思溫怕出聲時驚動房外院中之人,忙又向她作個揖。
房中的奇異香氣使他感到頭腦微昏,立時閉住呼吸,定一定神,正要說話。床上那老嫗移開眼睛,側顧椅上老嫗,輕輕道:“她未曾醒吧!”聲音有如面容,冰冷異常。
椅上老嫗搖搖頭,低聲答道:“總以安靜為宜”話聲也一般冰冷生寒。
床上的老嫗上身微動,忽然飛撲到史思溫面前,奇快絕倫,腕上玉鐲碧光映眼中,尖尖瘦瘦的五指已抓到他胸前。
史思溫微微一凜,疾退一步,正要出手招架,同時解釋一下。
誰知內間傳出一聲嬌柔的咳嗽聲,那老嫗驀然停手,側耳而聽。
史思溫從她們神情上推測,那內間房中可能尚有一人,身份甚高,正好睡著,故此她們都怕發出聲音吵醒了她。
但從這兩位老嫗身上穿戴看來,已是大戶人家的老夫人之類,房內之人,不知是誰,居然令她們如此謹慎侍候。
內房中一聲嬌咳之後,便寂然無聲。這老樞壓低聲音,冷冷道:“敢情是個會家子,我金嬤平生罕得出手不中的,衝著你這一下子,暫時放過,快滾出去……”
史思溫被她輕侮趕出房,卻不動怒,心想自己亂闖入家房間,尤其是女眷所居,怪不得人家生氣,只好賠個笑臉,卻也不敢說話,驚動內房之人,便欲退出房外。
椅上那老嫗低低道:“金嬤你怎可不問問來歷?”
金嬤冷冷一曬,道:“左右不過一小龜孫子,何須多間……”
史思溫聽了“龜孫子”三字,眼睛一睜。金嬤也一瞪眼,道:“不服氣麼?除非是龜孫子,誰肯這樣子被趕出去廣這金嬤的話說得太難聽,史思溫反而發作不出,微微一笑,道:“敢問金嬤以這等言語相激貧道,究是何意?何妨坦白相告?”
金嬤冷冷道:“原來你也有點腦筋,不似外貌之笨拙,我老人家便索性告訴你,即速據實把師門來歷,闖入此房與及受誰指使等—一稟來,或可饒你一命!”
旁坐的老嫗嘴中反覆低念數聲“彭道”,面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史思溫容色一肅,道:“難道誤闖貴房之罪,便至於死麼?”
金嬤冷笑一聲,側顧道:“銀嬤,這廝算不算狂妄之輩,自尋死路?”
銀嬤道:“你何必多費唇舌,我想來想去,江湖上可沒有名叫彭道這一號人物!”
史思溫心中好笑,敢情她把“貧道”二字,誤為他自稱姓彭名道,差了十萬八千里。
當下也不說破,裝不知道,抱拳道:“本來只是一點小事,假如兩位不再深究,就此告退!”
金嬤冷瞅著他,神態驕狂,生似看準了史思溫無法退出房門之外。
正在這弩張劍拔的剎那間,內房驀又傳出一聲嬌咳,跟著清晰地道:“真討厭,金嬤你年紀大了,嘴也碎了……”
史思溫一直都不動氣,但聽了此言,卻勃然發怒,心想這談話聲音好生柔媚動人,但心腸之狠毒,已在這兩句漠視人命的話中表露無遺。自己只道是天下女人心腸最毒最硬的,只有玄陰教主鬼母冷綱一人,誰知還有堪與媲美的女子。莫說此女不是鬼母,就算是她,也敢鬥上一鬥。
要知史思溫出自劍神石軒中門下,天生俠義心腸,假如對方僅是氣量狹窄,侮辱他個人,倒也不會放在心上。但此刻想到這些女人們竟是殺人如同兒戲,別說在碰見他以前,就算將來,保不定多少人會這樣不明不白地喪生。他一念及此,便不肯輕輕罷休。
金嬤曬道:“好乖啊,當真不敢逃走,等著瞧瞧你的造化吧!”
話一說完,伸手便抓,五指卻彎曲不直,出手不徐不疾,蓄勢蘊力。
史思溫向後一退,神速異常,心想這老嫗出手不俗,倒要瞧瞧她下面還有什麼絕活。
金嬤腳下分毫不移,但這時就算伸直手臂,也彀不著對方。卻見她五指倏地一彈,數縷指風,劈射出去。
史思溫哼了一聲,暗中運氣護住胸前要穴,任得她指風射中。
金嬤口中本想喝聲“倒下”,但指風一觸對方胸膛,徒覺一陣潛力反彈回來,大吃一驚,衝到口邊的話立時改變,道:“好傢伙,真有兩手呢……”
銀嬤一直大咧咧端坐椅上,這時見金嬤隔空點穴竟然無功,面色一沉,其寒如水。疾然縱出去,宛如輕絮飛綿般落在房門當中,擋住史思溫退路。
這種隔空點穴的功夫,乃是內家極高手法,以金嬤適才五指彈射出的暗勁,武林中敢硬當的,寥寥無幾,此所以兩個老嫗都矍然動容,盡除輕視之念。
金嬤欺近一步,兩手齊出,左爪右掌,各成家數,辛辣得異乎尋常。
史思溫見她右掌乃是玄陰十三勢中的陰毒奧妙手法,不禁噫了一聲,側身先讓開對方左爪,同時之間,一掌豎所出去,乃是“天玄秘篆”中所載天山派掌法“破天風”之式,掌鋒專找敵人指掌之間和掌腕之間。
金嬤口中道:“是天山派的……”掌勢已變,改劈擊為擒拿,玄妙神速之極。忽見對方掌勢竟然變得更快,五指箕張,也改為擒拿手法,好像已算準了自己出手部位,疾迎上來。心中一震,對方五指宛如鋼爪般扣緊了脈門。
銀嬤在史思溫身後看得清楚,趕快搶救,猛可一掌遙拍史思溫背部大穴,手法奇重,相隔雖然尚有五六尺遠,但誰也不敢運氣硬擋。
史思溫身形微旋,右手輕甩,金嬤整個人像草扎似的,輕飄飄擦過他身軀,奇快地向銀嬤那股掌力撞去。銀嬤大駭收掌,又怕金嬤穴道已閉,站不住腳,不敢閃開,“砰”地一響,兩個老嫗撞在一塊。
史思溫使了一招少林派的絕學“移花接木”,用得恰到好處。忍不住微微一笑,連回轉頭望她們一眼也不望,徐步走到內房簾子之前。
銀嬤一眼瞥見,倏然一肘撞開金嬤,疾撲上來,身在空中已發出一掌。
史思溫聽風辨位,頭也不回,反手一掌,抵住擊來的潛力,口中朗聲道:“誤同貴房,該當何罪,請姑娘明示……”
銀嬤這一掌已出了全力,房中風聲激盪,誰知對方反手一掌,已完全抵住,連她的身形也迫住前進之勢,落下地來。但跟著已急怒交集地喝道:“姓彭的你敢踏前一步,今日教你死無葬身之地!”
史思溫仍不回頭,淡淡道:“天下事盡如你意的話,世人早就死光了。”
口中說得淡淡,心裡卻冒起一股好奇之念,只因一則這金銀二嬤功力奇高,雖然及不上自己,但在武林中已屬罕見高手。然而房中的女人,似乎身份更高,畢竟是什麼人?二則銀嬤被自己一掌迫退,不但不思罷手,反而因自己要入內房而急怒交集。可見得房內之人,在這老嫗心目中褻辱不得,然則她是誰?
銀嬤咬牙切齒,又要進撲,金嬤並無受傷,此時站定腳步,也作勢欲撲。
驀地房內那個嬌柔的口音道:“你們不要阻攔他,讓他進來!”
史思溫立刻伸手掀簾,心想這女子一定長得極美無疑。
內房這塊簾子入手軟滑而輕,竟是綢質之類的質料,史思溫踏人內房之後,眼角一瞥,只見房簾的這一面,繡著一片雪山冰峰,氣魄雄奇。
房中異香氤氳,地上甚是柔軟,原來鋪了一層腥紅色的地氈。
史思溫初入房時,曾因房中奇異香味,燻得頭腦微昏,故此閉住呼吸,但後來一動手,便忘了閉氣。此刻鼻中乍然嗅到更濃的香味,心中一動,忙又閉住呼吸,並且運起少林失傳已久的正宗達摩心法內功,仗著尚是童子之身,元陽極旺,剎那間便將體內不適之感除掉。
放目一瞥,房中珠絡纓垂,桌椅繡床均另行鋪著繡工精美的墊褥。
靠近後窗邊,擺著一張太師椅,一個白衣女人端坐椅上,面上垂遮著一層薄紗,隱隱約約可以見到眼睛鼻子嘴唇,卻濛濛隴隴,不甚真切。故此沒法估測出她的年紀來。
在她的膝上,蜷伏著一隻渾身雪白、毛茸茸的肥貓。他一進房,這隻白貓眼睛一開即閉,碧光微閃便隱。
太師椅的兩旁,分站著四人,都是穿著白衣裳,身材一般高矮,也一樣肥瘦。面上均蒙著輕紗,容貌如藏在霧中,飄渺朦朧。
除了這五個白衣女人和一隻白貓之外,房中再沒有別的人。但雖然都是女性,卻浮動著一片冰冷的氣氛。連桌上那隻半尺高的金鼎內,嫋嫋升起的白煙,氤氳房中,也令人覺得一片寒冷。
她們一聲不響,十隻烏溜溜的眼睛,從面紗後面凝視著這個外貌老實的儒生。
史思溫好生訝異,暗想這些白衣女人不知是什麼來歷?這當中的一個如不是在高髻上插著一支碧玉雕成形如鳳鳥,口中銜著明珠的珠鳳玉釵,就和侍立旁邊的四個白衣女毫無分別。
他忽然發覺當中的白衣女那對眼睛越來越顯露得清楚,最後好像已把輕紗撥開似的,修眉鳳目完全可以瞧得十分清楚。
他怔了一下,想道:“這個白衣女子有點古怪,我必須十分留神……”這一剎那間,他已完全忘掉身在客店之中,鄰房躺著好友金瑞,與及強敵環伺之事。
隔了片刻,那白衣女的修眉鳳日漸漸隱去,恢復當初隔著一層煙霧的光景。
她輕輕道:“你的定力極佳,必是名門高手,怪不得金嬤、銀嬤收拾不了……”
史思溫聽她的話竟是誇讚自己,本待謙遜兩句,但同時又因對方柔媚話聲中透出的冰冷味道,弄得一切都變得不調和,因此沒有做聲。
“不過……”她沉吟一下,聲調陡然變得極為寒冷,接著道,“氤氳在我房中的香氣,乃是一種世上罕見的奇香,名為‘鳳腦香’,再過片刻,你心中便完全失去主宰!”
史思溫本來就覺得這種香味透著古怪,要知以他目下精修過達摩所傳正宗內功心法的功力,即使是深山大澤中奇毒的瘴氣,也難令他受害。但這房中的香氣,只吸了幾口,便覺得頭腦昏沉,一似酒意半醺時光景。
這白衣女又鄭重說出來,他可就不能不信,心想如是這樣被人所制,辱及師門聲譽,當真萬分不值,目光掃過旁邊侍立的四名白衣女,便冷笑譏嘲道:“原來如此,這些人恭謹聽命於你,大概便因這鳳腦香之故了……”
白衣女冷哼一聲,道:“你想錯了,當今宇內尚有兩人不會受制於我的鳳腦香,可是他們……哼……”
史思溫心中極想說下去,但又知道出口問她,反而不行,便模稜地微曬。
白衣女見到對方微曬,在他的老實淳樸的面上,露出這麼一個表情,委實猜不出是什麼意思。忍不住惱聲道:“你可知那兩人是誰?一個是武當掌門金府真人,一個是少林方丈白雲大師!”
史思溫露出訝色,道:“但他們在真實武功方面,鬥不過你?”
白衣女不屑地哼了一聲,膝上的白貓忽然蠕動一下,她立刻低頭注視,並且伸手輕輕撫摸那貓背上極長的白毛,柔聲道:“小乖乖,你被我們驚擾得不能安寢麼?”
史思溫留意她的舉動,卻與常人無異,那隻纖美皓白的左掌,中指上戴著一枚戒指,當中不知鑲著一塊什麼寶貝,發出青濛濛一團光華。
他好幾次想問她的姓名來歷,後來一想,男女有別,不便啟齒。加上對方形跡詭異,必定問不出結果。索性不問。
右邊第一個白衣女忽然低聲道:“雪姑真病了!”
當中的白衣女修眉一皺,抬目望著史思溫,冷冷道:“你的運氣不錯,我的小乖乖忽然不舒服,要不然你已被它撕裂”
說時,把左掌中指那枚戒指轉動一下,露在外面那塊不知名的鑲物轉到掌心,青光隱沒不見。
史思溫登時又觸動了俠義心腸,同時也看出她手上的戒指,定是發號施令,命令白貓傷人的信物。心想這些白衣女一個個詭邪奇異,心狠手毒,哪有什麼的路數,和她們講究規矩,簡直多餘。
當下緩步走去,逼近到那白衣女椅前,面上不露喜怒之色,問道:“姑娘是說這一頭小小的畜生麼?憑它就能傷得了我?”
說時,伸出右手,向那頭白貓身上摸去。出手時看不出絲毫惡意,其實掌上已運足內家真力,只須摸在貓身,便可把那貓內臟震傷。
那白衣女被他的舉動弄得愣了一下,方想這個老實儒生舉動何以這般奇特。
旁邊侍立的兩個白衣女齊齊一揚素袖,輕飄飄地分向史思溫左右腰間拂到,史思溫心中一凜,認出她們這一下的家數。
他不但認出她們的家數,而且自己也極熟悉,先搶佔機先,摹然雙掌一分,恰到好處地拍在她們揚起來的素袖上,那兩個白衣女子嬌軀一晃,各各被震開半步。
她們五個白衣女子都是用輕紗罩面,隱藏住面上表情,史思溫查察不出對方心意,便向左右顧盼一眼,微微笑道:“兩位姑娘把玄陰十三勢已練得人了化境,令人佩服……”
說時,又緩緩伸手,向當中那白衣女膝上肥貓摸去。
那白衣女的長眉和眼睛,突然又在輕紗之後顯現出來,鳳目中射出極為寒冷的光芒。都凝注在史思溫面上,不看他的手勢,但皓白纖掌卻也同時緩緩地摩挲膝上之貓。
旁邊侍立的四個白衣女子,一齊瞧著兩人的手,只見史思溫手掌欲落未落,五指極快地變換位置。那簪釵抱貓的白衣女摩挲貓身時,纖掌忽前忽後,竟是隨著他的手指而進退,然而兩個人的眼睛都不瞧看敵我手掌。
房中六個人都屏息靜氣,史思溫面上仍然帶著笑容,忽然間笑容一斂,忽然退了尋丈。低頭一看,掌背上脈穴外面的皮膚上,有一道指甲尖戳過的痕跡。
那白衣女冷冷一笑,道:“你雖深諳玄陰門手法,但昔年木靈子非是純陰之質,尚且能夠稱雄天下,可知玄陰門的武功,深不可測。你若不是見機得快,此刻早就橫屍我椅前!不過縱然你能躲過‘鬼爪拘魂’之厄,但已中了我的鳳腦香,最多再過兩個時辰,鳳腦香威力發作,那時須嚐遍人間所有的痛苦滋味,然後……”
“住口”史思溫摹然喝道,“世間上盡多貪生怕死之輩,但我卻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況且你數次提及鳳腦香如何厲害,可是直到如今,尚未有絲毫證據。不過我也不必相瞞,你的武功的確是我出道以來所遇過的最強之人,目下我尚有要事,差點忘了去辦……”
白衣女冷哼一聲,側顧旁立女子道:“他說還有事辦呢”其中一個白衣女子譏嘲地冷笑一聲。史思溫見她不聽自己的話,自然不能自說自話地繼續說下去,只好閉口,那簪釵抱貓的白衣女又道:“白梅,過去瞧瞧他是哪一派的人?”
史思溫此時已想起金瑞之事,厲聲喝道:“且慢,我本來就看不慣你們的行徑,此時有事暫別,終必要再找你們。若是出手攔阻,莫怪我出手無情!”
他一副老老實實的淳樸相貌,突然發威,反而令人驚心動魄。
那個名叫白梅的白衣女子,本來已上前兩步,見他發威喝止,不覺停步。
簪釵抱貓的白衣女道:“你有什麼事?”
史思溫本來不會說出來,但因對方口氣生似疑他藉故遁走似的,故此忍不住道:“告你也無妨,我的事就在此院中。”
“嗯,是院子最末那間上房中之事麼?”
“不錯,房中住的兩人,都是我的朋友,其中一位被人震成內傷,當時我先把他送來,直到現在我才能抽身回店,但對方卻早就追躡到此……”
“不行,白梅上去”
白梅素衣飄擺間,已躍到他面前,伸出纖美白淨的手掌,當胸抓去。
史思溫怒笑一聲,一招“排山運掌”,掌勢迎面劈去,潛力如山,立時激得滿室風捲飈翻。
白梅見他掌力過強,略略後退,纖掌斜斜一帶,發出一股陰柔勁力,把對方掌力帶開一旁。
史思溫微微一凜,斗然收回掌力,轉身向房門縱去。眼角但見兩邊白影連閃,數股陰勁橫襲上身。此時他若是逞強衝出去,勢要吃對方陰勁襲上身來。他沒有把握是否禁受得住,迫不得已忽然落地,猛可轉身。虎軀一轉之際,左手一招“卞莊刺虎”,右手一招“急流鼓掉”,把對方數股陰柔之勁全部抵住。
目光一閃,已看出乃是另外的三個白衣女抄截住去路。掌上正要加強力量,震退她們,誰知那三女一齊收回掌勢,其中兩個迅疾無倫地掀簾出房,餘下的一個守住簾前,正面阻擋住出路。
史思溫哈哈一笑,道:“你們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白梅姑娘你是奉命查出我武功家派的人,來來,看你怎生查法?”
那簪釵抱貓的白衣女一直端坐太師椅上,史思溫的雄渾掌力和精奇手法,她竟視若無睹,冷冷道:“小夥子狂妄自大,白梅你先用“黑牛犁田”開頭連環五招對付他!”
史思溫微微一怔,心想在“天玄秘篆”具載那玄陰十三勢,這一招“黑牛犁田”本是起頭的一招,只有三種變化。但她卻明明說出是這一招的名稱,可就不知所謂連環五招是怎麼一回事?
白梅輕移蓮步,珊珊迫近,也不打話,素袖輕揮中,發出一掌,果然是玄陰十三勢中的起手式“黑牛犁田”一股陰柔之勁,虛虛實實地直取他中下盤。
史思溫不須思索,腳踏“天權”方位,左掌護住中下盤,右掌一招“手揮五絃”掌力發出,“呼”的一聲直擊對方左側。
這一掌雖不直取對方,但按照玄陰十三勢的變化,那白梅應該用太陰九行步法,走“離宮”之位。故此必須向左方逼上,自己這一掌便佔到機先,制住她下面的變化。
白梅果然向左一晃,剛好碰上他的掌力,揮袖一擋,登時又如行雲流水,改踏“坎宮”藉著掌上一帶之力,前進之勢加速了一線,不知如何已搶入史思溫手臂長度以內,纖手接向史思溫胸腹之間。
這一招宛如小鳥投懷,出人意外。史思溫雖然大吃一驚,但心神不亂。左掌微提,迎擊敵掌。腳踏“天璇”之位,疾閃開去,這時雙方之掌已觸上,史思溫但覺對方掌上具有一種陰柔暗勁,難以震開,不由得又是一凜。
若在以前,史思溫搏鬥經驗不多,在這種情形之下,既然震不開敵人,勢必使出達摩三式中近身肉搏的一招“銀流砂焦”,或者是崆峒派心法“伏摩十一式”中的“大雲垂”險奧招數,迫開敵人。這樣出手,對方立時可以喝破他的來歷。
但目下他精通“天玄秘篆”中各家絕招,早在兩年以前,這本秘篆由頭到尾已讓他背得滾瓜爛熟,然後想把秘篆呈送給師父石軒中參閱。
是以他想也不想,左掌化為“巧匠開鎖”招數,五指齊用,蘊含扣腕拿穴兩種手法,腳底下在天罡方位,改用九宮步法。
只見他右手一甩,白梅應手而起,這一剎那間。白梅掌腿並用,連攻兩招。誰知史思溫所踏方位出人意料之外,故此她的招數完全落空。但見她整個嬌軀輕飄飄飛開七八尺,方始落地。
那簪釵抱貓的白衣女道:“白梅你真沒用,只認出他手上使出少林派擒拿手法,故意讓他拿著甩起身形,乘機攻他一掌一腿。但卻沒有想到他腳下施展峨嵋派步法,方位完全不同。這少林手法和峨嵋步法合起來,便是武當派不傳絕學十二秘招之一,你糊不糊塗……”
史思溫微微一笑,道:“姑娘學究天人,胸羅璇璣,委實教人佩服。這位白梅姑娘的太陰掌力已具火候,我如不出奇制勝,只怕無法避得開!不過……”
他故意拖長聲調,乘機審度房中形勢,但見那主宰眾女的白衣女恰恰坐在後窗前,難以衝出。房門當中站著一個傳女,簾外尚有四人,不知設下什麼埋伏,看來更難闖過。
“不過什麼?”
史思溫仍然那樣子微笑道:“不過姑娘若是借這一招,便斷定我的武功家數,今日便有走眼之失!”
她冷冷笑一聲,下令道:“白梅代白蘭守住房門”白梅應了一聲,縱到簾前。
史思溫瞧那房簾一眼,但見簾上繡著的冰山雪峰,千里皚白,氣派雄奇。心中一動,問道:
“姑娘們一向住在冰天雪地之中麼?”
簪釵的白衣女哼一聲,道:“白蘭,你用‘歲星熒惑’連環七掌攻他!”
白影一閃,本來守在簾前的白衣侍女已婷婷站在他眼前。
史思溫甚覺狐疑不解,心想明明這一招“歲星熒惑”乃是玄陰十三勢中的第四勢,如何又化出七掌來?
那白蘭的高度肥瘦以至穿著打扮,和白梅一模一樣。除非她們都除下遮面輕紗,要不然,史思溫怎樣也分辨不出來。
白蘭冷冷道:“你這廝小心了……”聲音和簪釵白衣女或白梅都一樣。
只見她踏奇門,素袖揚處,一掌竟從側翼拍入。
史思溫怕她又來一下飛燕投懷,搶入自己雙臂之內,故此忽踏天罡“開陽”之位,斜繞開去,隨手一招“野渡舟橫”,掌勢橫掃出去。
白蘭冷叱一聲,左掌一帶,化開他的掌力,跟著身形一晃,白衣飄飄揚起,人已到了史思溫正面,剎那之間,連攻六掌。
她用的身法乃是內家大騰挪法,神速無倫。而史思溫僅僅防她出其不意地搶近身邊,倒不怕她移到正面。是以她輕輕易易地便到了他正面之前四尺左右處。
她在剎那間連攻了六掌,掌力剛猛異常,激起一片銳烈風聲。桌上金鼎嫋嫋升起的白煙,登時四散,氤氳全室。
史思溫當真沒有防備她會改走陽剛路數,驟出不意,雙掌雙肘一齊發出,接了她四掌,再收回雙掌發出時,慢了一點,對方奇重如山的掌力,已壓上身來。
這個當兒,那簪釵的白衣女冷笑一聲。
史思溫仗著投師之後,入門便修習達摩坐功,是以內功心法獨步天下,八九年的修為,抵得上人家數十年火候。此時猛然一吸氣,胸腹暴縮了一尺之多。他只須騰出這一尺的地方,便已足夠施展,只見他雙臂合抱,護住胸前。
白蘭第五第六兩掌,相繼擊在他雙臂之上,宛如擊中萬載山岩。
史思溫喝聲“姑娘小心”,雙臂一分,白蘭頓時連退六七步。
那簪釵白衣女面貌雖然隱在輕紗之後,卻仍然可以看見她那兩道斜飛長眉緊緊皺了一下,然後道:
“好說,好說,姑娘可肯放我出去?”
話猶未畢,白影連閃,白梅和白蘭一齊出手攻到,袖影翻飛中,四隻玉掌竟毫不留情,或劈或拿,凌厲辛辣兼而有之。
史思溫雜亂無章地使出“天玄秘篆”中各家心法絕招,晃眼間已封拆了十餘招,他這一存心不露出師門來歷,掌力雖然強絕一時,但招數間未能得心應手,便禁不住直向後退。
片刻間他的後背已貼在牆上,忽聽那簪釵白衣女道:“雪兒啊雪兒,莫非你真個病了?”聲音雖然冰冷如昔,但隱隱流露出一種極溫柔深摯的情感。
史思溫知道她認為白貓病了的理由,便因它不肯起來傷人,心中怒氣又生,朗聲道:“你們這些女人,就像鬼母一樣狠毒,玄陰門實在沒有……”說到這裡,倏然住口,原來他本想說玄陰門實在沒有好東西,卻忽然想到師母白鳳朱玲,她也是玄陰門中出來的人,這句豈不把她也罵上了……登時改口道:“你們以為憑玄陰門幾手武功,便可以難倒天下英雄麼?哈……哈……”
那簪釵白衣女忽然叱道:“住手!”白梅、白蘭兩人立刻停手躍開,同時轉頭望著她。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1:58:01
第二十一章 互爭雄長
只見這簪釵白衣女緩緩起身,左手仍然抱著白貓綽約地姍姍走過來。
史思溫微微一笑,道:“姑娘早就該親自出手,教我見識見識!”
倏然覺得頭腦間一陣昏眩,原來自從入房之後,雖然一直閉住氣,可是兩次三番動手中,又吸入不少房中的奇異香味。
對面的蒙面女子冷冷道:“你縱然天生異稟,功力深厚,但我這鳳腦香何等厲害……”說到這裡,卻見對方定一定神,好像又沒事了,不由得訝駭交集。陡然提高聲音,道:“你接得住我一隻手所發出的十招的話,便如你所願,約期再戰!”
史思溫精神大振,努力壓抑住體內臟腑翻騰欲嘔之感,奮然道:“姑娘請賜教吧!”
簪釵白衣女道:“你當心了!”說時,舉掌緩緩推出。
她的掌勢雖慢,但身形卻有如風中楊柳,飄擺不定。這一掌登時化腐朽為神奇,令人無法猜出她下一掌如何變化。
史思溫心想試試她的功力也好,真力凝集掌上,直劈出去。
兩股掌力在彼此手掌外兩尺之處相交,毫無聲響。原來那白衣女子勁道純屬陰柔,故此兩人的掌力雖然凝厚得如同有形之物,卻沒有聲響。
史思溫本來用了七成功力,摹覺對方發出陰柔勁道,不但奇重如山,而且不住滲入自己掌力之中,絲絲寒氣,已可感出。
他心頭一震,猛吸一口真氣,掌上加到十足力量抵拒。誰知這一吸氣,香氣由鼻孔侵入內臟,腦際立時一陣昏眩。
卻看那白衣女,一手抱貓,一掌應敵,神態從容,任他加到十成力量,仍然震她不退。
史思溫竭力收攝心神,熬過那陣昏眩之感。兩人相持片刻,白衣女斜移兩步,把掌力撤回。史思溫連忙也收回掌力。眼角向白影一閃,對方已飄到身邊,快如鬼魁,纖手輕揮,攻取他右邊身軀的數處穴道。
史思溫領教過她的掌力,知道這個神秘的白衣女功力驚人,世間罕見,不敢怠慢,右掌一招“神遊萬里”,掌勢忽上忽下,橫掃出去,完全封住敵人招數。左手以劈空掌力,突然凌厲反攻。
白衣女微噫一聲,右掌化為玄陰十三勢中的“蛤蟆吞月”,身形欻忽一轉,連消帶打,掌上發出的陰勁反而堪堪印到史思溫胸口。
這一招史思溫如何不識,不過對方掌勢不按正規出手,腳法也別具一格,竟然摸之不準,吃她掌力攻入,心頭又是一凜,再次使出師門絕學伏魔十一式中的“捲簾手”,左手收回來一提一卷,不但封住對方陰勁,還能尋隙伺虛,扣拿敵人脈門。
左手一封之際,右掌隨之而出,運足真力,隔空劈去。這兩人甫接兩招,出手威勢迥異適才,房中早已風旋飈轉。白梅和白蘭兩人衣袂飄舉,宛如置身於萬仞峰頂。
白衣女忽地收掌避開對方扣拿手法,收掌之際,詭怪無倫地撞出右肘,肘上發出極是沉雄的力量,硬碰硬架了一下。
這一下兩無勝負,但史思溫迫不得已換口真氣,鼻中又吸入一股異香,胸間腦際,甚是難過。
白衣女冷笑道:“原來是崆峒派的,嘿,嘿……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說話時兩人又換了一招,史思溫已感真力不支,倒不知是對方功力絕強之故,抑是被那鳳腦香削減了自己功力?
隔鄰間上房內,金瑞躺在床上,雙目圓睜。那床邊站著馮居,右手按在刀柄上,氣虎虎地瞪眼睛吹鬍子。
室中地方雖然寬敞,但此時卻擠著十三四個人,故此幾乎水洩不通。
這十三四個人一半是道士裝束,一半卻是勁裝疾服的江湖人打扮。
最靠近床邊有一個道士和兩個江湖豪客正在說話,大家都有點面紅耳赤的樣子。
那道士說道:“敝派數度被擾之事,既然威震西川的周堂主曉得,這位常年行走川鄂的呂施主當然也曉得了。他們是起禍之人,貧道等又守了兩日,無論在情在理,貴教也不能帶走!這道理兩位都不加理會麼?”
這道士年約中年,沉凝中隱隱透出英氣,眼中神光內蘊,顯然是內家好手。
在他對面的兩人,都長得十分高大,年紀均在五旬之間。一個是玄陰教四川分堂堂主周齊,多年以前,便在四川黑道上大大有名。另一個則是玄陰教中職位巡查的好手飛鷂呂世玉,此人身材雖然高大,但面白無鬚,頗為俊俏。
呂世玉冷冷一笑,道:“久聞玄雷真人乃是峨嵋門中三大高手之一,果真口氣不小,竟沒把敝派放在眼中。在下再奉勸一句,今日之事,最好和氣分手,這兩人由在下帶走,你們如覺委屈,可請貴派掌門向敝教教主交涉……”
其餘六個道人都忿然作色,紛紛交頭接耳。玄雷道人瞧瞧眾人神色,心知無法善罷干休,當下仰天大笑道:“很好,貴派根本也不把敝派放在眼內,你們且試試把他們帶走……”
呂世玉吸口真氣,便要動手。周齊卻伸手一攔,道:“巡座一出手,貴派難免死傷。再者本教刑堂西門香主轉眼間便即到達,玄雷道人你不妨考慮一下。”
玄雷道人仰天冷笑不已,眼見周齊也變了面色,才道:“憑你們兩位,貧道不必說什麼話,既然後面尚有援手,貧道也坦誠相告一事,敝派的人趕來的也不少,而且也是將要到達,兩位可要考慮麼?”
他的詞鋒尖銳逼人,周齊和呂世玉都忿然變色。
玄雷道人趁他們對望一眼,準備回答之際,突然冷笑一聲,嗆一聲亮出長劍,悶聲不響,直取呂世玉和周齊兩人。
呂世玉和周齊武功雖然不弱,但猝出不意,無法抵擋,急急分頭退開。
玄雷道人一招手,六個道人都縱到床邊,齊齊亮劍,指著玄陰教眾人。
室中映出一片刀光劍氣,所有的人都亮出兵刃。玄陰教教徒們署罵連聲,紛紛作勢欲撲。
但房間地方有限,這些人都抽出兵刃之後,更加擠得沒有地方。這一移動,便險些誤傷自己人,登時又凝滯得不能前進。
玄雷道人彈劍長笑一聲,道:“各位可要試一試敝派的七煞劍陣?”
呂世玉、周齊喝命手下六人出房,剩出地方,呂世玉一揮手中雁翎刀,側顧手持鐵牌的周齊一眼,道:“咱們瞧瞧峨嵋七煞劍陣有什麼驚人威力吧?”
周齊厲聲道:“好,今日非大開殺戒不可!”
兩人並肩撲去,牌風刀光分頭襲擊。
床前一排道人齊齊移動,各奔劍陣方位,宛如穿梭往來,房中地方雖然有限,但容納這個劍陣和呂、周兩人,卻似乎綽綽有餘。
轉眼間所有桌椅都被穿梭遊走的道人們踢到角落去。七柄長劍如靈蛇出洞,光華閃閃。沒有一支碰上對方兵器,但呂、周兩人都感到四方八面均受威脅,揮牌舞刀地自保不迭。
馮居已縮上床去,持刀護衛著金瑞。金瑞低聲道:“你快從後窗逃走,免得都落在敵人手中!”
馮居咬牙道:“金相公你要我走,不如先殺了我!”
金瑞道:“玉亭觀主也許被困在峨嵋山上,咱們再雙雙被擒,連個報信的人也沒有。你即速去報告石大俠……但不必提起我!”
馮居遲疑一下,覺得倒是道理,放目一瞥,只見那七煞劍陣發動正急,不但困住呂、周兩人,還擋住了外面房間的玄陰教徒。
當下跳下床,沿牆移到後窗,呂、周兩人一心應敵,沒有瞧見,外面的玄陰教徒因沒有命令,視如不見。
峨嵋七名道人雖然發覺,但因馮居不曾與本派作對,再者就算把他一併困在陣中,反而礙事,便都不理睬。
馮居容容易易從後窗跳出去,撒腿就跑,居然無人追趕他。
外房的玄陰教徒越看越不對路,其中一個忽然心生一計,告知大家如此這般。
片刻間從房門紛紛飛入無數桌子椅子之類,但七煞劍陣的是厲害,所有的桌、椅都被閃閃生光的長劍拔到牆角牆邊,打不中人。
可是桌椅之類陸續拋入來,跟著一張單人木床也被丟入來。
七個道人劍挑掌劈,起初毫無困難,但桌椅一多,已沒地方。那木床掉在房中,跟著又有六七把椅子丟進來,擺得一地都是。那麼靈活的七煞劍陣,登時呆滯起來。
呂世玉、周齊兩人如今方能施展出武功,大吼連聲,刀所牌砸,數招之間,已把七煞劍陣打亂。
玄雷道人功力最高,一柄長劍竟能敵住兩人。可是不到十招,便有點難以招架。敢情適才七人擺陣,威勢驚人。如今陣法一亂,人多反而礙事,尤其那六人功力不高,每逢呂世玉或周齊全力逼攻其中一人,便危殆之甚,玄雷道人不得不設法救援。
又是七八招過去,周齊的鐵牌砸飛了兩柄長劍,呂世玉的雁翎刀也傷了三人。
外房的玄陰教徒各持虛,堵住出路。後窗雖是洞開,但峨嵋派的道人寧死也不肯跳窗逃走。
轉眼間又傷了一個道人,一共是四個受傷,血跡滿身。但仍得忍著傷疼,留意對方四下飛舞的刀牌兩般兵器。
金瑞已有不忍卒睹之感,心想峨嵋這一趟一敗塗地,恐怕又得死幾條人命。忽見外房的玄陰教徒都不見了,兩個白衣女子飛人來,跟著又出現一個老嫗,手持柺杖,守住房門。
那兩個白衣女子飛人房中之後,一齊向呂世玉、周齊和玄雷道人的兵器中間躍去。
玄雷道人眼角瞥見是女人,驀然收回長劍,退在床前。
呂世玉、周齊兩人不管是誰,兩般兵器分頭襲擊。那兩個白衣女素袖輕揚,盪開兩般兵器,同時快如鬼魁般搶人他們懷中。呂、周兩人同時嗅到一陣淡淡的異香,頭腦便微覺昏迷。都吃一驚。旋身急退,周齊旋開去時,左手發掌拒敵,冷不防屁股被他後面一個道人刺了一劍,疼得大叫一聲。那白衣女動作好快,雙袖齊飛,一隻衣袖拂在周齊鐵牌上,竟把鐵牌拂出尋丈。另一隻衣袖先拂開他的左掌,跟著擊在他胸口。周齊悶哼一聲,仰僕開去。
這白衣女冷冷道:“誰要你多管閒事……”話聲中雙袖分飛,已拂到刺了周齊一劍的道人身上。“咕隆”一聲,那道人也仰仆地上。
玄雷道人厲聲道:“你幹什麼?”
忽然一條白影飛來,勁風襲到身上。玄雷道人振腕一劍刺去,閃目一瞥,卻是另一個白衣女,此時已把呂世玉打倒,急襲而來。
玄雷道人發了數招,劍光電飛,但那白衣女僅用一對素袖,兩隻纖掌,竟把他的劍勢完全擋住。不由得大為凜駭。
他本是峨嵋派中有數高手之一,此時一提真氣,運足功力,運劍如風,連攻三招,卻僅把那白衣女迫退半步。不過已認出她的玄陰門家數,更加為之詫駭交集。
這時另外那個輕紗蒙面的白衣女動作如電,連續制住四個道人,都點住穴道。還剩下兩個道人,其中一名道人功力較強,舞動長劍使出峨嵋派鎮山之寶七煞劍法,一連數劍,暫時迫住這個白衣女,口中叫道:“師弟快走,回山報告一切!”
另外那道人一聽有理,撲向後窗。房中兩個白衣女各敵一人,本來都可抽身攔截,但她們卻視如無睹,不加理會。
那道人剛剛縱上窗戶,外面有個老婦口音沉聲一喝,跟著烈風一響,一根柺杖掃上來。
柺杖上力量奇猛,來勢又快,那道人橫劍一架,虎口登時震裂。那柺杖餘勢猶勁,掃在他大腿上。那道人掉在地上,咕咚一聲,再也爬不起來,原來一腿已斷。
玄雷道人見埋伏重重,心頭微凜,但尚沉得住氣。另外那道人卻驚得心神微分,白衣女素袖飛處,其中之一已拂在他身上,登時又倒在地上。
整個房間之內,只有玄雷道人尚在頑抗。和他對敵的白衣女冷哼一聲,殺意森森,從聲音中流露出來。
金瑞是旁觀者清,有氣無力地叫道:“玄雷道長你不如棄劍認輸吧!”
玄雷道人哪知他是一片好意,怒罵一聲,手中長劍施展得更毒辣。
但這時白衣女已控制住局勢,所用招數奇詭絕倫,最難防的還是那一對雪白映眼的長袖,袖上運布的真力,忽剛忽柔。雙方又拆了七八招,白衣女低叱一聲,一隻衣袖已纏住玄雷道人的長劍。玄雷道人運力一震,竟沒把衣袖震開。但覺風聲颯然撲面,忙出左掌抵擋,誰知對方雪白的袖影中伸出一隻纖掌,奇快地擊在他胸前。
玄雷道人但覺內臟一陣劇痛,身形一直退了六七步,手中長劍已掉落在地上。他功力深厚,雖然已受極重的內傷,仍不曾當時橫死地上。退了六七步之後,勉強站穩。但面上的神色,卻慘白驚人。
那白衣女一步一步迫近去,她面上蒙著輕紗,故此看不出她的表情。可是這種情形之下,誰都會明白她要補上一掌的惡意。
金瑞挺身坐起來,厲聲喝道:“好個狠毒的女人,難道你就不能讓他多活片刻?”
他勉力提聚真氣,威嚴地叱喝出口,那種令人震懾的尊貴的氣派又回到他身上。
那白衣女一怔,回頭望著他,道:“你罵我麼?”聲音透出冷漠異常的味道。
“當然是你!”金瑞圓睜虎目,接著又道,“你以為他還能活很久麼?”
那白衣女似乎怔一下,忽然轉臉望著另外那個白衣女,道:“白桂,我心裡竟想聽從他的話呢……”
白桂緩緩道:“那就放過那道士吧,反正他活不過一個時辰!”
金瑞卻也怔住,敢情這兩個白衣女長得一般高矮肥瘦,聲音也毫無分別。所說的話也不是尋常人會說出來的,教他真測不透她們的來歷。
房中一共倒著八個人,只有那玄雷道人仗著最後一點精純內力,強自屹立。
她們緩緩環視房中,之後,便姍姍走出房外。
正在此時,客店大門外忽然到了兩撥人,從西南來的一撥人只有三個,但當先的一位長得好生駭人,只見他身高一丈有餘,頭如笆斗,一隻手掌宛如蒲扇。寬闊的臉上,不論是眼睛鼻子或嘴巴,都透露出凶煞之氣。在他左邊是個五六旬左右的人,面貌平凡,只有那對濃眉似乎透出煞氣,雙臂又粗又長。腳步極穩。右邊的一人身上裝束有如賣氣力的腳伕,手持一根黝黑的扁擔。
從東南來的一撥人共有四個。其中三個是高冠峨髻的老人,面貌清奇,望之有如神仙,另一個卻是個年輕英俊的少年,四個人一式背插長劍,腳下甚快。
雙方都想搶先一步入門,但剛好在門邊碰上,大家都退開兩步,舉目互望。
那個身高逾丈,面目獰惡的人哼了一聲,道:“道長們可是峨嵋山趕下來?只不知道長們已跳出塵俗,尚有何事值得如此匆忙?”
他的樣子本就駭人,聲音又宏亮震耳,街上行人都被他嚇了一跳,大家躲到遠處觀看。
一個老道人徐徐答道:“貧道玄鏡,久仰西門香主大名,今日有緣相會,榮幸莫甚。聽說西門香主在碧雞山掌任刑堂香主之職,權重天下,威名赫赫,今日駕臨川西小棧,難道這小小客棧之中,還能藏龍臥虎不成?”
那相貌獰惡之人,正是玄陰教教主鬼母座下三鬼之一的厲魄西門漸。他當然知道峨嵋山上發生事故,既然這三個老道被遣下山,名頭雖未聽過,但不是凡俗之流也就可想而知。
“哦,原來是玄鏡道長,居然認得西門漸,足見法眼高明。我給道長引見引見,這一位是敝教香主之一,姓羅名歷,外號鐵臂熊。這一位是敞教副香主陸貢,外號黑心腳伕……”
玄鏡道長著實打量那名震武林數十年的老魔頭鐵臂熊羅歷幾眼,心想這個老魔頭享譽極隆,武林中無人不知。但從外形看來,卻毫不起眼,正是真人不露相,以自己的眼力,居然也輕輕放過。至於那黑心腳伕陸貢,乃是昔年黑道高人鐵扁擔鄧長白的傳人,也是不可忽視的人物。
當下向他們稽首為禮,道:“羅施主威名響徹武林,貧道何幸,得謀此面,這位陸施主也是當代之雄,幸會幸會!貧道也為三位施主引見一下,這兩個是貧道師弟玄鍾、玄鈸。那一個是俗家小師弟凌鐵谷……”
西門漸等三人也拱手為禮,鐵臂熊羅歷忽然問道:“幾位道長此來,可是為了那崑崙派的金瑞?”
玄鏡道長道:“不錯,正是為了此人?”
西門漸眼睛一瞪,道:“史思溫呢?”玄鏡道人神色絲毫不變,徐徐道:“本派也放不過他”
西門漸獰笑一聲,道:“我等此來,也是為了這兩人,道長們能先進這客店大門麼?”
玄鏡道人微微一笑,道:“西門香主雖是威名赫赫,但貧道兄弟四人,不是玄陰教中之人,不須聽香主之命!”
西門漸道:“那就試試看!”雙手一拱,看似行禮,其實掌心向外微翻,發出一股潛力,撞向對方。
玄鍾道人擾袖微揖,口中道:“大師兄先走一步如何?”
雙方內力一接,竟然不分軒輕。西門漸暗中吃一驚,本來以為與自己答話的玄鏡道人是眾人之首,必定是他出手暗擋,哪知旁邊的玄鍾道人功力便如此深厚。
他雖是暗吃一驚,但並不懼怯,正要分出一手去擋住玄鏡道人之路。鐵臂熊羅歷已冷笑一聲,道:“西門香主才應先走一步,道長們以為如何?”說時,雙掌一齊向對方虛虛推去。外表上看去,他似乎是做個不同意的手勢,哪知內中暗蘊危機。
玄鍾道人身形一晃,玄鈸道人袍袖一拂,發力幫助二師兄。誰知內家真力發出,宛如撞在山嶽之上,震得身形微晃。
西門漸已收回掌力,邁開大步。玄鏡道人卻也同時舉步,雙方都藉著走動時的動作,暗發內力想迫退對方。可是雙方旗鼓相當,登時又停住腳步,相峙不動。
黑心腳伕陸貢陰陰一笑,道:“大家既是謙讓,那就讓笨鳥兒先飛,我先進去!”
說罷,舉步向店門便走,凌鐵谷縱將上前,左手一招“分花拂柳”,虛虛一晃,掌心一吐,發出一股掌力,直劈陸貢胸口。口中朗聲道:“陸香主留步,該是我這打旗兒的先上……”
陸貢一直就不曾把他放在眼內,早就算定這少年可能出手,暗念著然這少年不自量力,真個出手攔阻的話,先教他吃個大虧,掃一掃峨嵋派的面子。
這時心中叫聲“來得好”,右掌輕輕一拍,冷冷道:“你年紀小了一點吧?”
這兩人所發的力量,不似早先的數人,竟是真傢伙明著出手,均屬陽剛之力。但聽“蓬”的一響,凌鐵谷震退了一步,但黑心腳伕陸貢也無法站穩,退了半步。
陸貢到底沒有從容搶入店門,心中當真被這少年奇高的功力駭了一跳。
西門漸獰聲一嘿,奮起神力,雙臂一振,狂飈激漩中,玄鏡道人退了一步。
鐵臂熊羅歷以一敵二,仗著功力深厚,面上從容自若,其實頗覺吃力。此時趁對方因玄鏡道人被西門漸震退而吃驚之際,運足內家真力,兩條鐵臂向外一推,登時把兩個老道人推得身子一晃,他乘機收回力道。
西門漸震退玄鏡道人之後,大步走向店門,凌鐵谷正要出手攔阻。玄鏡道人沉聲道:“師弟退回來,就讓他們先走一步!”凌鐵谷只好縱回他們身後。
玄鏡道人神情絲毫不變,等對方三人進店之後,便道:“我們在峨嵋山出家隱修,本地之人一看就知,是從峨嵋山來的,故此不宜和他們正面衝突動手!”
玄鈸道人道:“但玄雷師弟他們還在店內呢!”
玄鏡道人提一口真氣,低聲喚道:“玄雷師弟立即率大家出來……”聲音雖低,但卻是內家千里傳聲之法,店中之人,俱可聽到。
西門漸等趾高氣揚地入店,店中的人早就知道玄陰教的香主要親自駕臨,駭得一個個躲起來。
這三個黑道梟雄已知在跨院之內,故此不須問人,一徑走入院去。
房門大開,簾子也掀了起來,是以西門漸等三人走到房門外,已瞧見外間中橫七豎八地躺著的六個手下教徒。
玄鏡道人傳聲喚玄雷道人等退出的命令恰好送入耳際,西門漸勃然大怒,獰聲道:“好啊,是他們下的手!”說時,大踏步進屋。
內間簾子深垂,裡面毫無聲息。也不見有道人們衝出來。
西門漸雖然氣焰萬丈,不可一世,但他也知道玄雷道人乃是峨嵋派的三大弟子之一,不知他有什麼絕世技藝,此時反而不敢衝入去。
黑心腳伕陸貢用鐵扁擔虛點一下房簾,內裡仍無動靜。鐵臂熊羅歷忽然道:“西門香主請看,他們是被什麼法所傷?”
那鐵臂熊羅歷成名極早,功力之高,一時無兩。西門漸聽他這等說法,暗忖自己閱歷及不上他,而他居然動問自己,分明存心考較眼力。
但這時不暇質問,轉目一瞥,忽然一怔,道:“奇怪啊……”
陸貢收回鐵扁擔,看看地上的玄陰教徒,失聲道:“咦,是教主嫡傳手法麼?”
西門漸沉重地哼一聲,心頭忽然掠過一個身穿雪白羅衣,丰姿綽約的美人,面色為之大變。
鐵臂熊羅歷最為深悉西門漸的心事,這時他也思疑是教主座下與三鬼齊名的一鳳所為。可是白鳳朱玲已嫁給石軒中,過著幸福的生活。就算是為了史思溫的緣故而出手,但怎會如此毒辣,出手都是當場斃命的死穴?然而除了白鳳朱玲之外,玄陰門中弟子,誰會把本教手下盡行擊斃?
他可不便把心中之疑說出口來,大聲道:“此事甚為蹊蹺,那些道人們呢?”
黑心腳伕陸貢鐵扁擔掃掉房簾,一瞥之後,啊了一聲。
原來內間地上盡被桌椅木床等物,堆得幾無空隙。在桌椅等物旁邊,凌亂地躺著八人,六個道士裝束,兩個是俗家人。陸貢定睛一看,那兩個俗家人竟是呂世玉和周齊。
另一角尚有一位道人,面色白中泛青,十分駭人,此時以長劍支地,搖搖欲倒。
西門漸和鐵臂熊羅歷相繼人房,西門漸嘿了一聲,道:“無怪這些道人們不曾退出去……”
玄雷道人內傷極重,起初以為進來的是大師兄他們,為了本門面子,強自運殘餘氣力支持著不倒下去。這刻一見乃是玄陰教的厲魄西門漸,心頭大震,雙腿立刻發軟,再也支持不了,緩緩欲倒。
厲魄西門漸身形微晃,已到了玄雷道人身邊,伸出蒲扇般大的手掌扶住他略一察看,便道:“你所受的內傷除了本座之外,無人能救,總算是你命不該絕,本座恰好在此……”
原來那白衣女袖上的力量乃是玄陰門的內家真力,極是陰毒。西門漸乃是玄陰門中嫡傳高手,自然有法可想,別家別派的人,縱然武功絕頂,卻也束手無策。
西門漸救他之故,便因今日之事,大以蹊蹺。不但玄陰教徒死傷甚眾,峨嵋派也死了多人。如不把玄雷道人救回,則白白和峨嵋結下不解之仇,而他這邊則連仇人是誰也不曉得。
當下運動玄陰門秘傳內家真力,伸掌在玄雷道人背上“至陽穴”疾拍三掌。玄雷道人但感全身內臟一齊翻騰震動,哇的一聲,吐出大口的紫血。登時氣脈打通,恢復了生機。
西門漸道:“玄雷道長你若不是功力深厚,本座也無能為力。如今不可急急運氣用力,須待服下我本門三粒救命靈丹,等藥力行開之後,才覓地靜修一年半載,不但命可保住,全身武功也可恢復!”
玄雷道人身軀一挺,緩緩道:“多謝西門香主相救,只不知何故施以恩德?”
西門漸愣一下,道:“本座未曾想到這一層!”
玄雷道人道:“這樣貧道只好心領盛意,靈丹之贈,決不敢受。日後如若幸而恢復健康,定當登府拜謝今日三掌之思!”
黑心腳伕陸貢冷笑一聲,道:“這雜毛不識好歹,難道刑座還要求你不成?”
西門漸道:“道人你不服下我本門靈丹,日後決無法恢復一身武功,能夠不死,已算萬幸!”
門外忽然有人接口道:“玄雷師弟即如西門香主之言,服下靈丹……”
眾人回頭一瞥,只見玄鏡老道人肅立門外,誰都不知他幾時人房的。
羅歷霜眉一皺,暗想看這老道人的輕功,便知深藏不露,其實一身武功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真拼起來,可不知鹿死誰手。
玄鏡已向西門漸道:“貧道忝為本派玄字輩弟子之首,現在先代敝師弟向西門香主拜謝!”說罷,深深稽首。
玄雷當下便把三粒靈丹接過,吞下腹中。眨眼間內傷竟好了大半。
西門漸環視房中一眼,道:“道長是如何受傷的?看起來你們似乎曾與敝教弟子動過手?……”
玄雷道人望了大師兄一眼,見他點頭,便道:“不錯,貧道等曾與貴教的人動手。貧道乃是被一個白衣女子打傷!”
玄陰教三人全部聳然動容,羅歷立刻問道:“這個白衣女子用的玄陰門手法?她的容貌長得怎樣?”
玄雷道人慘然一笑,道:“她如不是用玄陰門手法,西門香主豈能相救!她的容貌看不清楚,因為她面上籠罩著一層輕紗,只隱約看得出乃是絕美的女子!”
西門漸哼一聲,退開幾步,眼中流露出痛苦的光芒。鐵臂熊羅歷向西門漸道:“恐怕就是她了,看這情形,她出手不減當年之黑呢!”
玄鏡道人念聲無量壽佛,插口道:“兩位所疑的是誰?可否賜告廣西門漸怕羅歷說出來,縱聲大笑道:“道長們不須重視我們的猜測。本教損折了多人,此仇決不能讓貴派搶先報復……”
玄鏡道人方哼了一聲,忽聽玄鍾道人以千里傳音之法,在大門外說道:“史思溫旁若無人地向西走去,目下已派鐵谷追躡!”
話聲甚是清晰,生似在眾人耳邊所說一般。西門漸獰笑一聲,道:“羅香主等收拾一下再來,本座先走一步”
羅歷深知他聽到與石軒中有關之人,便忍不住。此所以他一接到鄂西分堂的報告,說是有石軒中徒弟史思溫,便日以繼夜地馳來,而現在因他們懷疑是白鳳朱玲在此間出現,故此西門漸暴躁難忍,聽到史思溫出現,非立即追去不可。
西門漸根本不理別人如何答話,宛如一陣狂風般衝出店外。
玄鍾、玄鈸兩個老道人守在門外,西門漸向西一望,不見史思溫蹤跡,兇睛一瞪,道:“史思溫真的向西走麼?”
玄鈸道人涵養較差,也回敬了一眼,冷冷道:“貧道不是玄陰教弟子,香主之言有欠考慮!”
西門漸暴跳起來,厲聲道:“你們想驅我走開麼?”
玄鍾道人淡淡道:“貧道等已是出家之人,決不打誑”
西門漸厲笑一聲,放步向西方奔去。街上行人都駭得拼命躲開。
轉眼間已奔出城外,只見一道江水,攔在前面。順著兩頭江岸望去,只見右邊半里外一個少年沿岸疾行。
但那少年身影,卻僅僅是峨嵋派弟子凌鐵谷而不是史思溫。
西門漸放步疾追上去,眨眼工夫已追上凌鐵谷。
這時沿著江岸而走,越見荒涼,西門漸追到凌鐵谷身邊,向前面一望,並無人影。左邊則是急峻的江水奔騰東去,右邊則是荒野之地,不過因有樹林丘陵,視野被阻而看不甚遠。
凌鐵谷異常專心地向前走去,偶爾向大江那邊瞧瞧,偶爾又向右方看看,弄得西門漸不明白史思溫到底是在哪兒!
此時他心情極為煩躁不安,白鳳朱玲的影子不住閃過心頭。多年來蘊鬱著的情愁舊恨,有如烈火毒焰般在胸膛裡焚燒。
凌鐵谷忽然停步,轉目瞧他,但見那醜惡的人的臉上,露出使人恐怖的表情,那雙紅筋沾布的眼睛中,殺氣甚盛。
他微覺一凜,暗忖這個大魔頭已跡近瘋狂,必須善為對付才好。
西門漸狠毒地冷笑一聲,巨大的手掌一攤,向他作個索人的姿勢。
凌鐵谷內心雖是不安,但外表保持十分鎮靜,定睛望著他。
兩個人四隻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對瞪。西門漸功運雙臂,準備好必能致敵人死命的一擊,然後向前迫近一步。
凌鐵谷一生未見過像西門漸這等醜惡猙獰的人,不知不覺退了一步。
西門漸再進一步,他又退了一步。
西門漸喉頭髮出一聲低低的咆哮,極為獰惡慘厲,生是一頭人形野獸。
凌鐵谷忍受不住,道:“你要不要找史思溫?”話方出口,忽又對自己的膽怯感到極度羞愧。
“他在哪裡?”西門漸迫近一大步。
凌鐵谷竭力忍住,不去回答。但歇得一下,西門漸那張人間罕見的猙獰面目,已迫近他眼前一尺左右。
他被迫得向後倒退,衝口道:“我猜他就在七八丈外那片林子之內!”
西門漸眼中射出瘋人也似的兇光,道:“你前頭帶路……”
凌鐵谷俊美的臉上,沁出冷汗,猶疑了片刻,終於敵不過他瘋狂的眼光,轉身向那片林子奔去。
穿過那片樹林,只見那邊有座小丘,青草離離。
西門漸忽然疾如狂風般擦過他的身軀,兩個起落,已縱上小丘。
只聽他仰天發出驚心動魄的獰笑之聲,凌鐵谷繞過小丘一瞧。但見小丘下面,那片平坦的草地上,站著一個書生。
那書生再過去,便又是幾座小丘,阻住了目光。
那書生聽到獸嗥似的笑聲,徐徐轉身,向丘頂望去。
西門漸大步走下小丘,厲聲道:“史思溫,只有你一個人麼?”
史思溫凝目瞧著他,不則一聲。西門漸走到離他不及一丈,便停止前進之勢,冷冷道:“不管你是否單身在此,只要把你幹掉,還愁老的不出來麼……”他說完之後,又仰天厲聲大笑。
但史思溫仍然無動於衷地屹立不動,由開始聞聲瞧看之時,直到現在,都是用極為冰冷的目光注視著西門漸。
西門漸與他對視片刻,但覺這少年深沉得可怕,以前並非未曾謀面,但此刻在他的目光中,好像並不認識自己,而只冷漠甚至有點空洞的味道。
凌鐵谷倒抽一口冷氣,對於草地上這兩個人,他覺得無法瞭解。在他心目中,武林中人應該爽脆慷慨,如是仇人狹路相逢,頂多兩句場面話交待之後,便各使兵器,拼個死活。哪有像他們這樣奇異的表情和舉動,弄得四周的空氣也凝結起來,又彷彿是在濃霧的日子裡。
西門漸厲聲一笑,道:“史思溫你認不得我西門漸麼?抑是膽寒魄落,不能自主?”
史思溫茫然地哦了一聲,沉重地道:“西門漸……你是西門漸!”
“嗆”地一響,陽光之下閃耀出一道精光,卻是史思溫亮出長劍。
西門漸看他亮劍時的手法動作,微微一凜,也撥出他成名兵器“白磷鏨”。
史思溫轉目瞧凌鐵谷一眼,冷冷一笑,意思好像叫凌鐵谷也一起上來。又像是不認得凌鐵谷,隨便瞧上一眼和冷漠一笑。
凌鐵谷一陣心寒,反手亮出長劍。西門漸厲聲道:“凌鐵谷你回去報與你的道士師兄,就說是我已帶走史思溫,你們峨嵋派如若不服,儘可到碧雞山來理論……”
凌鐵谷冷哼一聲道:“奉勸西門香主少冒大氣,你贏得贏不得史思溫,尚在未知之數”
史思溫冷漠地瞧這兩人,口中輕輕道:“哦,你是凌鐵谷……”手中長劍卻紋風不動,看來非等西門漸先出手之後,他才會動手。
西門漸道:“峨嵋派淨是出些以口舌為能之人,我聽聞史思溫數度進出峨嵋,如入無人之境,不知是否當真。如若不假,你留戀此處莫非想撿便宜,嘿!……”
他盡情把凌鐵谷奚落一番之後,不等對方有甚反應,跟著大喝道:“你想開開眼界也可以,呔,史思溫接我一鏨……”
但見一道白虹衝劈過去,激起銳烈風聲。那柄巨鏨,挾著不可抵擋的威勢,直取史思溫。
史思溫毫無表情,握劍封架,對於對方那等威勢視若無睹。
西門漸反而為之一驚,陡然收回四成真力。
劍鏨相觸,脆響一聲,史思溫連退三步,西門漸暗罵自己怎會上他這種大當,駭得不敢運足真力,否則這一招便足可把他的長劍震出手去。
凌鐵谷也十分訝異,暗想不久以前,史思溫在峨嵋山上,何等威風。今日何以顯得如此不濟,難道是他畏怯西門漸的兇名,因此束手縛腳,有力難施?
史思溫退三步之後,站定腳跟,吸一口真氣,倏然圓睜虎目,道:“我道是誰,原來屢次在家師劍下幸逃殘生的西門漸大香主!”
厲魄西門漸獰笑一聲,驀又舉鏨劈去。
史思溫全神貫注劍上,突然斜封敵鏨。“嗆”地一響,劍鏨再度相觸,只見史思溫的長劍顫動不休。但身形屹立如山,紋風不動。西門漸的白磷鏨上這次已運足全力,哪知劈在對方劍上,但覺有力難使,吃人家長劍一顫一彈,蕩起數尺。
這一招在西門漸卻不陌生。昔年石軒中兩度與鬼母交手,都施展過這種劍法。以鬼母蓋世神力,那根黑鳩杖下落時重達萬斤,石軒中卻毫無畏懼。故此西門漸早就知道石軒中的五十手“大周天神劍”,乃是專門抵禦破解具有神力之人。此刻從史思溫手中使出來,果然十分厲害,若然妄想以力取勝,根本不可能。
當下鏨勢一變,腳下使出鬼母秘傳心法“遊魂遁法”配合白磷鏨的玄陰十三勢,登時鏨風磷光,籠罩了尋丈方圓的地方。
那“遊魂遁法”乃是鬼母所創,不載於“玄陰秘籙”之內,故此除了鬼母嫡傳這一支外,世上無人識得。
史思溫此時誠心誠意地運劍攻守,法度嚴謹之極,一任對方身勢如何驚人,但一攻到劍圈之內,那威勢便風流雲散。
凌鐵谷忍不住喝彩道:“好劍法,這才不愧是劍神的衣缽傳人!”
戰了十餘招,史思溫不但無懈可擊,而且劍勢簡直越來越凌厲。
凌鐵谷又大聲喝彩。他到底是正派中人,總是幫著史思溫。
忽然一股濃郁的異香,不知從何處飄來,襲人鼻端。凌鐵谷用力嗅了一下,心神倏然迷惆起來,猛一定神,只見史思溫和西門漸也受到影響,雙方都突然中止鏖戰。
史思溫眼簾微垂,生似欲打磕睡,西門漸卻面露驚異之色,四下張望幾眼,猛可厲叱一聲,一鏨掃去。史思溫精神一振,使出一招“大雲垂”長劍一圈一沉,把對方鏨勢化掉。
凌鐵谷被西門漸大喝之聲震得恢復平時般清醒,方覺西門漸這一招分明有心讓對方化解,但這剎那間,他怎樣也想不出西門漸能夠出什麼殺手。
這一瞬間史思溫也同樣浮起像凌鐵谷的感覺,不過說時遲,那時快,只覺一注極為陰毒凌厲的潛力,已襲到胸前,同時之間,也就瞥出西門漸不知如何把白磷鏨倒轉過來,鏨柄向外,隔空遙擊。
史思溫一看不對,猛可提聚全身真氣,護住胸上要穴,手中長劍化為“千軍辟易”之式,疾取對方腕肘腰三處大穴。
這一招簡直是玉石俱焚的打法,西門漸無法不先為性命打算,身形忽然移到兌宮。
人影乍分,只見史思溫面色蒼白,挺劍瞪著敵人。西門漸腰上穴道也被他劍氣所傷,喘息不已。
凌鐵谷一看這敢情好,兩人都負了內傷。突然躍上去。
西門漸猛可轉身瞧他,面容獰惡之極。凌鐵谷心中一凜,已看出他受傷不重,尚可一拼,自己實在沒有信心贏得這個大魔頭。登時斜躍數步,落在史思溫側邊數尺之處。
這時突然轉念想道:“我雖不能把西門漸收拾下。但他已負內傷,定然希望立刻調元運氣,自療其傷。我何不趁他無法兼顧之際,把史思溫打倒,帶回山上。這樣一來,我凌鐵谷可就當真成名露臉啦……”
史思溫瞪著西門漸,沉重地道:“又是玄陰門的絕藝龜山的天柱功,我史思溫只要留得一口氣在,誓必想出破你這一手絕藝之法……”
凌鐵谷聽他說話,微驚忖道:“史思溫受了內傷,應該閉口運功自療才對,但此刻卻說這等無用之言,難道他其實受傷不重?”
定睛一看,史思溫面色更加泛白,目光也變得呆滯起來。再看那西門漸時,果然急於調治內傷,不敢答腔。
這正是下手擒捉史思溫的千載一時的良機,凌鐵谷當機立斷,長劍一揮,驀然化為數支劍尖,疾取史思溫身上穴道。
史思溫耳目都似已失靈效,竟不會躲避或招架……
這時在城內峨嵋派的玄鏡等三人與及玄陰教的鐵臂熊羅歷,黑心腳伕陸貢等,均已匆匆把本門已死弟子屍體運走,暫時安放在就近隱秘之處,然後先後急急向城西趕去。
那凌鐵谷固然留有暗記,西門漸也留下指示,故此這兩撥人沿江疾走,不久工夫便趕到那一片丘陵起伏地帶的附近。
峨嵋派的三人繞過一座小丘,忽然都停步,細細打量丘前那片草地。
眨眼間羅歷和陸貢也從丘頂縱下來,似乎有所發現。
五人誰都不去幹涉對方,在草地上走了一陣,便分開做兩堆。
鐵臂熊羅歷低聲道:“蹊蹺得很,他分明在此地與人動過手,但卻沒有留下指示,便不知去向,難道他會被史思溫擊敗遭擒?”
黑心腳伕陸貢暗中打個寒噤,想起了從前遇到石軒中的往事,真是不寒而慄,便道:“羅香主的推想不是不可能發生,試想若是朱玲在此地出現,石軒中焉有不來之理……”
“哦!不錯,本座因深信石軒中堅守所諾,不再踏入江湖,因此總沒聯想到這一點。老實說,若是石軒中親自來此,咱們今日非吃個大虧不可……”
陸貢聽了更是一陣驚然,連這位在玄陰教中位列前數名高手之一的鐵臂熊羅歷也這等說法,可見得石軒中何等厲害。
羅歷忖思了一下,便疾然向草地走去,很快地兜個圈子,便回到原地,面上微露喜色。
陸貢實在看不出他有什麼收穫,忍不住問道:“敢問香主有什麼發現麼?”
“不錯,本座已有把握追蹤上石軒中,探明西門香主的生死真相”
陸貢佩服之中,又微覺恐懼,假使真個追上石軒中而形跡敗露的話,那時非動手不可。別的人縱然厲害,但他都不怕,打不過還可逃走。可是這石軒中輕功蓋世,想逃也逃不了,何況他知道自己昔年對一位姓阮的恩人做出忘恩負義之事。上次放過自己,說是留下自己一命,等姓阮的後人親自報復。可是如今碰上,說不定他會改變初衷
他越想越怕,竟出了一身冷汗。
羅歷的眼光何等厲害,望他一眼,便淡淡道:“陸兄以前會過石軒中麼?”
陸貢在這等老魔頭面前,哪敢胡亂打誑,道:“不敢瞞隱香主,在下前幾年在副香主王圭的飛雲莊上,會過那廝一面,其時我們二敵一,仍然贏不了人家手中孤劍!”
“這就是了,那廝劍法之高,已在碧螺島主於叔初之上,本座正想陸兄不肯相信,等會兒追上他時,不肯收劍,本座也不好攔阻,以致吃了大虧。既然陸兄會過他,那就好了,咱們決定暗中下手……”
說罷兩人一齊縱上丘頂,徑自馳走。
這時玄鏡等師兄弟三人研判了許久,還未有結論。
關於凌鐵谷失蹤這一點,比起西門漸便難判斷得多,只因不論是史思溫抑是西門漸,均有力量把凌鐵谷擊敗擄走。
玄鏡道人想了一會,道:“那鐵臂熊羅歷真是老奸巨猾,早已防我們用天視地聽之法,故此運功把聲音直接通人陸貢耳中。陸貢大概功力未達此境,所以他說的被石軒中打敗過的話,都被我聽到。他們忽然提及石軒中,必是因為西門漸也沒留下暗記,是以懷疑他被石軒中打敗擒走。可是他們會不會故佈疑陣?”
玄鏡道人道:“師兄分析得極是,目下我們實難查出鐵谷師弟被誰擒去。這草坪中有打鬥痕跡,從其間腳步痕跡推斷,並無本門腳法,因此可以斷定鐵谷師弟沒有動過手。可是這樣就更令人不解了,難道真是石軒中出現,故此鐵谷不敢動手,乖乖跟他走?縱是這樣,也該留下本門暗號……”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1:58:38
第二十二章 瓊瑤公主
玄鈸道人脾氣較為暴躁,猛一跺腳,道:“兩位師兄盡在討論,怕不會有什麼結果,我主張即速在附近十里之內,分頭細加搜索,然後再來研討……”
玄鏡道人矍然道:“師弟你的主意雖然平常,但切合實際,我們立刻分頭搜索,半個時辰之後,仍在此處集合會面!”
三位老道人說走就走,轉眼間已分頭去遠。但還未到半個時辰,玄鈸道人已回到丘前草地,面上露出焦灼之色,踱來踱去。
過了片刻,他估計一下時間,離約定時間尚早,忍不住提聚真氣,仰天清嘯一聲。
嘯聲直上霄漢,清勁嘹亮,有如長空鶴唳,大地皆聞。
轉眼間玄鏡、玄鍾兩人回來,玄鈸立刻道:“我沿著江岸搜尋,無意中忽然發現六里外,有船渡江。其時我靈機一動,隱蔽身形追近去,見到船上兩人,正是鐵臂熊羅歷和黑心腳伕陸貢。”
玄鍾道人噫了一聲,道:“那麼他們可是沿江東駛?”
“不是,那鐵臂熊羅歷在船上左顧右盼,我差點也被他的銳目發現。後來眼看著他們渡江上岸,羅歷臨上岸時,一掌把水手劈落江中,那艘小船也就隨波漂流而去,我氣忿之極,忙回來找師兄你們……”
玄鏡道人拂髯沉吟一會,道:“師弟你這一發現,與鐵谷失蹤之事大有關係。鐵臂熊羅歷和黑心腳伕陸貢都是出名心黑手辣之輩,為了提防我們無意間看到那船家,故而下手滅口,目下事不宜遲,即速渡江追蹤。若然有便的話,也可替那船家報仇,玄鏡師弟,你即速人敘州城,命人飛報回山,隨後渡江追上我們!”
玄鐘不敢多言,打個稽首,便向城內奔去。玄鏡、玄鈸兩人則向江邊趕去,四下一看,並無船隻可供渡江。
玄鏡哼了一聲道:“師弟你現在明白了沒有,正因此地不易見到船隻,故此他們非下手不可。一來可以滅口,二來也阻住追兵渡江”
玄鈸道人道:“小弟昔年水性極佳,此江水流雖是湍急,卻難不到我。但大師兄無法過去,這便如何是好?”
玄鏡道人沉吟一下,道:“看來只好冒險一試,師弟你在水中助我,我用登萍渡水身法,只須及時借到你一掌之力,便可安然渡過此江!”
玄鈸遲疑一下,道:“師兄輕功身法太快,我怕追不上呢!不過如不冒險一試,可就不知幾時才能渡江”
說時,把外面寬袍卸掉,正要脫鞋,玄鏡忽然道:“師弟你看,上流有船來了……”
那船無蓬無艙,一望無遺,竟是艘空船。
玄鏡道人瞥了一眼,不但中止了脫鞋的動作,還立即把道袍披回身上。
玄鏡道人叫道:“船家……請到這裡來……”
搖船的人遠遠應了一聲,便搖過來。不久船已靠近,那船家竟是個眉宇獷悍的漢子。
“兩位老道爺怎的想在此地乘船?”
玄鏡道人道:“有勞船家你行個方便,渡我們過江,自有酬謝!”
船家笑道:“道爺們是出家人,小的可不計較花點氣力,請上船吧
玄鏡、玄鈸兩人坦然上船,那船家改用竹篙,一點岸邊,小船便疾射江心。
玄鏡道人道:“船家練得好大的氣力,可是一向在岷江謀生麼?”
那漢子漫應一聲,放下竹篙,改用木櫓,不久工夫,已搖到江心水流最急之處。
玄鈸道人坐在船尾,忽地笑吟吟回頭向那船家道:“貧道昔年走遍三湖五澤與及江淮黃河水道,今日看你手法,竟是淮河一帶的功夫,只不知何以遠來岷江,這等湊巧?”
那漢子為之一震,訥訥道:“道爺好眼力,小的確實出於淮河,可是因發生事故,立足不住,故此流落在川西……”
玄鏡道人微笑道:“出家人雖然慈悲為懷,但我們偏偏練會一門功夫,能夠在兩丈之內,拂袖取人性命。船家你從淮河走到川西,見識不少,可聽過這等功夫?”
那漢子一陣驚然,道:“沒有,小的從未聽過!”
玄鏡道人哼了一聲,道:“大師兄,我們若然平安過江,那還罷了!如若有人膽敢鬧鬼,我的絕脈煞手可要呻吟呼號上三日三夜方始斃命,這滋味實在不好受。大師兄你說該不該施展?”
兩個仙風道骨的老道人一彈一唱,只把那漢子駭得面如土色,加緊搖櫓,轉眼工夫,離對面江岸只有四五丈之遠。
玄鈸道人突然轉身拂袖,那漢子哎了半聲,便仆倒在船上。
玄鏡道人道:“玄鈸,瞧他送我們渡江份上,送他一粒靈丹,噙在口中,三晝夜後穴道自解回醒之後,體力有增無減……”
玄鈸如命塞了一粒靈丹在他口中,然後搖櫓,片刻工夫,已靠岸邊。
兩人登岸後,又把小船繫住,玄鈸笑道:“好傢伙你且安心躺上三晝夜,我們的行蹤可不願被你洩漏……”
當下相視一笑,留下記號,便沿江向西走去,大約走了五里。玄鈸便道:“羅歷、陸貢在這裡上岸,待我瞧瞧他們留下什麼線索沒有……”
兩人在附近細細勘察一下,玄鏡道人忽然噫了一聲,仰頭向天,用力嗅了幾下,道:“我嗅到一種極淡的異香,照我判斷,這陣極淡的香味最早也不過是大半個時辰遺下……”
玄鈸也用力嗅吸兩下,道:“大師兄,你未入過綠林,怎識得這種用嗅覺追蹤之法?我可嗅不出什麼來!”
玄鏡笑道:“據我所知,目下宇內黑道之中,也僅有少數的幾個功力精深的老魔頭,諳曉此法。我因練過‘十萬呼吸’法門,故此嗅覺比你靈敏些!適才我在那丘前草地上,還有便是在敘州城內的客店中,都嗅過這種奇香味道。此刻想來,恐怕與鐵谷失蹤有關……”
“那麼我們該向那邊走?”
“這個我可找不出方向,我們且再瞧瞧……”
兩人把搜索圈放大,玄鏡道人向北走去,才走了半里,忽然發現地上有馬蹄車轍遺蹟。立刻招呼師弟過來,勘察了一下,斷定一共是兩輛輕巧馬車,從輪轍遺蹟推斷,這種馬車江湖上極為罕見,必是人家自行設計製成。馬匹數目約是六七匹,卻沒有人類的腳步痕跡。
蹄痕車轍都向東北而去,玄鏡道人霜眉一皺,道:“師弟,這就奇了,那邊盡是荒野之地,要到富順才有折回東北的官道,那就是返嘉定渡岷到達我們峨嵋山的道路。除此之外,還得越過好長的一段田疇荒野,抵達隆昌,方有官道東行至渝州,然後折向東北,經大巴山出川。這些馬車必須行經官道,荒野之地,如何行駛?倒是煞費人思量推測……”
玄錢道:“羅歷、陸貢這兩人均是黑道中名手,決不會留下痕跡,如果他們也是追蹤這些蹄輪痕跡,我們追上去,便可揭開真相”
“師弟之言有理,我們只好抓住這條線索了!”
於是他們循著蹄輪遺蹟,施展出陸地飛騰之術,疾奔而去。
那蹄輪遺蹟時隱時現,倒也不費什麼工夫。走到午未之交,少說也奔越了百餘里路。
前面尚有三十餘里,便是富順。但這時那蹄輪痕跡忽然不見。
兩人四顧周圍形勢,盡是荒野之地。丘陵樹林,綿延不盡,目光無法看得遠。
玄鏡道人在一座丘頂停步,四下瞧了一會,道:“玄鈸,我們可把車馬追丟啦……”
玄鈸道人緊皺眉頭,道:“說出去真個丟臉死了,憑我們兩人加起來百餘歲的年紀,竟然陷在這等狼狽境地”
兩人對答了幾句,便分頭細查。玄鏡道人向西北兜個大圈,忽然又嗅到一陣極淡的香味。這次卻分辨不出這陣異香遺留在此地多久時間。
他定一定心神,盤膝膚坐在地上,運起玄功,剎那間靈臺空澄,神遊物外。等到玄功調運到極為精純之際,方始施展出天視地聽之術,周圍數十里方圓之內,水流葉落之聲,均攝入耳中。片刻間他已矍然起身,發出暗號,把師弟玄鈸招來。
等玄鈸道人趕來之後,玄鏡道人道:“適才我以地聽之術,聽出正北方離此地大約五里之處,傳來動手搏鬥兵刃交擊的聲音,我們這就過去瞧瞧,但有一點師弟必須記住,便是能夠置身事外的話,最好不要多事。假使正是我們想找尋的人,能夠在暗中跟蹤更妙!”
玄鈸道人唯唯以應,兩人便一同向北方奔去。
走出兩三里路,遠遠便見到前面一片樹林中,露出紅牆綠瓦。
玄鏡道人邊走邊道:“搏鬥之聲是從那寺廟中傳來無疑,師弟你緩走一步,等我繞到那面,方可同時逼近……”
玄鈸道:“大師兄放心,我緩一緩等你便是!”
玄鏡道人腳尖一加力,身形凌空縱去,又急又快,轉眼間已搶先老遠,繞個大圈,從另一方入林。
玄鈸道人緩緩走近那片樹林,人到近處,反而瞧不見那座寺廟。
這時他已審度出此寺正門向著西方,他一直進林的話,便在此寺左側。
入林內側耳一聽,恰好傳來一連串金鐵交鳴之聲,竟是兩個均用重兵器之人,硬碰碰架,是以發出打鐵般的連串響聲。
從這兵刃交擊聲中,卻可聽出動手搏鬥的人,都是武林高手,兩件兵刃,俱是上好精鋼打製,故此聲音異常沉勁堅實,同時快速之極。
這位老道人悄悄掩到寺側紅牆之外,目光一掃,但見寺牆傾圯古舊,顯然年代已久。心想那兩個動手搏鬥的武林人揀了這一處荒寺。正是最佳的拼命場地。
當下提氣躍入寺內,卻是在一座偏院之內,觸目但見牆蝕瓦殘,一片荒涼之象。蓬蒿滿院蛛網塵封。想必久已無人到此院中打掃走動。
他仰天嘆息一聲,心想佛道兩家雖然有別,但其中不無相通之處。從這所荒寺的景象,也可以聯想到一些規模不小的道觀,時常會發現同樣的情形。想當初營造寺觀的古德往聖,不知費了多少心血,可是時改歲選,物換星移,最後往往荒廢下來,人跡不至。由此可見人世上的興廢盛衰,雖在佛道門中,亦在所不免。
他感嘆數聲,便舉步向院門走去。門外是道長廊,盡頭處是座偏殿。
那動手搏鬥之聲,就在偏殿那邊傳來。玄鈸遊目一顧,正要竄上屋頂,潛躍過去。
忽聽身後有人輕咳一聲,清晰得如在耳邊咳嗽似的,玄鈸道人大吃一驚,但仍然保持鎮靜,緩緩回頭一望,院內卻寂然無人。
他立刻轉身回到院中,四顧一眼,便向院內朝西的一排房間走去。
這排房子一共三間,他走上臺階,忽見當中房門內飄出一張雪白箋紙,正好落在他身前。
箋上字跡隱隱,可是因為反轉覆在地上,因此看不出寫些什麼字。
玄鈸道人心中冷冷一笑,忖道:“是什麼人故弄狡檜,妄想戲弄我老人家,哼,我先瞧瞧房內那廝的真面目再說……”
當下微一彎腰,生似要俯身去撿那張白紙,但人形一閃,他已移到房門。
舉目瞧時,只見房內站著一個白衣女子,面上籠著輕紗,雖然瞧不真切她的神情,但仍可看出是個極美的女郎。
這個白衣女就站在房門內不及五尺之處,玉手中捧著一個徑尺大的香爐,通體金光燦然,似是純金所鑄,但沒有半縷煙氣冒升出來。
玄鈸道人見是女子,為之一怔,登時轉念想到這個女子面部既然蒙著輕紗,定是不想見人之意,那麼丟出一張白箋,也許正是同樣的意思,那張箋上不知寫些什麼?但無疑是她一定有什麼事要告訴自己。
僅此念頭一轉,便已稽首行禮,疾然又退回臺階邊,俯身去拾那白箋。
房門內忽然激射出一條白煙,到他身外五尺左右,便自散開。
玄鈸道人可沒瞧見,拾起白箋一看,只見箋上寫道:“如欲尋回失蹤之人,謹記端午、午時赴瑤臺之約”。下面署名是“瓊瑤公主”四個字。
玄鈸道人年紀已達七旬,見聞淵博,天下名山大川,無不知悉。但“瑤臺”一地,卻從未聽過。同時也不知“瓊瑤公主”是什麼人。
當下微微一怔,心想字跡草劣,這位瓊瑤公主不見得有什麼來頭。
忽然覺得異香滿鼻,濃郁之極,燻得他腦際微暈,連忙閉住呼吸。舉步向房門走去,想問問那白衣女郎幾句話。
走到門邊,那個白衣女珊珊出來,伸出一隻雪白的手掌。
玄鈸道人摹然一陣迷惘,把手中白箋交還給她。
白衣女道:“你立刻返回峨嵋,告訴太清真人,端午節瑤臺之約,準在午時開始。這個約會所邀約的盡是正邪各派掌門或武林中雄霸一時的頂尖高手,連同各人帶去的門人弟子,將不會超過百人,故此稱為‘百人大會’,峨嵋掌門如不親去,不管派什麼人,午時一到,便是在天下英雄高人之前,把那個人質殺死!晤,你記得我的話麼?”
她的聲音冰冷異常,恍惚從千丈玄冰之內透出來似的。
玄鈸道人茫然道:“貧道記得!”
“那就回去吧!”
玄鈸道人毫不遲疑,回身便走。
巨說玄鏡道人繞到古寺的另一邊,躍人寺牆之內,卻也是荒涼院子,但院中卻站著一人。
那人卻是個女子,一身雪白衣裳,背面而立,身材極是婀娜動人。
玄鏡道人微微一怔,心想在這荒寺之中,怎會有女人出現?
他不禁躊躇一下,之後緩步向角門走去。
那個白衣女子動也不動,等他走到門口,忽然道:“好大膽的道人,見到本公主還不過來叩見,莫非仗著峨嵋派的虛名?”
她冷冷數語,卻把個玄鏡道人聽得火冒心頭。但他身為未來一派掌門,不肯隨便反辱對方。強抑心頭之火,徐徐道:“敝派縱或是有點虛名,可是從不敢仗恃,更不懂人間禮數,不知姑娘是何方公主?”
那白衣女轉過身來,面上籠著一層輕紗,但這層輕紗只能遮掩住她的神情,眉眼嘴鼻仍可見到,甚為美麗。
她定睛注視老道人一會兒,然後微微頷首,道:“你已活了一大把年紀,居然還是童身,功力也極為深厚,算是難得……”
這幾句話本來是讚美之詞,但她用那等冰冷的口吻說出來,卻令人不覺受用,生像人們評估牲畜的肥瘦良劣似的。
玄鏡道人肅然道:“貧道是個出家人,女施主請勿作弄”
他的神情肅穆異常,真有一派掌門那等不怒自威的風儀。
白衣女感到意外地停了片刻,才道:“你很自負呢,但你試一試能不能闖過此門!”
但見白衣飄舉,她已飛到門口,悄然獨立,風姿綽約。
玄鏡道人道:“貧道路過此處,聽到兵刃相擊之聲,因而尋來。女施主這麼一說,貧道決不能再事逗留。但目下看來女施主似與敝師弟失蹤有關。女施主如不相讓道路,貧道可要無禮了!”
“廢話……”她冰冷地道:“你敢闖就試一下。”
玄鏡道人胸蘊怒意,袍抽一拂,發出“乾清真氣”,潛襲過去。口中道:“那麼女施主小心……”
這一袖拂出只用了五成功夫,同時這乾清真氣乃是玄門一絕,雖然遠不及“三陽功”那等屬於先天真氣的絕世神功,但在後天各種氣功之中,乃是極為上乘的一種。莫看他以袖拂出,生似不能用力,但以玄鏡真人此刻的修為,用掌或用袖根本毫無區別。已能遇強則強,遇弱則弱。最高的境界便在於不會輕易殘殺生靈。
白衣女眼波一轉,俏立不動,和風拂處,衣袂飄揚,宛如乘風馭氣,好看之極。
玄鏡道人溫道:“女施主利用出家人慈悲之心,不予抗拒,這一次貧道可就不客氣了!”
她冷冷道:“誰叫你客氣來著?”
玄鏡道人已知這個神秘的白衣女聰明絕頂,口舌便給,同時功力也不比等閒,便不多費唇舌,又是輕輕一袖拂去。
兩相距約有六七尺遠,白衣女忽也一揚素袖,宛如飛起一朵白雲。雖在雪白衣袖人飄揚之際,玉掌虛虛一拍。
玄鏡道人微微一凜,但覺乾清真氣先是受到一陣陰柔的潛力,阻了一下,跟著另有一股更為陰柔而且極是寒冷的力道,從乾清真氣中心處反襲進來。幸而乾清真氣專破各種外門奇功,那股玄寒陰力一晃便自消滅,如用平常的內家真力,此刻非立中陰寒,僵倒於地上不可。
他一凜之後,加功施為,乾清真氣源源發出。但那白衣女的陰柔潛力凝重無比,居然無法衝開。
“噫,當真有一手,竟然抵得住我‘玄冰掌’一擊,但我如發出‘期門幽風’除非你已練成三陽功,否則立刻粉身碎骨……”
玄鏡道人又為之一凜,不敢用足十成功力,以防對方當真使出那邪派中唯一的先天真氣神功“期門幽風”之際,無法躲避。
“女施主果然是玄陰門中之人,貧道不解的是何以好些玄陰教徒,也遭毒手?”
白衣女冷然道:“你知道……你知道也沒用”
原來玄陰門中橫絕天下第一位高手“鬼母”冷綱,昔年在石軒中第一次上碧雞山時,便曾因石軒中差一招便支持到約定的二十招之時,唯恐一世威名,付諸流水,當時曾使出“期門幽風”硬把石軒中刮下懸崖。其時石軒中功力未深,雖有神奇絕世的“達摩三式”,仍然無法破解。從那時起,武林方知道鬼母已練成了先天真氣,舉世已無可與頡頏的敵手。其實鬼母當時尚未練就全功,是以妄用之後,一直隱居苦練了三年,方始復元。(事見關洛風雲錄書內)
細論起來,武林中並非沒有人具有先天真氣的神功,青城派屢代秘傳玄門罡氣修煉之法,不過天鶴真人也無法練成,峨嵋的三陽功只有峨嵋三老之一的赤陽子練成功,不過在石軒中第一次上碧雞山之時,他還未竟全功,也是兩三年後方始完全功行圓滿。此外崑崙派的“般若大能力”,連一代宗師的鐘先生也不曾修煉,只有他師弟“聖諦大師”煉成,聖諦大師德行俱尊,已久不履紅塵。至於西藏密宗天龍神功,雖具有先天真氣同等威力,但兩相比較,密宗天龍神功有一點稍遜的,便是這等神功不似先天真氣,功行圓滿之後,隨意發出,無堅不摧。發出天龍神功之際,端視此人修為而分出威力大小。是以稍遜一線。
這白衣女提起“期門幽風”玄鏡道人登時可以確定她是玄陰門中之人,便因這等先天真氣,在邪派中只有一家。
這時兩人相持不下,驀地一條人影疾然縱落,院中響亮如洪鐘般大喝一聲,震得院內回聲盪漾,聲威極是驚人。
喝聲震耳中,這人落地現身,卻是個身材高大,相貌不俗,鬚髮泰半灰白的人。
玄鏡道人微凜喝道:“羅香主一發上來吧!”
那人正是鐵臂熊羅歷,只見他身形一動,已到了玄鏡道人身邊,口中宏聲道:“老道長有命,羅某焉敢不從……”
話聲未畢,“呼”地一拳疾擊出去,拳風強勁無倫,竟是遙襲門口的白衣女。
玄鏡道人見他居然幫起自己,方知適才見他現身時推測他可能也是誘騙自己師兄弟到此寺來的人之一這個想法錯了。
對面那白衣女看不出神情,只聽到她冷笑一聲,揚起另一隻雪白衣袖,發出另一股潛力,抵住鐵臂熊羅歷兇猛的一擊。
羅歷這一拳只用上六成真力,等對方分手一擋時,左拳忽又搗出,隔空遙擊。
白衣女面對這兩個一時高手,已露難以兼顧之象。玄鏡道人不肯佔這便宜,忽然收回乾清真氣。但見白影一閃,那白衣女已趁這空隙,不退反進,疾如電光石火般飛到他們身前,雙袖一分,化出兩朵白雲,一取羅歷,一取玄鏡道人。
她舉手之間,同時進攻兩個勁敵,手法之妙,無與倫比。玄鏡道人和羅歷都不敢不接,怕只怕撤身一退時,吃她追迫上來,可能一二十招之內,沒有緩手還攻的機會。
這兩人一個用玄門正宗心法,一個施展外家絕頂功夫,齊齊出手封架。
白衣女身形飄忽電轉,不但快極,而且所走宮位均奇詭無比。瞬息間右左手各已發了三招,兩隻雪白衣袖纏手拂穴,袖影中兩隻玉掌,忽拍忽拿,招數之奇,功力之深,人寰罕見。
她這三招仍然搶佔了先機,故此玄鏡道人和羅歷雖有一身武功,卻感到無從發揮,齊齊被迫退數步。
兩人正要出手搶攻,白衣女柳腰輕扭,驀然退回門口前面,冷冷道:
“本公主要會的是各派宗師,你們還差得遠……”
玄鏡道人和鐵臂熊羅歷一生哪曾被人如此看不起過,忍不住同時冷笑一聲,但反而罷手暫停,沒有立即逼攻。
白衣女接著道:“自古道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你們聽了本公主的話,心中自然不服,今日本公主要你們大開眼界……”
那兩人一聽,更不肯胡亂出手。
她又道:“你們且隨我來”
說罷,毫不戒備地轉身珊珊走去,玄鏡道人和羅曆本不同道路,但此刻均陷在同一處境,已是同舟共濟的局面,不由得對望一眼。
玄鏡道人微微一笑,道:“這位女施主花樣甚多,令人不禁生出好奇之心,羅香主以為如何?”
羅歷在玄陰教中地位極高,為人沉穩狠辣,最得鬼母信任,此時微一忖思,便笑道:“本座正有此心,道長請”
兩人擺手相讓,方在客氣,忽然一陣奇香撲鼻,濃郁異常。這兩人何等精明老練,早已屏住呼吸,一面默運精湛內功,迫住入鼻的那一縷香氣。
只聽到一個嬌媚而冰冷的口音道:“要走就走,哪有這許多虛偽禮節!”
他們聽那口音和剛才的白衣女一模一樣,但此時眼中,仍然見到那白衣女的背影在前面,不覺大為驚訝,齊齊轉眼一看,只見又是一個白衣女,貼立在院牆之下,衣著身材等無不與走出院門外的白衣女相同。不過左手託著一個徑尺大的香爐,金光燦然。
他們一方面訝異這兩個白衣女太過相似,一方面又因她悄無聲息地落在院中,憑他們兩人的功力,均未發覺,足見此女不比等閒。
玄鏡道人道:“這位女施主說得有理,羅兄請恕貧道僭越之罪!”說罷當先走出門去,並不詢問那白衣女的來歷。
鐵臂熊羅歷雙眼瞅住那隻香爐,濃眉輕皺一下,便邁步走出角門。
那白衣女竟沒有跟上來,不知隱向何處。這邊玄鏡、羅歷兩人出了角門,走過長廊,踏入一座偏殿,耳中聽到兵刃相擊之聲更為清晰。
從偏殿對面的門戶走出一瞧,外面敢情是一片石鋪的場子,大約有四丈方圓。
兩條人影兔起雞落,相搏正劇,俱是使用長形的重兵器,其中之一正是黑心腳伕陸貢,用的是鐵扁擔。對手是個老嫗,滿身綾羅,頭戴珠翠,從外表看去誰都以為是位夫人。但她卻使用一根粗大的柺杖,上下翻飛,與陸貢鏖戰方酣。
玄鏡道人和羅歷極快的一瞥中,已看出那黑心腳伕陸貢形勢不利,竟是進退兩難之局。於是都不禁微凜,細心觀察那位老嫗的招數。
要知黑心腳伕陸貢雖然在玄陰教中僅列副香主之位,但他一身功夫,不比等閒。乃是黑道上昔年極著盛名的老魔頭鐵扁擔鄧長白的嫡傳門人,已經盡得鄧長白一身本事,是以那根鐵扁擔使出來,當真隱隱有風雷之聲。不過因他功力遜於乃師當年,是以未能像鄧長白般躋身於頂尖高手之林。
以黑心腳伕陸貢的聲名和功夫,今日居然被一個不知來歷的老嫗打得進退維谷,加上適才那個白衣少女的奇詭手法,這就是教玄鏡真人和羅歷兩人暗自驚心動魄。
那白衣女背向著他們似乎毫不戒備,停下來望著場中相搏的兩人,道:“你們心裡都對我不服氣,場中現有兩人動手,你們可以隨便挑上一個,限在一照面之內,摔他一個跟斗,可辦得到?”
玄鏡道人和鐵臂熊羅歷聞言微怔,一齊暗想場中兩人已躋身武林高手之列,縱然武功能贏得他們。但要過去一照面間便掉人家一個跟斗,焉能辦到?
白衣女冷冷道:“你們辦不到的話,本公主露一手讓你們開開眼界!”
她把此事說得易如反掌,玄鏡、羅歷都覺得難以置信。羅歷沉聲道:“你如能把陸貢這樣地摔個跟斗,本座先服氣你!”
白衣女微曬道:“那麼你瞧著吧”飄飄向場中走去,舉止雖然從容,但去勢神速異常,眨眼間便到了場心。
那兩人相搏正劇,白衣女縱到一丈以內,素袖連揚,兩股陰柔潛力疾襲出去。那老嫗首先縱開,陸貢也被迫退數步。
白衣女冷冷道:“我用一招‘雁衝殘雪’,雙袖分拂你上中兩盤的大穴,暗藏‘沙鳥獨飛’的掌招,你用什麼招數抵擋?”
陸貢喘著應道:“我用‘鐵騎渡河’一招,以攻代守?”
她道:“很好,我要摔你一個跟斗!”雙袖驀起,化為兩朵白雲,當真拂襲陸貢上中兩盤大穴。袖影中右掌出了一半,虛虛罩住對方左右閃避的方位。
陸貢手中鐵扁擔疾地一搶,挾著勁風之聲,連砸帶撞,反而攻進對方袖影之內。
白衣女右掌一沉,按在鐵扁擔上,嬌軀已如輕絮般撞入對方懷中。只聽她嬌喝一聲“去吧”,左手扣著陸貢手肘,向外一送,陸貢飛開七八尺遠,“叭噠”一聲,摔個大跟斗。
陸貢一滾便起,瞧見鐵臂熊羅歷,便厲聲道:“羅香主,在下栽慘啦!”
羅歷沉聲道:“過來……”陸貢提著那根鐵扁擔,乖乖走過去。
玄鏡道人心中一陣駭然,暗忖這等怪事,不但未曾遇過,連聽也未聽過。若以此例推論,自己和那白衣女交起手來,縱然可以多支持一些時候,最後終須敗北。
羅歷沉聲問陸貢道:“你怎麼啦?剛才為何不能變化招式?你心裡可明白麼?”
陸貢喘息未定,含愧道:“在下適才已盡全力,無法變招換式!”
玄鏡道人道:“陸香主氣力已竭,看來恐怕真是為勢所迫!”
鐵臂熊羅歷濃眉一皺,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但沒有說話。如若論起奸詐險惡,玄鏡道人卻萬萬及不上這個老魔頭。
那白衣女老嫗理也不理他們,徑自走人那邊一道門戶之內,身形隱沒。
羅歷向玄鏡道人抱拳道:“早先敝教與貴派雖然有點誤會,但此刻各有所急,容日後本座再向道長負荊請罪”
玄鏡道人稽首道:“羅香主不須記掛心頭,請!”
鐵臂熊羅歷帶著陸貢,離開此寺之後,忽然在一處隱僻之地停步,道:“咱們早先分頭入寺之後,我搜索了老大一會工夫,沒有見到車馬,後來才聽到你動手拼鬥之聲。在動手以前,你可曾碰見什麼事?”
陸貢道:“在下一人寺,便見到禪房飄出一張柬帖。我拾起一看……”
羅歷忽然插口道:“當時你就拾起柬帖,沒有先注意一下週圍或是先闖入房中瞧瞧麼?”
陸貢猶疑片刻,道:“好像沒有!”
“哦,你已記不大清楚當時之事?”陸貢又遲疑一下,道:“香主這一提,好像果真記不大清楚!”
羅歷頷首道:“你再說下去!”
“那封柬帖上寫著,如要尋回失蹤之人,謹記端午、午時赴瑤臺之約。下面署著‘瓊瑤公主’四字。我看完那封柬帖之後,走入禪房之內,只見那白衣女端坐椅上,桌上擺著一個金光燦然的大香爐。我當時追問她西門香主的下落,她說西門香主已運到瑤臺去,而且不止是他,還有史思溫、凌鐵谷等人,乃是作為人質之意。她說:假如端午之約,教主不能如期在午時趕到,她便當著天下各派掌門面前,把西門香主殺死……”
羅歷那等沉穩之人,此時也驚噫一聲,道:“當真這樣說?但瑤臺在什麼地方?教主若找不到約會地點,豈非徒然?”
“我也問過她這一點,她說:這個地名是她自己起的,天下無人到過,等到距端午節一旬之內,自然另有信函送達碧雞山上,註明地點。她又說:這次端午瑤臺之約,所邀的均是武林正邪各派掌門或是名震一代的頂尖高手,屆時將不會超過一百人,但已無殊天下第一等高手的百人大會,在此一會之中,必能決定‘天下第一’這個名銜屬誰!”
羅歷點點頭,道:“我們這就回山稟告教主,這一幫人詭秘已極,我猜必是另有高手多人,徑把車馬托起,不知去向,是以沒有留下半點線索……”
他沉吟一下,又道:“那個金香爐之內,必有古怪,你當時怕已著了道兒。不過這都不必理會,倒是相距現在僅有兩個多月的瑤臺百人大會,相信屆時連隱居不出的石軒中也非得再入江湖不可……”他仰天打個哈哈,又道:“本座忽然想到這一回石軒中碰上教主,倒不知以什麼態度相對,是友是敵,無法分出……”
陸貢心中暗覺驚然,道:“羅香主,在下這樣回山,教主可會重責?”
他尋思一下,道:“教主不會責備於你,等著瞧吧,武林中將有許多人會像煙雲般地消散,不知所終呢!”
暫時按下鐵臂熊羅歷及黑心腳伕陸貢回山向鬼母稟告之事。
且說上官蘭與史思溫分手之後,取道西北出川,走了數日,才踏入閬中境內。
時在午後,但見一山如屏,正擋前路。再過去便是嘉陵江,渡江以後,方抵閬中市區。
這刻正是暮春時節,遊人踏春郊遊,南渡嘉陵江,到這綿屏山遊玩,是以車馬如雲,仕女如織。
上官蘭情思懨懨,緩緩走上山麓,四下花木錯雜,一片春光。遊人喧笑往來,更使她感到冷落寂寞。
她信步而走,確是心不在焉,但她容顏清麗,又是孤身女客,吸引來無數眼光。
轉過山環那邊,只見左邊是座道觀,金碧輝煌,雲楹飛簷,甚是壯麗。入觀隨喜之人,水洩不通。
右邊卻是一片疏林,林後隱隱露出梵宇紅牆。她遲疑一下,便踏人林內,向那寺院走去。
穿出疏林,只見一流野塘,橫亙林前,野塘過去,便是一片草場,然後便是寺院的山門。山門上橫題著“青草古寺”四個大字。
此處景物自有佳趣,但遊人卻稀疏得多。
她走到塘邊,但見水波澄明,岸邊花卉雜生,極是幽雅。
她不覺停步,瞅住一株向水面斜伸出去的杜鵑,枝上雖然尚有數朵開得正盛,但也有數朵已現凋零之象。
千萬縷淒涼情緒湧上心頭,使她輕輕嘆息一聲,凝眸尋思。
左方七八尺之外,有座奇形岩石。此時石後忽然有人朗朗吟道:“野塘花落,又匆匆過了清明時節,劃地東風欺客夢,一枕雲屏寒怯。曲岸持觴,垂楊繫馬,此地曾經別。樓空人去,舊遊飛燕能說。聞道倚陌東頭,行人曾見簾底纖纖日,舊恨春江流不盡,新恨雲山千疊,料到明朝,尊前重見,鏡裡花難折,也應驚問,近來多少華髮?”
吟聲清朗,字字清晰,備極惆悵纏綿之致。
上官蘭聽到後面“料到明朝,尊前重見,鏡裡花難折”等幾句時,一時感觸叢生,悵們萬端,幽幽自思道:“思溫不久便會返謁師父,那時重見,正是鏡裡之花難折,只能驚問有多少華髮,唉……”
石後有人探出頭來,卻是個少年書生,雙目灼灼,不住打量上官蘭。
上官蘭瞧也不瞧他一眼,悄立水邊,風神清絕。
少年書生忍不住咳嗽一聲,但上官蘭依然不理。
他從石後走出來,佯作無意地觀賞四周景物。腳下趔趄了好一會,才向上官蘭那邊移動。
上官蘭動也不動,忽然冷冷道:“你今年多大歲數?”
那少年書生愣一下,然後長揖問道:“姑娘可是下問小生?”
上官蘭冷漠地道:“若不是問你,難道問我自己?”
少年書生更加怔住,歇了片刻,才道:“小生艾蓮溪,今年二十……”
下面的話尚未說出來,上官蘭已冷冷哼一聲,道:“二十歲的小孩子也會得鬼鬼祟祟的,學人吟風弄月,真正是為賦新詞強說愁,快點回家多溫習幾篇窗課才是正理”
艾蓮溪愣立有如木雞,良久才定下心神,溫和地道:“姑娘不見得比小生年長,何必這樣子老氣橫秋地教訓小生……”
上官蘭聽了,覺得也是道理,不覺回眸一笑,道:“年紀大不一定就懂得人生滋味,這話你不會懂。我可比六七十歲的人的心境還要蒼老,你知道為什麼?”
艾蓮溪被她回眸一笑的動人容顏攝去三魂六魄,呆了一下,才道:“我當然知道!”
“哦?你說說看”
艾蓮溪垂下目光,避開她的眼睛,緩緩道:“我回去之後,心境也會像六七十歲的人般蒼老……”
這一回輪到上官蘭為之一怔,但隨即微微一笑,道:“你怎可與我相比?你走過多少地方?見過多少人物?可曾嘗試過生死懸於一發的危險滋味?”
艾蓮溪垂頭思索了一會,驀然抬頭,清朗有力地問道:“那麼清姑娘解我茅塞,敢問‘情’為何物?”
上官蘭的兩道柳眉輕輕一皺,道:“每個人出身及經歷都不相同,各有所感,情是何物,誰也不能解釋……”
艾蓮溪笑一下,極是蘊藉瀟灑,徐徐道:“既無一定的解釋,自然也沒有一定的對與錯,姑娘貴姓?可許見示?”
上官蘭想不到這少年書生如此聰穎,口才鋒利,而且膽子真大,對他的印象登時改變,道:“我複姓上官,你可是此地人氏?”
艾蓮溪道:“我本祖籍中州,不過自小在此長大,等如此地人氏了!”
她點點頭,指著那青草古剎,問道:“此寺甚為幽靜,香火不盛,不知寺中齋食如何?”
艾蓮溪笑道:“寺中的大師們戒行深卓,聽說是嵩山少林支院,不須香客佈施,故此態度較為嚴冷。遊人都不愛到此寺來,我雖與寺中幾位大師都相熟,但仍不知齋膳之味如何!假如上官姑娘不嫌鄙俗,我帶來一個書童,就在那邊樹下,攜有食盒,足供我們兩人一飽,讓我喚他過來如何?”
上官蘭慣走江湖,自然不比尋常女子諸多羞態。同時因他們是冷戰方式開始,此時如果拒絕,不免有落敗之嫌。當下欣然同意。
那書重名叫艾青,年方十四,長得甚為清秀,聞喚而來時,雖然見到多出一位美女,卻沒有絲毫驚訝之色。
上官蘭目下已有江湖閱歷,懂得事事防人一手,暗中微笑一下,在吃喝之時,暗察菜餚麵食之中,並無異狀,便不加理會。
吃完之後,天上陰雲四合,涼風颼颼。上官蘭起來沿塘緩步而行,又觸起淒涼意緒,剎時陷入迷惘之境。
不知何時天上落下雨點,為勢甚驟,一轉眼間身上已溼了不少。
書童艾青挽著食盒,先向寺中跑去。艾蓮溪也奔到上官蘭身邊,大聲叫她進寺暫避雨勢。
上官蘭點點頭,飄飄向寺門走去,雖不曾施展出真正的輕功,但去勢極快。晃眼已入山門,穿過一條寬闊的白石鋪的大道,走人大雄寶殿中。
殿中一片靜悄悄,已沒有遊人,只聽到書憧艾青喘氣之聲。
上官蘭忽地回頭笑道:“想不到你也懂得武功……”
艾蓮溪一直不即不離地跟她入殿,聞言微微一笑,提高聲音道:“家父昔年遊宦全國,結識過一位武林奇人,承蒙這位奇人不棄,收我做記名弟子,故此略識一點武功與及聽過多少武林事蹟,此所以我一見姑娘,便敢斷定不是凡俗之人……”
上官蘭雖然覺得兩人相隔三四尺之遠,不須如此高聲回答,但也不放在心上。隨意在殿中瞻仰一下,艾蓮溪步步跟隨,忍不住微笑諷道:“據我觀察,不但你見識不少,就是你的小書童也閱歷甚多,剛才見我們忽然在一起時,他竟毫無驚詫之色……”
艾蓮溪俊面一紅,吶吶道:“這個……這個……”
上官蘭冷笑一聲,眼角忽然瞥見兩個僧人,分在兩道門戶之後露出半邊面孔,偷窺他們。待得她眼睛抬起,緩緩掃過去,便已隱沒。
她本想問問艾蓮溪小小年紀,曾經這樣結識過多少女孩子。但心思忽然被那兩個寺僧鬼鬼祟祟的行徑吸引住,尋思一下,望望天色,便道:“你說過和本寺的大師們認識,現在天色極為陰沉,這雨怕一時三刻停不了,可否借個清靜禪房,略事休息?”
艾蓮溪道:“這有何不可?”說罷,俊臉上忽然掠過遲疑之色,隨即強笑一下,便向殿後走去。
她走到艾青身邊,微笑問道:“你已跟隨你家公子多久?”
艾青雙眼望著她,但覺她笑容甚為好看,囁嚅一下,道:“我對別人說都是自小跟隨他,但其實只有半年!姑娘可別告訴公子,他會打我一頓的……”
上官蘭笑道:“我決不告訴他,他家裡有多少人?”
“沒有,只有我們兩人!”
她哦了一聲,便走開一旁,心想那廝如敢和本寺中和尚串同,施什麼詭計的話,不但要殺盡這些惡人,還得放一把火把此寺燒平。這時她想起不知多少婦女已遭了魔手,心中極為憤恨。
一會兒艾蓮溪出來,身後還跟著一位大和尚。這大和尚身穿月白色僧袍,搭著一條黃色架裟,胸前掛著一串長長的佛珠,相貌莊嚴。
艾蓮溪道:“上官姑娘,這位便是本寺的監寺大師永德禪師。”
上官蘭斂衽為禮,道:“大師道德深重,我等驚擾大駕,實感不安。”
永德禪師年約五旬,身體硬朗輕健,眼中英華內蘊,太陽穴高高鼓起,一望而知不是凡俗的僧人。
他微微一笑,宣聲佛號,道:“女施主乃人中之鳳,貧衲一眼便看出來。這位艾施主與貧衲在棋抨上結為方外之交,你們兩位當真請也請不到小寺來……”
上官蘭見他說得和藹,加上他莊嚴法相,倒先減了大半疑心。
永德禪師又道:“敝寺本來僧侶不多,功課又嚴,故此往往簡慢蒞寺隨喜的施主們。但貧衲卻竊以為清靜一些,對於我佛門下弟子的修行較有益處,兩位休怪敝寺怠慢之罪才好!”
邊走邊說,已轉入殿後,但見大片濃蔭,覆蓋住偏殿的院子。
上官蘭此時反而疑惑自己早先瞧見兩個僧人偷窺之事,乃是眼花。正在想時,又穿過兩道門戶,走入一間靜室中。
永德禪師道:“女施主且略作休息,敝寺住持大師半年前到嵩山去了,尚未回來……”
上官蘭忙道:“大師是得道高僧,我們今日煩擾,已於心不安……聽大師口氣,莫非貴寺住持大師乃是少林高僧?”她提起少林兩字,便現肅然之色。
永德禪師看出她神情,欣然一笑,道:“敝寺住持破貪大師,不是少林出身,倒是貧衲乃少林寺被派出來……”
上官蘭道:“無怪大師法相莊嚴慈悲,一望而知道德深重,不同凡俗,原來是少林高僧!想來令師必是少林寺中極負盛名的老禪師……”
永德禪師肅然道:“家師法號鐵心,在武林中薄具聲名……”
上官蘭道:“鐵心大師是少林達摩院首座高僧,武林中譽為少林第一高手,天下誰不敬仰!”
永德大師甚為欣悅,道:“貧衲一向託庇我佛座下,倒不知外間有此傳說”
上官蘭道:“少林寺領袖天下武林,無不敬仰萬分。貴寺住持大師法號好怪……”
艾蓮溪直到此時才插口道:“近半年來我才到此寺瞻仰,尚未拜謁過破貪大師,當初我得知這個法號,也覺得好生奇怪!”
永德和尚道:“住持大師自雲平生唯有貪念難除,是以當日用此法號,以資惕勵。住持大師未逾四旬,但佛學造詣極深,開壇說法,口若懸河,當真是佛門罕得的人才。”
永德禪師接著又道:“但破貪大師性格嚴冷,不喜與外人接觸,尤其不喜……”不喜什麼可沒有說下去,話鋒一轉,道:“兩位如若有緣相遇,尚請勿因住持大師失禮之處而見怪……”
三人又閒談幾句,永德大師便約艾蓮溪到對面的禪房中下棋。艾蓮溪雖不想去,卻無法推辭。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1:59:15
第二十三章 一雕三熊
上官蘭因身上溼了一點,略為掠掠鬢髮,取出一套白衣換上,獨自在房中運功調息。過了個把時辰,耳聽外面尚有浙瀝雨聲,心中甚煩,起來在房中踱個圈子,忽聽人聲隱隱,步履紛沓,許多人經過房前,向外面走去。
正在揣測之時,房門輕響,艾蓮溪在外面叫道:“上官姑娘,你可是睡著了?”
上官蘭心煩得很,真不想理他,但到底把房門打開,艾蓮溪瀟灑地進來,道:“本寺住持破貪大師冒雨回寺,現在所有的和尚們都去迎接!”
她冷冷地哦一聲,出房瞧瞧天色,知道這一場雨恐怕要下很久,便想冒雨離寺。艾蓮溪也跟了出來,問道:“上官姑娘芳居何處?日後可許小生拜訪?”
上官蘭理也不理他,想起史思溫現下不知在什麼地方?不知正在做什麼事?想著想著,不覺幽幽嘆口氣。
艾蓮溪道:“姑娘芳居既然不便,小生不去便是!”
上官蘭見他誤會了自己意思,忽然覺得這個瀟灑書生有點可憐,但懶得去解釋。
一陣步聲傳來,只見幾位法相莊嚴的僧人,擁著一個身量矮瘦,年約四句上下,肩披大紅袈裟的和尚進來。
艾蓮溪輕輕道:“當中的一位定是住持破貪大師了……”
上官蘭因自己站在通道中,便退入房內,那群和尚但覺白影一閃,那美女已自隱沒。
艾蓮溪卻深深一揖,道:“小生今日得晤大師,幸何如之!”
那肩披紅袈裟的矮瘦和尚在房門處腳步忽停,瞧他一眼,目光有如兩道冷電。永德大師道:“這位是艾蓮溪施主,近半年來不時到本寺……”
破貪大師冷漠地瞧他一眼之後,聽到永德大師介紹之言,並不說話,忽然轉目向房中瞧去。
上官蘭本無與和尚們談話之意,是以背轉身子,望著後窗。破貪大師只能見到一個白衣美女的背影,他望了一眼之後,見她仍不轉身出示面目,鼻中極為低冷地哼了一聲,徑自向後面走去。
永德大師見艾蓮溪露出錯愕之色,不禁向他歉然一笑,合十為禮,然後跟著住持大師走過。
後面二十多位僧人全都寂然無聲地走過。艾蓮溪好生沒趣,走入房中,溫聲道:“這和尚好大的架子,我要不是看在監寺大師面上,非質問他不可……”
上官蘭心想你喜歡自討沒趣,怪得誰來,但卻沒有說出來。
艾蓮溪又道:“我從寺中一些大師們口中,探知這個破貪和尚出身本來不大正當,在江湖上惡名昭彰,後來被峨嵋山一位老和尚渡化,送他到此寺來當起住持大師,聽那意思好像特地請少林寺的僧侶暗中監視他,哼,他有什麼了不起……”
上官蘭轉身一笑,淡淡道:“艾公子也懂得‘江湖’兩字,當真淵聞博學呢。”艾蓮溪怔了一下,沒有回答。
上官蘭又遭:“我是無心路過,你卻是有意來此,看來我不宜再事久留,艾公子以為如何?”
艾蓮溪忙道:“上官姑娘要到什麼地方去?現在天還下雨!”
正說之時,忽然一個僧人走到房門外,合十道:“敝寺住持大師遠道歸來,寺中有些事務急待處理,誠恐怠慢貴客,特命小僧轉達此意,務請兩位施主原諒……”
艾蓮溪道:“慧師言中之意,可是要我們離開麼?”
那僧人歉然一笑,道:“艾施主務請原諒……”
艾蓮溪面上現出怒色,但迅即消失,道:“好吧……剛才在破貪大師後面有三位大師都未見過,可是與破貪大師一道來的?”
那僧人點點頭,便躬身合十,作出送客之狀。
上官蘭首先走出去,兩人冒雨走出山門,天邊甚為陰暗。她道:“出家人還有什麼急事待辦?怪不得永德大師說他性格冷僻,不喜見到外人,啊……”她驚歎一聲,便住口不言,原來這時她已想到剛才永德大師曾經說到“尤其不喜”,四字之後,改變詞鋒,敢情他的意思是說那破貪大師不特不喜外人,尤其不喜見到女人,但因上官蘭在座之故,是以突然改口。
如此說來,這次被請出寺,極可能因為她乃是女人的緣故。這麼一想,心中便慍怒起來。
艾蓮溪此時正在尋思什麼事,眉頭深皺。兩人走入疏林。他忽然停步,道:“艾青還留在寺中,我回去把他叫出來。”上官蘭自不對反對,淡淡道:“那麼再見吧……”
走了數步,艾蓮溪忽然叫道:“上官姑娘……上官姑娘……”
她停下腳步,但連頭也不轉回來,道:“什麼事?”
艾蓮溪嘆口氣,道:“姑娘雖然孤身走動,但一面正氣,決不是江湖上低三下四的人。我第一眼便看出你是個風塵中奇女子!”
“你到底想說什麼?希望你先斟酌清楚,方可說出來!”
艾蓮溪道:“姑娘切勿誤會,我只是想請姑娘幫個忙,雖然我絲毫不知道姑娘的底細……”
上官蘭不做聲,艾蓮溪接著道:“我想請姑娘暫留玉步,在此等候半個時辰,如若我超過半個時辰尚不出寺,就請你渡江到城裡轉告一個人……”
上官蘭美眸閃動著疑惑的光芒,想了一下,道:“要我耽延一個半個時辰,並不要緊,但你為何會說出深恐不能出寺之言?”
“事情的始末一言難盡,此刻時機急迫,姑娘可否相助,還請明示!”
“不行,那永德禪師是少林高僧,你這人看來雖不邪惡,但我卻不知你的底細!”
文蓮溪嘆口氣,作了一揖,便向青草古寺走去。走了數步,風聲颯然微響,那位一身白衣,容光照人的上官蘭已攔在他面前。
“假使你再不說話,我可不是怕事的人,你自己估量一下,我會通知永德禪師提防……”
艾蓮溪萬萬想不到這位美貌姑娘竟要伸手管起閒事,怔了一下,看她樣子決不會說著玩的,只好道:“此刻無暇多說,大概情形約在半年以前,我的兩位盟兄身懷一件寶物,入此寺後便失去蹤跡。我是專為此事而來……”
上官蘭淡淡一笑,道:“你的話是真是假?叫人難以判斷!”
艾蓮溪道:“姑娘不肯相信,我也無法!”
“剛才你要我通知的人是誰,這人既然不怕少林派的和尚,為何他不親自前來?”
那少年書生遲疑一下,才道:“那人只是一個江湖朋友,我只請他把消息帶回我家,並無別的意思!”
上官蘭聽出疑點甚多,心想目下江湖上大概除了玄陰教以外,再無人敢與少林作對,這艾蓮不知是什麼來歷,居然如此大膽?想了一下,便道:“你姑且把那人的姓名住址告訴我……”
艾蓮溪不知她是有心相助,抑是要查自己底細,心下為難了一會,才道:“那位朋友姓曹名大鵬,年紀約在三十左右,住在南門的鴻盛客棧!”
上官蘭點點頭,轉身人林。艾蓮溪呆了一會,便徑自走入青草古寺。
隔了大半個時辰,艾蓮溪沒有出寺,寺中一片寂靜,又似是毫無事故發生。
上官蘭瞧瞧天空,心想幸好雨勢老早停住,要不然身上不溼透才怪。她本想也入寺一探究竟,但又想到江湖上詭怪之事甚多,最好少管這等閒事。於是走出疏林,轉出山環,卻見那座金碧輝煌的道觀依然甚是熱鬧。
她渡過嘉陵江,便是南門,找了一會,便尋到那間鴻盛客棧。這客棧甚是簡陋,門外還蹲著一堆人在賭錢。
上官蘭秀眉微皺,走人客棧,把那一堆賭錢的漢子都吸引得暫時停戰,注視住她的背影。
店小二笑臉相迎,上官蘭冷冷道:“這裡可有一個客人名叫曹大鵬?”
店小二愣一下,道:“他就在門外……”說了一句,便大叫一聲“曹大鵬”,竟是毫不客氣。
門外哄起一陣譁笑之聲,頃刻間一個三句上下、衣衫襤樓的漢子走進來,愣愣地注視著上官蘭。
她見此人完全是個無賴形狀,眉頭又是一皺,道:“你的房間在哪裡?”
曹大鵬那張黑臉泛起紅潮,訥訥道:“小的住不起房間……”
“那麼過來這邊……”她不耐煩地說,一面走向牆邊。
曹大鵬跟著走過來,上官蘭低聲道:“你識得艾蓮溪麼?”
他矍然睜眼,道:“小的識得艾公子……”
“他早先走入青草古寺,託我把此事轉告你!”
曹大鵬也不追問其中情形,道:“就是這樣,沒有什麼事了麼?”
上官蘭發覺這個形如無賴的漢子,眼中射出堅毅的光芒,暗感奇怪。她知道江湖上無奇不有,許多風塵異人,往往就廁身於販夫走卒行列之中,也許這曹大鵬便是風塵奇人之一,於是收起輕視之心,微微一笑,道:“沒有了!”說罷轉身便走。
曹大鵬在後面問道:“姑娘貴姓?可許見示?”
上官蘭心中一動,倏然轉身,只見這相貌平凡的江湖人,突然變得氣宇軒昂,雙目奕奕,射出奇光。轉眼之間,已判若兩人,不但在氣度方面,便是相貌也似乎更改了許多,瞧起來甚為英俊。
她注視著這個奇怪的人好一會,漸漸發覺他的眼中,流露出冷漠無情而又銳利的光芒,心中更覺奇怪。
曹大鵬毫不畏怯地和她對視,片刻之後,雙肩微軒,道:“姑娘請吧……”
上官蘭這回才轉身走出客棧,到了街上,但見行人都不住地注視自己,本想穿過此城,繼續上路。但適才許多令人疑惑奇怪之事,又使她不想立刻離開。心中遲疑好久,便轉出南門外,找到來時所見靠近江邊的一座尼庵。先是進去隨喜瞻仰,然後取出銀子作為香油錢,順便借個地方歇息一下。庵中尼姑見她出手闊綽,甚是奉承,讓出一間靜室給她。
這時天已入暮,她用過齋膳之後,便說明要借宿一宵,隨即緊閉房門,和衣躺在床上。
躺了一會,忽然想到半夜渡江的話,怕找不到渡船,便一骨碌起來,開門出去。轉出前面到庵堂,只見外面大門已關上,但好幾個年青尼姑都擠在門後,似乎向外面窺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
她心中暗暗一笑,暗想如果自己遁入空門之後,經過悠長的寂寞歲月,不知會不會像這些尼姑們一般,事事都愛大驚小怪。
一個尼姑忽然回頭瞧見堂中長明燈下的白衣姑娘,連忙拍拍其他的人,都訕訕走入庵堂內。
上官蘭微微一笑,忽然出去,走到外面那扇大門之後,找到一條縫隙,向外一窺。
暮色蒼茫中,但見一個漢子坐在庵門外兩丈遠處的一塊石頭上。這漢子相貌猙獰,而且沒有了一條手臂,煞是古怪可怖。
上官蘭窺瞧了一會,便走回庵堂內,暗自想道:“這廝雖然斷去一臂,但那神情架式一看而知身懷上乘武功,若然他是故示形跡來監視我,未免欺人大甚!我只需花點銀子,請一位師傅幫忙,那廝定要中計無疑……”
轉眸一看,只見本庵主持剛好走入庵堂來。
她取出一塊銀子,大約有十兩重,向那老尼姑道:“我看貴庵並不寬裕,出家人本以清修為主,如為俗務分心,豈能專心清修?”
老尼姑眼都花了,愕然問道:“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上官蘭道:“請你派一個小師傅,頭上披著青巾,緩緩向北走去,這一點銀子就捐送貴庵添點香油……”
老尼姑道:“姑娘可是當真?”
她笑一下,道:“我騙你作什麼?”
老尼姑正要叫人,上官蘭忽然皺皺眉頭,道:“算了,這法子不好,怕會連累你們!”老尼姑呆了一陣,面上現出怒色,道:“姑娘不該拿我們出家人取笑?”
上官蘭把銀子放在她手中,一言不發,返靜室取回小包裹和長劍,一徑出庵,也不理那老尼姑說什麼話。
出了庵門,那獨臂漢子雙目大睜,眸中精光閃閃,凝視著她。
她也不理他,飄飄向渡頭那邊走去,走了數丈,驀地回頭,只見那獨臂大漢遠遠跟來。她在心中冷笑一聲,趁著天已入暮,沒有什麼行人來往,忽地施展腳程,一瞬間已移前數丈。這時江邊兩面都有房屋,她奇快折入一條冷巷之內,縱越過數間屋子,然後又跳落巷內,不赴波頭,徑奔南門。
走人南門,停步等候片刻,尚不見那獨臂大漢追來,知道已把他甩掉,便轉身向鴻盛客棧走去。
遠遠忽見兩人從棧內出來,其中一個頗似日間見到的曹大鵬。她不管是不是,先隱身在屋角。
不久那兩人縱步走過來,其中之一果真是那曹大鵬。
上官蘭兩道秀眉緊緊鎖住,心想這曹大鵬當真奇怪,隔了一些時間,又變了不少。最初見他時一副猥瑣下賤的樣子,後來說話時已變得迥異凡俗,而現在看來,不但舉止從容瀟灑,而且麵皮白皙得多,雙目稜威隱隱,已變成一個道地的英雄男兒。
在他旁邊的一人,年約四旬,相貌平凡,但步履間輕快穩健,顯然也是個武林健者。不過此人異常沉默,從店門走到這裡,曹大鵬偶然說過一兩句話,他只默默聽著,一句也不回答。從他恭敬的神色看來,又不似是因身份較高而不作答語。
這兩人剛剛走過她藏身之處,忽然停步,跟著一條人影從江邊那面疾奔而來。晃眼間已到兩人跟前,卻正是那獨臂大漢。
上官蘭暗中一笑,想道:“這回真巧,且聽聽他們對答,便可知道這些人的來歷動向……”
那獨臂漢子向曹大鵬躬身行禮,粗聲道:“小的快要氣死啦,那妞兒居然給溜出眼底……”
上官蘭大覺奇詫,心想這曹大鵬原本像落拓江湖的無賴,但居然還有手下,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只聽曹大鵬冷漠地道:“溜掉就算了,我要你去監視她的行蹤,不過為了她的衣著舉止,使我想起另外一個人……”
獨臂大漢又道:“她的身法極快,教小的想起今日方始聽到江湖傳說的瑤臺白衣女似的……”
曹大鵬唔一聲,道:“這傳說是真是假,目下尚不能確定,試想武林之中,誰能把那幾個高手都作弄得灰頭土臉?玄陰教中除了朱玲愛穿白衣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人了。朱玲目下怎肯再踏入江湖?但除了她之外,既是玄陰門下的人,又怎會和西門漸過不去?故此我看傳說大有問題……”
旁邊那個沉默的中年漢子點頭晤了一聲,獨臂大漢卻粗魯地道:“小的曾經多方查證,這傳說怕不會假……”
曹大鵬冷哼一聲,道:“去吧,姓艾的怕已給那些和尚弄死!”
三人邁開大步,直奔江邊。
上官蘭呆在原地,腦中不住地想著他們早先的話。她所能瞭解的,便是最近江湖上必定發生了一件驚人大事,此事瞬即傳遍了江湖。內容到底如何,她可連貫不起,但其中必有西門漸和穿著白衣的女人,而這白衣女人曾經和西門漸作對……
不過曹大鵬又說過有許多高手被作弄得灰頭土臉,到底是哪些人?她自然無法憑空臆測出來。
假如白鳳朱玲竟出江湖,則石軒中決不會置身事外,如是他們兩人,當然有能力作弄任何高手。但上官蘭卻深知石軒中不會再踏入江湖,她甚至連鬼母也不願再鬥,除了此事,還有什麼原因能令他們出馬,重作馮婦?
她呆想了一陣,那三人早已走得沒影沒蹤。她走出隱身之處,自顧一下身上白羅衣,忽地一笑,忖道:“我也趕到青草古寺去,設法查問一下那江湖傳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渡江之後,天已全黑,好在她不須問道,一徑奔上錦屏山去。
山環內那座道觀燈燭輝煌,雖在夜間,仍然顯出一派香火繁盛的氣象。
她走入疏林,耳中隱隱聽到寺內傳來僧侶誦經之聲,但到她走出疏林之後,誦經之聲忽然中止。
跟著一片火光升起,好像是寺中失火。上官蘭疾然繞入寺去,放眼一望,敢情是大殿上燃起十餘支火炬,照得四下通明,並非失火。
一會兒工夫,寺中和尚們陸陸續續出現,都聚集在大殿之內。最後是肩披大紅袈裟的破貪大師走人殿內,全寺一共二十餘僧侶都鴉雀無聲。
破貪大師環視眾增一眼,峻聲道:“近半年來本寺常有江湖宵小夜間侵擾,本座今晚要處罰禍首……”
一眾僧人面面相覷,正不知“禍首”是誰,破貪大師已道:“這禍首便是監寺大師永德,適才他已知悔,本座罰他在本寺‘井室’之內,面壁十年!”隨即提高聲音喝道:“護法重光禪師何在?”
殿後有人朗應一聲,含氣斂勁,顯然是個武功高強之士,跟著兩條人影轉出來,當先的一個是永德大師,只見他目光呆滯,雙手合十,生硬地邁步前行。後面是個胖大和尚,肩披黃色袈裟,腰間斜掛一柄戒刀,左袖捲起,露出黑毛茸茸的粗大小臂,在那小臂之上,套著五枚銀光燦然的圓環。
這胖大和尚不時輕推永德和尚,緩緩走到破貪大師前面。
破貪大師舉袖障目,意思是不忍多看,道:“永德禪師你既甘受本座約束,面壁思過,本座雖有不忍之心,但格於寺規,無可奈何……重光禪師你陪他到井室去吧……”
胖大和尚朗應一聲,又輕輕推著永德大師後背,向後面緩緩走去。
一眾僧侶見這道德深重的監寺大師如此下場,不覺俱為之慘然,誰也沒有發覺永德大師有甚蹊蹺。
破貪大師一面目送著永德和尚離開,一面道:“目下嵩山少林寺發生事故,正傾全力應付,本座歸來之時,無意碰見重光、重生、重回三位大師,因他們皆是武林好手,故此特地請他們駐錫本寺,充任山門護法之職。萬想不到他們來得正合時機,本寺正值有事。以後各位言行更須小心,以免招惹外魔,毀了一生功行!”
所有僧侶都默然無言,破貪大師朗宣一聲佛號,揮手命眾僧散去,驀地一陣強風吹刮入殿,把十餘支火炬吹得搖搖欲滅。
強風過後,火炬恢復正常,光線照處,只見一個衣衫襤樓,年約三旬的漢子,站在大殿門口。
這人身上雖然破爛,但氣宇軒昂,人也甚為英俊,一望而知不是等閒之人。
不少和尚們為之驚噫出聲,都詫怪得不會移步。大門那個怪客冷冷一笑,從容不迫地走入大殿,雙目射出冷漠銳利的光芒,凝注在破貪大師面上。
破貪大師也陰鷙地凝視著這個怪客,臉上絲毫不露喜怒之色。
這怪客走到破貪大師面前不及一丈之處,便停下腳步,冷漠地道:“你搞什麼鬼及你的來歷,與本公子無干,懶得理你。但本公子卻要索回一個人,此人姓艾名蓮溪,乃是在你返寺以後,方始在此寺之內失蹤的……”
這人衣衫襤樓,但氣派卻大,而且自稱公子,令人難測底細。
破貪大師點點頭,道:“貧僧知道有這麼一個人,施主你貴姓大名?”
那檻樓怪客冷漠地道:“本公子久已改姓換名,原來的姓名連自家也忘了,現在的姓名是曹大鵬……”
他歇一下,嘿嘿冷笑數聲,又道:“這個名字起得不錯,大鵬是可以制服雕熊之類的鳥獸……”
所有的僧侶們都不知道他的說話有什麼意思,破貪大師卻微微一曬,道:“這個卻不見得……”轉眼環視眾僧,道:“你們可散去休息”
二十餘個僧侶都遵命散掉,霎時殿中只剩下四人,一是破貪大師,一是那檻樓怪客,還有兩個和尚,都長得身材高大,年約五旬左右。這兩名僧人剛才雜在眾僧之中,並不覺得怎樣,如今兀然獨立,便顯得和普通僧人不同,眉宇間都流露出煞氣,腰間各系著一柄戒刀。
破貪大師口角帶著微曬,道:“曹大鵬你憑三言兩語,便想把姓艾的帶走,貧僧要是從你心願,卻怕日後被天下英雄恥笑!”
曹大鵬淡淡道:“廢話少說,你心想怎樣,快說出來。”
破貪大師面色一沉,道:“貧僧平生當真少見像你這般狂徒,你還有什麼幫手,可即喚來此處,立時解決一切,兔得糾纏不休!”
曹大鵬兩眼一翻,望著殿頂,冷冷道:“本公子已足夠制伏你們,如若不能,別人來也沒用!”
破貪大師怒極反笑,道:“當真狂得可以,重生禪師你到外邊巡視一下,不論是外人或本寺僧侶,一律擒拿入殿……”
旁立兩個高大和尚其中之一應一聲,持起左袖,露出一片眩目銀光,原來小臂上也套著五枚銀圈。
他腳尖一點,便飛縱出殿,身法輕捷奇快,已遠超武林中一般的好手。
片刻間這重生和尚手提戒刀,返回大殿,恭身道:“殿外並無人跡”
破貪大師道:“辛苦你了,重回禪師可向這位曹施主請教幾手!”
另一個高大和尚口中應一聲,極快地揎起左袖,登時銀光四射,敢情他的左腕上也套有五枚銀圈。
他腳尖一點,龐大的身形有如行雲流水般移到曹大鵬面前,又快又穩。
曹大鵬雙目仍然仰視殿頂,冷傲無比。重回和尚慍聲道:“好小子你這是自尋死路,可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曹大鵬突然轉目瞪視著他,冷冷道:“你身入佛門,卻依然不改綠林口吻,真真可笑……”
重回和尚目露兇光,獰笑一聲,倏然一掌劈去。這一掌出處勁風低嘯,威勢非同小可。
曹大鵬左手起處,一拍一託,手法巧妙異常。重回和尚掌力忽然被對方託高了數尺,“呼”一聲從敵人頭上掠過,正是有力難施,心頭微凜,不知對方這一招叫做什麼名堂。但他毫不停頓,右手一發便收,奇快地掣出戒刀,一招“渴驥奔泉”,刀光如雪,猛攻過去。
曹大鵬向左一閃,驀地腳踏震宮,身法奇詭莫測,反而繞近那重回和尚身後。重回和尚身隨刀轉,寒光急划向對方胸腹之間。
曹大鵬使出怪招,左手劃個圈,發出一股潛力,護住自身,右手已不知如何已伸入刀光之中,一掌切下。
這一招不但詭怪絕倫,同時暗高無限危機,要是重回和尚來得及改變刀勢,立即可把曹大鵬一條右臂卸下。但重回和尚身在局中,不識破法,招法方自微滯。曹大鵬一掌切下,正好切在戒刀背上。重回和尚但覺虎口大震,戒刀脫手。這時他性命要緊,不管那柄戒刀,徑自疾然側躍開去。
曹大鵬也不追迫,冷冷道:“螢火之光也敢與皓月爭輝,正是自取其辱,呔,艾蓮溪何在?”
破貪大師面色微變,邁步上前,道:“尊駕神勇蓋世,本寺無人堪以匹敵,艾施主就在殿後,請!”
曹大鵬面上毫無表情,依著那主持和尚指示的方向,大步走去。
破貪大師緊走兩步,趕在前面領路,轉入殿後,穿過一道門戶,處身在一座偏殿之內。
只見殿中心有根高達一丈的石柱,柱上用鐵鏈捆著一人。兩手反縛在柱後,動彈不得。此人面目韶秀,正是那年輕而風度翩翩的艾蓮溪。
破貪大師道:“貧僧甚感抱歉,只因這位艾施主雙手腕間扣著的鐵環,內藏暗鎖,扣上之後,必須十二個時辰以後,方能自開”說時一直走到石柱之後,伸手拉著那枚銅環,運足真力一拉,卻沒拉動。
曹大鵬冷冷一笑,走過去一瞧,果然那個鋼環粗如兒臂,不似普通的手銬。他走到石柱後面,雙手分抓住那個鋼環,運力一拉,試出那環並非絕對無法拉得開。當下凝神調運真氣,把全身真力完全貫注在雙掌之上,然後緩緩向外分拉。
那個鋼環雖是粗如兒臂,但因內藏暗鎖,不是全部實心,此時已發出嘞嘞之聲。
破貪大師嘆道:“曹施主一身武功,世上罕見,貧僧這回當真心服……”說時,緩緩移開數尺。
話聲未畢,驀然頭上一陣風響,曹大鵬覺出不對,忙忙收回真力,目光掃處,上面一片烏雲,已壓到頭頂不及兩尺之處。
這片烏雲範圍甚廣,連捆住艾蓮溪那根石柱也在籠罩之下。
他怒喝一聲,雙掌齊飛,左掌擊向頭頂那片烏雲,右掌直取數尺外的破貪和尚。
破貪大師袍袖一抖,從袖影中發出一掌,竟是少林手法“金豹露爪”之式。
曹大鵬一滑步,已欺近兩尺,掌勢化直擊為擒拿,手法極其詭異神速。
破貪和尚全神應付,掌心一發,發出一股潛勁,跟著也變招換式,在這轉瞬之間,方尺之地,施展出“大擒拿手”,扣、拿、擒、攫,連用四種手法。
這大擒拿手原是少林絕技,縱是武功普通之人施展出來,也極具防身克敵之妙,如由功力深厚之士運用,更加威不可當。
曹大鵬手法雖是詭異無比,功力絕高,但一則對方心思縝密,用大擒拿手對付,同時功力奇高,三招兩式之間,根本無法克敵制勝。二則他適才運足真力去拉毀鋼環,而在變生倉猝中收回真力,疾攻敵人,真力不甚調勻。三則頭上那片烏雲下壓之勢極快,他左掌一擊之勢,本甚凌厲,但那片烏雲似乎不受影響,依然疾壓下來使他心神大分。
在此三個緣故,他一身武功只不過用出六七成來。不但無法傷敵,這時連遁出烏雲籠罩範圍也就更加辦不到。
那片烏雲刷地疾降下來,把石柱,曹大鵬和破貪大師一齊蓋住。
曹大鵬雙手一撐,這才發覺這片烏雲,敢情是一張極為巨大的軟網,網內附著無數鋒利小鉤,一下子已搭緊他全身,此網質料奇特,有些是黑色金屬小環,有些卻是烏光閃閃的粗絲合擰而成的小環,密密互相扣住。他暗運真力忽捏忽扯,卻無法動得此網分毫。
再看那破貪大師也是用雙臂撐起面前的黑網,不動也不試圖從網中脫身。
曹大鵬心知這等天羅地網,既是專門對付高手,必已設想周密,越想試行逃出越發糟糕,便沉住氣,突然仰天長嘯一聲。
破貪大師冷冷道:“你要叫同伴相助麼?本寺三大護法正在等候各位大駕光臨!”
曹大鵬冷冷道:“十餘年前名震秦晉的‘一雕三熊’,今日居然託跡佛門,幹起這等暗算人的勾當!我真有點不明白,憑你一雕三熊當年橫行一時,聽說你武功更在隴外雙魔之上,何故忽然變得如此沒出息起來?”
破貪和尚愣了一下,雙目閃動出奇異的光芒,似是後悔,又似是追念起當年的威風。
歇了一下,曹大鵬冷笑之聲,不絕於耳。他忽然厲聲道:“貧僧十多年來當真皈依我佛,斷絕塵緣。我敢作敢當,哪須仰仗佛門……今日我既把十餘年戒行毀去,以後便恢復昔年面目,重出江湖,可惜你已無法瞧見……”
殿外忽地有人厲吼一聲,道:“公子,你在哪裡?”
曹大鵬冷冷道:“蠢才,還用得著再問!”聲音雖冷,但一直傳出殿外。
破貪大師忽地洪聲道:“重光小心後面角門!”
殿角暗影中突然躍出一個胖大和尚,手提精光閃閃的戒刀,守住與殿外語聲相反方向的門戶。果然一條人影恰恰飛進來,他大笑一聲,道:“大哥真要得,這廝竟想偷襲……”來人問聲不響,在他笑聲未歇中,手揮鐵杖,急搶猛掃,來勢凌厲異常。
那邊門戶也飛縱入一人,卻是個獨臂大漢,手中握住一根狼牙棒,捧上狼牙寒芒閃閃。
這獨臂漢子方一衝入,另一個和尚攔住,這和尚也是手持戒刀,身材胖大,竟是那個押永德禪師到井室去的重生和尚,兩人霎時戰在一起。
偏殿中地方不大,前後門戶間多了兩對人鏖戰,便覺得地方不大夠用。
那獨臂漢子棒沉力猛,招數精妙異常,眨眼間已攻守了十招之多,其中有三四招特別凌厲兇猛,完全是一派放手大攻力迫的路子,其餘的招數則攻守兼有,是以行家一望而知這獨臂漢子的棒法路子甚雜。
重生和尚一把戒刀舞出滿空精光,浮騰往來。凡是抵擋對方那幾招特別凌厲的棒法時,所用的招數,均是用正宗少林寺的“無敵神刀”。其他的招數卻又變了路子,行家眼中分辨得出乃是揉合少林武當等派的精奧招數。加上功力十足,人刀時時合一,看來竟是旗鼓相當的局面。
另一邊那間聲不響的中年漢子,手舞鐵棍,和那重光和尚激戰了十餘招,卻佔了一點上風。事實上重光和尚的武功比起攔住獨臂大漢的重生和尚,略見遜色。而這面目清秀的中年漢子一身武功,又比獨臂大漢勝上一籌,此消彼長的情形下,十餘招過處,重光和尚已顯落下風。
曹大鵬冷冷道:“還有一個兇僧,青山你速戰速決為是!”
破貪大師冷冷一笑,道:“貧僧昔年常用的玄雲網今日居然網住大鵬,所獲良佳。看來今宵不妨大破葷戒,用鵬心佐酒……”
曹大鵬哼了一聲,沒有答話。
破貪大師陡然大喝道:“重回何在?”
暗處摹然飛出一條人影,破貪大師又喝道:“先把玄雲網揭起!”
那條人影一縱出來,竟自疾撲向手持鐵棒的中年漢子。破貪和尚後來喝聲又起,那人突然墜落地上,正是那重回和尚。
只見他猶疑一下,左臂一振,一道銀光電掣射出,疾取那中年漢子。
破貪大師方自哼了一聲,卻聽重光和尚厲聲道:“這廝太以辣手,老二快來。”
重回和尚低吼一聲,掄刀撲去。這時那中年漢子已把重回和尚射來的銀光一棍擊落塵埃,卻是他們左手套著的五枚銀環之一。
重光和尚趁他分手之際,急攻數刀,跟著重回和尚已到,揮刀疾擊。這兩個和尚武功俱強絕一時,雙刀一合,威力陡增,轉眼間已把那中年漢子迫到門邊。
曹大鵬生似絲毫不為那中年漢子擔心,冷冷笑道:“老鵰啊,今宵你吃不成我這顆大鵬心了!那三頭惡熊怕想拔你的毛,吃你的肉呢……”
破貪和尚自然也看出情勢變得不對,沉寒著一張瘦臉,不作一聲。
那中年漢子退到門邊,尚無反攻之力,只急得他咿唔一叫,陡然運足十成真力,鐵棍橫搶出去,一招“玉帶圍腰”,兇猛絕倫。
重光、重回兩名兇僧攻勢稍挫,卻見對方鐵棍疾收,橫持胸前,驀然向前力推出去,“呼”地一響,那根鐵棍竟然脫手推飛出去。右邊的重回和尚獰笑一聲,戒刀揮處,輕輕巧巧地把那根鐵棍挑上半空。左邊的重光和尚乘隙疾進,一刀劈落。
中年漢子左手一架,竟然銀光耀目,說時遲,那時快,重光和尚的戒刀劈落在他手上,發出極為響亮的金鐵交鳴聲。
那中年漢子一直悶聲不響,右手一揮,銀光起處,架開重回和尚從右邊攻來的戒刀。
這時對面兩兇僧才看清這中年漢子左手的銀光乃是一面徑尺大的銀盾,右手是把銀劍,比普通之劍短得多。這兩樣兵器都藏在襟下,是以早先沒有瞧見。最令他們驚駭的,便是此人亮兵器手法之快,平生罕見。
這中年漢子左盾右劍,連發數招,反把兩兇憎迫退數步。
曹大鵬冷笑道:“老鵰可曾瞧見,他的看家本領現在才使出來!”
破貪和尚陰陰一笑,道:“這敢情好……”說時身軀慢慢蠕動,雙臂漸漸挺高。
曹大鵬凝目看他,只見那和尚緩緩把勾住全身的利鉤弄開。這才知道他那句答話之意。再轉目一瞧,那獨臂大漢和重生和尚正打得慘烈,那重生和尚的武功競然冠絕其餘的兩兇僧,而且態度沉凝。此刻雖然攻少守多,但久戰之下,一定能反敗為勝。
另外那邊的形勢,中年漢子左盾右劍的攻勢已緩下來,漸成對峙之勢。若非他左手使的銀盾,施展出名震天下的“魔籃十大招”嚴密護住全身,那兩兇僧左臂俱套有銀環,隨時可發,早就非死即傷了。
他們這一戰到底結局如何,目下還難逆料。而破貪和尚卻利用這等膠著形勢,想自行脫出玄雲網。此網乃他設計製成,假以時間,當能脫身而出……
曹大鵬分析出形勢不妙,登時雙眉大皺。
又過了片刻,破貪和尚已差不多把身上利鉤完全抖開。
曹大鵬突然冷冷喝道:“老鵰別動,如若不聽勸告,我立刻命他們罷手,等那三個兇僧先除掉後患……”
破貪和尚眼中射出恨毒的光芒,但果真停止動作。歇了一下,陰聲道:“那是玉石俱焚的下策,你估量估量著……”
話一說完,便又開始行動,曹大鵬一想不錯,這三個兇僧如能騰出身撲過來,定必亂刀齊下,連自己也一塊兒斫死。可是讓那破貪和尚脫困的話,三名兇僧再不敢不遵從他的命令,自己也非死不可……
眼見那破貪和尚已全部弄開利鉤,用雙臂托起玄雲網,開始一點一點地向外移動。
曹大鵬急得一身冷汗,卻想不出有什麼辦法阻止!
眼看那破貪和尚再移開數尺,便可脫困。曹大鵬冷笑一聲,道:“他既不怕玉石俱焚,我又何懼之有?”說罷雙臂一振,用力扯拽那玄雲網。
他運的是內家真力,非同小可,破貪和尚正在小心翼翼地向外移。聽他說什麼“玉石俱焚”的話,還以為他當真要命手下停戰,心中方自著急,冷不防那網一陣大震,不但復又卷勾住全身,還險些兒跌倒。
曹大鵬冷笑道:“你想獨自出網麼?可沒有那麼便宜,咱們叫做一網打盡。”
破貪和尚冷哼一聲,倏然雙臂一振,“嗤”地裂帛一聲過處,只見他上半身衣服已如無數蝴蝶般片片飛起,那玄雲網也振起數尺。
曹大鵬用力一抖黑網,只見那和尚手腳好快,趁著玄雲網離頂而起之際,騰出雙手,奇疾無比地摘開被下面那截玄雲網上利鉤勾住的數處要緊地方,然後撲倒地上,疾滾出去。
裂帛連聲響處,這和尚渾身精赤,只有那條內褲,還剩下一半遮住前面那截不文之物。若不是他早先及時搞開下身前面的利鉤,此刻非變成一絲不掛不可。
但這般形狀也就夠瞧的了,頭是光的,上身也是光的,屁股也是光的,底下大腿以至腳板無不光脫脫的,露出一身白肉。再想想他早先那等法相莊嚴,如不是親眼目睹,決難相信這個光身怪人,便是本寺主持破貪大師。
破貪和尚這一脫困,宛如蚊龍入水,猛虎出押,威風凜凜地大喝一聲。
重光、重回兩個和尚駭得心驚膽落,齊齊分頭退開。那中年漢子的武功本來就高他們一籌,這時見他們一退開,身形毫不停滯,疾如電光石火般向破貪和尚撲去。
破貪和尚雙目嗔睜,空著一雙手,來鬥此人。雙方一接之間,各施絕技。那中年漢子的左盾右劍凌厲無匹,而那破貪大師左手使出大擒拿手,右手使的是劈空掌,功力十足,迫得那中年漢子無法超越雷池半步。
重光、重回兩兇僧進退失據,不知所措。破貪大師邊打邊喝道:“該死的東西,還不將功贖罪?”
兩個兇僧一聽,敢情生機一線,全繫於此,於是各揮戒刀,齊向那中年漢子撲去。
曹大鵬暗叫一聲我命休矣,眼光一轉,忽見一個白衣女人站在門口。
他定睛一看,竟是日間到客店報信的白衣美人,不覺一怔,但因她沒有進來,不知是何心意,自己可不便出聲求救。再說那破貪大師武功極高,重光、重回兩名兇僧也非俗手,她縱然進來,只怕也無濟於事!
門口站著的正是上官蘭,她來到門口之時,正是破貪大師脫困而出之後的一剎那。她一眼瞧見一個渾身精赤的大男人,心頭泛起羞赧之心,是以立時止步,站在門口。
那邊廂的獨臂漢子暴聲大叫道:“小人無能,愧對公子。請公子看著小人和這兇僧同歸於盡……”
曹大鵬厲聲道:“且慢自尋死路,你支持到幾時就是幾時!”
說時那獨臂漢子已因屢次分心,落了下風,三兇僧中武功最強的重生和尚那柄鋒利無匹的戒刀,在左胸肩背等處劃開三四道口子,鮮血直冒。
上官蘭清嘯一聲,飛身人殿。重光、重回兩名兇僧一瞥之下,已發覺這白衣女子身手絕高,不約而同地萌生惡念,雙雙把左臂一振,兩道銀光疾射出去,但不是襲擊上官蘭,卻是疾襲曹大鵬。
曹大鵬身困網內,無法閃避,只好一咬牙,向左倒下。但身軀被玄雲網絆住,只倒下一半。“砰”地響處,一枚銀環已擊中他右胸上的“天池穴”上。他噯了一聲,雙目一瞑,渾身皆軟。
另一枚銀環無巧不巧,擦過曹大鵬身軀,筆直打在艾蓮溪身上。
艾蓮溪本來閉目昏迷,此時忽然大叫一聲,睜開雙目。轉眼間連噴六七口鮮血,雙目光華漸散,頭顱也乏力地緩緩垂下來。
上官蘭連聽兩聲慘叫,心中怒極,身在空中之時,已拔出長劍,倏然身劍合一,疾射下來。
此時她雖然怒極,可是仍然不想和惡形怪狀的破貪大師纏上,劍光如虹,直取重光、重回兩兇僧。
這一劍使的是玄陰十三勢中的“黑牛犁田”之式,招數妙絕人寰,加上她近年苦修正宗達摩心法,內力突飛猛進。可說得上是“內正外邪”兼集於一身,又皆是正邪兩派的頂尖絕藝,當真是有鬼神莫測之機,劍光一降,劍花亂灑出去。
重光和尚慘叫一聲,左臂已吃上官蘭長劍過處,整條卸了下來,鮮血泉湧。
重回和尚幸而站得稍後,不是首當其衝,卻也大吼一聲,縱身急退,原來手中戒刀又吃上官蘭一劍震上半空。
中年漢子和獨臂大漢憂喜交集,精神大振,力攻強敵,氣勢如虹。
上官蘭一躍落在曹大鵬身邊,伸手一把腕脈,便道:“你們放心,他只是受傷……啊,艾蓮溪也未死呢……”
破貪大師忽地大喝道:“咱們暫退”
喝聲中一連劈出兩掌,把中年漢子迫退兩步,便自縱走。重回和尚也抱起重光和尚,退出殿外。那邊重生和尚走得更快,“忽”一聲出了殿門。
誰也無暇追趕他們,急急來救曹大鵬,三人夾手夾腳把玄雲網揭起,將曹大鵬拉出來。上官蘭過去解救艾蓬溪,誰知他雙手扣的是內藏暗鎖的鋼環,一時弄它不開。
艾蓮溪兩邊口角都涔涔流血,上官蘭轉到正面,看見他這般模樣,心中一陣慘然,長長嘆了口氣道:“他沒得救了……”
艾蓮溪忽然緩慢地抬起頭,目光呆滯地轉動一下,吃力地道:“你也……來了……”
上官蘭怔一下,道:“是的,我特地來看看你發生了什麼事?”
她的聲音中充滿了憐憫之情,因此特別嬌柔悅耳,甚是動人。
那邊曹大鵬被手下兩人剛剛救出玄雲網去,聽到她的話,都不約而同地朝上官蘭這邊望了一眼。曹大鵬一挺身,強忍內傷,當先向殿外走去,那中年漢子及獨臂大漢都跟了出去。
艾蓮溪又吃力地道:“我的秘密……在書童……身上……請你……”
說到這裡,忽然嚥住,喉頭響了幾聲,忽然吐出大口大口的鮮血,然後頭顱垂下,竟然死掉。
上官蘭叫了幾聲,伸手托起他的頭顱,只見艾蓮溪那張俊面變得十分蠟黃,雙目已瞑。
她失措地鬆手退開數步,怔怔想道:“這人日間還和我有說有笑,倜儻瀟灑,但此刻卻已長棄人寰,永遠不會說話和不再動彈了,啊!……難道人生便是如此?”
她長嘆一聲,轉身走出這座偏殿,只見那獨臂漢子猶自站在院中。
獨臂漢子見她出來,便上前躬身行禮,道:“敝主人命小人留下,伺候姑娘……”
他本來尚有話說,但一見到上官蘭美麗的面上,籠罩著一股動人心絃的憂鬱神情,突然為之住口,垂手恭立。
她揮手道:“你設法把艾蓮溪的屍身解下來,搬出寺外好麼?”
獨臂漢子低應一聲,眼中露出溫柔的神色,道:“這事交給小人,姑娘你保重玉體為要,請先到寺外等候小人如何?”
上官蘭覺得這主意不錯,瞧他一眼,便先走出寺去。
她在塘邊徘徊一陣,塘面上現出幾點倒映在水中的星光,倍增一種悽清的氣氛。
那獨臂漢子眼中的溫柔神色,使她覺得甚是奇怪,同時心頭也漸感溫暖,心想人生雖然十分虛幻,忽生忽死,但到底仍有可愛之處。像那獨臂漢子面貌這等猙獰可怖,可是他的心卻仍然具有豐富的善良的感情,使得人生為之美化和充實。
等了好一會兒,一條人影躍出寺來,卻是那獨臂漢子。他那軟垂的左袖卷著艾蓮溪的屍體,輕如無物般疾躍過來。
“他的屍體如何處置法,尚請姑娘賜示!”
“那就麻煩你找個地方,把他埋葬好……”
獨臂漢子道:“如果不拘什麼地方,那林中倒有一個現成的土坑……”
她點點頭,道:“當真有煩你了,我還未請教你的大名……”
獨臂漢子道:“山人姓呂名聲,江湖上的人因我長相駭人,故此送小人一個外號……”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1:59:51
第二十四章 大俠居處
上官蘭忽然插口道:“你的外號是獨臂野豺,對麼?那麼曹大鵬就是無情公子張鹹的化名了,另外那個不出一聲的人便是地啞星君蔣青山……”
獨臂大漢怔一下,道:“姑娘知道得真多,敝主人正是人稱無情公子……”
兩人說時已向林中走去,上官蘭道:“想不到無情公子張鹹會隱遁在這小城市井之中,他的一身武功,冠絕一時,更想不到會遭了暗算……”
獨臂野豺呂聲道:“姑娘你貴姓大名?怎會知道得如此之多?”
上官蘭道:“我姓上官……你家公子當年在碧雞山上,當著天下群雄和宮天撫較量武功,武林中誰不知道這件事……”
呂聲道:“這就是了!可是……”
他忽然想起自己和地啞星君蔣青山一向不為江湖所知,這位姑娘如何又能知道?正想詢問,但又因她對公子與及自己都有解圍之恩,不便無禮深詰,便把話忍回腹中。
前面有個土坑,上官蘭點亮火折,察看一下,便由獨臂野豺呂聲把艾蓮溪的屍體放人坑內。然後把坑邊的泥土推落坑中,不一會工夫,便已填平。
“請問姑娘,此處可要堆成墳墓,或者樹塊石碑之類的標誌麼?”
她搖搖頭,忽然話不對題地道:“大地上的泥土,已曾掩埋過多少英雄美人的遺體……只這麼薄薄的一層,便已幽明路隔,永遠在世上消失……”
呂聲忽然也感染到她的哀傷,因為她的哀傷並非僅僅限於對某一個人的悲悼,而是對生命的感嘆,對命運的……
只見上官蘭姿態美妙地蹲下去,抓起一撮泥土,然後起身用一方小巾包起來,放在囊中,輕輕道:“日後我如查出你的來處,這包泥土便交給你的家人……”
說罷轉身出林,獨臂野豺呂聲緊緊跟隨著,一直走出錦屏山,來到江邊。
呂聲先走數步,從黑影中拉了一條小船過來,道:“這就是敝主人特地命小人伺候姑娘之意……”
她輕輕稱謝一聲,上了小船,呂聲先推小船離岸,然後縱上去,光用一條獨臂,揮槳劃駛。
“艾蓮溪怎會識得你家公子?”
“小人也不大清楚!”他大聲回答道,“只知道艾公子好像曾經看出敝主人不是普通的人,故此時加賙濟。小人猜是敞主人感他慧眼識英雄,因此有點交情,才肯出手救他危難,今宵之事,公子必感無限遺憾……”
上官蘭聽他答得模稜,便不再問,心想那艾蓮溪如何交上無情公子張威的經過,算不得什麼秘密事,但他居然說不大清楚,可知是有意支吾,何必再問下去!
那小船逆流而上,行駛甚快,江面上反映出天上群星和一鉤新月,一派幽靜。
過了一刻,上官蘭秀眉輕皺,道:“你不是渡我過江到城裡去?”
獨臂野豺呂聲立刻停止划槳,道:“小人因想城門已閉,所有的客店均已關門,姑娘如欲清靜地休息一會,小人在城外西北不遠處,有地方供姑娘暫憩。”
她淡淡道:“不用了,你渡我過江便行。”
呂聲恭謹地應一聲,道:“現在順流直放對岸,快得很哩!”
上官蘭站在船頭,江風吹拂起她一身雪白羅衣,宛如仙子凌波飛行。
呂聲看得呆了,喃喃道:“姑娘你真像她……但願不是傳說中的……”
上官蘭猜出他第一句說的是自己像師父白鳳朱玲,心中微喜,但卻不明他第二句是什麼意思。
上流處忽然出現一條單桅大船,船面上人影幢幢,遠遠看去,因在黑夜,看得不太真切,只知那些人個個寬袍大袖,屹立如山。
不久雙方越駛越近,對面那條大船上的人影也就看得清楚,敢情是五六個僧人。
彼此說近不近,其實還相距三丈餘,便自交錯駛過,因此那大船上的僧人面目瞧不清楚。那些僧人想是覺得深宵江上,忽然見到這麼一個白衣美女,甚是詫異,齊齊向這邊瞧看。
一忽兒工夫,雙方俱隱人黑夜之中,呂聲道:“這些和尚們行蹤詭秘,半夜三更乘船渡江,多半不是什麼好路數!”
上官蘭笑一下,道:“人家也會這樣想我們……”
獨臂野豺呂聲道:“要是公子在此的話,以他昔年脾氣,剛才便一定迎上去,查一查這些和尚是什麼來歷……唉,自從打碧雞山下來之後,我們到邊荒走了一趟,在那遍地火焰,萬里窮荒之地逗留了兩年,然後返回中原,自此以後,公子便消沉無比,把我和老蔣都遣開,自己跑到這個小城,鎮日和那些市井無賴混在一起。我們跟蹤而來,見到公子,他還十分不高興呢……”
她哦了一聲,忖道:“原來內中有這等曲折,怪不得他不大清楚艾蓮溪之事了……”
呂聲忽然提高聲音,道:“這一回公子被兇僧所傷,也許待傷愈之後,恢復昔日雄風也說不定……”
上官蘭道:“他的傷勢不重,但卻須休息一段時間方能復原……”說到這裡,忽然記起艾蓮溪託她找回書童艾青之事,她原本想過江之後,便告知獨臂野豺呂聲,由他轉告無情公子張威代艾蓮溪去辦。如今已得知艾蓮溪和張成其實並無深交,則張成肯不肯伸手管這件後事,甚成問題……
想了一會,決定再回去瞧瞧,反正自己身上沒事,就算多逗留一兩日,也無妨礙。當下便叫呂聲折回去。
呂聲遵命把小船調回頭,運槳如風,向來路駛回去。
直到上官蘭踏上江岸,他還沒有開口詢問她為何忽然改變主意。上官蘭心中暗覺詫怪,走了丈許,呂聲忽然問道:“上官姑娘,還須小人等候麼?”
她道:“不用了……”腳尖點處,身形飄飄飛起,隱人黑暗之中。剩下呂聲站在江邊,但他卻露出奇怪的笑容,自言自語道:“果然不出公子所料……”
這時上官蘭施展腳程,不一會已踏入錦屏山內,經過那座高巍的道觀之後,穿入疏林。
那青草古寺依然一片平靜莊嚴,不過大雄寶殿上似乎射出燈光。
上官蘭疾縱過去,踏入山門,只見大雄寶殿內燃點著七八支粗大的紅燭,分插在殿內角落中,因此把大殿照得十分明亮。
但殿中卻悄無一人,她覺得奇怪,心想早先出寺之時,殿中並無燭火,何以如今忽然點起?而又沒有僧人在殿中。
正在想時,忽聞一聲清磐,跟著便有兩個灰袍僧人從殿後出來,其中一個僧人雙手捧著一個長長的包袱,緩緩地放在大殿中的地上。放好之後,兩人各自分開侍立一旁,神情極為嚴肅,生似等待什麼。
上官蘭日間已見過全寺的和尚,記得沒有這兩個僧人在內,心中一動,暗想他們莫非就是先在江上碰見的那群僧人其中之二?
猛聽又是一聲清磐響處,跟著幾個和尚魚貫出來,頭一個無血色,步履不穩,正是吃她斷去一臂的重生和尚,依次是重回和尚,重光和尚,主持破貪大師,最後還有一個灰袍和尚,年紀在三四旬之間,比起其他的和尚,卻是最年輕的一個。
但這個和尚步履沉穩,眉目含威,舉止之間不同凡俗,顯然身份頗高。
上官蘭正在遙看時,忽覺身後傳來異響,同時之間,殿中首先出現侍立兩旁的兩名僧人突然一齊走出殿門,遙遙合十,其中一個朗聲道:“女施主既然再度駕臨敝寺,可否請到殿上相見?”
上官蘭心中一怔,先回頭一看,只見兩個寬袍僧人,站在山門之外,黑暗中可以見到他手中提著戒刀閃閃生光。
她冷冷一笑,心想憑這兩名僧人就想攔住自己,未免笑話,正想給些顏色讓他們看看,轉念忽然想到這五六個僧人馳援破貪和尚,不知是什麼來路,不如入殿看看,反正近年苦修後武功大進,如想走時,決不至於辦不到。
當下從黑暗中出來,從容向大雄寶殿走去。
殿上幾個和尚寂然無聲,等她走入大殿之後,破貪大師冷冷道:“勇力禪師,就是這位女施主!”
當中那個和尚威猛迫人地踏前兩步,端詳上官蘭一眼,洪聲道:“女施主再度光臨山門,足見沒把本寺之人放在眼內,敢問女施主尊姓大名?”
上官蘭心中微慍,暗忖這些和尚外貌看來十分正派,但一開口就護住那奸詐險惡的破貪和尚,分明也不是好人,於是也冷冷道:“姑娘複姓上官,不錯,姑娘可沒把你們放在眼內!”
勇力禪師洪聲誦句佛號,道:“上官姑娘心中愛怎樣想,貧僧管不了那麼多!請問姑娘,這位重生師兄可是傷在姑娘劍下?”
上官蘭玉面一寒,沉聲道:“一點不錯,姑娘還算是手下留情……”
勇力禪師低哼一聲,道:“這樣說來,貧僧還要向姑娘多謝手下留情之恩了……”他跟著用手指一指地上的長形包袱。
旁邊兩名僧人立時躍到包袱邊,一下子把包袱打開,動作迅速異常。
包袱中赫然出現一人,卻是那德高望重的永德禪師,仰天僵臥,竟已絕氣多時。
上官蘭目光一掃而過,冷冷一笑。
勇力禪師雙眸中射出虎豹般威猛的光芒,沉聲道:“姑娘一定認得這位禪師吧?”
上官蘭點點頭,道:“他是永德禪師,可對麼?”
“貧僧有一點不解,想向姑娘請教。這位禪師身上死穴被閉,手法極似是玄陰門的手法,不知貧僧有沒有說錯?”
上官蘭瞧他一眼,見他生像極力仰制住憤怒似的,心中微微一動,想道:“早先我尋到井室中,但見這永德禪師身上被點了六處大穴,雖在昏迷之中,面上仍現痛苦之色。當時我還奇怪那點穴之人為何下手不輕不重,使他一時死不掉,卻又絕無辦法施救,一時動了惻隱之心,當時便把他閉了死穴,好教他立刻魂歸西天,脫離痛苦。現在可有點明白了,那個先他點穴道之人,必是存心等那永德禪師死後,可以把穴道解開,教人難以查出死因……”
這些念頭說時嚕囌,但當時也不過剎那工夫,便已掠過她心頭。
她微微一笑,道:“姑娘有些別的話說,不知你願不願聽?”
破貪大師忽然插口,冷冷道:“上官姑娘可是想等那位曹大鵬施主和他丟下之人?”
上官蘭怒道:“你存心誣指我拖延時候麼?我為什麼要等他們?”
話剛出口,忽然想到這破貪和尚話中機鋒甚多,不但暗示她拖延時候,而且指出還有同黨,而她這麼一答,不啻親口承認。這一來縱然她說在她下手閉穴之前,已有人點了永德大師六處大穴,那勇力禪師無法不聯想到她的同黨所為。
立時間,許多疑團都得到解答,永德禪師是這破貪和尚害死,艾蓮溪的秘密必與此事有關,那破貪和尚為了滅口,所以把永德禪師殺死……
勇力禪師雙眉一軒,洪聲道:“上官姑娘不須節外生枝,只請回答貧僧之言!”
上官蘭冷冷道:“你不願聽就算了,不錯,永德禪師是被我用獨門手法,送他安返西天!”
勇力禪師誦聲佛號,緩緩道:“上官姑娘的獨門手法,目下已稱為天下第一,但貧僧心中不甚服氣,願向姑娘領教三招兩式……”
上官蘭美眸疾然掃瞥過殿中諸僧,勇力禪師立刻冷冷道:“姑娘若不肯賜教,恐怕難以安然走出本寺!”
她冷笑一聲,道:“世上盡多以鹿為馬之輩,姑娘已司空見慣……”她伸出纖纖玉指,遙指破貪和尚,接著道:“這個和尚乃是禍首,姑娘今晚要替佛門懲戒敗類,你敢試一試姑娘利劍的滋味麼?”
破貪和尚誦聲佛號,徐徐道:“貧僧無法與姑娘鬥嘴,近年雖然把武功擱下,但今晚不比平時,貧僧決心破戒出手……”他轉目瞧著勇力禪師,道:“師兄為貧僧押陣如何?”
勇力禪師道:“既然師兄要親自出手,自當遵命……”
破貪和尚一派高僧氣象,徐步走到殿中,合十道:“貧僧本不擅拳掌,但卻希望姑娘收回成命,彼此以肉掌相搏!”
上官蘭見他惺惺作態,假得極真,忍不住含恚道:“偽裝什麼慈悲,快亮出兵刃,否則姑娘長劍決不容再緩手……”
破貪和尚誦聲佛號,凝目注視著上官蘭,歇了片刻,道:“貧僧的寶刀銀環均已棄在深壑中,難以尋回,今晚就用一雙肉掌,一領教姑娘的玄陰門絕藝便了!”
上官蘭暗咬銀牙,倏然掣出長劍,道:“看你慈悲到什麼時候?”說罷,刷地一劍刺去。
這一劍出手,殿中諸僧都聳然動容,敢情這個白衣美女武功絕高,隨手一劍,已蘊有鬼神莫測之機。
勇力禪師雖然面色不變,但卻提起禪杖,緩步走近大殿中心。
破貪和尚眉頭一皺,使出一招“尋星摘鬥”,雙掌齊發,一隻手急攻對方身上大穴,一隻手巧妙地扣敵腕,敲敲脈,順勢要奪敵劍。
上官蘭玉腕一抖,劍光飛灑而出,施展出玄陰十三勢中“鑽榆取火”之式,以攻代守,一招之間,便把破貪和尚迫退六七尺之多。
破貪和尚乍退便進,只見他忽然縱起,快如鷹隼,凌空撲下。上官蘭劍光一現,他便飈然避開,隨即又乘風撲回,當真極盡輕捷神速之能事,轉眼間已和上官蘭互相攻守了七八招之多。
勇力禪師不禁讚道:“破貪師兄近年雖然潛心於佛學,但武功更有精進,好生教人佩服……”
上官蘭冷哼一聲,瞥見破貪和尚似要答話,劍法一緊,內力陡增,追得破貪和尚滿殿亂飛,自救不暇,哪裡還能說話。
這時滿殿都被劍光佈滿,又打了十多招,破貪和尚似乎已無立足之地。
勇力禪師朗朗誦聲佛號,聲震全寺。只見他一橫手中禪杖,疾縱上去,口中喝道:“上官姑娘賜教幾手如何?”
他一縱上去,相距尚有丈七八之遠,禪杖猛揮,發出一股杖風,直取上官蘭。上官蘭陡感萬斤潛力當胸撞到,暗吃一驚,手中長劍使出一招周天神劍中絕學“星臨八角”,劍尖虛虛一劃,劍上發出的無形劍氣已布成一堵牆壁,擋住對方杖風。
上官蘭這一招絕學乃是崆峒派碧霞真人耗費二十餘年心血精力創演出來的劍法,專門對付鬼母的萬斤神力。故此這一劍看似輕描淡寫,其實把劍法中的“巧”字訣已發揮無遺。
她雖然抵住對方這一記杖風,但身形未免微滯,破貪和尚已縱出兩丈以外。
勇力禪師兩道濃眉微微一剔,沉聲道:“貧僧常常自負神力蓋世,以為當今之世,接得住貧僧這一杖的人,已是寥寥無幾,想不到上官姑娘身懷絕技,頓時啟我茅塞。從今以後,方知世上能人盡多,方丈大師的訓言字字不假,貧僧在此先向姑娘道謝!”
上官蘭輕曬一聲,道:“我不知你家方丈大師是誰,但卻敢相信他不會教你指鹿為馬,我看你得趕緊回去多受訓海,再出來江湖……”
勇力禪師慍聲道:“上官姑娘大概天生喜歡教訓別人,貧僧這就要回山謁見方丈大師……”他歇了一下,倏然豪氣絕倫地引吭向天大笑,道:“只等把上官姑娘生擒之後,立即返山!”
上官蘭吃他反過來椰榆幾句,玉面為之變色,清叱一聲,劍如匹練般欻然捲到。勇力禪師健腕一震,那麼粗的禪杖竟吃他硬生生震出數支杖影,排空掃擊過去。上官蘭美眸一轉,使出“遊魂遁法”,身形左晃右搖,先讓過對方這一股猛不可當的鋒銳,跟著劍尖疾然跳彈,化為無數寒星,伺虛蹈隙灑將過去。
勇力禪師但覺此女劍法高絕,心中肅然生敬,方自一回禪杖,人影一閃,已斜掠而去。目光電瞥中,已見上官蘭身劍合一,疾取破貪和尚。
勇力禪師情知那破貪和尚在十餘年前橫行江湖,號稱“一雕三熊”,名震一代,武功比之隴外雙魔那等大魔頭,還要高一點,故此雖然憑一雙肉掌無法抵擋得住玄陰門劍法,但一二十招以內,決不妨事!是以並不著急,反而仰天長笑一聲。
這一笑宛如龍吟虎嘯,屋搖殿震,當真有勇冠一代的威勢。
勇力禪師長笑之後,突然面色一沉,虎目圓睜,朗聲道:“貧僧今宵如若不能把你生擒,便枉為嵩山少林寺山門護法大師了……”
上官蘭字字聽得清楚,心頭一震,暗想嵩山少林寺千百年來,人才輩出,號稱為武林聖地,天下各派武功雖然各臻其妙,但追源溯本,無不發源於少林。她所知,少林寺近百年來都沒有所謂山門護法大師,這勇力禪師不過三四旬的年紀,以前從未聽過少林寺有這麼一位人物,但今宵他居然自稱為少林寺山門護法大師,寧不令人震駭。
心中這一轉念,劍勢微滯,破貪和尚已從容從劍網中脫身出來。
勇力禪師鐵杖一揮,飛縱過來,身法之快,有如奔雲掣電。上官蘭一劍疾刺過去,搶佔機先。勇力禪師來勢極快,但進退自如,忽然退閃開去。上官蘭如影隨形,連變兩招,但被對方仗著靈巧身法閃開。
到了她發出第四招,勇力禪師揮杖封開,道:“貧僧已讓了三招,如今可要還手了!”
上官蘭倏然收劍,鎮靜如常,淡淡一笑,道:“少林寺護法大師風度果然迎異流俗,請吧!”當下緩緩舉劍,斜指對方,腳踏九宮,繞敵盤旋。勇力禪師容色一肅,口中說聲“姑娘請!”雙手持杖,斜封身前,那雙炯炯有光的虎目,緊緊盯著對方,眨眼間上官蘭已盤旋了兩匝,勇力禪師沉聲道:“惜哉,惜哉……”
上官蘭明知對方必有下文,但卻不敢發問,凝神定志,繼續繞敵盤旋,窺伺對方空隙。勇為禪師接著道:“姑娘的劍法已臻上乘之境,貧僧甚感佩服。但尚有一點可供對方乘隙出手攻人……”
上官蘭仍然不敢搭腔,破貪和尚等人武功雖已極高,但此時仍忍不住露出用心探究思索的神色,敢情他此刻仍未看出上官蘭有什麼空隙可乘!
勇力禪師吸一口真氣,體形暴漲,威猛之態教人觸目驚心。這等氣功造詣,天下罕見,上官蘭又是一凜,更加戒備。
“貧僧不妨奉告姑娘,你的破隙在於專心過度,仍落‘有相’之境。俗語所謂‘拿得起,放不下’是也……”
殿中所有的人,包括上官蘭在內,聞言都似有感悟,勇力禪師倏然出杖,一出手便連發了六七招,奇快無比,但杖上不帶半點風聲。原來他這數招杖法,走的竟是極為纖細輕巧的路子,有如閨女繡花,細膩異常。上官蘭連退了十多步,空有一身上乘劍法,卻無力施展。當真不明白對方如何能運用那等粗大沉重的禪杖,施展出這般細膩纖巧的招數。
勇力禪師忽地大喝一聲,宛如平地霹靂,杖法一變,竟然威猛無倫。但見杖影如排山倒海般當頭壓下,風雪迸發。大殿中所有的僧人,無不看得目駭神搖。十招未到,上官蘭噯了一聲,手中長劍脫手飛上半空。
勇力禪師杖影一收,宏聲喝道:“即速擒下此女。”
四個灰袍僧人一齊躍出來,手中都持著戒刀,寒光耀目,四面包圍住上官蘭。
破貪大師道:“我佛慈悲,今宵幸得師兄駕到,方能清雪永德禪師被害的一段因果……”
那四名手持戒刀的灰袍僧人,雖採四面包圍之勢,但並不立即動手。
其中一個年紀較老的僧人和聲道:“姑娘最好不作反抗,以免敝師兄弟為難。”
上官蘭不言不動,美眸斜望著殿頂,自己那柄長劍敢情恰好插在一根殿梁,兀自搖晃。
這個年紀較老的灰袍僧人又道:“貧僧決不會侮辱姑娘,這一點請姑娘放心……”他的光頭一點,在上官蘭身後的一個僧人,倏然躍前去,反轉戒刀,用刀把疾撞上官蘭背上穴道。
上官蘭微哼一聲,嬌軀略側,左手欲發不發,背後那個灰袍僧人被她勢子所迫,無法不疾退開去。
她一招不發,手臂不動,卻能迫得對方無法不退,這等身手已列人一代名家之列。
勇力禪師洪聲道:“想不到敝派的一招‘力挽狂瀾’,在姑娘手中竟別具妙用,貧僧敬服得很!”
那四名僧人已知上官蘭決不會任他們輕易擒住,其中一個低喝道:“姑娘恕僧人等要放肆了……”只見四僧同時出手,戒刀光華如亂蛇掣空其中還夾著掌影,一同進攻。
上官蘭雙掌齊發,腳踏“遊魂遁法”,只見她身形東歪西倒,不離方丈之內,一任刀光如潮,掌影交飛,卻無法攻到她身上。
勇力禪師眉頭一皺,把禪杖靠在桌邊,正要空手去對付上官蘭,忽聽殿外一片喧譁,人聲沸騰。
破貪大師側耳一聽,冷靜地道:“寺中失火了……”
勇力禪師鼻中嗯一聲,又把禪杖抓回手中,道:“師兄可率人去瞧瞧,恐是調虎離山之計,貧僧不便離開此殿……”
破貪大師低首合十道:“多煩師兄了……”他的頭俯低時,臉上掠過憂慮之色。對於這位智勇兼備的少林大師,實在使他凜懼異常。
他率著未傷的重光、重回兩僧,飛撲出殿,轉到後面,只見寺中僧侶,都光頭赤足地奔走挽水,急救火勢。那把火起在一間精舍之頂,火勢甚猛。
破貪和尚側顧身後兩僧,道:“你們即速分頭巡視,如有敵人,不可戀戰,以免敵手太強,我又無法馳援……”
重光、重回兩僧一齊捋起左袖,露出那五枚銀圈,右手掣出戒刀,分頭騰身飛上旁邊的屋面。
破貪大師過去喝住紛亂的僧侶,極快地分派工作,有些專管從井中打水,灌入水槽,有的專管運水。有幾個身高力大的,專管潑水救火。一忽兒間,騷亂已平息,火勢雖仍未能控制,但上手灌救時已有條不紊。破貪和尚弄了一根鐵棍,飛身縱上精舍上火勢未及之處,棍發如風,切斷火路,以兔蔓延。
正在救火之際,另一座佛殿那廂又透出火光,同時聽到重光和尚大喝之聲。
破貪和尚疾忙縱撲過去,繞過大殿,只見殿側廊廡火勢已熾,火光閃映中,院裡兩條人影正在搏鬥。其中一個是重光和尚,對手卻是個全身黑色夜行衣,復有黑布包裹住頭臉的人,用的是長劍,劍法甚為辛辣,倉猝間看不出是什麼家派。
他這裡一現身,黑暗中突然飛出數樣暗器,疾襲而來,這些暗器來路不一,分明隱在暗處尚有多人。破貪和尚舞棍一掃,把暗器全部擊落,卻是些鏢弩之類的尋常暗器。
同時之間,又有三四件暗器向重光和尚急襲,重光和尚急謀自保,那個使劍的夜行人乘隙疾退,轉眼已沒人黑暗之中。
破貪禪師一揮手,道:“隨我來”竟向後面奔去。丟下這裡起火的廊廡,不理不睬。
他們急急奔到寺後,果然又見到四五條人影,正在縱火焚燒一座偏殿,破貪和尚低聲道:“我們必須擒住一個,問出來歷後殺死,不必忙著救火……”。
兩個和尚施展腳底功夫,疾如流星般急縱過去,誰知半途中數般暗器疾襲攔擊,這些暗器發時全無半點聲息,手勁均足,可知都不是庸手,極不易躲。。
他們身形不由得一滯,先撞暗器,那邊縱火的幾個呼嘯一聲,齊齊隱入黑暗之中。
這時大雄寶殿之內,勇力禪師本擬出手,但聽到聲音有異,便匆匆出殿,登高一望,寺內有數處火光大作。這位大師心如火焚,須知殿內的仇敵固然重要,但這佛門古寺如被焚燬,則重建不易,似乎更為重要。
他遲疑一下,縱落殿門之外,洪聲道:“都隨我去救火!”
四名灰袍僧人應聲放過上官蘭,一齊縱出大殿。
上官蘭愣一下,縱身把長劍取回,飄落地上,四顧一眼,殿中已悄然無人。
她冷笑一聲,驀然縱到佛像之前,用劍挑起布幔,只見那斷去一臂的重生和尚藏在其中。她長劍一送,劍尖已貼拉在那和尚喉頭,冷冷道:“那書童艾青何在?說出來便饒你一死”
重生和尚久走江湖,閱歷極豐,此時一聽對方聲音,甚是堅決,心知如若不說,非立即死在當場不可。當下道:“就在第二座大殿的左側一口枯井之內!”
上官蘭左掌忽發,玉指一點,那和尚哼了一聲,挨著牆壁緩緩跌倒地上。
她把重生和尚點住穴道之後,立時從角門出去,在黑暗中繞過第二座小殿,果然找到一口水井,有木蓋蓋著,她打開井蓋,倏然縱入去。
上官蘭曾經闖蕩過江湖,當然不至於如此冒失大意,一徑縱下井去。敢情她在揭開井蓋之際,眼角忽然瞥見遠遠處有人影一閃。是以她毫不遲疑,縱入井時,一手扣住並沿,吊掛住身軀,一手極快地把井蓋蓋好。
從那井蓋縫隙偷看外面,轉眼間一條人影奔到,高高瘦瘦,一身黑色夜行衣,頭面都包裹著黑布,此人突然停步,仰頭四看,片刻之間,陸續有六七條人影寂然無聲地縱下來,與那人會合。這些人全部用黑布矇住頭面,是以上官蘭,無法看出他們的面目。
最先出現那個高高瘦瘦的人壓低聲音道:“諸位即速分散出寺返觀,小心勿被敵人追躡到行蹤。如若心中有所疑惑,即用金蟬脫殼之法”
眾人默默點頭,那高瘦的人又道:“今晚大家都合作得極好,我們替此寺僧人留下後患,日後便有隙可乘。大家走吧……”
他一揮手,六七個人都靜寂無聲地四散向黑暗中縱去,片刻間已全部離開。
上官蘭摸出一塊銀子,擲向井底,立刻傳來“拍”的一聲,便知此井果然乾枯,而且最多隻有兩丈深,自忖從井底縱上來,決無問題。當下提氣飄墜下去,果然只見有兩丈深,便已到底。
腳踏處發覺井底許多幹草,掬出火折,打亮一照,只見井底地方不小,約有丈半方圓,地上全是砂石和落葉枯草,一股黴爛的氣味直撲鼻中,還夾著一點點腥味。
在她左邊的地上,躺著那書童艾青,因是仰天而臥,是以一望而知是那書童。
只見他雙目緊閉,嘴巴卻張開,兩邊唇角和頸子都沾滿血跡,如今已變成紫黑色,胸前的衣服也染汙了一大片。
上官蘭心中一陣惻然,料他必是吃人家用重手法震傷內臟,因此鮮血如泉般從口中噴出來。
當下走到他屍體旁邊,閉住呼吸,伸手在他身上摸索,一忽兒已摸到一包硬硬的東西,取出一看,原來是一個羊皮紙的封袋,右上角已被血跡染汙,她打開封袋,取出一張素箋,這張箋紙也被血跡染汙了一邊。
她在火折光下,細看箋上的字,人眼但覺字跡歪斜粗劣,開頭便道:“愚兄酒後誤洩玉笏之秘,現養傷於錦屏山青草古寺,但強敵環伺,萬難逃脫。賢弟速來,行蹤至須隱密……”
下面的字跡已被紫色的血汙掩去,無法分辨。上官蘭從頭到尾看了幾遍,僅能猜出此箋必是另外一人寫給艾蓮溪的,此人必是身上有一件寶物,無意洩漏,有人生心搶奪,把他打傷。但他卻逃人青草古寺,對方不敢闖寺拿人,故此他有機會寫信告知艾蓮溪,可惜後面被血跡所汙,不知敵人是誰,玉笏又藏在何處?這人的姓名也無法知曉。這等事如此詭秘,想信艾蓮溪這個名字也不會是真的……
她呆想了一陣,復又想到這張被血跡所汙的信箋已無用處,反正寫信的人已死,受信的人也死,又不知他們的真實姓名和身世,便在火折上點燃燒掉。
火光滅後,她把火折揣回囊中,走到井底中心,準備躍上去。驀然有邊腳踝間微微一痛,上官蘭大吃一驚,疾然縮腳一踩。這一腳她已運足內力,就是石頭也得吃她踩個印子。
跟著取出火折,打亮一照,只見一條金黃色的小蛇,已被她踩著頭部,但身子仍然翻騰顫動。
上官蘭恨恨地抬起右腳,只見那條小蛇的頭部已吃她踩得扁得不能再扁。但她抬右腳時,便感到半邊身子一陣麻痺。
她忍不住驚噯了一聲,目光四射,只見又有兩條金黃色的小蛇從那書童的屍體下面游出來。這一下把她駭得驚叫一聲,提氣向上一縱,身形倏起。誰知只縱上六七尺高,便忽然下墜。
上面忽然有人壓低的聲音道:“上官姑娘……上官姑娘……你在哪裡?”
她墜回井底之時,已掣出長劍,用左手持著。一面急急運氣閉住身上要穴,上面的聲音傳入耳中,極為熟悉。
但她還是想了一下,才記起那人乃是無情公子張威的手下獨臂野豺呂聲,忙叫道:“我在井裡……”叫聲中長劍疾劈,把那兩條毒蛇斬為數段。
她手中的火折跟著熄掉,井底一片黑暗。井蓋卻及時掀開,她立刻又道:“你別下來,這底下有毒蛇……”
呂聲眼睛一瞪,道:“你為何不上來?你不怕麼?”
“我已被毒蛇咬傷,無法提聚真氣……”
他噯了半聲,道:“現在那些和尚們正忙於救火,小人設法幫你出井……”
他把狼牙棒放在一旁,然後用那隻獨臂解下腰帶,一面問道:“此井有多深?”
她答道:“只有兩丈……”聲音中已透出疲乏無力的味道。
呂聲喃喃道:“我得趕快點,姑娘你千萬挺住……”這時因腰帶太短,他迅速地脫掉外衣,口手並用,撕成長條,然後接起來。
他只有一條手臂,故此不兔比常人慢些。一面打結,一面抱怨:“真糟糕,我有兩隻手就好了,姑娘,你還挺得住麼?”
上官蘭緩緩道:“還可以……我半邊身都麻了,但願這一邊暫時別麻木就行了……”
呂聲一面抱怨自己只有一條手臂,一面打結,終於被他接駁成一條兩丈以上的布條。趕快拋落井內,叫道:“姑娘快點抓住……”
上官蘭左手抓住那條布帶,纏在臂上,說聲“好”字,呂聲手口並用,把她吊上來,大大透口氣,道:“我們快走!”
這時獨臂野豺呂聲面向著那口枯井,上官蘭卻面向著院落。呂聲見她不作回答,看她一眼,便知有異。疾然一轉身,腳尖順勢一勾,已把狼牙棒勾在手中。
目光到處,只見四個人影屹立在院落中,都是寬袍大袖的僧人。不過他們相距都在兩丈以外。
上官蘭極輕地道:“中間這兩個和尚一是少林山門護法勇力大師,一是本寺主持破貪和尚,都不好鬥!”
獨臂野豺呂聲道:“小人都認得,適才小人在殿外已窺見勇力大師的武功,故此沒有貿然入殿助戰!”
上官蘭壓低聲音道:“我已半身不遂,今宵定難出寺,如果連你也陷身寺中,恐怕再無人知道此事了……”
獨臂野豺呂聲眼睛一睜,道:“姑娘,意思可是要小人逃走?”
這句話聲音較大,對方都聽見了。勇力禪師誦聲佛號,道:“尊駕為救上官姑娘,率人放火焚燬本寺,今宵想出此山門,只怕已不容易!”話聲洪亮異常,宛如巨鍾大鳴。光是這股威勢,就足以令人膽怯氣沮。
破貪和尚接口道:“今晚縱火的夜行人便是你的手下麼?”
呂聲晃一下手中狼牙棒,冷笑道:“我不和你這個偽善面孔、暗裡為非作歹的和尚談話!”
勇力大師威嚴地道:“尊駕儘管表現江湖道上的雄風,貧僧雖是出家人,卻也敬佩有血性不怕死的好漢。但你如再信口雌黃,誣衊佛門弟子,貧憎萬難容你放肆!”
這勇力禪師雖是智勇雙全,但君子可以欺其方,他便是因為方正不苟之故,凡事總不肯往壞處想。其實他何嘗不覺得有點奇怪,早先上官蘭曾說破貪和尚不是好人,而此刻這獨臂大漢也這等說法。“空穴來風,必有所自。”他也懂得這個道理。但偏偏就是不肯妄加推測。
他嚴肅地繼續道:“破貪師兄自從放下屠刀之後,十餘年來,德行高深,佛門中人,誰不仰慕令德。你們妄種口孽,雖然無損於破貪師兄,但貧僧有護法之責,決不容你們放肆!”
上官蘭秀眉輕皺,道:“假如我有證據呢?”
黑暗中看不出破貪和尚的神色,勇力禪師卻沉默了一下,側顧破貪和尚道:“他們胡言亂語,師兄你說怎麼辦?”破貪和尚道:“讓他們拿出證據來!”語意甚為堅決,生似一無所愧。
勇力大師朗笑一聲,道:“你們聽見了麼?”
上官蘭所謂證據,乃是指井底屍首,但事到臨頭,忽然想到這具屍首雖然死在井中甚為可怪,卻無法證明就是破貪和尚所為,不覺愣了一下。這時四面陸續有人影出現,原來勇力禪師從少林寺帶來的四名僧人與及那重光、重回兩僧,都相繼尋來,形成四面包圍之勢。
她湊近呂聲耳邊,輕輕道:“我的名字是上官蘭……”獨臂野豺呂聲嗯了一聲,方想目下形勢如此急迫,何故說起這等閒話來。只聽上官蘭又道:“我的師父便是你也認識的白鳳朱玲……”
說到這裡,呂聲禁不住啊了一聲。
對面那些和尚們見到他們咬耳朵,呂聲又發出這等詫訝之聲,都不知他們弄什麼玄虛。勇力禪師.以為她跟呂聲在商量“證據”之事,便耐心等候。
上官蘭繼續道:“今晚他們人多勢眾,為首的兩人武功又絕高,我平生見過無數高人,但像勇力大師這等神勇天生的高手,當真未曾見過……”
呂聲連連點頭,口中應是。敢情他也有同感。
“目下你家公子身上負傷,未能出手。再說他縱然能夠出手,人數未免孤單,因此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姑娘請說,小人無不遵命!”他的話大家都聽到了,勇力禪師劍眉一皺,但仍不做聲。
上官蘭道:“你若出得此寺,無論如何須說服你家公子,把今晚之事,轉達與我師父知道!”
“啊……這個……這個……”呂聲可深知張成對朱玲未能忘情,是以才潦倒江湖,鬱郁終日。若要他去見朱玲,只怕他不肯做。呂聲一時之間自然猜不透上官蘭的深意,敢情上官蘭頭腦縝密,已判斷出勇力禪師真是佛門有道高僧,這種人唯有以“理”服他,要不然就得找出個他心服之人,才能把事情解釋清楚,目前她已是有口難辨,假如無情公子張鹹來救她,勇力禪師一定瞧不起張鹹,對於他的話自然不肯相信。而張鹹能否贏得他們,也大成疑問。看來唯一辦法,便是請出石軒中來。其時解釋不行的話,憑石軒中手中之劍,縱然少林寺全數高僧出手,也無能抵擋。不過這番心意自然不能明白告訴呂聲。
她見呂聲尚在沉吟,便道:“你必須依從我的辦法,我師父來救我乃是名正言順之事,換做你家公子,便大為不妥,恐怕還會節外生枝!”
呂聲覺得這道理很對,便點點頭。上官蘭透口大氣,朗聲道:“勇力大師你是少林高僧,我相信你必能主持公道。現在我的證據還不齊全,因此不再多言,免得多個證謗佛門弟子之名。我願留在此寺作為人質,立刻命這呂大哥去把一切證據取來,務使奸人現形。呂大哥此去快則十日,遲則半月,必可趕回。大師以為如何?”
勇力大師遲疑一下,未能決定,破貪和尚冷笑道:“你別是想乘隙逃走麼?”勇力大師聽了此言,立刻道:“師兄請恕我專擅之罪。”轉目瞧著上官蘭,決然道:“上官姑娘既然自以為冤屈,此事關係本門弟子永德禪師之死,貧僧一切也須請示師門,就是這樣決定。若然呂施主不在半月之內趕回,貧僧可就要把姑娘處決!”
上官蘭微微一笑,道:“呂大哥快走,半個月時間只怕不夠呢!”呂聲長嘯一聲,疾然縱去。
翌日凌晨,那無情公子張鹹率著呂聲、蔣青山兩人,都騎著駿馬,馳奔向石軒中隱居的地方。一路上跋山涉水,不辭辛勞。四日之後,已趕到地頭。
那名聞天下,震動武林的一代大俠“劍神”石軒中,乃是住在湘鄂之間的一個小地方,名叫屏南。位在嶽州東面百里左右。
古代楚國的雲夢大澤到如今已變成無數湖泊,分佈在屏南的西面北面和東面,地勢低而盛產米稻,乃是富庶的魚米之鄉。但到了屏南這邊,地勢已高,景象大不相同。
無情公子張鹹勒馬遙望前路只見山腳下一座村莊,在夕陽下家家戶戶都冒出炊煙。
他看了一會,目光移到孤立山坡上的一幢白色的較大的屋宇,陡然精神一振,把面上疲乏之色完全驅掉,凝目不語。
獨臂野豺呂聲大聲道:“公子,咱們去吧,這兩天小人越想越擔心,不知上官姑娘會不會因中了蛇毒而斃命,等不及救兵……”
張鹹嗯了一聲,緩緩道:“想不到他們居然住在此地,看來當真有意退隱江湖之外……”他的話可不是回答呂聲。
他又看了一會,這才輕揮絲鞭,催馬上前。不久工夫,已抵達山腳的村莊。
村人聽到蹄聲,先是小孩子都跑出來,繼而大人們也出來瞧看。
獨臂野豺呂聲縱馬上前,盯住一個莊稼人問道:“山坡上那幢屋,可是姓石的。”
那莊稼人見他形醜兇惡,連忙搖頭,一面退回屋內。獨臂野豺呂聲大大一愣,回頭道:“公子,我們找錯地方了……”
無情公子張鹹跳下馬,拉住一個男孩子,和顏悅色地道:“這裡可有一對姓石的夫婦?”說時從囊中取出一把銅錢,伸到他面前。
那男孩子怯怯地點頭道:“有……有……那個石大嬸長得很好看,就像圖畫上的仙女……”
無情公子張鹹身體一震,哺哺道:“她很美,不錯,她原本很美……”
呂聲在後面大聲問道:“他們住在哪兒?”
那男孩子一看他那猙獰的面目,駭了一跳,用小手指指山坡,口中說不出話。
無情公子張鹹手一鬆,數十銅錢都滾在地上。惘然地走回駿馬鞍邊,怔了一會,才認鐙上馬,轉眼望著蔣青山、呂聲等兩人,道:“你們在此等候,我獨個兒上去”
地啞星君蔣青山向他打個手勢,張鹹不去看他。蔣青山急得咿唔連聲,推了呂聲一把,作個手勢。呂聲道:“公子,蔣青山說最好由我們先去……”
張成眉頭一皺,不耐煩地道:“別嚕囌,你們在此地等我……”
他縱馬向山坡馳去,離那白屋尚有十丈遠,道路陡然寬闊,而且補著齊整平坦的白石,馬蹄踏在石路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那座白屋分作兩進,門前有一道六七尺高的圍牆,都用白石補成。這道圍牆從左邊的山崖開始,橫過屋前,再向右邊延伸,一共大約有四丈長,便忽然中斷,竟不曾屈折向屋後。這一來這道圍牆僅僅攔圍住屋前而不是圍住屋子,而且右邊中斷之處,行人可以徑自繞過而不須經過中間的門口,是以倒不知這道白石圍牆還有什麼用場?
他在白石圍牆外下馬,步人門內,只見一片白石補的平場,約有三丈六七方圓,橫互在圍牆與白屋正門之間。
張鹹瀟灑地向正門走去,剛剛走到白石平場中間,只見正門內走出兩個年約十五六歲的清秀童子。同時側門裡也走出一個彪形大漢,這個大漢肩胸寬厚,手足長大,舉步間甚為沉穩,分明練過武功。不過他身上衣服簡陋異常,真如普通的莊稼人,加之赤著雙足,一點也不起眼。
無情公子張鹹只瞥那大漢一眼,認為這個大漢雖然練過武功,卻不足以重視,便注目在兩個童子身上,一面走過去。
一個童子走前兩步,含笑道:“貴客來訪朋友麼?”
無情公子張鹹點點頭,道:“不錯,煩你通報白鳳朱玲,說我張鹹有事找她?”
那童子微微一笑,道:“我們這裡沒有這個人……”
張成雙眉微剔,冷冷道:“她就是石軒中的妻子,你也許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說出第一句時,心頭被一陣說不出來的痛苦所侵襲,面色變得十分難看。
後面那童子脆聲笑道:“大哥,這兩年我已看慣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到這裡胡說八道,好像很是個腳色似的,其實都是些可憐蟲……”
前面那童子忍不住笑了兩聲,隨即忍笑道:“你別胡扯了……我說張先生你找錯地方了,石軒中大俠不住在此地,不過……”
張鹹面寒如冰,他差一點兒便出手懲戒這兩個不識進退的童子。
“不過什麼?”他冷冷說,雙目陰騖地注視著那兩個小童。
那童子毫無懼色,笑道:“你好像很兇呢,我不知該不該再說下去……”
張鹹道:“我無情公子張鹹平生未曾被人如此無禮對待過,想不到今日反而被兩個小輩作弄,嘿……嘿……”
那童子皺眉想一下,道:“無情公子……噫,這外號我好像聽過……”
這時那莊稼漢子已走過來,站在一旁。眨也不眨地凝視著無情公子張鹹。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00:31
第二十五章 有恩必報
這漢子不但身軀四肢都甚粗大,面目也極為渾厚,帶出幾分愣頭愣腦的樣子。
張鹹煩躁地道:“朱玲究竟住在何處?你們再不說的話……”他下面本是想說“我可要走了”這句話,但話到口邊,忽然想到這兩個童子不知是什麼人,豈能因他們的無禮而生氣不管上官蘭之事?故此突然嚥住。
那兩個童子仍然笑嘻嘻的,其中一個道:“石大俠和石夫人雖不住在此地,但我們常常會見到他們,張公子你有什麼事,先告訴我們,我們替你轉告!”
張鹹冷笑一聲,搖搖頭道:“本公子不認識你們,怎能把事情告訴你們?”
那個被稱為大哥的童子道:“你的話也有道理,我姓歐陽,單名秋。這個是我的師弟梁文。這樣好了,你回去寫具名帖,同時把事情寫在帖上,用封套封好,我們兄弟替你把名帖送到就是。”
張鹹冷漠地搖搖頭,舉步向大門走去,上了臺階,歐陽秋和梁文兩個童子一齊攔住他去路。梁文不客氣地道:“你想幹什麼?”
“我要看看她在不在屋內!”隨手推去,梁文出掌一擋,身體連晃幾下,終於退開數步。
旁邊那壯漢大踏步走到大門門邊,就在門口當中一站,面向著張鹹。
歐陽秋見梁文勁力遠不及人家,乖乖閃開一邊。張鹹走到大門口,見那漢子攔住去路,懶得說話,一掌撥去。
彼此相距尚有數尺,張鹹這一掌可碰不到對方,僅是用掌力把對方撥開之意。
那大漢一片渾愣的樣子,竟不曉得躲避或招架。張鹹心中一動,把掌力撤回四成,免得這一掌把對方內臟震成重傷。
掌力到處,擊在那渾愣大漢身上,只見他衣服飄揚起來,但身軀卻紋風不動。
張鹹微微一怔,心想這大漢雖然外形渾愣,但敢情練有一身極佳的橫練功夫?立時變化掌勢,潛運內力,虛虛戮出一指。
指風急銳地向對方小腹“氣海穴”上點去,那大漢居然視若無睹,理都不理。指力過處,那大漢依然穩立門口當中,毫無損傷。
張鹹心頭一凜,敢情這渾愣大漢身上的橫練功夫極為上乘,遠在普通常見的鐵布衫金鐘罩之類的硬功之上。凡是具有這等橫練功夫的人,渾身穴道都已封閉,只有一處死穴怕人襲擊,而且等閒的內家掌力也無法傷他。故此碰上這種人,動起手來大為吃虧,因為他的死穴必在最隱秘之處,在他則易為防護,在敵則難以發現。
那渾愣大漢面上微現怒容,緩緩道:“你馬上回去!”說得十分生硬,帶著南方人的口音。
無情公子張鹹遲疑一下,驀然欺身撲近,一招“彎弓射鵰”,掌斫指拂,無一不是人身大穴。
那渾愣大漢暴叱一聲,宛如平地霹靂,喝聲中一拳迎面擊去,拳風勁烈無比。
張鹹見那根本不理自己的招數,這時已發了一半,卻硬收回來,腳下斜踩七星連環步,身形一轉,側繞敵後,一掌向對方右肋攻去。
那渾愣大漢虎軀微塌,倏然一肘撞出。這一招又快又巧,張鹹真想不到這大漢身手如此靈活,自知不能硬碰,其疾如風般退回原來位置。
只見那渾愣大漢的招數也是才發便收,摹地一連數拳,迎面打來。拳力之雄,世上罕見。
張鹹無法不退,渾愣大漢越打越有勁,數拳之後,拳力越見雄勁。張鹹與他雖已相隔尋丈,仍然感到對方拳力勇猛難當,不敢硬封。這一退足足退了兩丈七八,那大漢方始煞住拳勢。
張鹹一頓腳,回頭便走。出了那道白石圍牆的大門,耳中尚自聽到兩個童子的笑聲。
他一面下山,一面氣得面色煞白,幾乎嘔出鮮血。要知張鹹武功本來極高,放眼當今武林,能夠和他一拼的人卻是寥寥無幾。但今日他連手也不能還,並非那渾愣大漢的武功比他高出太多,卻是他內傷未痊,只能用以前的一半功力應戰,故此不敢硬封對方的拳頭。換了別人,身上負了像他那樣的內傷,根本就無法運集真力,與人動手了。張鹹的性情驕傲無比,吃了這種問虧,氣得他直想吐血,甚至一頭撞死。
到了山腳村莊之內,獨臂野豺呂聲和地啞星君蔣青山迎上來。
呂聲問道:“公子見到朱玲姑娘沒有?小人等在山下遙望,只能見到公子走入門內,以後便看不見了……”
張鹹面色極壞,哼了一聲,答非所問地道:“原來那道圍牆竟是有此作用!”他回頭遙望山坡上那幢白屋一眼,騰身上馬,當先出了村莊。
蔣青山等兩人默然跟在後面,只見無情公子張鹹策馬向荒野中走去。暮色漸合,四下景物已是一片迷茫,他們越向前走,越見荒涼。
呂聲用絲鞭輕拂一下蔣青山,作個詢問的表情。蔣青山搖搖頭,催馬上前,傍著公子繼續前進。
又走了一程,夜色已籠罩大地,但他們卻又走出荒野,四周都是田園,遠處有些村莊閃動著微弱的燈光。
蔣青山忽然向左邊指指,張鹹隨意一瞧,只見數丈之外,現出一道高高的圍牆。
他們久走江湖,一望而知乃是寺廟的山牆。張鹹這時心中稍為平靜,便策馬過去,繞到前面一瞧,敢情是座相當大的尼庵。
張鹹一言不發,策馬順著山牆走去,繞到庵後,忽見數丈外有間空屋,便走過去,下馬人屋。蔣青山在前面點燃千里火,但見此屋甚為乾淨,想是庵中尼姑不時打掃之故。這時張鹹才第一次開口說話,道:“就在這裡歇一晚”
蔣青山和呂聲遵命行事,一個去解馬鞍安頓馬匹,一個敲開尼庵的門,借到一床被褥和一張木床回來。同時又弄了一根紅燭,點著後放在窗框上。
張鹹等他們安排好之後,便跌坐木床之上,道:“剛才我想了許久,最好的辦法莫如自療傷勢,等我痊好之後,縱然不能把消息傳給朱玲,憑我自己也能夠救出上官蘭……”
呂聲訝然問道:“她不肯出來相見麼?”
無情公子張鹹想起那渾愣大漢幾拳便被迫退老遠的恥辱,心頭憤火直冒,不願回答,只搖搖頭。
蔣青山過來比幾個手勢,張鹹道:“不,我決定施展‘偷天換日’大法,自療傷勢!”
呂聲失色道:“公子此言可是當真?前幾日你不是說過,這一門功夫極為危險,尤其不是童子身的人,施展起來,魔相重重,最易走火入魔的麼?那天你已決意不肯輕易涉險,今晚為何又要施展?”
張鹹嘆口氣,想了一陣,突然十分冷漠地道:“生死之事,我能夠等閒視之,但卻不能受辱忍氣。這‘偷天換日’大法,乃是武林中一門不傳之秘,只須一個晚上,便能完全治好內傷,恢復原有功力。雖是極險,卻值得一試……”
蔣青山連連搖頭擺手,表示反對之意。但張鹹意志十分堅定,不理會他。
他吩咐蔣青山和呂聲兩人道:“我運功入定之後,你們不可離開此屋,外面有什麼響動,不必理會。我運功之後,縱然有種種怪相,但只要不跌落床下,便不妨事。不過在我恢復知覺之前,你們不能觸碰到我的身體,切記,切記”
呂聲極焦憂地道:“公子,你自信能夠安然闖過這一關麼?”
張鹹忽然收斂起他平日那種冷漠無情的態度,微笑道:“你們跟隨我多年,一向忠心耿耿,我不便矇騙你們,今晚這一關能不能闖過,實在沒有把握。假如我不幸身亡的話,你們隨便找個地方把我的屍身埋葬就行了,只是我沒有什麼東西遺贈給你們,心中實感不安!”
獨臂野豺呂聲面色大變,道:“公子,你不能冒險行那自療大法,你的內傷,並非不治之症,只不過要多點時日罷了!小人等無論如何也不能看著公子遭遇大難……”說到這裡,他那猙獰可怖的面孔上,已掛著兩行熱淚,旁邊的蔣青山也漸晤連聲地直比手勢。
呂聲又道:“蔣青山的意思和小人一樣,假如公子你乃是碰上敵人而遭難,小人們還可和敵人拼個生死。但目下的處境,小人們無法出力,只能眼睜睜地瞧著公子在生死關頭上掙扎……”
張鹹連連嘆息,這兩個手下的忠誠愛護,的確使他異常感動。
他默想了一陣,突然堅決地道:“你們小心防衛,替我護法一晚!”
呂聲闊嘴一張,張鹹厲聲道:“住口,你再擾亂我心神,等會兒我非死不可!”呂聲登時嚶若寒蟬,退開幾步。
張鹹透一口大氣,緩緩道:“明晨黎明之際,便是我施展自療大法功行完滿之時,如果過得此關,我的功力不但完全恢復舊觀,相信還能精進不少!”
他慢慢閉上眼睛,盤好雙膝,雙腳腳板心向天,雙掌反過來平放膝上,掌心也向著上面。這兩腳雙掌及頭頂向著上空,稱為“五心朝天”。
架式擺好,便開始調息運氣,摒除胸中一切雜念。不久工夫,身外一切事物都不聞不見。
蔣青山把銀劍、銀盾取出來,呂聲也把狼牙棒取在手中,兩人分立在木床的兩頭,面對面地屹立不動。這樣既可瞧見張鹹運功的情形,又可以監視著門口和後窗。
張鹹的面色十分正常,呼吸也十分均勻,這正是凝神入定後的象徵。
過了大半個時辰,張鹹頭額上漸漸冒出汗珠,呼吸也變得十分沉重。
蔣、呂兩人屏聲靜氣,四道目光都凝集在無情公子張鹹面上。
只見他的面色越來越壞,由紅轉白,由白轉青,呼吸不但沉重,而且忽長忽短,極不均勻。
蔣青山面上現出焦灼的神色,呂聲知道他天賦甚高,幾乎完全識得公子所學到的各派武功,故此見他神情不對,不由得也跟著焦急起來。
眼看張鹹面色越來越青,呼吸粗滯,似乎不能暢通,時時窒息一陣,才繼續吸氣。呂聲急得一頭大汗,汗水都沿著面頰流下來。
張鹹忽然痛苦地悶哼了一聲,突然彈起數尺高,落下來發出“蓬”的一聲,卻已變成仰天僵臥的姿勢。
呂聲喉嚨中咆哮一聲,張口咬住狼牙棒,騰出那隻獨臂疾然去拉張鹹。摹地一股勁風潛力劈面擊來,登時把他震開六七步遠。
呂聲但覺頭暈眼花,耳中嗡嗡作響,定一定神,睜眼看去,只見蔣青山已繞到這邊床頭,隔住他和張鹹中間,眼光中含著責怪的意味凝瞧著他。
他發覺狼牙棒也掉在地上,便過去拾起來,但一彎腰,便感到一陣頭暈,竟跌倒地上。蔣青山過來把他扶起,靠著牆壁坐好,然後又退到床前。
張鹹僵臥了一會,忽又彈起三四尺高,落在床上之時,竟又變回盤膝而坐,五心朝天的姿勢。
靜夜中忽然傳來人語之聲,獨臂野豺呂聲本來昏昏迷迷,此時突然一震,睜目傾聽。
只聽有人道:“那邊有燭光,可要過去瞧瞧?”語聲不高,但含氣斂勁,分明是武功不俗之輩。
語聲只有這一句,便毫無聲息眨眼間一陣勁風撲入屋來,燭光搖搖,屋門陡然出現一個十分高大的怪人。
獨臂野豺呂聲還以為是自己眼花,眨眨眼睛,只見那個突然出現的人竟踏入門內,燭光之下,但見此人頭髮蓬亂,滿面灰白的鬍子,身量十分高大,身披一襲青袍,猛一看時,當真形狀極怪。
這個怪人踏入門內之後,陡然止步,雙目發出銳利的光芒,宛如兩道冷電,落在床上的張鹹身上。
大門口跟著又出現一人,卻是個背插長劍的中年道士,舉止矯健有力,雙目有神。
呂聲來回望了兩次,這才發現已人門內的怪人,也是個老道士,身上披著一件青色道袍,但因頭上的髻綰得不好,蓬蓬鬆鬆,加以滿面灰鬍,乍看還真看不出是個玄門老道。
他手中提著一根鴨卵粗的鐵棍,腰間插住一截金色的管子,背上還斜掛著一柄長劍,神色粗豪兇猛,沒有一絲一毫出家人那種沖虛謙退的味道。
蔣青山攔在床前,左盾右劍,全神戒備著這兩個突然出現的人。
呂聲也忘了一切,挺身起來,狼牙棒橫持手中,走上去和蔣青山並排一站,擋住那形狀怪異的老道人。
那高大的老道人目光一閃,掃過這兩個護法之人的面上,見他們一個面色鐵青,一個卻滿頭大汗,登時長笑一聲,大步向床邊走來。
這個怪老道形相兇猛,氣派又大,毫無顧忌地大步走來,把個一生兇橫的獨臂野豺呂聲弄得大大一愣。地啞星君蔣青山念念不忘主人,這刻因對方長笑之聲甚為震耳,禁不住回頭一瞥。
怪老道就在他們一個發愣,一個回頭之時,突然快逾閃電,從兩人身側掠過,倏然一掌,向無情公子張鹹的天靈蓋擊去。
獨臂野豺呂聲回頭一看,只急得大吼一聲,舉起狼牙棒。
那怪老道的手掌粗大寬厚,直向張鹹頭上拍去。出手時快如閃電,但到了離張鹹天蓋靈不及兩寸之時,忽然煞住兇猛的去勢。可是掌風已把張鹹的衣服颳得飄拂不定。
蔣青山出手之快,遠在呂聲之上,但見他左盾右劍,一塊兒向那怪老道身上撞去。
怪老道雙目註定在張鹹身上,左手鐵棍摹然向身後一搶。這一棍掄掃得恰到好處,蔣青山除了用劍封架之外,別無他法。
雙方動作都疾如閃電,鐵棍起處,已擊在蔣青山劍盾之上,發出震耳的一聲大響,蔣青山身形一歪,竟被那怪老道一棍掃開丈二三之遠。
呂聲的狼牙棒剛剛舉起,只見一道劍光橫空飛到,擊在棒上。這一劍內力沉雄無比,呂聲迫不得已一個大旋身,狼牙棒倒掄出去,這才卸掉對方一劍之力。
這一劍原來是那中年道士出的手,那道士面上含著笑容,十分鎮靜,一劍得手迫開呂聲之後,他自己卻落在呂聲和張鹹木床之間,橫劍待敵,並不出手逼攻。
呂聲吃虧在剛才被蔣青山用掌力撞了一下,雖然不曾內傷,卻已頭暈眼花,真氣不調。是以此時功力大減,及不上平時的一半。
他大吼一聲,掄棒攻去,那中年道士長劍一抖,虛虛實實,連發數招,反而把他迫退數步。
怪老道一棍把蔣青山擊開之後,右掌已堪堪碰到張鹹的天靈蓋,驀地平著向上一抬,現出十分吃力的樣子,生像掌背被萬斤重物壓住似的。抬到兩尺來高,突又下沉,疾拍落去。
蔣青山眼都紅了,猛可又衝撲過來,劍盾齊發,各取一路。
怪老道左手下落之際,百忙中回頭一瞥,剛好瞧見蔣青山作勢撲起,他立刻又回頭看著床上的人,左手長棍突然脫手向背後電射出去。
蔣青山見對方鐵棍脫手撞來,猛然一沉真氣,身形墜釘地上,右盾一架,“當”地大響一聲,把那根鐵棍震上半空,“嘩啦啦”暴響一聲,屋頂已撞穿了一個大洞,碎瓦灰塵紛紛灑下,鐵棍已破屋而出,不知飛墜何處。
怪老道頭也不回,雙目註定在張鹹頭頂,掌勢忽又剎住,極緩慢地一分一釐地下沉。
蔣青山深知張鹹此時只要被人一碰,全身功力便立刻散盡,眼看那怪老道的巨掌離他頭頂不及一寸,禁不住雙目一閉,不忍目睹公子功夫散失時那種慘狀。
怪老道這一回比上一次更加小心翼翼,全神貫注,滿頭鬚髮都倒豎起來。
蔣青山猛一睜眼,只見怪老道的手掌好像已拍在公子天靈蓋上,不由得心膽皆裂,咬牙悶哼一聲,閃電般縱過去,左盾先發,激出一股勁風,直取敵人後胸。其實那柄短短的銀劍,卻悄無聲息地襲戮敵背。
怪老道全身穩如山嶽般動也不動,左臂靈巧無倫地拔出背上長劍,右掌卻緩緩提起來,這一次好像比上次更覺沉重吃力。
就在他提掌之際,蔣青山身形已離他不及五尺。那怪老道左臂翻處,一劍向背後刺去。動作不快不慢,不徐不疾。蔣青山左盾一沉,猛然向敵劍擊去,右手銀劍已準備發出。只要對方之劍吃左盾盪開,右手銀劍便脫手飛出釘在敵人背上。
那面銀盾挾著排山倒海之力,一下子擊在敵人長劍之上,怪老道哼了一聲,那柄長劍沉下半尺左右,便已穩住不動。
蔣青山萬料不到這個怪老道功力竟然這等高強,居然有本事硬擋住他的一擊,右手銀劍已無法發出。怪老道長劍忽然一彈,把蔣青山震開數步。床上的張鹹卻在此時突然長長透一口氣,眼簾微動。
那邊的獨臂野豺呂聲正和那中年道人打得激烈,兩人旗鼓相當,功力悉敵,誰也佔不了便宜。
無情公子張鹹運功入定之後,根本不知有人進來。那怪老道拍了第一掌之後,他全身凝滯的血脈忽然通暢,內傷立時好了十分之八。等到怪老道第二掌一提起來,張鹹突覺從來未曾有過感覺的“生死玄關”中一陣震動,同時從丹田中湧起一股熱流,直向“生死玄關”衝去。
這一剎那間,張鹹已知內傷不但業已全部痊癒,同時假如丹田湧起的這股熱流,能夠駕馭得好,衝破了“生死玄關”,起碼便變成了不壞金剛之身。縱然不能衝破此關,但只要善加利用這股熱流,不住地向生死玄關衝擊,時候越長,功力越增。
不過這時他已恢復知覺,是以搏鬥之聲傳入耳中,使得他眼簾微動。
蔣青山哪知內中有這等玄虛,被對方長劍震退兩步之後,立刻收攝住浮躁的心神,運足全力,又向敵人衝去。
怪老道怒道:“真是不知好歹之人,貧道悔不該出手救他一命……”說時,長劍一顫,灑出六七點寒星,分取蔣青山身上數處大穴。這一招奧妙無匹,功力絕強,把蔣青山身形罩住,毫不留情。
蔣青山左盾繞身急舞,但聽“叮叮”數聲,對方劍尖所化的每一點寒星,都吃蔣青山銀盾封住。
那怪老道舉袖抹一下額上汗水,暴笑一聲,道:“原來有點門道,這魔籃護身十大招算得上武林一絕,貧道要好好陪你玩幾手但見劍光暴漲,宛如雷霆忽發,上下掃蕩。
蔣青山面色微變,看不出對方這一路劍法是什麼家派,疾忙施展出“魔籃護身十大招”,銀盾光華環繞全身,護得風雨不透。
那怪老道功力高強,雖然一時無法破他銀盾護身招數,但強攻硬迫之下,蔣青山已站不住腳,一味後退,轉眼間已退到獨臂野豺呂聲那邊。
怪老道劍網忽然擴大,把日聲也圈在其中,那中年道人收回長劍,緩緩向無情公子張鹹走去。
蔣青山和呂聲以為那中年道人要乘機傷害張鹹,急得怒吼連聲,奮不顧身,橫衝直撞上去。這種拼命的打法,實在不好抵擋,饒那怪老道武功強絕一時,此刻也大有束手縛腳之感。
張鹹一直沒有睜眼,這時他靈臺空明澄澈,以前所學過各門各派的武功,都閃過心頭。這一剎那間,他忽然悟出武學中好些深奧難解的道理,以前好多招數他都不能應用,這時竟已解開其中疑難。
他心中大喜欲狂,誰知情緒一波動,丹田間那股熱流立刻消滅。
張鹹深知這是無可奈何之事,並不懊惱。同時又聽到搏鬥極為激烈之聲,立刻睜開眼睛。
只見床前站著一箇中年道人,手中提著一把長劍。在這道人背後,蔣青山和呂聲兩人正捨死忘生地向一個怪老道猛攻。
張鹹冷笑一聲,左手向那中年道人一推,雙膝微一用力,已縱落床下。
那道人但覺一股奇重的潛力當胸襲到,不能不閃開兩步。
張鹹正要舉步過去,那中年道人沉聲一叱,刷地一劍當胸刺到。張鹹突然一掌拍去,快逾閃電。
中年道人正要變化劍勢,哪知長劍一震,已被對方一掌拍在劍身上,隨著手腕一麻,脈門被張鹹抓住,一條右臂,全無氣力。
中年道人心中的驚詫,比懼怕之情要多上數倍。原來他也是劍術能手,閱歷豐富。可是對方手法之詭異厲害,生平未曾見過。
張鹹用了一招剛剛悟出的手法,便奏奇功,心中得意之極,忍不住仰天大笑。
那中年道人冷冷道:“我師叔見你運功自療傷勢,助了你兩掌之力,你抓住我幹什麼?”
張鹹笑聲倏收,哦了一聲,立即厲聲道:“都給我住手!”同時自己也鬆開那中年道人。
蔣青山兩人聞聲齊退,呂聲喜叫道:“公子你沒事?內傷都好了麼?”
無情公子張鹹緩步走到那老怪道面前,拱手行禮道:“幸得道長相助,區區這裡多謝……”
那怪老道眼睛一翻,道:“我不是存心來助你,你不須謝我!”
張鹹生性本來冷傲無比,見對方倨慢無禮,便不做聲,轉身回到木床上坐好,雙目瞑閉。
那怪老道走出屋後,找回那根鐵棍,便又回到屋中,在角落處跌坐。中年道人也躍坐一旁,閉目休息。屋中雖有五個人之多,卻沒有一點語聲。
一直到了黎明時分,門窗透入濛濛曙光。
怪老道突然起身,同時把中年道人拉起來,一言不發,便向屋外走去。
張鹹突然睜開眼睛,大聲道:“道長留步!”
怪老道倏然轉身,凝視著張鹹,粗暴地道:“怎麼啦,你想把我們留下?”
張鹹怔了一下,才道:“本公子有恩不忘,無仇不報……”
怪老道縱聲大笑道:“誰要你報恩來著?”轉身一徑出門而去。
呂聲搖搖頭道:“這老傢伙真怪,若不是對公子有相助之恩,小人不送他兩棒才怪!”
張鹹凝目沉思許久,跳下木床,比了幾個架式,十分古怪,蔣青山和呂聲都瞧不懂。卻聽張鹹冷冷自語道:“今日叫那渾人知道我的厲害……”
三人出門,直向昨日所過的村莊走去,剛剛走了一半路,忽又碰見那怪老道和中年道人。
他們卻是從另一條岔道出來,雙方碰面,都不說話,但卻向同一方向走去。
一直走到山下那座村莊,怪老道舉目向山坡上的白屋遙視幾眼,便向山坡走去。
無情公子下馬,著蔣青山和呂聲在村口等候,獨自舉步上山坡。
快要走到那幢白屋,怪老道突然停步,回頭瞪了張鹹一眼,粗暴地道:“你跟著貧道是什麼意思?”
張鹹心中大怒,雙目一睜,正要出言頂撞,轉念想起自己形跡委實可疑,怪不得人家詢問。而且他又有恩於自己。這麼一想,怒氣平了大半。
“區區正好也要到那白石屋去,道長武功高強,難道還怕人對你不利麼?”
果然請將不如激將,怪老道冷笑一聲,便不理他,轉身繼續向白石屋走去。
三人前後踏入白石圍牆之內,無情公子張鹹想道:“他們如果是石軒中的人,先走入屋內,我才上前找石軒中,那怪老道出來攔我,倒不知跟他動手還是不動手好……”
念頭一轉,立刻放開腳程,疾然掠過兩個道人,筆直撲上臺階。
怪老道冷笑一聲,反而在臺階下站住。
無情公子張鹹摹然飛起一腳,踢在大門之上,震耳一聲大響,門內木閂折斷,兩扇大門一齊打開。
張鹹踢開了大門之後,並不做聲,靜靜站在門外,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好像那大門乃是自動打開的。
眨眼間兩個童子出來,正是昨日黃昏見過的歐陽秋和梁文。
梁文怒喝道:“你發了瘋麼?大清早又跑來撒野。咦,原來約了幫手……”
張鹹冷漠地瞧著他們,道:“裡面還有什麼人,都叫出來!”
歐陽秋和梁文對瞧一眼,歐陽秋道:“我們一齊上去,教他嘗一嘗我們拳掌合壁的滋味!”
梁文道:“這人當真有兩下子,一個人打不過他,只好這樣了!”
他們歲數不大,甚為天真,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張鹹暗中覺得好笑,不覺減了大半敵意。
歐陽秋和梁文一齊出來,先向張鹹抱拳行禮,然後同時發動,左右夾攻上去。
張鹹一掌橫掃過去,狂飈暴發,掌力極是驚人。口中喝道:“你們不行,回去叫大人出來!”
歐陽秋和梁文極快地交叉換位,恰好讓開他一擊,梁文一招“如來心印”,掌勢罩住對面胸前大穴。歐陽秋乘機連發兩掌,從側翼攻人去。
他們的招數本就奇奧異常,加上配合周密,威力增加了不止數倍。
張鹹雙足一頓,凌空飛起,但身軀只升起五尺左右,便突然停在空中,掌腿齊發。這一招用得妙到毫巔,不但完全避開對方鋒銳,還能反攻敵人。
那中年道人噫一聲,道:“師叔,那兩位小施主的拳掌合壁固然神妙,他的應變更見高明,這一招可是泰山一梟王格的獨門心法?”
怪老道晤了一聲,道:“手法有少許不同!”
張鹹一招發出,把兩個童子逼開數尺,飄身落地,回頭道:“道長法眼當真高明!”一語未畢,兩個童子又攻到身上。
張鹹虎軀一塌,滴溜溜旋了半個圈子,左手伸出,去勢不快,但梁文卻無法閃避,噯了半聲,右手脈門已被張鹹扣住。
張鹹回頭道:“道長可識得這一招?”
怪老道微哼一聲,道:“星宿海的太陰鬼手,加上玄陰門的步法……”
張鹹道:“道長真個高明,區區甚感佩服!”
歐陽秋見梁文面色發白,雙目呆滯無光,一點掙扎之力也沒有。這一驚非同小可,駭得怔在旁邊,不知如何是好。
張鹹回眸漠然地瞧著他,道:“叫屋裡的大人都出來,不然的話,我就……哼……”
歐陽秋駭得面無人色,放腿疾奔人去,高聲大叫道:“鄭大叔,鄭大叔……”
張鹹眉頭一皺,自言自語道:“只有姓鄭的在屋中?”
眨眼間一個濃眉漢子出來,身上披著一件湖水色的長衫,背上斜斜插著一柄長劍。
這漢子面目間流露出一股剽悍粗豪之氣,雙目神光極足,出來後掃瞥門外三人一眼,道:“尊駕先放開那孩子如何?”
無情公子張鹹雖然氣惱昨日之事,但他到底不是來殺人洩憤,因此放開手。
怪老道洪聲道:“你就是石軒中麼?”
那粗豪漢子微微一笑,並不立刻回答,道:“諸位貴姓大名?尊駕可是昨日傍晚曾經來過的那一位?”
怪老道怒道:“喂,你聽見我的話沒有?”
無情公子張鹹回頭道:“他不是石軒中……”
怪老道哦一聲,又粗聲道:“那麼石軒中在哪裡?”
那粗豪漢子兩眉一斜,沉聲道:“兄弟鄭敖,道長火氣很猛,不知在哪座名山修煉出來!”
張鹹道:“哦,你就是魔劍鄭敖……”
中年道人突然朗聲道:“鄭施主不可出口傷人,貧道玄風,乃是峨嵋弟子,這位是敝師叔太本真人!”
張鹹聽了大感詫異,心想峨嵋派應該和石軒中交好,怎的這太本真人這等火辣辣地?
魔劍鄭敖雙眉一聳,沉聲道:“原來是峨嵋高人駕到,這位兄臺貴姓大名?想來也是峨嵋名家吧?”
張鹹冷冷道:“我不必說出姓名,我找的是朱玲……”
魔劍鄭敖眼中射出凌厲的光芒,迫視著這個衣服華麗的人。
張鹹又補充道:“我不敢沾峨嵋的光,我和他們兩位可不是一路!”
那位大本真人即是峨嵋派當今掌門太清真人的師弟自靈官,他幽錮在深山僻谷中四十年之久,性情變得更為粗暴怪僻。聞言冷冷道:“誰要跟你一路?”
無情公子張鹹屢次被他搶白,心中勃然大怒,眼中射出絕情陰毒光芒。回頭瞪他一眼。
白靈官胸中倒不是對他有什麼成見,只是喜歡倔做叱責別人,這時根本不理張鹹,粗暴地道:“快叫石軒中出來”
張鹹聽到石軒中三字,立時忍住怒氣,只因這個峨嵋老道親自來到,必有要事,石軒中多半非露面不可。
魔劍鄭敖面上雖有難色,但仍然遏抑住,望望白靈宮他們,又望望張鹹,一時不知先解決哪一面。
張鹹漠然道:“怎麼啦?你要是做不得主,不妨把地方說出來,我好去找她!”
鄭敖平生最是崇敬石軒中,同時又極端敬愛朱玲。這時已立時決定,先辦妥要找朱玲這件事,再說別的。
“尊駕找石夫人有何貴幹,兄弟可以代你轉告!”
“不行,我要見到她之後,親口對她說!”
鄭敖大怒道:“好得很,你這是成心找事,鄭某先瞧瞧你有什麼驚人能耐……”
無情公子張鹹冷漠地哼一聲道:“我不和你動手”言下大有不屑出手之意。
魔劍鄭敖曾經是四海揚名的人物,幾時被人這樣輕視過。一聽此言,怒極反笑道:“你連姓名都不敢說出來,我怎肯當真與你一般見識,嘿……哩……”
白靈宮聽得有趣,當下一聲不響,看他們怎生解決。
張鹹仰天冷笑道:“鄭敖你站穩一點;我姓張名鹹,有個外號是無情公子……”
白靈宮啊了一聲道:“張鹹你最近沒有上過峨嵋山?”
無情公子張鹹說完之後,本來打算立刻出手,忽聽白靈官沒頭沒腦的一問,怔了一下道:“沒有呀”
白靈官道:“那就行了?”
張鹹聳聳肩,心裡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鄭敖嚴厲地注視著張鹹,緩緩道:“石夫人不會見你,你最好識趣點。若果你一定要見她,先得贏了我鄭敖手中之劍,我立刻去告訴她這回事!”
無情公子張鹹愣一下,凝目尋思。
鄭敖這時知他來歷,果然刮目相看,任他思索,不再說話。
張鹹沉思片刻,驀地抬頭道:“現在我也不見她了……”
白靈官一聽敢情這裡面夾著男女情事,大感不耐,厲聲道:“你們等會兒才慢慢說,玄風,把掌門真人的親筆函取出來!”
鄭敖愣一下,道:“是太清真人的親筆函?”
只見那玄風道人從袍內取出一個信封,雙手捧著,大步走過來。
圍牆大門處突然出現一人,疾奔過來,卻是那渾愣大漢。
張鹹斜眸瞥見,登時怒氣填胸。
誰知那渾愣大漢見到張鹹,卻笑嘻嘻向他點頭,道:“老兄你早”
張鹹一怔,滿胸怒氣發作不出。
那大漢瞧瞧白靈官他們,大聲道:“他是誰?我老胡從前沒有見過,但這個人我老胡卻認識,”後面的一句卻是說張鹹。
張鹹搖搖頭,想道:“這廝頭腦不清,雖有一身橫練功夫,但我今日的武功比以前高出許多,只要一出手,定能把他擊斃,這等人勝之不武,不理他算了……”
這時鄭敖已看了那信封上的字,正要開口,張鹹已朗聲道:“本公子可要走了……”
鄭敖又是一怔,心想今朝這三個人都是莫名其妙的傢伙,特別是這無情公子張鹹,不知何故改變心思,又要走了。
那個自稱老胡的大漢笑嘻嘻道:“當真要走麼?我老胡還打算請你喝杯酒哩……”
張鹹瞪他一眼,也不理他,轉身走下臺階。鄭敖向玄風道人抱抱拳,道:“對不起,請等一下!”跟著大聲道:“張鹹你為何突然要走?”
張鹹腳下一停,仰頭望著天空,慢慢道:“上官蘭身遭危難,託我來說一聲,因曾得她幫忙,故此一直趕來。但我忽然想到我目下已可以救她出險,所以這就趕回去……”
“什麼?她遭遇危難?張公子請你等一等如何?”
張鹹回頭瞥他一眼,鄭敖含笑道:“張公子為上官姑娘蒙難而來,鄭某先代石大俠及夫人道謝,我這就去報知石夫人……”
跟著又轉頭對白靈宮道:“鄭某今日開罪多方,竟不知道長們帶了太清真人的親筆函來找石大俠,萬望見宥,我這就去報知石大俠!”
白靈宮見人家這等尊重師兄,心中甚喜,道:“既往不咎,你快去找石軒中來!”
魔劍鄭敖疾奔出去,晃眼走遠。
無情公子張鹹皺眉想了一下,忽然道:“太本真人,我用‘五鬼推車’的招數,腳踏坎官移震宮,可以封住幾路?”
白靈官眼睛一眨,道:“哦?這一招麼……可以封住五路……”
張鹹道。“對了,假如再化為‘雙陽沓手’,但身移巽位,有何用處?”
白靈官乃是當今武林中數得出的高手之一,張鹹開始問時,他答得有點遲疑之故,乃是一來白靈官不喜和人家嚕嚕囌囌,二來張鹹問的一招委實甚怪,通常在手上用出“五鬼推車”的招數時,無論任何家派,都是踏前攻敵,但張鹹卻以腳法的變化,使得這一招面目全非,不攻反守。
這一招怪異詭譎之極,是以白靈官道人一想之下,大感驚異,不覺衝口答出可以封住五路。
張鹹跟著又問的一招,表面上一聽,凡是練過武功之士,都知道“雙陽沓手”是強攻硬打的招數。可是白靈官一聽下面還有一句是“身移巽位”,加上剛才的一招變化而來,這一招居然軟硬兼有,變成攻守各半的奧奇招數。
這位外貌兇猛的老道人怔一下道:“這一招偏激詭異,攻敵可以兼取前面及左右兩面的三路敵人,守時剛柔並濟,可以借力生力,震傷敵人。又可變化為大擒拿手,亦可化為……”
出忽又一怔,停住了話頭,原來此時細細一想,這一招之內變化極多,奧妙無窮。
無情公子張鹹神色一冷,漠然道:“大丈夫雖受滴水之恩,亦當湧泉以報。本公子走了!……”說罷大踏步向圍牆門外走去。
白靈官還在推究剛才的兩招,竟沒有聽清楚他說什麼。玄風道人因師叔不作表示,也自默然。
那渾愣大漢笑嘻嘻送他出去,到了大門之外;抱拳道:“恕我胡猛不遠送了!”
無情公子張鹹猛一回身,凝眸瞧著胡猛,見他一派渾愣之態,心想這等渾人當真勝之不武,便突然回身瀟然下山。
胡猛回到裡面,口中自言自語道:“這人真怪,連我老胡也想不到他肯乖乖走了……”原來這胡猛也不是完全不記得張鹹昨日來過被他打跑之事,但因對任何事情都胸無成見,是以今日見到張鹹,絲毫沒把昨日之事放在心上。
隔了片刻,白靈官定一定神問道:“那無情公子張鹹呢?”
玄風道人驚道:“他已走了!”
白靈宮重重地哦一聲道:“他好像還在說話,怎的卻走了?”
玄風道人道:“他說大丈夫雖受滴水之恩,亦當湧泉以報,然後就走了!”
白靈官睜目點頭道:“這人真是個大丈夫,他用這兩招報答我昨日相助之恩,足足可以抵償有餘……”
玄風道人面上現出疑惑之色,道:“這兩招雖然詭異奇奧,但終不是正派武學,師叔讚揚之言,師侄有點不解……”
白靈官仰頭望著天空,思索一陣,道:“你說的話只有一半對,他這兩招雖不是正派武學,但邪門外道的武學,在某些方面有時會勝過正派武學,他這兩招詭奇絕世,下面的變化更是千頭萬緒,無從推測,算得上是武功中極為上乘的手法。尤其我們所練的是正派武學,這兩招正可補我們之不足。以他的武功造詣,自然已深明此理,所以他敢誇口說是湧泉之報,當真不假……”
玄風道人聽了一陣駭然,稽首道:“請師叔看恕我失言之罪……”
大門外忽然出現兩人,當先一位年紀甚輕,身上衣服樸素異常,但長得面如冠玉,眼如點漆,一雙劍眉,斜飛入鬢,顧盼之間,威儀自生。身上穿得雖是樸素,但一望而知不是凡俗之士。
後面一人乃是魔劍鄭敖,是以前面這美男子,不問而知必是天下聞名的神劍石軒中。
玄風道人遙望一眼,登時為之肅然,輕輕道:“師叔,他來了……”
白靈宮大咧咧地轉身望去,突然心頭一震,但覺這劍神石軒中不但風采超俗,而且自然流露出一種震懾人心的威儀。
石軒中含笑拱手,朗聲道:“兩位道長鶴駕光臨,石軒中有失遠迎,莫大焉……”
白靈官見他說得謙恭有禮,心中成見消除了大半,正要答話,忽見師侄玄風神情異常肅穆恭敬,心頭大感不舒服,故意冷笑一聲,倨傲地道:“你就是號稱劍神的石軒中?”
石軒中面上笑容如故,道:“不敢,不敢,這個外號不過是以前一些武林朋友妄行加上……”
魔劍鄭敖他本是狂做不馴之人,當年連鬼母他也敢碰碰,這時見白靈宮狂傲倔慢,一派以老賣老之態,心中大怒,厲聲道:“我鄭敖一生練劍,放眼武林之中,還沒有服過什麼人,單單佩服石大俠的劍術,他號稱劍神,誰人要是不服,先試一試我的兩手三劍……”
石軒中道:“鄭兄不可這樣說法,這位真人必是峨嵋山大劍客,昔年曾經現身江湖,威震武林的白靈官真人,算起來我石軒中還是後輩……”
鄭敖濃眉一掀,忽又忍住,只冷哼一聲。
白靈宮見石軒中說得出他的姓名,心中大喜,傲然長嘯一聲。這時也不去計較鄭敖的無禮,側顧玄風道人一眼,微微點頭。
玄風走到石軒中面前,但覺他神采逼人,自然流露出威儀氣象,不禁肅然稽首道:“貧道久仰石大俠英名,今日一見,深覺盛名不虛。這裡是家師掌門真人的親筆函,請石大俠過目!”
石軒中道:“玄風道長名列峨嵋三英之內,道高名重,石軒中佩服之至!”他雙手接過太清真人的親筆函,又道:“記得昔年有幸拜識太清真人,彼時印象至今難忘,只不知今日何事,蒙真人親賜翰墨……”
玄風道人面上露出不安之色,默默退到白靈官道人身後。
石軒中聰明絕頂,心知太清真人這封親筆函內一定不是好消息,所以玄風道人不願提及。
他那對朗如寒星的俊目迅速地向四面掃瞥,魔劍鄭敖已不知到哪裡去了。
當下收回目光,拆開那封信,抽出信紙。但見箋內的蠅頭小字,寫得十分端正,筆力奇重。
他看完之後,輕輕籲口氣,抬頭道:“拙徒史思溫如此膽大妄為,罪不可道!但石軒中已有兩年多未見過這劣徒,最近他也沒有到此地來……”
白靈宮橫持鐵棍,躍到石軒中面前,沉聲道:“石大俠此言莫非疑心令徒被敝派冤屈?”
石軒中道:“貴派掌門真人道德高深,望重一時,石軒中素來欽仰,今日既有真人的親筆函,劣徒所作所為,已成鐵案……”
他說到這裡,忽然一陣香風飄送過來,白靈宮回頭一望,只見一位白衣美人,已走到他們身後兩丈以內。
這位白衣美人淡掃峨嵋,面上不施脂粉,可是容光豔發,雙頰白中透紅,比抹上胭脂還要好看十倍。那對眼睛如秋水般明亮,輕輕一轉,可以表露出她心中的千言萬語。
白靈宮看得怔了一怔,心想世上當真有這等美麗的女人,嘗聞石軒中妻子白鳳朱玲容顏絕世,稱為天下第一美人。眼前出現的這個白衣佳人,足可以豔壓天下群芳,定然是白鳳朱玲無疑。
玄風道人以前見過朱玲,此刻再見到她,但覺她比上一次更美麗,不禁怔怔注視。可是在他心目中,卻沒有絲毫邪念。
白鳳朱玲微微一笑,美不可言。她分別向白靈宮和玄風道人瞧了一眼道:“軒中,這兩位就是峨嵋掌門太清真人的專使麼?”
石軒中道:“不錯,你來看看大清真人的親筆函!”
朱玲舉步間已到了石軒中身邊,身法極為嫋娜美妙,在這舉步之間,已顯示出她的一身武功,也已入了化境。
這對名震天下的小夫妻站在一起,一個如玉樹臨風,俊逸超群。一個像春花豔發,風華絕代。這真是珠聯壁合的一對才子佳人。
朱玲看完那封信之後,抬頭望著石軒中道:“這裡面必有誤會,思溫決不會這樣……”
白靈官洪亮地道:“石夫人說話小心點,貧貧委實不願冒犯於你,可是牽涉到家師兄的名譽時,又當別論……”
這位老道雙目如電,冷冷迫視著朱玲。旁邊的胡猛怒道:“唏,老道士你想欺負人?”握著雙拳疾躍過來,衝著白靈官,豎眉突眼。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01:08
第二十六章 英雄氣短
白靈官明知此人是條渾漢,本來不會計較。但心念一動,倏然把鐵棍扔給玄風道人,左掌一推一撥,潛力如山湧出。口中冷冷道:“你站開一點,此處沒有你插嘴的地方……”
他這一掌非同小可,如是武功平常之士,吃他一推一撥,最少也得摜開兩三丈遠。
胡猛虎軀一塌,坐馬挺胸,任得對方的潛力內勁迫到身上。
但見他衣袂激烈地向後飄飛,但身形卻有如淵停嶽峙,紋風不動。
白靈官心頭一震,這才知道這條渾漢不是易與之輩,眼中兇,光一閃,多運兩成功力,掌心突然吐出。這一掌不比等閒,就是兇猛無比的大老虎,吃他掌心吐出的內勁打中,全部內臟都得震碎。
胡猛仍然坐馬不動,突然上身一震,好像被人用一個無形的大鐵錘擊在心口似的,虎軀搖晃了兩下,終於退了一步。
白靈官一掌擊實在對方胸上之後,忽然甚感後悔,心頭掠過師兄太清真人訓誨的話,不覺嘆口氣,口中念聲“無量壽佛”。
胡猛退了一步,怔一怔神,驀地一拳隔空擊去,拳風猛烈異常。
白靈官微微一愣,心想這條渾漢沒有立刻倒斃地上,已是奇怪之事。怎的還能發出這等兇猛沉雄的拳力?
他們掌來拳往,原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事。石軒中喝道:“胡兄不可得罪客人……”
白靈官隨手一掌封去,突然身軀一震,退了一步。
胡猛聽到石軒中的話,立時煞住第二拳,一言不發,退開一旁。
玄風道人看得真切,面上微微變色。心想石軒中的手下也如此厲害,師叔功力之深厚,在峨嵋派中僅遜於掌門真人,居然被那猛漢一拳擊退,這就無怪石軒中的徒弟史思溫能夠數次出入峨嵋,如闖無人之境。
白鳳朱玲道:“胡大叔你沒事麼?”她乃是跟著上官蘭和兒子的叫法稱呼胡猛。
胡猛真不知她問的何事,茫然道:“有什麼事?”
朱玲微微一笑,道:“譬如胸中覺得不舒服,或者真氣不調。……”她轉眸望著白靈官,接著道:“白真人你已打了他一掌,是不是?”
石軒中心裡好笑,明知朱玲乃是故意拿話把白靈官套住,使他無法逞強動手,免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其實要不是胡猛練有當世無匹的硬功,石軒中他早就在白靈官陡增內力之際,出手攔阻了。
白靈官果真發作不出,連話也答不上來,面色十分難看。
胡猛舉手猛拍一下胸膛,大聲答道:“什麼事也沒有?”
白鳳朱玲忽然失色道:“鄭大叔呢?”
石軒中道:“我們到達這裡時,已不見無情公子張鹹,鄭兄一定是趕緊迫去……”
朱玲面上現出一抹愁色,因此在她原有的美麗之外,加添上一份楚楚可憐的動人風韻。
她嘆口氣,眼光轉到白靈官和玄風面上,問道:“兩位可曾見到張鹹公子離開的?”
白靈官凝眸直勾勾地看她好一會,神態甚是奇怪。不但是他,連那玄風道人也是這樣。
朱玲心感奇怪,又問了一聲。
白靈官忽地扭頭向玄風道:“我想不會是她……你告訴她吧……”
石軒中劍眉輕皺,這時他已聽出這兩位道人話中有話,可是此時此地卻不便追問,是以只好用心推測。
玄風道人奉命上前數步,稽首道:“適才鄭施主去找尋石大俠及夫人兩位時,張公子不久便走了,貧道等因與他毫無淵源,故而不曾詢他行蹤去處……”
朱玲啊了一聲,眉宇間憂色加重幾分,轉臉向石軒中道:“怎麼辦呢?天地茫茫,我們如何能知蘭兒的下落?”
玄風道人又道:“張施主有兩位隨從,但上山之時,都留在村莊中等候。他們均是騎馬,相信不會走得太快,鄭施主或可追上”
朱玲回頭萬福道:“謝謝道長指點,唉,鄭大叔要是能夠追上,那定好了……”
石軒中溫藹地道:“蘭兒的相貌甚好,不是命薄的人,你別先把自己急壞。鄭兄是老江湖了,腳程又快,相信他一定追趕得上……”
朱玲好像不以為然地搖搖頭,美麗的嘴唇囁嚅一下,卻終於沒有說話。
她想了一下,便輕移蓮步,姍姍向門外走去。一直走到圍牆外面才站住,遙遙向山下瞧著。
玄風道人目送她出去之後,緩緩道:“石夫人剛好走開,貧道乘此機會,把一樁事告訴石大俠……”
石軒中心想果然不出所料,這兩位道長肚中還有別的隱密之事,於是含笑道:“請道長見教,石軒中洗耳恭聽……”
玄風道人道:“石大俠好說了,這樁事發生在令高足離開峨嵋之後,家師兄玄鏡等追躡蹤跡,無意間忽然遇到如此這般的一件怪事………”
他清晰有條理地把那幾個蒙面白衣女子的所作所為詳細說出來。
石軒中雖是當代大俠,但聽到這些白衣女子這等神秘詭異,武功復又高絕,加上乃是玄陰門手法不由得微微動容。
玄風道人道:“因為她們對西門漸等玄陰教的高手一樣不放過,所以目前江湖上已傳遍此事,十分震動,尤其這位自稱‘瓊瑤公主’所定的‘瑤臺’之約,近在眼前,看來她大有把天下武林中有名的大家派都邀到瑤臺去,這等居心,實在令人難以推測……”
石軒中尋思片刻,開朗地笑道:“道長還有一句話未說,你們可是以為這瓊瑤公主乃是內人化身?”
玄風道人道:“石大俠請恕貧道開罪之處,以前果真有此疑惑!”
石軒中拱手為禮,道:“道長此言,不啻已說是貴派已不復相疑,石軒中先代賤內道謝。但敢問道長們何故忽又打消疑惑?”
玄風道人望望白靈官,見他仰天不語,只好尷尬一笑,道:“貧道個人方面是一見到石大俠的英姿神儀,便已盡消疑惑,可說不出什麼緣故……”
白靈官突然道:“告訴你也無妨,貧道適才見尊夫人動輒流露真情,因而得知她目下不比當年,已變成心軟重情的人,像她這樣的人,決不可能做出那等詭異毒辣之事……”
石軒中深深一揖,道:“白真人法眼如電,普察萬物,石軒中欽佩之至。日後還須仰仗真人金口,以釋天下群疑,石軒中這廂先行道謝……”
白靈官道人心中十分受用,雖不露出面上,但心頭卻對石軒中增加了不少好感。
玄風道人道:“據貧道所知,最近少林、武當都已接到那瓊瑤公主的邀柬,約定端午節午時,請兩派的掌門人赴瑤臺一行。想那少林寺老方丈白雲大師和武當金府真人,皆是道德高深,名重一代的人物,接到這種請柬,一定是淡然置之。可是那瓊瑤公主的手段詭異駭世,必會施用擄劫人質的手段。因此這兩派已派出高手多名,一方面保護派下分在各地的寺院觀廟,一方面偵查瓊瑤公主的真相。江湖上的人都一致認為這瓊瑤公主的出現,乃是武林近百年來第二件大事……”
石軒中微微一笑,已知他沒有說出來的第一件大事,是指他石軒中的崛起於武林。
“兩位道長駕臨荒僻之地,坦誠賜告許多武林秘事,石軒中感銘心服,日後不知如何能夠報答盛情。現在敢請兩位到屋內歇息一下再談如何?”
白靈官拂一下那部絡腮鬍子,大聲道:“我們不能耽誤過久,你如何作復家師兄的信,我們捎個口信回去就行了……”
石軒中道:“兩位道長遠道而來,何必匆匆而去?”
玄風道人微笑道:“家師叔有句話不便說,貧道膽敢代為奉聞……”
石軒中立刻攔住他的話,道:“道長之意,石軒中心中已知,既然如此,石某不便再耽擱兩位的時間……”他沉吟一下,決然道:“敬煩奉達太清真人,石軒中一定在瑤臺之約期前,專程赴峨嵋請罪!”
白靈官道:“好極了,我們後會有期。玄風,我們立刻返山覆命……”他毫不停留,轉身便走,玄風道人跟在後面,一忽兒已下山遠去。
朱玲猶自遙望山下,長長的細眉之上,凝著憂愁。
石軒中走到她身後,輕柔地撫在她的香肩上,道:“你莫要急壞了自己身體,鄭敖兄久走江湖,閱歷豐富,想來不久便會回來!”
朱玲的面頰挾貼在他的掌背上,輕輕嘆口氣,道:“我們已過慣平靜安詳的快樂日子,今日突然有事,如果不是你在我身邊,我真不知怎樣才好……”。
石軒中道:“我們永遠都會在一起,你什麼事都不須憂慮……”
他說完這句話,心頭突然被一層暗影遮住,劍眉輕輕一鎖,暗自想道:“我和她當真能夠寸步不離地永遠在一起麼?眼前峨嵋之事,恐怕我們就要分別一些日子……”
朱玲雙目望著山下,問道:“太清真人那封親筆函你怎樣回覆的?”
石軒中道:“我答應他們說,準在瑤臺……噢,準在端午節之前到峨嵋山走一趟……”
若在往時,朱玲乃是冰雪聰明的人,必定聽得出石軒中話中另有蹊蹺。但此刻一心一念懸慮著上官蘭之事,不知鄭敖是否追得上無情公子張鹹,所以沒有覺察出來。
石軒中又道:“這件事著實使我憂疑交集,本來我還希望思溫那孩子本性忠厚善良,不至於做下這等無法無天的事,但後來又想到太清真人是何等樣身份,他既然親筆寫明思溫濫加殺戮峨嵋弟子的罪行,此事決不會假,唉……”
朱玲突然仰臉瞧著石軒中,鳳目含威,怒道:“都是史思溫這個不成材的人,惹出無限風波,蘭兒如不是深愛著他,也不會一聽到他在峨嵋出現並且受困的消息,就匆匆連夜趕去,以致她自身反而遭遇危險……”
石軒中微怔道:“你說什麼?蘭兒深愛著思溫?我到現在才知道……”
他凝目尋思一下,道:“昔年我們快要重逢以前,思溫那孩子曾經露出愛上蘭兒的神色,不過後來我見他好像已把此事丟開,堅毅地擔承起三清官觀主的重擔,我還以為他能夠忘掉蘭兒……”
朱玲猶有餘怒地道:“等見到思溫,真要重重懲罰不可”
石軒中沒有做聲,他對史思溫十分了解,明知他為人淳厚,天性俠義。這一次他怎會到峨嵋大開殺戒,傷害三清弟子,已經是個難解的謎。目下急待解決的還是這件事,暫時尚無暇顧及其他,所以他不置一詞。
朱玲又道:“蘭兒她寄居在山下的尼庵中,便因情關難度,有借佛力解脫之心,唉,這孩子的遭遇太可憐了,你剛才還說她不是薄命的人……”
兩人又站了一會,還不見鄭敖回來。朱玲思索一下,道:“鄭大叔一定追不上張鹹了……”
石軒中訝道:“何以見得呢?”
“他就是因為太老江湖的緣故,張鹹他明明帶著兩個手下,但昨晚和今日他都是一個人上山來,鄭大叔勢必認定張鹹此來只有孤身一人,故此他剛才追下山去,雖然查出有三匹馬走過的痕跡,但他決不會循此追蹤。也許事有湊巧,另有一騎的遺蹟把他岔開,因此越追越錯……”
石軒中笑道:“你還是像昔年一樣聰明,這些事好像親眼目睹似的,只等鄭兄回來,便知分曉!”
朱玲望望天色,道:“啊,不覺已過了兩個多時辰,小哥子應該睡醒了……剛才要不是他想睡覺耽擱我一陣的話……”
石軒中接著道:“你別懊惱了,我和鄭兄趕到這裡,已不見張鹹公子”
朱玲默然想一下,道:“王大嫂在家裡照顧小哥子,她為人精細忠心,我可以放心,唉,蘭兒是個女孩子家,我急就急在不知她遭遇上什麼危險,要是……”
石軒中道:“你別把事情老從最壞處想啊,小心急壞了自己”
“咳,你也不想想,我們雖不與天下武林同道來往,但俠義之士都仰慕你的為人,決不會和蘭兒為難,所以,蘭兒除非不是真的遇險,否則的話,我真不敢想下去!”
石軒中雙眉一軒,虎目中矍然射出威煞光芒,沉重地哼一聲道:“誰敢傷害蘭兒,我石軒中誓要大開殺戒,把那些惡棍們盡行處死……”
朱玲反而趕快安慰他道:“我也不過作最壞的打算而已,你卻立刻就動了真火,我說……軒中,你可曾考慮到鄭大叔勞而無功的可能麼?”
“勞而無功?”他說,疑惑地望著妻子。
“假定鄭大叔已追到張鹹,但他們素不相識,鄭大叔脾氣又不好……”
“啊,我明白了,你說張公子也許不肯把蘭兒之事告訴鄭兄麼?”
她點點頭,囁嚅一下,卻沒有說話。
石軒中道:“那麼我立即追上去”
她勉強地點點頭,道:“這樣也好……”
石軒中正要舉步,朱玲忽然拉住他,緩緩道:“軒中,我有個建議,但你千萬別多心啊!”
他笑一下,道:“我幾曾對你多心來著?”
“我想……還是我親自追上去好些……”
石軒中笑道:“你怎不早說,自然是你出馬最好,但我擔心你路上發生意外,因此雖然也想到了,卻沒有說出來!去吧,其實你比我還要精明得多,怎會有什麼意外”
朱玲釋然地笑一笑,道:“那麼我這就動身,你最好回去看著小哥子,我最多天黑時便趕得回來,假如追不上他,我會先回來跟你商量!”
石軒中坦然地望著愛妻的背影在遠處消失,等了一會,正要回家去照顧兒子,忽見遠處有條人影疾奔而來,定神一望,已知是魔劍鄭敖。
隔了一會,鄭敖一頭大汗地上山,站在石軒中面前。
石軒中道:“鄭兄可是追不上那無情公子張鹹?”
鄭敖拭一下頭上汗珠,道:“說來慚愧,在下已追出百餘里路,仍然不見那廝蹤跡。在下因想那廝腳程不會在我之下,唯恐你們著急,所以又趕回來……夫人回家了麼?”.石軒中道:“她深怕你追上張鹹之後,對方仍然不肯告訴你,所以親自趕去。”
魔劍鄭敖跺足道:“你怎可讓夫人親自追去?”一言出口,忽然覺得不妥,連忙改口道:“江湖上的險詐多事,你又不是不知……”
石軒中仰天一笑,坦然道:“鄭兄必是因知張鹹以前曾對玲妹有不尋常的感情,所以不大放心。我卻認為這一點不要緊,倒是江湖上的重重風險,令我不大放心。不過後來又想到她的武功不弱,加上她為人機智,我就讓她去了……”
鄭敖皺起眉頭,道:“話雖如此,但是……”
石軒中微笑道:“我想她一定追得上張鹹,你不須多慮……”
他歇一下又道:“我回去看看小哥子,鄭兄可要一同走,我們對弈一局!”
魔劍鄭敖搖頭道:“在下心中不安,非在此處等候消息不可……”
石軒中瀟灑地走出門口,向山上走去,約摸上升了六七丈,沿著一條山徑向山後走去。後面是座荒險的亂石谷,石軒中仍然循著一條險徑,從旁邊繞過那座亂石谷,走到對面的山腰。再轉過這座山峰,地勢陡然曠朗,但見一座極為寬大平坦的山谷橫互眼前,四面山麓都錯落地生長著樹木,靠左邊的山坡上,有一片翠竹林環繞著一座樸實的屋子。
谷中有數畝水田,數畝菜園。菜園旁邊搭著雞舍豬棚,入目全是一片農家景象。
一箇中年婦人正在雞舍旁邊喂飼群雞,不遠處有個小孩子蹲在山泉邊玩水。
那小孩子耳目甚靈,遠遠就發現了石軒中,歡喜得蹦上半空,少說也有七八尺高。口中連連叫著“爸爸”,聲音洪亮之極。
石軒中加快腳步,過去把孩子抱在臂中。這個孩子看起來有五六歲大,面白如玉,眉眼都似石軒中,長得十分可愛。
石軒中對那中年婦人道:“王大嫂,小哥子的媽有事去找一個朋友,怕要晚上才回來……”
王大嫂恭敬地應一聲,石軒中抱著孩子,回到屋中。這座精舍地方不大,但卻分作兩進,前面是個小廳和書房,後面那進則是臥房。
等到天色入黑,朱玲尚未回來。孩子跟著王大嫂睡了,石軒中深信朱玲就要回來,便在書房中等候,隨手取了一本資治通鑑,秉燭觀看。
鄭敖在那邊也是等得焦灼不安,他一直在想假如張鹹最初要見朱玲之時,他沒有自作主張予以拒絕的話,這件事便不會發生了。
這時他也沒有人可以商量,那渾愣的胡猛早已練完功夫,上床大睡特睡。
等到半夜,鄭敖忍不住疾奔後山,走到石軒中屋子外面,只見書房中射出燈光,石軒中正在入神地在燭下看書。
他搖搖頭,深愧自己定力太差,便不進屋,徑自回去。
次日,石軒中神色如常,逗逗孩子,看看書,或者練練劍,又等到日落黃昏的時候。
鄭敖這一天卻有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脾氣壞透了,歐陽秋、梁文這對小兄弟與及另外一個下人,偶一觸犯著,都吃他罵個狗血淋頭。
黃昏時候,梁文走進他的房間,怯怯地瞧著他。鄭敖一肚子悶氣,大喝道:“你鬼鬼祟祟的幹什麼?”
梁文忙道:“外面有個姓馮的找石大俠……”
鄭敖一躍而起,怒道:“你為何不早說”罵聲中已奔出大門。
只見一個衣衫襤褸的壯漢站在臺階之上,一見鄭敖出來,眉頭輕皺,道:“敢問石大俠石軒中可在此地?”
鄭敖凝目打量那人一番,已知此人絕非朱玲差來的人,否則朱玲一定教他先找姓鄭的轉報石軒中。
他毫不客氣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的馮居,有要事求見石大俠!”
“馮居……”他想一下,又問道:“你以前見過石大俠?”原來以往許多人來此求見石軒中,總會錯認他就是石軒中,但這漢子卻一眼識穿,是以他有此一問。
馮居眼中射出神采,道:“小的昔年在襄陽紅心鋪比劍大會中,見過石大俠的英姿風采!”
鄭敖又問道:“你見到石夫人或上官姑娘嗎?”
馮居怔一下,道:“小的沒有!”
鄭敖面色一沉,道:“我是魔劍鄭敖,此刻石大俠有事,誰也不能打擾,你乖乖離開此地……”
馮居抗聲道:“小的有事非面稟石大俠不可……”
鄭敖沉聲道:“歐陽秋、梁文何在?”
那兩名童子應聲出來,鄭敖沉聲道:“那廝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們打發他出去……”說罷,轉身入屋。
馮居振吭大叫道:“石大俠!石大俠……”
歐陽秋、梁文一齊躍到他面前,才一出手,便把馮居穴道點住。於是把他拖出大門外,拍開穴道。歐陽秋厲聲道:“老兄你再叫一聲,別怪我們兄弟手辣!”
馮居武功雖是有限,但在江湖上混得久了,自然知道這兩個童子不是虛言恫嚇。他本是奉金瑞之命來報告石軒中關於史思溫及金瑞被困於峨嵋之事(他還不知後來有蒙面白衣女出現),此時因估不透鄭敖與石軒中的交情,又不能隨便對鄭敖說出,恨恨一跺腳,轉身向山下走去。
到了二更時分,魔劍鄭敖佩上白虹劍,側耳一聽,胡猛在隔壁的房間中睡得呼嚕呼嚕地響。他搖搖頭,心想這位胡兄弟天生渾渾沌沌,倒也少了許多煩惱。
他施展輕功,疾奔到石軒中茅屋中,但見石軒中仍然在燭下入神地閱書。
鄭敖扣一下房門,然後推門進去。
石軒中拋開手中的書,道:“鄭兄請坐,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鄭敖不滿地搖搖頭,道:“已經過了二更啊!”
石軒中平靜地笑一下,道:“鄭兄總是為了內人一去不返之事焦灼,我先代她向你道謝……她已去了兩日一夜,就是今晚還不回來,明早一定能夠趕回,請你回去好好休息……”
鄭敖道:“在下實在沒有你的修養功夫,這件事都是被我弄糟的,此時教我如何睡得著……”
石軒中笑一下,道:“你這樣也於事無補,何況事情不能歸咎於你!”
魔劍鄭敖在屋中大踏走了幾個圈子,忽然問道:“夫人會不會在路上發生什麼事故?”
石軒中遲疑一下,道:“我想不會!”
鄭敖道:“據我所知,鬼母時至今日,仍然有不放過你們的跡象。再加上那神秘的瓊瑤公主。哼,哼,這江湖已是遍地陷阱……”
石軒中取起桌上的書,又閱讀起來。
鄭敖沉思一陣,道:“石大俠恕我言語唐突,你外表看起來好像毫不在乎,敢問是不是真個這樣?”
石軒中沉默片刻,緩緩道:“這本《資治通鑑》我已閱讀了一日一夜,但直到現在,未曾翻過一頁!”
鄭敖嘆口氣,道:“這就是了”轉身走出書房,匆匆奔回家裡,把胡猛弄醒,要他帶了那柄特製的大刀,兩人在夜茫茫中奔下山去。
石軒中自個兒在燭下看書,不知不覺又是天亮。王嫂悄悄端來早餐,擺在桌上,然後悄悄出去。
過了半個時辰,王大嫂又悄悄走入書房,只見那份早餐原封不動地擺在桌上,不覺嘆口氣。石軒中忽然拋開手中書本,站起身來。
王大嫂輕輕道:“相公你兩晚不睡覺,一直也不吃東西,夫人知道的話……”
石軒中擺手截住她的話,道:“小哥子快起床了,煩你小心哄哄他,我要親自下山一趟……”
王大嫂不敢做聲,石軒中取下壁上的長劍,忽然又掛回原處,自言自語道:“最好不要用上它……”
他瀟灑地出山,經過那座白屋子時,也沒有進去,一徑下山。
到村子裡一打聽前日來過的三個騎馬的人所走的方向,竟是向西北而去,便從這方向疾追。
他的腳程非同小可,一個時辰不到,已走到岳陽。
人城之後,就在靠近城門處有間鏢局,門前車馬麇集,許多勁裝漢子走出走人,一片忙亂的樣子。
他抬目瞧瞧那面鏢局大旗,只見那旗白底青邊,當中繡著一個羅字。
石軒中微微一笑,想道:“這間鎮南鏢局聽猿長老說是他的記名弟子飛猿羅章設立,前兩三年因猿長老介紹,見過此人一面,當真是個年輕俊傑之士。今日他鏢局門前這等忙亂,想必生意太過興隆之故!我要查問無情公子張鹹下落,非找他不可……”
當下走到鏢局門前,忽見兩個勁裝漢子衝出來,各各跳上一匹駿馬,絲韁一抖,如飛向東門外馳去。
石軒中微微一怔,原來這時才發現鏢局門前有一排二十餘匹駿馬,一派整裝待發的樣子。
果然念頭一轉,鏢局內又出來兩名勁裝大漢,匆匆躍上馬背,抖韁馳去。
他等了不久工夫,一共已出來十個人,分作五批上馬馳去。
石軒中自忖不宜莽撞,閃到旁邊,只見一個車把式蹲在一旁看熱鬧,便含笑問道:“請問大哥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車把式抬目一看之下,被他氣度所懾,不知不覺地道:“局中出了事啦,這些人都是去報信求救……”
石軒中重重地哦一聲,道:“出了什麼事?幾時發生?”
“聽說是昨天,已經快到家了才發生的……”他忽然收住話頭,狐疑地望著他,問道:“你是誰?”
石軒中默然走開,心想人家鏢局出了事,哪能進去煩擾人家。
走了幾步,忽又想道:“這岳陽城不知還有其他的鏢局沒有?假如沒有的話,為了玲妹妹之故,拼著失禮一趟,也得找到羅章問問……”
他轉過去又問那車把式道:“城裡可還有別的鏢局沒有?”
那車把式衝口道:“還有一家鎮遠,但前幾日由峨嵋山傳令下來,暫時歇業……咦,我為何要告訴你?你到底是誰?”
石軒中道:“我姓石……”轉身向門口走去,心想由峨嵋派支持的鎮遠鏢局已經暫時歇業,不知是何緣故。目下只好找到羅章問一問了!
這時門前二十餘匹駿馬已剩下兩匹,但鏢局內仍然人聲嘈雜。
他走到門口,一個趟子攔住他,道:“你要找哪一位?”
石軒中道:“我想見你家局主!”
趟子手面色微變,道:“敝局主沒有工夫見客,請你留下貴姓:大名,與及有什麼事……”
石軒中見此人態度粗魯無禮,眉頭輕皺,道:“你對待客人也是這副樣子?”
趟子手冷冷道:“你請吧,就算是天皇老子也不能見他!”
那趟子手回答的話雖然無禮,但石軒中毫不生氣,心想羅章正有事之際,自然吩咐下什麼人都不見。若在平時,他根本不會‘求見羅章,但目下正是趕時間的關頭,羅章縱然不肯見人,這回說不得也只好勉強他一次……
心念一轉,便向那趟子手含笑道:“既然如此,我自己進去瞧瞧……”
他說得十分坦然,好像對方必不攔阻似的。那趟子手不禁愣一下,石軒中已舉步跨過門檻,直向屋內走去。
那趟子手定一定神,暗自奇怪自己奔走江湖,已見過無數人物,怎的今日好像被這個俊美書生的氣度風儀所懾,竟然忘了出手攔阻。
石軒中剛走了幾步,那趟子手追上來,怒聲道:“你這人怎的亂進來?”
喝聲中伸手揪住石軒中的衣袖,用力一扯。
石軒中倒沒想到此人手勁不小,本能地運了兩成真力,輕輕一甩。
那趟子手但覺一股大力湧到,驚叫一聲,整個人飛開尋丈,摔個半死。
石軒中忙躍過去,扶起那漢子,口中連連道:“對不起,對不起,你摔傷了沒有……”
就在他扶起那趟子手之際,已有四個勁裝大漢一齊湧撲過來。原來他們早就注意到同伴攔阻石軒中,這時一見同伴被摔,不約而同地都紛紛大喝連聲,各各使出兵刃,兇猛撲來。
這幾人不由分說,口中叫罵連聲,手中的兵刃先後朝石軒中身上遞去。
這一鬧已驚動內面廳中之人,眨眼間走出數人。當中一人年在四五旬之間,舉止沉凝,頷下留著一部黑鬚。背上斜繫著一隻長劍。
他們湧出來時,恰好見到石軒中抱著那摔得頭暈眼花的趟子手,輕靈地從數人合擊之中閃出來。
這人驀然大喝一聲“住手”,那些勁裝漢子立時四散躍開,各按刀劍怒視著當中的石軒中。其中一個漢子大聲道:“這廝強要進來,黃三一攔他,被他摔了尋丈遠,現在還扣為人質。劉大俠不可放過這廝……”
另一個勁裝大漢接口道:“這廝一定是對頭派來,才敢這樣目中無人……”
石軒中自知理虧,面上賠著笑,先把那趟子手黃三放下,然後向那被稱為劉大俠的人拱手道:“兄弟實在是無心失手,請劉大俠原諒……”
那劉大俠定睛凝視著這個俊得不可逼視的書生,尚未發言,在他右首一個年約四旬上下,身披淡青色長衫的人大聲道:“尊駕闖入此地,露了一手絕藝,可惜我們都沒有看見。現在不管尊駕是什麼來歷,我張浦先陪尊駕玩兩手……”
這人也是用劍,話聲未歇,反手已掣出長劍,出手利落快捷,已具名家風度。
石軒中拱手道:“原來是雲夢雙俠中的張二俠,那麼這一位必是劉兼大俠了,兄弟久仰兩位英名,欽慕已久”
張浦露出得意之色,道:“好說,好說,這雙俠之名不敢當得,就是平生不做虧心之事罷了,尊駕用什麼兵刃,何妨亮出來教我們開開眼界。”
石軒中大感為難,須知他此刻名震天下,如果自報姓名,便落個恃名壓人的話柄。若然真和對方動手,他們俱是行俠仗義之士,聲名得之不易,一旦敗在自己手下,豈不更落個恃技欺人的罪名。
張浦縱聲大笑道:“怎麼啦,朋友你有點後悔麼?”
石軒中道:“兄弟擅闖進來,實是另有要事,張二俠如此對付兄弟,確是令我無法應付”
張浦面色一沉,冷冷道:“我敢出手傷我鏢局中的人,難道把我們這些人未放在眼內,就算你身上有事,也等比劃之後再說!”
石軒中向人叢中掃了一眼,不見飛猿羅章,心想他大約不在此處,否則他身為局主,一定會出來探視。
雲夢雙俠中的老大劉兼忽然道:“二弟暫勿出手,這位朋友頗擅空手人白刃之能,就命曾元凱出去和這位朋友拆幾招”
一個年輕壯士應聲躍出去,拔出長劍。張浦不能不聽義兄之言,只好退回來。
那年輕壯士抱劍行禮道:“在下曾元凱奉家師之命,請朋友賜教幾招!”
石軒中這時真是迫不得已,笑容一斂,肅然道:“曾兄請”
曾元凱見他乾脆爽快,便不再說,使出荊楚派獨門劍法,一招“擊楫渡江”,刷地一劍刺去。忽覺對方手抬處,指風已罩住自己握劍的臂肘腕三處脈穴,心頭一凜。忙忙變化劍勢。
他一口氣使出本門十餘招劍法,幻起滿地光華,然而每一招出手,都因對方手掌移處,指風俱罩住自己臂肘腕三處脈穴,不得不趕緊變招換式。十餘招過去,旁邊的人但覺曾元凱身法輕靈,劍式翔動,環繞著敵人進攻,不過一招也沒攻進去。那個俊美書生僅僅面對著曾元凱緩緩轉動腳下寸步不移。
這種打法連雲夢雙俠也愣然不明其故,只覺曾元凱太過容讓對方,不肯出手。
張浦提劍縱出去,口中道:“元凱你退回去休息”說時,一劍疾如電奔般刺去。猛可大吃一驚,忙忙收劍,變為一招“魚躍於淵”,劍尖急探對方肩頭,腰身四處大穴。哪知剛用上半招,也是不行,腳下移宮換位,疾轉過去,手中長劍也變換招式。原來他正如曾元凱一樣,劍招剛發,便感到對方指風罩到臂肘腕三處脈穴之上,是以不得不變化劍勢。
曾元凱雖然有心退回,但劍招怎樣也無法中輟,於是形成兩人使劍環攻石軒中的局面。
雲夢雙俠中的老大劉兼,看得面色陰晴不定,過了片刻,抽出背上長劍,緩步走近戰圈。
這時整個鏢局內數十人都擠在四周窺看這一場劇戰。只見石軒中雙掌從不曾遞出一尺之上,同時雙腳一直釘在原地上,僅僅偶然徐轉身軀,面迎攻來的對方。
大部分人都不明白張二俠張浦和曾元凱為何不發劍攻到敵人身上?同時劉兼的沉重面色,令人益覺局勢緊張。
劉兼名滿三湘一帶,這時已認出對方武功深不可測,每一次遞出手掌,都早就制住張浦或曾元凱的劍路,迫得他們沒有一招能夠使完。這等超凡人聖的武功,別說親眼瞧見,當真連聽也未聽過。
念頭一轉,突然大聲喝道:“二弟休急,愚兄助你一劍之力……”手起劍出,刷刷刷一連攻了數劍,出手奇快,劍上內力沉凝雄渾,一派名家氣度。
他一加入,張浦和曾元凱劍勢大盛,但見一共三支長劍幻出滿廳光華,籠罩住石軒中的身形。
石軒中雖然不懼,但頗急於脫身,劍眉一皺,朗聲道:“諸位以眾凌寡,就算贏了也不光彩……”
劉兼厲聲道:“朋友你除非把我們擊敗,否則休想出得此門!”
石軒中雙臂如劍,突發數招,眨眼間把苦苦圍攻的三人迫開四五步之多。四面觀戰的人無不大驚失色,人叢中突然有人暴聲叫道:“一定是這廝,大俠二俠別放走他……”
石軒中浮起俊逸照人的笑容,道:“從這話中聽來,石某知道已被諸位誤會……”
對方三柄長劍吃他迫開之後,都相隔數步外環伺著他,未曾再動。張浦首先發難,長劍一揮,猛攻過去。劉兼和曾元凱一齊響應,各揮長劍。哪知石軒中不動則已,一動比他們更快,兩隻手臂挺直有如兩支長劍,颯颯風響中,已連發數招,這一回把對方三人迫得更開,各各離他六七步之遠。
雙方又成伺機而動之勢,劉兼心中一直懷疑此人,這時忍不住大喝道:“朋友你貴姓大名?”
石軒中向他拱手道:“區區石軒中……”
此言一出,宛如平地起個霹靂,不但四周的人都愣然相顧,連劉兼等三人也齊齊怔住。
張浦驀然拋掉手中長劍,大叫道:“你是石大俠,何以不早說?”
人叢中響起一陣話聲,但聽“劍神”二字,不絕於耳。
劉兼收回長劍,抱拳行禮道:“請石大俠恕我等冒昧出手之罪,劉某早已疑是石大俠,但因想到石大俠聲明過不再踏入江湖;是以心中又拿不定……”
石軒中忙忙回禮道:“是石某無禮,擅闖貴局,雲夢雙俠久享英名,尚祈海涵石軒中無禮之罪!”;擁在四周的人仍然不散,數十道目光緊緊盯著石軒中,都是仔細看清楚這位不可一世的劍神大俠真面目的心意。石軒中倒被大家看得不好意思,向大家拱拱手,然後向劉兼等人道:“石軒中因有事急於追上無情公子張鹹及其手下兩人,是以明知貴局有事,但因與局主羅章兄有過一面之緣,故此冒昧進來探詢……”
眾人聽到張鹹之名,又是一陣騷動,劉兼原本是飛猿羅章的師父,後來猿長老看中羅章根骨,傳以南嶽衡山的劍術心法,並收為記名弟子,是以後來劉兼已不復把羅章當為徒弟。他嘆口氣,道:“羅章昨日傍晚親自押鏢出嶽州時,忽然發生事故,此刻他已失蹤,不知去向。劉某等遣出多人,就是想找到猿長老前輩求援”
石軒中驚噫一聲,道:“羅兄一身武功,武林中已罕有其匹,怎的也發生這等奇事?”
劉兼道:“所有鏢貨及大隊人馬均安全無恙,聽同行的夥計說,有個蒙面白衣女帶著一個衣飾華麗的老嫗忽然在路中出現,邀羅章到僻曠處比劍,羅章這一去便不再回來,剛才我見石大俠武功高絕一時,還以為你有份……”
“啊,蒙面白衣女……我剛聽峨嵋白靈官真人說起過,關於她們在蜀中出現之事,想來已傳遍江湖了!”
劉兼道:“不錯,聽說連玄陰教刑堂香主西門漸也失蹤了,而且是那些蒙面白衣女子所為”
石軒中心頭一動,忽然想到朱玲獨自下山不返,會不會碰上那些白衣女?劉兼這時問過鏢局之人,都不知張鹹出現的消息,石軒中聽了,心中更加打鼓,便道:“石軒中另有要事,暫且告別,雙俠如獲得消息線索時,有用得上石某之處,請派人通知”
雲夢雙俠但覺面子十足,連聲稱謝。石軒中顧不得客氣,匆匆離開。走出岳陽地面,便疾向東南奔去,到黃昏時已搜索了數百里地面。但仍無絲毫線索。
這時他已到了江右武寧地面,站在荒野之中眼看暮色四合,心中焦急之情,難以形容。
他想來想去,忽然忖道:“玲妹一生機智過人,會不會路上發現苗頭不對,先躲起來,此刻或者已趕回家中找我?啊,我得立即趕回去瞧瞧,若然她還未回去,我再與鄭敖兄商量一下……”
心意一決,精神大振,趁著暮色迷濛,展開驚世駭俗的腳程,疾向家中趕回去。
初更時分已經過鄭敖所居的白石屋宇,匆匆一瞥,只見屋內燈火全無,也不暇多想,趕快向家中趕去。轉過第二座山峰,遠遠但見家中透出燈光。石軒中虎目一眨,心中大喜,暗想如不是朱玲已回來,決無此時尚有燈火之理。
他一面疾奔過去,一面尋思薄責朱玲幾句的措詞。到了門外,因燈光從書房射出,便不推門進去先繞到書房窗外,向房內一望。
這一望使他大大一怔,原來書房中燈燭輝煌之下,只有他的兒子一個人坐在桌上翻書玩耍,石軒中不則一聲,疾繞門後面臥房,從窗口進去,房中沒有一人,但房門卻大開。他又走出前面的一進屋子,來到書房門口,驀見房中忽然多了一個女子,手中抱著小哥子,雙目凝視著自己。
這個深夜出現的女子身上穿著樸素的杏黃色的衣裳,頭上鬆鬆綰個髻,底下是張瓜子臉,臉上的眉眼嘴鼻,都配得恰到好處,燈光照射之下,可以看出她的面色白裡透紅,發射出青春光輝。
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卻是她那對修眉下面的一雙鳳眼。這對鳳眼不但美麗,而且蘊藏著一種含蓄的、奇異的光輝。
石軒中本是個坦坦蕩蕩的大豪大俠,心中毫無雜念,可是他第一眼瞧去,便感到這個女子長得雖然稍遜朱玲的豔麗,但另有一種清冷高華的氣質,卻是朱玲所無。因此要比較朱玲和她那個美麗,一時倒是難分軒輊,不能遽下評語。
這個穿著杏黃色衣裳的女子笑容突然一斂,更增加幾分清冷的味道。
石軒中心知內中必有玄虛,緩步走人書房之內。孩子見到爸爸,剛剛要叫起來,那位清冷如水仙的女子輕輕拍一下孩子的後背,孩子驀然打個呵欠,立刻伏在她香肩上睡著。
石軒中微笑道:“姑娘的震穴手法,天下無雙,孩子已經睡著,我石軒中這裡謝謝姑娘……”
他走近一步,伸出雙手要抱回孩子,那女子忽然退後一步,冷冷道:“這孩子就是令郎麼?長得真真可愛……”
石軒中不知她心意何在,一時難以回答。
那女子又道:“我這震穴手法,武林中絕傳已久,不論按拍在人身任何部位之上,只要真力一發,想震傷那人哪一處穴道都可以……”
石軒中心想剛才已叫破她的“震穴手法”,此時她又加以解釋,不知是何緣故?
只見那女子舉掌按在孩子頭上,輕輕撫摸一下,然後道:“我要閉住這孩子的‘邱墟穴’,你猜一猜我會不會失手?”
那邱墟穴乃是人身死穴之一,雖是極輕地閉住,並且立即解救,但誰也禁受不起,縱不斃命當場,也得一生殘廢。
她對此事說得輕描淡寫,完全不把人命放在心上的樣子,口氣又極為冰冷,教人不得不信她當真會下此毒手。
石軒中乃是至情至性之人,若然刀斧加在他自己身上,他可以毫不變色,心中也當真沒有畏懼。可是那女子要傷害他的兒子,事情便不相同。
只見他俊臉神色一變,凜然道:“姑娘豈可把生死之事,視如兒戲!”
那女子一雙手按在孩子頭上,雙眼凝視住他,沉默片刻,然。後道:“嘗聞石軒中乃是當世大俠,號稱劍神:天下武林之人,無不仰慕英名……”
石軒中插口道:“我石軒中辱蒙朋友推贊,實在不敢當得。姑娘你想說什麼話,石軒中洗耳恭聽,但請先把孩子放下……”
這幾句話甚是平常,但石軒中卻說得情詞懇切,令人感到別有一種氣派和味道。
那女子道:“石軒中你怕了是不是?”
石軒中遲疑一下,簡潔地答道:“不錯!”
那女子欣悅地微笑一下,這個笑容出現在她那冰冷清麗的臉上,宛如春風吹拂過嚴寒的大地。
石軒中忖道:“這位姑娘外表雖是嚴冷怕人,但內心卻仍有感情”
那女子移開放在孩子頭上的手掌,道:“既然如此,你把孩子抱去吧”
石軒中踏前一步,伸手去接。誰知那女子忽又退開一步。
石軒中劍眉一皺,道:“姑娘這等戲弄於我,不知有何心意?”
那女子道:“等一等,我忽然記起一件事!”
石軒中無可奈何,收回雙手,道:“姑娘想起之事,不知是否與石軒中有關?”
她又變得冰冰冷冷的,道:“不錯,正是與你有關!”
“姑娘請說,只要石軒中知道,自當奉復!”
她冷冷道:“諒你也不敢不說!”
石軒中凜然露出怒色,道:“石軒中與姑娘素昧平生,毫無過節,但今晚姑娘再三難為於我,石軒中要請你說出個道理來!”
她冷冷瞧一下孩子,道:“有他在我手中,你敢對我怎樣?”
石軒中為之一怔,輕輕長噓一口氣,腳下不知不覺退開一步。
那女子冷冷地細察他的表情,自從石軒中出現之後,她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石軒中的面龐。
她忽然微微一震,把目光移上屋頂,但轉瞬間又移回來瞧著石軒中。
“石軒中你仔細聽著,假如我用這孩子的性命要挾,逼你去做。一件壞事,你答應不答應?”
石軒中斗然一驚,道:“我與姑娘無冤無仇,姑娘為何要迫我做些不願做之事?”
她道:“你做不做?”
石軒中凜然搖頭,道:“恕我不能從命!”
“你不想想孩子?他的性命就係於你的回答!”
石軒中忽然微笑道:“姑娘並非這種卑鄙的不擇手段的人,何必作難石某?”
她怔想一下,立刻又道:“你不須支吾,我現在決定要你殺幾個人和搶奪財物,你說一句去不去!但記著這孩子的性命決定在你一言之中!”她重新把手掌按在孩子身上,語氣透出十分堅決之意,聲音特別冷。
石軒中這時已相信她不是虛言恫嚇,他瞧瞧孩子,斗然間又想起朱玲,而這時他已能想像得到朱玲悲傷的樣子。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01:48
第二十七章 深育邂逅
那女子清冷地道:“快點回答,我可要走了!”
石軒中微籲一聲,緩緩道:“石某有幾句話本不想說,但姑娘逼人太緊,石某隻好得罪……”他乃是武林一代大俠的身份,雖在心情激動之下,出言仍有分寸。
他繼續道:“我石軒中一生行快仗義,把別人之事看得比自己還重,今日焉能為了犬子一命,殺戮善良無辜之人……”
這句話說得雖是毫無火氣,但正氣磅礴,大義凜然。
黃衣女子愣一下,道:“那麼你是不要兒子的性命了?”
石軒中虎目中射出迫人的威稜,道:“不錯,但石某還有幾句話要煩讀清聽……”他稍為歇一下,道:“敢問姑娘有沒有想到,假如你對一個無知孩童下了毒手,石軒中能讓你生出此屋麼?”
她淡淡答道:“我若是怕你手中之劍,就不會到這裡來了……”
石軒中極力按住心中激動和緊張的情緒,暗想生平未曾碰到過像她這樣的一個詭異可怕的女子,一時真不知自己該如何決定。他可以用最上乘的身法衝過去搶回孩子,也可以趁她還未曾下毒手之前,答允她的條件。可是出手搶奪之舉的確太險,以對方練成“震穴手法”的造詣推測,此舉必無成功之望。但叫他當真答允胡亂去殺幾個人,不但一世英名付諸流水,以後又有什麼面目見天下之人?
這片刻之間,石軒中想了很多很多,但覺一團混亂。那女子似是看出他心中的矛盾不安,突然微微一笑。
石軒中但覺腦中一片空洞,什麼都想不起來,忽然一道靈光閃過心頭,忍不住朗朗長笑一聲。那女子面色一沉,冷冷道:“我知道你已下了決心!”
“不錯,石軒中一生為人做事,俯仰無愧於天地。假如今日被這孩子性命所動,妄行不義。日後我的孩子長大之後,必定羞慚有此父親。既然如此,我還有什麼猶疑……”
她點點頭,道:“你說得有理,那麼我不必殺死這孩子……”她走前兩步,仰視著石軒中,面上冰冷的容色忽然褪盡,剩下一張清麗得如水仙花的臉龐。
石軒中以為她交還孩子,伸出雙手,忽然和她目光相觸,心中摹地一驚。但覺這種眼光十分熟悉,好像從前在哪兒見過?許多往事掠過心頭,忽地記起以前有兩個女孩子曾用這種眼光瞧過他,幸好他及時逃避開……
他不安地皺一下眉頭,黃衣女子忽然款款從他身邊擦過,走出書房門口。
石軒中沉聲道:“姑娘又有什麼打算?”
她頭也不回,道:“沒有呀,我要走了,我不能老是呆在這兒,對麼?”
石軒中道:“這個當然……但犬子還在姑娘手中……”
她哪柵向大門走去,理也不理。
石軒中心頭一急,身形晃處,已縱到大門口,反身攔住去路。
那黃衣女子一直上前,冷冷道:“你敢碰我?”
石軒中本來已伸出手,聞言疾然收回,心想所言不錯,她一個女孩兒家怎可碰她。
她一手抱著孩子,從他身邊擠出門外。石軒中一想不對,就不能碰她身體,但奪回孩子卻是天經地義之事。心念方動,左右手一齊發出,左手發出一股潛力直劈對方面門,右手疾逾閃電般攫奪孩子。
那黃衣女子單手一封,身形如車輪般疾轉開去,居然輕輕巧巧脫出石軒中手底。
石軒中心情一陣激動,當真是平生未曾有的事。鬥地一掌劈去,掌力雄勁得有如暴風呼嘯,排山倒海地激撞過去。
那黃衣女子突然拍出一掌,正面相迎。石軒中但覺對方掌上潛力陰柔強韌無比,正要增加功力。黃影飄飄飛開兩丈餘遠。原來她這一掌擋了一下之後,隨即借力退開。
她冷冷喝道:“石軒中你枉稱是俠義之士……”
石軒中抑制住滿腔洶湧激動之情,緩緩道:“你得說出個道理來!”
她道:“第一,這孩子我雖沒交還你,但我並無殺他之意,你妄運上乘掌力襲我,我倒是不怕,但萬一這孩子被我掌力失誤震死,就算他是你的兒子,但你也不應殘害弱小無力的孩子……”
她停一下,見石軒中沒有反駁,接著又道:“第二,這孩子一命是我所救,我如有心害他,何必先救他性命?”石軒中道:“姑娘此言,不知有什麼證據?”
黃衣女子道:“你如不信,先查一下屋子各處的情形,便可知道……”
石軒中想了一下,暗忖自己如轉身搜查屋子,說不定便中了這女孩子的詭謀,被她乘機在黑夜中逃逸無蹤。當下道:“姑娘既有此言,何妨對我說一說當時救犬子的情形?”
她淡淡道:“你愛信不信,與我不相干,我可要走了”
石軒中道:“就算姑娘對犬子有救命之恩,但你把他帶走,用意實在令石某不解?”
她想一想,道:“我見這孩子長得聰明可愛,所以才出手救他一命,目下帶回去,我要傳他一身武功,收他做徒弟……哼,別以為我的徒弟好當,天下那麼多人,我還未看上眼過任何一個。”
石軒中決然道:“姑娘的玄陰門手法高明得很,石某深感佩服,但犬子決不能學這一門武功!”
她慍怒地皺一下眉頭,隨口道:“那麼我把他收為義子,把他當做親生兒子看待……”
石軒中忍不住微微一笑,心想你一個姑娘家,哪有尚未出閣,就收養義子之理?同時人家願不願做你的乾親家,也大成疑問。這等事天下問哪有強迫得來的?
石軒中雖然想到這些問題,但如果親口說出,便失諸輕薄,有損身份,只好微微一笑,道:“犬子辱蒙姑娘厚愛,本是他的福氣。但此等事必須先讓內人知道,並且徵她同意,石軒中不便作主……”
那黃衣女子哦一聲,道:“你說白鳳朱玲?她……”下面的話忽然嚥住,似是知道她的事情,卻又不肯說出。
石軒中心中一動,正想問她,忽見她容色變得更冷,因此摹然忍住欲問出口的話,想道:“目下玲妹的情況不明,我如出口詢她,而玲妹卻忽然回來,日後她把此事傳出江湖,豈不變成笑語?何況看她神色,有話也決不肯坦白相告。”
那黃衣女子,一雙鳳眼轉了幾轉,忽然像想起什麼主意,轉身向谷口走去。
石軒中攔又不是,不攔更不是,饒他劍術通神,天下無匹,這時卻一籌莫展,心中叫苦不迭,當真是進退兩難。
那女子抱著孩子,珊珊走去,速度不快。石軒中忽然想道:“就算她急急遁去,我自信還追得上,何不立刻查勘全屋,瞧一瞧到底曾發生了何事?”
心念一動,轉身跨入門檻之內,忽見檻下有樣東西閃閃生光,拾起一看,原來是一支珠鳳釵,只見此釵用白玉雕刻成一隻鳳鳥,玉質純美無瑕,手工精美異常,單單是這隻白玉鳳已是價值連城。那鳳嘴處還銜著一顆明淨渾圓的大珠,在黑夜中發出濛濛光華,一望而知這顆大珠,又是希世之寶。
他驚訝地看了一看,順手放在囊中,心想必是那清麗冷豔的黃衣女子髻上插著的頭釵,但因剛才換了一掌,不知不覺震跌地上。
他迅速地奔人後進,推開王大嫂的房門一看,只見王大嫂擁衾高臥榻上。
石軒中毫不遲疑,移步人房,走到榻邊叫道:“王大嫂,王大嫂……”
那王大嫂熟睡如故,石軒中他所以不避忌人房之故就是防她已被人家點住穴道。此時喚不醒她,俯身一看,摹然一驚,想道:“她竟已死了……”
當下揭開薄被,略略查驗,然後退出此房,在家中各處巡視一遍,只見毫無動手凌亂的遺蹟。這時更不怠慢,疾忙出門。
放目一瞥,那個神秘的黃衣女郎已經芳蹤杳然。
他正要移步出谷,忽見谷口人影一閃,石軒中不由得中止了開步之勢。定睛一看,雖在黑夜之中,仍然清晰地看出那條人影竟是那黃衣女子。
轉眼間那黃衣女子抱著孩子,已回到屋門之前。
石軒中測不透這女子去而復回有什麼用意,又不便詢問,只好怔怔看著她。
她鳳目微轉,瞧見了石軒中的神情,忽地嫣然一笑。但這笑容有如朝露一般,瞬即消失,又回覆那股冰冷的神態。
她好像回到自己家中一樣,熟落地走入屋中,低頭看看地上,又走入書房內,轉一下出來,便徑自走人後一進屋子去。
片刻間她已抱著孩子出來,石軒中攔住大門,嚴峻地道:“姑娘把孩子放下,石軒中要領教你玄陰門的絕藝!”
她停步冷冷瞧著他,道:“你已進去瞧過?”
他點點頭道:“那王大嫂只粗識幾手武功,無能自保性命,如是江湖上的人,只能怪她自己武功不濟,但她卻是個婦道人家,平生未曾踏入過江湖,石軒中痛心之餘,在情在理,也得為死者伸冤復仇……”
她冷笑一聲道:“你以為是我下的手?”
石軒中道:“石某回到此間,只見到姑娘一人,下手的人是不是你,你自己知道!”
黃衣女子道:“我並非怕你,總有一天我要瞧瞧你的‘伏魔劍法’,但那婦人之死,非我所為……”
石軒中不悅地哼一聲,凜然道:“若不是你,何以要用犬子性命脅人自保?”
她怔一下,忽然冷笑道:“你用激將之法也不中用,我喜歡這孩子,就要把他帶走,與此事毫不相干。你稱為一代大俠,那婦人被什麼手法打死,居然看不出來,真真可笑”
石軒中劍眉一軒,道:“她雖是被江北賀家獨門絕脈手法震死,但你懂得這門手法,不足為奇,豈能斷定不是你之所為?”
那黃衣女子愣一下,似是從未想到這一點,一時答不上話。
石軒中朗朗道:“姑娘可是江湖盛傳最近方始出現的蒙面白衣女?是否就是瓊瑤公主?”
她定一定神反問道:“我哪一點像她?”
石軒中瞧瞧她一身裝扮,想道:“果然不對,聽說那瓊瑤公主身披白衣,面上蒙著輕紗,像她那樣的人,自然不會改變裝扮,以圖瞞過我的耳目……”
只聽黃衣女子冷冷道:“你縱然把所有的賬都算在我頭上,我也不怕,只要你有本事找得到我,那時儘管報仇。”
說罷舉步直向門外走去,一面用另一隻手按在孩子背心之上,自言自語道:“這孩子長得真可愛,但說不定活不過今晚……”
石軒中聽了此話,當真不敢出手阻攔,只見她若無其事的掠過自己身邊,直向谷口走去。
黃衣女子姍姍走出谷去,頭也不回,腳下輕靈迅疾,不久已走過鄭敖等所住的石屋子。快要走完山坡,驀然停住腳步,轉身望著來路。
只見石軒中默然跟著走下山來,片刻間已離她不及一丈。他雖在焦慮迷惑之中,外表仍然極為瀟灑從容,當真是一代大俠的風度。
她冷冷道:“你再逼近一步,我就把孩子震死!”
石軒中沒有辦法,只好煞住腳步,忽地仰天長嘆一聲。
那黃衣女子微訝道:“你為何嘆氣?”
石軒中朗聲道:“大丈夫上不能為國家出力,中不能除暴安良,下不能保妻護子,思之令人慚愧,故而發為浩嘆……”
黃衣女子默然又向前走,石軒中怔了一會,遠遠舉步跟隨。
她走到山腳下的村莊旁邊,忽然又停住腳步。石軒中走到離她一丈之處,便中止前進之勢。
黃衣女子道:“你這人真奇怪,既然對我毫無辦法,為何還要跟隨在後面……”
石軒中想不出回答的話,默然無語。
她輕嘯一聲,村內忽然響起一陣蹄聲,轉眼間一輛裝飾得十分華麗的輕便馬車,疾駛出來。車前坐著一個勁裝彪形大漢,手執長鞭駕駛馬車。這大漢面目眉宇之間,流露出J漂悍神色,一望而知不是普通的車伕。
黃衣女子抱著孩子,從容上車,跟著向那漂悍大漢低低說了一句話,那剽悍大漢長鞭一揮,這輛華麗輕巧的馬車沿著大道,疾駛而去,馬蹄車輪捲起一陣塵土,只聽蹄聲驟響,車去如飛。
石軒中的輕功天下無雙,自然不把此車速度放在心上。此刻最使他為難的,卻是不知如何應付?要是跟在馬車後面,那麼到底要跟到何處?若然不跟,難道就把孩子丟下不管?
這位不可一世的大俠此時當真五內無主,心中如被烈火焚煎,但覺腔子裡空空洞洞,想不起一點主意。
那輛華麗的馬車轉瞬間已去得老遠,石軒中茫然酒開腳步,疾追上去。不消多久,已追到馬車後面。
走到曙光熹微之際,已不知趕了多少路程。
黃衣女子忽然揭起簾子,伸出頭向後面瞧來。兩人四目相觸,石軒中驀地加快速度,貼著車廂旁邊,一面前奔,一面說道:“姑娘到底想把犬子帶到何處?”
她忽然笑一下,道:“你真有耐性,但目下天色已亮,道上有人行走,你這樣跟著馬車走,不但驚世駭俗,而且武林中人見到是你,恐怕有損你的聲名……”
石軒中雖然不曾留意,但也知道此女極少露出笑容,記得前後一共大概只笑過三四次,不覺凝望她一眼道:“這也是沒有辦法之事,石軒中豈願老是跟著姑娘的馬車?”
她道:“我有個法子,你上車和我一同坐,豈不就解決了石軒中一想也對,但還未回答,那黃衣女子忽然又道:“慢著,你上車來是可以,但你得先答應不能乘機下手搶奪孩子!”
石軒中心想如不打算奪回孩子,上車去幹什麼?當下也不理她,退回馬車後面。
走了數里,馬車忽然停住,只見那黃衣女子探頭出來,道:“你不願意與我一同坐在車裡,那麼到前面去趕車,這樣雖然還是不雅觀,但總比跟在車後好得多……”
石軒中默然不語,心想自己乃是天下知名的大俠身份,怎能替她趕馬車?
黃衣女子嗔斥道:“你真是不知好歹,走”前面那剽悍大漢得令後立即揚鞭,馬車絕塵而去。
石軒中跟在車後,越走越覺不妥,原來馬車中飄送來陣陣孩子哭聲,他硬起心腸,宛如不聞。又走了數里之後,但覺孩子的嗓子都哭得嘶啞了。
他忽然激動起來,怒火填膺,腳下一加力,兩個起落已趕過馬車前面,突然轉身大喝道:“停車!”
那剽悍大漢想是已知道他是什麼人,見他威風凜凜地攔在路中心,駭然硬勒馬韁。在那匹駿馬長嘶聲中,人立起來,但到底煞住去勢。
馬車一停,孩子哭聲也跟著停止,刺激一去掉,石軒中便冷靜下來。
黃衣女子揭起簾子,冷冷道:“你願意趕車了麼?”
石軒中虎目眨眨幾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黃衣女子喝道:“把鞭子給他”
那剽悍大漢跳落路上,走到他身邊,把鞭子遞過去。
石軒中不聲不響,歇了片刻,緩緩伸手出去。
他的手掌快要碰到鞭柄之際,斗然停住。這一剎那間,嬌妻愛子的影象閃過心頭,但同時那種大丈夫寧死不屈的豪氣也湧上心頭,前者迫他屈辱忍氣,徐圖救奪愛子的良機,而後者則堅持要他不得玷辱英名,寧可犧牲愛子的性命……他一身熱血一時衝上頭頂,一時又降到腳下,但覺此生此世經歷過無數的磨折劫難,卻沒有一次能比得上目下如此難以解決和令人困惱痛苦。
黃衣女子冷冷道:“你到底想怎樣?”
石軒中也不回話,虎目中忽然射出懾人的威嚴。那剽悍大漢見了面色忽然大變,手中長鞭跌落地上,猛可縱退大半丈遠。
石軒中豪氣忽斂,仰天長嘆一聲,突然縱上車前的座位上。
黃衣女子望著他的背影,呆了半晌,忽然喝道:“你躲在一旁幹什麼?還不上車趕路……”
她的話卻是對那剽悍大漢而發,那勁裝漢子過去拾起長鞭;走到車前座位旁邊,卻先向石軒中抱抱拳,這才跨上車去,繼續揮鞭駕車前行。
石軒中心頭一團紊亂,現在他該怎麼辦?這個詭秘的女子要到何處去?朱玲此時會不會已返家中?若然她尚未返,然則她到哪裡去了?這許許多多的問題在他心中此湧彼現,卻沒有一個他能夠回答的。
中午時分,馬車停在一個鎮甸內,那趕車的剽悍大漢下車打尖,黃衣女子呆在車廂裡,不出來也不說話。石軒中已經三日三夜沒有吃飯睡覺,此時感到必須吃點東西,以便維持體力,想來想去,只好跳下車,道:“姑娘如不願下車,石某就帶些食物回來……”
黃衣女子揭起簾子,露出清麗冷豔的面龐,微微一笑,道:“我以為你不會理我了……”
石軒中為之一愣,心想此話怎說?只好裝著不解其意,乘機偷望一眼愛子,只見他睡的正熟,面色紅紅潤潤,沒有一點異狀,便稍稍放心。
那黃衣女子道:“你不用擔心孩子,早上我已喂他幾粒靈丹,不過現在他也該吃點東西了……”口氣之中,對這孩子倒是甚為關懷愛顧。
石軒中這時倒不知是否要向她道謝,猶疑一下,轉身大踏步向一間館子走去。
他一邊進食,一邊看到有人牽了一匹駿馬過來,換了車上的馬,又有人送一個食盒給她。等他吃完出去,黃衣女子已把食盒遞給那個恭侍一旁的人。
孩子見到爸爸,在車內歡悅地連聲叫喊,石軒中見他精神極好,心頭一寬,微笑命愛兒乖乖坐在車廂內,自己則跨上車前座位之上。
那剽悍大漢早已等候在座位上,見石軒中已坐好,忽然問道:“請問石大俠到哪裡去?”
石軒中微微一怔,暗自想道:“若果聽命於我,自然是回家去黃衣女子在後面說道:“你既然出來了,如果有什麼事,何不先去辦好,再定行止?”
她歇一下,又道:“剛才手下人報告說,你家中至今闃然無人,但書房內的桌子上,卻多了一封柬帖,柬帖上寫著要你在端午節午時到達瑤臺應約,否則把你徒弟史思溫當眾處決,取他性命!”
石軒中緩緩道:“柬帖有沒有帶來?”
黃衣女子道:“沒有,你愛不愛相信都與我不相干。”
石軒中默然尋思道:“你說我家中無人,也就是說玲妹還未歸去……”這件事使他心情十分紊亂,歇了一會,忽然回頭問道:“那封柬帖是否是你留下的!”
她縮回車內,冷冷道:“帖上後面的署名是瓊瑤公主,信不信由你!”
石軒中想道:“假如她不是瓊瑤公主,那就是鬼母弟子無疑。看她的勢派,似乎天下遍地都有手下人,除了玄陰教之外,誰有這等本事?”
不知不覺之中,他已對黃衣女子的詭秘來歷發生好奇之心,另一方面,對於朱玲的安危本就使他極為焦慮,此刻又加上史思溫和上官蘭兩人,當真教他這位一代大俠深深陷入困境。不過經過最近數年隱修,胸中已有城府,故此內心雖然充滿憂慮,焦灼和困惑的情緒,但面上絲毫不露出一點神色。
他計算一下日子,端午之約距今只有兩個余月,目下當急之務,倒是關於峨嵋派之事,他已答應過在端午之前親赴峨嵋一次,此刻若然立即趕去,便可希望騰出多點時間準備前赴瑤臺之約心意一決,便極力摒棄掉心中憂惶之思,側顧那。漂悍大漢朗聲道:“那就有煩老兄疾赴峨嵋,越快越好!”
這剽悍大漢似是已得到黃衣女子吩咐,大聲應句“遵命”,長鞭一揮,蹄聲驟響,迅疾向西北方駛去。
一路之上,那黃衣女子半步也不曾下車,趕車的。漂悍大漢當真是拼命策馬飛馳。每到一站,便自有人牽一匹駿馬換去那匹疲乏無力馬。另有人送飲食到車內給黃衣女子食用,故此她未曾離開過馬車一步。
石軒中暗中觀察到愛子似是對這趟出門後所見的各種新奇景物極感興趣,同時和那黃衣女子也處得甚好,在這一方面的心事暫時擱下。但是朱玲的倩影卻時時刻刻在他腦海中閃現,使得這位鐵錚錚的大劍客也為之英雄氣短,兒女情長,時時緊鎖劍眉。
數日之後,已經到達峨嵋山下。黃衣女子命那駕車大漢把馬車駕走,她抱著孩子,款步跟在石軒中身邊。
石軒中好幾次想出手搶奪孩子,可是又想到自己除非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定又重又辣,那時孩子縱然奪回,但勢必把那黃衣女子擊傷與擊斃。這數日來她對愛子呵護備至,絲毫沒有加害愛子之意,雖是舉動不大合人情道理,但想來想去,卻又罪不至死……
只因有此一念,以致三番四次都欲發又收,終於沒有出手,白白放棄了幾個好機會。
這時正是上午辰巳之間,山上天氣十分晴朗,太陽高掛天際,萬里碧空,沒有一絲雲影。四山樹木,都呈現一片欣欣生意。
他們一踏上峨嵋山麓,立時吸引住所有遊人視線,都在竊竊議論這兩個俊美秀逸的年輕伴侶。
兩人走上一條寬大的山路,忽見路旁有兩個道人肅立不動。
石軒中望他們一眼,發現這兩名道人都是練過武功之士,正想過去詢問路徑。那兩名道人已遙遙打個稽首,其中一名問道:“敢問施主貴姓?”
石軒中拱手道:“區區石軒中,特來瞻仰名山……”
那兩名道人聽了“石軒中”三字,面上都露出肅然之色,其中一個道人說道:“原來當真是武林大俠劍神石軒中駕到,這一位想是石夫人和令郎了……”
那黃衣女子冰冷的臉上忽然透射出柔和的光輝,微微一笑,並不出言否認或承認。
石軒中不由得向她望了一眼,見她並無一絲不悅之色,心中大惑不解。暗想這黃衣女子風神絕世,冷傲異常,本來還生怕她一言不發便出手傷害對方,哪知她居然一點不生氣,同時也不出言否認,真真是件怪事……
情知石軒中乃是光明磊落的大俠,在他心中可沒有絲毫藉此對那女子吃豆腐佔便宜之心,只因心中疑惑尋思,故此沒有立刻糾正對方的錯誤。
那道人已接著又道:“敝派掌門人自從五日之前開始,每日派出全觀道侶,分佈本山周圍迎候石大俠大駕。本來以為大俠最近還不會駕臨,誰知俠蹤已於今日蒞臨荒山……”
石軒中微笑道:“石某接到太清真人法諭之後,心中實難自安,是以儘早趕來向真人負荊請罪……”
峨嵋派的兩名道人見石軒中說得客氣有禮,不禁都露出愉悅之色。其中一個轉身先走,替石軒中他們領路。另外的一個稽首說聲“失陪”後,斜縱人林,晃眼隱去。
他們才走了數里,已碰見四位道人,又走了一段路程,只見一位仙風道貌的老道人,率領著兩名較為年青的道士,迎候路上。
領路的道人遠遠見到,便向石軒中道:“那是敞派掌門人座下三位高徒之首,道號玄鏡。他們坐關多年故此一向不為世俗所知石軒中哦一聲,道:“這樣說來,玄鏡道長就是貴派未來掌門人……”
領路的道人恭敬地應一聲是。轉眼已走到切近,石軒中暗暗轉眼看看身側的黃衣女子,心想這回如被對方誤會她是朱玲,必須設法先解釋清楚。忽見她轉睛迎望過來,嫣然一笑。
石軒中見了她的笑容,心中一動,立即移目到對面的玄鏡道人面上,暗中卻忍不住尋思自己何以會心動之故?他隨即便想出一個道理,忖道:“她一直都難得露出笑容,正因如此,所以才令人覺得她的笑容分外動人……”
玄鏡道人稽首道:“石大俠駕臨荒山,貧道有失遠迎,尚祈海量宥之……”
他的話打斷了石軒中的思潮,連忙拱手道:“不敢當得玄鏡道長此言,石某專程請罪而來,不知是否能拜謁太清真人?”
玄鏡道人肅然道:“家師常對貧道等提及石大俠,言中極表仰慕尊駕的俠義肝膽,這一次驚動快駕,也是不得已的事情,目下敝觀已掃徑恭俠駕蒞臨。”
黃衣少女忽然挨近石軒中身邊,悄悄道:“這些道人真嗜蘇,把時間都糟塌了……”她的身體有些部分已貼到石軒中身上,手中的孩子伸手扯住父親的衣襟,叫了一聲“爸爸”。
石軒中真想出手把孩子奪過來,可是忽又想到自己何等身份,若然在峨嵋派未來掌門人之前,出手奪回孩子,日後如何才能解釋清楚?這種事情只能夠等下山之後,私下解決。
玄鏡道人耳目何等靈敏,那黃衣女子的話聲雖低,卻一字不遺地聽入耳中。但看她的神態,必是石軒中的夫人白鳳朱玲無疑,衝著石軒中謙和有禮的為人,自然不便與她計較。心中不禁暗自忖道:“她到底是鬼母調教出來的人,是以乖張無禮,我不可與她計較,只好裝著聽不見算了……”
石軒中伸手摸摸愛子的頭顱,微微一笑。但心中卻感慨萬千,敢情已有七八天沒有碰過愛子身體。
玄鏡道人說聲“請”,側身讓路,前面另有道人領路。石軒中謙讓一下,終於先走。兩人相繼擦過玄鏡道人面前,玄鏡道長忽然微微一怔,原來他鼻中嗅到一陣極淡的熟悉香味。
須知玄鏡道長身為峨嵋未來掌門,一向拘謹守禮,是以只在開始之時,遠遠瞧過黃衣少女一眼,只覺她長得甚美,此後便一直不曾瞧看過她,因此那黃衣女子到底長得怎樣,印象甚是模糊。
此刻被那熟悉的香味勾起回憶,記得那自稱為瓊瑤公主的神秘蒙面白衣女,手中所捧的經尺金爐所冒的迷人香氣,正是這等氣味。
他們走了十多里路之後,玄鏡道長才釋然地拋開心中疑思,暗想朱玲本是鬼母一脈,那瓊瑤公主也是玄陰門的家數,說起來本就是同脈同源,是以她們所用的香料氣味相同,不足為異。
他們穿過許多山嶺,石軒中坦然而行,那黃衣少女忽又挨近他身邊,悄悄道:“你看見這一路上的重重埋伏沒有?”
石軒中側脫一眼,並不回答。
不久已走到隱仙觀下面那條夾植著古松高柏的大道。沿著大道上去,眼前豁然開朗,只見一塊廣已極的草坪上,有幾隻麋鹿自在遊行。再過去便是金碧輝煌的隱仙觀。
一夥道人肅然站在觀門,遙望路口這邊。石軒中遠遠一看,已認出當中一位老道人便是太清真人,左邊是濃髯繞頰的白靈官,右邊兩位老道人,卻未見過。在這四人身後,還有四名清俊道憧,捧著拂塵侍立。
等到雙方相距不足一丈,太清真人稽首道:“石大俠賢伉儷惠然而來,荒山同沐光寵……”他的眼光轉到黃衣少女面上,突然住口,眼光掠過一絲驚訝之色。
原來太清真人從前見過朱玲,故此這時一眼望去。那黃衣女子竟是另外一人,不覺大感驚訝。但他修為功深,面上自然不會流露出來。
石軒中心想這誤會使不得,開口之前,先望黃衣女子一眼。那黃衣女子正好也看他,四目交投,她展眉微微一笑,低頭在孩子面上親一下。
石軒中微微一怔,暗想她為何絲毫不介意這個誤會?這個念頭使用遲滯了一下,未及談話,已聽白靈宮用洪亮的聲音道:“貧道那天……”黃衣女子驀地抬頭,冷冷道:“你想說我麼?”
白靈官說話時雙目望著她,當然要說及她,聞言微怔,但覺此女口氣冷得驚人。
黃衣女子繼續用冰冷的口氣道:“你們把他請來”她指指石軒中,又道:“就是要談論於我?”
這句話太清真人首先受不起,他們都是正派的人,哪能談論一個女子!當下道:“師弟不得多言,這位女施主說得對?……”這時太清真人已不肯貿然稱呼她做“石夫人”。
太清真人又道:“請兩位移駕敝觀內待茶,然後再談如何?”
黃衣女於冷冷道:“這話才有道理”
石軒中雖覺得她無禮,但在太清真人等面前,又不便斥責她,忙道:“石軒中乃是待罪之人,辱蒙真人如此禮待,深感不安……”
太清真人微笑肅客人觀,石軒中和黃衣女緩步走進去,一連穿過三座大殿。四五座院落,前面領路的道人尚無止步之勢。
黃衣女低聲對石軒中道:“這座道觀之內重門疊戶,地方極大,如若被困在觀中,脫身甚難,我猜他們也是這等用意……”
她的話聲雖低,但後面太清真人、白靈官與玄鏡、玄鍾、玄鈸等五位道門奇士卻聽見了。
石軒中虎目一睜,正要斥她不得亂說,忽然發覺她面上表情十分真摯。心想事實是如此,她說的話並沒有錯,只不該在太清真人等之前說出來而已!但也許她的江湖經歷和人生經驗不足……這麼一想,便不忍當著眾人面前呵斥,傷害她的自尊心,便緩和地道:“你不可隨便說話”
白靈官性情急躁,見石軒中只輕描淡寫地答了一句,分明承認他也有此想法,不過不便說出口而已。不禁怪叫一聲道:“師兄可聽見?”
太清真人在這剎間突然對石軒中的評價降低了十萬八千里,這位玄門得道之士一直暗中小心觀察石軒中和那黃衣女子的關係,此刻見他們說話時親近的口氣與及石軒中對她曲予袒護的態度,不由得認定這黃衣女子多半就是石軒中的情人之類的人。雖然在當時的社會觀念上,大丈夫三妻四妾毫不希奇。可是石軒中除了劍術稱雄武林以外,還有一個“情”字,乃是被天下人公認為無可比擬的一位。因此這種事情在他身上發生,其意義便和常人判然有別。
他停住腳步,白靈官及玄鏡等三人也跟著停住。前面領路的四名道重絲毫不知,繼續前走。石軒中和黃衣女只走了兩步,便聽出有異,止步回頭看去,只見太清真人肅穆地站住尋思。
石軒中知道黃衣女的話已引起誤會,不禁望她一眼,低聲道:“你以後最好不要說話。”
黃衣女親一下孩子,微笑道:“好吧,我聽你的話就是……”
石軒中心頭一陣彆扭,想了一想,才明白這陣彆扭之感乃是被她柔順服從的態度所引起,要是她仍然用冰冷峻拒的口氣和態度的話,峨嵋方面的人不須解釋也可以瞧出他們之間的蹊蹺可疑。
太清真人忽然道:“貧道乃是邀請兩位到後面的隱仙樓上待茶……”
石軒中應聲道:“真人如此禮遇,石某深感榮幸”
太清真人淡淡道:“那也談不上禮遇,此刻貧道忽然想起隱仙樓上地點不大適當,不如改在前面大殿之內為宜,玄鈸,你在前面引路……”
玄鈸道長應一聲“是”,轉眼向石軒中道:“賢伉儷請隨貧道往這邊走”
石軒中一聽“賢伉儷”三字,心想這誤會使不得,必須立即更正自己和那黃衣女並非夫婦關係,當下朗聲道:“玄鈸道長且慢,石軒中有話要說……”
白靈宮暴聲道:“石大俠別害怕,家師兄改的地方乃是入門第一座大殿……”
太清真人心中鄙視石軒中,不但不阻止白靈官無禮之言,還仰頭向天冷冷一笑。
石軒中一時弄不清楚對方的態度何以轉了一百八十度,暗想他們又誤會了自己的意思,此刻也解釋不清楚,倒不如等大家坐定以後,慢慢加以解釋。
他一生光明磊落,向來是尊賢敬老,抑強扶弱的為人,故此這時受到委屈,仍然容忍在心,謙然一笑,道:“白真人誤會石軒中之意,石某暫時難以解釋,不如遵命先到前面大殿再說……”
一行人又回到前面,殿內早已擺好几椅,太清真人心中儘管鄙視石軒中,但他乃是得道高人,應對之間仍不肯十分失禮,便讓石軒中等二人在紅木幾左首的椅上落坐,自己落坐在右邊的椅上,與石軒中隔幾相對。
黃衣女子卻不肯坐,抱著孩子站在石軒中椅子後面,面色冰冷之極,好像對這些道人大感不滿。
太清真人徐徐道:“石大俠來時,想已見過令高足玉亭觀主史思溫了……”
石軒中道:“沒有,劣徒已被江湖間競相傳說的瓊瑤公主劫走,不知下落……”
這個回答大出一眾道人意料之外,都顯出驚訝之容。
白靈宮厲聲道:“敝派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還沒有一點事故,在此之前,你還派了一個女孩子來救援他……”他歇一下,也不理石軒中愕然之色,徑下結論道:“因此可以不管他們去向下落,但你分明早已知道此事!”
石軒中怔了一會,道:“白真人上一次並無下告這一點,石某實在全不知情。”
太清真人望著玄鏡道長,緩緩道:“那個女孩子叫什麼名字,你不妨告知石大俠,也好提醒他……”
玄鏡道長道:“那位女施主複姓上官,單名蘭!”
石軒中一怔,道:“哦,她已來過峨嵋……”說時已想起無情公子張鹹報訊之事,心中反而大大寬慰,暗念如果她的危險乃是發生於峨嵋的話,自己來這一趟可算是對之又對。當下道:“上官蘭目下可在此地?”
白靈官這時才想起來,暴聲道:“她要是在這裡的話,那天無情公子張鹹怎會和貧道走在一起!”
石軒中一想也對,但也更覺混亂。玄鏡道長向太清真人道:“弟子想把當日情形告知石大俠,尚祈師尊俯允所請廣太清真人頷首道:“你說吧……”
玄鏡道:“令高足最後一次孤身被困在貧道主持的七煞劍陣之內,歷時達兩晝夜之久,最後敝觀忽然被人縱火,貧道等都趕返觀中,其時上官姑娘忽然出現,以青巾蒙面,先是殺死敝派防備閒人撞人而攔在路口的兩名弟子,玉亭觀主見她來援,便衝出劍陣,雙雙遁走……”
石軒中疑惑道:“她既然矇住面孔,貴派何由得知便是上官蘭?”
太清真人目視玄鏡,微微頷首。玄鏡道長便笑道:“那個縱火焚觀引回家師及貧道等的嶽姓少年,不久被搜出蹤跡,陷入本門劍陣之中,卒於被擒。這個嶽姓少年也是崑崙嫡傳,是他親赴屏南找到石大快報告此事,才把上官蘭姑娘帶來……”
石軒中聽了此言,心頭微微溫怒,暗念那姓岳的少年幾曾見過自己,卻不料硬咬他一口,以致難以自辯。退一步說,假如姓岳的少年當真到過屏南,那就是朱玲把他瞞住,這也是不該之事!
他想了一下,便肅然道:“石某如說不知此事,料諸位也難以相信,不知那姓岳的少年現下囚禁何處?石某有幾句話要當面問他!”
玄錢道人低聲對太清真人道:“弟子竊以為不能讓他們見面……”言下之意,大有顧慮石軒中乘機把人劫走。
太清真人沉吟一下,忽地微微一笑,道:“此事不須砌詞隱諱,貧道不妨坦告石大俠,那嶽姓少年當天晚上便離奇失蹤,竟查不出絲毫線索!”
石軒中暗暗佩服這位一派掌門人的坦蕩襟懷,但不禁苦笑一下,忖道:“常言道是賊咬一口,入骨三分,如今人質不在,無由辯白,這個黑鍋又是背定的了……”
玄鏡道長緩緩道:“家師這次邀請石大俠駕臨敝觀,因大俠是玉亭觀主史思溫的授藝師父,意欲當面解決這件公案……”
石軒中起座欠身道:“石某恭聆真人諭示……”
玄鏡道人稽首還禮道:“大俠毋須過謙,只怕解決之法,不易獲得雙方同意。”
說到這裡,突然一位道人匆匆進來,向太清真人躬身行禮,稟道:“武當金府真人率領左右二老,已踏入觀前草坪之上!”
太清真人霍然起立,環視眾人一眼,道:“你們陪石大俠夫婦暫坐片刻……”
石軒中久聞武當派掌門金府真人之名,但因他多年來均在武當山上隱練潛修,江湖上極少人見過這位領袖武林內家各派的掌門人,這時本也想出去迎接。但太清真人這麼一說,只好端坐不動。
玄鏡道長似乎是唯一對石軒中仍然尊重和頗有好感的一個,他微笑道:“金府真人與家師昔年尚未接任掌門之前,已是極要好的朋友,時相過從,但接任掌門之後,反而形跡疏遠,可見得雖在玄門之中,名位的干擾仍不能兔……”
正說之時,只見四位老道人魚貫進來。當前並肩而走的一個是太清真人,另一個老全真高冠峨髻,相貌清古,手中執住一支拂塵,遠遠望去,宛如圖畫上的老仙真。
後面兩個老道人一高一矮,高的一個眉濃口闊,環眼扁鼻,舉止之間,隱隱流露出火氣。矮的一個雙眉特長,雙目深陷,神情間透出一股陰沉之氣。
石軒中固然注意地打量那名震一代的金府真人,但對他們身後這兩老也極為注意,心想江湖上盛傳武當派實際主持全派事務以險辣出名的左右二老,原來長得這般模樣。
這左右二老的道號也極為古怪,那個身量較矮,神情陰險的稱為左寒子。此人一肚子詭計陰謀,為人行事好以詭譎取勝。那個身材較高,火氣猶在的道人,法號右炎子,他天生稟賦過人,任何武功一學便會,一練使精,武當一派之中,以他武功最強。但他天性兇暴,殺心特重,隨便一出手,都是重辣致命的手法,因此以“辣”字聞名江湖。
他們兩人原不是武當弟子,在武林中頗有惡名,後來投入武當門下絕跡不再下山,已達二十年之久,當初武當派為他們起名的長者,便是因他們稟性特異而故意取此法號,要他們慎誡前過,不得再犯。到金府真人接任掌門後期,對他們兩人異常信任,所以派中大事,他們兩人均可決定。許久以來,武當派都沒有什麼事發生,只有不少慕名上山求藝的人,被他們驅回,而所用的方法,稍覺嚴厲偏詭而已。
那金府真人和左右二老想是已知石軒中在座之事,踏入殿門之後,六隻炯炯有神的眼睛,都集中在石軒中和那黃衣女與及孩子身上。
走到切近,石軒中含笑起立,拱手為禮,金府真人稽首還報,道:“貧道雖然多年隱修荒山之中,但石大俠威名,如雷貫耳,久仰,久仰……”
石軒中忙道:“真人率領貴派,領袖武林內家各派,天下之人,無不聞風景仰,哪似石軒中幸致薄名,倒教真人見笑了!”
他頓一下,又望著後面的兩個老道人道:“武當左右二老名震武林,石軒中也是欽仰已久……”
左右二老一齊含笑稽首,但因金府真人在前,他們不敢隨便搶先說話。
玄鏡等道人都退開侍立在太清真人身後,座中只有石軒中。太清真人。金府真人和白靈宮,那左右二老也侍立在金府真人後面。
金府真人年逾七旬,自然無甚顧忌,細細看那黃衣女子幾眼,然後道:“嘗聞石夫人乃是當世第一美人,今日一見,果然傳言不虛。”
石軒中俊臉微紅,但那黃衣女子神色全然不變,依然冰冷迫人,對於金府真人之言,宛如沒有聽見。
金府真人後面的左右二老,見她也不理,甚至神色間更見冰冷,不禁都暗暗生氣,心想金府真人身為武當掌門,當真是言重九鼎,他從未這樣稱讚過任何人,特別是女人。右炎子勃然作色,但一時說不出恰當的氣憤話。左寒子知道右炎子的意思,唯恐他氣憤之下,口不擇言,失了二老身份,立刻冷笑一聲,道:“石夫人不必認真,敝掌門真人不過是循例客氣之言!”
此言一出,不啻說黃衣女並非當真稱得上天下第一美人。黃衣女只冷冷掃他們一眼,也不言語。
黃衣女雖不言語,石軒中卻禁受不住,只因武當左右二老把黃衣女當作朱玲評論,出言譏諷,他並非要人家也承認朱玲是天下第一美人。但朱玲既不在此,理應不能談論於她。
他朗聲道:“賤內姿色美醜,本來不值得諸位掛齒,但她……”他回頭望一眼黃衣女,然後轉回頭,正要說話,黃在女忽然冷冷道:“你不須解釋,他們說什麼話我只當如聽不見……哼,哼,自家長得怪模怪樣,還敢蜚長流短,說媸道妍,也不照照鏡子去,我根本不曾把他們看在眼內……”
武當左右二老臉色齊變,右炎子右手驕食、中二指,虛虛一點,暴聲道:“你敢罵人……”
一縷勁疾冷風,從指上射出,暗襲黃衣女嘴巴。這一下手法有輕有重,假如對方運功相抗,則重力發出,可以取敵性命,如若對方諳曉其中奧妙,不敢反抗,至多斷折兩三個門牙。
石軒中見那武當左右二老中的右炎子出手,竟不顧身份,而且還是極為毒辣的手法,心中大為慍怒,暗想就算是她不對,言語間衝撞了他們,但憑他們是武當左右二老的身份,也不該立即出手。
他怒氣一生,反而袖手不理。
右炎子指力到處,忽遇抗拒潛力,不覺冷笑一聲,驀地增加功力。
金府真人雖不回頭瞧看,卻已宛如目睹,沉聲道:“師弟不可無禮”
右炎子被掌門真人一喝,登時收回大半功力,但所運力量仍然非同小可。
太清真人也甚感不悅,暗想武當左右二老素以險辣出名,原來當真不假。而且在掌門真人之前,膽敢妄自動手。這等囂張放肆之罪,實在不能輕恕,不過礙於金府真人在座,自己卻不便出言斥責。
只見右炎子忽然身軀一震,臉目間微微變色,隔了一陣,才突然退了兩步。
在座的人無一不是武林中頂尖高手,都是個中大行家,一望便知右炎子已吃了大虧,已是受到反震之力後,對方那股力道猛不可當,是以暗中抗拒了一陣,仍然禁不住後退兩步。
這一來所有的人無不暗暗震動,登時對那黃衣女刮目相看。須知武當左右二老威望極隆,能夠用力把他震退,已是驚人之事。何況剛才右炎子分明已收回二指,但對方反震之力已傳到右炎子身上,久久不散,最後終把他迫退兩步,這等功夫,更是超世絕俗,人間罕見。
右炎子咬牙切齒,忍住滿腔羞慚怒火,冷冷道:“石夫人的玄陰真力實在高明,貧道總有一天要再向夫人領教”
黃衣女面上毫無變化,仍然是那股冰冷的神情。似乎眼內根本沒有右炎子這個人,是以他的話當作不聞。
右炎子氣得簡直要嘔血,觸發了狂野的天性,面容驟然間變得獰厲驚人。忽覺腰間一麻,全身不能動彈,也不能言語。原來已被左寒子點住穴道,過了一陣,左寒子才把他穴道解開,轉臉向他陰森森微笑一下。
右炎子素知他詭譎多詐,平日搭擋已慣,當下勉強忍住心頭憤火,門口侍立原地。
太清真人道:“剛才正好和石大俠談到解決之法,金府真人便駕到,因此把話題岔開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02:28
第二十八章 勾心鬥角
石軒中肅然道:“石軒中敬請真人賜示一切!”
大清真人道:“石大俠客氣了,貧道豈敢克當。貧道決不會故意與令高足為難,日後僥倖把今高足請到微觀之後,貧道將召集本門全部弟子,另外邀請幾位武林名望高隆的人,公開審訊。然後作最後處置!”
石軒中聽了,覺得這倒是十分公平的辦法,但史思溫目下在何處?況且多年師徒之情豈能忘記,縱然見到了他,能不能親手把他擒住,解送來峨嵋山上?
他方在沉吟尋思,太清真人又道:“目下唯一問題,就在石大俠身上!”
石軒中道:“真人請說!”
“貧道暗想石大俠與玉亭觀主有師徒之情,要你把他交給本派處置,未免不近人情。但敝派如果派出人手擒捉令徒,又怕石大俠以威名攸關,暗中庇護,不免演成門戶之爭,遺禍之大,難以想像……”
石軒中迫到這個地步,只好肅然朗聲道:“劣徒倒行逆施,妄開殺戒,傷及貴派道友,真人不加石軒中之罪,已感激不盡。按理說石軒中應該立即清理門戶,並向掌門真人謝罪。但劣徒目下不知所蹤,一時恐怕未能尋獲,要是貴派能在石某之前,將劣徒擒回貴山,就請真人秉公處置,石軒中決無異議……”此言一出,峨嵋派的人全都暗暗透口大氣,卸下心頭一塊大石。要知石軒中號稱劍神,武功深不可測,天下之間,已無敵手。若然他從中阻梗,嵋嵋派雖然人多勢眾,也不中用。
左寒子旁邊就是白靈宮,他俯身過去,輕輕道:“石軒中分明有心推卸責任,試想他身為師父,尚且有找不到徒弟之慮,天地何等廣闊,你們更往何處找尋。”
白靈官一聽真個有理,但想了一下,又愣然回頭問道:“若然他真找不到,又該如何?”
左寒子陰險地笑道:“你只問他是否要找徒弟,若然他不找,便是推卸責任。要是他要找,可以迫他把如何找尋的線索說出來,大家一同去找,同時要他答應找到之後,要立即通知你們……”
白靈官大悅道:“這法子再好也沒有……”轉過頭去,望著石軒中大聲道:“請問石大俠離開敝觀之後,是否去找玉亭觀主?”
石軒中沉吟一下,想起朱玲也是失蹤,當下坦白地道:“很難說,現在還不能決定!”
黃衣女忽然冰冷地哼了一聲,瞪了左寒子一眼。
白靈官大聲道:“玉亭觀主史思溫乃是石大俠門下,若然石大俠不肯找尋於他,卻教敝派之人從何著手訪查他的蹤跡?”
石軒中一聽真有道理,可是他並非完全撒手不管史思溫的意思,而是覺得愛妻朱玲不知去向之事,比史思溫更為可慮,因此剛才無法答應白靈官立刻訪尋史思溫。他正在心口相商,設法措詞之時,後面的黃衣女忽然冷冷道:“你們峨嵋派要審訊史思溫的罪狀,就得自己設法把他擒來,難道以峨嵋派的威望,還怕捉不到一個史思溫?”
白靈官怔一下,無言可答。左寒子陰笑一聲,道:“貧道雖是局外之人,但石夫人的話有欠公允,不得不請教幾句……”
黃衣女冰冷之極地道:“你既是局外的人,那就閉嘴!”
左寒子陰陰笑道:“石夫人言詞甚是鋒利,貧道佩服”
黃衣女仰目向天,冷然道:“何止言詞鋒利,論到文事武功,也高你們一等!”
這話可把全殿的人除了石軒中之外,全都帶上了。太清真人和金府真人都是得道多年,名尊身榮的一派掌門人,雖然覺得此女口氣太大,過分驕傲,但仍然忍住,不肯跟一個女流計較。可是武當左右二老與及白靈官、玄鍾、玄鈸等五人卻都大不服氣。玄鏡道長是峨嵋未來掌門,涵養功深,也像兩位掌門人一樣不曾計較。
右炎子和白靈官一齊仰天大笑。黃衣女冷冷喝道:“你們少裝怪樣!”
此女不說話則已,一開口話卻難聽已極,加上口氣神情都彷彿從冰塊裡迸出來,實在教人難忍。
石軒中面色一沉,回頭道:“你怎可這樣說話!”
黃衣女不理他,環視殿中眾人一眼,最後停在左寒子面上,冷冷道:“剛才已說到要點上,你就把話岔開……”
金府真人徐徐道:“夫人有話請說!”
黃衣女道:“峨嵋派有本事把史思溫捉來,自無話說。但如由石軒中擒住,武林中規矩是自行清理門戶,幾時有師父把徒弟捉住送給別人審問處理之理?此所以那出主意之人,實是不通情理之輩”
她的眼光一直停在左寒子身上,這話不啻當面罵他。但左寒子卻名不虛傳,的是陰險過人,此時仍能沉住氣,宛如無事。
黃衣女又道:“石軒中說過不理史思溫之事,已經給太清真人莫大面子。但他雖放手不管,我卻偏要管這件事,你們要找史思溫,不妨問問我……”
金府真人和太清真人那等修養功深之士,聞言也禁不住微微變色,互視一眼。其餘的人,無不吃了一驚,連石軒中也不例外。
太清真人微笑道:“既然夫人擔當此事,那就好辦了……”
石軒中突然起身,轉頭望她,還未說話,黃衣女冷冷一笑,道:“你別管我”說時,一隻手掌按在孩子背上。
石軒中但覺此女喜怒冷暖之情,大異常人,心知她手掌放在愛子背上之意,乃嚴重警告自己不得管她,否則便當場把愛子處死。
他雖是天不怕地不怕,但碰上這個不近人情的女人,卻當真怕她一時激動,向孩子施下毒手,登時把想說出的話完全咽回腹中。
黃衣女似是看出他已經屈服,收斂起冰冷之容,甜甜一笑,道:“這樣就對了……”
她這一笑宛如大地回春,四周的玄門高手也突然感到一陣溫暖。
石軒中本是聰明絕頂之人,虎目一眨,緩緩道:“原來你知道思溫的下落。……”
黃衣女面色一冷,道:“是與不是,你最好也不要管……”
石軒中毫無辦法,暗想對這個喜怒無常的人,決不可用常情常理推度,說不定她為了一點點不高興,就足以下毒手,把孩子震死。
這時十餘道目光都瞧著他們,這些道人們哪知石軒中是為了愛子性命之故,不敢與這黃衣女相強。此時見他如此軟弱,不禁都感到十分奇怪。
石軒中淡淡道:“好吧,我什麼都不管。你把孩子還我,我立刻離開峨嵋山……”
這幾句話表面上聽不出什麼道理,倒像是夫妻意見不合所說的氣憤話。
太清真人容色一肅,道:“敝觀雖不是龍潭虎穴,但石大俠想離開此地,除非先留下一個道理!”
黃衣女冷冷道:“不過是座破廟罷了,我倒要試一試有什麼驚人之處!”
玄鈸道人宏聲道:“家師不與女流鬥口,夫人最好少說幾句。”
左寒子忽然插嘴道:“太清真人乃是防備石大俠離開,別人作不了主,並非要強留石大俠在此,要是石大俠放心離開的話,太清真人自然會向知道史思溫下落的人找個公道……”
太清真人眉頭一皺,心想自己絕無此想,左寒子妄作主意,當著眾人面前,他是武當左右二老的身份,卻不便駁回他的話黃衣女明知左寒子設法要她留在此地,雖是明知此意,卻偏要留下。突然把手中孩子交給石軒中道:“你不放心孩子,那就帶走,我倒要瞧瞧什麼人能把我留住……”
石軒中接過孩子,多日來一樁心事,此時方始放下。他轉身向太清真人和金府真人等行個禮,道:“恕石軒中先行告退……”’說罷大踏步走出殿去,居然當真沒有一個人出手攔阻。
石軒中胸有成竹,早已記住此殿形勢,一腳踏出殿門,迅疾掃瞥四下一眼,但見殿門外面便是一座通天院子,再過去便是隱仙觀大門。這時大門外排列著不少佩劍道人,但都是面向觀外。
石軒中吸一口真氣,施展出絕世輕功,驀然縱上半空,彷彿騰雲駕霧地飛越過高達四丈的殿頂。
大門外的道人們已聽到有人出來,紛紛回頭瞧看,但這時石軒中已飛越過殿脊,隱蔽住身形。這些道們人都詫訝四望,但哪裡看得見絲毫人影。
石軒中身在半空,尚未踏落殿瓦之上,暗暗一提丹田真氣,身形就像長了翅膀似地向前面疾然飛射,筆直飛到三丈外的大殿邊緣,這才墜下。
就在他下墜掠過簷沿之際,陡然伸手輕按殿瓦之上,登時在空中打個斛鬥,輕如柳絮般閃入簷下。
這座大殿高峨廣闊,是以屋簷離地也有一丈五六之高,石軒中閃入之處,正是大殿後面的一道兩門,門上有塊橫匾。石軒中毫不考慮,四肢一縮,滾入牌匾之後,同時之間已輕輕點住愛子睡穴,免得他忽然發出聲音,被人發覺。
那塊橫匾之後地方有限,他縮起雙腿的話,勉強可以容納。
但當他身軀滾落匾後之時,鼻際陡然嗅到一陣如蘭似麝的香氣,跟著數縷強勁冷風,直撲五官。
這一下猝出不意,石軒中雖然立刻知道敢情是橫匾之後藏得有人,正出手突襲他五官要穴。可是橫匾之後總共才不過三四尺的空間,哪裡還能閃避?迫不得已面孔一側,避開要穴部位,左手已貼著自己胸口疾封上去。
那數縷勁疾冷風宛如有形之物,擊在他臉上,隱隱生痛。石軒中心頭微凜,暗念此人指力如此高明,若然吃他擊在五官要穴之上,縱有罡氣護體,也難免負傷立時昏迷過去。
要是換了別的人,沒有玄門罡氣護住頭面,這一下也非弄個滿面青紫,立受重傷不可。偏偏碰上石軒中身懷絕藝,並且已達超凡入聖的境界,這一下僅僅覺得面上隱隱生痛。
說時遲,那時快,石軒中心頭微凜之念,宛如電光石火般閃過之際,左手五指封處,已抓住對方一隻手。
他五指一扣,身軀已壓在那人身上,但覺對方無論是被抓住那隻手或者是身體,都是軟綿綿的,柔若無骨。
這種感覺再加上剛才鼻中嗅到的一陣如蘭似麝的香氣,不必再看也知道匿在匾後之人,必是個女子無疑。
那橫匾後地方本來就小,但仍然能容納石軒中大半身形,又可測知這位女性必定是窈窕纖巧的身材。
石軒中五指一扣,卻只用了四成真力。但感對方身體一震,似是甚為痛苦。
他在匾後黑暗之處,那雙夜眼登時發揮妙用,迅速一瞧,果然身下壓住一個女子,身穿雪白羅衣,面上矇住一方輕紗,因此看不清她的面容。
她的右掌被石軒中五指扣住,左手本可突出襲敵,但石軒中五指之上拂拂傳出沉重無比的真力,製得她渾身發麻,呼吸欲絕,那隻右掌掌骨是快要碎裂般陣陣劇疼,哪裡還能出手傷人。
石軒中一看這女子身穿白衣,面上蒙紗,不由得在心中長嘯一聲,暗想這一回真是機緣湊巧,這個白衣女子分明就是江湖傳說中的“瓊瑤公主”,想不到無意之中,竟被自己制住。
目下唯一的遺憾,便是不能開口詢問。他突然心念一動,暗想根據武林中傳說,誰也未曾見過這“瓊瑤公主”
的真面目,自己何不趁這機會,先認清她的面貌?
但這個心念在方寸之間轉來轉去,一時竟無法決定。原來石軒中為人天生光明磊落,忽又想到自己趁著機緣湊巧,把她制住,本來已經不大對,更何況乘人之危.窺看她廬山真面目?
這等行徑,固然不是胸懷磊落,行俠仗義之士所應為,其次還有一點,便是石軒中曾有前車之鑑,他在幾年前曾經見過苦海雙妖戚仁君蒙在青紗後的真面目,極為醜陋可怖。當時他就有個感想,認為凡是一個女人,不肯以天生面目示人,必定有極大的缺陷,所以才會用東西遮蓋起來。
數年前的感想正可以移到現在的情況,這個白衣女郎近來已名震遐邇,武林中無人不知。可是她一直用輕紗矇住面孔,不用說也因面孔醜陋或者殘缺的緣故,所以如此。
說時嚕囌,但當時石軒中不過心念一動而已。
他微微一笑,施展內家傳音之法,道:“姑娘恕我石軒中無心冒犯,但殿後也有不少道人散佈,石軒中如離此處,恐怕要被發覺……”
他這種內家傳音之法,只有那白衣女郎一個人聽到,就算此時還有人在旁邊,雖是近在咫尺,也無法聽得見。
那白衣女被他制住,不但不能動彈,也無法說話。同時面上又有輕紗罩住,連表情也看不見。是以她到底是不是原諒石軒中這種無心冒犯,誰也不知道。
石軒中把五指上的力量減了兩成,以免對方劇疼難支。然後凝神向殿內聽去。
只聽殿內傳出那黃衣女冰冷的口音道:“不錯,我知道史思溫的下落,你們有本領把我留下的話,我或者會說出來……”
石軒中劍眉輕皺,心中已想像得出那黃衣女說此話時,神情何等冰冷驕傲。他曾經和那黃衣女換過兩掌,知道她武功之高,當世罕見。可是目下在殿中七位玄門之士,內中有兩個是天下武林人無不敬重欽佩的一派掌門,其餘五人,也沒有一個不是武林高手,雙方形勢強弱,實在太過懸殊。
他正在尋思之際,摹覺身軀下面的白衣女手掌一掙。
石軒中一身武功已達出神人化之境,反應之靈敏,字內罕有可與比擬之人。就在對方掙動之時,力量尚未用上,他的五指上已佈滿真力,把白衣女的手掌扣得緊緊。
這時殿內一陣寂然,那金府真人和太清真人身份甚高。而他們開口說出強要留下一個女人的話,似乎難以出口。
這兩位名高望重的一派掌門人既不言語,殿中竟然鴉雀無聲。
黃衣女緩緩環視七個道人一眼,冷冷道:“武當峨嵋在武林中聲名不弱,誰知都是沒有真才實學之輩”
右炎子和白靈官齊齊暴聲大喝道:“賤婢住嘴?……”黃衣女冷笑道:“我如若怕你們洶洶聲勢,也不敢到這裡來了……”
她頓一下,突然聲色俱厲地道:“你們在此大呼小叫,想怎麼樣?”
白靈官和右炎子被他駁斥得怔一怔,一時都答不上話。
玄鏡道長徐徐道:“夫人自願擔起重責,今日不能怪出家人無禮,貧道不才,願向夫人請教幾手絕藝!”
他到底不愧是行將領導峨嵋一派的未來掌門,說話時態度冷靜,又說得不亢不卑,既不示弱,亦不失禮於一個女人。
黃衣女兩道修眉輕輕一聳,鳳目中射出威光,凝視玄鏡道人一眼,冷然道:“你不行,另換一個!”
玄鏡道長毫無火氣,微笑道:“夫人口氣真大,但貧道仍然不甘落後,務請夫人賜教幾手!”話一說完,忽然覺得對方的修眉鳳目,生似在什麼地方見過,印象甚為熟悉!
黃衣女發覺全殿的人都不言語,便點點頭,道:“既然連峨嵋掌門也默許你出手,足見你有點身份,你輸了之後,大概別人都不會抵賴!……”
玄鏡道長一面思索,口中應道:“貧道雖是藉藉無名的人,但幸蒙武當掌門真人及家師見證,若然貧道輸了,夫人放心離開……”
右炎子突然大聲道:“請恕貧道無禮放肆,我想先會一會這位口氣驚世的石夫人……”
黃衣女冷冷道:“你想和我比,還差得太遠,還有一點我要說明的……”
右炎子怒喝一聲,岔住她的話頭,道:“賤婢自視不凡,誰還怕你?”
話聲甫歇,倏然一掌隔空劈去。兩下相距足足有一丈四五之遠,但右炎子功力深厚,掌力功夫的確具有驚人造詣,但見狂飆暴發,殿中諸人無不感到風力罩體衣袂飄動。
黃衣女神情冷漠如故,就像一座冰雪雕成的美人一般,對於右炎子那等威猛的掌勢,視如無睹。
直等到掌力襲上嬌軀,她才一揚纖掌,只聽“呼”地一響,右炎子那股隔山擊牛的掌力,被她隨手一掌,帶得方向歪開,徑從她身邊掠過。
她雖是輕描淡寫地隨手一掌,但功力之高,已足可教武當。峨嵋兩位掌門人暗暗驚凜。
金府真人沉聲道:“右炎子住手,且待說明白了才動手不遲!”
右炎子不敢違拗,氣哼哼收回正要續劈出去的掌勢,忽然悟出掌門真人禁止他出手乃是含有深意,原來右炎子素來性情兇暴,因此往往沉不住氣。往昔碰上這個強敵,心氣一浮,非敗不可。故此金府真人當機立斷,先行禁止他出手,待他冷靜下來,那時縱然敗在敵手,也輸得心服口服。
黃衣女冷笑道:“我沒說錯吧,你還差得太遠……”
右炎子哼了一聲,卻不反唇相譏,暗自運功行氣,蓄聚真力,準備再度出手。
黃衣女連冷笑之容也收起來,越發冷得驚人。她掃視眾人一眼,道:“有一件事我必須說明的,就是我和石軒中的關係,我和他雖是一齊上山……”
殿外的石軒中聽到此處,心中大慰,暗想剛才自己兩次三番想說明此事,都沒有機會,目下由她自己說出來,不愁峨嵋武當之人會不相信。
白靈官忽然插嘴道:“誰都知道你不是白鳳朱玲,哪個有功夫聽你嚕囌……”
黃衣女冷森森地喝道:“閉嘴!”
白靈官鬚髮皆豎,厲聲道:“你喝叱誰?”
“你!”她冰冷地說,舉起纖纖食指,向白靈官虛虛點去。
太清真人忽然袍抽一拂,發出一股“乾清真氣”,擋住白靈宮面前。果然感到一點陰寒勁氣,疾射過來,恰好投入那股乾清真氣之內,沒有點中白靈官。
太清真人沉聲道:“夫人焉可以陰毒手段暗算敝師弟……”
黃衣女冷冷道:“我高興怎樣,用不著你管!”
白靈宮以及玄鍾玄鈸都現出怒色,連修養功夫最好的玄鏡道長也因那黃衣女侮辱師尊,心頭火發,走出大殿當中,朗聲道:“貧道在此候教”
白靈官怒喝道:“你不行,等我來教訓這賤婢……”也大踏步走出去。
右炎子揎起衣袖,搶將出來,大叫道:“這頭一陣該我先上……”
玄鏡道長本是外和內剛的人,此時被白靈官當眾說他不行,雖然白靈宮是師叔身份,但他卻是未來掌門,面子可也掛不住。當下動了無名真火,非要先動手不可,朗朗道:“恕貧道放肆了!”腳踏天罡方位,突然一掌遙遙向黃衣女擊去。
他出手雖快,但白靈官、右炎子都不是等閒人物,他們心中都想搶先和這黃衣女會上一陣,是以一見玄鏡道長,一拳遙擊過去,各各搶著出手。
但見兩人身形一晃,疾逾閃電般分向黃衣女左右兩方撲去,幾乎和玄鏡道長的劈空掌力一般快速。這兩人身形尚未撲到拳掌可及的範圍內,招數已發。
他們三人幾乎可說是同時出手,這一擊威力之大,元可形容。
黃衣女縱是武功超世,但對這三位玄門高手合力一擊的威勢,也不敢稍存輕視之念。
太清道人和金府真人內心暗暗替黃衣女危懼,但在此際,雖然想出言喝止,也來不及。他們身為一派掌門,修養功深,此時心中雖然反而替黃衣女著急,卻也不能露出形色。
只見黃衣女突然雙掌齊出,一掌迎架玄鏡道長從正面最先攻到的劈空掌力,身子橫跨兩步,另一掌正好與右邊的右炎子加快接觸。
但這一來左邊的白靈官因對方跨開兩步,距離拉遠,變得最後才攻到她身上的人。
黃衣女左掌一迎一帶,“呼”的一聲,玄鏡道長那股驚世駭俗的劈空掌力,竟然隨著她的左掌化卸之勢,歪開數尺,正好向白靈官身上擊去。白靈官萬想不到對方武功之高,已到達借力傷人的境界,暗中一凜,出掌硬封,“轟”的一震,白靈宮硬是被玄鏡道長的劈空掌力加上黃衣女一帶之勢,震開數尺。
右邊的右炎子招數還未完全用上,黃衣女的纖掌忽劈忽拿,在這轉瞬之間,方尺之地,居然接著施展了四五招之多。
右炎子攻勢消失,反而防守不迭,使出武當絕學玄奧手,見招拆招。
黃衣女冷喝一聲,纖掌一揮,發出一股潛力,勁烈劈去。右炎子運掌一擋,但覺對方掌上潛力剛柔俱有,難以兼顧,不得不飄身退開尋丈之遠。
從他們三人一齊出手,直至右炎子飄身後退,也不過是眨眼間之事。
這黃衣女武功之詭奧陰辣,只把武當、峨嵋兩派掌門人,看得既驚且詫。最厲害的一點便是這黃衣女隨機應變,隨手拒敵,居然沒有露出她的武功家數。這一來令人在心中浮起她武功深不可測之感。
這時白靈官、右炎子及玄鏡道人猶自對她虎視眈眈,都想再度出手。
太清真人莊嚴地道:“你們豈敢倚仗人多……”
金府真人也道:“右炎子不可魯莽出手……”
那三人誰都不敢違拗本派掌門真人法旨,只好收回勢手。
黃衣女冷冷道:“我們後會有期,目前我還不想出手……”
她頓一下,目光掃視武當、峨嵋兩位掌門人面上,又道:“但今日如不叫你們知難而退,你們必不肯好好送我出山……”
左寒子陰笑一聲,接口道:“夫人可是想露一手的意思?”
黃衣女道:“不錯……”轉目看一看大殿四周,繼續道:“我露一手輕功,你們誰能比得上我就陪你們好好打一場,若果沒有人辦得到,恕我不再奉陪……”
她指一指殿門和後面的角門,道:“我從正門出去,由後面門口進來,你們都不是普通武師,自然明白其中奧妙……”
左寒子陰陰冷冷地插口道:“假如夫人從大門出去,竟然一去不回,我們卻在此殿枯等,豈不貽笑天下武林?”
她嚴厲地瞪左寒子一眼,冷冷道:“你不會跟出來瞧著我?”
左寒子道:“還是貧道先走一步,在外面等候夫人為佳”說罷,迅疾搶出殿門外的通天院子中站著。
黃衣女哼一聲,舉步徐徐向殿門走去,殿中沒有一個人出去阻止。
她一跨出殿門,驀然間已騰身飛起,飛得又高又遠,徑自凌虛越過那寬大高聳的殿脊,到了後面,腳尖一點殿瓦,身形已沿著簷沿疾墜而下。
她要重入大殿的門口,正是石軒中藏身橫匾下的門口。黃衣女掠人殿去之時,忽然發出一下清脆的彈甲聲。
殿內的太清真人及金府真人見她轉身之間,已橫越過大殿頂,回到殿中,兩人不禁都暗暗震動,心想她這等輕功身法與及判斷殿頂高度闊度的眼力,已配合到無懈可擊的上乘境界。殿中之人,除了自己兩人,勉強還可以試一試外,其餘的人都無法辦到。
他們兩人身份甚高,哪肯毫無把握而隨便出手。是以見她進殿之後,都默然不語,反而令人莫測高深。
白靈官、右炎子、玄鏡道長都是識貨的大行家,這時都愣住不動。
黃衣女環視眾人一眼,見到白靈官等人發愣,不覺微微一笑,道:“你們誰出去試一試……”
殿中一片寂然,無人說話,左寒子也回到殿中來。他雖是陰詭成性,但此刻也想不出一點辦法。
黃衣女又是微微一笑,道:“既然無人願露絕技,我可要走了……”
她輕移蓮步,姍姍向殿門走出。剛走了大半丈遠,白靈官、右炎子疾縱上去,攔住她前面。黃衣女不聲不響,突然一晃身,快逾閃電般掠到兩人身前,兩掌同時拍出。
她這一下大出白靈官和右炎子意料之外,都微微一怔,疾忙出掌發招,卻都是護身禦敵的手法。黃衣女兩掌齊出之勢看起來兇險無比,其實卻是虛招,只見她嬌軀一擺,快得異乎尋常地打右炎子身邊掠過,已脫出他們阻攔之勢。
她去勢極快,晃眼間已到了殿門。
殿中之人都見識過她的輕功,其中太清真人和金府真人暗忖她已搶先起步,勢難追上。他們乃是一派掌門,哪能輕舉妄動,做出沒有勝算之事,是以此時兩人皆如石像般凝立不動。
其餘的人自知腳程比不上那黃衣女,縱然追去,毫無用處,故此都不移動腳步。
黃衣女人到了殿門,忽然停步回身。
太清真人向三大弟子擺一擺手,玄鍾道人登時長嘯一聲。
嘯聲一起,黃衣女立時發覺大門外有七八個人奔人來的步聲,她頭也不回,心中已知道這一夥道人人數雖多,但從步聲中已可測知武功不高,是以根本不放在心上,冷冷顧視殿中諸人一眼,道:“今日這場架雖然沒有打成,但聽說你們已有瑤臺之約,好在為期不遠,我們等到瑤臺見面之時,再續今日之戰……”
太清真人肅然道:“夫人且慢……”一面移步走去,金府真人不覺跟著上前,其餘左右二老、白靈官及峨嵋三大弟子俱都隨著兩位掌門前移。
太清真人邊走邊道:“敝觀雖然不是什麼龍潭虎穴,但夫人若是要來就來,要走就走,這話傳出武林,敝派僥倖得來的一點小名,都將蕩然無存……”
黃衣女冷冷一笑,道:“你此話當真可笑,難道要我為了顧惜你們峨嵋派的聲名,自動留下?”
太清真人徐徐拂髯,道:“夫人問得好,只因貧道向來佩服石大俠,實在不願強留夫人,再者貧道這一把年紀,也不能輕易再動無名而與夫人動手……”
他說得不急不緩,容色自如,不愧是望重武林的一派掌門的風度。
“……夫人剛才說過知道玉亭觀主史思溫的下落,貧道膽敢請夫人提出一點線索……”
黃衣女冷嘲道:“你們峨嵋派人多勢眾,還有查不出的事麼?”
太清真人霜眉微聳,但迅即平復如常,顯然已壓抑住怒火。
他歇一下,道:“夫人詞鋒銳利,貧道甚為佩服。不過……假如石大俠或夫人你庇護住玉亭觀主,貧道也不須多費精神氣力去查他的下落!”
黃衣女沉吟一下,道:“石軒中沒有庇護史思溫,你們都看得出來!”
太清真人立刻迫上一句,道:“那麼夫人之意是說只有你庇護著玉亭觀主了?”所謂薑是老的辣,當真一點不錯。須知大清真人其實諳熟江湖人各種詭謀伎倆,只不過他身為峨嵋掌門,所以不肯運用而已。但即使他堂堂正正地追問黃衣女依然極有分量,所說的話,無不恰到好處。
黃衣女冷笑道:“就算我庇護他,又該如何?”
太清真人道:“貧道雖不願與夫人動手,但夫人想出此殿,只怕難如尊意!”
黃衣女一聲不響,驀然轉身,只見一片劍光耀眼,封住殿門。
太清真人又道:“夫人最好不傷和氣,貧道可以先向夫人保證,絕對公平處理玉亭觀主這件公案!”
黃衣女冷冷道:“峨嵋的七煞劍陣,雖在武林中稱為一絕,但在我眼中看來,也不過虛有其名!”
白靈官及玄鏡等人無不勃然大怒,白靈官厲聲道:“你試試看!”
殿門外七名道人,都是峨嵋精選之士,由玄風、玄火兩道人領隊,這時開始移動,七個人緩緩變換方位。動作雖然不快,可是劍光四射,把整個殿門完全封住。
黃衣女存心要用話扣住太清真人,看了劍陣幾眼之後,轉回身軀,淡淡道:“我一出手,勢必有人傷亡……”
白靈官厲聲道:“出家人早已把生死之念看得極淡,你能衝出此陣,算你本事,誰能怨你……”
黃衣女修眉斜豎,道:“你這話可算數?”
白靈官忽然一怔,一時答不出話。心想殿門口擺設劍陣的弟子們,當初投身玄門之中,誰不想勤修道法,養真保命,豈是江湖上賤視生命之輩。
石軒中在後門橫匾上把殿內眾人的話都聽得清清楚楚。但這時他這裡情勢也另有變化。原來當他凝神查聽殿內對話之時,那白衣女忽然用力一掙。石軒中五指一緊。白衣女這一掙不但沒有掙脫,反而感到對方五指力道奇重,掌骨欲碎,痛徹心脾,不覺用力吐口氣。她面上罩著的輕紗柔如無物,此時忽然飄飛起來,把面龐完全露出來。
石軒中這時無法不看看她的廬山真面目,一望之下,不禁大大一怔。
但見這白衣女長得年輕美麗,那對鳳眼中流露出痛苦、焦急甚至乞憐的神色。
可是石軒中的吃驚,不是因她的美麗,也不是因她眼光中的含意,敢情是因為這個白衣女的面貌,長得和那黃衣女一模一樣。不但五官面型都極相似,連眉宇間那種冰冷的味道,也分毫不異。
他定睛看了一會,心想這兩個女子長得如此相像,她們之間必有極深關係。當下用傳音之法問道:“你和殿內的黃衣姑娘可是孿生姊妹?”
她的眼珠轉動幾下,石軒中看了,也不知她表示的意思說“是”或“不是”。
正要再問,並且規定她如何用眼睛表示是或否時,忽見這白衣女眼中又露出那種痛苦、焦急和乞憐的神情。
石軒中立解其意,試探著把五指上的真力減去兩成,但見那白衣女透口氣,眼中痛苦之色立時消失。石軒中本想把五指完全鬆開,可是在他印象之中,這個女子的性情喜怒無常,又不敢大意把她放開。
這時那白衣女除了四肢不能動彈之外,已經能夠開口說話。
她眼中露出焦急和乞憐之色,輕輕道:“請你把手鬆開,讓我……”
石軒中趕快以內家傳音的上乘功夫,向她說道:“你不可做聲,再說下去殿內的人必能發覺……”
她仍要開口,石軒中五指稍緊,白衣女登時氣促心跳,不能出聲。
石軒中回頭向匾外窺視一陣,又用傳音之法向她道:“下面有七個道人守著,我就算放開你,你也走不了……咦!那邊屋頂上有個道人鬼鬼祟祟地張望我們這裡……”
她的樣子急得不得了,可是目下不但不能動,連開口也不能辦到,是以只好乾著急,一點辦法也沒有。
只聽殿內傳出黃衣女冰冷的聲音道:“貴派既然一定要用七煞劍陣阻我去路,看來我今日非大開殺戒不可了……”她停頓了一下,又道:“在我出手之前,不妨預先告訴你們一事,就是關於史思溫的行蹤下落,等到在瑤臺之會上碰頭時,才向你們宣佈”
金府真人道:“且慢,夫人口口聲聲提及瑤臺之會,莫非夫人已知瑤臺在什麼地方?”
石軒中凝神細聽她如何回答,但等了片刻,卻聽不到她回答之聲。無意中低頭一瞥下面的白衣女,只見她著急之情,表露無遺。
石軒中心念一動,施展傳音之法,道:“你要我放手可以,但第一點你不得與我動手。第二點得告訴我瑤臺在何處,第三點告訴我殿內那黃衣姑娘是誰?”他把五指鬆開一些,然後又道:“你答應的話,就點點頭!”
白衣女鳳目連眨,似是一時不能決定。
石軒中暗想那黃衣女關係重大,若然她就是瓊瑤公主,日後自己蒙受助她為惡之名,永遠無法洗清。他權衡一下,突然收回扣住她的五指。
那白衣女怔一怔,忽然急急從袖中取出一面小小的圓鏡,舉到匾上,輕輕閃動兩下。
石軒中一瞧便知她乃是向對面屋頂那個鬼鬼祟祟的道人打暗號,心中微凜,右肘忽落,碰在她胸前的穴道上,但覺一陣軟綿綿的感覺從手肘傳入心中,不禁搖一搖頭,想道:“我石軒中一生行事都光明磊落,從來不曾為難過女孩子,可是今日事關重要,只好從權應變,唉……”
在大殿門口的黃衣女子不肯回答金府真人的話,正要向門外的七煞陣衝過去,忽見大門口走進來一個大和尚和兩名道人,他們走到劍陣之後,便停住腳步。
那大和尚滿頭大汗,身上衣服也破了幾處,不過仍然精神奕奕。
太清真人和金府真人的眼光一齊集在門外的大和尚身上,陪和尚進來的兩個道人,其中一個匆匆穿過劍陣,向殿內走入。
那七煞劍陣本來變動不休,此時微微一滯,突然黃影一閃,劍陣中的七名道人但覺微風颯然從身邊掠過,定睛望時,原來那黃衣女已施展極上乘的身法,趁他們劍陣微滯之際,已穿出外面。
玄風、玄火兩人明知那黃衣女武功之高,遠在自己兩人之上,但仍然奮不顧身,率領劍陣追過去。
黃衣女纖掌一揚,發出一股潛力,把為首的玄風、玄火逼住,冷冷道:“你們真要找死?”
玄風、玄火各揮長劍,抵住這一掌之力,但覺重如山嶽,難以化解,禁不住倒退了幾步。
那個大和尚忽然哦了一聲,道:“貧僧適才在山下碰見一位穿白衣的女施主,口音真像姑娘……”
黃衣女冷冷道:“相貌像不像?”那和尚道:“貧僧看不清楚,只因那位女施主面上蒙著輕紗……”
白靈官宏聲道:“那女人就是瓊瑤公主無疑……”
太清真人已聽到門人弟子稟說那位和尚乃是少林弟子,有急事求見。心想那黃衣姑娘一來武功極高,除非自己出手,別的人無法阻攔。二來她和石軒中有關係,不怕她會逃匿不見。當下一擺手,玄風、玄火兩人率領的劍陣,立時退開一旁。
那少林和尚應道:“道長所疑有理,但那瓊瑤公主目下正在敞寺……”
太清真人和金府真人都為之一愣,白靈官、左右二老及玄鏡等人驚詫之情,更不在話下。
太清真人道:“道友請進殿一談如何……”他望金府真人一眼微笑道:“到底少林寺能人輩出,不同尋常,若然那瓊瑤公主蹤跡已得,武林中風波便少卻許多……”
金府真人頷首道:“但願如此……”
那和尚踏人殿內,合十行禮道:“貧僧永行,乃是嵩山少林寺第卅三代弟子,奉敝方丈大師之命,西來貴山,敬請掌門真人道安!”
太清真人道:“永行禪師請勿多禮,貧道有失遠迎,甚感歉愧,白雲老方丈乃當世高僧,貧道何德何能,竟蒙方丈大師寵顧?哦,這位是武當山掌門金府真人……”
永行和尚一聽之下,連忙合十為禮,道:“貧僧不知武當掌門真人也在此處,當真有眼不識泰山。”
金府真人微笑稽首還禮,道:‘血行禪師匆匆趕來,必有要事,莫為世俗虛禮誤了正事!”
永行和尚道:“敝方丈大師便因那自稱瓊瑤公主的女施主在敝寺中,特地派遣小僧來向掌門真人報告。另外也派人到武當山去,卻不料金府真人仙駕在此!”
太清真人目光一掃,只見黃衣女姍姍向大門外走去,料她已聽見此言後才離開,想了一想,便不理她,徑向永行和尚道:“禪師帶來的消息,足以震驚宇內武林,看來貧道又要下山了。”
金府真人微笑道:“道兄何須慨嘆,你我近二十年來,罕曾離山。但凡事均有天意,試看我十年煉丹之期才滿,便應約來此,可見得天意如此……”
他頓一頓,轉目望著永行和尚,緩緩道:“敝派與少林淵源極深,可以算得上是自己人,禪師你此來似是經歷不少魔難,何妨為貧道等一說詳情?”
永行和尚道:“掌門真人縱不下問,小僧亦將奉稟一切……”
他凝目想了一下,繼續說道:“小僧奉方丈大師之命,一路趕來,都平安無事,及至兩個時辰之前,已踏入峨嵋山麓,忽見一個身穿白衣的女施主,坐在一道深澗邊的山石上。小僧當時放緩腳步,邊走邊觀察這位女施主的動靜,但因她背向著小僧,故此瞧不見面貌……”
玄鏡道長輕輕嘿了一聲,道:“又是穿白衣的女施主,穿白衣的人何其之多?”
永行和尚望玄鏡道長一眼,接口道:“道兄說得真好,小僧正因這位女施主身穿白衣,而又獨坐深澗旁邊,其跡可疑,是以細加觀察。貧僧故意繞近一點,發覺這位女施主好幾次作出要起身投人深澗中的姿態,小僧忍不住走到她身後,腳下放得極輕,暗想假如她真個跳下澗去,小僧或可出手救回她一命……”
大殿中的人全都凝神靜氣,等他再說下去。這時連殿外的石軒中也聽得甚是入神,心想那白衣女子難道會恩將仇報?把一個有心救她性命的人,大大侮辱一番?
正在想時,只聽永行和尚繼續道:“小僧在她身後站了片刻,見她毫無動靜,暗想峨嵋乃是著名的靈境名山,遊人不少,若然瞧見小僧一直站在一位女施主後面,必滋誤會,當下低聲問道:‘女施主可是等候家人麼?’小僧只問了一句,但等了片刻,她仍然沒有回答,不但不回答,連身子也全不移動,好像根本沒有聽見!於是小僧又提高聲音問了一句,等了一會,她慢慢笑道。“和尚你真以為我在等人麼?’她的口氣冰冰冷冷,真有拒人於千里以外之意,但小僧仍然誠懇地說道:‘出家人本不敢胡亂猜測,不過女施主獨坐危澗邊,未免令人見之不安!”
他籲口氣,誦聲佛號,又道:“小僧不知她回答之言是真是假,但此時回想起來,頗可尋味……”
大家都側起耳朵,等著聽他說出那白衣女回答之言,石軒中發現身子底下的白衣女眼中也露出十分注意的神情,不覺心中一動。
永行和尚道:“那位女施主說:和尚你以為我要投澗尋死,故此生出阻救之心,對麼?但你錯了,不過你對我這番善心,也得到好報,因你延誤不少時間,恰好取命殺星已過,和尚你可以續奔前程,最多受點魔難……”
殿中的人詫愕相顧,原來他們都以為這個白衣女一定會出手對付他,誰知說到最後,仍無動靜,反而說出聳人聽聞之言。
永行和尚不加解釋,接著道:“小僧當時自然不肯相信,仰頭凝神思忖一下,再低頭時,那位女施主已不見蹤跡,定神一看,原來她已無聲無息地縱過寬約丈半的深澗,徐徐走去,轉眼已被樹叢山石遮住身形。小僧這才知道她身負驚世武功,嗟訝數聲之後,便向山上走。只走了半里之遠,忽見道旁豐茂的草叢微微搖動,小僧山居已慣,一眼看出並非是蛇獸之類在草叢中穿行所致,因此心中大惑不解,過去一瞧,草叢中突然站起一人,倒把小僧嚇了一跳……”
殿中的人全是武功甚高之輩,深知一個人如果練過上乘武功,心神最是鎮定,不易驚嚇搖動,這位少林弟子永行和尚如此說法,倒不知他是未練過上乘武功?抑是別的緣故?因此更加覺得他的遭遇離奇得有趣。
永行和尚繼續道:“那人一站起來,彷彿一叢綠草冒起來似的,是以小僧奇詫不已。細細一看,原來他身上的衣服顏色,簡直和山中野草那種綠色一樣,是以他伏在草叢之中,就算走到近處,也不易發覺。”
聽他敘述的人不覺都暗暗一笑,覺得甚是有趣。尤其是永行和尚說得清晰明白,娓娓動聽。
他又接著道:“那人年約四旬左右,相貌平常,但眉宇間一股乖戾之氣,教人一看便知不是什麼好路數。這綠衣人毫無表情地道:‘大和尚,到這邊來!’小僧本來不想理他,但轉念一想,這人行蹤詭異,匿伏在草叢中,不知有何圖謀?疑念一動,便跟他走去,轉到一座山坡後面,忽見草叢一動,又出現了兩個綠衣大漢,把小僧圍在當中……”
他住口稍為尋思一下,便道:“哪個引我去的?”綠衣人說道:“你千里迢迢來到峨嵋,有什麼事情?”小僧笑道:“幾位施主如是貧僧所尋之人,自然奉告……”說到這裡,還未問他們姓名來歷。那綠衣人已經冷冷道:“那麼你一定不會說了?”小僧道:“貧僧不是說過假如諸位正是……”還未說完,那綠衣人冷嘿一聲,道:“你可以隨意挑我們之中任何一個人動手,等你輸了再審問不遲”
他停下來,環視殿中眾人一眼,苦笑一聲,道:“小僧簡直沒有說話機會,便迫得動手,最初以一敵一,但十招之後,餘下的兩人都出手圍攻,三人都是一式右手用鋼拐,左手一把短短的奇形劍,劍身與普通無異。劍頭上卻有鋒利的短鉤,整把劍長度不及一尺……”
太清真人點點頭,道:“這種劍雖未聽過武林中有誰使用,但禪師既然詳細提及,相信這三個綠衣人武功精奧之處,盡在左手怪劍之上!”
永行和尚道:“真人判斷得真對,小僧佩服之至,小僧素以臂力見長,因此仗著方便鏟抵擋他們的右手鋼拐,毫不困難,但那些怪劍的招數真是奇詭無倫,令人防不勝防,小僧與他們苦鬥了兩個時辰,身上僧衣被他們怪劍上的倒鉤掛破多處,說來真個慚愧……”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03:09
第二十九章 毒如蛇蠍
太清真人道:“禪師這等說法,教貧道更添愧對之意,此事發生在敝山之內,但敝派毫不知情,若不是禪師神勇,以寡敵眾猶能脫身,貧道日後不知如何向白雲大師交代……”
永行和尚豪情頓發,朗聲道:“當時小僧雖是以寡敵眾,但一百招之內,那三個綠衣人右手的鋼拐,好幾次險險被小僧的方便鏟震出手去……”
他頓一下,豪氣漸斂,緩緩道:“不過劇鬥了百招之後,小僧方便鏟的厲害家數已被綠衣人摸熟,是以形勢漸變,到最後小僧已堪堪招架不住,心中正想今日小僧喪命並不打緊,但敝派威名因而折墮,才是莫大罪過……”
殿中諸人以及殿外的石軒中,莫不心急等著聽他到底如何脫身的經過。照這情形推想,永行和尚如能衝出重圍,他該早就這麼辦了。既然不能衝出,後來又幾乎無法招架,那麼究竟怎樣脫身法?所有的人不約而同地聯:想到永行和尚最初碰到的那個白衣女!他們幾乎一致肯定除了這白衣女出手解圍之外,實在想不出永行和尚有什麼其他法子脫身。
永行和尚接著道:“雖然小僧已陷入難以招架的劣勢,但我一直仗著師門十方慈悲鏟法,嚴密護身,若然被對方乘隙侵入,至多立時身死當場,決不至於像此時這等狼狽形狀……”
他看看自家身上,僧衣破了十處以上,不禁慨嘆一聲。
殿中的人無一不是玄門高手,對於武功之道,均是大行家,因此都明白那永行和尚話中之意,乃是說他仗著少林心法“十方慈悲鏟法”,雖然已呈不支之象,但這路鏟法護身嚴密,因而對方除非找不到空隙侵入,一旦尋出破綻,闖入方便鏟威力圈子內發招,則他一定立即喪命而不是像此刻這般全身僧衣均被對方左手怪劍鉤破。
他們雖能明白永行和尚話中之意,但和他方才的話對證一下,便發覺有前後矛盾之處。以前他說那三個綠衣人左手怪劍招數詭奇絕世,故此往往被對方搶近鉤破僧衣。而現在又說在十方慈悲鏟護身之下,不該至於如此地步,豈不是前後矛盾。
可是殿中諸人沒有一個出言詢問,都凝目瞧著那大和尚。
永行和尚接著說道:“當時小僧處境雖危,但心神寧靜,生死之事,已撥開一邊。可是山坡上忽然有人走下來,小僧百忙中投以一瞥,那人竟是一位身穿白衣,面籠輕紗的姑娘……”
此言一出,連金府真人、太清真人這兩位掌門都暗暗透口大氣,心想果然猜得不錯,是那白衣女現身出手解他的圍。
永行和尚道:“小僧一見這白衣姑娘,裝束竟與傳說中的瓊瑤公主一樣,心頭大震,暗想若然她才是瓊瑤公主,則敝寺中那位白衣女施主便是假冒的無疑。心念一動,鏟法立被三個綠衣人打亂,此時險象環生,轉眼之間,被那三個綠衣人的左手怪劍鉤破身上僧衣十餘處之多。雖在這等危急之際,小僧仍然想到那三個綠衣人對那白衣姑娘的出現視如無睹,不消說他們乃是同路人了。這個想法當時一閃即逝,但其後卻證明絲毫不錯”
殿中之人聽到這裡,不由得都現出訝色。他們本是猜測那白衣女出手解圍,可是永行和尚又說他們是同路人,而且還說事後有了證明,這樣說來,白衣女不可能出手救他,事屬當然。那麼究竟是誰把他救了?
石軒中何嘗不感到甚是奇怪,忽然發覺有什麼東西飛入匾後,隨手一抓,人手便知是個紙團,忙忙展開一看,只見紙上寫著:“人已引開,速由觀後出,如被困,左二轉。”一共十五個字,極是潦草,想是極為匆忙中寫的。石軒中聰明過人,一望而之,已知這個紙團必是觀中與這白衣女暗通聲息的道人所為。前面兩句顯而易見是說守伺在觀後一帶的道人均被他引開,要白衣女立即乘機打觀後潛出。至第三第四兩句,一時不知作何解釋,也許是大略告以陷入七煞劍陣後破困脫身的方便法門。
如論石軒中武功,想出此隱仙觀,縱令全觀之人合力阻攔,再加上武當掌門及左右二老,他也能履險如夷,從容脫身。但是目下情勢不同,他決不能教峨嵋之人瞧見他再次潛入觀中之舉,不然的話,縱用長江黃河之水,也洗不清他與黃衣女的關係。
石軒中深深顧慮到這一點,因此看清紙上寫著的意思後,毫不猶疑,施展出絕世輕功,飛出匾外。他左手抱著孩子,右手抓住白衣女的腰帶,飄落殿後。
大殿內的金府真人和太清真人突然一齊向殿後門口急急縱去,這兩位掌門人的是一代高手,身法之快,逾於閃電。
眾人方自一怔,那兩位掌門已從後門穿出殿後的通天院子中,四下一片寂然,哪有一絲人影。這兩位掌門人默契於心,倏然分頭飛起,在半空中滴溜溜一轉,兩個人四道目光,幾乎把整座隱仙觀都看了一遍。
他們一同飄落院中,太清真人道:“奇怪,分明這門口上發出一點響聲”
金府真人低低道:“不錯,就算是飛鳥無意中弄出聲息,在我們全力追躡之下,那隻飛鳥也飛不出多遠!”
太清真人搖搖頭,又說道:“奇怪。”金府真人輕輕道:“他們來了,我們以後再查究……”
石軒中這時已幾乎奔出隱仙觀後門,他也知道峨嵋、武當兩位掌門聞聲出查之事,那是他提起白衣女身軀時,在匾上弄出的些微聲響,因而驚動了兩位掌門。但他一來輕功天下無敵,二來他一直從地面上穿殿過院,不由屋上縱越,是以峨嵋、武當兩位掌門那等厲害的人物,也查不出一點端倪。片刻工夫,石軒中已處身在萬山群巒之中,回頭已看不見隱仙觀的雲甍飛楹。
但石軒中還不放心,一直走到一座山嶺內,到處都是障天峭壁,才找到一處平坦地方,把手中的白衣女放下,一掌拍活她的穴道。
她不須調息便立時起身,石軒中暗估她的功力,已足可躋身當今武林高手之列,否則哪能在被閉穴不少時間之後,馬上覆原。
這時她臉上的輕紗復又把面孔籠住,石軒中眼力迥異常人,在這等空曠及光線充足的地方,當然能夠瞧得見她冰冷的臉色。
石軒中緩緩道:“請問姑娘貴姓芳名?”
白衣女的目光移到別處,不答理他。石軒中心想她既然連面貌都矇住,不肯讓人家知道名字,更是當然之理。於是又問道:
“姑娘不想說也無妨,請問你可是瓊瑤公主?”
她的目光移回來,盤旋在石軒中的面上,但仍然不答。一個意念忽然閃過石軒中,忍不住突然問道:“哦,難道她才真是瓊瑤公主?”
白衣女露出吃驚之色,她一定以為自己有輕紗罩面,所以並不十分掩飾。
“這樣看來,就是穿黃衣的才是正主,姑娘你不過是她的姐妹或者……”他一面注視著她的表情,一面推測。看起來這推測大致不錯,不過最後的一句“或者”之後,應該是什麼,連他也想不起來。
根據峨嵋派的話,那蒙面白衣女子決不止一個,因此石軒中並不驚訝除了黃衣女乃是真正的瓊瑤公主外,還有蒙面白衣女子,甚至連剛才聽到少林永行和尚所說的一個白衣女,現在一共已有三人之多。
想起永行和尚,思路不覺轉到他最後要說而未及聽完的話,那就是永行和尚在三個綠衣人圍攻之下,已經不支,而白衣女之出現,不但擾亂了他的心神,以致鏟法被對方攻亂。而那白衣女卻是對方同路之人,決不可能出手相救。然則他如何脫險?
他想得非常入神,以致那白衣女悄悄移開尋丈,仍然好像沒有發覺。
白衣女忽然姍姍走回來,並不乘機逃走。
石軒中其實哪裡會不知道她悄悄移開,這時反而大感驚奇,不覺問道:“姑娘所作所為,均令人莫測高深,敢問你何故回來?”
她第一次出聲,但卻極為冰冷:“你雖聰明,我也不笨,誰不知道石軒中輕功天下第一!”
石軒中含笑道:“姑娘過獎了,愧不敢當,我不過是在武林中略負輕功之名而已”他含笑說來,態度溫雅謙誠,神采照人。
她好像害怕地從他面上移開眼光,仰視天上,隔了一會,才回復平常姿態。石軒中發現她眼中流露出陰毒光芒,暗暗一怔,便警惕於心。
他想一下,道:“姑娘既不肯賜告芳名,又不肯說出身份……”
那白衣女冷冷道:“我什麼都不肯,你待怎樣?”
石軒中一愣,忖道:“不錯,我怎麼辦?殺死她麼?罪不至此。用毒辣手段迫她麼?又非我所屑為……”
念頭一轉,驀然想起永行和尚說的那個白衣女,她似乎頗有人情味,不像那黃衣女或面前這個,老是冷冰冰拒人於千里以外……
那白衣女定睛注視這個劍震一代的美劍客好一會,眼中陰毒光芒漸漸收斂,分明從眼神中說出她本有殺害石軒中之意,但多看他一會之後,便被他那種英風神采懾住,不由自主地打消毒念。
她突然問道:“你在想什麼?”語氣甚是和緩。
“我……我在想永行禪師提及的那回事?”他籠統地回答。
她冷笑一聲,道:“白梅暗助那和尚逃生,日後必有她的好看”
石軒中應聲道:“我卻覺得她很不錯,不似你們那麼冷酷……等一等,你說她暗助那永行禪師逃生,此話怎說?永行禪師又沒說出來……”
白衣女道:“哪用他說,我計算時間,那和尚最危急之時,正是我發出撤退的暗號後不久,一定是她傳令撤退,那和尚才逃得一命……”
“哦,原來如此”石軒中說時,心中已記起那黃衣女施展輕功絕技之際,掠過匾下,曾經發出彈甲之聲,那麼追究起傳令撤退之人,乃是那黃衣女而不是這個白衣女,再者可以進一步證實的便是她聽到彈甲之後,曾經焦急乞憐地望著自己,直到讓她傳出暗號之後,她才不再焦急。
現在石軒中已敢斷定黃衣女是真正的瓊瑤公主,他想了一想,問道:“你們居然已派了人在峨嵋山中臥底,雖然足以令人驚異,但有什麼作用?難道峨嵋派中有什麼秘密麼?”
白衣女冷冷一笑,道:“到了瑤臺上,你便曉得了,何須多問!”
石軒中俊目微轉,道:“照你的口氣,好像不止峨嵋一派有你們的人。如果我猜得不錯,則你們此舉用意,我倒猜出來了……”
她面色一變,停了片刻,才道:“你猜出什麼?”
石軒中微笑道:“第一,你這話已證實不止在峨嵋一派中有人臥底”他瞧見輕紗後面美麗的臉孔上顏色一變,於是又道:“第二,我的猜測是你們雖然邀約武林名家到瑤臺去,但其實沒有把握取勝……”
說到這裡,她的面色變得更厲害,有如死人。石軒中都瞧在眼裡,繼續道:“因此早作佈置,設法探知各派的深奧武功,以便對付”
他忽然發覺自己這一猜必定不對,因為這時那白衣女已如釋重負地透口氣,面色恢復正常。這一來令他十分驚訝,但他卻藏在心裡,絲毫不露形色。
白衣女冷冷道:“你猜得對,可惜各派都不知道!”
石軒中故作漫不經心地道:“姑娘雖然說得煞有介事,但其實沒有什麼用處?”
白衣女衝口道:“等瑤臺之約屆滿,哼、哼,那時才知道有沒有用處!”
石軒中朗朗笑道:“姑娘何須使出小性子,我們就事論事,試想你們之中已有一位姑娘被少林寺所擒,她還能不供出全盤佈置麼?”
她冷笑道:“真是活見鬼,穿白衣蒙輕紗的人只有我們五人,哪曾有一個到嵩山去過?”
石軒中心頭一震,暗自嘆口氣,忖道:“事情有多怪都讓我石軒中碰上?只怕少林寺這一關,更令人棘手”
他沉思一會,道:“瑤臺在哪裡?姑娘可否示知?”
白衣女冷冷道:“有何不可?瑤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在山之巔,在水之央!”
石軒中暫時拋開心事,微微一笑,道:“這等啞謎式的回答,我石軒中也能隨口編出來。……”
白衣女道:“你不相信拉倒,從來未曾有人能夠從瑤臺生還,你最好還是遲些知道……”
石軒中道:“我石某也在你們邀請之列,但奇怪的是你們既然看得起我,專函邀約,卻又不敢說出地點,莫非還要趁期屆之前,有所佈置?”
她面色微變,歇一會才冷冷道:“你這個想法很奇怪,我倒要請教一下,假如真的騰出時間佈置會場的話,將要如何佈置?”
石軒中定眼瞧著她,這一剎那間,許多念頭閃過腦際。最後他微微一笑,道:“我不過隨口說說而已……你家公主的武功我見識過,大概不需借重什麼機關佈置便足以和天下高人會一會”
她露出完全放心的表情,石軒中又道:“姑娘請吧,我們如在一起,實有不便之處!”
白衣女冷冷道:“我當然要走,但卻不是奉你之命而為”
石軒中笑道:“請吧,石軒中根本沒有此意!”
白衣女冉冉走開,到了兩丈許要轉彎之處,突然止步回頭,望著石軒中,石軒中卻俊面一仰,雙目望天,不去理她。,白衣女似是心底存有依戀之情,靜靜注視著這個俊美倜儻的大劍客好一會工夫,然後回身轉到石壁後面。
石軒中的面色立刻變得甚為沉重,忽聽那白衣女遠遠道:“下次相逢,莫怪我手底毒辣……”聲音冰冷之極,石軒中自個兒點點頭,忖道:“這一點我倒是深信不疑……”
等她走遠之後,石軒中辨別一下方向,開始動身出山。誰知這座廣袤的山嶺內,處處峭壁遮天,宛如重門疊戶,轉得幾轉之後,已認不出道路,但見行經之處,幾乎都是一樣的峭壁小道。教人難以辨認。
石軒中暗暗一凜,記起峨嵋山中有座出名的仙迷嶺,莫非這裡就是?
他的腳程何等快速,走了個把時辰,按道理說已有百餘里路,可是仍然被困在嶺內。在這個時辰中,他有兩次碰上那白衣女,不過大家都沒有交談,各走各路。石軒中已知道不能亂闖,便放慢腳步,一邊走一邊尋思出嶺之法。
轉出一座峭壁,忽見那白衣女倚在石壁上,低頭向腳下凝望。
那白衣女站在峭壁中的羊腸小徑上,那條小徑寬僅尺半,外面便是深不可測的懸崖絕壑。
山風甚是勁厲,吹得她的白衣飄飄拂動。石軒中見到這個景象,不由得想起最愛穿著白衣的嬌妻白鳳朱玲。此念一生,陡然對那白衣女泛起憐惜之心。
他緩緩走過去,道:“姑娘也迷路了……”
白衣女冷冷道:“也許是的……但要是我說我留在嶺內陪你,你可相信?”
石軒中笑道:“這一點石軒中從未想到!”
他停一下,皺眉尋思片刻,驀地朗聲笑道:“有了,相信那就是脫困之法……”他一直走過去,又道:“姑娘不妨跟我走!”
白衣女一直俯視著腳底懸崖深壑,動也不動。石軒中走到她身邊,見她不動,再看看地勢,那條小徑被她站去將近一尺的寬度只餘下半尺地方可以落腳,若是普通的人,決不敢在這等狹仄的危險小徑上閃過。而且峭壁上甚是光滑,無法攀抓,如若失足,下面便是百丈懸崖,非跌個粉身碎骨不可。
石軒中把孩子交到右手,以免擦過她身軀之時阻礙地方。
他微笑道:“姑娘最好跟我走,否則不易走出這座仙迷嶺”
說時,已到了她身邊,當下右手把孩子抱著移出外面,底下已是深不可測的絕壑。他的身形一偏,面向著白衣女,側身閃過去。
白衣女突然冷哼一聲,左手直向孩子拍去,右手駢指如戟,襲取石軒中胸前大穴。
她出手如電,同時最厲害的是雙管齊下,分手襲擊孩子。石軒中勢非因而分心不可。
果然石軒中一怔,竟不會躲避,她的手指已沾到他胸前衣服時,石軒中這時才發覺孩子被襲,驀地一抬右臂,把孩子舉起,讓開對方左掌拍擊之勢。
白衣女纖纖玉指已點著石軒中,那顆心已放下大半,猛覺對方胸上發出一陣剛猛已極的潛力,一下子把她震得由手指尖一直麻到肩胛上。
石軒中安然無恙地閃過她立足之處,含怒斥道:“你向我下手,情有可原,但孩子何辜,竟然並下毒手,石軒中今日容你不得……”
他虎掌一伸,已搭在白衣女肩上,一下子把她抓起。
白衣女但覺肩上劇痛入骨,雙眉緊緊蹙住。石軒中手臂一移,把她帶出小徑之外,這時她的腳底下就是無底懸崖,一陣勁烈天風沿著崖壁吹上來,把她一身白色羅衣吹得完全飄起。
石軒中乃是一代大俠,胸懷磊落,若然決心要殺一個人,決不會故意拖延,教對方多嘗死神臨頭前那種可怖滋味。
可是這刻他卻忽然停住動作,五指沒有鬆開。
白衣女咬牙忍著深入骨髓的劇痛,突然問道:“你為何還不放手?”
石軒中眼中猶有怒色,冷冷看她一眼,只見她有如一朵舒捲飄飛的白雲依在懸崖邊緣。這景象的確人寰罕見……
他停了片刻,凜然道:“你的武功雖高,但品格卻遠比不上武功造詣,你乘危出手襲擊於我,倒還罷了,可是同時又向一個毫無反抗力量的孩子下手,心腸之卑劣惡毒,令人齒冷……”
白衣女似是被石軒中這番話罵得十分痛心,面色大變,緩緩道:“你要殺便殺,何必還要侮辱我?”
石軒中收回健臂,把她穩穩放在小徑之上,道:“如果我要取你性命,就不會多說話了,你現在逃走吧……”
他抱著愛子掉頭而去。走出數丈之後,聽到她急急趕來的聲音。
當下他放緩腳步,沿著峭壁險徑走去,一路經過的岔路甚多,石軒中好像成竹在胸,每逢到了交叉路口,都毫不猶疑地揀定其中之一走去。
白衣女也跟定在他後面兩丈之處,不即不離,石軒中乃是有心讓她跟得上自己,否則他放開腳程,頃刻間便可把她遠遠拋下。
他雖然沒有放盡腳程,但速度仍然十分驚人,不久工夫,突然轉出一道山口,外面豁然開朗,放眼但見雲山煙樹,宛如圖畫。
石軒中微微一笑,想起那枚紙團上後面寫著“如被困,左二轉”的兩句話,當初本以為是那峨嵋叛徒指點逃出七煞劍陣的秘訣,所以一直沒有把念頭轉到這上邊去,後來偶然觸動靈機,不由得恍然大悟,那兩句話分明是說如被困於仙迷嶺內,則每逢第二個轉彎時向左方轉去。目下果然脫出困境,心中甚為欣慰。
白衣女默默跟定在後面,走過一道深谷,從峰腳轉出去,忽見山腰處有座禿崖,崖邊有座破舊的石室,寂然孤立。
石軒中和白衣女都仰頭觀看那座古舊石室,但見石牆上以及屋頂都現出裂縫,相信遇到風雨時,屋內難有一寸乾燥之地。
他們都以為屋中不會有人居住,正要走開,忽然數聲木魚脆響,隨風送來。
石軒中為之一怔,心想這木魚聲乃是從那座石屋中傳出,雖道在這等深山之中,還有高僧居住在這座石屋裡苦行參修不成?
白衣女緩步走到他背後,左手突然極快地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瓶,弄了一點黑色的粉末在右手食指長長的指甲內。
她冷酷地注視著石軒中瀟灑的背影,口中道:“我好像聽到木魚聲,難道真是從那座石屋中發出來的?”
石軒中回頭望她一眼,只見她仰起頭遙望著禿崖上的石屋,於是點點頭道:“不錯,正是從石屋中傳出來…….”
說時已迴轉頭,再次望著那座石屋,心中卻忖道:“我分明見她好像等我回頭時,才裝出遙視石屋的姿勢。這個女人心地歹毒,不近人情,恐怕有什麼陰毒之計……”
白衣女舉手指著那石屋道:“那麼破舊了,不會有人在屋內吧?”
一陣山風吹來,她乘勢輕輕彈出指甲內的黑粉。那些黑粉為數甚少,彈離指甲之後,化成淡淡的一片細塵,直向石軒中的後腦頭髮上飄灑落去。
白衣女立刻退後數步,石軒中驀地回頭,莫測高深地微笑一下,道:“我要到石屋那裡看看……”
白衣女露出奇異之色,澀聲道:“我也覺得很奇怪……”
石軒中雖被她的黑色粉末灑在頭髮上,但似乎毫無異樣感覺,健步如飛直奔上去。
白衣女也跟著他一直走上那座禿崖,石屋中木魚之聲忽又響起來,聲音散佈在空山中,備添孤寂悽清的意味。
他們走近石屋,更加感覺到這座屋子太過破舊,不應有人居住屋中。石屋門口有兩扇朽壞大半的木門,此時已經掩上。
石軒中朗朗咳嗽一聲,屋內木魚聲立刻停住,跟著有人問道:“誰呀?”
屋內那人一說話,不但石軒中訝然睜目,連那面目冰冷的白衣女也忍不住流露出驚詫之容。原來屋內之人竟是個女子,從聲音推測,可以斷定年紀尚輕。.這個女人既然不時敲響木魚,則可想而知是個年輕女尼。石軒中立刻道:“打擾大師清修,心實不安。且不知大師可否指點迷津,示知出山之路?”
屋中寂然半晌,白衣女冷冷哼一聲,走到屋門之前,伸手把門推開。
石軒中真怕這白衣女與屋中的女尼一言不合,便施毒手。連忙縱過去,沉聲道:“你想幹什麼?”眼光瞥處,只見石屋內光線暗淡,向著門口的牆上擺著佛像,底下供著一個銅製香爐,爐中冒出淡淡的香菸。佛像下面有個女尼趺坐蒲團上,因是揹著面,所以看不出樣貌和年紀。
白衣女似是被石軒中英威所懾,不由自主地退開兩步。
那女尼默然不語,也沒有回頭看他們。石軒中站在門口,心想這女尼獨自躲在這等荒僻之地禮佛潛修,必定不喜與外人接談會晤。因此絲毫不覺得她的舉動奇怪。
白衣女突然道:“我進去問問她總可以吧?”
石軒中心想她說的這句話,很可能是她平生之中說得最委婉的一句話,當下側開身軀,道:“當然可以,不過……”
他稍稍停頓,然後接著道:“不過老實告訴你,假使你敢當我之面,要施毒手,我決不容你再遺害人間!”
白衣女冷冷一笑,道:“不見得吧,說不定你已沒有時間再管閒事……”
那女尼聽到他們的對答,忽然迴轉頭來,疑惑地打量他們。
白衣女走進石屋,四面察看一眼,然後道:“這座石屋已不能遮蔽風雨,你當真住在這裡?已住多久?”
那女尼迴轉頭,道:“不錯,我就住在此處,還打算住上一生!”
白衣女嗯一聲,向石軒中道:“像她這樣的一生,活下去又有什麼好處?”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告訴你也不會了解,因為你為人行事,只根據一時喜怒愛惡。……”
白衣女尋思片刻,冷冷道:“晉代張翰思食蓴鱸,立刻命駕而返,連官也不做了,他說人生貴適意耳,這句話傳誦千古,誰敢說不對……”
女尼誦聲佛號,聲音嬌柔異常。石軒中知道這個女尼一定是不同意白衣女的話,不過不便出言駁她就是。於是微微一笑,道:“張季鷹因起故鄉之思,乃有蓴鱸之嘆,他的適意,只及於自己一身,但你的適意卻關係到別人性命,豈可一概而論?”
白衣女冷哼一聲,不再和石軒中辯論,向那女尼喂了一聲,道:“你叫什麼名字?我們想出山要如何走法?”
那女尼道:“小尼已沒有名字,兩位出山的話,可向東南方一直走,及至見到一座屏風似的山峰,便折向西南,不久便可達一座道觀,兩位只要問問道觀中的人,他們自會指點出山之路!”
白衣女冷笑道:“很好,又叫我們走回隱仙觀去,你也是峨嵋派的吧?”
女尼道:“小尼所居的苦庵,既在峨嵋山內,自然屬於峨嵋一脈!”
石軒中哦了一聲道:“原來師傅是苦庵青師太一脈,石某失敬了……”
女尼道:“石大俠名震武林,天下傾心,小尼慢待之處,還請大俠包涵!”
石軒中道:“師傅以前見過石某麼?”
那女尼道:“是的,家母就是……”她忽然住嘴不說下去。,石軒中不覺凝眸尋思,白衣女道:“那好極了,你們既是舊時相識,可不必把我們指點回隱仙觀了吧?”
女尼緩緩起身,轉過來望著他們兩人。她身長玉立,站起來比白衣女高出半個頭。
石軒中乃是守禮之人,剛才那女尼雖曾回頭,但他沒有看她的面孔,此時卻不得不看,但見那女尼面如凝脂,眉目如畫,雖然已剃去青絲,但仍然豔麗照人。
他覺得面貌極為熟悉,想了一下,衝口道:“你是珠姑娘?”
女尼慢慢垂頭,輕輕道:“是的,但現在我已是苦菴菴主無緣……”
白衣女冷哂道:“你們能夠相逢,還說無緣麼?”石軒中含怒瞪她一眼,道:“你別胡說”
珠兒長眉輕蹙,道:“她是誰?”
石軒中道:“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不過她是瓊瑤公主的人卻無疑問!”
珠兒啊了一聲,定睛望著她,白衣女毫不在意,隨步走到佛像之前,抬頭瞻仰一番,又揭起那個銅香爐瞧看,石軒中已道:“怎的沒聽說你接掌苦庵之事?”須知石軒中因與火狐崔偉的關係,故此獨獨和峨嵋陰無垢,即珠兒之母淵源特深。
珠兒輕嘆一聲,垂首道:“說起來話長,我接掌苦庵之事,也不過幾日工夫?”
石軒中冷眼瞧瞧白衣女,只見隱隱露出詭秘笑容,但因屋內光線暗淡,所以石軒中也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珠兒又嘆口氣,正要說下去,忽地一怔,美眸中盡是迷惘之色。
石軒中關心地看著她,柔聲道:“你怎麼啦?”
白衣女接口道:“我和石軒中曾經大鬧隱仙觀,你是峨嵋弟子,為何尚不動手?”
珠兒迷惘地嗯一聲,倏然欺近石軒中,一掌拍去。
石軒中快逾閃電般退出石屋,珠兒和白衣女也先後出屋。石軒中哈哈大笑,道:“你真要和我動手?”珠兒一言不發,上來又是一掌。
石軒中不閃不避,任她一掌打在胸口,突然駢指點去,點在她眉心之間的“印堂穴”上。珠兒嬌軀一震,茫然泛泛眼睛。
石軒中兩道目光移到白衣女面上,這時已能看透她面上輕紗,只見她一臉詭秘笑容。當下冷冷道:“以我所知,她的武功比從前減去五成以上。就算她全身武功仍在,比起你恐怕還要遜色一點……”
白衣女詫然望著他,石軒中又道:“試想你剛才暗算我時,已運全力擊在我身上,仍然難傷我分毫,由此推想,她無法傷及我,已是十分明顯之事……”
白衣女道:“你說這些話有何用意?”
石軒中凜然道:“恕石軒中評論你兩句,你當真稱得上豔如桃李、毒如蛇蠍八個字……”
白衣女格格而笑,似是對這八個字的評語,感到十分滿意。
石軒中不改凜然之色,道:“前此石某在隱仙殿後匾上被你出毒手襲擊,不曾殺你,這是一。然後在仙迷嶺峭壁險徑上,石某又忍了你一掌,仍不曾殺你,這是二。後來你用毒藥灑在我頭上,我潛運罡氣護住全身,詐作不覺,本來可以殺你,但仍沒有動手,這是三。石某三番容忍,你仍執迷不悟,再度以藥物放在香爐內,以致珠姑娘迷失本性,這種借刀殺人之計,焉能瞞得過我雙眼……”
白衣女一聽敢情這位俊美劍客機警過人,自己的一切全都被他窺破,怪不得剛才自己用出獨步天下的藥物“毀形散”,明明已灑在他頭上,若在平時,被這“毀形散”灑在頭髮上,轉眼之間,頭髮脫盡,人也昏迷倒地。
她當真被石軒中的凜凜神色所懾,噤口無言。
石軒中接著道:“石軒中勢迫於此,實在無法再忍,你今日能不能逃生,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白衣女緩緩道:“你……你想怎樣?”話聲中微露怯意。
石軒中不答她的話,卻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白衣女輕輕道:“我叫白桂……”
石軒中迅速地接著問道:“你說你們一共五個人,除了瓊瑤公主,你和白梅之外,還有兩人叫什麼名字?”
白桂道:“我們四人以梅蘭桂菊這名,上面都冠以白字……”
他點點頭,道:“你們都長得一模一樣?”
她道:“很像就是,,有時連我們自己四個人也得細心辨認才分得出來……”
“你們四個人?瓊瑤公主不在內?”
“不是這意思,因為她喜歡把一支珠風釵插在頭上,故此一眼便看得出是她……”
石軒中心中一動,立刻問道:“她插的那支珠風釵,一定是權力的象徵了?”
白衣女似是奇怪他忽然問出這句話,反而怔一怔,才道:“不錯,我們見到這支珠鳳釵,都要聽令行事……”
石軒中深沉地唔一聲,又問道:“你們四人算是瓊瑤公主的什麼人?”
她這時有問必答,應道:“我們都是她的替身,手下的人,要尊稱我們做郡主……”
石軒中想了一下,道:“你可是想我饒你一命?”
白桂郡主尋思一會,終於沒有回答。
石軒中斷然道:“看在你有問必答的份上,給你一個機會,你只要抵得住四掌,便放你逃生!這四掌表示暗算我四次的懲罰……”
白桂郡主陡然精神一振,冷笑道:“石軒中你如說四劍,本郡主也許多少要吃虧,但你卻自視太高,舍長用短,嘿……嘿……”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你先把珠姑娘救醒,然後接石某四掌看看!”
白桂郡主遲疑一下,終於走過去,取出解藥,吹在珠兒鼻孔之內,珠兒啊了一聲,登時清醒如故。
石軒中簡略地把前事一說,這位苦菴菴主無緣女尼誦聲佛號,道:“像她這種蛇蠍心腸的人,石大俠應該為世除害才對!”
白桂郡主冷冷道:“你可知道崑崙派姓金的現下在哪裡?”
無緣女尼面色大變,道:“你知道麼?”
“當然……”她詭秘地笑了一下,轉目望著石軒中,又道,“你可知道史思溫在何處?”
石軒中點點頭,道:“你家公主已說過了,無須勞煩提醒!”
他口中說得硬,其實卻暗暗不安,不過可以安慰的是她沒提及朱玲,可見朱玲不曾落在她們手中。
要知目下朱玲一身功力,在武林中已不多見。若然瓊瑤公主乃是純以武功出現於武林,石軒中不會擔憂到朱玲。但她擅長用各種藥物,此所以連史思溫也被她們擒住,可見得這些對頭不可純以武功論事。
無緣女尼抑住心中震動,道:“貧尼替石大俠抱住公子……”
石軒中當真把孩子交給她,白桂郡主冷冷道:“我勸你還是改用劍的好!”
石軒中轉身走到她面前尋丈之處站定,虎目中射出懾人心魄的威稜精光,白桂郡主不知不覺退了一步。石軒中道:“你別以為我單用一隻手就不能施展,石某居心可表天日,無妨告訴你,那就是你縱然打中石某一拳二掌,石軒中只怪自己藝業不精,甚至即使你是使用暗算手段,石某也可以忍下這口氣,可是你若傷害孩子,不論有意或無意,勢必激起石某怒火,那時,你死無葬身之地!是以我把孩子交給她,你可明白了?”
他說話時那種坦誠磊落的神情,令人無法不信。
無緣女尼心折之極,輕輕感嘆一聲。
白桂郡主愣一下,道:“閒話少說,本郡主等你的四掌!”
石軒中點點頭,也不運功作勢,肅然道:“你當真準備好了?”
任她白桂郡主一生心高氣傲,但石軒中肅然一問,卻也不敢不信,當下運足玄陰真氣,散佈全身,然後頷首示意。
石軒中凝立原地,緩緩舉起右掌,遙向白桂郡主天靈蓋擊去。但覺一陣柔和風力,從他掌上發出。白桂郡主雙掌一推,搶先發出玄陰真氣抵擋,突然間身形大震,連退七八步遠。
石軒中雖舉手之間,把那白桂郡主擊退七八步之多,但沒有絲毫輕敵驕傲之色。朗朗道:“郡主請接我第二掌”
白桂郡主冷冷應一聲“好”凝立如山,全身功力俱已運聚雙掌之上。
石軒中就在,原地舉起右掌,遙遙擊去。這時兩人相隔一丈五尺以上,但石軒中似乎不把這一段距離放在心上,完全沒有移步上前。
這等功力,委實是聞所未聞。白桂郡主玉容失色,微嘿一聲,玉掌用盡全力推擊出去。
她的玄陰真力非同小可,雙掌一推出去,登時陰風振盪,激得地上沙飛石走。
旁邊的無緣女尼看了白衣女的功力,不覺暗叫聲“罷了”立時打消邀鬥報復之心。
石軒中陡然間收回三成功力,先前發出的那股罡氣,突然發出轟轟之聲,生似能夠移山倒海,威勢驚人之極。
兩股力量一觸,白桂郡主身軀大大一震,跟著全身羅衣都飄拂起來,宛如置身在萬仞高峰之上。但這一回她的身形竟沒有被石軒中震退。
無緣女尼長眉輕蹙,心想那白衣女功力之高,當真是平生罕見。假如她連石軒中的玄門罡氣也不畏懼的話,天下間恐怕再也找不出一個能夠制伏她的人……
石軒中再度見到她白衣飄揚的景象,心頭突然一軟,暗想早先在峭壁險徑上幾乎把她摔下懸崖的時候,便因見她一身白衣飄飄拂拂,不禁記起愛妻朱玲,當時心中一軟,便不忍鬆手。
而現在又是這幅使石軒中心軟的景象,他微微籲口氣道:“郡主你逞強硬擋這一掌,已負內傷,即速運氣調息,否則縱然不致喪命,全身武功即將要化為烏有……”
白桂郡主本來凝立如故,及至聽石軒中這麼一說,雙膝忽軟,跌坐地上。
無緣女尼大大舒口氣,道:“小尼還以為她的功力堪以和石大俠匹敵,方自驚凜無已……啊,石公子快要醒來了……”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說起來這孩子倒也可憐,以後還得跟著我備嘗奔波之苦……”
無緣女尼星目眨了幾下,似是想問什麼,但又沒有說出來。石軒中知她之意,矍然道:“你不是外人,我不妨把內情告訴你……”他停一下,接著道:“不久以前,無情公子張鹹突來報訊,說是上官蘭有難。但其時略有誤會,以致張鹹拂袖而去,上官蘭如何遭難,內情不明,內子遂追去,但一去三日,音信皆無。我正心焦之際,那瓊瑤公主忽然出現,用這孩子要挾我一道同行。到了江湖之上,她知我有事要來峨嵋,便與我一道來此。但這一來卻使得貴派掌門人及武當金府真人等都以為她是內子,至今尚無法解釋,同時逆徒史思溫闖下的大禍,目前也無法解決。還有瓊瑤公主因與太清真人及金府真人口角相持,便把孩子還我,我明著離開,其實又潛回殿外,卻好碰上好……”他指指正在打坐的白桂郡主。
“這時我認為更不便讓貴派之人看見我和她在一起,否則縱以長江之水,也難把誤會洗刷乾淨,是以只好把她一道帶出隱仙觀,經過仙迷嶺而到此地來……”
無緣女尼星目一眨,道:“令徒當真已被……”
石軒中接著道:“不錯,聽瓊瑤公主口氣,似乎真的已在她掌握之中。”
白衣女突然冷冷接口道:“我家公主從不說假話,捉住個把小道士有什麼了不起,哪值得打誑!”
石軒中微微一笑,也不與她計較。無緣女尼美豔的面上神色一變,緩緩道:“金瑞也和玉亭觀主一道?”
白衣女哼一聲,道:“你已是個尼姑,問這幹什麼?”無緣女尼長長嘆口氣,惘然點頭道:“你的話雖然無禮,卻有道理!”
石軒中昔年和金瑞相識,甚是敬重他的為人,他雖然不知金瑞和珠兒之間的情事,但此時察言觀色,心中已自了然,如今眼見珠兒已經出家,金瑞下落不明,心頭不覺一陣惻然。
他忍不住問道:“你突然出家為尼,金瑞兄可知道麼?”
無緣女尼黯然道:“我不知道……”她隨即把當日史思溫大鬧峨嵋之事說出來,說到太清真人給她三日之限時,淚珠不覺潛然流滿玉頰。。
石軒中突然虎目一睜,威光迫人,凜然道:“你說在殿中跪候之時,曾經有入進殿,你以為是金瑞,但忽然被那人一掌按在背上,便昏迷過去。以你猜想,這人是誰?”
無緣女尼立刻猜出這位大劍客的意思,悽然一笑,道:“我不知是誰,全觀之人也查不出一點線索。玉亭觀主為人忠厚,心地光明,此時若要小尼相信他曾大開殺戒之事,萬萬不能”
石軒中籲口氣,道:“你既如此說法,然則你敢斷定不是他把你擊昏的了?”
無緣女尼肯定地點頭,道:“據一位師兄暗中告我,我的內傷極重,最奇怪的是極似被本門的掌力所傷!”
石軒中哦一聲,矍然望白衣女一眼。白桂郡主驀然睜目,冷冷道:“那時候我們還未到達峨嵋,你別胡猜亂疑”石軒中聽了,倒是深信不疑,只因這幾個詭秘的白衣女都是心高氣傲的性格,一定不會否認曾經做過的事。然則暗中擊傷珠兒之人是誰?本來從她所說暗中傷她之人,手法極似峨嵋心法這一點上,懷疑到可能是瓊瑤公主混在峨嵋派內的手下所為,可是白桂郡主又推翻了這個想法,使他一時找不到頭緒。
他想了一下,慎重地道:“老實說我也不相信史思溫會做下如此暴行,因此如能在找到他之前,查清楚內情,便比較好辦,我深深相信那個暗算你的人,必與此事有莫大關連,請你再細細追想一下當時的情形”他忽地住口望著她。
無緣女尼沉思一會,道:“當時的情形,我還記得十分清楚。那時我跪在神像之前,聽到步聲,以為是金瑞進來,心中正在感謝上天,誰知那人輕輕拍我一掌,我登時一陣昏迷。但其時我尚未完全失去知覺,恍惚見到一個儒生打扮的人掠身走過,啊,我想起來了,儒生的面貌雖然沒有瞧見,但他的腰間卻似是插著一管青玉簫……”
石軒中道:“我想我已知道那人是誰,只等證實以後便可告訴你……”
無緣女尼訝道:“石大俠已猜出來了?但別誤以為是嶽小雷才好!”
“不是他,他已被太清真人擒住,但旋即失蹤。這一點雖然很.奇怪,但我不是猜的他”
無緣女尼道:“嶽小雷失蹤之故,小尼倒測度得出來……”
白衣女忽然接口道:“你們打什麼啞謎,我說小尼姑要是願意的話,我們可以交換一下。你把你知道的內情說出來,我也把你想知道的告訴你。石軒中只猜到那個人的名字,我連他的去向都曉得!”
無緣女尼沉吟一下,道:“好罷,那嶽小雷是被小尼一位師侄女所救,所以會突然失蹤,如果我沒猜錯,那嶽小雷還在本山藏著無疑!”
白桂郡主道:“你倒爽快,很對我的性情。現在你仔細聽著,那個暗算你的人,姓宮名天撫,他武功雖高絕一時,但定力卻遠比不上石軒中,因此一碰上我們的獨門妙藥鳳腦香,立刻迷失了心性,唯命是從,目下已被軟囚在一個秘密的地方”
石軒中道:“他為何要這樣做?”
“他在峨嵋山所作所為,據他自己說因是湊巧碰上這機會,故此特意把事情弄糟,好逼你出山,然後!你大概也明白。”
石軒中點點頭,向無緣女尼悵然一笑,道:“看來我縱有心不理世事,但事實上卻萬難辦到……”
無緣女尼幽幽道:“除非萬緣斷絕,就像小尼一樣……”說到這裡,忽然望著白衣女,道:“你們把金瑞怎樣處置?”
白桂郡主冷哂一聲,道:“小尼姑你這樣算得萬緣斷絕麼?他日下安然無恙,就是行動不得自由。哼,哼,若非碰上我家公主,他當時已身負重傷,縱然僥倖不死,但一身武功怕難以保存呢”
石軒中問道:“瓊瑤公主為何救他?”白桂郡主道:“就唸他一身武功得之不易,別無他故!”石軒中哦一聲,道:“她倒是憐才的人,那麼你們用各種手段把許多人都捉去,有什麼圖謀?”
她冷冷道:“到了瑤臺之上,你便曉得了……”
石軒中明知再也問不出什麼話,暗暗盤算一會,揮手道:“你走吧,剩下的兩掌看在瓊瑤公主分上,就此作罷!”
她站起身,搖晃了幾下,顯而易見她的內傷不輕。她定一定神,道:“總有一日本郡主要報這兩掌之仇”說罷,姍姍舉步走開。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04:01
第三十章 嵩山風雲
無緣女尼道:“這人真不知好歹,石大俠未免對她太寬容了石軒中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她不但武功不及我,同時又是個女孩子,我豈能下手取她性命?”
無緣女尼道:“真個難說得很,但望異日你碰上鬼母時,別再存容讓之心。目下石大俠要到哪裡去?”
石軒中道:“我得趕到嵩山少林寺,他們宣稱已擒獲瓊瑤公主,我極疑惑那是上官蘭。別的理由不說,單以無情公子張鹹來說,他既肯為上官蘭報信,當時卻不出手相助,對方必是難以抗拒的人物,目下想來除非是少林寺,其餘的人誰能鎮得住張鹹?”
他這一猜雖然沒錯,但當時張鹹卻是因身負內傷之故,所以不能出手,這一點石軒中自然無法知道。
無緣女尼蹙眉道:“石大俠到少林寺去,敢說是來去自如,無人能擋。但石公子年紀尚幼,此去路程有數千裡之遙,恐怕兩皆不便……”她沉吟一下,又道:“既然石夫人下落未明,石大俠如果放心,不如把石公子留在此地,反正小尼永無離山之日,你們隨時可以找到小尼,也不虞別人知道……”
石軒中想一下,覺得此法甚妙,誰也想不到自己的愛子會藏在峨嵋山中。當下欣然同意,把孩子拍醒,吩咐兒子乖乖跟著無緣女尼,便飄然離開。
他腳程極快,因此雖然曾經耽擱不少時間,但不久以後,便瞧見那白桂郡主的背影。
漸漸追近,忽然虎軀一震,愣愣地站在山徑上。
他仰天苦笑一下,忖道:“我怎的那樣糊塗,眼下這個心腸毒辣,詭譎多智的白桂郡主,就是親眼目見我和珠姑娘相識說話的人,日後我在江湖現身,兒子不在身邊,她立時可以猜出來!石軒中呀石軒中,你真是聰明一世,懵懂一時。這一著大意失機,愛子的性命便將因而送掉……”
白桂郡主的背影又逐漸走得遠了,但他一點也不在意,尋思道:“我此赴嵩山,千里迢迢,帶著孩子的確不行,但擺在苦庵珠姑娘處,又怕被暗算,唯一的辦法,就是使那知道之人,永遠不能說話……”
他想來想去,只有這個辦法,但他是個大仁大義之人,要他殺死一個女子,實在比什麼事都困難上百倍。
白桂郡主眼看已走出峨嵋山,正想歇息一下,忽然發覺身邊多出一人,轉眼一看,正是瀟灑英挺的大劍客石軒中。
她停步冷冷道:“你追上來敢是要殺死我?”
石軒中猶疑一下,道:“真有這個意思?……我的孩子託寄在苦菴菴主之處,這事只有你猜得出來,為了除去後顧之慮,只有殺你滅口的一法,你說可對?”
她想一下,道:“不錯,只有此法!”
石軒中道:“但石某前此已說過放你離開之言,大丈夫豈能出爾反爾……”
白桂郡主道:“那麼你要怎樣?把我的舌頭割下,使我不能說話?”
石軒中幾曾會想到這等損毒的方法,微微一怔之後,隨口道:
“那也不行,你口雖不能說,但仍能用手執筆,寫將出來!”
白桂郡主冷冷道:“這樣說來,你還要把我雙手砍掉?”
她好像在說別人的事一般,態度冷漠異常。石軒中不禁想道:
“這種主意我一輩子也想不到,而她卻隨口而出,可見得若然今日的形勢換了她做我,一定把對方割舌砍手無疑……這女人心腸好毒……”
她把遮面輕紗覆在頭髮上,露出臉龐,隨手摸摸嘴唇,似乎是對嘴內的舌頭依依惜別。
石軒中正要開口,她已冷哂道:“石軒中你想錯了,本郡主豈甘忍受那割舌砍手之辱,但你又假仁假義,不肯幹脆殺死我,哼,哼,本郡主總教你無法稱心如願……”說到這裡,嘴角微現白沫。
石軒中突然神遠絕倫地欺到她身前,伸手疾點,同時之間已點住她咽喉“廉泉”,胸前“紫宮”兩處大穴。白桂郡主嬌軀一晃,尚未倒下。石軒中一手扣住她香肩,一手勾住她的纖腰,把她舉起,面孔俯向著地,白桂郡主完全受制,嘴巴張開,流出許多白沫,滴在地上。
石軒中神目掃瞥過地面,已見到她口中吐出的白沫中,有一顆已溶解了大半的白色藥丸。當下舒口氣,道:“幸虧尚未把藥丸吞下……”
他等了一會,白桂郡主已經不吐白沫,才把她放回地上,衣袖拂處震開穴道。
白桂郡主面上蒼白異常,沒有半點血色,穴道解開之後,身形晃了幾晃,站立不穩,石軒中扶她坐在旁邊的草地上,朗聲道:“你放心,我既不取你性命,也不會割舌砍手……”
她坐也坐不住,臥倒在草地上,雙手按住腹部,不住地呻吟起來。
石軒中身邊沒有解毒之藥,不由得劍眉大皺,心想雖然見機得早,在她未曾吞下毒藥丸之前,出手封閉住她兩處大穴。但仍然有餘毒流人她腹中,會不會致命,尚未可知。
白桂郡主似是痛得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一味在草地上輾轉呻吟。石軒中真怕她會因此死掉,想來想去,突然俯身輕輕拍在她身上,白桂郡主登時聲息毫無,昏迷過去。
石軒中耳中已聽到不遠處有人躡足走來之聲,但目下救命要緊,不暇理會,一徑伸手到她雙袖之內摸索,跟著又移到她身上到處亂摸……
倏地兩丈以外有人厲聲喝道:“好大膽的東西,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侮辱我們郡主……”人隨聲到,一股勁風斜斜壓到頭肩之處,另有一絲寒氣,疾襲左脅。
石軒中一聽那人的話,便知來人竟是瓊瑤公主手下,心中忽然喊聲“糟了”,頭也不回,隨手一掌向身後劈去。
那人來勢勁疾無倫,但忽地感到碰在一堵無形牆上,震得飛退數尺,落在地上,一時頭暈眼花,差一點站立不穩。等他站穩之後,石軒中回頭朗聲道:“你們郡主恐怕已難救活……”
那人一身綠衣,年紀約在四旬上下,右手持著鋼拐左手是把尖端帶鉤的短劍。
他看清楚石軒中的面孔,駭然道:“你是石軒中……”只說了這一句,突然吐出一口鮮血。
石軒中皺皺眉頭,心想此人來勢雖猛,招數也極為凌厲毒辣,但本身功力卻不見得高明,是以受不住罡氣反震的威力。怪不得少林永行禪師雖然抵擋不住他們的詭奧招數,卻仍然能憑著深厚功力,支持兩個時辰之久。
那綠衣漢子運功壓下胸中翻騰的血氣,道:“是你把郡主弄成這樣?”
石軒中點頭道:“不錯,但石某並非有意……”
綠衣人驀然打斷他的話,道:“夠了,今日之事,只要公主知道,你就非死不可……”說時,人已倒縱出去。
石軒中一想不對,這事焉能讓他回去胡說八道?不禁厲聲喝道:“站住,你聽我說……”
那綠衣人提一口氣,轉身疾奔而去。石軒中遲疑一下,終於沒有起身追去。仍然回頭來在白桂郡主嬌軀上摸索,遠遠看起來,真像是在一面替她寬衣解帶一面加以非禮。
石軒中摸了一陣,終於在她腰間找到一個絲囊,倒出囊中的東西,卻是四個小小磁瓶,瓶上都刻有兩個小字。他看了一陣,但見一個刻著“龍腦”二字,一個刻著“毀形”二字,一個刻著“五步”兩個字,最後一個瓶子上刻著“百妙”二字。
他打開最後那個瓶塞,鼻中嗅到一陣清香,暗自點點頭,把瓶中的紅色藥丸倒出三粒,捏開白桂郡主小嘴,放了進去。然後把四個磁瓶放回絲囊內,收藏在自己懷中。
過了片刻,白桂郡主哼了一聲,石軒中暗運玄功,一掌震開她的穴道,跟著助她催行血氣。一會兒她已睜開眼,突然坐起身。石軒中道:“你休息一陣,然後跟我一道走,這樣就不怕你會洩漏秘密……”
白桂郡主冷冷道:“這法子只有你想得出來,但難道要我一輩子跟著你?”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那也不必,等我辦好目前一件急迫之事以後,便可讓你恢復自由。”
“我晚上可以逃跑……”她說,同時舔舔嘴唇。石軒中道:“這一點才是我的困難,看來我得把你的武功暫時廢去!”白桂郡主尖叫一聲,反對道:“我寧願立刻死掉……”
石軒中其實也不能夠把她的武功廢去,否則從峨嵋到嵩山,相距數千裡之遙,她如沒有武功,最少得走上兩三個月才能到達。因此他心中有數,不過在嘴上嚇唬她罷了。
他微笑道:“好吧,先上路再說,但在動身之前,我有句話要向郡主說明……”
他稍為停頓一下,面上換上一副肅穆神情,道:“郡主你有本事在石某不知不覺中離開,石某自無話說,但如被石某發覺,或是妄想趁著你的同伴攔阻之時走開,那時別怪石某出手毒辣,這一點請郡主牢牢記住,石某為勢所迫,出手決不容情……”
白桂郡主不理他,摸摸腰間,道:“你把我的藥都偷去了?”
石軒中道:“當初我為了救你一命,姑且試看你身上有沒有解藥。但把你救回之後,念及要與你同赴嵩山,你那四個瓶子當中倒有三個是毒藥,是以不得不代你保管一段時候,日後分手之時,自然會交還給你!”
兩人當下起程,白桂郡主雖然內傷未痊,但也不過功力減弱,腳程方面依然輕快絕倫。
走到晚上,石軒中仍不休息,一直走到三更時分,方始在一間破廟裡停下來。
兩人各自盤膝打坐,調息養神。石軒中功力湛深之極,不須多久,便已恢復。這時才不過是四更多一點,他起身走到白桂郡主身後,相距尚有數尺,便伸出一掌,遙遙抓住她的後背心,默運玄功,從掌心發出一股熱流,從她腰間的“命門穴”攻入,約摸一頓飯時間,白桂郡主但覺奔馳了一天的疲勞完全祛除。
他們五更之時,便又起程,直向東北方疾馳。這一路地勢高峻,人煙稀疏,因此他們不須忌憚,一徑施展輕功,登山越澗,穿州過府。
中午時分已到達劍州,他們在飯店打尖之時,石軒中已注意到有好幾撥神色可疑的人出沒。
他哪裡放在心上,飯後北出劍州,抵達天下聞名的劍門關。但見削壁中截,兩邊高崖相嵌如劍,當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向北行,便是有名。的棧道,古人稱為“蜀道難,難於上青天”,便是指此。
兩人走了一陣,仍然沒有動靜,石軒中不覺暗暗納悶,心想難道那些可疑的勁裝漢子不是瓊瑤公主的手下。
白桂郡主跟在後面,越走越慢,兩人漸漸相距兩丈以上。
又走了一陣,石軒中陡覺有異,突然停步,回頭一瞥,只見自己剛剛馳過的一道峭壁裂縫中一連躍出四個綠衣人,面上都用黑布矇住,只露出一對眼睛。
這四名綠衣人高矮俱有,每個人手中都持著一把勁弩,並且均已曳滿了弦,四支長箭的鋒利箭鏃在日光之下閃閃生光。
這四個綠衣人身手快捷異常,縱出來時恰好把白桂郡主攔在.他身後。這時他們已佔了機先,只因一邊是陡峭的石壁,一邊是極深的懸崖,那條棧道也不過四尺來寬,石軒中如若硬撲回去,那四人勁箭齊發,在這等形勢之下,石軒中絕無閃避的可能。
話又說回來,假使那四名引弩待發的綠衣人不是武功高強之土,則這四支勁箭的陣勢,決難阻住號稱劍神的石軒中。
白桂郡主望那面峭壁裂縫一眼,竟不鑽進去,冷冷道:“本郡主這樣走開,石軒中你無話可說了吧”
石軒中朗聲大笑,道:“想我石軒中出道以來,歷經險阻,這等陣仗就想難倒我石軒中,你們也太把石軒中看低了……”
那四個綠衣人八隻眼睛,神光炯炯,一望而知都是內家好手。靠最外面的一個身材矮瘦的人沉聲道:“石軒中你估量一下,我等手中之箭要傷你的話,的確不易,但你如敢逼近,四箭齊發之下,你一世英名,便將葬送在這劍門棧道之上……”
這人的話聲沉實有力,含氣斂勁,分明是功力深厚的武林名手。不過嗓音低沉得有異常人,似是變換口音所致。
石軒中一面暗運玄門罡氣,遍佈全身,一面仰天大笑道:“朋友,你的真面目可是石軒中認識的麼?”
那綠衣人陰沉地哼一聲,並不因受激而答話。
石軒中豪氣沖霄,一面仰天大笑,一面緩緩舉步向那相隔兩丈五六尺遠的四個綠衣人逼去。
那矮瘦的綠衣人用力地哼一聲,厲聲喝道:“石軒中你再走過來的話,別怪我們的連珠箭不再留情。”
他厲聲喝叱之際,石軒中已走了四五步,雙方相距只剩下兩丈左右。
白桂郡主冷冷道:“你們的連珠箭不一定傷得到石大俠,不信的話,何妨一試!”
石軒中勃然大怒,心想那白桂郡主分明利用自己不願輕啟殺戒的性情,先用話扣住自己,教手下們放箭,假如真傷不了自己,料自己也難以施展毒手。這女人心腸之陰險惡毒,當真少見。
當下又仰天長笑道:“不錯,憑那四支淬毒勁箭,想把石軒中害死,還沒有那麼容易!”
白桂郡主和四個綠衣人聞言不覺一怔,暗想敢情石軒中眼力高明之極,這些勁箭上都淬有劇毒也被他看穿……
石軒中已接著道:“目下你們的連珠毒箭已難傷得我石軒中,你們想不想聽我說出其中緣故?”
白桂郡主道:“你想用緩兵之計?”
石軒中朗朗道:“我一步一移,有何緩兵可言!”他停一下,兩道目光有如雷電般掃過他們面上,見他們都不作聲,不覺又豪邁地仰天長笑一聲。
白桂郡主冷然道:“石軒中你一面危言聳聽,一面裝腔作勢,究竟是什麼意思?”
石軒中道:“我是否如你所說,一會便見分曉。你們既然要聽我說,那就安靜點別多嘴……”
他停歇一下,然後道:“當初你們四個人現身之時,我們相距兩丈五六尺之遠,其時你們如若把握時機,四張強弩連珠發射,以你們四人的功力,我石軒中可能被逼得退開。但現在時機已逝,我等相距不過兩丈,你們第二支箭來不及放手,我石軒中已有足夠時間把你們擊落懸崖之下!”
那個矮瘦的綠衣人沉聲道:“那就試一試看!”
石軒中面色一沉,凜然道:“石某今日為勢所迫,不得不大開殺戒,你們不相信就放箭?”
白桂郡主突然尖聲喝道:“且慢,雙方都等一下……”石軒中淡淡一笑:“你還有什麼話說?”
她急急道:“本郡主若是跟你走的話,你可不能乘機難為他們……”
石軒中道:“你相信我的話?”
那個矮瘦的綠衣人接口道:“郡主千萬勿被他危言所欺……”
白桂郡主冷哼一聲,道:“你們太看輕石軒中了,他從來說話算數,如若沒有把握,決不會說出口來!”
石軒中朗聲笑道:“想不到郡主居然幫起石軒中來,他們若然仍不相信,無異自取滅亡。”
那綠衣人陰森森道:“若不是郡主有命,誰還怕你不成!”
另一個身量最高的綠衣人突然詭笑一聲,道:“石軒中你既是自負不凡,何不讓我們開開眼界?”
白桂郡主接口道:“胡說,他動手贏了的話,你們都已沒命,還有什麼眼界可開……”
那矮瘦的綠衣人道:“他如存心教我們開眼界的話,其實不須出手,只要能逼近我們身邊,就等於贏了……”
石軒中俊眼一眨,微哂道:“石某起初尚以為郡主真的捧場,誰知竟是激石某跳人圈套之中……”說到這裡,突然停口,含蓄地笑一下,道:“石某相信四位之中,必有見過面的朋友,我們可以交換一下條件,那就是石某答應不出手把你們擊落懸崖,但四位在動手之前,須把蒙面黑巾取下……”
對面的五人都想不到石軒中這等機警多智,不但看穿了他們的詭謀,同時又想出這等難題,一時之間,都說不出話來。石軒中等了一陣,突然嚴厲地道:“石某無暇久陪諸位,郡主請即動身上路……”
白桂郡主遲疑一下之後,舉步上前,剛剛走到四個綠衣人的背後,那個矮瘦個子忽然道:“郡主且慢,石軒中他想看看我們廬山真面目,並無不可……”他的眼光移到石軒中面上,繼續道:“你也猜得不錯,我們幾乎都見過面。”
石軒中暗中大訝,心想難道他們真肯答應這個條件?
白桂郡主已道:“你敢是瘋了,除非你們有把握一定取他性命,否則,豈不洩漏秘密?”
石軒中道:“石某目下雖不知諸位是誰,但深深相信諸位的秘密一旦洩漏,惹起的風波定然震動武林!”
那矮瘦的綠衣人陰聲道:“一點不錯,我們四人一露出本來面目,天下武林均將震動。這正是我們看得起石軒中你的地方,只要你答應看了我們真面目之後,決不向第三人提及,而且日後相逢時,也不點破我們的身份。我們四人便立刻除掉蒙面黑巾,你意下如何?”
石軒中好奇之心大起,想了一陣,突然仰天大笑道:“你雖然變換口音,但石某已知道你的真正身份”
白桂郡主事實上當真深信石軒中為人光明磊落,不打誑語,此時聞言驚噫一聲,道:“糟了,他一定真的知道!”
那綠衣人身軀也不禁一震,緩緩道:“石軒中你真個當得上‘聰明絕頂,機智超人’這八字評語,眼下你既然猜了出來,能不能說給我們聽聽……”
石軒中哂道:“謬蒙過譽,愧不敢當。那八個字還是璧還與你方始妥當。試想你妙計詭謀層出不窮,這等人物,當今之世能有幾個?石某就是從這一點上料出你哪一位……”
那綠衣人默然無語,突然舉手除掉頭上黑巾.赫然是鼎鼎大名武當派左右二老之一的左寒子。
石軒中雖然猜中是他,但這時真相證實之後,心頭不由得大震,轉眼望一眼其餘的三個綠衣人,暗忖以武當左右二老之尊,尚且甘心做瓊瑤公主的手下,這另外的三人,不問而知必然也是武林中地位極高的人。然則瓊瑤公主憑什麼能駕馭這些人物?他們又為何甘心為她效力?他們是誰?
這些問題無一不引起石軒中極大的興趣,尤其當前這三人是誰?更使他渴欲知道。
他同時也修正自己錯誤的估計,那便是他原是認為對方這四人只要被自己逼近身邊,便可擊落懸崖之下。但當時只認為他們武功不俗,並未想到居然有武當左右二老那等身份之人在內。假如其餘的三人均是像左寒子那麼高的身份,則在對方四人合力抵禦之下,恐怕不是一時半刻內能把他們解決。
左寒子詭笑一聲,道:“石大俠的眼力之高,令人佩服。但貧道身邊這三位朋友,恐怕你沒有法子猜得出來吧?”
石軒中被他這一撩撥,好奇之念越熾,立下決心,毅然道:“石某答應決不洩漏諸位的秘密……”
白桂郡主道:“好極了,大家把黑巾除掉……”那三個綠衣人奉命一齊動手把黑巾解開。白桂郡主冷冷笑道:“到底是左寒子棋高一著,石軒中你的火候還差了一點,嘿!嘿!”
石軒中也不計較她嘲諷之言,定睛看那三人究竟是誰?
只見那三人之中一個又是道人,一個是僧人,剩下的一個是五旬上下的黑鬚老者。
石軒中認得出這三人的身份來歷,不由得心頭大凜。原來那位黑鬚老者乃是昔年見過的飛雲莊莊主王硅,這王硅本人雖然極少在江湖上露面,但他乃是昔年一代黑道老魔泰山一梟王格之子,一身武功,已盡得家學嫡傳心法。
那位僧人年紀也在五旬左右,五官端正,眼神湛亮,兩邊太陽穴高高鼓起,一望而知乃是內家高手。這位僧人的法號石軒中已記不得,但敢確定的一點,便是這和尚乃是少林派的人,而且身份極高。三年前在紅心鋪與碧螺島主於叔初比劍的大會上,記得這個僧人就是隨侍著少林白雲老方丈的幾位高僧之一。
至於那位道人,石軒中不但見過,甚至不久以前還碰過面,敢情乃是峨嵋派掌門太清真人座下三大弟子之一的玄鍾道長。
這玄鍾道長身份雖比不上左寒子在武當派中那等響亮,可是左寒子乃是半途出家,帶藝投師,而且未人武當門牆之前,曾在江湖上為非作歹。而玄鍾道長卻是太清真人嫡傳三大高弟之一,向來潛隱清修,霜操自勵。此所以他會出手為瓊瑤公主效力,比左寒子出現更令人驚詫。
石軒中一凜之後,迅即恢復原狀,朗聲道:“這三位以前都有幸會晤過,但這位少林大師卻一時記不起法號……”
那僧人緩緩道:“貧衲慧力,昔年在紅心劍鋪劍會上,曾經瞻睹石大俠蓋世雄風,至今難忘……”
他的態度持重沉穩,不失有道高僧的風度。石軒中更為之疑惑不已,心想瓊瑤公主不過是雙十年華的女孩子,有什麼本事竟能教這些地位崇高的人物甘作鷹犬,為她效力?
王硅突然接口道:“石大俠的武功,兄弟也領教過,實在佩服得很,不過……”
石軒中長嘆一聲,道:“王莊主不須往下說了,石軒中自認今日大大開了眼界,並且極為佩服瓊瑤公主的手段。衝著你們四位,石軒中日後在瑤臺之會上見到瓊瑤公主,決把她當為鬼母以外的一位對手!”
玄鍾道長說道:“石大俠既是看得起敝上,今日何不化干戈為玉帛?你替貧道等四人保守秘密,貧道等也不再幹擾俠駕,就請暫別如何?”
石軒中想一下,道:“玄鍾道長不愧是得道真人,心存慈悲之念,只不知道長何以甘心屈居人下?諸位請勿誤會,石某並無追究隱情之心,只是說出自家內心大惑不解之事而已!玄鍾道長要我走開,石某本應遵命,但事實上卻不容許石某這樣做……”
左寒子道:“石大俠的意思是堅要履行前諾了?但那樣對你有百害而無一利,貧道實在測不透大俠用心何在?”
石軒中微笑道:“諸位請準備吧,目下多說也無用處!”
對方四張強弩上的勁箭,一直攢指著石軒中,左寒子似是四人之首,這時吩咐道:“石大俠名蓋寰宇,武功蓋世,道友們不須存有容讓之心,以致反為石大俠見笑……”
他一直陰鷙地凝視著石軒中,驀地大喝道:“放箭!”
石軒中早已調好玄門罡氣,左寒子大喝之聲一起,他的右掌如響斯應地疾拍出去。
對方那四支勁箭甫離弓弦,便已發出驚人動魄的尖厲嘯聲。須知這四人個個武功高強,幾乎已達到摘葉傷人的境界。是以這四張強弩在他們手中,威力特別不同。
誰知四支淬毒勁箭射出去後,宛如碰上一座無形的山嶽般,忽然在尋丈之處停住。但箭上去勢雄勁異常,此時雖然受阻,仍然停在半空,宛如蒼蠅鑽窗一般,微顫不休。
石軒中輕功之高,獨步天下。就在對方四人抽出第二支箭,搭在弓上之際,他的身形已閃到四人身前五尺以內。
這時他如若出手,便可攻到四人身上。左寒子厲聲道:“大家停手……”
四張強弩動作如一,齊齊垂向地上。
石軒中豪放地長笑一聲,道:“左寒子道長雖是算無遺策,但一上來時已失去機先,石某之言,可沒有誇大吧?”
左寒子陰沉異常地頷首道:“不錯,假如你不是先已逼近半丈,以剛才的速度計算,我等射出第二箭時,你萬萬抵擋不住四箭齊發。可是既在五尺以內,則勁箭威力已不能發揮……不錯,貧道今日一著之差,已落下風……”
石軒中道:“異日有緣,或者尚會與諸位碰面……郡主,請即上路如何?”
白桂郡主冷冷一笑,道:“還有一個難題,要試一試你的眼力……”
石軒中面色一沉,道:“郡主再為難石某的話,我可要得罪了……”
白桂郡主見他面色一沉,大為震驚,忙道:“你別發急,我不過想試一試你的眼力罷了……”他為人雖是和藹,但暗具威稜,連陰毒如白桂郡主那樣的人,見他一沉下面色說話,也禁不住心驚膽戰。
她接著又道:“假如你這一次仍能贏了,我答應乖乖跟你走,再也不設法走開……”
石軒中迅速地尋思一下,想不出對方還有什麼絕招,當下點頭答應。她喜極大笑道:“這一回你可輸定了……”
她的神色一直冰冷無比,此時突然發現喜笑之容,令人但覺如同在冰天雪地之中,忽然見到繁花盛開,一片春光燦爛……
石軒中雖有此感,卻不便說出來,暗自忖道:“她雖然陰毒成性,但仍未曾絕滅人性,有一天如果碰上她喜愛的男人,很可能把她改變過來……”
白桂郡主難得的笑容突然收起,道:“我的難題是要你從兩個人之中認出我,假如被你認出,此後這段行程上我唯命是從,決不再對你加以干擾,更不洩露你的秘密!但假使你輸了,恕本郡主不再奉陪……”
石軒中念頭一轉,想起以前陪他一道上峨嵋的瓊瑤公主,和她的長相雖然極像,但只要留心細加分辨,仍可以從她們的氣質風度中發現不同之處。那瓊瑤公主具有一種清華高貴的氣質風度,卻是白桂郡主所無。若然她這話之意是把瓊瑤公主搬出來要他分辨,她今番必輸無疑。
這念頭在他心中略現即逝,因此當他簡短答應時,白桂郡主,驚奇地嗯了一聲,道:“石軒中你無妨多作考慮,省得輸了之後,心中不服”
石軒中劍眉一皺,道:“石某一生從不反悔,請你快點,我還要趕路……”
白桂郡主舉手掀起遮面輕紗,微微一哂,道:“你可以趁這機會認清楚些……”
石軒中道:“石某雖然不濟,但.這區區一塊輕紗,仍不能難住石某”
左寒子等四人聽了此言,都為之心頭大震。原來他們從石軒中的話推測出他的內功已達到超凡入聖的境地。敢情以他們四人的眼力,也不能看透那塊薄薄的特製輕紗。
白桂郡主怔一下,轉身走人峭壁那道裂縫之內,眨眼間已走出來,不過她後面接著另有一位白衣少女出現。她們身材的高矮肥瘦都沒有區別,服飾如一,兩人一齊掀起面紗,臉孔也長得一模一樣。
左寒子等四人已閃在一邊,他們雖不參加這場認人打賭,但此時四人八隻眼睛都在她們面上溜來溜去,顯然他們也在暗中用心辨認。
石軒中凝眸瞧了一會,心中涼了半截,原來他瞧來瞧去,竟無法從這兩個白衣女身上找出瓊瑤公主那種清華高貴的氣質。
過了一陣,左寒子陰笑一聲,道:“石大俠花點時間也無妨,但總得有個期限才好……”
石軒中甚覺為難,口中卻不甘示弱,堅定地道:“你們隨便定個期限,我有事在身,也不能耽擱太久……”
左寒子道:“一個時辰工夫總夠了吧?”
石軒中道:“減掉一半也就足夠了!”
左寒子道:“很好,就請玄鍾道兄計算時間,將半個時辰分為五段,每過一段,便招呼你一聲……”
玄鍾道長接口道:“敢問石大俠可是現在開始算起?”
石軒中不在乎地點點頭,玄鍾道長朗聲道:“第一段開始”宣佈之後,默數自己脈息,計算時間。
石軒中看了好一會工夫,仍然找不出一點頭緒,心想假如毫無把握而胡亂碰運氣的話,豈是英雄行徑?若然當真認她不出,則只好放棄認輸。
他沉思了許久,玄鍾道人忽然道:“第二段時間開始……”
左寒子突然接口道:“道兄請把貧道說話的時間除掉不算,我有幾話句要向石大俠交代清楚”
石軒中察言辨色,朗聲長笑道:“道長不須多說,假使石某不能肯定認出哪一位是白桂郡主,決不亂碰那二分之一的機會……”
此言一出,除了兩個白衣女子神色冷漠如常之外,左寒子等四人都露出敬佩的顏色。左寒子一挑大拇指,慨然道:“貧道這一生算是服氣石大俠你了……”言下之意,不但表示佩服他的人格,同時還包括了他的超人智慧。
石軒中倒想不到有這收穫,謙然一笑,道:“道長言重了,石某愧不敢當……老實說,白桂郡主出的這個難題,大出石某料度之外,今日極可能栽個跟斗。”
少林慧力禪師宏聲笑道:“石大俠縱然輸了也不須放在心上。別說石大俠你是外人,就是貧僧等見過郡主們多次的人,也毫無法子認得出來……”
石軒中心頭一動,含笑向他點點頭,便負手轉身向棧道那一頭走去,邊走邊想道:“從慧力大師口中,已可證明瓊瑤公主不在其內,怪不得她們身上都沒有那股清華高貴之氣……”
他來回走了三四次,忽又想道:“這個突然出現的白衣女既是與玄鍾道長一道出現,極可能便是那少林永行禪師碰到的白蘭郡主了……”
想到這裡,心中如有所悟,連忙凝神定慮,集中全力繼續思索。
玄鍾道長忽然朗聲道:“石大俠注意,第三段時間開始……”
石軒中宛如不聞,凝眸尋思,臉上漸漸露出喜色。
左寒子遠遠觀察到,不禁輕噫一聲,道:“這廝無論智慧勇力,都不可測,難道他已有辨認之法?”
王硅對石軒中印象極深,不禁衝口道:“別人我不知道,但這石軒中卻是無法克服的人……”話一出口,方覺太以示怯,助長敵人威風,轉眼一瞥,但見其餘三位武林高手,都露出同意之色,這才放心地籲口氣。
石軒中突然走過來,大家從他的面上,找不出任何可供猜測的表情。左寒子那等老練的人,也忍不住問道:“石大俠可是想放棄了?”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說不定,但時間還未到呢!”
那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白衣女從開始到現在,面上神情沒有一絲一毫變動過。石軒中停住在她們面前數尺之處,緩慢但自信地瞧瞧她們,然後朗聲道:“石某在指認兩位郡主之中哪一位是白桂郡主之前,先講一個石某所知道的故事……”
眾人都甚為驚訝,不明石軒中何以忽然變得這等閒暇,居然講起故事來。石軒中想了一下,旁邊的玄鍾道長大聲道:“石大俠請注意,現在開始第四段時間”
石軒中點點頭,道:“謝謝道長提醒……”他跟著臉色一整,極為認真地說道:“幾年以前,在江湖某一個城裡,有一對相依為命的父女,他們姓陳,名字不必說了……”
眾人都被他認真的態度吸引住全部注意力,大家都用心聆聽這位名震天下的大劍客要說的故事。
石軒中接著道:“這姓陳父女兩人在城中毫無親故,生活甚為清苦。不過所幸的是那位雙十年華的陳姑娘不但長得極為美麗,而且性情溫柔,孝順無比,是以生活雖是清淡,卻也相安平靜愉快。”
他頓一下,雙目凝視著那兩個白衣郡主,生似這個故事和她.們有什麼關連一般。
眾人方作這等想法時,石軒中繼續認真地說下去:“陳姑娘的豔名早已傳遍全城,幾乎沒有人不知道。有一天,她的父親被一個當地惡霸強行招宴,在筵席之上,那惡人當面提出要納陳姑娘為妾的意思。那位陳老先生自然一口拒絕,並且拂袖而去。過了幾日,陳老先生忽被發現暴斃在城郊外,胸前有利刀所留的傷口。陳姑娘自是哭得死去活來,報官請緝兇手。她本來想相從老父於地下,但後來想到假如自己也殉父而死,一來父仇難望報復,二來誰會替她安葬老父?因此她終於沒有尋死……”
說到這裡突然停頓一下,轉眸掃視眾人,道:“各位可猜得出陳姑娘的殺父仇人是誰麼?”
左寒子只冷冷哼一聲,卻沒有出言回答,玄鍾道長和慧力大師都含笑不語,最後王硅緩緩道:“照石大俠的話中推測,自然是那惡霸無疑?”
石軒中道:“不錯,想來各位必定都猜中了,那位可憐的陳姑娘也是這樣猜測,但這時安葬老父要緊,也顧不得報仇之事。不過她無親無故,鄰舍之人又怕那惡霸的勢力,都不敢出頭幫助,她正在無法之時,忽然……”
他又停下來,向眾人掃視一眼,道:“諸位試猜忽然發生什麼事?”
眾人都沒有回答,只因這個“忽然”的後面,可能發生的情形太多,誰都不肯胡亂發言。
石軒中鄭重地接著道:“諸位一定想不到,原來那惡霸竟然出現,一力幫助她安排殮葬之事。不過臨走之時,卻對陳姑娘說,三日以後他來把她接回家去,免得她一個女孩子,孤苦無依……”
他輕輕嘆口氣,那對含威,的虎目一直凝定在兩位白衣少女面上,話聲頓了一下,接著說道:“陳姑娘這時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她本是天性純孝的人,想起老父一生與人無爭,安貧樂道,卻遭遇到這種下場。而她自己則芳華虛度了好多年,為了承歡老父,已忍受不少寂寞,最後竟得到這種可悲的下場,這時深深覺得當真是生不如死……”
這個故事本來不算驚人,可是石軒中那種真摯誠懇的態度,以及充滿感情的聲音語氣,使得眾人聽了但覺那位姑娘的不幸,實在教人十分憐憫同情。
石軒中繼續道:“眼看三日之限快到,陳姑娘求助無路,又無拳無勇,縱然想拼卻一條性命學古人懷刃行刺,也辦不到,在這種情勢之下,她十分後悔當時沒有跟隨老父同赴黃泉……”
眾人這時都暗暗用心推測陳姑娘後來的命運。忽然發覺石軒中已沉默了好一會,還不開口,便都十分驚異起來。
只見石軒中首天望著天空,若有所思。彷彿已把講故事這回事忘掉。
玄鍾道長輕咳一聲,道:“石大俠請注意,第五段時間馬上就開始了……”
石軒中的目光從天空中收回來,望望眾人,道:“我忽然想到,剛才所說的故事實在不夠悲慘,這世間上比那陳姑娘遭遇更悲慘之事還不知有多少,諸位認為對麼……”
眾人都不知道他這意思何在,齊齊一怔。隔了一陣。玄鍾道長道:“最後一段時間開始……”
石軒中道:“道長毋勞費心,石軒中已知哪一位是白桂郡主了!”
他舉手指一指左邊的白衣女,道:“這一位可是……”
右邊的白衣女突然尖聲大笑,石軒中俊面一沉,道:“你笑什麼?難道我認不出你?”白衣女登時煞住笑聲,愣了一下。
石軒中仍然向著她說道:“你也許會說這樣把你認出來,不能算數,對麼?”
左寒子陰聲接口道:“自然不能算數……”
石軒中朗聲一笑,道:“諸位別忙,先聽石某下面的話……”
他滿有把握地掃視眾人一眼,然後才緩緩道:“我本來要說的話是左邊那一位是白蘭郡主,右邊的才是白桂郡主”
王硅立即道:“何以見得呢?”
慧力大師誦聲佛號,道:“王兄問得不錯,石大俠必須加以解釋……”
石軒中道:“石某當然要揭開這個謎底,免得白桂郡主抵賴,不過我若當面說出來,也許會令她難堪,故此請她暫時離開一陣,我才能說!”
白桂郡主冷笑一聲,道:“好,我走開,看你還有什麼花樣?”
白桂郡主退開老遠,冷眼瞅著石軒中,但見他丰神俊逸中,仍掩不住英發雄姿,這等男兒,當真世上罕見,不覺對他生出又愛又怕之心。
石軒中瀟灑地笑一下,道:“這個謎底說穿了也不希奇,,石某日前在峨嵋隱仙觀內,暗中聽到少林永行禪師被瓊瑤公主手下所窘之事,其時已發覺白蘭郡主具有天生仁俠的心地,和白桂郡主的陰狠毒辣全不相同……”
白蘭郡主聽了突然一怔,那對美眸在石軒中面上轉來轉去,眼光中流露出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石軒中道:“所以石某忽然想到假如說出一個悲慘的故事,也許能從兩位郡主眼中不同的反應,辨認出真正的身份來……”
左寒子驚歎一聲,道:“石大俠不消再說下去,貧道一生自認智計過人,從來沒有服氣過誰。但在石大俠這等天縱睿智的人面前,貧道不過是米粒之珠,螢火之光而已……”
王硅接口道:“兄弟有句老實話,那就是石大俠說的故事,其實並不算悲慘……”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實不相瞞,石軒中已想不出更悲慘之事,不過當時我已考慮到這一點,最終認為這個故事雖然不夠悲慘,但因是女性為主角,兩位郡主也是女性,感應上一定與男人不同……”
他的目光移到白蘭郡主面上,忽見她甜甜笑一下,迅即斂去笑容。這一笑之中,蘊含著許多意思,石軒中不覺一怔神,那邊白桂郡主冷冷道:“石軒中你說完了沒有?”
棧道上一場險惡風雲,終於祥和消散。
石軒中帶著白桂郡主,一路向嵩山進發。
這時江湖上認得石軒中的人極多,同時瓊瑤公主所定的端午、午時瓊臺之會,也已膾炙武林人口,是以白桂郡主和石軒中雙雙現身於江湖,登時引起紛紜謠傳。在許多傳說之中,有一個說法是那瓊瑤公主乃是白鳳朱玲……
石軒中到達嵩山山麓時,忽見四名身披黃袈裟的大和尚迎在路旁。
他一看這等陣勢,不由得暗自詫異,心想少林寺領袖武林,聲威鼎盛,與別的派別大不相同。但照今日的情勢看來,少林寺也被瓊瑤公主之出現,引起全寺戒備……
那四個大和尚氣派莊嚴,一望而知都是在少林寺甚有地位之人。
其中一個和尚合十道:“石大俠蒞臨荒山,榮寵何如。若然不嫌寒寺敝陋,敢請從此路移駕上山……”
石軒中拱手還禮,道:“石某正是專程來謁白雲大師,有勞禪師們指引,實感不安”
兩下簡單地寒暄一兩句,石軒中和白桂郡主繼續前行,走到山腰,又碰到一撥四位大和尚。
這四位和尚均是披著黃袈裟,神情莊穆。石軒中照著他們指點,又向前走。
越近少室山少林寺,所碰到的和尚越多,走到山門前時,一共已碰見過七撥和尚。
山門外這時業已有不少和尚排列肅立,石軒中眼力銳利,遠遠一望,已看見當中的是年逾古稀的白雲老方丈,旁邊還有一位老和尚,也和白雲老和尚一樣披著紅色袈裟,石軒中不待人家介紹,已知那是少林寺最出名的人物,現任達摩院首座鐵心大師。
他放緩腳步走過去,心中忖道:“上山這一路所碰見的和尚們,都佩帶著隨身兵器,這個現象不能等閒視之……啊,難道是戒備著瓊瑤公主的手下們來營救之故麼?他們不知瓊瑤公主其實不曾被擒,怪不得緊張戒備……”
石軒中兩人走至那一排和尚前面一丈左右時,白雲老方丈誦聲佛號,道:“石大俠英姿如昔……”
石軒中躬身行禮,朗聲道:“石軒中何德何能,竟然勞動老方丈佛駕……”
老方丈還了一禮,道:“石大俠過謙了,老衲今晨聽悉飛報,說是石大俠俠蹤復現於江湖,方自竊喜蒼生有幸,不意石大俠已如神龍臨蒞寒寺……這位女施主是誰?”
老方丈眼簾微抬,射出兩道精芒,凝注在白桂郡主面上。
石軒中答道:“這是瓊瑤公主手下四位郡主之一,芳名白桂……”
所有的和尚們都大為動容,疑訝相顧。原來他們都以為那白衣女就是白鳳朱玲,誰知石軒中的答覆,完全出人意料之外。
老方丈眼中精光暴盛,道:“老衲實在想不到是白桂郡主駕臨,幸會得很……”
白桂郡主一言不發,卻輕輕運氣一吹,那塊遮面輕紗飄起來,露出那張冷豔臉龐。
這一手也大出眾人意料之外,白雲大師和鐵心大師都見過朱玲,這時無法不信她真是白桂郡主。
白雲老方丈讓客人寺,穿過數座大殿,走入一個極為寬敞的禪院中,院側有株參天古樹,濃蔭正好蓋覆住院子的大部份。樹下襬著石制的幾床等物,古樸異常。
石軒中在一張白石長几坐下,白桂郡主一徑坐在他身邊。對面的石床上坐的是白雲老方丈,床後侍立著四個眉清目秀的小沙彌。左邊是鐵心大師,在鐵心大師身後,侍立著一排三個身披黃袈裟的中年僧人。石軒中經過介紹,知道他們便是少林寺有數幾位高手之中的智力禪師、勇力禪師和仁力大師。
鐵心大師道:“石大俠駕蒞寒寺,此行敢是與白桂郡主有關?”他搶先發言,顯然因為白雲老方丈不便直接詢問。
石軒中尚未回答,突然一位僧人匆匆奔入院中。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04:49
第三十一章 劍侶情深
鐵心大師後面的智力禪師立刻迎上去,截住那名僧人,那僧人向他低聲說了幾句話,智力禪師面色微變,轉身走到白雲老方丈身邊,悄聲把話轉告。
白雲老方丈頷首道:“稍等一會就去看她……”
石軒中忙道:“老方丈如果有事,千萬別因石某而耽誤……”
白雲老方丈道:“沒關係,老衲等聽完石大俠駕臨寒寺的原因還不遲……”
石軒中道:“既是如此,石某立即把來意奉告……石某聽說瓊瑤公主已在貴寺中,但此事其中顯然大有疑惑,只因不久以前,瓊瑤公主曾與石某一同赴峨嵋山隱仙觀,決不可能分身有術……”
眾人聽了無不為之一震,白雲老方丈哦了一聲,皺眉尋思。勇力禪師忽然大聲道:“她本人並不否認是瓊瑤公主,而且武功極高。”
白桂郡主突然冷冷道:“住口,若是我家公主出手,你們豈堪一擊,早就魂返西天去了。”
勇力禪師心中雖然極怒,但一來看在石軒中面上,二來看她是個婦道人家,不好出口反譏。三來他修養功深,為人極是沉穩。
故此只微微一笑,道:“郡主未免太不把天下的人放在眼內了!”
白桂郡主突然起身,舉步間已飄到兩丈外的勇力禪師身側,纖掌一揚,虛虛擊去,口中冰冷地道:“本郡主先試一試你有多大道行。”
勇力禪師雖是大怒於心,但實在想不到她說打就打,微微一愣,但覺一陣透心鑽骨的陰寒之氣已迫到身上,這一驚非同小可,先是大袖一拂,右掌已趁著拂袖之勢猛劈出去。
他的掌力剛猛無儔,風聲震耳,把對方那股陰寒之氣全部迫回去,饒是這樣,面上五官以及手足露風之處,仍然感到冰涼徹骨。
石軒中喝道:“你這不是找麻煩麼?”
白桂郡主應聲倒退回來,靜靜坐下,宛如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一般。
鐵心大師道:“白桂郡主的玄冰掌當真厲害,無怪敢口出大言……”
白桂郡主靜坐如故,也不答腔。鐵心大師本想找機會挫折她一下,但她既不回答,便毫無辦法。
石軒中道:“請諸位大師容石某把話說完如何……”他的話聲微微一頓,見沒有人反對,便繼續道:“石某此來寶山貴寺,便是想請求方丈大師允許讓石某睢一瞧那位姑娘。”
白雲老方丈沉吟一下,道:“石大俠一言九鼎,老衲亦無隱藏起那位女施主的必要,請吧。”
鐵心大師道:“白桂郡主似乎不適宜露面!”
石軒中道:“大師之命,自當遵從!”轉目望著白桂郡主,道:“請你到外面等候片刻”
白桂郡主默然起身,直向院外走去,眾僧也不攔阻,由她自去。
白雲老方丈等陪著石軒中,走到另一座院落中,只見院中一列三間禪房,當中的一間門簾深垂。
禪院中寂靜異常,沒有一絲人聲。白雲老方丈眉頭輕皺,智力大師已道:“怎的不見有人?”
先前匆匆出現的僧人誠惶誠恐地道:“小僧離開時,三位師弟都還在這院中”
眾人聽了都感到有異,智力禪師搶先過去揭起房簾一看,立時重重地哼一聲。
大家向房內望去,只見房中靠內邊牆下襬著一張禪榻,榻上被衾未疊,顯然一直有人躺在床上。在房間中央的地上,赫然有三名和尚,橫七豎八地睡著不動。
鐵心犬師獨自進房,檢查了一下,伸手在他們背後各擊數掌,那三名僧人長長吁口氣,翻身坐起來。
他們一見到鐵心大師在面前,忙忙起身,於是又見到房外的老方丈,三人都露出極為羞慚之容。
鐵心大師問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
其中一個和尚道:“弟子們因見瓊瑤公主氣息微弱,面上漸漸佈滿黯黑之色,看上去已是命在頃刻,故此由大啟師兄即去稟告。他剛剛走開,突然間一陣香氣飄送人來,弟子們回頭一看,房中已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個白衣女和兩個老嫗。弟子等正要開口,她們突然疾迫過來,一言不發便齊齊動手。”
鐵心大師面色一沉,道:“你們連告警的時間也沒有?”
三個僧人都羞慚地垂下頭,鐵心大師又道:“你們支持了幾招?”
先前說話的僧人垂頭答道:“弟子等實在有辱師門,好像都在五招之內,便俱被她們點住穴道。”
鐵心大師哼了一聲,走出房外。白雲老方丈緩緩道:“這事也不能過於怪責他們,只是目下全寺都在嚴密戒備之下,她們仍能出入自如,這一點必須追究。”
勇力禪師道:“弟子剛才尚未稟告方丈,那白桂郡主出手的功力,似乎比那位已失了蹤跡的女施主尚要高上一籌。”
石軒中接口道:“那就不錯了,石某已猜得出失蹤的人是誰……”他停頓一下,望著勇力禪師,道:“從大師口氣聽起來,莫非她是被大師擒住的?”
勇力禪師點點頭,石軒中又道:“那麼經過情形可否賜告?”勇力禪師當下便將自己前赴錦屏山青草寺的經過情形扼要說出來。
石軒中聽到勇力禪師提起那個失蹤的姑娘曾經自認複姓上官,已百分之百肯定是上官蘭。但後來又聽到他提及少林弟子永德禪師身上中了玄陰門的重手法點穴而死,甚且上官蘭也當面,承認過,但覺情勢完全改變,弄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不過他怎樣也難以相信上官蘭竟會出手殺人,假如永德禪師乃是正派有道的高僧的話。
他還在沉吟之際,白雲老方丈已派遣智力、仁力兩位禪師即行遍查全寺,務必找出線索,以使追究被敵人潛入的責任。
兩位禪師匆匆出去之後,石軒中突然走入房中四下瞧瞧,又出來在院落中轉了一圈,彷彿如有所悟。
白雲、鐵心兩位老和尚都默默等候他發言,石軒中偏不出語,過了片刻,驀地向白雲老方丈道:“石某有個不情之求,就是想請勇力禪師立即出去暗暗監視那白桂郡主,假如她想離山的話,便即把她攔住或是將她擒下?……”
勇力禪師微微一笑,心中甚喜。須知這勇力禪師適才曾與白桂郡主換了一掌,表面上不分高下。但目下石軒中提出此一要求,分明認定他的武功高過白桂郡主,否則焉能阻攔或擒住於她?這面子實在不小,是以勇力禪師那等謙讓之人,也不禁心頭暗喜。
白雲大師道:“石大俠此言必有深意,就煩勇力你走一趟……”
勇力禪師領命而去,石軒中又等一陣,才道:“石某剛才曾透露說已知道被勇力禪師帶回貴寺的姑娘是誰,但石某希望暫時不予說出來,不然的話,恐怕方丈大師及鐵心大師會對石某發生誤會!”
他的話聲微微一頓,卻見兩位老和尚平靜如常,不覺暗暗佩服他們修為功夫之深厚。
“石某終必要向兩位大師奉告一切,但如能在智力、仁力禪師查明責任之後才說,最是妥當。”
白雲老方丈道:“石大俠的為人,老衲久已傾折,相信不至於發生任何誤會。”
鐵心大師霜眉輕揚,道:“石大俠莫非曾經被人發生誤會,是以今日行事特別小心?”
石軒中大覺驚服,道:“大師的話一點不錯,石某這次因無情公子張鹹及峨嵋白靈官真人……”
他把以前的經過都說了出來,最後道:“峨嵋派死傷多人,小徒史思溫嫌疑最大,已無法洗脫,石某雖深信他心地淳厚,性情善良,決不至於妄施殺戮,但在這等情勢之下,石某暫時只好把他列為有罪嫌之人。其次石某與瓊瑤公主一道到峨嵋山去,一直無法解釋與她的關係,以致太清真人及金府真人都誤會石軒中的人格,以為另有新歡,這一點相當傷腦筋,日後不知如何能澄清誤會。第三點便是這一路和白桂郡主同行而引起武林中的謠言,石某既不能下手殺死一個女子,但又不能信任她不把石某犬子寄藏之所的秘密說出來,只好把她帶在身邊。”
兩位老和尚都頻頻點首,白雲大師道:“內情既然如此曲折,毋怪石大俠感到有口難辯了。”
石軒中接著道:“方丈大師之言,教石某甚覺安慰,實不相瞞,那位被勇力禪師帶回貴寺之姑娘,石某認為必是內子的小徒上官蘭無疑……”
他們都輕輕噫了一聲,鐵心大師道:“此說有理,她曾經自認複姓上官,但為何後來又不否認是瓊瑤公主?”
石軒中想了一下,道:“當時勇力禪師既然許她限期搬請救兵,但逾期仍然不見愚夫婦趕到,她必是認為那獨臂野豺呂聲已被鄭敖兄等擋住,無法見到愚夫婦。因此她又想到貴寺經過審問之後,定然立時判處應得之罪,假如她被疑是瓊瑤公主,事情便大不相同,勢必要驚動多方,或能迅速把愚夫婦引來。”
白雲大師道:“相信正是如此。”
石軒中又道:“關於上官蘭的罪行,石某不能妄置一詞。目下既然兩位大師未曾對石某發生誤會,石某不妨提前把另一件測度之事說出。”
他停了一下,俊眼中射出智慧之光,緩緩道:“以石某猜想,那瓊瑤公主曾經一直跟隨著石某行蹤無疑,她目下既然有心與天下高人為難,那麼想使我們內部發生誤會,不能團結乃是必然之理。”
說到這裡,他又想了一下,接著道:“但她們如何能夠出入貴寺而絲毫不為貴寺發覺?這一點實在啟人疑竇,老實說石某曾經與她換過數掌,她的武功雖高,的確是石某生平罕逢的勁敵,可是最多也和石某在伯仲之間,因此我膽敢斷言,倘若石某無法在貴寺悄然出入,她們也不能辦到……”
兩位老和尚心頭微覺焦灼,現在就等石軒中自己說出他究竟能不能出入少林寺如人無人之境的一句話了。
石軒中朗聲道:“貴寺近日已因上官蘭之事,嚴密戒備,石某入寺以後,觀察所得,認為一定無法出入貴寺而不被發覺,是以斷定她們也無能為力。”
兩位老和尚大大鬆口氣,可是既然不能辦到,目下的情形又如何解釋?
石軒中又道:“石某相信仁力、智力兩位禪師必定已經查出端倪。”
鐵心大師微嗟道:“石大俠的話誠然有理,但卻留下一個死結,使老衲無法解得開”
石軒中笑道:“這倒不是石軒中智慧超人,假如把石某換作兩位大師,一樣想不出其中道理,這叫做當局者迷。”
兩位老和尚輕哦一聲,對望一眼,白雲老方丈佛法深湛,靜慧相生,此時微一凝神,把自己攝出事外加以推想,猛然醒悟,不覺低誦一聲佛號。
鐵心大師道:“師兄已參透了麼?何妨說出來聽聽”
白雲老方丈道:“石大俠說得好,老衲等正是當局者迷。像這等離奇的現象,除非她們得到內應,決不能辦到。不過要老衲相信本寺弟子竟與她們勾結,實在難以置信……”他輕輕嘆口氣,接著道:“這一點暫時不須置論,單說那瓊瑤公主數人進出本寺之法,除非探悉本寺數百年來已經存在的秘道,決不可能兩度進出而不為本寺弟子們發覺……”
鐵心大師恍然大悟,一言不發,轉身出院,不久便回來,面色沉寒,向白雲大師道:“師兄之言已不幸言中,瓊瑤公主等人正是使用院外那口‘法乳井’的地底秘道。”
白雲老方丈輕輕嘆口氣,道:“本寺歷史悠久,寺中的秘道多得難以勝數。但那‘法乳井’的地下秘道,本寺只有寥寥幾人知道。若然這等機密也被瓊瑤公主她們探得,今日已推測到瑤臺大會的後果了!”
石軒中明知這一機密必是慧力禪師所洩,但自己曾有應諾在前,不便說出來。心想:“眼下已知峨嵋、少林、武當等三派中都潛有瓊瑤公主之人,其他家派大約也不能例外。最可怕的是瓊瑤公主的黨羽在各派中俱是地位極高之輩,這樣各派任何舉措,瓊瑤公主都瞭如指掌。”
白雲老方丈忖思一下,道:“這次瑤臺之會,本寺的原定計劃必須改變,老衲和鐵心師弟對調一下,你留守寺中,愚兄親自走一趟。”
石軒中也感到事態頗不尋常,接口道:“老方丈這次如破例出手,瓊瑤公主勢將遭遇失敗。石軒中大膽向方丈大師進一言,就是方丈大師這番決定,事前最好不向第四個人提起,好教對方到時大感意外,事前的安排都得立刻更改!”
他停頓了一下,又道:“以石某管見,那瓊瑤公主這次似是有一網打盡天下各派精英之心!不過她將用什麼手段,卻無由得悉……”
鐵心大師緩緩道:“石大俠之言發人深省,但正如大俠自己所說,那瓊瑤公主雖有一網打盡之心,可是用什麼手段?我們不妨略略比較一下,誠然那瓊瑤公主武功之高,可以抵擋得住石大俠,然而她手下有誰能與敝師兄、武當及峨嵋掌門等幾位抗衡?還有就是邪派中的鬼母冷綱、星宿海天殘地缺兩老怪、碧螺島主於叔初等,她手下有誰能與這些人爭鋒?”
石軒中道:“大師說得是,石某正以此大惑不解……”他突然噫了一聲,垂下頭沉思。
兩位老和尚都不敢擾亂他的思潮,各各默然忖想目下的形勢和各種可能的後果。
石軒中慢慢抬起頭,只見他面色微白,似是剛才想到一件極為震驚的事,以致神色為之變動。
他囁嚅一下,終於沒有說出來,兩位高僧都不便開口問他,只好暗暗納悶。
石軒中道:“石某今日有擾兩位大師清修,實感不安,目下有些事必須趕著去辦,就此告辭。”
兩個老和尚都謙遜了幾句,便送他出去,尚未走出山門,那智力、仁力兩位禪師相繼來報查不出任何端倪,言下頗有慚愧之色。
出了山門,只見勇力禪師站在一旁,遠遠凝視著白桂郡主。
他一見石軒中等出現,立時過來道:“貧僧出來時,聽本寺弟子報告說她曾經與一個老嫗談了許久的話,貧僧卻沒有見到那老嫗。據說她穿戴得甚是考究,似是大戶人家的夫人。不過沒有丫鬟侍婢跟隨而且獨自上山落山,步履輕健。”
石軒中心頭一震,卻不露諸形色,先道謝一聲,以後回身向白雲大師、鐵心大師告辭,輕輕道:“適才的疑惑,恐怕須向出奇之處著想,也許她們已佈置好兵不血刃的陰謀也說不定……”
說罷,不等白雲大師等人回答,徑自轉身大踏步走到白桂郡主身邊,道:“我們下山去吧”
白桂郡主冷冷瞅他一眼,不理也不移動。
石軒中又說了一句,見她仍無反應,不覺微慍,道:“你怎麼啦?”
她冰冷地道:“這句話我問你才對,你憑什麼要我再跟你走?”
石軒中想勇力禪師的報告,心頭冒火,毫不客氣地道:“憑什麼都可以,不服氣的話你挑出道來!”
她忽然長長噓一口氣,頹然道:“好吧,走就走。”
兩人疾馳下山,一路上又碰到了不少和尚,都極為客氣崇敬地向石軒中默默合十行禮。
到了山麓,四下寂寂,石軒中突然停步,同時把白桂郡主攔住,道:“你剛才跟誰說的話?”
她道:“是公主身邊的四位嬤嬤之一,名叫鐵嬤!”
石軒中面色和緩下來,灑落地微笑道:“你若保持這等爽快坦白,石某決不教你吃虧。”
她嗯了一聲,淡淡道:“你以為我怕吃虧麼?”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說,“但石某一生都不想人家怕我……現在請告訴我,內人朱玲可是在你家公主手中?”
她想了一下,默然點點頭。,
“她被困的地方,你也知道的了?”
“不錯,但我不能告訴你,因為這是鐵嬤剛剛透露給我的……”
“聽說你們談論了很久,你說的話我雖不曾耳聞,但卻猜得出來。”
她搖了搖頭:“你最多隻能猜出一半。”
“那也夠了,其實知道一句就足夠了,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她淡漠地笑笑,道:“隨便你怎樣?”石軒中覺得很奇怪,心想她何故忽然變得像個空門中人一般,看破了世情似的?
他細細瞧她一眼,暗忖這個女孩子真稱得上“美人”兩字,目下這種神態,真令人不禁泛起憐憫之心。
他歇了片刻,才道:“你把內人被困之地說出來,石某馬上與你分手,讓你自由……”須知這個決定不比等閒,等於表示情願以愛子的生死換回朱玲的安危。石軒中確實一直認定她已把愛子藏處的秘密說出,是以這時既說讓她自由,無異是說不再追究她的死罪。
她淡淡一笑,毫無領情之意,只搖了搖頭,表示拒絕。
石軒中俊眼微轉,道:“我明白了,你剛才由鐵嬤處得知內人被困的地方,假如我一直徑奔那處地方,瓊瑤公主便不問而知是你洩露的,是也不是?”
她漠然應道:“你倒是猜對了,但這不是最重要的一點……”她沉吟一下,又道:“你最好現在別問我,等一會我或者會自動告訴你。”
石軒中真測不透這個女子心中有什麼古怪,他心中雖是焦急,但除非她肯說出來,不然的話,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好像懷有沉重的心事般默默而行,石軒中這回反而要跟著她,信步所之。晚上在一個鎮甸上打尖,然後出鎮找到一座破廟,便進廟準備歇宿一宵。
石軒中雖然心情焦灼不安,但表面上仍然顯得十分平靜。照例找處乾淨地方盤膝趺坐,耐心等侯天明。
到了半夜時分,白桂郡主忽然悄無聲息地站起來,在黑暗中站了許久。
石軒中鼻息十分均勻,瞑目端坐,動也不動。那個白衣女人突然緩慢地滑行到他身邊,黑暗中彷彿是個幽靈。
她彎下腰慢慢伸手探到石軒中胸前,這一剎那間石軒中突然雙目大睜,右手一抬,白桂郡主哎呀一聲,一直摔出尋丈的地上。
石軒中沉聲道:“你屢次三番想暗算石某,都未得手,卻還不知進退,你以為石某不能取你性命麼?”。白桂郡主躺在地上,沉默了一會,突然放聲大笑,聲音甚是刺耳。
石軒中劍眉一皺,心想這女孩子一定發瘋了,取出火折,找到一根殘燭點著。火光一起,白桂郡主陡然收住刺耳笑聲,跟著便哭泣起來。
石軒中暗中搖搖頭,心想那瓊瑤公主所作所為,都不近人情,無怪她的手下全是瘋子!
但他終於忍不住,道:“你半夜三更裡又哭又笑,想幹什麼?”
她收住哭聲,坐起身望著他,面上淚痕猶在,一派楚楚可憐的樣子。
石軒中把眼光移開,望著屋頂,想了一陣,突然道:“你走吧,愛上哪裡就去哪裡!”
她怔一怔,道:“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石軒中道:“就是叫你走,還不夠明白麼?”他的話聲頓一下,微微一嘆,接著道:“若果你走之前,會告訴我如何找到瓊瑤公主,石軒中就感激不盡了。”
白桂郡主凝眸瞧著那個俊美慷慨的劍客,過了一陣,道:“你找公主幹嗎?”
“石某要打聽內人下落,非見到瓊瑤公主不可,你不是不肯說麼?我只好找她了”
白桂郡主冷冷一哂,道:“哼,你最好別找到她……”
石軒中聽不懂她話中之意,目光移到她面上,道:“她決不會說麼?”
“何止不說!哼,只怕你話一出口,尊夫人那邊已身首異處了!”
“我還是不懂。”石軒中說,“而且我也不能不問”
她第三次哼出聲來,道:“你越在她面前表示出你對尊夫人的深情,她越不能忍受”
石軒中道:“胡說,我不知你們這種想法從哪裡來的!現在走吧,我和你決談不出道理來!”
她接口道:“你不問一問我為何又哭又笑麼?”
石軒中幾乎已衝口說出“不想”兩字,但他為人厚道多情,雖然不喜那白桂郡主,但仍然不願太過傷她之心,勉強點點頭,道:“是啊,為什麼呢?”
她垂下頭,道:“我覺得好笑的是我跟在你身邊,居然沒有了任何畏懼之念。後來我忽然發覺做人想死也不能如願,所以忍不住哭起來……你不知道,我這一生中,從來未曾像今晚這樣地大哭大笑過……”
石軒中聽得似懂非懂,心想她這種人的行為和想頭,不知道比知道可要上算些,最低限度可以省卻不少糊塗。
她又道:“我想一掌擊碎自己的天靈蓋,又怕辦不到,變成半死不活。想來想去,只有取回那瓶五步斷魂的毒藥,才可以沒有痛苦地死掉!”
石軒中伸手人囊一摸,那個絲囊還在,心中甚覺不解道:“你何故非尋死不可?”
“日間鐵嬤告訴我,說是公主可能不容我活下去,除非建立奇功抵罪!”
石軒中道:“你何罪之有?”
“我前此服毒之時,被你救回一命,據鐵嬤說你當時的動作十分不雅,以致公主疑惑我們……”
她沒有說下去,但石軒中當然明白,不覺也哼一聲,道:“她把我石某當作何種的人看待!”
“這也不能怪她。”白桂郡主淡然一笑,又道,“別人怎知你真是個不欺暗室的君子呢?鐵嬤因最疼我,特地設法現身透露消息,要我建立奇功贖罪,不然的話,我也預先自殺,免得到了公主手中!”
“哦,原來你的一切行為都是學她的,老實說她雖然不曾當我面前有過什麼罪行,但她天性之冷酷毒辣,卻無可置疑”他突然住嘴仰頭尋思,隔了片刻,微笑道:“你可以不死了,且看這是什麼?”
他從囊中取出一物,白桂郡主一看,驚噫一聲,道:“是珠風碧玉釵,那是公主的信物啊!”
“你取去吧,隨便編個故事,大概可以將功抵罪了。”
白桂郡主大喜過望,接過那支玉釵,隨即迅速地離開這座破廟。
但片刻工夫,她又疾奔回來。石軒中驀然醒悟,取出那個裝著藥瓶的絲囊,道:“你忘了取回這些藥!”
她搖搖頭,道:“我不是為這件事回來的……”雖然口中這樣說,但還是伸手接回那個絲囊。
“這支明珠玉鳳釵是公主的信物,任何人憑著此釵,可以命令手下人去辦任何事。”
說時,把那支珠鳳釵遞到石軒中面前,石軒中道:“石某不須勞動郡主大駕,要回此釵亦無用處!”
“我知道,但你不是想知道一些事麼?”
石軒中立即取過那支嵌珠玉釵,道:“內人目下被困何處?”
白桂郡主道:“現在襄陽隆中山西面十五里落鳳坡上”
“落風坡?”石軒中噫了一聲,道,“這地名可是瓊瑤公主起的?”
“不錯!”她說,“我現在可以走啦!”
“等一等,瑤臺在什麼地方?你們對武林各派有什麼陰謀?”
白桂郡主愣了一下,似是沒有想到石軒中居然會提出這些問題。
石軒中揚一揚手中珠鳳釵,道:“你非說不可,但我也不洩漏就是。”
她猶豫了一陣,道:“我如回答這些問題,無異背叛公主。”
石軒中默然無語,只因他一生崇尚氣節,豈能為一己的私利而鼓勵白桂郡主不忠?
她又道:“抱歉得很,我只能讓大俠你猜猜啞謎。瑤臺一地,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在山之巔,在水之央。”
她歇一下,接著道:“瑤臺之會,兵不血刃,大獲全勝。”說罷但見石軒中仍然沉默不語,便又道:“你別惱了我,其實我是怕你瞧不起我,所以不敢作出背叛公主之事。”
石軒中大大一怔,白桂郡主伸手搶回那支珠鳳釵,回身奔出廟外,眨眼間便失去蹤跡。
這一夜石軒中沒有再休息。在黑夜中施開驚世駭俗的腳程,直向襄陽趕去。
翌晨他已渡過漢水,迅疾奔向城西的隆中山。過了隆中山以後,便開始放緩速度,小心地計算路程。
數里以後,四面俱是荒涼野地,前路更是崗巒起伏,甚為難走。
十里路過去,他已處身在群巒疊嶺中。石軒中暗暗嗟嘆一聲,心想如果不是得到白桂郡主暗助,這等地方如何能夠找得到?
不覺已走了十五里路,轉出一座山口,陡然前面一片曠野,地勢平坦得多,十餘丈遠處有座六七丈高的小山,山頂上建築著一間茅亭。
那茅亭佔地甚廣,少說也有兩丈方圓之大,四面沒有牆壁,因此一目瞭然。
這時因離那座小山尚遠,故此可以瞧見小山兩面山腳都有一個人端坐地上,不過他們都恰好背向這邊,是以瞧不清面目。
石軒中在肚中冷冷哼一聲,心想這兩人分別坐在小山兩邊的山腳,分明是看守那山上茅亭。
他的目光在山下一掠而過,迅即移到山上,但見那座四面無牆的茅亭之內,有個白衣女子倚柱而立。他一眼望見,心頭登時大震,身形立時停住。
那白衣女子雖然沒有轉過身來,但那窈窕的背影,就算化作飛灰,石軒中也認得出正是愛妻白鳳朱玲。
石軒中儘管在任何事上都會發生錯誤,唯獨眼前的背影決不會認錯。
他不知道愛妻已在這茅亭之內被困了多久,想來總已吃過不少苦頭,一時間萬般憐惜的情緒都泛上心頭,不由得長長嘆口氣。
端坐在兩邊山腳下的人耳目甚靈,雖然相隔尚遠,竟都聽到聲息,突然回頭瞧看。
石軒中一則全心全意放在朱玲身上,二則根本不把看守的人放在心上,是以望也不望他們一眼。
那兩個人居然在看清來人是誰之後,齊齊掉回頭去,好像一直沒有發覺石軒中出現。
山頂上的朱玲也同時倏然轉身,美眸一閃,正好和石軒中的目光相觸,失口驚咦了一聲,愣愣地扶著亭柱,動也不動。
石軒中凝望著她,發覺她面色變得十分慘白,更加憐惜萬分,於是緩步走去。
那座小山方圓約有兩畝之大,是以石軒中走近山腳時,反而瞧不見兩邊山腳下的人。
他並非全無戒備,一面走去,一面已運足玄門的罡氣。任何人膽敢現身攔阻他前進的話,舉手之間,非活活劈死不可。
他已走到山腳,仰頭望見朱玲的面色更為慘白,同時美麗的眸子中流露出惶惑、痛苦、困惱的情緒。
石軒中大大一怔,心想愛妻這是怎麼啦?難道她身負重傷,不能下來?抑是被什麼鏈索之類困住,無法離開那座茅亭?
以石軒中的絕世輕功,這座高僅六七丈的小山,只消一個起落,便可到達亭中。因此就算瓊瑤公主在上山的路上安裝好任何最厲害的埋伏,也難不住這位劍神石軒中!
然則她為何流露出這等奇異的妒色?尤其是越看越不像是受了重傷或被其他東西所困。先不說目下石軒中他已現身於山腳之下,就算他找不到地方,朱玲既然沒有失去自由,為何不逃出此地?莫非是深深顧忌那兩個看守著她的人?
這一連串的疑問閃過他心頭,轉眼一望,目光已看不到兩邊山腳下的人,因此無法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他陡然間豪氣大發,心想天下間有誰敢出手攔阻,當下仰天長笑一聲,道:“玲妹我來啦!”
朱玲啊了一聲,呆呆低頭望著石軒中,既不出身招呼,也沒有奔下來相迎。
石軒中正要開口詢問,但又想一直縱上去,方在猶疑之間,身後驀地傳來一聲冷哼,聲音雖然不高,但震耳驚心。不覺回頭望去,,只見一個面蒙輕紗的白衣女站在五丈左右之處。
這時在大白天之下,石軒中的眼力足可以看透那層輕紗。那白衣女竟長得和白桂、白蘭兩個郡主一模一樣,真不知是她們兩人之一抑是另外的一個。
石軒中朗聲一笑,道:“主人到底忍不住出現了,石某這就把內人帶走;主人是否反對此舉?”
他之所以稱呼她做主人,便因這白衣女可能是四位郡主之一,亦可能是瓊瑤公主本人。是以不肯隨便用“郡主”之類的稱呼。
白衣女冷冷道:“你難道看不見尊夫人身上並無束縛?愛跟你走就跟你走,沒有人攔阻她”
這話說得大有蹊蹺,莫不成朱玲自願拋夫別子,留在此地?
石軒中暗暗一怔,心想:“這話聽起來雖然古怪,卻不無道理。”
回頭望上茅亭,只見朱玲仍然倚在亭柱上,面色更為蒼白。看她的樣子,好像這刻心中已失去主宰,又生像是極為凌亂,不知適從。不過她長得太美麗了,以致令人不暇想及其他,只覺得她十分可憐可愛。
這個白衣女似乎較愛說話,冷笑一聲,道:“你看怎麼樣,她好像一時不能決定呢。”話聲說得不高,石軒中也僅僅聽得到,倒像是存心不讓朱玲聽到。
石軒中馬上想到她這幾句話一定是會刺激朱玲,所以她不肯給她聽見。
但為什麼會做成這種情勢?他一時無法找得出一點點理由。
以常情推斷,朱玲一見他,應該馬上飛奔下山才對。縱然被白衣女用某種方法要脅,但他們之間屢經患難,無事不可公開,總可以加以解釋。
白衣女突然提高聲音,道:“石軒中,聽說你是個正人君子,因此我們一向都很尊重你。可是你居然對白桂姐姐做出那種卑汙之事,現在才知道你的本來面目!白桂姐姐今在何處?恐怕她已經羞憤自盡了吧?”
這一番話朱玲字字都可聽到,但她宛若不聞。石軒中卻大感不安,朗聲道:“石某豈是你們想像中那樣的人,現下辯亦無益,你見到白桂郡主之後,當知石某是何等樣的人!”
白衣女尖聲冷笑道:“石軒中你簡直一派胡言,那天在峨嵋山麓,你把她按在地上,橫加粗暴,明明有人看見這事,還敢抵賴麼?她若是能夠回來,為了面子起見,自然不肯說出你的卑劣暴行。你再說一句,她真的沒有死麼?”
石軒中怒火上衝,道:“她生死之事,我石某怎會知道,但她卻沒有在我面前自盡而死!”
“哦,或者是你殺死她也說不定。”她已佔了上風,口齒更加鋒利。
石軒中氣得說不出話,雖知此時辯又不是,罵她也不行,當真無可如何!,他轉頭向朱玲望去,只見她睜大風眼,正在傾聽他們的對話。石軒中心中微急,暗想這次莫要被這白衣女挑撥離間成功,那才不值。心念一動,便疾然縱上茅亭。
朱玲見他縱落身邊,豔如春花的面上露出驚喜交集的表情。石軒中伸手攬住她的纖腰,道:“玲妹別理會她的話,我們回去吧”
朱玲面色變來變去,一看而知心中情緒激動無比,突然間尖叫一聲,昏倒在石軒中懷裡。
石軒中又驚訝又焦急,這時雖然瞧見兩邊山腳處各各端坐著一個人,均是背向著茅亭。這種景象如在平時落在他眼中,必定要推究其中道理。假如那兩人乃是瓊瑤公主手下,派來看守朱玲,此時此地勢必雙雙躍上來攔阻,怎會端坐不動,而且還用背脊向著茅亭。
反過來說,假如是武林中被瓊瑤公主擒來之人,縱然因身份攸關,不便出身求救,也不該背轉身子,以致石軒中日後無法通知他們的家人或是有關的人。
可是石軒中這時自顧不暇,哪有工夫理會這等事?就算發覺其中的可疑之處,也無暇追究。
他抱起朱玲,兩個起落,已到了山腳。
白衣女身形一晃,疾逾閃電般攔在他身前。石軒中突停步,朗聲道:“姑娘如不閃開,石某便不客氣了”
白衣女冷冷道:“別人怕你,本郡主可不怕……你的徒弟玉亭觀主史思溫還不是照樣手到擒來。”
石軒中心頭一震,暗想如能在她口中套出一點消息,那就最好不過。
當下冷冷道:“郡主之言未免誇大,劣徒雖然不濟,但不見得會弱於你們!”
白衣女似是發覺失言,岔開話題,道:“本郡主不與你在唇舌上爭雄,你想離開此地,總得露上一手,哼,我看只怕沒有那麼容易!”
石軒中道:“那麼郡主小心?”話聲中大踏步迎面撞去。白衣女動作神速如電,退了數尺,掌勢一發,連接攻了五招之多。
石軒中單用一隻右掌,或拒或攻,忽剛忽柔,逼住她的掌勢,腳下仍然大踏步筆直走去,簡直把擋在前面那白衣女凌厲的攻勢視如無物。轉眼間石軒中已進了數丈,白衣女卻退了數丈,不但沒有逼住石軒中前進之勢,反而覺得招數又施展不開,被對方掌上一股奇重之力逼得呆滯不靈。白衣女尖嘯一聲,山口處突然撲人數人,快逾奔馬。領頭的一個是手持鋼拐的老嫗,另外四個則是身穿綠衣,面上罩著黑巾的漢子。
石軒中留心地看那四個綠衣人一眼,雖然不知他們是誰,但卻認出決不是以前見過面的四個。
那老嫗迅疾如風般衝上來,一言不發,鋼拐掄處,連攻數招,每一招都凌厲異常。她一出手,立時增長那白衣女的威勢,逼得石軒中停住前進之勢。
白衣女和老嫗一旦得手,精神大振,齊施絕學,續向石軒中凌厲圍攻。
石軒中依然單用一隻右掌,攻守兼顧,雖是停止了前進,卻也不致敗退。
她們一連攻了七八招,見石軒中腳下未移分寸,面上均露出震駭之色,驀然間雙雙躍開一旁。
後面那四名綠衣人這時奇快地一齊撲上來,雙手持著兵器,右手是精鋼柺杖,左手是一把短短的利劍,劍尖上都有鋒利的鉤刃。
這四名綠衣人動作快捷,進退如一,足見平素飽受訓練。
轉眼間四支鋼拐挾著呼呼風聲,從各種不同的角度擊到,攻勢兇猛無倫。
石軒中目光一轉,已看出這四人動作雖然一致,但其實是分為兩組,每一組的兩個人出手的拐勢都配合好,變化玄奧。每組說起來是兩個人,但從拐勢上看去,卻只是一招。
這等打法石軒中雖是閱歷豐富,卻也未曾見過。口中微嘿一聲,右臂伸直,化掌擊為劍劈之勢,一招“星臨八角”手上發出一股無形潛力,化為一堵牆壁,封在身前。
那四名綠衣人猛攻過去,陡然被那無形牆壁一擋,都震開兩步。
石軒中面色一沉,朗聲道:“石某已經手下留情,你們再不知進退的話,莫怪我要出手傷人了!”
那四個綠衣人面上皆蒙著黑巾,是以無法得知有何表情。不過他們的腳步都猶疑一下,這才齊齊再度攻上。
這次出手仍然分為兩組,一正一側,而每一組俱是奇正相生,前後呼應。他們分合之間身法之妙。當真是武林罕見。
石軒中因對方已分散開,無法重施故技,雙足一頓,倏然拔起三丈餘高。
那四個綠衣人招數正使到妙處,敵人突然飛上半空,銳氣為之一挫。
白衣女冷冷道:“等他落下來,不必留情”
石軒中長笑一聲,突然間又凌空飛起,升了丈把高之後,驀地快如閃電,斜斜向白衣女及老嫗所立之處撲下。去勢又急又猛,白衣女和老嫗都鬥地一凜,趕緊縱開。
四個綠衣人趕到時,石軒中已端立地上,發出一掌,掌上玄門罡氣湧出去,把他們都逼退五六步遠。
石軒中收回掌勢,冷笑道:“你們的地位雖比他們高,但武功上似乎還要差一點,怪不得要叫他們上前替死”
老嫗怒哼一聲,鋼拐揚起,就要撲來。白衣女冷冷道:“銅嬤可是忘了公主玉旨?嘿,嘿,石軒中你想知道我們的真正武功,恐怕非等到在瑤臺上碰面時方始能夠,你莫以為白桂姐姐打不過你,就把我們全都看作是武功低劣之流”
石軒中道:“我從來不曾輕視天下士,對於你們手段之險毒,陰謀之詭詐,實在佩服得很。至於說到武功一層,……”
他只微微一笑,並不說下去。但言中之意,誰也明白。
白衣女柳眉一揚,怒道:“回頭本郡主請求公主收回前旨,然後找你打上一場!”
“哦,現在還是不打。”
白衣女也不回答,纖掌一揚,四個綠衣人立時退出山口,老嫗的鋼拐也緩緩垂下,厲聲道:“看你石軒中能稱雄到幾時?”
石軒中心念連轉,眼見這兩人也作出退走的姿勢,突然間大喝道:“站住”
白衣女和銅嬤都愣一下,凝身不動。石軒中接著道:“你們也太不把石某放在眼內,在我面前,豈是隨便要來就來,要走就走麼?”
他不但口氣豪雄,派頭也凜凜有威。白衣女和銅嬤都不敢當他的話是戲言。不禁對望一眼。白衣女道:“那麼你想怎樣?”
石軒中道:“你識相的話,就乖乖的跟我走,我也弄個人質在手中。如若不服,也不妨把你身上的絕藝抖摟出來,教石某開開眼界”
銅嬤厲聲道:“你少冒大氣,郡主是千金之軀,豈容你褻瀆……”她轉面望著白衣女,道:“郡主,今日得教訓教訓這廝!”
石軒中暗暗一笑,心想這老嫗剛才略得甜頭,竟以為石某浪得虛名。俊眼一眨,道:“老婆子不知天高地厚,石某如真出手,一招便能把你打出山口外面”
銅嬤手中鋼拐掄起來,飄身落在石軒中身前,厲聲道:“你不妨試一試”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先把你趕走也好!”口中跟著喝聲小心,人晃處,不知如何已到了老嫗拐圈之內,鐵掌斜斜向她手中的鋼拐抓去。銅嬤心中大駭,情知鋼拐如被奪去,勢必被對方揶揄嘲諷,那簡直比死還難受。腳下不知不覺便向後退避,但對方的手掌總是離拐身不及一尺,看起來堪堪便要抓到,腳下益發用力。
石軒中突然停步,身形已在山口之間,銅嬤已當真已出了外面,他朗朗長笑一聲,道:“石某這一招如何?”銅嬤怒吼一聲,掄拐擊到,出手招數奇奧無比。
石軒中以手作劍,斜劃出去,掌鋒尚未與鋼拐相觸,已發出一股與劍氣相似的潛力,把鋼拐震開數尺。銅嬤大驚失色,左手一招“託天換日”,拍到面門。石軒中微微一凜,心想這一招手法之妙,變化之巧,實為平生罕見。迫不得已斜斜閃開一旁。這時突然感覺到懷中的朱玲輕輕掙動,似是已經回醒。
銅嬤一招居然能把石軒中迫開,卻毫無喜色,反而加添了幾分凜懼之態,橫持鋼拐,抹頭便走。
石軒中覺得她們這群人都有點陰陽怪氣,教人難以明白。比方這個銅嬤剛才何等兇橫,大有捨命力拼之意,可是明明一招佔了上風之後,卻反而駭然而退。反過來說,難道命裡註定要打輸才覺得安心?
他極快地回頭一瞥,那白衣女也失去蹤跡。這時朱玲又微微動彈,石軒中忽然想道:“玲妹可能另有隱衷,若然她睜開眼睛,發覺仍在此地,恐怕對她不大方便……”
這念頭閃過腦海,深覺有理,立時放開腳程,向迴路奔去。轉眼間已把那座落風坡遠遠拋在後面。
他的腳程駭人聽聞,一陣工夫便已過了隆中山,遠遠已可以見到襄陽。
朱玲忽然睜開眼睛,長長的睫毛上凝聚著晶瑩淚珠,她幽幽道:“軒中,我們在什麼地方?”
石軒中道:“你沒事麼?現在快到襄陽了。”
她道:“你把我放下,我想走動走動。”
石軒中道:“你若是還覺得困累,不如讓我抱你進城”
她道:“我不累,相反的我一直渴望走動一陣,自從那日動身追趕張鹹,走了不遠就碰上她們。她們的迷香真厲害,我根本未曾使出武功,就失去知覺。到我回醒時,已在那茅亭之內。”
她落地之後,便和石軒中並排疾走,果然毫無困累之象,腳下輕快如常。
朱玲又道:“聽她們說,那已經是第三天。在這短短時間之內,她們能夠把我運到這麼遠的地方,如今想想真是神出鬼沒。”
石軒中想起瓊瑤公主那輛馬車,便點點頭,道:“她們幾乎在遍天下都安置有手下人,可以一路換馬,頃刻不歇地趕路。”
她突然沉默下來,似乎是思索怎樣說下去。石軒中忍不住,道:“你好像一身功力都沒有消失,她們對你還算不壞。”
朱玲道:“這正是她們最惡毒的手段,哼,哼,假如我武功已失,憑我現在的身份,豈肯忍辱偷生,等你來救。”
石軒中心頭一震,道:“玲妹別這樣說,就算你武功暫時失去,也該耐心等候我”
她搖了搖頭,道:“我是石夫人啊!”歇了一下,又道:“人言可畏,我如若失去武功,人家會怎樣想法?那時決不能忍辱偷生,敗壞了你一世英名!”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05:36
第三十二章 迷魂路上
石軒中雖想勸她改變這種想法,但目前倒不急於這事。關於她被困以後的事,才是他急於知道,譬如她既然未有受傷,功力具在,何故不設法離開那茅亭?如何見到自己來,表現不出驚慌喜悅交集的情緒而終於昏倒?
他正要開口,忽見前面出現兩輛馬車,還有許多人步行跟在車後。
那兩輛馬車都裝飾得華麗異常,車輪及車身都是特別設計,是以在這等崎嶇不平的山路上行駛,依然平穩輕快。其中一輛僅有一匹掃馬,石軒中一瞧便認出正是自己以前坐過的那一輛。尚有一輛比較寬大,由兩匹駿馬並轡拖著。
石軒中道:“瓊瑤公主出現了!”
朱玲面色二變,屈指直算,道:“啊,她來早了一日。”
“哦,她已約好明日與你見面?”
“不是見面,明天是最後一日限期,”
石軒中聽得莫名其妙,忽見兩部馬車之後那群人之中,突然衝出一個猛漢,大笑道:“哈,哈,總算碰上你們啦。”聲如霹靂,響徹群山。
石軒中噫了一聲,朗朗道:“胡兄你怎的跟他們在—起?”
那猛漢放步飛奔而來,轉眼已奔到他們夫婦面前,原來正是渾愣的胡猛。他道:“我一直跟著鄭敖,他也來了。”
石軒中夫婦向那群人望去,只見其中有三個老嫗,都是綢棉充體,金銀滿身,手上一式手持鋼製柺杖,不問而知乃是“金銀銅鐵”四嬤中的金嬤、銀嬤和鐵嬤三人。在這三個老嫗後面,有四個綠衣人,這時都分別把鋼拐怪劍取出來,一派如臨大敵的神氣,此外尚有八個人高矮俊醜各各不同。
石氏夫婦一眼瞥過這八人,心頭同感大震,其中一個身高八尺,頭如笆斗之人最是特出惹眼,原來正是玄陰教鬼母座下首徒厲魄西門漸。此人混在人群之中,已足以教人驚駭稱怪,而餘下那些人,石軒中也認出大半,一個正是他的愛徒玉亭觀主史思溫,這時已作俗家裝束,一個是魔劍鄭敖,一個是德貝勒金瑞,一個是飛猿羅章,還有三人,一個英俊少年是峨嵋派的凌鐵谷,一個是年輕和尚,還有個年輕道人。後面這三人石軒中夫婦均不認識,上官蘭卻不在人群之中。
那兩部馬車轔轔疾馳而來,後面那群人緊緊跟著,到了石軒中夫婦及胡猛前面,陡然停住,後面的人群也隨之中止前進之勢。
石軒中心頭的疑問不住地泛起來,但這刻卻無暇尋思,虎目掠過那輛單馬馬車,只見那執鞭的中年大漢,正是以前見過的那一個。那兇橫大漢目光和石軒中一觸,立時抱拳行禮,卻不出言。
那兩輛華麗馬車雖是停住但無人出來。
車後跟著那一群人其中三名老嫗及四個綠衣人都躍上前來,夾衛著那兩部馬車。
剩下那八個被瓊瑤公主用鳳腦香迷住的人,都停在車後。他們個個衣衫汙垢,神情萎頓,同時目光呆滯,流露出心中已失去主宰的現象。
石軒中朗聲笑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瓊瑤公主何不下車相見?”
他的話聲雖不高亢,但強烈震耳。三個老嫗和四個綠衣人都微微變色。但馬車內仍然沒有動靜。
車後那八個被迷的武林高手本來都沒有向石氏夫婦這邊瞧看,石軒中話聲一起,人人都好像受到震動,十六道目光一齊轉過來。
厲魄西門漸和魔劍鄭敖兩人的目光忽地停在白鳳朱玲面上,喉嚨中微微發出咆哮之聲。
史思溫的神情最是呆滯,目光渙散得生似已看不清眼前事物。
朱玲忽然發覺金瑞的身上最汙垢,而且破了好幾處,看上去最是狼狽,不由得輕嘆一聲,心想這位貝勒爺本來何等尊榮,當得上龍行虎步,不怒自威。但目下落在一群女子手中,卻變得這般模樣!
那輛較小的華麗馬車內傳出一聲冷笑,聲音極為刺耳。跟著車簾悠悠揭起,但見車內坐著一個面蒙輕紗的白衣女,如雲秀髮之上插著一支明珠玉鳳釵,在她雙腿上蜷伏著一隻肥大的白貓,貓眼微微開闔間,碧光閃射。
石軒中瀟灑一笑,道:“公主的行徑不是世俗之人所能臆測,石某不便妄加評語。這次湊巧在路上相逢,石某剛從那邊把內子帶出來,意欲離開此地,公主不會反對吧?”
瓊瑤公主哼了一聲,突然道:“西門漸,你過去向石大俠領教幾招……”
厲魄西門漸大喝一聲,疾衝出來,來勢洶洶地直撲石軒中。瓊瑤公主又道:“拔出兵器”西門漸果真腳步微挫,亮出那柄白磷鏨,然後猛可出手迎面斫去。他一身神力,武林知名,那柄鏨上風聲猛烈之極。
石軒中劍眉一皺,飄身閃開。誰知西門漸毫不放鬆,如影隨形般跟蹤急撲,白磷鏨疾掄如風,奮不顧身地一連攻了五六鏨之多,石軒中明知他已失卻常性,根本不可理喻,在這種情形之下勢難怪他不識進退,是以不便出手還擊。可是那西門漸一身武功得自鬼母嫡傳,非同小可。如在他清醒之時,心中因有畏懼之情,石軒中要收拾他易如反掌,目下情勢大不相同,一時之間把石軒中窘住,只好仗著獨步天下的輕功身法連連閃避。
但光是這幾下身法,已教那三個老嫗及四名綠衣人目駭神搖,凜驚之情,溢於面上。
瓊瑤公主省透石軒中的為人,必定不能出辣手擊倒西門漸,冷冷一笑,又道:“鄭敖,立即上前把朱玲殺死……”
魔劍鄭敖陡然躍出,掣出白虹劍,直取朱玲。
石軒中心頭大震,心想愛妻的武功不比自己,若然要她一味閃避,不能反擊,勢必在數十招之內,死在白虹劍下。
他心中一急,登時力貫雙掌,驀然一招“犁庭掃穴”,左掌奇快地一搭對方白磷鏨鏨背上,把鏨勢盪開,右掌橫掃出去,西門漸那麼龐大的身軀,這時悶哼一聲,被罡氣震開十二三步之遠。
石軒中一招得手,已斜縱過去,快逾電光石火,攔在朱玲身前。
鄭敖一劍恰好遞到,石軒中朗聲笑道:“鄭兄你怎麼啦”笑聲中左手圈指一彈,白虹劍上陡然發出一響龍吟虎嘯之聲,劍身直盪開去。
瓊瑤公主冷冷道:“總算讓我看到達摩三招絕學,但仍然得教你煩惱一下……”她隨即大聲連點五個名字,著他們上前向石氏夫婦進攻。只剩下史思溫一人,呆呆立在車後。
石軒中耳目齊用,一面聽那瓊瑤公主說話及發號施令,一面出手向鄭敖攻去,趁鄭敖劍勢全失之際,眨眼間已搶了他手中的白虹劍,立即交給朱玲。
這時他已聽清那五個參加攻擊的人乃是金瑞、羅章、凌鐵谷、超力和尚及孤木道人凌鐵谷是峨嵋派失蹤弟子,他已知道,最後面的一僧一道,也從名字上聽出來歷。少林派有勇力、智力、慧力、仁力等四大高僧,這和尚既然被瓊瑤公主看得上眼,據為人質,地位自然不低,法號又叫做超力,與上述四僧法號相似,必定是少林派之中高手無疑。至於那孤木道人,石軒中記得武當派掌門真人的一輩是用“金”字,次之便是“木”字輩。這孤木道人既為瓊瑤公主看得上眼,定是武當弟子無疑。
他覺得奇怪的是那超力和尚、孤木道人與及凌鐵谷都不是在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不似西門漸、史思溫那等天下皆知的人物,瓊瑤公主何以會選中他們?
那五人雖是神智不清,但武功俱在,動作極快,轉眼間已紛紛撲到。厲魄西門漸及鄭敖都重新撲上,七個人之中只有鄭敖赤手空拳,金瑞、羅章、凌鐵谷都是使劍,超力和尚用方便鏟,孤木道人則用拂塵。
胡猛大吼一聲,踏前兩步,握拳欲擊。石軒中暗暗叫聲不妙,陡然雙掌一齊發出玄門罡氣,把那七人都迫退數步。抽空回頭道:“胡兄你退回,不可出手!”胡猛聽話之極,立時退下。朱玲揪他一把,兩人退開丈許。‘須知胡猛拳勇蓋世,為人又渾渾愣愣,出手之際決不會留情。而目下這些人會都受了迷藥支配,任誰被他擊傷都不妥。
轉眼工夫,石軒中已陷身在重圍之中。那七人都是方今武林高手,隨便使出的招數,俱都精絕一時。石軒中縱然有蓋世之勇,但要他打這種不能還手的架,也感到無法應付。
瓊瑤公主低低說句話,金嬤應了一聲,鋼拐一招,率著四名綠衣人,直向朱玲、胡猛兩人撲去。那四名綠衣人之中,先分出一個對付胡猛,縱得最快,身在空中,便已拐劍齊施,勁襲胡猛。
胡猛豹眼圓睜,大怒道:“你們敢欺負石夫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右拳鬥地搖擊出去。
那綠衣人與他相距尚有六七尺遠,陡然感到一股極剛猛的力量襲到胸口,心中一凜,連忙運氣護胸,同時煞住前撲之勢。
他的應變不能說不夠快,誰知胡猛的拳力竟然重不可當。綠衣人捱了一下,突然慘叫一聲,整個身形在空中打了幾個斤斗,退飛出兩丈餘遠,這才叭噠一聲墜跌在塵埃。
金嬤和另外三個綠衣人都大吃一驚,不覺煞住前進之勢,胡猛怒衝衝招手道:“來呀,讓我老胡把你們打回去。”
瓊瑤公主似是沒想到這個渾愣大漢居然具有這等高強武功,怔得一怔。鐵嬤已從那邊疾撲回來,低聲稟道:“他雖然暫時未死,但真氣已被擊散竄人全身脈穴,就算醫好,這一生殘廢定了……”
瓊瑤公主冷冷道:“白梅,取那渾漢性命”
另外那輛馬車之內驀然飛出一道白影,迅疾如風,轉眼間已落在胡猛身前半丈之處。
胡猛見是個蒙輕紗的白衣女,便收回怒容,裂嘴一笑,道:“老胡不愛和女的打架。”
朱玲在後面接口道:“她是白梅郡主,不像普通的女人,胡大叔要多加小心!”
胡猛胸膊一挺,大笑道:“她要打我就由得她打……”粗豪中流露出一股天真。
白梅郡主冷冷道:“只怕你挨不住我一下。”
朱玲應聲道:“住口,枉你們自以為天下無敵,到處惹事,但碰上他這種沒心眼的人,居然淨想撿便宜,不敢拿出真實功夫來,言之令人齒冷。”
白梅郡主還未開口,胡猛已發出一陣大笑,拍一拍胸口,道:“你隨便打吧,我決不還手!”
白梅郡主已被朱玲發話迫住,出不得手,正在猶疑之際,瓊瑤公主冷冷道:“白梅,你就試上一掌,看那廝禁得起不?”
白鳳朱玲冷哼一聲,心想那瓊瑤公主軟硬不吃,陰毒成性,又不擇手段,真正是卑鄙之人。鳳眼一轉,只見胡猛渾渾愣愣全然不加戒備。心知這人一向自恃橫練功夫,常常自動讓人家揍他。目下那白梅郡主是個女人,如若動手,他一定不肯招架。與其這樣,倒不如將計就計。雖然冒險,也是無可如何之事。
這些念頭在她心中一掠便逝,當下笑道:“瓊瑤公主居然不怕武林人恥笑,我這位胡大叔自恃皮粗肉厚,若是硬挨郡主一掌,勢必當場出醜,很可能有性命之憂。不過胡,大叔為人坦直,既然已說出口讓白梅郡主打他,我也不便怎麼攔阻……”
瓊瑤公主淡漠地道:“你說了半天話,毫無內容,究竟想說什麼?”
朱玲道:“我要你出點代價”她面色一沉;接著道:“天下間哪有這等便宜之事,哼,哼……”
“什麼代價?”
“胡大叔挨的這一掌,如若挺不住,或傷或死,算他倒黴,但如若沒事,你得大方一點,教他得點彩頭。”
瓊瑤公主不做聲,似是暗中查察胡猛的橫練功夫是哪一門,已練到什麼程度。過了一陣,她道:“好吧,倘如他禁得住白梅一掌,從此以後凡是本公主手下的人,都不得與他為敵。”
白鳳朱玲道:“你未免太小氣了,如果他禁得住白梅郡主一掌,又何須害怕你其他的手下?不夠,再加一點……”
瓊瑤公主覺得朱玲此言有理;當下道:“再加什麼,你替他說!”
朱玲微微一笑,道:“只怕你沒有自信。”她向石軒中那邊看上一眼,只見他處境難困,正以生乎生本領,應付那七人,當下接著道:“我要把這些人都帶走,還有上官蘭。”
瓊瑤公主目光移到鏖戰之處,馬上便被石軒牛的神奇武功吸引去注意力,定睛看了一會,輕輕嘆口氣,轉眼望著朱玲,斷然道:“不行,這不關有沒有信心擊倒那渾漢的問題,而是索價太高,不是公平交易!”
朱玲沉吟一下,道:“那麼我只要其中幾個人便了。”
她搖一搖頭,道:“你只能要一個!”
朱玲急於解決此事,然後好去幫忙石軒中,當下應允了,道:
“我要上官蘭,事後你得命人立即把她安全送到襄陽城內。”
瓊瑤公主冷冷道:“使得,我非得瞧瞧那渾漢練有什麼驚人護身功夫”
白梅郡主輕移蓮步,走到胡猛身前,冷冷道:“你快準備。我可要出手啦”
胡猛嘻嘻一笑,挺起胸膛,道:“你放心打,我老胡不會還手!”
白梅郡主冷笑道:“那個怕你還手,哼,你先嚐嘗我掌上滋味再冒大氣不遲。”
她舉起纖纖玉掌,輕飄飄地向胡猛胸口打去。掌上不帶絲毫風聲,但後面的朱玲卻陡然感到寒氣砭骨,心中斗然一凜,衝口道:“玄冰掌!”
白梅郡主的手掌已印在胡猛胸口,一沾即收。胡猛的面色一變,雙頰慘白,過了一陣,突然大叫一聲道:“喝,好冷……好冷……”
朱玲一手抓住他粗壯的手臂,急急道:“你覺得怎樣了?”
胡猛又叫了幾聲好冷,頰上慘白之色逐漸褪去,恢復原狀。
白梅郡主冷冷哂道:“好一條猛漢,還不與我倒下?”嘲聲未歇,瓊瑤公主突然極感不悅地哼一聲,道:“少說話,回來!”
朱玲雙掌掌心都是冷汗,姍姍轉到胡猛面前,只見他面色已恢復紅潤,好像已完全沒事。但她心中不敢輕易相信,只因玄陰門中的“玄冰掌”,曾聽鬼母講過如何如何厲害,胡猛這刻也許仗著童子之身,暫時支持住也未可知。
石軒中在那邊倏然清嘯一聲,人影沖霄而起,足足有四五丈高,眾人都仰頭觀看,只見石軒中上得快,落得更快,轉眼間他又落在人叢中。那七個圍攻他的武林高手雖然一身武功仍在,但心性迷失之後,反應到底遲鈍。石軒中趁他們一怔之際,使出最上乘的身法,神速如電,在眾人中一掣,便縱到朱玲這邊來。
朱玲自然看出他已施展絕妙手法把那七人都點住穴道,芳心大大寬慰,道:“軒中,你看看胡大叔有沒有受傷?”
石軒中笑一下,道:“他沒事,玄冰掌雖然厲害,但白梅郡主只有六成火候,胡猛決不怕她!”他轉面望著馬車內的瓊瑤公主,銳利的目光透過她面上那層輕紗,只見她面色變來變去,那對黑白分明的美眸中,有時盡是陰毒之意,但有時卻似軟弱猶疑。
石軒中道:“瑤臺之會,尚有多日,瓊瑤公主是否期前賜教石軒中?”
瓊瑤公主嬌軀微微一震,但沒有起身。那白梅郡主、三位老嬤與及三個綠衣人,都有如泥雕木塑,她們乃是等候公主的回答,而這件事又非同小可,可以說是決定瓊瑤公主命運之舉,所以她們感到緊張異常。
西門漸等七人這刻當真是泥雕木塑的人一般,動也不動,其中那超力和尚及孤木道人兩個不知幾時已合上眼睛,生像已入了夢鄉。
朱玲櫻口一動,正要說話,但忽然忍住,心想石軒中一直希望自己沉穩一點,目下那瓊瑤公主顯然不是常人可比,看來還是少出主意,以免反而誤了石軒中大事。
原來朱玲雖然也是聰明絕頂,機靈過人,但如論到處理事情時目光之深遠,考慮之周密,朱玲啟知萬萬及不上石軒中。
石軒中這次有意與瓊瑤公主打上一場,當下踏前數步,虎目中射出迫人光芒,朗朗道:“公主最近崛起於武林之中,開宗立派,獨樹一幟。想來不至於把石軒中過於看重,但為何不肯下車動手?”
瓊瑤公主哼了一聲,道:“你今日一定要我出手的了!”
石軒中道:“不錯,正是此意!”
她把膝上肥大白貓擺在旁邊,緩緩起身,跨出車廂。她一隻腳還在車廂內時,突然停住,冷冷道:“老實說這次我決心離開大雪山冰宮,復人凡塵,真正要對付的不是你,但卻確實把你列入第一號強敵。今日之戰;目下勝敗尚難猜測。假如本公主輸了,自無話說。如若贏了,哼,哼,世上恐怕已難有敵手!”
石軒中道:“公主過獎之言,愧不敢當。石軒中雖然薄有聲名,但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不見得就像公主誇獎那等高法。”
話聲微頓,只見瓊瑤公主走到地上,一舉一動,優美異常。
石軒中接著道:“石軒中斗膽請問一句,今日之戰,如若公主不慎失手,有何打算?”
瓊瑤公主想了一想,竟不回答,回頭道:“取一把劍來!”
銀嬤應聲取了一柄長劍,走將過來,瓊瑤公主指一指石軒中,道:“拿給他。”
石軒中接過長劍,微微一笑,道:“石軒中久不用兵器,但今日在公主面前,卻不敢有絲毫大意。”
這幾句話說得瓊瑤公主心中受用之極,雙眉一挑,意氣飛揚,道:“既然你看得起我,今日我要教你大開眼界。”
話聲微頓,舉手向另一輛馬車招一下,繼續說道:“本公主的獨門兵器暫時不用,先以長劍領教你的劍術。”
朱玲心中暗喜,但面上不動聲色,冷冷道:“我看你還是使用獨門兵器的好,武林中誰不知道軒中的劍術,天下無雙”
瓊瑤公主瞅她一眼,石軒中從她那一眼中,卻看出陰險毒恨的光芒,不由得心頭惕凜,想起白桂郡主的話,這時已可以證明她沒有打誑。
她道:“你在鬼母門下只學過幾年功夫,能有多少見識?”
這時那輛較大的馬車中又出現一個白衣女,裝束身材和舉動,都與瓊瑤公主及白梅郡主一樣。在她雙手中橫捧著一柄長劍,姍姍走到瓊瑤公主身邊。
瓊瑤公主取過那柄劍,那白衣女便迅即退開。瓊瑤公主冷冷道:“你們可認得此劍麼?”
白鳳朱玲失聲道:“是青冥劍……”
石軒中劍眉一皺,道:“你從哪裡得到的?”
瓊瑤公主道:“不錯,正是青冥劍。本公主冰宮內藏有不少神兵利器,另外也見過不少,但遍觀天下名劍之後,還是要推此劍第一鋒利。”
她歇一下,又道:“此劍如何得來,你不必問。只在你今日贏得我,本公主自會教那送劍之人找你。”
石軒中可記得當日第二次上碧雞山,敗於鬼母黑鳩杖下,遂自行跌落懸崖,幸而不死,卻碰上仙人劍秦重夫婦,那時秦重正使用此劍。後來秦氏夫婦得知海外尚有浮沙門劍法可以剋制崆峒伏魔劍法之後,便決意渡海西求劍術,那時他曾答允把此劍先送回關外長白山明鏡崖天雷宮去!
目下這把“青冥劍”出現在這瓊瑤公主手中,石軒中最想知道的便是此劍究是由長白山天雷宮中取來抑是秦氏夫婦業已返回中原?
白風朱玲道:“軒中,這一回你多加小心,那劍之鋒利,可不比別的寶劍。”
石軒中回頭道:“玲妹放心,瓊瑤公主本來不是使劍的人,如今既然改用長劍,自應在兵刃之上佔回一點便宜”
話聲一頓,目光轉回去凝注在瓊瑤公主面上,又接著道:“石某請問公主,假使是你處在石軒中的地位,見到了失落已久的師門至寶,應該如何自處!”
瓊瑤公主哼一聲,道:“不關我事,恕難奉答!”
白鳳朱玲應聲道:“你不可過於拘泥,此劍本是你保管之物,若然別人仗此神物妄結惡孽,你得負一半責任,寧可把劍取回後,有人不服,儘可找你理論!”
石軒中凜然道:“玲妹說得是,今日必須將此劍取回!”朱玲接著大聲道:“瓊瑤公主你不會教胡大叔白白挨一掌吧?”
瓊瑤公主玉掌一抬,那部寬大的馬車簾子盡行揭起,只見車廂內躺著一人,還有個白衣女在旁邊。瓊瑤公主冷冷道:“她身上的蛇毒已經攻近心臟,本公主暫時把她身上脈穴完全閉住,另以一片千年芝葉放在她口中,吊住一絲氣息。如今立即送她到襄陽去,但你們能不能救她,與我無干!”
石軒中緩步走到馬車旁邊,瓊瑤公主與及手下之人全不攔阻。
上官蘭躺在車廂內,雙目緊閉,面色慘白,宛似已死的人僵臥不動。石軒中嘆口氣,心想蘭兒一生遭遇都可憐可憫,目下看這情形,她一命能不能救回,還是疑問。
他的目光無意中掃過上官蘭旁邊的白衣女面上,只見她櫻口微張,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態。石軒中立刻認出這個白衣女必是白桂郡主無疑,只因瓊瑤公主等都在周圍,故此她不敢說話,只不知她想說的什麼?
瓊瑤公主冷冷道:“你們可要本公主先替她解開全身脈穴?”
朱玲一想她用的是獨門手法,如不由她先行解開,日後別說還要療治蛇毒,首先便通不過穴道被閉這一關。想了一想,正要答應,石軒中突然朗聲道:“不煩公主費心,只請你命人把她送到襄陽便是”
他停了一下,接著道:“呂振羽大俠卜居襄陽城內,請把上官蘭送到呂府,便足感盛情!”他回頭向馬車內望一眼,忽然又道:
“蘭兒身負毒蛇重傷,送到呂大俠家中,恐有不便之處,不如送到客店。”
瓊瑤公主道:“你怎的變得沒主意了,究竟怎樣?”不但是她,連朱玲也感到納悶,心想石軒中一向不是猶疑不決的人,今日為何一反常態?
石軒中揮手道:“就送到客店去好了,此去襄陽由西門進城,那就歇在進入西門時第一家客店!”
瓊瑤公主輕輕頷首,車簾隨即放下,跨在轅上那名趕車大漢長鞭揮處,那部馬車便轔轔馳走。
瓊瑤公主亮出“青冥劍”,但見一道青濛濛的光華,隨手而起,雖在午日之下,仍然令人感到一陣逼人寒意。
石軒中也拔出長劍,把劍鞘隨手扔在地上,緩步走到瓊瑤公主面前,道:“請公主賜教!”
兩人面對面峙立不動,過了一陣,瓊瑤公主突然出手,手中寶劍青光暴漲,迎面刺去。
朱玲一眼認出她使的正是玄陰門最高手法,心頭一凜,暗想她這一劍功力十足,連鬼母也未必能夠辦到。她一身功力在自己之上,已無疑問。但鬼母幾時教出這樣的一個絕世高手?如果是鬼母門下,為何她連西門漸也擒走,難道是故弄玄虛,教此間的人不能測透?
石軒中一劍在手,神色立時莊穆誠敬異常,這時劍光一吐,便把對方的辛辣招數拆解。瓊瑤公主毫不留情,接著攻了兩招,劍法奇詭異常,尤令人矚目驚心的是劍上內力絕強,幻出漫天寒芒光雨。石軒中又拆解這兩招,但禁不住退了一步。
朱玲面色微變,眉宇間籠上憂色,忽聽胡猛宏聲道:“喂,穿綠衣的朋友們,老是瞧著石夫人幹嗎?”原來胡猛一向學不到精微奧妙的劍術,同時他又極崇拜石軒中,認定他天下無敵,是以一點也不為他擔心。他既不看比劍,閒著無事便四處亂看,發現那三個綠衣大漢一直怔怔地凝視著朱玲。他這個渾人倒沒想到他們乃是被朱玲的國色天香吸引住注意力,已是欲罷不能之勢。只覺得他們眼光古怪,因此喝了一句。
朱玲一向被人家看慣,這等情形不足為異,當下低聲道:“胡大叔別吵。”
那三個綠衣人齊齊一震,忙移開目光,耳中聽到朱玲的話,心頭大為感激,但面上仍然流出冷汗。六道目光不約而同地集中在瓊瑤公主面上。
瓊瑤公主出手攻了三招之後,第四招更見奇奧詭毒,劍勢咄咄逼人。本來應該有如江河日下,滔滔不絕才對,但忽然間劍勢微滯。石軒中何等厲害,口中發出一聲長嘯,劍光陡盛,強烈得眩人眼目。竟已抓住這一線之機,施展出師門伏魔劍法中大九式,轉眼間反把對方圍困在劍幕之內。
他的劍法在堂堂正正之中,處處伏有奇兵,使得對方顧慮太多,數招之後,已呈束手縛腳之象。
不知不覺交鋒了三十餘招,朱玲看得柳眉緊鎖,暗想從劍勢看來,石軒中早就可以將對方擊敗,但目下已拆了數十招之多,究竟是何緣故?難道是她內力之強,使石軒中不敢冒險?
那邊的兩個白衣女和三個老嬤,都流露出危懼的神態。可是石軒中他們又拆了二十來招,局勢依然如故。
瓊瑤公主突然尖叫一聲,驀地躍出圈外。
兩個人動作都快,瓊瑤公主躍出圈子時,石軒中已收住長劍,站在原地,一片氣靜神閒的光景,誰也看不出他剛剛動手激戰了數十回合。
在石軒中身前數尺遠的地上,斜插著一支寶劍,青光瑩瑩,正是那“青冥劍”。朱玲立刻縱過去,把“青冥劍”拾起來,輕聲問道:“她怎麼啦?”石軒中微微一笑,道:“她知道在劍法上一輩子也贏不了我。”
朱玲哦了一聲,心想這瓊瑤公主外表看去有如冰雪雕成的人,冷得令人不敢逼近,但其實性情甚為暴烈,一看決贏不了石軒中,竟然氣得連“青冥劍”也不要了。轉念之際,已走過去,原來瓊瑤公主把劍鞘也扔棄地上,朱玲拾起來之後,回眸向石軒中一笑,道:“這柄青冥劍總算重歸崆峒派手中……”
她這回眸一笑當真百媚俱生,那三個綠衣人再度看得怔住。
瓊瑤公主冷冷掃瞥三個綠衣人一眼,道:“白蘭,把我的兵器取來”
一個白衣女應聲在馬車內取出一個長約三尺的白色石盒,看去分量相當沉重。
石軒中知道她就是最有人情味的白蘭郡主之後,便一直含笑望著她。她曾經偷偷瞥了石軒中一眼,隨即便移開目光,似是恐怕讓瓊瑤公主看出可疑。
她把石盒捧到瓊瑤公主面前,緩緩打開。石軒中和朱玲都定睛觀看,不知她用的是什麼獨門兵器,這等貴重,居然要用石盒嚴密收藏。
那石盒盒身甚厚,打開之後,內中只有一道三寸見方的凹槽,乍看還看不出來;因為槽中嵌著一根四方的長條,通體也是白色。
不過顏色白中又帶點透明,故此眼力高明的人,仍然覺察出來。
瓊瑤公主伸手取出那根白色長條,卻像是一支長達兩尺半的方尺。那方尺一離石匣,登時射出一陣陰寒之氣,雖然遠隔丈餘以外的人仍然感到不易忍受。
方尺離匣之後,瓊瑤公主忽然又冷冷瞥那手下三個綠衣人一眼。他們忽然齊齊打個寒噤,跪倒地上。
瓊瑤公主也沒理會他們,道:“此尺名為‘兩極’,乃秉極軸至寒至冷之氣,歷時不知若干載,自行凝結而成。昔年取得此尺時,頗費一番功夫,其時曾立下大誓,凡是取尺出匣之時,必以人命為祭。”
石軒中生性最不喜這等殘酷之事,神色之為一冷,道:“像這種血腥沖天之物,不如趁早丟掉。”
瓊瑤公主道:“胡說,此尺的好處你焉能知道,哼,越是離匣時間久了,陰寒之氣越重,就算武功已達超凡人聖地步的人,也將禁不住此尺之上陰寒之氣,功力大為削弱!”
她的眼光轉到那三個綠衣人身上,接著道:“你們愛看什麼,趕快再看上一眼,然後過來受死!”
石軒中冷笑一聲,道:“你明明劍法不及石某,卻賴他們剛才因瞧看內人,被胡猛兄喝了一聲,以致你分散了注意力,遂失去主動之勢,這樣判罪,正是古語所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停頓一下,雙目發出嚴厲的光芒,道:“他們是你的手下,我本不必干涉。但你卻不得在石某之前,妄加殺戮。除非你……哼,除非你能贏得石軒中手中之劍!”
他的語氣並不急驟,聲音也不大,但那副凜然的樣子卻令人感到無法抗拒。
瓊瑤公主怔了一下,然後道:“你雖然橫了一點,但說的話不無道理,本公主在未擊敗你之前,相信無法親自下手,取他們性命!”
朱玲暗想這個女人真是難以測度,想不到她居然服膺起道理來,當下接口道:“公主此言大有見地,依我看來,你在未贏得軒中手中之劍以前,趁早連那瑤臺百人大會也別想了。”
石軒中突然怔一怔,凝目尋思。瓊瑤公主眼珠一翻,冷悄悄地哂一聲,道:“你最好少發議論,免得我立時按著違背限期之約而加以處分”
朱玲登時面色一變,說不出話。石軒中道:“什麼限期?”瓊瑤公主冷冷道:“等會兒你問她好了。”
她的目光移到那三個綠衣人身上,道:“你們還不自盡,想等到幾時?”口氣冰冷無情已極。
那三個綠衣人聞言絲毫不敢違拗怠慢,各各舉起鋼拐,用力向頭頂砸下,噗噗噗連響三聲,他們的天靈蓋都被自己的鋼拐擊碎,仆倒地上,鮮血和腦漿流了一地。
石軒中大怒道:“你這個人簡直沒有一點人性。”
瓊瑤公主冷冷道:“我沒有親手殺死他們,難道要他們自盡也使不得麼?你未免太強橫霸道了。”
她的話聲一頓,石軒中方想天下間哪有這種道理?而她居然理直氣壯地據以反駁自己。只聽她又接著道:“請問你是我的什麼人,竟然處處管我的事?”
石軒中心想這話更不成道理,但既然她不可理喻,跟她說也是白費唇舌,便默然不語。
瓊瑤公主緩步走近石軒中,道:“這一回你當真得多加小心了!”
石軒中劍眉一挑,沉聲道:“似你今日所作所為,石軒中非把你劈於劍下不可!但是,”他沉吟一下,接著道:“但是我還有一件事未曾查明,不得不暫時容你活在世上。”
朱玲聽得莫名其妙,測不透石軒中為何肯放過這個機會?莫不成他這次重入江湖,已消失了當年嫉惡如仇的性格?
石軒中已接著道:“石某希望今日就此罷戰,各自離開,不過這些人我卻要帶走,你意下如何?”
瓊瑤公主似乎想不到石軒中突然有此要求,想了一陣,道:“你要把他們帶走,可是怕我加害他們?”她既不答應,也不拒絕,反而問起這事,實在令人深感奇怪。
石軒中尚未回答,瓊瑤公主又接著道:“這班人我看著甚為厭惡,送給你又何妨,但我先警告你,若然今晚子時以前,你不能使他們恢復正常的話。他們這一輩子就別想清醒過來!”
這話可把石軒中暗暗駭一驚,心想若果她不是虛聲恫嚇的話,這些人毋寧暫時由得她拘管為妙。可是自己話已出口,一時又難以收回。
眼看瓊瑤公主躍回馬車之內,同時傳來一聲冷笑,道:“石軒中你得好好努力一下,他們如若毀在你手中,可不能賴到我身上……還有的是我們這場打不成的架,留待瑤臺之上,再行較量便了。”
趕車的大漢長鞭一起,馬車飛馳而去,兩個白衣女和三個老嬤,都跟在馬車後面,片刻間已被山石樹木遮住,不見蹤影。
石軒中鎖起劍眉,道:“玲妹你看糟不糟,我們怎知如何方能解掉她的迷藥?”
朱玲道:“你別煩惱,老實說讓他們留在那女人手中,說不定她也不肯解救他們。”
石軒中嘆口氣,道:“縱然她不肯解救,也落個冤有頭,債有主啊……這一回豈不是把自己陷在其中,變成代罪之人了麼?”
朱玲本來就是這種憂慮,因此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話可以安慰丈夫。
胡猛一點不知局勢嚴重,雙目一直瞅著那三個綠衣人的屍體,過了一會,自個兒咕噥道:“他們敢是活得煩了,這麼一下倒也痛快!”
石軒中道:“胡兄,你趕緊把他們埋起來,我現在得想點辦法……”
胡猛聽了便去掘坑埋屍,石軒中苦惱地揹負起雙手,緩緩踱開。
西門漸、史思溫等八個人都木立不動,史思溫大概是中毒最深,因此早先瓊瑤公主並不命他上前出手。
朱玲怕西門漸那七人穴道受制太久,傷及內臟和血氣,便緩步過去。好在她懂得石軒中點穴手法,纖掌一揚,拍在鄭敖後背心上。鄭敖透口大氣;全身已能活動。
朱玲擔心的是一旦恢復了他們的自由之後,他們再度群起向石軒中圍攻。因此先解開赤手空拳的鄭敖的穴道。鄭敖雖然瞧見石軒中在那一頭踱來踱去,但居然靜靜屹立不動。朱玲略略放心,又過去把金瑞的穴道解開。
這以後她才敢確定他們不會再行向石軒中攻擊,於是把其餘五人一一解開。
石軒中正是苦思計策之時,忽聽朱玲叫道:“軒中快來……”他大吃一驚,以為發生什麼事,一個起落間,已到了朱玲身邊。
朱玲道:“你看這個人好像睡著了,怪不怪?”
石軒中細察一眼,道:“他們一是少林寺超力禪師,一是武當孤木道長,看來他們不像在睡覺呢!”
他接著又道:“你真把我駭了一跳,噫,他們好像在運功行氣,尚在入定與未入定之間,難道他們所受的迷藥不多,所以被我點住穴道之後,強制靜止了一陣,反而有點清醒過來?”
說時已轉到兩人身後,雙掌齊出,分貼在他們後背上。
過了不久,超力和尚及孤木道人幾乎同時“啊”了一聲,睜開眼睛。超力和尚望一望朱玲,眨眨眼睛,道:“貧僧在什麼地方?”
孤木道人卻舉手扶住額頭,輕輕呻吟。
石軒中轉回前面,道:“這裡是襄陽城郊,到底少林、武當兩派的內功心法大不相同,那瓊瑤公主的鳳腦香居然制不住兩位。”
超力和尚似乎也覺得頭痛起來,舉手按摩兩邊太陽穴。
石軒中搖一搖頭,向朱玲道:“我還是估錯了,他們雖比別人好些,但仍難完全清醒。”
說罷,又皺起眉頭踱開去,用心思索。
朱玲呆了一陣,轉眼忽見西門漸和魔劍鄭敖一同凝視著自己。他們的目光雖然呆滯,可是仍然可以從眼中看出他們心中的情感。她心知這兩人都對自己懷有愛意,西門漸不必說他,那魔劍鄭敖卻因崇敬石軒中之故,一向都把愛念抑藏深心之內。但目下已被迷藥迷住理性,是以不覺流露出來。
這時她不知如何是好,轉到史思溫跟前,只見他雙目呆呆直視前面,眼珠根本不會轉動。
石軒中忽然道:“玲妹,你在此地等候一會,我暗中追上他們,看看有沒有法子弄到解藥?”
朱玲本想告訴他關於西門漸和鄭敖的表現,但又似乎說不出口,猶疑地應一聲。想了一下,抬目瞧時,石軒中已去個無影。
胡猛自個兒在挖坑埋屍,忙個不亦樂乎。朱玲處身在八個神智不清的男人當中,漸漸覺得有點扭捏不安。尤其是西門漸和鄭敖那兩對目光,死瞪著她!
她越來越感到不妥,念頭一轉,順手把站得最近的飛猿羅章和金瑞手中長劍取過來,跟著又去取其他的人的兵器,他們都沒有抗拒。轉眼間所有的兵器都讓她取了放在一處樹叢後面。
又過了一陣,西門漸突然哼了一聲,緩緩舉步向朱玲走去。他一移動,除了史思溫,超力和尚和孤木道人之外,其餘鄭敖、羅章、金瑞三人都受到煩擾似地哼出聲來。
西門漸的身軀有如一座小山,緩緩向朱玲逼去,朱玲極力忍住心中的不安,冷冷瞧著他,直到他逼近數尺之內,忍不住尖叫道:“你想幹什麼?”
厲魄西門漸獰笑一聲,仍然逼過去。旁邊的魔劍鄭敖突然也舉步走過來。他們都是面無表情,宛如行屍一般,分外令人感到陰森恐怖。
胡猛在那一廂聽到朱玲的尖叫聲,聽出聲音中驚恐的意味。這時他已把那三人埋得差不多了,立即振吭叫道:“老胡來啦。”
他聲如霹靂,震得四山俱應,端的威猛異常。厲魄西門漸和魔劍鄭敖都怔了一下,不知怎地這兩人卻打將起來,拳來掌往,數招之後,便打得十分激烈。
旁邊的金瑞和羅章兩人好像情緒也受到震動,哼了好幾聲,突然也加入戰團。
這四人打做一團,他們俱是當今武林中的高手,掌風拳力極是渾厚沉雄,只激得周圍兩丈以內狂飆疾卷,石走砂飛。
這四人都沒有看準哪一個是敵人,反正見人就打,逢招即拆,忽而聯手出攻,忽而分頭拒敵。四個人彼此之間友敵不分,亂打一氣。越打越快,但見兔起鶻落,人影亂旋。倒也是場罕見的戰事。
朱玲退開一旁,順勢把胡猛攔住,道:“胡大叔你別上去,這幾個人你傷了哪一個都不好。”
胡猛道:“好吧,若是叫老胡上去,一定先把那大個兒打倒。”
朱玲柳眉輕皺,心想那大師兄西門漸相貌獰惡,神憎鬼厭,無怪胡猛認定先要對付他。
這時那四人已攻拆了三四十招之多,形勢逐漸明朗。其中以厲魄西門漸因天生神力,拳掌中威力特強,在鄭敖、金瑞、羅章三人中左馳右突,每一出手便把其中一人震退數步。
朱玲陡然又感到擔憂起來,深恐那三人之中無論那個失手吃西門漸擊傷甚至擊斃,都是極糟的事。正在想時,站得遠遠的凌鐵谷突然也衝過來,加入戰團。他一出手,顯而易見功力較之鄭敖等三人差了一籌,自然更抵擋不住西門漸凌厲沉雄的掌力。只仗著師門掌法精妙,一時間不至於當場送命而已。
但這一來朱玲更加擔心,暗念胡猛雖然拳力絕強,但他為人猛濁渾愣,其勢不能要他一齊出手設法解開那五人一團糟的戰局。
突然間一陣極為低微但卻清脆的鈴聲從天空掠過,朱玲仰頭一望,只見一頭蒼鷹振翅劃過碧朗長空。
她本來也是久歷江湖風浪,閱歷豐富的人,看到之後心頭一動,暗想此鷹出現得有點古怪,而且發出金鈴脆響之聲,可知不是野生之物。
但一時之間又想不出那頭蒼鷹是什麼道路,妙目轉回那五人身上,忽見西門漸威力十足地向凌鐵谷迎面一掌劈去。
這一掌去勢猛不可當,凌鐵谷一則功力最弱,二則又不曾早為趨避,眼看如被西門漸這一掌擊實,非立時震死當場不可。心中一急,疾如閃電般縱過去,左手一推凌鐵谷,右手已發一股陰氣潛力,抵拒西門漸的掌力。
西門漸好像對於朱玲出手,生出感應,斗然收回一半力量。但朱玲卻被凌鐵谷突然攻了一掌差一點難以兼顧。
說時遲,那時快,金瑞、鄭敖、羅章等三人分頭撲到,鄭敖疾取凌鐵谷,金、羅兩人卻認定那逼開他們的西門漸,不約而同地聯手攻去。
朱玲乘機抽身退出戰圈,喘一口氣,道:“我試過這一下,不得不佩服軒中剛才竟能力拒他們七人,這種架打得心裡多難受啊!”
胡猛茫然道:“夫人你說什麼?”朱玲道:“沒有什麼,大叔你趕緊運集真力,我說出誰的名字,你便遠遠一拳打去,阻住那人的掌勢。”
胡猛眉開眼笑,道:“你這幾句話我老胡可聽明白啦!”
這時那五人的戰局又混亂不堪,本來鄭敖、羅章、金瑞三人都因屢次吃西門漸凌厲掌力迫開,因此漸漸對他仇視,都不約而同聯手向他進攻。但凌鐵谷夾在其中,亂來一氣,本身固然危險百出,但也擾亂了那三人聯手之勢,恢復了混戰的局面。
朱玲突然喝道:“打大個子”胡猛嘿一聲,奮起神威一拳遙擊過去。西門漸正好一掌向凌鐵谷迎頭拍落,突然間身軀一震,掌勢滯住,凌鐵谷閃開去,隨手攻擊飛猿羅章。朱玲透口氣,道:“胡大叔真行,這一拳足可以威震武林,哎,快打鄭敖。”
胡猛耳中聽到鄭敖兩字,不覺微怔,然後才一拳打去。那邊鄭敖迎面擊向凌鐵谷的掌勢卻已變化為“幽谷生雲”,身形移宮換位,跟著左肘疾撞出去。凌鐵谷努力一閃,卻送到西門漸面前。西門漸隨手一掌劈出,凌鐵谷也奇怪地使出一招“弱柳飄綿”雙掌封住身前。胡猛拳力落空之際,恰是西門漸掌力劈在凌鐵谷雙掌上之時,但聞凌鐵谷悶哼一聲,身形飛退丈許,才落在地上,竟然站立不穩,倒將下去。
朱玲趕緊過去把他搬到旁邊,只見他右腕腕骨已折,人也昏迷不醒。
那邊因凌鐵谷不在,情勢逐漸明朗,西門漸被三人夾在當中,打得團團直轉,怪吼連聲。
朱玲想想真不得了,看這形勢那幾個人非彼此都倒地之後,不會停止。這一來兩道細長的眉毛不覺緊緊鎖皺。胡猛忽然道:
“夫人,又有人來啦”朱玲轉頭一看,只見那邊山坡後轉出四個人。一個形如童子,面色紅潤,手中拿著一柄摺扇。另一個面目粗魯,年約中年的漢子,手中握著一支黑黝黝的長扁擔。再就是兩個勁裝疾服的漢子,其中一個雙臂俱有皮套,左臂上立著一頭蒼鷹。
朱玲自然認出那形如童子的人,正是玄陰教中地位極高的老魔頭陰陽童子龔勝。旁邊那手持扁擔的,不問而知乃是黑心腳伕陸貢。至於後面兩人,其中之一必是專門訓練蒼鷹搜索敵人蹤跡的專家無疑。她心中暗暗叫聲“糟糕”,想不出這局面應該如何應付。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06:20
第三十三章 釜底抽薪
陰陽童子龔勝見到朱玲,怔了一陣,旁邊的黑心腳伕陸貢低低道:“西門香主形勢危殆,非立即出手馳援不可。”
龔勝哼一聲,只聽陸貢又道:“這就奇怪了,這些人為何把我等視若無睹?”
他的目光掠過當地所有的人,又見到凌鐵谷臥在地上,面色如金紙,一望而知是被西門漸擊傷,而這些人那種冷漠的態度,的確令人甚是迷惑。
龔勝也不回答,舉步走到朱玲、胡猛面前兩丈之處,拱手道:
“玲姑娘丰采猶昔,容光豔發,但不知不覺間,已經是七八年匆匆逝過!”
白鳳朱玲微微一笑,道:“龔香主你好,教主近況想必佳勝。”
她開口問及玄陰教主鬼母,心中不覺泛起感慨之情。須知昔年鬼母最是寵愛朱玲,比親生父母尚要縱溺,但目下形勢不但早已變成陌路之人,甚至還是仇敵。而朱玲她在這七八年來,還是第一次向玄陰教的人問候起她以前的師父鬼母。
陰陽童子龔勝道:“教主一切如常,有勞姑娘掛齒。”他轉眼一看,只見那個本來急於出手增援西門漸的黑心腳伕陸貢,此刻卻怔怔凝視著豔若天人的白鳳朱玲。當下微微一笑,道:“陸香主未曾見過玲姑娘吧?她不但是當今第一位大劍客石軒中的夫人,同時也是天下武林公認的第一美人。”
白鳳朱玲感到龔勝口氣似乎敵意甚為淡薄,微覺驚訝,正在思忖,那陸貢已抱拳行禮,道:“本座陸貢,以前未曾見過玲姑娘……”
他的話聲一頓,轉眼望著西門漸那邊,又道:“這幾位可是玲姑娘的朋友?”
朱玲道:“不錯,但西門漸也是我的大師兄。”
龔勝、陸貢聽了此言,心中都迷惑不解,黑心腳伕陸貢舉起鐵扁擔,道:“龔香主是否允許本座過去助戰?”龔勝道:“陸香主請”他的身份比陸貢高上一級,是以陸貢行動受他約束。
陸貢舉步走過去,口中大喝道:“你們三人圍攻西門香主,未免太不公平,哪個過來嚐嚐本座扁擔滋味?”
朱玲心想那鄭敖等三人已經迷失本性,莫看他們聯手之後,把西門漸打得團團而轉,其實一時三刻之內,仍難傷得西門漸。但如若黑心腳伕陸貢出手,他一則是生力軍,體力充沛。二則手中有兵器,佔了便宜。假如任他出手,鄭敖等三人必遭傷亡慘劫……念頭一轉,輕輕對胡猛道:“快去攔住那廝。”
胡猛大喝一聲道:“呔,回來!”聲如霹靂,震得眾人耳鼓發響。
黑心腳伕陸貢回眸一瞥,只見胡猛大踏步衝來,還用手指著自己。略一打量,便知此人武功奇佳,但因並非內外兼修之士,倒是容易對付。當下毫不為胡猛聲勢所動,冷冷一笑,道:“朋友,叫誰回去?
“你呀!”胡猛已走到他身形一丈以內;接著道,“難道我老胡的聲音還不夠大?”
陸貢仰天狂笑一聲,道:“大得很,只是沒想到你敢這等狂妄,你可是活得不耐煩了?”
胡猛一時想不通叫他回來這件事為何與活得不耐煩有連帶關係,愣了一下,道:“你說什麼?”
陸貢聽了卻誤會他是反斥自己的話,當下又狂笑一聲,道:“本座瞧你姓胡的這副樣子,大概力氣很猛……”胡猛連連點頭,道:“對,對,我老胡的名字就是一個猛字。”
“很好,本座先試一試你的氣力,不過你若是輸了,只怕連性命也給輸掉!”
他舉起扁提,單手握住一頭,遞到胡猛面前,約有齊胸之高。
胡猛聽不懂什麼是輸掉性命,不過他反正時常聽不懂別人的話,是以此刻也不求甚解,只知道對方要和自己比比氣力,便快活地大笑一聲,一手抓住扁擔的另一頭,口中道:“好,看你的氣力有多大。”
兩人臂膀挺直平伸,各各頂住鐵扁擔的一端。胡猛坐馬運力,忽然道:“喂,老兒你得坐馬用力啊!”
陸貢冷笑道:“你管你自己,別羅唣!”心中卻想道:“對付你這種無名之輩,若然還要坐馬運力,豈不失了身份!只等到雙方硬力用得差不多,本香主內勁一發,準保教你當場吐血,屍橫就地。”
胡猛咕嚕道:“我老胡可是好心,你不聽老胡的話,吃了虧別怨人!”
白鳳朱玲忽然道:“胡大叔小心點,他打算用內勁把你震死!”
龔勝也開口道:“陸香主不可大意,此人天賦甚佳,兩臂蠻力必猛”
陸貢雖然聽到龔勝的警告,卻不在意,敢情這黑心腳伕陸貢承傳昔年黑道老魔頭鐵扁擔鄧長白衣缽時,也是以兩膂神力見勝。平生仗著這一身神力,也不知贏過多少以力氣自負的人。
陸貢道:“姓胡的讓你先用力吧!”
胡猛搖搖頭,道:“我老胡一用勁,你就退開,沒有一點意思,還是你先用力。”
這也是實話,胡猛向來與人家較量膂力,都是這等情形,故此他必須讓對方先出力,然後才可一拚。
陸貢心中大怒,眼中射出殺氣寒芒,道:“你要找死還不容易。”說時,腕上逐漸加勁向對方壓去。
誰知加了三成氣力,對方仍然坐馬挺臂,生似未有所覺。
陸貢眉頭一皺,陡然間發出全身七成力量,逼將過去。
胡猛神色如常,口中叫道:“喝,真不錯。”陸貢大吃一驚,突然沉腰坐馬,運足全身十成氣力,猛壓過去。
這時陰陽童子襲勝和白鳳朱玲都停止了交談,定睛望著鬥力的兩人。他們都是武林高手,自然看出那黑心腳伕陸貢這一下已使出了全力。
胡猛嘿了一聲,上身向後微仰。這時只要黑心腳伕陸貢再加上一點點力量,胡猛就非退不可。
僅僅一剎那時間,陸貢無法多加一絲半分的壓力之後,胡猛已穩住了形勢,身體也恢復原先的姿態位置。
胡猛哈哈大笑道:“我老胡可要用力啦!”陸貢面色微變,潛運內家真力,源源從鐵扁擔上流貫過去。但那鐵扁擔有六七尺長,他的內力一時還未能貫注到另一頭。
白鳳朱玲用那脆如銀鈴的聲音道:“胡大叔,可記得在他們來以前我對你說的話麼?”
胡猛人雖渾愣,但腦筋並無毛病。他眨一下眼睛,道:“記得呀!”
朱玲道:“那就行了,請你還是準備著。”
正說之時,陸貢發出的內家真力已由鐵扁擔上傳到胡猛掌心。這等內家真力純以陰柔之勁傷人內臟,外表上一點也瞧不出來。
胡猛陡然感到一陣難受,不覺哼了一聲。那陣難受之感並非一下便過去,他忍熬了一陣,但覺胸腹微微作悶,甚是難受。
朱玲提醒他道:“胡大叔,人家已經用上陰毒手段對付你,他此刻已發出內家真力,想把你震得內傷,或者當場震死!”
胡猛登時忿然作色,道:“你這小子不是東西,老胡要打死你!”鐵腕陡然加勁,把陸貢推得退了三步之多。
須知胡猛為人渾直,此刻當然雙方在較量膂力上他輸了的話,決不會向對方發怒。但陸貢卻以內力暗算他,此所以他極為忿然。
胡猛運力把陸貢推退三步之後,停得一停,但感那陣難過之感仍在,不禁怒喝一聲,健腕翻處,硬是把黑心腳伕陸貢挑起半空。
陸貢做夢也想不到今日在這條猛漢手上栽了那麼大的一個斤斗,此時也是老羞成怒,身形吊在鐵扁擔另一端上,驀然運足多年苦練的全部內家真力,疾向胡猛震去。
胡猛並非沒有內家真力,只不過他頭腦遲鈍,一直都不曾運內力相抗。直到把對方挑上空中,見對方並不鬆手飄落,這會兒才轉念運用內力相抗,剛一運功,尚未發出,對方一陣絕強的真力已襲人掌心,登時渾身又是一陣難過,胸腹之間作悶欲嘔。
朱玲倒沒想到經過三番兩次提醒胡猛之後,那渾人還不會早早運內功拒敵,此時一看形勢不對,嬌聲喝道:“胡大叔,用左手打他一拳!”
胡猛一時之間無法分析這樣做法對是不對,如命左手握拳向空中遙遙力擊出去。
扁擔上面的黑心腳伕陸貢因全身真力貫注在鐵扁擔上,因此他雖然左手使出一招“燮理陰陽”,封閉對方拳力。但那胡猛一生鍛鍊拳掌,這一拳威力之強,當真出人意料之外。陸貢一招封去,忽然大凜,疾然右手用力一按扁擔,身形側飛出去。
胡猛丟掉那支鐵扁擔,大踏步追過去。陸貢斜斜飛開兩丈,落在地上,口中哼了一聲,差一點站立不穩。雖見胡猛追來,卻也無法再逃。
胡猛舉起拳頭,正要擊去,忽聽後面有人冷冷道:“胡老師的一身硬功及神力,當真武林罕見!”
他回頭一瞥,只見那形如童子的人,已跟到身後一丈之處。
他瞧著龔勝長得跟個孩童一般,面色潤紅有如嬰兒。一開始時和朱玲說話,口氣甚善,是以不知不覺已對他發生好感,哪知這個老魔頭平生殺人不眨眼,尤其是名震武林的“混元一氣功”,能夠傷人於尋丈以外,任何高手碰上這老魔頭,都甚為忌憚。
陰陽童子龔勝又道:“陸香主硬擋你一拳,左臂骨已折,同時內力消耗太多,目下無法再戰。胡老師若然再施毒手,便非英雄行徑!”
胡猛道:“小兄弟你說得對,我老胡不打他啦。”
朱玲一個起落,已到胡猛身邊,微笑道:“胡大叔運足真力,準備出手!”
胡猛深深吸口氣,道:“已經運足真力了!”
朱玲望著龔勝,道:“龔香主的混元一氣功天下武林無不聞名色變,如果你施展出來,我們說不得只好拼一拼了!”
陰陽童子龔勝退了兩步,目光向四周一掃,只見西門漸等四人不知幾時已停止搏鬥,四個人都直在喘氣。他暗暗一皺眉頭,疾然躍過去,招呼道:“西門香主,今日之局……”只說了一句,便突然停住,原來他已看出西門漸面上一派茫然的神情,同時雙目呆滯無光,分明神智不清,同時武功也大大減弱。不但西門漸是這樣,鄭敖等……人莫不如是。
他哦了一聲,目光掃過史思溫及超力和尚孤木道人,輕輕點頭道:“原來都中了迷藥啦!”
白鳳朱玲應道:“不錯,龔香主可有法解救?”她口中說著話,眼看胡猛已遵命走到那邊去,便又問道:“龔香主可有法子?”龔勝道:“老朽對迷藥之道很少涉獵,恐怕沒有法子!”
朱玲突然轉目向那個臂上架著蒼鷹的勁裝大漢道:“這頭鷹是什麼來歷?”
那勁裝大漢怔一下,龔勝卻答道:“恕難奉告,請玲姑娘原諒!”
朱玲曼聲道:“你可瞧見了麼?胡大叔離那廝不及一丈,我只要一出口,他一拳便可把那蒼鷹擊死,龔香主你想保全這頭蒼鷹呢?抑是守秘不言?”
那架著蒼鷹的勁裝大漢懾於胡猛的拳,動也不敢動。
陰陽童子龔勝看看形勢,知道若是自己硬要過去保護那頭蒼鷹的話,中途勢必被白鳳朱玲出手攔阻,同時她發令教胡猛下手擊斃那頭蒼鷹,便變成無法兼顧,反成僨事之局。
這老魔頭飽經風浪,閱歷豐富,豈肯輕舉妄動?當下淡淡一笑,道:“玲姑娘別急著要胡老師出手,你不過想知道此鷹來歷,本座並無保守秘密之必要,但陸香主目下臂骨斷折,且容本座先為他上點藥然後再說如何?”
白鳳朱玲總覺得今日這老魔好像對自己這一方敵意甚為淡薄,雖然感到他這番話有點拖延時間之嫌,但恰好自己也等候石軒中趕回來,便微微一笑,道:“龔香主儘管動手。”
陰陽童子龔勝走到黑心腳伕陸貢身邊,取出傷藥,替他接續臂骨,並且包紮起來。一面動手,一面低低道:“陸香主還可以動手麼?”
陸貢面色泛青,慚然道:“我不行了,連真氣也微受波及,不能調運自如!”
龔勝卻放心地鬆口氣,道:“目下你雖然不能應敵,但尚可遁走,然而咱們還有個西門香主落在敵手之中,本座如若逞強出手,只恐對他大有不利。”
陸貢聽他把責任推到西門漸頭上,心中大喜,道:“敝座全憑龔香主調度,雖死無怨,但可惜西門香主已中了迷藥,確是令龔香主為難。”
龔勝道:“既然陸香主也認為局勢如此,本座只好委曲求全……”這時已包紮好,龔勝轉身走到朱玲面前,道:“敝座相信玲姑娘已猜出此鷹來歷,但須由敝座證實而已。”
朱玲點點頭;道:“不錯,目下就等你加以證實!”龔勝道:
“玲姑娘並無猜錯,當初西門香主失蹤之後,教主便考慮用上這一步,但直到數日以前,方始立下決心,內中隱情恕敝座不便奉告!”
白鳳朱玲感激地笑一下,心想他肯用這等暗示方式,透露出另有隱情,已是難得之極,但口中卻冷冷道:“你說不說都沒幹系……”轉眼望著黑心腳伕陸貢,道:“我也知道你的意思,不過是想把這些人帶走,目下我縱有心攔阻,怕也不易辦到,你們要走就趁早,否則等外子趕回時,恐怕都走不成。”
陸貢平生最怕石軒中,聞言心中一震,忍不住道:“龔香主,咱們無法救醒西門香主,須得立即飛稟教主!”
陰陽童子龔勝向朱玲作個會心的笑容,陡然轉身,道:“走吧!”於是這四個突然出現的人,又突然間消失在山坡之後。
朱玲心中思潮起伏,轉眼望望西門漸、鄭敖等人,更加煩惱,又想到石軒中追上那瓊瑤公主設法取得解藥,不知是否成功?他為何還不回來?這些,問題都足以使她怔忡不安。而另外在她心深處,還有一個巨大的煩惱困擾著她。這個煩惱的可怕之處,就是在於只有她一個人負擔,旁的人即使親密如石軒中也無法替她分擔!
她為了避開西門漸和鄭敖的眼光,便請胡猛留在這裡,自個兒躲到一叢樹後,靜候石軒中歸來。
胡猛一點也不怕那幾個人痴痴呆呆的樣子,得到朱玲的命令之後,便在這些呆立如木雞的人們中間,走來走去,口中唸唸有詞,但那些人根本不會聽人家說話,加之他只是隨口嘮叨,旁人也不易聽得清楚。
隔了一陣,山口外飛入來一道白影,輕快異常,轉眼間已到了胡猛身後尋丈之處。
胡猛雖是專練硬功,為人憨渾天真,但感覺卻極為靈敏,不弱於任何武林高手。可是目下他自個兒念念叨叨地自言自語,因此聽覺遭受干擾,那道白影飄落地上時,宛如落花飛絮,悄無聲息,是以胡猛無法發覺。
那道白影落地現身,竟是個身披白羅衣的窈窕女郎,面上蒙著一塊輕紗。
她靜靜地站了一陣,胡猛已轉個圈子,從她側面走過來。
那白衣女動也不動,胡猛雖然在轉身之時已瞧見了她,但因她毫無動靜,一事之間倒沒有記起這些人當中並無這個白衣女。
他走到白衣女身側,稍為停步,口中唸叨道:“你們都像樹木,長在地上……又好像石頭,動也不動……我老胡好像……好像……”好像什麼,卻沒有說出來。他隨即昂然闊步在那白衣女旁邊走了一圈,又轉到白衣女面前,道:“他們都像樹木石頭……但你卻像……卻像……”他定神想了一下,歡喜地接著道:“你卻像一尊菩薩……”
那白衣女不言不動,果真像廟裡的塑像。胡猛又接著道:“你像菩薩,我老胡好像……好像……”那白衣女忽然笑一聲,接口道:“你像個大傻瓜!”
胡猛愣一下,道:“大傻瓜是什麼樣子?我老胡從未見過”
白衣女道:“你像你一樣。”接著發出笑聲。
胡猛突然怔一下,道:“你怎會說話?咦,你剛才不在這裡的啊!”
白衣女不再跟他說笑,直截地問道:“石軒中在哪裡?”
胡猛轉眼向四周望了一陣,那白衣女跟著他四瞧,哪有人影,但他還是不住地張望。白衣女知他憨渾,便不理他,由他看個夠。過了一陣,胡猛突然哈哈大笑,倒把白衣女駭了一跳。又問他道:“喂,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他搖頭道:“不知道……”白衣女道:“他可要回來?”胡猛道:“不知道!”白衣女道:“那麼你在這裡幹嗎?”胡猛利落地應道:“不知道!”白衣女慍道:“你這人怎麼啦?”他仍然不假思索地搖頭道:“不知道!”
白衣女突然嘆口氣,道:“你什麼都不知道,那也沒有法子。”她向那群痴痴呆呆的人望了一眼,忽然向來路縱去。
隱身在樹叢後面的朱玲見她突然離開,心中叫一聲“糟了”,忙忙縱出來,揚聲道:“姑娘請留步!”
那白衣女已出去數丈之遠,聞聲回顧,腳下遲疑了一下,突然加速躍走,轉眼間已失去蹤跡。
朱玲呆了一陣,想道:“看她來勢似乎毫無惡意,恐怕她反而是有心來暗助軒中,但我卻用手勢使胡大叔一概答以不知道,把她逼走……但她為何見到我之後,尚不停步?啊,我明白了,她一定以為軒中和我一樣,躲起來不肯見她……”
但這時後悔已來不及,胡猛走過來快活地道:“石夫人你的意思我老胡一瞧便懂。”
朱玲沒精打采地隨口應付了幾句,過了一陣,突然有人在她耳邊道:“你在想些什麼?”
她一聽是石軒中口音,喜叫一聲,轉身撲入他的懷中。石軒中道:“我耽擱得太久了,教玲妹你擔心,實感不安”
朱玲道:“我這裡發生了不少事故。”她一五一十地把石軒中去後所發生之事,詳詳細細地說出來。然後又問石軒中為何去了這麼久?
石軒中道:“哦,有個白衣女來過?這就是了……我施展輕功追上瓊瑤公主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那白蘭郡主也許肯送一些解藥給我,或者可以指點我解救他們的法子。但一時未得其便,只好飄住蹤跡,等候機會。好不容易等到那瓊瑤公主練功時間到了,除了她一個人留在那座石樓內之外,其餘的人都悠閒地回到石樓周圍的屋子。可是我查來查去,總找不到白蘭公主,卻發現了一樁怪事……”
朱玲垂低螓首,望著地上,緩緩問道:“什麼奇事?”
石軒中道:“我在一座屋子裡發現兩個人,他們都是我們認識的人。”
朱玲默然不語,用鞋尖輕輕踢著地上的泥土和野草,顯然心中甚為不安。
“你猜這兩個人是誰?”他繼續說,並沒有發現愛妻的不妥,“你一定猜不到,原來就是無情公子張咸和宮天撫兩人。”
朱玲沒有抬頭,一直靠在石軒中身上,緩緩問道:“他們怎麼啦?是不是已經斃命?”
“沒有,但似乎曾經激鬥過一場,兩個人都是左邊身軀和左手左足各處染上不少血跡。”
朱玲啊了一聲,道:“你真的看清他們沒有死麼?”
“當然看清,那白梅、白菊兩位郡主分別替他們上藥包紮傷口,四個人同在一個寬大房間之內,談話之聲雖沒聽清,卻看得見張咸和宮天撫都說過話……”他忽然住口,尋思道:“玲妹妹好像已知道張咸和宮天撫被困之事,而且言語中生似認為他們必定遭遇死亡的命運……你既然知道,為何不曾告我?”
朱玲這時變得十分輕鬆,不再追問此事,拉著石軒中走到鄭敖西門漸等人那邊,道:“這些人怎、麼辦呢?剛才白蘭郡主來時,你如果還在這裡那就好了,現在怎麼辦?”
石軒中皺皺眉頭,道:“真是棘手,就算把他們一一點住穴道,憑我們三個人也無法把他們扛回襄陽,再說縱然能夠弄他們到襄陽去,那店家見到這些不能動彈的人,一定駭得半死,哪肯收留。”
朱玲道:“我一直都想起一處地方,可是終究不大方便,你還記得我要出家的師父麼?”
石軒中頷首道:“當然記得,可是菩提庵清音大師久已跳出塵俗間是非圈外,我們擾她清修,未免於心不安”
朱玲道:“我也是這樣想,所以不敢提議。其實菩提庵地方最是恰當,離這裡不過數里之遙。”
她歇了一下,又道:“目下事情太糟了,蘭兒在襄陽不知怎樣?還有據龔勝話中之意,好像碧雞山曾經發生過什麼大事,所以教主把那位奇人的金鈴神鷹也借用了。”
石軒中問道:“那位奇人是誰?金鈴神鷹有什麼用處?”
“我見過他,是個老頭子,禿腦袋,赤腳板,形狀十分古怪,算起來他比玄陰教主還高一輩,以前聽教主說,這位奇人擅長地遁之術,和師祖木靈子是忘年之交,他的年紀和教主差不多,自從木靈子死後,他便一直隱居於碧雞山中一座幽谷的地洞中,數十年未出過幽谷一步。原先是由教主派人送食物去,最後的十年他自己養了三頭海外異種的蒼鷹,能夠替他覓食,據說這三頭神鷹最擅長搜索敵蹤,頸上都繫著一枚特製金鈴,聲聞十里之外,所以稱為“金鈴神鷹”,不過我從來未見過那三頭神鷹,一直都不大相信呢!”
“你說了半天,還未說出那位奇人的名字?”
“她姓關,單名列,人稱地行叟。”
“武功怎樣?”
“我也不曉得,但一定錯不了,而且他潛居幽谷地底,功夫必屬陰毒一類無疑。”
“假如那地行叟關列的金鈴神鷹當真擅長搜索敵蹤的話,目下龔勝等雖然走開,我們仍然無法甩開他們。若在平時,倒也不必理會,可是現在這些人都中了迷藥,假如鬼母乘隙來侵的話,我們就等如甕中之鱉”他突然停口,想了一下,走過去揪住西門漸的臂膀,朗聲道:“西門香主你帶頭先走。”西門漸木然瞧著朱玲,對他的話宛如不聞。石軒中暗運真力,硬拖他走,忽然發覺西門漸雖也運力相拒,可是他的氣力卻極為微弱,不禁暗暗一凜,心想那鳳腦香當真厲害!
說也奇怪,西門漸這一移動,鄭敖等人也跟著開步,連那超力和尚孤木道人都跟著大夥兒前行。朱玲見史思溫迷惘特甚,心想如果他這副樣子被蘭兒瞧見,不知她心裡會多麼難受。
眾人折向西北方走,走了數里之後,只見一座山坡之上,豎立著一方石碑,碑上刻著“已見佛門”四人斗大的隸書。
過了山坡,只見坡下一條寬約五尺的石板路,長約十丈,兩旁植著高聳人云的古柏。這條石板路筆直通到一座庵門,那座庵門上橫題著“菩提庵”三個字。
朱玲追上石軒中,道:“我們去打擾師父清修,不曉得她會不會不高興”
石軒中道:“這也是無法之事,不過我的意思是設法避開瓊瑤公主等人來往的通道,我們暫時把這些人藏在一旁,然後我抽身急赴襄陽,看看蘭兒。”
朱玲眼中露出愁色,道:“假如蘭兒甚為危急,你一時不能抽身回來,我們豈不是又分開了!”
石軒中道:“你別擔心,我會盡快趕回來”
眾人沿著石板路向菩提庵走去,剛剛到了門口,庵門突然打開,一個妙齡女尼當門而立。
朱玲呀一聲,趕上去笑道:“慧根師姊,你想不到是我們吧?”
慧根女尼定睛看著她,道:“女施主口音好熟,但以前似乎未曾會過。”
朱玲微微一笑,豔麗異常,慧根女尼瞧得目瞪口呆,心想這等美麗的人,只要見過一眼,終生便難忘懷,何以她認識自己,而自己卻記不起她?
石軒中鬆開西門漸,上前施禮道:“本來不敢驚動師傅清修,但既然慧根師傅已聞聲出視,請問可許拜晤清音大師。”
慧根女尼眼光掃過這位瀟灑英俊的劍客,失聲道:“是石大俠麼?呀,你就是朱玲?”她怔怔地注視著朱玲,又接著道:“直到現在,才見到你的本來面目,請進來吧,進來再談。”
原來昔年朱玲到這菩提庵求清音大師予以剃度出家,其時她被鬼母在面上蒙上一層人皮面具,奇醜絕倫,故此慧根女尼與朱玲雖有同門之誼,卻未見過她本來面貌。(詳見拙著《劍神傳》)
石軒中劍眉微剔,道:“清音大師可是外出雲遊?”
慧根女尼道:“不,庵主沒有外出,但她目前尚在閉關期中。”朱玲失望地哦了一聲,道:“真不巧,竟然無緣拜謁慈顏”
“不,你們來得巧極了……諸位請先進來,方始詳談如何?”
胡猛在後面突然大聲道:“老胡贊成進去”他聲音響亮之極,把慧根女尼駭得一怔。朱玲笑一下,輕輕道:“師姊別見怪,他是個渾人,我知道他一定是肚子餓得難以忍受。”
當下石軒中退回去把西門漸架入庵去,後面諸人都跟了進去。慧根女尼雖然深感詫怪,卻不多問,一面引大夥兒到一座偏院去,一面已命人趕辦齋膳供客,石軒中把西門漸、鄭敖等七人帶入一個房間內,都替他們點了睡穴,於是這七個人都安靜地睡在禪榻上。
直到這時石軒中才算是騰出手腳,可是時間過得快,目下已是下午申牌,離子時只有三個多時辰,假如不能在這三個時辰之內把他們救醒,這些武林中的精英都得毀於“鳳腦香”藥力之下。
慧根女尼道:“庵主閉關之期就在今日,此所以貧尼會說石大俠來得巧極,不過何時開關,卻不知道,貧尼偌大的心事,總算暫時放下!”
石軒中和朱玲都不明其意,但又不便詢問,石軒中向朱玲道:“我這就赴襄陽一趟,儘快回來,也許把蘭兒一齊帶回來。”
慧根女尼面色微微一變,但石軒中和朱玲都沒有注意到。朱玲沉吟道:“看來只好如此,你得快點回來啊?”慧根女尼突然插口道:“石大俠不能等明日才動身麼?”朱玲答道:“不行,我的徒弟上官蘭被毒蛇咬傷,如今在襄陽一間客店中,傷勢極為危急,只怕店家會把她趕出店呢!”
慧根女尼哪知內中情形複雜,聽了朱玲的話,以為石軒中立刻會回來,登時十分寬慰地籲口氣。石軒中連齋也不吃了,匆匆離開菩提庵。
胡猛卻是不管天塌的人物,好不容易等到齋膳送來,便放量大吃。慧根女尼一生未曾見過有人食量像他那麼大,眼看整桶白飯都讓他吞下腹中,似乎尚未全飽,大感奇怪。
朱玲用過齋膳之後,便和慧根女尼閒談。話題轉到庵主清音大師身上,朱玲道:“我真盼望師父這時忽然開關,她老人家一定能夠指點如何解救鳳腦香的辦法!”
慧根女尼道:“庵主如果此刻開關,貧尼非在佛前多磕幾個頭不可,我真是擔心死了!”
朱玲正要詢問,慧根女尼突然起身,道:“你剛才不是說什麼鳳腦香麼?或者有辦法。”朱玲大喜過望,急忙道:“師姊可肯見教?”
慧根女尼道:“你跟我來”她當先走出偏院,朱玲跟在後面。她曾經在此庵住過一段時期,因此知道慧根女尼乃是向庵主所居的靜室走去,以為她帶自己去叩詢清音大師,但走人庵主所居的靜室之後,才發覺房中毫無人影。慧根女尼道:“庵主她老人家在後面一問小茅屋裡閉關,那茅屋不但漏雨,又不擋風,這三年來真苦了她老人家啦!”
她一面說,一面打開禪榻下一個紅木的箱子,道:“我記得有一卷書內載著各種希奇古怪的藥物的名稱和用法,好像有鳳腦香這一味……這一本就是了,師妹你快打開看看,或者記載有解救之法。”朱玲趕快接過那捲書翻開查閱,突然喜道:“有了,有了,啊,還載得有解救之法。”
她繼續看下去,過了一會,突然抬頭向慧根女尼問道:“師姊可曉得哪裡找得到雪蓮?”
慧根女尼搖頭道:“我不曉得”
朱玲合起書頁,還給慧根女尼,道:“就算找得到雪蓮,但還須七日爐火之功,唉,雖有解救之方,但緩不濟急!”她異常失望地站起身。
慧根女尼也嘆口氣,道:“真是想不到的事……”她歇了一下,又道:“最近我老是心驚肉跳,好像有什麼大禍快要臨頭似的!”
朱玲詫異道:“師姊你託庇佛門,怎會有這種現象呢?”
“唉,我個人倒不關重要……師妹你也許不明白,凡是像師父那樣閉關潛修,必有無數魔障,尤其出關之際,最須提防外來劫難!”
朱玲道:“我明白了,哎,真的會這樣麼?”
慧根女尼道:“這種先例,佛門中屢見不鮮,尤其是佛法越深修持越苦的大德,所遭遇的劫難必定更加厲害難防!”
朱玲緊鎖柳眉,緩緩道:“這樣說來,我們投到本庵竟是一大失策,看來我們分明要帶來師父的災劫!”
慧根女尼詫道:“師妹怎可這樣說?”
“唉,師姊你想想,我們正與武林一些魔頭作對,本來菩提庵與世隔絕,怎會有什麼災劫降臨?但我和石軒中等既然落在此庵中,說不定便有人來尋事!”
慧根失色道:“師妹說得有理,這怎生是好?啊,剛才我就不想讓石大俠離開,好歹捱到今晚子時,師父最遲便在子時出關。”
朱玲想一下,道:“眼下最可能來尋事的有兩路人馬,一是瓊瑤公主的一路。另外一路……”她沉吟一下,眼光露出緊張之色,接著道:“這一路就是我以前的師父玄陰教教主鬼母,假如她用金鈴神鷹跟查出我們行蹤,她很可能突然光臨!”
慧根女尼雖然擔心此事,但卻不知鬼母和瓊瑤公主是誰,因此也不明白,假如是這兩路人馬之一出現的話,事態之嚴重達到何種程度。
她反而安慰朱玲道:“你也別往壞處想,但願我佛保佑,平安無事”
朱玲柳眉微展,決斷地道:“請師姐帶我去看看師父閉關的茅房。”
慧根立刻帶她出去,轉到後面,只見在一座偏院當中,孤零零搭著一間方圓尋丈的茅屋。朱玲在屋旁站了一陣,茅屋中毫無聲息。她把慧根女尼拉到院外,輕輕道:“師姐,你趕緊去通知本庵弟子,一律回到房中誦經,聽到任何聲息,都不許出來窺看!快去”慧根見她說得鄭重,便匆匆去了,不久便走回來。
朱玲輕聲道:“目下怕只怕對方放火,波及這座茅屋,因此我們必須守在此處!現在我先到前面去,請胡大叔注意一些事情,馬上就回來……”說罷立刻匆匆向前面走去。
見到胡猛之後,便囑他注意看守門戶,任何人都不許進去。胡猛雄赳赳地道:“我老胡就站在門口,誰要進來,先打他兩拳。”
朱玲搖頭道:“那也不行,人家若是沒有動手,你便不可胡亂打人。”
胡猛糊塗起來,瞪眼道:“怎麼啦,不許人家進房,又不準老胡打他,我弄不懂。”
朱呤道:“你先喝退人家,不要輕易動手。因為你的拳力太重,一不小心就把人家打死,知道嗎?所以你先喝他,假如他硬要衝入房,那才出手打他……”
胡猛似懂非懂地點頭,朱玲心想這也不過是有備無患之意,希望不會有敵人來侵襲。當下進房瞧瞧那些人,只見他們都睡熟了,倒看不出有什麼異狀。
她出了房間,又向後面奔去,忽然遠遠聽到一聲尖叫,朱玲大吃一驚,右手拔出白虹劍,左手掏出七八枚金針,捏在掌心。
這時她不從原路奔去,縱上房頂,繞個圈子,從後面兜到那座偏院中。
放眼一瞥,心中大吃一驚,原來院中竟已多出四個和尚,一個矮矮瘦瘦的站在院子角落,冷冷瞧著院中。在他旁邊還有一個斷去一臂的高大和尚,手提戒刀。
另外兩個和尚一個用手中戒刀指著慧根女尼的胸口,把她逼到牆邊。一個則捲起雙袖,左臂露出五枚銀環,這和尚雙手握著一塊魔盤大的石頭,作勢要向茅屋砸去。
這景象方一入眼,慧根女尼又尖叫一聲,原來她仍是被那手舉大石的和尚做出的動作駭得尖叫出聲。
朱玲腦筋一轉,從那個和尚左臂套著五枚銀環上面認出他們的來歷,心想一雕三熊多年前名震黑道,尤其那一雕武功奇高,在當時聲名更在白骨神魔褚莫邪和冷麵魔僧車丕之上。這一干魔頭幾時竟出來了?
那個雙手托起大石的和尚幾次作勢欲砸,但卻沒有真個出手,把慧根女尼駭得面色如土,一聲一聲地尖叫。
牆角那矮瘦和尚冷冷道:“你再不據實說出,那就不管是誰,先砸塌那茅屋,再放一把火燒為平地,聽見沒有?”
慧根女尼吶吶道:“老師傅你們也是佛門弟子,為何與小尼過不去?”
那矮瘦和尚仰天冷笑道:“廢話少說,我再問你一次,你到底說是不說?”
那雙手舉石的和尚又作勢欲砸,慧根女尼尖叫一聲,刺耳之極。
矮瘦和尚突然一凝神,牢牢盯著那茅屋,緩緩道:“屋中之人已經起來麼?”
但別的人都沒有聽到什麼聲息,慧根女尼駭得說不出話,那矮瘦和尚下令道:“砸塌那茅屋!”那手託大石的和尚應了一聲,雙臂一振,手中大石,急猛絕倫地向茅屋砸去。
就在巨石出手疾向茅屋砸去之際,慧根女尼驚駭號叫道:“師父快出來……”幾個和尚一聽此言,全部轉目四顧,敢情他們以為慧根在招呼匿在暗處的師父趕快出來。那塊巨石剛剛碰到茅屋,突然“呼”的一聲倒退回去,直向院角的矮瘦和尚砸去,同時之間七八點金光分頭向四名和尚射去。
那矮瘦和尚不但武功高強,人也機警之極,本來聽到巨石砸來的風聲時,揚掌欲劈,忽地欲然退開,這一著不但避開那塊巨石,同時也閃開金針刺體之厄。
可是其餘三個身軀高大的和尚,卻都被那無聲無息快逾電掣的金針打中穴道,幾乎在同一時間慘哼出聲,齊齊栽倒地上。
矮瘦和尚也不望那三個手下,雙目凝注著那座茅屋,冷笑道:“什麼人膽敢妄施毒手,暗算貧僧手下?”
茅屋的草牆突然裂開一條縫隙,一個身穿白色羅衣的絕豔美人,側身輕巧地穿出來,右手斜抱著一柄精芒耀目的寶劍,嫣然一笑道:“一雕三熊不但徒具虛名,而且更是無情無義之輩,令人齒冷!我是白鳳朱玲,我可要再嘗一嘗我金針的滋味?”
矮瘦和尚怔一下,緩緩道:“上官蘭真有本事,把師父搬出來啦!”他轉眼望著僕跌地上的三人,又道:“他們在青草寺中已現叛跡,貧僧遲早都要取他們性命,是以與‘情義’兩字全不相干。”
朱玲何等聰明,心念一轉,已知這個矮瘦和尚必與上官蘭當日的危難有關,但她不知內情,因此不肯隨便說話,閃爍地笑一下,道:“蘭兒雖然身上蛇毒之傷未愈,但早已算定你必會來此。”
那矮瘦和尚雙眉一挑,道:“哦,艾蓮溪已把這點告訴她了?看來貧僧已來遲了一步!”
朱玲原本是隨口唬他,誰知當真唬對了,只不知對方口中的艾蓮溪又是誰。美眸一轉,含糊地道:“不錯,可是你來得還不算遲!”
那和尚眼睛一亮,仰天冷笑一聲,道:“那麼你們仍須貧僧指點確實地點了?嘿,嘿,當真來得不遲?”
慧根女尼嫌惡地瞧著那和尚,忽然插口道:“這個佛門敗類,還口口聲聲稱貧僧!”
朱玲回眸一笑,道:“你別急,我得先試一試他的刀環絕技,看看有沒有講價的餘地!”
那矮瘦和尚四望一眼,總不見石軒中出來,心事便放下大半,頷首道:“石夫人說得不錯,貧僧如無相當分量,想來難以分到一份……”說時已捲起左袖!露出五枚銀環,右手同時掣出戒刀,拽開架式,接著道:“請石夫人賜教幾手!”
須知這矮瘦和尚便是上官蘭以前碰上的青草寺主持破貪大師,他的刀環絕藝久震武林。以他想來,白鳳朱玲雖是鬼母嫡傳弟子,但功候到底有限,何況後來又嫁了人,一身功夫能夠保持不退,便算不錯,良難有所精進。是以只要石軒中不出來,就算朱玲不先說較量的話,他也不肯輕易退去。他心中已打好算盤,假定將朱玲擊敗,還有那個女尼只須舉手之勞便可制服,於是便可達到目的而不須與朱玲共分。
朱玲面對這個著名老魔,不敢大意。姍姍上前,提劍緩緩刺去,劍尖侵入對方身體兩尺之內,突然間快逾閃電,但見白虹暴漲,轉眼之間已攻了三劍之多。破貪和尚心頭一震,舞刀護身,腳下忽進忽退,奇奧異常,竟把對方三劍盡行讓過。
朱玲面上露出詫駭之容,又連攻了數劍。破貪和尚只採守勢,手中戒刀上下翻飛,雖然不敢硬架對方寶劍,卻也不甚費力,便完全化解了對方攻勢。
破貪和尚暗中微喜,心想朱玲雖是劍法詭奇,不愧為鬼母門下,但劍上功力比起自己數十年精修苦練之功,尚遜一籌。今日的一戰只須多加小心,等一會出奇制勝,必可擊敗於她!
朱玲嬌叱一聲,劍勢如狂風驟雨般急攻而來。她使的劍法乃是鬼母嫡傳玄陰十三勢,詭奇奧妙,每一劍都毒辣已極。把個破貪和尚逼得沿著院牆連連倒退。
慧根女尼在一旁連連喝采助威,朱玲似是得此鼓勵,攻勢更盛,打得破貪和尚竟無還手之力。
可是五十招過去,朱玲的銳氣漸挫,破貪和尚似乎已穩住陣腳,強守固拒,腳下不再倒退一步。
朱玲厲聲道:“你以刀環成名,那銀環乃屬暗器,我的金針自然也可隨時出手。”
破貪和尚應道:“石夫人儘管施為,貧僧死而無怨!”正說之時,朱玲劍勢陡緩,左手似是要掏出金針來。破貪和尚豈肯放過機會,戒刀上突然用足十成真力,使出連環招數,從側鋒搶攻進去。招數方變,陡覺對方劍上內力也突然增強,竟然不弱於自己。一連攻了三招,朱玲使出來拆解的劍法,除了奇詭毒辣的玄陰十三勢之外,還加上一招半式別的手法,威力絕大。心中大大上震,忽萌退志。白鳳朱玲這時已在劍法中夾雜上本菴菴主清音大師所傳的“玉龍心法”,是以劍上招數邪正兼具,正反相生,反趁對方逞幸急進之際,搶到先機。只見她左手一揚,嬌喝一聲“看針”。破貪和尚斗然一凜,左手銀環閃電飛出,罩向對方左手金針來路。朱玲嬌聲一笑,手中白虹劍幻出大片精芒光雨,星飛電掣,竟把那枚銀環吸去,擊落地上。破貪和尚心知不妙,只因自己算錯一著,本來可以力拼數百招的敵人,此時已控制了先機,加上她手中寶劍不是凡物,已經變成不能再戰之勢。當下急於脫身,突然使出一派拼命的進手招數。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07:21
第三十四章 千鈞一髮
朱玲淡淡一笑,忽又改用石軒中所傳的崆峒無上劍法,到第三招使出一式“大雲垂”,劍光化為一片光幕疾罩下去,嗆一聲削斷敵刀。破貪和尚疾然斜縱開去,突然脅下一麻,頓時栽倒地上。
朱玲微微一笑,輕輕道:“你以為還是以前的朱玲麼……”話聲未歇,忽然聽到風中隱隱傳來大喝之聲,朱玲心頭一凜,聽出是胡猛全力攻敵時才會發出的喝聲,連忙提劍向前面奔去。
她剛剛躍過一層屋脊,突然間中止前奔之勢,想道:“胡大叔在前面已發現敵人,正出手阻攔,固然十分吃緊。可是對方不知來了多少人,若然又另遣一批到這後面來,那座茅屋已有裂縫,誰都可以瞧見正在入定的庵主,而武林人一看便知庵主正施展內家極上乘的內視吐納性命雙修的大法,並且看得出正當緊要關頭。
任何人均可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庵主的一生功行毀於一旦。這刻我若貿然到前面去,庵主這邊豈不大是可慮。”
此事非同小可,因此朱玲這時恨不得有分身之術,可以兩頭兼顧。
前面的胡猛此時屹立在禪房門當中,環眼圓睜,在他前面有個年紀極輕的美少年,已退開了一丈二三尺遠,分明他無法硬擋胡猛的神拳。
胡猛腦中牢牢記住朱玲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許入房,是以剛才那美少年突然出現,徑自要進入禪房之時,他先是喝令那美少年停步,但毫無效力。那美少年似是看出他是憨渾之人,到了切近,突然使出一招“移花接木”,明是右手攻敵,極為毒辣。突然間左掌猛力一推,想把胡猛推開。
胡猛自從跟隨石軒中數年之後,已經非復當年般只有迎面連環三拳。他左手學會了達摩三式中一招“天羅逃刑”,右手卻練熟了石軒中由劍法中變化出來的“伏魔十一式”。這時隨手一招“捲簾手”,竟然守中帶攻,奧妙無匹,不但把那美少年的毒辣招數盡行封住,同時掌力吐處,那美少年騰不出封蔽,只好退開數步。
胡猛瞪眼睛道:“呔,你一定要進房麼?”
美少年面上毫無表情,冷冰冰道:“不錯。”
胡猛心中一喜,這回可以真的出手還攻,不須再憋住這口悶氣。眼看對方身形微晃,立時大喝一聲,運足神力,一拳打去。
美少年萬萬想不到這條渾漢拳力之重,竟是平生未見,虛虛封了一下,借力疾退。這一退已遠隔一丈二三尺,胡猛心中痛快之極,不禁仰天大笑。
那美少年眉頭一皺,道:“石軒中在哪裡?”語氣冰冷得有如提及宿世仇讎的姓名。
胡猛一時忘了身在何地,脫口道:“你想見他,先過了我老胡這一關再說。”這兩句話原本是以前他和鄭敖把守住第一關時,對那些想求見石軒中的武林人常常說的話。
美少年面上泛起怒色,想了一想,道:“你可認得出我是誰?”
胡猛道:“不曉得,可是面熟得很。”
美少年接著道:“你快去告訴他,我是白桂郡主。”
胡猛呵呵一笑,道:“你想騙我離開此門是不是?我老胡再也不上這個大當!你只要過得我這一關,就帶你見他。”須知胡猛一直未曾醒悟此處不是石軒中的故居,同時他以前上過不少次的當,故此一口拒絕。
那個自稱是白桂郡主的美少年冷冷道:“老胡你真是大渾人,快去告訴石軒中……”言猶未畢,天空中忽然隱約傳來清脆悅耳的鈴聲。胡猛突然仰天瞧看,道:“那鷹兒又來啦!”
對方也不禁仰天觀望,只見一頭蒼鷹矯健地在頭頂遙空處盤旋一匝,迅即振翼向北方飛走。“你見過這頭蒼鷹?”他問,胡猛揚揚得意地道:“當然啦,它頸子上吊住一個金鈴,看來很好玩的,差點被我老胡一拳打死。”
“為什麼呢?”他又問。
“這個……這個……我也不曉得,它站在一個傢伙的臂上,極神氣的!”
“哦,是人豢養的?那人是誰?”
胡猛抓抓頭皮,艱困地追想一陣,突然喜道:“是玄陰教的人,一個姓龔的像個小孩,還有個漢子姓陸,他用鐵扁擔跟我較量氣力,哈哈,可被老胡打跑了。”
美少年兩道細眉一揚,道:“我走啦,你記得告訴石軒中說白桂郡主來過。”他哈哈一笑,接著道:“記得說啊,讓他好好罵你一頓。”
胡猛眼看她縱上牆頭,突然記起石軒中不在,忙忙叫道:“等一等,老胡忘了告訴你……”說到這裡,那美少年已走得無影無蹤。一道白影“刷”地掠下來,落地現身卻是白鳳朱玲。她四顧道:“敵人呢?”胡猛眨眨眼睛,道:“跑啦,我老胡忘了告訴他石大俠不在”
朱玲心竅玲瓏,立時味出其中之意,馬上接口問道:“他是誰?”
“是個年輕人,他說自己是白桂郡主……”朱玲但覺心中不自在起來,雖然她深信石軒中與他們不會有什麼沾搭,但先是白蘭,後是白桂,這兩個美女以前和石軒中略曾交往過,便都自動潛來想幫助他,這種情形不免使得身為妻子的朱玲感到不好受。她道:“你把她打傷了?”“沒有,老胡跟她說起那隻蒼鷹之後,他就跑啦!”
朱玲自然也發現那頭“金鈴神鷹”,心中甚為憂慮玄陰教會大舉來犯。當下轉身疾然縱上牆頭,追出庵門之外,哪裡還見得到白桂郡主的影子。
且說石軒中他趕到襄陽城之後按照約定走入第一家店,那輛華麗馬車仍然在門外,因此他不須再問。進了客店略一打聽,便徑向西跨院的一間上房掀簾而入。但見外間當中擺著一張椅子,一個健漢端坐椅上,瞪眼望著門口。雖見石軒中進房,卻依然端坐如故。
石軒中目光一轉,輕輕咦了一聲,也不理那壯漢,徑自闖入內房。
只見床上躺著面色蒼白的上官蘭,此外已無別人。他過去細察上官蘭的傷勢,發覺她已是奄奄一息,心中大震,連忙掏出三粒丹藥塞入上官蘭口中,跟著便急步走出房外。
這座客店甚為寂靜,可知沒有發生過什麼事。石軒中走到櫃檯,取箋揮毫寫了幾個字,緘封起來,著店夥趕快送去。掌櫃的一看上面寫著的人名,立時諾諾連聲,派一個店夥急急送去。又向石軒中道:“呂大爺府上就在左邊隔三條街處一會兒就送到”
石軒中道謝一聲,回到房中,只見那健漢仍然端坐外間椅上。
他知道這個健漢就是外面那輛華麗馬車的車伕,而他被人點住穴道的手法,正是瓊瑤公主一脈,故此可以猜測這車伕被自己人所點住。但為什麼要把車伕點住穴道,擺在這裡?這個問題就無法測透。
石軒中過去舉起手掌,要向那車伕背上擊落,陡然停止了動作,暗想點這車伕穴道之人,最可能就是帶上官蘭同來的白桂郡主,看她下手甚輕,大概再過個把時辰就可自行回醒。白桂郡主此舉必有用處,自己何苦去破壞她的佈置。
念頭一轉,便轉身回到內間,過去把上官蘭上半身拉起,左掌托住她的背心。
這時上官蘭虛弱之極,加上蛇毒攻心,眼看就要氣絕。
石軒中運起精純玄功,掌心中透出一縷熱氣,透入上官蘭脈穴,助她延續住維繫性命的一口氣。果然他一經施為,上官蘭登時呼吸轉強,喉頭微微作聲,原來這時她才能夠嚥下石軒中剛才塞在她嘴裡的靈丹。
又過了片刻,上官蘭面上居然恢復一點血色,無復當初那等驚人慘白。
石軒中心知乃是師門“保心丹”及自己運玄功相助後,她已略為恢復元氣。可是因為那保心丹只能加強心力,延續氣息,卻不能治療蛇毒,不使攻入心臟。因此他暫時也不能鬆手,以免前功盡廢。
過了老大一會,上官蘭面色越來越發好轉,不知內情的人,定然無法從她面色上看出危險。
石軒中年紀雖輕,但功力精純無匹,凌駕寰宇,是以這種最耗真元的救人心法,在他使出來效力既大,而又毫不吃力。
他一直望著房門,希望呂振羽趕快出現,並且攜來專治毒蛇咬傷的靈藥,但等來等去,聲息毫無。
不知不覺已過了一個時辰,上官蘭突然輕輕唉了聲道:“蘭兒全身的骨頭都痠痛不堪!”
石軒中道:“你別說話,一心一意對付體內的蛇毒為要。你躺了這麼久,自然覺得痠痛。”
上官蘭靜默了一陣,又忍不住道:“師父你親自到少林去的麼?師母呢?”
石軒中隨即把最近的經過扼要告訴她,最後道:“等呂振羽大俠來了,他的獨門靈藥武林中無不知名,馬上就可以把你所中的蛇毒解去,而你得到為師之助,一身真氣目下幾乎已恢復了七八成之多,只等蛇毒一解,就可如平日一般隨意走動。”
上官蘭大喜過望,深深吸口氣,寧神壹志,調引氣息,轉眼間靈臺清澈,已入無我之境。丹田間升起一股真氣,與石軒中掌心發出的那股熱流會合,穿透全身經脈穴道。
不知不覺又耗了半個時辰,上官蘭突然感到石軒中掌心微震,熱流忽然中斷了一下。這時她已感到自己完全恢復,因此忍不住睜眼問道:“師父,你可是覺得累了?”
石軒中道:“我不累,只是恰好想起一事,甚是急迫,以此心緒波盪……”他沒有告訴上官蘭關於史思溫、鄭敖等人現下只能再活個把時辰。他深信瓊瑤公主的話決不虛假,只要一到子時,史思溫等七人縱然尚能苟存殘生,但一身武功散盡與及身體殘廢卻決不能避免。
上官蘭芳心大凜,暗想不知什麼大事竟會使得號稱“劍神”
的石軒中也為之心波震盪?想來想去,除了師母之外,誰還能使師父這樣?
“師父,師母可是發生什麼變故?”原來剛才石軒中並沒有提及在路上救回史思溫西門漸等人之事。
“她沒事,你如今還得多用功夫,免得白廢了一番心血氣力!呂兄敢是不在家?竟然遲遲不來?”
上官蘭突然跳落床下,轉身跪在石軒中身前,道:“師父分明急於等呂大俠來把蘭兒蛇毒除清之後,便去趕辦另一件事。假如師父為了蘭兒之故,耽誤了大事,試想蘭兒日後如何擔當得起?”
石軒中道:“你別胡鬧,快點繼續運功”
“蘭兒覺得已經痊癒,就算蛇毒尚在體內,三天五日之內,決不妨事,師父你必須先去解決那件大事。”
石軒中一聽真有道理,矍然道:“那麼我就赴菩提庵去。”
突然間一陣匆促的步聲傳來,石軒中沉住氣,等候來人。腳步聲到了房門停住,跟著有人喊道:“石軒中大俠可在房內?”
石軒中聽出那人口氣甚顯匆遽,便疾然穿出去,只見院子站著一個勁裝疾服的中年大漢,背上還插著單刀,鬢額上佈滿汗珠。
這勁裝漢子終於忍不住喘出聲來,石軒中未見過此人,劍眉輕皺,道:“我就是石軒中,兄臺有何指教?”
那人呀了一聲,急急道:“小的本來跟隨呂振羽爺到菩提庵去,那邊形勢極為緊急,因又有人急報呂爺說石大俠在此店等他去,呂爺立即命小的趕回來,請你老兼程趕去。其時因石夫人形勢危急,因此呂爺吩咐之後,隨即現身上前……”
石軒中道:“敵人是何來路?”
那勁裝漢子道:“是玄陰教的,聽說教主鬼母也到了,但小的卻沒有瞧見。”
上官蘭這時也走出房外,她一聽敢情連鬼母冷婀,這位天下公認第一高手也親自下了碧雞山,禁不住發出一聲驚叫。
石軒中也有點沉不住氣,簡直不敢想像鬼母會用什麼手段去對付愛妻朱玲,不過他又知道此時急也無用,但見他俊面泛起蒼白之色,凝眸想了一下,先向那勁裝漢子道謝一聲,然後轉眼對上官蘭道:“蘭兒留在此處,不可隨我前去,免得我施展不開手腳。”
上官蘭哀聲道:“蘭兒寧死也要去陪師母。”
石軒中肅然道:“我此去如若發現你師母遭了不測,勢必與鬼母相拼。她的武功不比等閒,我們力拼之下,可能同歸於盡。”
上官蘭垂淚道:“如是這樣,蘭兒豈能偷生苟活於世上?”
那勁裝漢子見他們師徒說話,便走開了。
石軒中沉聲道:“你必須活下去,來日責任艱鉅異常。須知這次史思溫及鄭敖等都中了瓊瑤公主的風腦香,不但目前心神迷失,而且倘若在今晚子時以前,得不到解藥,他們便將因而喪失一身武功,並且成為殘廢。你小師弟我託付峨嵋苦庵無緣庵主暫時收容,假如我和鬼母偕亡的話,崆峒一脈就要靠你延續,小師弟也得靠你撫育成人,授以本門武功。”
上官蘭聽得呆了,兩行珠淚簌簌地直滴下來。
石軒中細心想想:已沒有囑咐她的事,又沉聲道:“你雖然不赴菩提庵,但也小心別讓玄陰教人發現你,以致被她們一網打盡。
日後好生珍重,為師這就走了”
他說走就走,宛如一道閃電似的出了襄陽,施展開身法,不久工夫,已抵達菩提菴菴門。
庵內突然傳出一聲震耳長笑,笑聲清勁圓潤,遠傳數十里之遙……
石軒中突然停住去勢,心中暗暗長嘆一聲。
笑聲停住之後,庵門陡然大開,只見佛堂內人數不少,最惹眼的卻是佛堂當中,一個青衣婦人。她右手一支黑鳩柺杖拄在地上,身量微胖高大,面如滿月,看上去不過是三四十歲之間的年紀,可是雙鬢卻微染霜痕。
石軒中對於這個曾經兩度交手的強仇大敵鬼母冷婀,自是印象深刻,虎目一掃,只見她身後是白無常薑黃、黑無常姜斤。左邊是鐵臂熊羅歷和陰陽童子龔勝,右邊是交趾阮大娘和雪山雕鄧牧。
在鬼母腳下躺著三人,一個是身穿白羅衣的白鳳朱玲,一是胡猛,還有一個短小精悍的漢子,便是江北名家呂振羽。
石軒中的目光在地上三人身上都停留一下,居然發現他們三個都未死,心中略為寬慰。
鬼母道:“想不到今日在這菩提庵中與石軒中你三度相逢,別來倏已數載,諒你劍上功夫又精進不少。”
石軒中抱拳道:“石某不過是庸碌之輩,何勞教主下問!”
他話聲微軟,含笑向鬼母身邊幾位香主點頭招呼,又接著道:“石某得知教主親移大駕到這菩提庵中,是以立即趕來,請問教主,將賤內及兩位好友如何處置?”
鬼母面色微沉,緩緩道:“這個逆徒麼……本教主暫時不擬取她性命……”
石軒中仰天冷笑一聲,道:“石某雖是不才,但教主在未曾三度贏得我手中青冥劍之前,也別想加害任何一人”
鬼母微哼一聲,道:“各位香主可覺得石軒中之言誇大了一點?”
左右四位香主齊齊躬身,鐵臂熊羅歷應道:“教主千萬不可為他言語所激!目下刑堂香主尚在險境,甚為可慮。”
鬼母道:“依你之意又該如何?”
鐵臂熊羅歷道:“為了刑堂香主著想,還是先求解救之藥為是!”
鬼母道:“解藥如何求法?”
“解鈴還是繫鈴人,只從瓊瑤公主身上尋求解藥。”
鬼母眉頭輕皺,道:“你這話怎說?”
石軒中也感到大惑不解,只好耐心聽下去。
鐵臂熊羅歷道:“啟稟教主,目下離子時只有個把時辰,因此必須儘快。求取解藥之舉,除了石軒中之外,無人可以辦到!”
石軒中忍不住插口問道:“恕石某不懂羅香主言中之意,為何我可以辦到?”
“石大俠不久以前曾與瓊瑤公主結伴同行,共赴峨嵋,可有此事?”
石軒中點頭道:“不錯,但與求藥之舉有何關連?”
“事急則須通權達變,石大俠為了石夫人的安危,這回只好委屈一次,請你立刻去找瓊瑤公主,見面之後,或以相識之情,或以強硬手段,總把解藥弄取到手為原則。普天之下,只有石大俠你與瓊瑤公主相識,是以必須煩你走一趟。”
石軒中尋思一下,道:“假如我求取不到呢?”
羅歷道:“石大俠乃是聰明不過的人,不須本座多說。”
石軒中暗暗大怒,心想這羅歷真是陰損下流,竟以愛妻朱玲的性命要脅自己向瓊瑤公主求藥。但這時又不能不答應,只好冷冷道:“時間無多,一時到何處去找瓊瑤公主?”
羅歷笑道:“這一點好辦,她就在此庵東面二十里左右一幢石樓之內。”
石軒中含怒瞪他一眼,但時間所剩無幾,不敢再說話耽擱,長嘯一聲,縱身飛出庵外。不一會工夫,他已到達那座石樓,並且會見到瓊瑤公主。
石軒中奔向石樓之時,遠遠已被瓊瑤公主手下發現。因此瓊瑤公主已知這來人是哪一位,但石軒中踏入石樓內寬大的房間時,她仍然掩不住內心激動之情,眉梢眼角都發散出動人光采。
這房間佈置得富麗堂皇,四周俱有燈燭,因此照得一室明亮如晝。
瓊瑤公主肅客入座,侍婢送上香茗之後,便完全退開,房中只剩下他們兩人燈下對坐。
她微微一笑,嬌媚異常,柔聲道:“你深夜光臨小樓,有什麼要緊的事?”
石軒中反而被她這種和氣的態度弄得甚是迷惑,須知這瓊瑤公主一向冷若冰霜,行事狠辣,目下一反常態,倒教石軒中感到莫測高深。
他尋思一下,徐徐道:“公主似乎對石某此來絲毫不感驚異!”
瓊瑤公主道:“驚異?啊,不,你如不來,才使我覺得奇怪呢!”
石軒中除心裡微感不安,但面上一點也不露痕跡,道:“公主神機妙算,不是常人所能猜測出來,敢問公主為何算定石某會登門拜訪?”
她含蓄地笑一下,道:“你可是明知故問麼?但沒關係……你今晚移駕到此,可有什麼事要我效勞?”
石軒中心裡道:“你才是明知故問哪!”口中卻應道:“無事不登三寶殿,石某專誠登門造訪,自然有求於公主!”
瓊瑤公主突然起身,在猩紅色的地氈上搖曳地走個圈子,然後停在石軒中椅子後面,緩緩道:“你居然有事求我,你以為我會答應幫助你麼?”
石軒中端坐椅上,動也不動,朗聲道:“此行成敗,石某未曾考慮到”
她忍不住冷笑一聲,道:“但午間我們會面時的情形你總該記得,哼,哼,那時你不但毫無人情,連一聲問候都沒有,還仗著秘傳劍法,咄咄逼人!”
石軒中突然舉起手掌,截斷她的說話,插嘴道:“公主恕我無禮插言,古語云士可殺而不可辱,石某今晚正處於此境。”他的話雖然說得平和,但語意堅決無比,令人不得不信他的話乃是出自腑肺。
瓊瑤公主默然思索一下,道:“好吧,我也知道你是個言行如一的大丈夫,這話絕非虛假。那麼……那麼你坦白告訴我今晚何故來此?”
石軒中微喟道:“說出來當真慚愧,石某實在是為勢所迫,不得不專誠來求公主!”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插嘴道:“你們沒法找到解藥,對麼?”
“不錯,這也是原因之一!”
瓊瑤公主倒想不到還有其他原因,不覺流露出注意的神色傾聽。
“石某於束手無策中,先抽身到襄陽去看看上官蘭,其時蘭兒奄奄一息,甚是危殆,我不得已用本身玄功助她增強氣脈,因而耽延至今。”
瓊瑤公主直到這時還聽不出個所以然來,秀眉微蹙道:“莫非她終於不治,以致你前功盡廢?但這與我有何相干?”
石軒中道:“蘭兒倒沒有什麼事,但內人及胡猛兄卻困人單勢孤,落在玄陰教教主鬼母手中!”
她禁不住啊了一聲,道:“她來得真快,今午我才接到消息說她已離開碧雞山。”
石軒中頷首道:“難怪你會感到意外,這是因為她借到三隻擅長搜尋敵蹤的金鈴神鷹,所以她一離山,便可不須耽擱,筆直趕來!”
“她可是找我?你已見到她了?”
“不錯,我已和她會面。至是她是否要對付你則不得而知,但目下她卻專心要挽救西門漸。”
她點點頭,道:“你可是因人手不夠,要我率領手下去助你對付鬼母?”
石軒中沉吟一下,道:“這主意頗佳,但目前還談不到。只因內人及兩位好朋友都落在她手中,石某無法逞強動手。”
“這樣說來,她是用朱玲的性命迫你找我求取解藥了?她為何不率手下親自來此奪取?”
石軒中道:“此刻距子時不到一個時辰,她如沒有把握能夠在短短時間之內贏你,豈敢冒此大險?”
瓊瑤公主冷笑一聲,道:“也許她會考慮到贏不得我,所以不敢親自出手”
石軒中點點頭道:“假如鬼母至今仍如石某般不知公主底蘊的話,決不敢輕易相犯。她之所以有今日的地位,除了本身武功的確高明之外,頭腦智謀之深遠縝密,也是成功的主要原因。”
他停頓一下,接著道:“石某已把一切坦白奉告,公主是否允許賜給解藥?”
瓊瑤公主突然又從座中起來,在房中緩緩兜圈,臉上露出沉思之容。石軒中此時微覺緊張,假如她一口拒絕了,真不知如何處置才好。假如不顧一切與她動武,目下別說她手下人數眾多,就算只有她一個人,以她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決非在一兩個時辰內能夠把她解決!
瓊瑤公主轉到石軒中椅子後面,雙手按在椅背之上,緩緩道:“給你解藥可以,但我有條件!”
石軒中道:“只要石某辦得到,總可盡力而為!公主請說出條件。”
“你當然辦得到,可是不大容易就是了!”
石軒中情知她的條件必定使他深感為難,但目前愛妻一命可說是握在這個女子手中。為了愛妻朱玲,就算要他含垢忍辱,也是無可如何之事。當下沉聲道:“只要不是傷天害理,違悖俠義之道的事,就請公主明示!”
瓊瑤公主嘴唇欲開還閉,好像那條件不容易說出口!
石軒中端坐椅上,雖然看不見後面的瓊瑤公主的表情,但從她突然沉默的跡象推斷,已暗暗感到不妙。
只聽她低聲細語道:“我要你把解藥送去之後,一等到朱玲等人救出險境,你便隨我到雪山冰宮,永絕凡塵。”
石軒中心頭大震,凝眸無語。
她又補充道:“日後再也不得會見朱玲。”
房間中再也不聞人語之聲,石軒中一直端坐不動,從外表上看去,這位大劍客好像十分冷靜地思索什麼事,其實他心湖中已掀起一片驚濤駭浪,腦子裡一時已無法有條理地思忖。
瓊瑤公主縱是當代奇女子,但處身於這等男女之事之中,竟也和普通的女孩子無甚差別,冷豔的臉上泛起紅暈,眼珠轉來轉去,顯然她說出剛才的話時,也用了莫大的力量才說出來。
她不知道自己怎會突然把深藏心中的情意說了出口,這些本都是毫無準備。
這刻她若不是站在石軒中後面,必定羞得連頭也抬不起來!
過了一陣,瓊瑤公主漸漸回覆素常的冷靜。但僅僅轉瞬間,她又為了石軒中的沉默而感到羞愧激動。無意中瞧見石軒中背上斜斜插住的青冥劍,便伸手握住劍柄,緩緩把寶劍抽出來。
濛濛青光在石軒中眼前一閃,跟著一陣砭骨寒氣從喉嚨傳到全身。
石軒中矍然一驚,這才發現那柄神物橫擱在他咽喉上。
在這死生一髮之間,石軒中反而立即收懾住紊亂的心神,朗聲道:“公主此舉是何用意?”
瓊瑤公主眼中突然現出悽慘之色,緩緩道:“你別管,我在等你的回答呢!”
石軒中迅速地思忖一下,沉聲道:“公主明知石某不會答應,何必再問?”
瓊瑤公主腦海中“轟”一聲,但覺眼前一片烏黑,過了一陣才恢復過來。
石軒中說出拒絕的話之後,預料她一定玉腕微沉,將自己咽喉割斷。那青冥劍是他師門至寶,深知該劍之鋒快天下無匹,就算運罡氣護體,也無用處!
須知他已想到假定自己答允了瓊瑤公主的話,朱玲失去自己,勢必有死無生,與其如此,倒不如一口拒絕,到時還可與鬼母一拼,未必就沒有一線之機。不過卻想不到瓊瑤公主忽然會用青冥劍擱在他喉嚨上,這一來形勢大變,可能連與鬼母一拼的機會也失去了!
瓊瑤公主越是不做聲,石軒中就越感到機會渺茫。他想來想去,竟沒有可以突然出手奪劍的機會,因此只好等她下手取命!
她眼中又流露出悽慘之色,輕輕道:“我從幼時到現在為止,一向沒有任何東西求之不得。記得有幾次我想要的東西得不到手,我便把那些東西毀滅,反正我若是不能得到的話,人家也別想要!”
她這番話的意思極為明顯,分明告訴石軒中因為他不肯答應和朱玲決絕而到冰宮去,所以她要把他殺死,教朱玲也得不到他。
在她這種任性妄為的人而言,這個道理宛如金科玉律,當真是合理不過。
只聽她又輕聲道:“我好像對你不忍下手,但你終究像一陣煙霧,轉眼便會消失,所以請恕我狠心辣手。”
石軒中劍眉一剔,道:“胡說,一個人和一件東西怎可相比?你要下手即管下手,石軒中只怪自己大意!但你的道理卻不通之極!”
她詢問似地哦了一聲,石軒中繼續道:“你想要的東西,只須奪取到手,便可屬於你所有,那樣東西決不會因主人更換而表示不滿;可是一個活人,那就完全不同。試想石某若是貪生怕死之輩,在你各種脅迫之下,隨你到冰宮去,我的人固然在冰宮之中,但你能不能把石某的心也帶到冰宮去?”
瓊瑤公主微微一怔,想了一想,道:“日子長久就好辦啦!”
石軒中道:“倘若石軒中竟是貪新忘舊之輩,公主不見得瞧得起吧?”他此時認定難逃一劍之厄,所以反而肯尖銳地駁斥她的話。
瓊瑤公主嬌軀斗然一震,自語道:“是啊……你若忘得了她,可知便是無情無義之輩!”
石軒中突然朗聲道:“石某如果趁你剛才尋思之際出手,已可逃出公主劍下!”
她為之一凜,知道他的話並無虛假,忍不住問道:“你為何不乘機出手?”
石軒中仰天笑了一聲,道:“石某對你說的一番話,豈是為了要苟延一命,等候機會出手?”
她眉頭一皺,道:“你這人很奇怪,難道你以為我不敢殺你?抑是想等我自願放過你?”
石軒中道:“都不是,石某從來沒有這種荒誕的想法!”
他停頓一下,又道:“我只覺得不該乘機出手,若問我何故這等固執,我也不懂。”
她想了一陣,突然移開青冥劍,並且插回他背上劍鞘之內,緩步回到自己的座位。
石軒中大感驚詫,倏然間背上微微沁出冷汗,心想這條命當真不容易撿回來。
瓊瑤公主恢復冷若冰霜的態度,道:“我曾經細心研究過你的生平事蹟,自以為對你的為人很清楚,可是今晚顯然已出乎我意料之外,但我仍不服氣,還要試一試!”她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玉瓶,把瓶中的藥丸倒在掌心數了一數,然後放回瓶內,才給石軒中,道:“你拿去吧,看你怎樣處置這個難題!”
目下實在時間無多,石軒中接過那個玉瓶之後,慨然道:“不管公主怎樣使石某為難,只要這解藥有效,石某總是內心感銘,日後定當設法報答。”說罷,轉身躍出樓外。
不久,石軒中已到達菩提菴菴門之外,這時他想起瓊瑤公主提及難題兩字,便暫時不衝入庵去,取出玉瓶,把瓶中的藥丸倒在掌心中。
此刻雖是黑夜,但石軒中一對神目卻不受阻礙,微一凝視,發現掌心中的藥丸一共只有六粒!
他大吃一驚,心想這回當真碰上大大的難題了,若果根本求取不回解藥,那七個被迷的人通通慘遭奇禍,倒也向天下人交代得過去。可是目下只有六粒解藥,勢必要有一個無法解救,而那七個待救之人除了一個厲魄西門漸乃是作惡多端的黑道高手以外;其餘六人均是極有淵源的俠義中人,西門漸恰好碰上鬼母出手,以朱玲性命為要挾,當然不得不救!
他突然感到十分惶惑,首先想到史思溫,他不但是他的嫡傳愛徒,承繼崆峒派一派的人,與他關係之深,自不待言。再往深一層想,史思溫天賦奇佳,資質過人,當真是百年罕見。單是從“人材難得”這一點著想,誰也不忍讓這位武林中最佳的後起之秀慘罹此等奇禍。
金瑞則是崑崙山鍾先生高足,本是富貴尊榮的貝勒,為了一縷情絲,詐死出京,目下峨嵋派的珠兒已削髮為尼,他的遭遇已稱得上至悲至慘,若然尚要他失去全身武功,成為殘廢的人,任何人也於心不忍。
飛猿羅章乃是猿長老唯一看得起而傳以猿公劍法的人,猿長老與石軒中的交情,不比泛泛,因此羅章必定要救。
魔劍鄭敖近年已洗心革面,脫離黑道,而且對石軒中一家忠心耿耿,情同骨肉,當然非救不可。
剩下凌鐵谷,孤木道長和超力和尚,這三人一是峨嵋弟子,一是武當高徒,一是少林門下,全都是在江湖上被公認為名山大派的人。石軒中隨便不救其中任何一人,都將被武林人唾罵,至於掀起門戶派系的明爭暗鬥,尚是餘事。
他困惱異常地仰天長噓一聲,心想這七個人當中,只有一個厲魄西門漸不該解救,可是目下為勢所迫,不但非救他不可,而且還須最先救他!
他嘆氣之聲未歇,庵內已傳出鬼母清勁圓潤的笑聲,跟著說道:“劍神石軒中到底不同凡俗,解藥已經求取到手了麼?”
石軒中一面傾聽,一面已轉念想到另一個問題,心中又一凜。
他想到的是:那瓊瑤公主為人喜怒無常,性情與心腸冷若冰雪,假如她這些解藥不但不能救人,甚且乃是一種毒藥。他們服下之後,一旦都氣絕身死,這禍事豈不是闖得更大?
庵中又傳出鬼母清勁的口音道:“本教主可是猜錯了?莫非石軒中你求不到解藥?”
石軒中又舉步走入庵內只見佛堂內燭火高照,鬼母冷婀與及原班手下都靜靜地看著他。佛堂內所有的人好像一直未移動過,甚至連主人的姿勢也像剛才一樣。
他掌心只剩下一粒藥丸,玉瓶已揣回懷中,所有的目光都凝注在他掌心之中。
鬼母微微一笑,道:“時間已經不多,你尚在庵門外徘徊作甚?”
石軒中朗聲道:“剛剛想起一個問題,是以竟忘了舉步!”
佛堂中的人數雖不少,但寂靜異常。
鬼母道:“什麼問題,可否說出來聽聽?”
石軒中道:“石某忽然想到那瓊瑤公主為人喜怒莫測,這回石某見到她把情形一說,便蒙她贈以解藥!”他的眼光停在自己掌心中,話聲微頓。鬼母這時也不開口,等他自己說下去。
石軒中停頓了一會,然後接著道:“我忽然想到假如這粒解藥不但不能救人,反而加速取人性命的話,若是凌鐵谷、西門漸香主服下,教主豈不疑心我有意借刀殺人?縱或不然,但教主心痛愛徒,其勢也不會履行諾言,把內人及兩位朋友交回。”
鬼母尋思一下,道:“你可是把本教主到此,擒住他們之事都告知瓊瑤公主?”
石軒中頷首道:“石某平生沒有不可告人之事,今晚亦不願打誑”
鬼母微嗟一聲,道:“石軒中你真迂得可笑,試想她聽到你乃是為了朱玲一命而去求她,焉能不生出妒恨之心?”
石軒中劍眉一揚,沉聲道:“石某不懂教主此言蘊含何意?”
鬼母擺手道:“你當真不懂的話,那就罷了!”她轉眼掃瞥過左右四位香主,徐徐道:“各位可有什麼高見?”
鐵臂熊羅歷首先躬身道:“以敝座愚見,此藥得來大有問題,萬萬不可以西門香主的性命冒險!縱然教主有人質在手,但人死不能復生,尚請教主三思。”
眾人盡皆默然,鬼母輕輕點頭,道:“羅香主言之有理。”
那交趾阮大娘突然躬身道:“羅香主之言雖有至理,但衡情度哩,似乎仍可斟酌。”
鬼母道:“阮香主請說出高見”
阮大娘緩緩道:“假定瓊瑤公主對石軒中大俠存有傾慕之心,這粒藥丸想來不會是毒藥。”她歇一下,似是籌思措詞,然後又接著道:“她要是懷有妒恨之心,但儘可以拒絕送石大俠解藥。要知此藥若然有毒,後果如何,瓊瑤公主定必深悉,同時她必然想到石大俠自茲以後對她深深痛恨,日後更無與石大俠接近的機會!”
她這話只說得玄陰教主鬼母不住地微微點頭,事實也擺得十分明顯,瓊瑤公主如要害死白鳳朱玲,儘可以用其他藉口推託,使得石軒中無法取到解藥,則白風朱玲勢必為鬼母殺死,豈不是可以償其心願?
石軒中暗暗嘆口氣,心想阮大娘分明有心暗助自己,可是她這一下到底是否對自己有益,可也難說之至!
鬼母想了一下,決然道:“就請羅香主把解藥給西門漸服下!”
石軒中朗聲道:“且慢,還請教主先行釋放他們。”
鬼母眉頭輕皺,道:“你這樣說法,難道怕本教主會抵賴麼?”
石軒中道:“教主此言當真教石某難以回答,石某既已受脅求得解藥回來,實在不願繼續有片刻工夫仍然受制於人。”
鬼母見他竟不否認不相信自己,心中大為震怒,冷冷道:“一別數年之後,或許你石軒中已在劍術上得到驚人成就,所以今晚特別猖狂無禮,本教主倒要試一試你的進境怎樣驚人法?”
說話時已徐徐舉步,走到石軒中身前尋丈之遠,便停住前進之勢,又冷聲道:“你且接本教主一掌瞧瞧!”
只見她左手齊胸,緩緩推出,佛堂中登時泛起一陣陰寒之氣。
石軒中左掌掌心托住那粒藥丸,也不收回來,斗然用右掌拍出去,口中朗聲喝道:“石某也想知道教主近年功力的進境!”
剛剛說了這麼一句,兩股絕強的潛力已在雙方身前五六尺之處碰上,突然發出“轟”的一聲,整個佛堂中狂飆勁轉,潛力激盪,所有的燈燭立時盡皆熄滅。
他們的掌勢都是一發便收,俱是使出超凡絕俗的先天真氣。
石軒中使的是青城派絕傳玄門罡氣,鬼母使的是邪教中唯一的先天真氣奇功“期間幽風”。雙方僅是牛刀小試,先探探對方的鋒芒,因此儘管佛堂中狂飆旋卷,聲勢駭人之極。但這兩個天下無雙的高手卻都穩立如山,連衣袂也沒有飄動。
玄陰教四位香主和鬼母座下三鬼之二的黑無常、白無常等六人,被那絕強的無形潛勁捲到身上,連忙都運功相抗,總算沒有人被迫得退離原位。
石軒中仰天長笑一聲,道:“教主的期門幽風威力絕大,石某早已領教過,但像今晚這等收發由心的功候,若在三年以前,石軒中定然站不住腳,足見教主進境良多,可喜可賀”
鬼母可想不到道家佚傳百年以上的玄門罡氣,今晚居然會出現於石軒中掌上,心中不覺大大震凜。須知鬼母的玄陰十三式雖是精奧無比,但石軒中的師門劍法威名更在玄陰十三式之上,如若單憑招數相拼,鬼母自知毫無勝敵的把握。
她儘管內心凜駭交集,但面上卻不露絲毫神色,嘿嘿冷笑兩聲,道:“石軒中何必提及昔年之事?若然當年不是故弄狡猾,藉口跳落懸崖以求脫身,今宵你焉能在此妄加評論。”
石軒中也不反駁,沉聲道:“教主也接石軒中一掌”鐵掌一揮,玄門罡氣如排山倒海般,挾著一陣勁厲嘯聲直湧過去。
鬼母掌心一吐,寒風陡發,威勢比起第一掌已大不相同。
這一次雙方俱用上七成功力,佛堂內的人宛如置身於驚濤駭浪之中,個個都無法不移宮換位,消卸壓上身來的先天真氣。
鐵臂熊羅歷突然引吭大叫道:“請教主暫釋雷霆之怒,此刻快到子時啦”
鬼母和石軒中聞言同時退了數步,一個記起情如親生骨肉的西門漸,一個卻記起史思溫等六人,都是命在須臾……
鬼母斷然地道:“就煩阮大娘把地上三人穴道解開”
阮大娘應聲上前彎腰在三人身上各拍一掌,立時退回鬼母身後。
石軒中見是她出手施救,極為放心,等朱玲等三人都起立,惟想她們在黑暗中瞧不清楚,便出聲招呼他們過來。朱玲悲喜交集地撲到他身邊,卻因懾於鬼母在場,不敢說話。石軒中毫不客氣,大聲問道:“呂兄身上覺得如何?哼,和玄陰教交易真不容易,必須小心一點!”
呂振羽暗中一運氣,便應道:“多謝石大俠關心,在下幸而無恙”
白鳳朱玲真怕石軒中再說出難聽的話,忙低低道:“我也沒事,你可以放心。”
石軒中點點頭,朗聲道:“阮大娘請接住解藥!”掌心一吐,把藥丸彈過去。跟著轉身拉著朱玲向偏院奔去,呂振羽和胡猛都跟上來,四人搶先奔入禪房,房中已點起燈燭,只見七個人僵臥禪榻之上,動也不動。
西門漸因身體龐大,所以被壓在底下。石軒中就怕對方趁著搬移西門漸之時,暗中震死其餘的人,所以搶先入房,並且趕緊動手,轉眼間已把西門漸托出房門外的走廊上。
這時鬼母等人也到達房外,她親自扶住西門漸,把解藥塞入他口中,同時暗運上乘氣功,攻入西門漸脈穴之內,助他嚥下丹藥。
石軒中一個人堵在房門當中,左掌運足玄門罡氣,右手已掣出青冥劍。如今他真擔憂鬼母會向他動手,只因時間無多,很快就是子時。假如鬼母動起手來,起碼要打上一兩千招。像她這種寰宇獨一的強敵,應付時非全神貫注不可,那時別說還要解決剩下的五粒藥丸該給誰服下的難題,就算想掏藥出來拋給朱玲也辦不到,何況還有玄陰教六名高手在場,根本就難以兼顧!
西門漸突然長長噓口氣,陡然睜眼厲聲叫道:“悶死我了。”
鬼母一掌輕輕拍在他背後命門穴上,西門漸大咳數聲,忽然咳出一口濃得已像固體的痰。之後神智頓時清醒,四望一眼,見到鬼母就在身邊,不覺叫了一聲“師父”。鬼母道:“你覺得怎樣?”西門漸道:“只有點力乏!”
他一抬眼瞧見石軒中橫劍當門而立,不禁怔一下,道:“他不是石軒中麼?”
石軒中朗聲應道:“不錯,正是石某。”
鬼母道:“為師趕到這裡,見你中毒已深,只好以朱玲的性命要脅石軒中去討得解藥來……”她微微一頓,又接著道:“你今既然無事,那就動身回山去吧”
西門漸默然遙望著石軒中身後的朱玲,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
白無常薑黃突然怪叫一聲,道:“師父,咱們好不容易才碰上石軒中,難道就白白放過他?”
西門漸略一估量雙方實力,立刻接口道:“師弟說得不錯,咱們就算抓不住石軒中,也得帶個把人回山。”
鬼母沉吟道:“這個……這個……”
石軒中怒氣填膺,冷笑道:“今日若不是石某把西門漸你從瓊瑤公主手中硬奪回來,恐怕此刻你師父仍然未能找到你!再說在今日一天之中,石某如要取你性命,真是易如反掌!可笑你剛剛得回性命,便居然說得出這等下流的主意,嘿、嘿,石某真不知你日後拿什麼面目去見天下武林同道?”
他把西門漸狠狠地嘲罵一頓,只罵得西門漸那張醜臉上忽紅忽白。
鬼母身為西門漸師父,當然忍受不住,冷冷道:“石軒中你還有什麼話未曾罵出口,今宵反正已背了臭名,本教主如若不擒回叛徒,只怕反倒教天下同道誤以為懼怕於你!”
她的話聲一頓,向兩旁側顧道:“各位香主等會兒合力出手,不得讓叛徒等三人漏網,他們如敢抗拒,格殺不論。”
羅歷等四位香主與及姜斤薑黃兄弟齊齊躬身應一聲“遵命。”
石軒中明知鬼母之意,一來當真命令手下之人出手,二來可以藉此使自己心神分散。念頭一轉,已判斷出今晚的局勢,自己這一方非慘敗不可。那鬼母只要盡力纏住自己,手下的六人則乘機一齊出手攻擊朱玲等三人,雖說朱玲和胡猛武功目前都出乎敵人意料以外。但呂振羽卻是最弱的一環。他一旦被害之後,對方六人全力對付朱玲和胡猛,局勢不問可知!
如今既然進不能戰,退不能逃,不論後果如何,已成無可如何之勢,石軒中尚在尋思之際,身後的朱玲突然格格嬌聲大笑,道:“軒中啊,人生不過百歲,終是不免一死,與其含垢忍辱而偷生,不如死得轟轟烈烈!”
她突然停口,院子裡人數雖然不少,但都寂然無聲。似是她那番話和嬌美的聲音,尚在各人耳邊縈迴響蕩。
朱玲緩緩掣出白虹劍,又接著道:“我們夫婦今晚決定戰死此地,軒中啊,你可放心,他們總有一兩個死在我白虹劍下。”
石軒中仰天長笑,聲調悲壯,響徹全庵。笑罷朗聲道:“玲妹說得極是,你今晚若然戰死,我也不會偷生。玄陰教撤出此庵之後,敢信永無再霸踞江湖之日。”
鬼母黑鳩杖在地上重重一頓,整座院子的地面竟為之微微搖震。她厲聲道:“這就是你們夫婦訣別的話麼?本教主可要動手了!”
她的聲調清勁圓潤,也是響徹全庵,那四位香主和姜氏兩鬼本來已被石軒中夫婦的對答鎮懾住鬥志,如今精神又因而一振,各各拔出兵器。
鬼母徐徐舉起黑鳩杖,石軒中橫劍上前兩步,凝神待敵。
鬼母手中的黑鳩杖舉起一半,突然停住,轉目望著院門,厲聲道:“是什麼人?”
院中所有的人都禁不住向院門望去,只見門口驀然出現一位年約三旬左右的尼姑。這尼姑的相貌清秀端麗,但顧盼之間,自然流露出一種莊嚴的氣派。
朱玲首先歡呼一聲道:“師父你出關了!”
鬼母哦了一聲,道:“原來是俠尼檀月的傳人,我記得你的法號好像是清音,是不是?”
清音大師輕輕轉動左手的佛珠,右手當胸問訊,道:“教主日理萬機,居然還記得多年以前見過一面的方外人,實在難得!”
她的話聲清如鸞鳳,悅耳之極,眾人都聽得十分入神。
清音大師又接著道:“貧尼久聞當今之世,要以玄陰教教主和石大俠武功最是高強,想不到兩位今晚竟然駕臨敝庵,並且要作殊死之鬥。”
鬼母冷冷道:“你突然現身出來,敢是仗著玉龍令符,想管一管閒事?”
清音大師肅容道:“貧尼已是方外之人,豈敢管人間之事?”
鬼母的確不把她放在心上,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本教主念你乃是與世不爭的出家人,也不為難於你,可即速退出此院。”
清音大師道:“貧尼雖然不管人間事,但此處乃佛門善地,豈可玷染血……”她忽然舉步向黑無常姜斤走去,接著道:“貧尼見識淺陋,從未見過這位施主手中的兵器,施主可否借與貧尼瞧瞧?”她也不等對方同意,徑自伸手去取,姜斤怒斥一聲,疾然掄戟向她當頭砸下。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08:59
第三十五章 慈悲何價
姜斤手中的畫戟重達五十餘斤,掄動之際勁風撼人心絃。
清音大師欻然錯開一步,口中道:“施主這一招毫無名堂,不屬玄陰十三式中的招數”
黑無常姜斤大喝道:“那你就試一試我這一招。”喝聲中畫戟斜砸下去,腳下似左實右,教人無法捉摸動向。
清音大師微微一笑,驀地一伸手,竟已抓住戟柄。黑無常姜斤大大一怔,不明白對方如何能把手伸了進來,一怔之際,手中畫戟已被清音大師奪去。
鬼母冷笑一聲,道:“想不到你已盡得俠尼檀月的心法,昔年本教主親自到此庵來時,你推三阻四,不肯出手,今晚方始略露麟爪,果然名不虛傳……來,來,且接本教主十杖!”
清音大師誦聲佛號,道:“貧尼早已斷盡名利之念,更無爭強鬥勝之心,無論教主如何責怪,貧尼決不輕動無名之火。目下只要求教主移駕敝庵之外,方始動手。其次較量武功的話,亦須有個局外人做公證,貧尼雖然不才,卻願毛遂自薦。”
鬼母乃是當今武林一代之雄,自是聰明絕頂。聞言已知清音大師有意偏幫石軒中,等如說如果鬼母公平地與石軒中較量,不論勝敗,清音大師都袖手旁觀。但如果想仗著人多勢眾,一湧而上,則她便要出手。以她剛才一伸手便奪取了黑無常姜斤手中畫戟的功力推測,再不濟事也可以與鬼母打上一陣工夫。那時石軒中自然也不客氣,定必出全力先翦除玄陰教數位香主。
形勢已擺得十分明白,任她鬼母心性桀驁,目空一切,卻也不得不為手下諸人而略作打算。
幸而清音大師的話說得謙虛,鬼母大可藉此收帆落臺。她冷冷道:“今晚本教主尚有要事待理,反正石軒中你既已重出江湖,不愁日後沒有機會再作較量。再說以本教主的身份,豈能乘人之危……”
她的話聲一頓,陰森森地凝瞥清音大師一眼,又接著道:“不論清音女尼你願不願意,過一些日子本教主自當親來領教你的玉龍令符,走吧!”
她說話之際,手下七人俱已暗作準備,聽她命令一下,立即齊齊向庵外縱去。人數雖是不少,但去勢不但極為神速,而且不聞半點聲息。
轉眼間院子裡已少了玄陰教諸魔蹤跡,朱玲大大透口氣,道:“若不是師父及時出關相助,這一劫勢難逃過”
清音大師笑一笑,道:“佛家最重因果,你剛才為我一度解危,貧尼即須還報。”
石軒中仍然愁眉苦臉,轉身走入禪房之內,長長嘆一口氣。
朱玲看看他的神色,大大緊張起來,問道:“你沒有解藥麼?”
他搖搖頭,道:“藥不是沒有,但這裡有七個人,我卻只有六粒解藥!”
朱玲大大寬心,道:“有就好辦,不夠再打算,快要到子時了呢!”
石軒中又嘆口氣,道:“玲妹,你叫我怎辦?這裡七個人都是俠義中人,誰也不能不救。你看,除了思溫和鄭敖之外,像羅章、金瑞是衡山和崑崙的,那三個一是峨嵋,一是少林,一是武當等派中弟子,我們不救哪一個?”
白鳳朱玲聽了心想如果這事換了是別人都好辦,唯獨這位石哥哥乃是大仁大義之人,雖然有心要他別理什麼武當、少林等派的人,可是就是說不出口。胡猛巨掌一攤,道:“快點把藥餵給鄭大哥和思溫”他為人渾渾噩噩,心中只有親疏之分,並不多想別的,是以石軒中無法怪他,只皺一皺眉頭,道:“不行,叫誰死好呢?”
朱玲著急道:“難道你就因一個人之故,要其餘六個都跟著死麼?”
石軒中大大一怔,道:“那怎麼可以,一個就夠慘的了,何忍七人同罹浩劫?”
朱玲道:“你把藥通通交給胡大叔,由得他去,誰得不到算他倒黴!”
石軒中搖首道:“這法子不行,胡兄勢必先救自己人。”
朱玲眼珠一轉,道:“那麼拈鬮好了,一切聽天由命如何?”
石軒中毫無辦法,只好默然不語。朱玲連忙在房中取了紙筆,片刻工夫已弄七張小紙條,都寫上姓名。突然抬頭問道:“軒中,師父呢?”
“她在房門看了一陣,便回到後面去了。”
朱玲點點頭,道:“師父她是佛門中人,心腸慈悲,必是不忍看到這種無可奈何的慘劇,故此走了!現在鬮已做好,你隨意在我手中逐張取出來,凡被取出的人都可得到解藥,最後留在我掌中的一個,只好自認運氣太壞,不得怨怪別人。”
石軒中遲疑一下,道:“只好這樣吧,拈鬮的事情胡兄代我。”
他自個兒走出房門之外,揹負著雙手,仰眼瞧著黯黑的夜空。
只聽朱玲朗聲道:“這一個是孤木道長,他真好運氣。”
隔了一陣,朱玲道:“大叔你看清楚已喂入他口中麼?”胡猛沉濁的聲音答道:“喂進去啦,他自己不會吐出來吧?”
“不會,不會……現在第二個是超力禪師……”隔了一會,她又道:“第三個是金瑞……第四個是羅章……”石軒中突然轉身入房,心情極為沉重地監視住朱玲的舉動,因為這第五人關係重大,假如拈出的是凌鐵谷,則鄭敖和史思溫兩人之中,勢必犧牲其一,因此朱玲可能耍弄手腳!
朱玲見石軒中進來,便明白他監視之意,暗暗嘆口氣,道:“胡大叔快點取出紙團吧!”
胡猛閉上眼睛,用兩隻手指在朱玲掌中夾出一枚紙團。之後才睜開眼睛,把紙團拆開,遞給朱玲觀看。
朱玲看了默不作聲,石軒中心頭一震,緩步走過去,伸頭一瞧,只見紙條上寫著“凌鐵谷”三個字。
他輕輕嘆口氣,道:“胡兄即速把藥喂那邊的年輕人”
胡猛宏聲道:“不行啦,這裡只有兩粒藥,若是給他吃了,鄭大哥和思溫怎辦?”
角落裡突然升起兩響嘆息之聲,石軒中回頭一望,原來是武當的孤木道長及少林的超力和尚。
他們兩人本來被迷的程度較之別人要輕得多,是以服藥之後,早已清醒,因此石軒中朱玲等人所作所為,他們完全聽見和看見。
不過直到現在他們才明白為何要拈鬮之舉,敢情解藥少了一粒。而石軒中大公無私,一視同仁,眼下卻當真剩下兩個與石軒中特有淵源之人,而這兩人之中必須犧牲其一。
他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這種情形,雖是坐在角落的椅上,卻瞧見了朱玲面上悽慘之色,登時心中泛起說不盡的感激和慚愧,於是不約而同地嘆氣出聲。
石軒中卻寬慰地笑了一下,道:“兩位已經清醒了?身上覺得怎樣?”
超力和尚合十道:“多謝石大俠賢伉儷及這位胡施主相救之恩,賤軀已恢復如常。石大俠這種作為,不但使貧僧感激難宣,而且慚愧無地……”
孤木道長接口道:“貧道也是這樣,假如可以用貧道蟻命換回—粒解藥,貧道誓必踴躍以赴!”
他說得誠懇異常,一聽而知真是腑肺之言。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兩位均是同道中人,切勿再這樣說……”他突然回頭道:“胡兄,請立刻動手喂那位少俠,然後把剩下的一粒給鄭兄服下!”他的話說得威嚴有力,胡猛不知不覺移步上前,如命把兩粒解藥分別塞在凌鐵谷和鄭敖口中。
胡猛為人憨憨渾渾,突然大叫道:“不得了,馬上就是子時,思溫他沒有解藥,豈不是救不活了……”原來他喂完藥之後,方始想起此事。
白鳳朱玲兩行清淚沿著玉頰流下來,幽幽道:“胡大叔別叫了,軒中心裡正在難過呢!”
胡猛瞠目瞧石軒中一會,洪亮地嘆了口氣,道:“不錯,不錯,我老胡早就知道他心中非常難過,就從眼睛中露出那種神色!”
石軒中被他們道破自己的心情,已不須隱瞞,緩步走到史思溫身邊,伸出手掌輕輕摩挲那年青人的頭額和麵頰,滿腔悲慟,真不知如何發洩才好。
他雖在極為哀傷之中,仍然能夠觀察到史思溫臉上發生的細微的變化。
原來當他手掌接觸史思溫之前,那年青人臉部肌肉僵硬,眼簾凝張。但他的手掌摩挲在他頭面上之時,突然發覺他面部肌肉立時鬆弛,眼簾也遲緩地垂闔下來彷彿一個人睏倦已極突然入睡似的。
石軒中心念連轉,覺得這種現象不大尋常,試一移開手掌,史思溫立時又恢復了早先那種僵硬緊張的形狀。
孤木道長道:“敢問石大俠,這解藥要到何處始求得?”
超力和尚也附和道:“石大俠如肯賜告,貧僧雖不成材,卻願與孤木道兄一同前往求援。”
石軒中好像沒有聽見他們的話,垂首沉思。孤木道長輕輕嘆口氣,向超力和尚道:“石大俠此刻悲痛高徒慘罹劫難,已無心緒,道兄可有其他主意?”
白鳳朱玲卻知道石軒中並非因悲傷過度而不答他們的話,但她也不曉得石軒中在動什麼腦筋,惟恐那孤木和超力誤會石軒中乃是不願與他們說話,當下忙道:“外子目下心神恍惚,兩位萬勿放在心上。據我所知,解藥乃是由那瓊瑤公主手中求得。”
超力和尚哦一聲,道:“多謝石夫人指點,只不知那瓊瑤公主現下在什麼地方?”孤木道人接口道:“相信不會離此太遠吧?”
朱玲道:“恕我不知瓊瑤公主下落,但必在本庵附近數十里之內無疑,記得好像是在西面。”
超力和尚合十道:“承蒙夫人指點,貧僧感銘難言……”他轉頭望著孤木道人,又道:“道兄可是有意此刻動身。”
孤木道人起立道:“正是此意,不論成敗如何,盡力一試就是。”
他隨即向朱玲稽首道:“貧道蒙大俠及夫人救命之恩,感銘五內,異日如幸有機緣,雖赴湯蹈火,亦踴躍以赴,以報高義大恩,恕貧道暫行告辭。”
超力和尚接口道:“貧僧的意思與孤木道兄相同,就此告辭,萬望夫人等會代為奉聞石大俠。”
朱玲不好挽留他們,只因他們已經完全恢復,再說她也真希望這兩位方外高手真能取得解藥回來。當下襝衽道:“兩位既然要走,自然不敢再留,兩位的話我等一會定然轉告軒中。”
孤木道人和超力和尚立刻施禮出房而去。胡猛大聲評論道:“這和尚和道士我老胡看著怪順眼的,他們為何匆匆走了?”石軒中矍然一震,道:“哪個走了?”朱玲道:“武當的孤木道長和少林的超力禪師,他們說要盡力去取藥呢!”
石軒中嘆口氣,道:“他們若然又為瓊瑤公主所困,豈不糟糕……”說著從囊中取出一顆鴿卵大的圓石,放在思溫的貼肉衣袋中,又接著道:“假如這寒星冷玉能夠克住風腦香,思溫的性命可就撿回來啦!”
那寒星冷玉乃是昔年史思溫及上官蘭初初出道,被陰陽童子龔勝所迫,無意中在一方巨巖之中得到。那陰陽童子龔勝的“混元一炁功”獨步天下,任何高手碰上都極為忌憚。但有了這寒星冷玉在身,龔勝的獨門毒功竟毫無效力。其次這枚寒星冷玉有鎮壓心神的妙用,若然身上佩戴此寶,縱然碰上最驚心動魄的場面,心湖仍然不起波浪。
石軒中把寒星冷玉放在史思溫貼肉衣袋內之後,史思溫面部肌肉立時鬆弛,眼皮也完全垂下來,生似已入黑甜鄉中。
白鳳朱玲卻被石軒中的話說得愣住,心想自己當真糊塗,那瓊瑤公主既然能把他們迷倒於前,今晚再度碰上,勢必歷史重演。
石軒中舉步走到朱玲身邊,伸手攬住她的肩頭,柔聲道:“米已成飯,玲妹後悔也不中用,其實若是他們堅持要去,就算我出言攔阻,也未必辦得到……今晚多蒙清音大師出面解圍,我看我們進去向她老人拜謝大恩之後,再想別的辦法。”
胡猛忽然大聲道:“鄭大哥醒來啦!”
石軒中和朱玲過去一瞧,不但是鄭敖,連飛猿羅章和金瑞、凌鐵谷等都已悠悠回醒。
石軒中含笑問道:“諸位目下身上覺得怎樣了?”
那四人一見石氏夫婦,都疑惑地睜大眼睛。鄭敖道:“不行,頭暈腳軟,彷彿生了一場大病似的。”
金瑞緩緩道:“賢伉儷賜救的經過,可否下告?玉亭觀主為何尚未醒轉?”
白風朱玲與金瑞在好久以前便曾相識,當下便把今日的經過情形說了出來。
四人之中以凌鐵谷最感慚愧,也萬萬想不到石軒中當真是個大仁大義的俠土,而峨嵋派卻對他不甚客氣,是以默不作聲。
飛猿羅章嘆口氣,道:“昔日在下於路上碰上瓊瑤公主,被她誘到僻靜之地,根本未曾動手,便中了她的鳳腦迷香。目下如果不是功力尚未恢復,定要設法找到她好好較量一番。只不知那武當孤木道長和少林超力禪師如何能恢復得那樣快?”
金瑞接口道:“玉亭觀主如今尚未脫離險境,我們必須趕緊想法子搶救。以我所知他不但武功卓絕一時,為人更是正直厚道,放眼當今天下武林之中,能夠和他相比的人,真是寥寥無幾。”
他微微一頓,又接著道:“看來除非石大俠再度出馬之外,天下再也別無他人可以辦到。”
房屋外傳人一個清脆悅耳的口音,道:“這話不錯,除了石大俠以外,再無別人能夠勝任。”
人隨聲現,那清音大師飄然進來。她進房之後,向大家微微頷首,便一徑走到史思溫榻前,將掌中託著的幾粒丹藥喂入他口中,然後又抬頭向石軒中道:“為了令徒之故,石大俠必須跋涉一次了。”
石軒中道:“大師之言雖然有理,但石某自念不好意思再向瓊瑤公主索取解藥……”
朱玲接口道:“為什麼?難道你就眼睜睜任由思溫遇難不成?”
石軒中嘆口氣,道:“那也是無法之事,瓊瑤公主明知需要解藥的人數,但故意少給我一粒,她這樣作難我,哪裡還求得到?”
清音大師這時用心替史思溫把脈,過了一陣,抬頭道:“貧尼的丹藥缺了一樣主藥,雖然經我以別種藥性相近的藥物代替,但預料頂多只能延長一日時間,但如今從脈息上看來,玉亭道友最少也可延長三日時間,真出貧尼意料之外。”
石軒中心知必是寒星冷玉的靈功,正要告訴清音大師。朱玲接口道:“假如有三日時間就無妨了,軒中,有三天的工夫我們去搶也得把藥搶回來。”
石軒中尋思一下,道:“我看只好如此,怕只怕那瓊瑤公主業已他去,一時找不到著落,慢慢訪尋的話,又怕過了三日期限。”
清音大師誦聲佛號,道:“石大俠既然感到為難,貧尼尚有一法,可以不找瓊瑤公主。”
石軒中大喜過望,須知他實在不願再去從瓊瑤公主那兒求取解藥。清音大師接著道:“貧尼本有解救鳳腦香的秘方,但諸藥已備,只缺一樣‘雪蓮’,石大俠如能在三日之內,取回此物,便可不必求那瓊瑤公主了。”
朱玲心急得很,道:“師父,那雪蓮如何求法?三日內就求得回來麼?”
清音大師道:“雪蓮本是希世靈果,生長於大雪山冰天雪地之內,百年罕得一見,要求此物,自然不是容易之事。”
石軒中倒還沉得住氣,朱玲和金瑞卻齊齊啊了一聲。
朱玲道:“師父,這雪蓮如此難求,你老教軒中到何處覓取?”
金瑞也插口道:“大師雖有妙方,但緩不濟急,奈何奈何?”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庵主豈肯隨便說話,定然另有神機妙算,軒中此言不知猜得可對?”
清音大師道:“玲兒心急過甚,為師的話尚未說完呢……”她停頓一下接著道:“雪蓮既是這等珍貴罕見之物,如要到大雪山中找尋,自然不能在短短時間內可以覓到。貧尼意思是請石大俠施展蓋世輕功,急赴京師訪晤貧尼一位方外故友,務請他贈予一點雪蓮,只求足夠合成一顆靈丹,諒那位故友不致拒絕。”
朱玲算了一下路程,頷首道:“毋怪師父說一定要軒中出馬才可以,旁的人能夠在一旬以內來回一趟就了不起啦……可是師父你的話中似乎暗示那位朋友未必肯贈以雪蓮,是也不是?”
清音大師點點頭,道:“內中當然還有點困難。”
朱玲那對細細長長的秀眉輕輕蹙起,美麗的面龐上流露出一股說不出的幽怨悽豔。
她輕輕喟嘆一聲,道:“為何我們碰上的盡皆是艱難險阻之事呢?”
清音大師憐惜地望她一眼,緩緩道:“這世上任何人成就越高,難阻便越多,你試想想,若是普通人碰上這等事,那就只有束手待斃,連試圖解決的念頭根本不會浮上心頭。”
她的話聲微微一頓,轉眼向石軒中道:“貧尼那位方外故友,早在四十年前貧尼未入空門之時已經認識,此人脾氣倔強,想來如今年紀雖老,但薑桂之性,老而彌辣,所以貧尼認為也許會有一點點麻煩!”
石軒中肅然道:“大師盛情,軒中已感銘不盡,若然此舉於庵主有不便之處,不如讓軒中另行設法。若然思溫命不該絕,總會想到辦法。”
清音大師微微一笑,道:“我這個主意本來早就想到,但直到替玉亭道友延續住氣脈之後方始說出來,內中實在另有深意。”
她尋思了一下,接著說道:“據貧尼所知,那鳳腦香不但可以製造天下無雙的迷魂藥,還有一樁用處,便是合以另外數種藥物,經過制煉,可以製成一種極厲害的藥散,稱為‘閻羅散’,此藥無色無味,服下的人如果越過一定的分量,登時武功盡散,馬上倒斃,連叫喚之聲也來不及出口。”
這清音大師把那“閻羅散”說得鄭重其事,但石氏夫婦與及金瑞、羅章、凌鐵谷等人卻聽得莫名其妙,只因世上的烈性毒藥尚多,實在不須這等大驚小怪!
清音大師繼續道:“閻羅散既無法救治,貧尼何須多加饒舌?殊不知那閻羅散另有一樁驚人神效,便是這閻羅散如在不知不覺中服下,每次數量均在致死的分量以下時,日子長久了,那人在平時絲毫不會感覺出來,武功及其他一如平常,但萬一猝然處身炙熱難耐的地方,再加上驚心動魄之事,只要心意微亂,不論此人武功如何高法,亦將忽然之間感到全身脫力,不能行動,不久以後全身武功便極快地散盡,變成普通的人一般,此生永不能修煉復原。”
朱玲道:“這樣真真可怕,一個人由武功絕佳的境地,突然發覺多年修為全部消失,那簡直比死掉還要難過千百倍!”
石軒中精神陡振,道:“既然如此,軒中決意排除萬難,即赴京師求取雪蓮。庵主那位故人居於何處,尚乞明示。”
清音大師道:“這位故人姓申名旭,他在正陽門大街開了一片綢莊,字號慶順。他本身乃是九華派唯一的傳人,武功極高。石大俠這次前往,最好能夠不露出懂得武功的形跡,以免節外生枝,同時要屈駕說是貧尼一位方外女徒的兄長,此次乘入京之便,為貧尼送信討藥。”
此時不但是石軒中,其餘的人個個都明白清音大師和那位九華傳人申旭必有一段難以解釋的往事,今日求藥之事,在清音大師而言,委實是迫不得已,她心中一定不大願意。
朱玲道:“軒中你此次到京師去,頂多只有一日工夫在京城辦事,記得抽空打坐休息,免得趕回來時勞累過度。”
石軒中頷首道:“玲妹放心,我自會留意多加休息,以便恢復體力。”他把青冥劍解下,交給朱玲,道:“你佩著的白虹劍還給鄭兄,就用我的青冥劍防身,反正我要裝作不懂武功,身上哪能帶著這等神兵利器。”
他和朱玲依依惜別之際,清音大師已寫好一封書信,密緘之後交給石軒中,又囑咐道:“貧尼深信申兄一定肯贈我靈藥,但怕只怕他要親自送來,那樣時間上便是趕不及了。希望你隨機應變,總要設法把藥取到。我佛慈悲,定然暗佑大俠此行順利。”
石軒中致謝之後,又向眾人道別,然後由朱玲陪他出庵。
過了一陣,朱玲孤零零地回來,頰上淚痕猶在,大家都不好說什麼話,只有裝作不見。
庵主和朱玲安排好眾人睡眠之事後,便一同回到庵主的禪房中。朱玲突然想起一事,問道:“師父,那一雕三熊等幾個人你如何處置?”
清音大師道:“為師已把他們放走!”
朱玲喲一聲,道:“這幾個傢伙不懷好意,他們好像要來本庵取什麼藏寶,這次把他們放走,我怕日後定然餘波不息。”
清音大師道:“為師每次開關之後,第一眼所見的人,便是有緣。何況他們來侵擾為師,亦是天數內的劫難。為師既然避過,對他們便無任何仇恨。”
朱玲道:“師父以慈悲為念,弟子豈敢認為師父不是,不過我心裡總覺得不大舒服就是。”
兩人談了一會,話題轉到那京師申旭身上。清音大師道:“關於此人與及和為師認識的經過,不妨略略告訴你……為師我和他認識之時,尚未隱入空門,其時他已得到九華逸叟真傳,武功極高,人也極為自負,一心一意要成為天下無敵的人。我因他的緣故,竟然認識了我的師父俠尼檀月大師,蒙她老人家喜歡,教我一點武功。數年後我們都長大成人,我因家中忽然遭遇大劫,全家喪生,只有我留宿師父庵中,倖免於難。那時我忽然覺得人生如夢,一切都是虛幻非真,同時已對武功一道入了迷,苦苦哀求師父收為弟子……申旭他不久便立下決心,要娶我為妻。這決心實在不易,只因如果他要練成舉世無敵的武林高手,必須保持童身。但他畢竟放棄練武之念……”她嘆口氣,眼光凝視著屋頂,似是記起昔年情事,悠然神往,“但我一方面沉迷於武功,一方面看破世情,終於入了空門,申旭黯然離開,直到如今……”
朱玲忽然道:“師父啊,我心裡總覺得不安寧。”
清音大師暫時不再說話,定睛望著她。
朱玲道:“我的心裡怔忡不安,似是要發生什麼禍事,唉,但願這禍事發生在我身上,萬萬不可弄到軒中身上。”
清音大師道:“玲兒你心裡有所縈掛,所以會這般模樣,為師剛才說到什麼地方了?”
朱玲忙道:“真對不起,你老剛剛說到自己託庇空門,而申師伯則黯然離開,他可是從此灰心武林,轉行做起買賣?”
清音大師嘆口氣,道:“他做買賣還是日後之事,當時他一時想不通,突然娶了妻室,故意在我削髮出家的慈航庵左側的房子大排筵席。”
朱玲聽到此處,方知申旭對師父清音大師的愛意竟然極深,於是也不好再插嘴。
清音大師仰天嘆口氣,道:“提起昔年之事,不免教人心波盪漾,若然為師不是剛從禪關出來,心地格外澄澈,恐怕如今不止是嘆幾口氣就能了事。”
這位得道女尼十分坦白,把深藏心底的一切都說了出來。朱玲倒不知如何搭腔才好,索性默然不語。
“當然他此舉不但使我感到不安,而他本人也覺得痛苦,就在婚後數年之際,他因常年不在家中,就算耽在家裡,也對他的妻子十分不好,動輒加以責打,以致他的妻子離心離德,不知如何竟姘上了一個武林中人。有一回那武林人因申旭妻子身上又有累累傷痕,忍不住在晚上去暗殺申旭,卻不知申旭武功極高,反而把他殺死。而申旭自己想想也知不對,當時便沒有再怎樣他的妻子,徑自孤身到京師去,開起慶順絲綢莊,從此脫離江湖,永遠不與武林中人往來。前二三十年,聽說有幾個武林同道死在他獨門十步戮魂爪之下,為師曾經暗中加以訪查,約略得知這幾個人與他本是舊時相識,都因偶然碰到他,強要與他往來,終於被他追蹤到離京師遠處,然後加以殺害……”
她微微一頓,誦聲佛號,又道:“如今說起來已是數十年前舊事,為師深知以他那種倔強的人,必是老而彌辣,決不會因歲月流遷而漸復正常,這一次實在事非得已,才會求上他的門。當然,……為師從認識他開始,直到今日都沒有求過他一件事,這一回必定不會遭他拒絕。怕只怕他為了想見我一面,親自把藥送來,時間上非耽誤不可。再者如果石軒中大俠露出懂得武功的痕跡,事情便可能發生波折!”
兩人不知不覺談到四更鼓響,方始各自安寢,一夜無事,翌日鄭敖、金瑞等四人已感覺到好得多,史思溫沉睡如故。以清音大師的看法,鄭敖等四人再靜養一兩日大概就可復原。史思溫卻一定可以延到三日之後。朱玲芳心大慰,整日便暗中默禱佛祖,保佑石軒中一路無事可以順利取藥歸來。
到了晚上,朱玲到前面巡視一遍,便準備回到庵主禪房隔壁的臥房中,突然之間好像聽到一下沉悶而刺心的慘咽聲。
朱玲久經風浪,為人聰明而精細,念頭一轉,立即想到目下這菩提庵已不是昔日那等平靜寧謐的佛門善地,最低限度玄陰教及瓊瑤公主等兩派之人,均對本庵存有敵視之心,假如自己這一下乃是聽錯了,白白查了一場而無結果,並無任何妨礙。假如當真有敵人侵入,能夠及時迎敵,自然是上算。
她毫不猶疑,宛如一溜輕煙般躍上庵頂,居高臨下,四面眺望一眼,只見全庵並無異狀,那後進諸尼所居的十餘個禪房,倒有三間點著燈光。
夜風拂衣生涼,她輕輕嘆口氣,心想:“庵主正在用功入定,本庵安全之責目下全部落在自己肩上,幸而尚無事情發生,否則當真愧對師父。”
正想之時,只見突然之間那眾尼居處有三個房間一齊點亮了燈,可是不聞半點聲息。
朱玲詫異忖道:“我雖是瞧不清楚那邊下面的情形,但既然瞧見燈光忽亮,必是那些房中的師姐妹起來,可是奇就奇在她們均非練過武功之人,為何聲息全無,她們怎能不起來而點亮燈火?還有一點,便是剛才本是三個房間透出燈火,而後來突然點亮的也是三個房間,這種巧合的情形未免令人驚訝。”
念頭連轉,疾地撲將過去,身形有如春絮般落在院子中,剛好是在一排三間亮著燈火的窗外。
這時她自然不肯弄出聲息,悄悄掩到窗邊,湊近窗紙上的破洞向房內一瞄。房中燈光甚為明亮,四下並無紊亂的跡象,那禪榻上紗帳懸起,一位女尼和衣躺在榻上,動也不動。
這景象方一入眼,朱玲心中突然有如釋去千斤大石,暗自鬆了口氣。心想自家當真有點杯弓蛇影,大驚小怪。
她悄悄退開,移到隔壁的房間窗下一瞧,只見房內一切無異狀,也像第一個房間一樣,居於此房的女尼靜臥榻上。
第三間也毫無分別,她大大鬆一口氣,在黑暗中逗留一下,想起隔壁院子的房間乃是後來才突然點亮起來,目下雖然看來不會發生什麼意外,不過到底謹慎為上。
心意一決,便躍到隔壁院落,雙腳落地之際,驀地想起自己雖然行動時沒有發出聲息,可是也沒有掩蔽行藏,只能瞞過不諳武功的尼姑們,但如是武功高強之土,定然一早就發覺形跡。
她這一驚非同小可,暗暗責罵自己心事太多,以致疏忽了最重要的一點。
那三個房間的窗戶燈光外映,房內毫無人聲。她躍到窗邊一瞧,只見房內的景象一如早先所見的一般。這回她的行動十分迅速,轉瞬間已把三個房間看遍,都是同樣地平靜。
黑暗中陡見青光一閃,原來朱玲已拔出青冥劍,左手暗暗捏著七八支金針。倏然間已向隔壁院落縱去。
她去勢有如長空星隕,神速無比,因覺此院的禪房均無可疑,便不停滯,徑自飛縱到隔壁院落。
眼角間似乎瞥見一條黑影奇快地沒入牆外的竹林之內,朱玲心頭一震,情知趕過去也沒用,腳尖點地之際,陡然折轉方向,一個起落,已縱到右邊的另一個院落裡。連同這最後的一座院落,她已一共查視過五座院落之多。前兩座院中的房間亮著燈火,後三座卻一片黑沉沉。她在這最後的一座院落中略一盤旋,復又騰身而起,一直縱到本庵後進的一座偏院中,放目一瞥,但見院中的茅屋內,透出燈光。
這座茅屋就是昨日清音大師尚在閉關之地,目下早巳無人,為何有燈光透射出來?
她輕如飛絮般飄落在茅屋門口,從屋內透射出來的燈光正好照著她全身,但見羅衣勝雪,人比花嬌,可是娥眉鳳眼間卻籠著一股煞氣。
那茅屋之內地上有個厚厚的蒲團,旁邊有個小木幾,几上擺著個小香爐,此外空無一物。
不過茅屋內左邊卻站著一個男人,手中持著一支兒臂粗的特製蠟燭,燭光特強,照得這小小茅屋十分明亮。
那男人後背向著門口,生似不知朱玲已橫劍站在門口,不過朱玲也瞧不見他的像貌。
白風朱玲站了一陣,只見那人忽然低頭觀察地面。她心中大為忿怒,暗想此人的武功低劣,連有人站在門口好一陣還不知道,卻敢來本庵尋寶。不但如此,居然不掩形跡,大模大樣地點起蠟燭。
她故意用腳尖輕輕踢一下地面,發出“嚓”的一聲。誰知那人理也不理,緩步走到小木几旁邊,把手中巨燭放在几上。
他直起身軀之後,突然沉聲問道:“誰?”
朱玲聽到聲音極熟,芳心一震,不覺凝眸尋思此人是誰?
那人得不到回答,似乎也感到驚訝,突然迴轉身子,燭光下但見此人面如冠玉,眼若點漆,唇紅齒白,的確是世上少見的美男子。
兩個人四目相投,不覺都愣了一下,敢情這位美男子正是孤傲自負的宮天撫。
一瞬間朱玲已恢復常態,眉頭一皺,道:“你來此地幹什麼?”
宮天撫驀然移開目光,搖一搖頭,沒有說話。
朱玲又道:“我不管你到此地想幹什麼,但本庵之內除了庵主懂得武功以外,其餘的女尼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出家人,你何故妄加殺害?”
宮天撫雙目一睜,望一望她,但隨即垂下眼光,仍不回答。
朱玲怒氣衝上心頭,恨聲道:“你敢是覺得慚愧了?可是人死不能復生,你慚愧又有什麼用?”
宮天撫默然不語,面上的表情說也說不出來。朱玲見他仍不做聲,險些疑惑他已經啞了,可是他剛才轉身以前分明問過一聲,所以又可斷定他決不是啞了。
這一來朱玲更加氣惱,心想宮天撫一向心黑手辣,對於別人的生死從來不放在心上,像他這種屠殺毫無武功的女尼的行為,當真比下五門的賊人還要令人覺得卑鄙可恨。
宮天撫突然嘆口氣,舉步向門口走出來。
朱玲右手青冥劍,左手七八支奪命金針,暗暗運功蓄勢,打算連人帶劍一塊兒衝殺過去,乘間還發出奪命金針,料他武功雖強,但猝出不意,定然接之不住。
誰知宮天撫不但沒有防她的跡象,甚至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朱玲心念連轉,手中針劍欲發又止,她此刻對他毫無憐惜之心,可是他那種羞慚無地的神態,卻是朱玲前所未見,當時想到以宮天撫這麼一個心高氣傲之人,被自己責罵幾句之後,居然露出這等慚愧的神色,實在令人驚詫!故此手中的金針寶劍幾次都不忍發出。
轉眼間宮天撫已走到她身前,但因朱玲堵住門口,他走不出去。
直到這時,朱玲還不知自己應該如何才好,陡然間一個念頭兜上心頭。
宮天撫一直沒有做聲,這刻也沒有出言要她讓路。突然彎腰側身從她肩旁閃了出去。
朱玲念頭兜上心頭之時,宮天撫已閃出去大半。她微哼了一聲,嬌軀微轉,左肘已奇快地撞出去。
她的手肘撞出去時,預料宮天撫一定翻閃開去,因此已準備變為“暗渡陳倉”之勢,化肘撞為掌劈,同時順便發出奪命金針。
哪知左肘出處,竟然撞在宮天撫的後背。宮天撫哼了一聲,身形被她撞得衝出七八步去,險險碰在牆上。
這一下形勢變化大出朱玲意料之外,因此她底下的一招變化竟使不出來。轉身向宮天撫望去,只見他靜靜站在牆邊,似是在運功行氣,自行治療被她左肘擊中的內傷。
她當初本是轉念要把他擊倒擒住,然後送給庵上清音大師發落,目下雖是未如所料,那宮天撫不曾吃自己的金針制住。可是這一肘也就夠他受用的了。她這刻也明白應該趁他運行自療之際,趕緊出手制住此人,但心中又湧起無數疑竇,故此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過了一陣,宮天撫突然躍上牆頭,轉眼間已縱去。
剩下朱玲獨個兒在茅屋門口發怔,心頭思潮起伏,一時理不出頭結緒來。轉瞬間一條人影落在院中,她揚眸一瞥,竟是那宮天撫去而復轉。不覺又為之一怔。
宮天撫迅急地撲到她身邊,朱玲的青冥劍微一掣動,已把他迫開數步,卻忽地發覺宮天撫眼中露出十分焦急的神色!
不過她一時還不敢肯定,只因宮天撫這次去而復返,假如是有什麼急事,斷無不說出來之理。
宮天撫想是看出那青冥劍的厲害,絕對無法在一時三刻之內將她擊敗。眼珠一轉,橫移數尺,向朱玲招招手,要她過去。
朱玲倒不怕他有什麼陰謀詭計,姍姍走過去。宮天撫突然施展移形換位的上乘功夫,搶到茅屋門口。
朱玲心中大慍,怒聲道:“你雖把我騙開,但我不信你能把整座茅屋帶走……”說話時已縱回去,落在宮天撫身後,青冥劍化為一道青濛濛的光華,罩住宮天撫背心。
宮天撫這時竟然不轉身先救自己,徑自一掌向茅屋內擊去。
掌風過處,那支巨燭應手而滅。
朱玲見他舉動可疑,疾然收回青冥劍,沉聲叱道:“你鬼鬼祟祟的究竟想幹什麼?”
宮天撫轉回身軀,微微嘆口氣,仍不言語,作了個要她跟著的手勢,便躍到茅屋後面。朱玲想了一想,為了想知道他何故如此,只好跟著躍到屋後。
他見她跟了來,俊面上浮起笑容,但隨即又用手指按在唇上,示意她不要說話。
隔了一陣,突然有衣襟拂風之聲傳來。朱玲恍然大悟,敢情宮天撫去而復轉,便因發現有人潛入本庵,所以急急趕回,把茅屋中巨燭擊滅,同時又要自己躲起來,以免嚇走敵人。
但他這番舉動究竟是什麼意思?莫非庵中六位女尼之死,與他無干?甚且她知道是目下出現的夜行人所為,因此設法讓自己發現這些兇手後加以報復?
他們分別設法從屋角偷看出去,只見院中已站定兩人。
這兩人雖在夜間出動,但沒有換上夜行衣,可知必是武林中自負技藝超人的高手。
朱玲先是瞧見左邊的一人,頷下一部黑鬚,身穿長衫,面貌莊嚴,若不是背上斜插著奇門兵器,乍看真像是鄉紳員外之類。
她認不得此人,眼光旋即移到右邊的那個,只見此人身量較為高大,肩膀特闊,年紀約在五六旬之間。此人的面貌在朱玲印象之中真是熟得不能再熟,原來就是玄陰教中最得教主鬼母信任的老魔頭鐵臂熊羅歷!
朱玲大吃一驚,心想羅歷旁邊那人,定然也是玄陰教新進好手無疑。他們這兩人居然敢乘夜侵入;一定已知石軒中不在本庵,其此次來犯決不會只有兩人,可能鬼母就在暗中監視押陣。
一想到鬼母,她便不覺冒出一身冷汗,頭腦也微覺混亂,沒有法子好好思索。
鐵臂熊羅歷望一望茅屋,低聲道:“那廝所說的地方,就是這座茅屋無疑。”
旁邊那留著黑鬚的人道:“敝座所想與羅香主一樣!”
鐵臂熊羅歷正要開步,那人又道:“何須勞動羅香主大駕,待敝座先行進去瞧瞧如何?”
鐵臂熊羅歷道:“王香主太客氣了。”
朱玲想來想去,仍想不出這個姓王的人是誰。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10:16
第三十六章 沙門之劫
這時那姓王的香主已戒備地走入屋去,片刻便走出來,道:“屋內十分簡陋,沒有敵人潛伏。”
鐵臂熊羅歷微微一笑,道:“我們既然到此,敝座無妨也進去瞧瞧,有煩王香主代為押陣。”
他大踏步進去,轉眼便走出來,沉聲道:“此屋不久以前有人進去過,極可能是在我們抵達之前方始潛匿起來。”
那姓王的香主訝道:“羅香主久涉江湖,閱歷豐富,所見自然不假。但敝座早先卻未曾發現可疑之處,敢問羅香主何所見而云?”
羅歷四面望了一眼,道:“屋內尚有極濃的蠟燭味道,同時几上的巨燭燭蕊猶有餘溫,足以證明人去未久。”
躲在暗處的朱玲和宮天撫聽了他的推測,都不覺大大敬服。
雖知事後說將出來,好像並不希奇。但事實上譬如燭火氣味本是極為尋常之事,除非羅歷這等老得不能再老的魔頭,才會留心及此。
朱玲挨近宮天撫,發覺他突然一震。她乃是冰雪聰明之人,自然明白宮天撫乃是因自己無意碰到他而為之震動。
不過此時已無暇避嫌,立即以傳聲之法,道:“你要我躲起來窺看他們,可是這兩人乃是兇手?”
宮天撫既不以言語回答,也不示意。朱玲突然想起來,道:“哼,我明白了,兇手還是你,而你的來意乃是為了藏寶,和他們的目的一樣……你真是日趨下流,以往你何等驕傲,不但不怕任何強敵,世間的金銀珠寶更難令你動心,可是現在……嘿……嘿”
宮天撫身軀又是一震,在黑暗中轉過頭瞧著她。但見朱玲面上流露出鄙視不屑的意思,不覺嘆口氣。
那姓王的玄陰教香主已縱出院子,四下搜索。
宮天撫突然冷笑一聲,從屋後緩步出去。
鐵臂熊羅歷凝神一瞧,認出這個俊美書生正是忽然崛起武林的宮天撫,可也不敢大意,暗暗運功戒備。
宮天撫道:“羅香主也對這座茅屋發生興趣麼?那一位是誰?”
語聲冷峭驕傲異常,恢復了當年的宮天撫的神態。
羅歷微微一笑,道:“那一位是敝教香主王珪,宮兄忽然在此庵現身,相信對這座茅屋也甚感興趣。只不知宮兄是否知道本庵內尚有什麼人?”
宮天撫冷冷一笑,道:“羅香主似是對此庵的一切知之甚詳,難道此庵也是貴教勢力範圍?”
鐵臂熊羅歷道:“宮兄猜錯了,應說此庵乃是石軒中勢力範圍才對……”說到這裡,王珪已飛落院中,道:“那邊有數名女尼暴斃床上。這一位是什麼人?”
鐵臂熊羅歷道:“這位是宮天撫兄,身兼天下各派精奧武功,說得上是方今武林中罕見的年輕高手。”
他在說話之時,躲在茅屋後的朱玲胸臆中充滿了後悔之情。
她後悔的是早先正是向宮天撫下手的最好機會,但卻白白放過。目下雖然已從那王珪口中推知本庵數名女尼暴斃,並非他們玄陰教下的毒手,可是機會已失,看來要替本庵的枉死女尼報仇,只怕要大費周章。
宮天撫定睛瞧著王珪,突然仰天縱聲大笑,道:“王香主就是昔年黑道中名震一時的泰山一梟王格的後人麼?毋怪身法與眾不同。”
王珪以前也曾聽過宮天撫的名字,但並不十分放在心上,此時見他傲氣凌人,心中大是慍怒。當下面色一沉,其寒如冰,道:“本座數十年以來,當真少見這等孤陋自負之人。”
他的話聲微微一頓,轉面向鐵臂熊羅歷道:“此人忽然在此時此地現身,羅香主是否已知道他的用心?”
宮天撫冷冷道:“王珪你別以為仗著乃父威名,就可以橫行天下,宮天撫今晚先教你栽個跟斗,你日後記得要謙虛點。”
這兩個人說話都尖刻鋒利,互不相容。雙方簡直都未攪清楚事情,已是各走極端。
羅歷這時已不能制止王珪,不然的話,宮天撫的氣焰真不得了。於是也插嘴道:“多說無益,宮兄若然以為玄陰教的人都是徒有虛名之輩,大可就地一試。兄弟雖是不才,但如果宮兄有意指教,決不推辭。”
宮天撫抖丹田長笑一聲,寂夜中傳出老遠,聲威甚為驚人。
王珪傲慢地拂一下頷下黑鬚,冷冷道:“宮兄如有什麼幫手,不妨去把他們喊來,像目下半夜三更的,何苦把別人吵醒?”
宮天撫哼了一聲,取出腰間的青玉簫,指著王珪道:“過來,且看看你的如意梟爪上造詣可比得上你口舌上的能力。”
王珪聽他說得刻薄,也氣得七竅生煙,刷一聲取出獨門兵器“如意梟爪”。此爪末端銳鉤箕張,宛如梟爪。鋼柄可長可短,最長之時遠達五尺,最短時可縮剩兩尺,因此稱為“如意梟爪”。
兩個人都是怒火熊熊,懶得再說場面話,突然一湊攏,奇招互出。
轉瞬間雙方互相封拆了五招之多,各無破綻,倏地又分別退開,相隔大半丈左右,屹立對峙。
鐵臂熊羅歷大大舒口氣,心想今晚王珪就算不贏,卻也輸不了。只因從剛才五招之中,可以看出那宮天撫的功力比之前數年在碧雞山上出手時相去無幾。而王珪則在最近一年得到教主鬼母指點,功力招數都突飛猛進,迥非昔日可比。
可是朱玲的想法卻十分矛盾,她一方面不想宮天撫輸在王珪手下,因為她深深知道宮天撫自傲異常,假如他落敗的話,那就比任何打擊都更難忍受。但她又暗暗希望他死在王珪手下,因為那樣她就可以不必親自出手,為本庵慘死的女尼們報仇。
那邊宮天撫和王珪兩人已是分而又合,簫光爪影變幻無方,沒有一招不是極為毒辣的手法。
二十招之後,旁觀的人已可以看出那宮天撫勝在出手均是名山大派的精奧絕招,威力強絕一時,那支玉簫吞吐之際,所取的都是非防不可的致命大穴。那王珪的獨門梟爪招數詭奇,身法特別,雖然如此,比起宮天撫的招數卻仍然見出遜色。但仗著功力深厚,恰好扯平。
這時直把暗中的白鳳朱玲看得直皺眉頭,心想宮天撫怎的一身功力還比不上三年以前?難道他剛才受了自己一肘,竟大大削弱了功力?
眼看兩人又戰了三十餘招,仍然勢均力敵,不分軒輊。宮天撫突然冷聲誚道:“泰山一梟王格那等威名,難道家傳絕學就止於此麼?”
王珪忿忿道:“你也不見得有什麼了不起!”
兩人鬥口之時,手中絲毫不停,只是一兩句話工夫,便已拆了四招之多。
羅歷何等老練,這刻已從兩人口音中,聽出王珪已經放盡全身功力,但宮天撫卻似乎尚有餘裕。可知表面上雖然宮天撫功力不如王珪深厚,其實他卻是有意深藏不露,登時洪聲喝道:“王香主千萬小心,宮兄尚有絕藝未曾施展。”
宮天撫冷笑一聲,道:“羅香主真好眼力,那就請王香主接我三招紅焰掌瞧瞧。”
話聲一頓,那支青玉簫上陡然發出一陣撼人心絃的異聲,出手時功力陡然增強數倍,一連數招,把王珪逼得老是盤旋在空中。
那王珪施展的乃是家傳“梟飛”絕技,這一路身法比之雪山雕鄧牧的輕功,名聲尚要響亮數倍。
宮天撫視如無睹,青玉簫指東打西,瀟灑中又顯出毒辣威煞。
這邊不要緊,他那隻護在胸前的左掌突然間變成刺目的硃紅色。
羅歷一看不好,暗暗運功行氣,勁緊雙拳。
宮天撫突然一掌從簫影中劈出去,王珪本來還不十分在意,可是一沾對方掌風,發覺奇熱難耐,不禁大吃一驚,陡然使個身法,斜飛開去。宮天撫第一掌不過是運功引力的用意,這時跟著遙遙劈出第二掌,登時一陣刺耳嘯聲,應掌而生。
羅歷大喝一聲,斜刺裡一拳遙擊過來,他這一拳運的是百步神拳拳力,猛烈異常,勁風過處,把宮天撫的紅焰掌掌力抵消了大半。
王珪逃得雖快,但仍然感到後心一熱,口中悶哼了一聲,頓時身形落地。站不住腳,一直衝到牆邊,丟了如意梟爪,雙手扶住院牆,這才站穩。
這時他一句話都不敢說,忙忙運功抵禦背心上的掌傷,但覺全身發熱,轉眼間已出了一身大汗。
宮天撫道:“羅香主可有考究宮天撫武功的意思?”說罷,冷笑不已。
鐵臂熊羅歷眉頭一皺,道:“宮兄口中的‘考究’兩字本座當不起,但今晚既然大開眼界,得睹人寰罕見的絕藝,自然要領教。”
他大踏步走出來,又接著道:“本座敢信武林之中很少人識得宮兄掌上的絕技,可是本座卻說得出來歷。”
宮天撫似是大感意外,哦了一聲,道:“這真是想不到的事,羅香主不妨說出來,讓我聽聽對是不對!”
“宮兄的紅焰掌原名應是太陽神功,是不是?”
宮天撫瞠目道:“唔,請再說下去!”
“宮兄把內家正宗上乘功夫起個紅焰掌的名字,聽起來好像是外門毒功之一,無怪王香主一念輕敵,以致負傷落敗!”
他的話忽然轉了彎,宮天撫卻不得不耐心聽下去。
羅歷沉重有力地道:“據我所知,這種太陽功,非練過先天真氣中的三陽功,已紮下初步根基,然後到西方炎火之地,熬上數年或多年的醞熱炙體之苦,方始有希望練成。可是自古以來,大凡能紮下三陽功初步根基之人,必是資質出眾,並世罕見的人材。
這種人只要按部就班,用心將三陽功練成,便是可無敵於天下,自然不會去練這成就次於先天真氣的‘太陽神功’,故此武林中千百年來,太陽神功這一門功夫,從來未曾出現過。”
宮天撫一言不發,顯然羅歷句句話都說得極對,所以無話可說。
羅歷又道:“記得三年前在碧雞山上,敝教主以人皮面具使玲姑娘變成奇醜無比,其時宮兄和張鹹均以為她是被碧螢鬼火炙傷,必須到大荒極西的三座火谷中覓取三陽銅,方始能恢復朱玲姑娘原來容貌。事後教主曾經對我們說,你們如果當真到大荒極西的太陽大陽少陽三座火谷去,就算求不到三陽銅,但以你們兩人的功夫,必定可以各各練成一種上乘神功歸來。”
宮天撫籲口氣,道:“怪不得羅香主一語喝破,原來有此緣故。但宮天撫還要請問一句,就是貴教主既然明知我們可以乘機練成一種神功,為何尚用此法使我等前往?”
鐵臂熊羅歷洪聲笑道:“敝教主為人大仁大義,賞罰分明。她知道你們立下此生不愛玲姑娘的誓言之後,定然終生痛苦,所以特地以此補償。”
宮天撫沉思了一陣,忽然激動起來,口中粗魯地咒罵一聲,道:“你們一窩子都是該死的傢伙,呔,先接我幾招玉簫。”
只見他健腕一抖,那支玉簫化作一片青光,電罩出去,這一招乃是少林寺心法“魔雲遮日”,神奇毒辣,兼而有之。
羅歷腳踏九宮,連發兩拳,這才擋得住對方這一招。宮天撫口中嘿嘿連聲,玉簫招數連環發出,攻勢之猛烈,有如瘋狂。
這幾招直把大名鼎鼎的鐵臂熊羅歷攻得身形連退,可是儘管他落了下風,但拳勢毫不凌亂。
黑暗中忽聽風聲颯然一響,一條人影白天而降。此人落地之後稍為打量一下週圍及交戰中兩人的形勢,便一直走入茅屋中。
轉眼間茅屋中透出燭光,朱玲從茅草縫隙中張望一眼,認出那人竟是與宮天撫齊名的無情公子張鹹,芳心為之一震,暗想這兩人今晚怎會同時出現?以他們兩人的平日行徑和心腸,加害本庵不懂武功的尼姑,毫不希奇!
無情公子張鹹在茅屋中環顧一眼,他那一身華服在這座陋樸的茅屋中顯得極不調和。
他隨即走出茅屋,道:“宮兄,那邊牆下的人是誰?”
宮天撫道:“也是玄陰教的香主,姓王名珪,是泰山一梟王格的後人,已被兄弟收拾過啦!”
“好極了,”張鹹說道,“今晚先翦除玄陰教的得力爪牙,遲些日子才找鬼母晦氣。”
牆外突然有人接口道:“張鹹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你總共才有幾年道行,居然發此大言?”
人隨聲現,兩條人影躍上牆頭。
茅屋內透射出的燭光,正好照到牆上,因此那兩人的面貌身量看得十分真切。但見右邊的一個身量矮胖,面色紅潤,頷下一部銀髯,長達胸口。
右邊的一人身量中等,眉目間威稜迫人,背上分插著兩支判官筆。
張鹹緩緩掃瞥他們一眼,漫不經心地道:“是山右銀髯叟衛浩么?這幾年在玄陰教中學了些什麼功夫?”
他口中竟不提右邊的那人,燭光下但見那人面上怒色泛湧,可是卻又不發一言。
銀髯叟衛浩為昔年大內三供奉之一,在武林一眾魔頭之中,所練內功最是正宗精純。其後離開大內,被鬼母羅致旗下,特地為他及交趾阮大娘兩人在原有的內三堂外三堂之外,增設天龍天鳳二堂,地位更在六堂香主之上,可見得鬼母對他武功之賞識。
但不幸數年前碰上石軒中二次出世,練成了崆峒派無敵天下的“伏魔劍法”,一場苦鬥,被石軒中把胸前銀髯削去一尺之多。
銀髯叟衛浩這時才服服帖帖,回碧雞山後下苦功死練……
至於他右邊的人,也是玄陰教香主之一,姓秦名崑山,外號火判官。此人因昔年曾經敗在張鹹手底,為了保存威名,竟不惜乘機暗算九指神魔褚莫邪,所以張鹹不理睬他,他雖然怒氣填胸,卻不敢發作。
銀髯叟衛浩派頭甚大,站在牆上掠瞥院中戰況一眼,竟不下來助陣。
宮天撫這刻已使出“太陽神功”,硃紅的左掌接二連三地劈擊出去。
鐵臂熊羅歷似乎也極為忌憚他的兇焰,不敢正面封架。可是他倒有護身之方,原來這時他右掌上已使出一路奇異掌法,每一招用的都是“卸”字訣,化卸對方炙熱如火的神功真力,同時羅歷的右掌上所用的掌力,與普通內家真力微有不同,此所以能夠迎上對方的神功而加以消卸。如是普通的內家真力,碰上宮天撫這種太陽神功,初則削弱,繼則不能再運用自如。那時等如棄械任人攻擊。
銀髯叟衛浩道:“羅香主的護身神功精妙極了,不過以本座所知,太陽神功的威力應不止此,目下看起來宮天撫他還未練到家哩!”
宮天撫被他一激,口中冷笑數聲,右手青玉簫的招數突然加強。須知他的玉簫每一招出手,均是天下名山大派的秘傳絕藝,威力不同凡響。加上他一身功力,深厚無倫。饒那鐵臂熊羅歷在玄陰教中乃是前數名幾個特強高手之一,但碰上宮天撫忽而施展太陽神功,忽而使用右手青玉簫這種稀世罕睹的打法,心頭不禁泛起難以繼續拼鬥之念。
銀髯叟衛浩突然大聲喝道:“請秦香主下去,邀鬥張鹹。假如張鹹能在你雙筆之下走上二十招,本座即親自出手取他性命。”
無情公子張鹹一聽此言,想起以前在碧雞山谷內侮弄秦崑山的舊事,不由得放聲大笑。
火判官秦崑山應了一聲,掣出雙筆,飄落院中,冷冷道:“張鹹你先接完本座二十招之後再笑不遲。”
無情公子張鹹道:“二十招算得什麼,但本人有點不大明白的,就是那銀髯叟衛浩的口氣好像能指命你們,他目下是什麼身份?”
火判官秦崑山道:“你先別多管閒事,等到接完本座二十招以後,想問什麼均無不可。”
張鹹縱聲大笑,叫道:“宮兄可聽見這廝吹的牛皮?”
宮天撫攻勢略緩,道:“兄弟聽到了,覺得真是噁心。”
火判官秦崑山被他們挖苦得面紅耳赤,但又不敢出言辱罵。
鐵臂熊羅歷突然跳出圈子,洪聲道:“張鹹你這人怎的婆婆媽媽,要打就打,你就算在口舌上贏了,又中何用?”
無情公子張鹹冷漠地道:“羅香主這話有理,宮兄為小弟押陣如何?”
宮天撫頷首道:“張兄今晚不妨放手多宰幾個,好教鬼母忘不了咱們。”
火判官秦崑山喝聲“接招”,雙筆一掄,分取張鹹上下兩盤大穴,雙筆上發出的風聲勁烈異常。張咸和宮天撫都為之微微一凜,發覺此人筆上的功力比之數年以前大有進境!
無情公子張鹹不動則已,一動就是拼命的招數,只見他迅速如風般撲入秦崑山雙筆威力圈內,左手不知幾時已多出一支長約二尺的匕首,刀身上寒芒耀目,分明不是常見的凡物。
火判官秦崑山見他近身肉搏,真不知對方存著什麼心思,按理說張鹹不是那種視命如塵土的人,但這種出手卻又分明有心以命換命。
銀髯叟衛浩及鐵臂熊羅歷都看得眉頭一皺,敢情連他們也測不透張鹹此刻的心意。
火判官秦崑山空有一身驚人武功,此時卻無法不疾閃開去。
無情公子張鹹得理不讓人,如影隨形,跟蹤疾撲,手中匕首連發七八招,直把秦崑山打得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銀髯叟衛浩冷冷一笑,道:“這兩個小夥子當真有一套,羅香主準備一下,不拘是哪一個,碰上就打。”
羅歷躬身道:“謹遵嚴命,但尚祈諭示是否要生擒這兩人?”
銀髯叟衛浩哼了一聲,道:“羅香主問得好,像他們這等桀驁成性,自負不凡的人,擒之何用,一概當場格殺便是。”
鐵臂熊羅歷轉眼望著宮天撫,暗暗運功蓄勢,準備出手。
這時火判官秦崑山已被無情公子張鹹迫得腳下連退,兩次三番險險死在匕首之下。
宮天撫乃是聰明絕頂之人,一見羅歷向自己虎視眈眈,心念一轉,已明白此人用心,不覺微微一凜。須知目下的形勢已十分明顯,那鐵臂熊羅歷武功雖強,但對付起宮天撫,決無法取他性命,另一方面火判官秦崑山已陷險境,本應立即出手救援才對,何以反而轉移力量,白白花在一個無法取勝的強敵身上。
這兩個疑點迅如電光石火般掠過宮天撫的心頭,頓時已悟出羅歷出手之意,志在牽制住自己,銀髯叟衛浩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然夾攻張鹹。目下玄陰教諸人之中,定以這銀髯叟衛浩功力最強,他不親自出手對付宮天撫,而夾攻張鹹,從這一點推測,可知秦崑山本來尚有實力,但今晚之戰一時放不開手而已!
若然任得這一局勢形成,無情公子張鹹固然岌岌可危,而宮天撫的處境也無不同。銀髯叟衛浩等人勢必於收拾張鹹之後,合力向他環攻。但若宮天撫此時出手邀戰銀髯叟衛浩,鐵臂熊羅歷極可能設法助秦崑山放開手腳之後,再抽身過來合力對付他……
目下的局勢就是估計銀髯叟衛浩的武功比張、宮兩人都高了一點,因此衛浩出手對付任何一人之時,再加上羅歷或秦崑山相助,便變成壓倒之勢。暗處的朱玲想來想去,心中一急,緩步從茅屋後嫋娜走將出去。
白鳳朱玲這一現身,玄陰教之人及無情公子張鹹都大吃一驚。
張鹹倏然躍出圈子,停手轉目凝視著白衣飄飄的朱玲。
銀髯叟衛浩飄身下來,抱拳道:“今夜驚動玲姑娘大駕,甚感不安。”
朱玲冷冷哼了一聲,道:“玄陰教只有你們四人來此鬧事麼?”
銀髯叟呵呵一笑,道:“憑我們四人,自信可以去得天下任何地方。玲姑娘這一問是什麼意思?”
朱玲冷冷道:“看你氣焰迫人,難道在玄陰教中地位已經擢升在香主之上?”
銀髯叟笑道:“玲姑娘猜得真對,本座雖然不才,但承蒙教主青眼相加,擢拔為本教副教主之職,玲姑娘想不到吧。”
朱玲哂笑一聲,道:“就算你做了教主,也不關我事。不過瞧你這種沾沾自喜的神態,我不妨預先告訴你,假如玄陰教冰消瓦解,你這個副教主所遭遇的苦頭,定然較別人大得多。”
宮天撫突然大聲道:“衛老頭你在此地張牙舞爪了半天,究竟有什麼絕藝誰也不知道……”朱玲接口道:“我卻知道他的銀髯被削斷的故事。”
銀髯叟衛浩竟受朱玲輕輕一言,面目漲得通紅,厲聲道:“哪一個想考一考本座的出身?”
朱玲得理不讓人,接著道:“你不怕再度割須棄袍麼?”
鐵臂熊羅歷一直沒做聲,這時插口道:“玲姑娘如果不介入這場是非之內,可否暫時讓開,免傷和氣?”
銀髯叟衛浩到底是老薑辣桂,儘管一腔怒火,卻不發作,暗自盤算等會如何如何報復。
白鳳朱玲浮起美豔動人的笑容,道:“你以為我和玄陰教尚有和氣可言麼?羅香主你如肯聽我相勸之言,最好趁早脫離玄陰教,洗手退出江湖。”
羅歷笑一笑,道:“敝座雖不能遵從玲姑娘相勸之言,但盛情已心領。敝座卻以為玲姑娘脫離本教實乃不智之舉。”
“過去的事,不必再提啦!”
這時宮天撫與銀髯叟衛浩兩人已是弩張劍拔,一觸即發之勢。
無情公子張鹹躍到鐵臂熊羅歷面前,冷冷道:“你手底不俗,可堪一戰,咱們較量一場如何?”
羅歷道:“本座自然奉陪。”於是這兩人各自凝神運功,準備出手。
宮天撫存心要試一試那玄陰教副教主的功夫究竟如何,此時相隔尚有尋丈之遠,便運足“太陽神功”,遙遙向銀髯叟衛浩擊去。
一陣熱力湧到銀髯叟衛浩身上,那老魔頭卻居然無動於衷。
宮天撫傲然喝道:“你再試一試第二掌的滋味”喝聲中第二掌已凌厲擊去。
一陣巨大的熱浪應掌而生,院中其餘的人都感覺得到。銀髯叟衛浩冷笑無聲,雙掌急搓數下,驀地平推出去,他雙掌之力非同小可,登時狂飆旋激,砂飛石走,聲勢極為驚人。
兩股力量一觸,“蓬”地一響,銀髯叟衛浩退了一步,但宮天撫也被對方雙掌凝重如山的潛力迫退一步,同時感到對方掌力之內似乎蘊含一種特別的威力,竟能抵住自己苦練而成的“太陽神功”,情形和鐵臂熊羅歷相似,但銀髯叟衛浩的功力卻厚得多。
宮天撫還不死心,須知他當初練成太陽神功之後,重返中原,碰上幾次出手,都是在舉手之間便取敵性命。今晚一挫再挫,教他如何肯就此甘心!當下運足神功,突然擊出第三掌。
朱玲心頭暗凜,真不知異日石軒中碰上此人之時,能不能破解他這種百世罕見的上乘功夫!
銀髯叟衛浩接了對方一掌之後,這才知道對方功力之強,大大出於意料之外。連忙也運足全力,雙掌平推出去。
“蓬”的一聲,雙方身形一齊搖晃。終於各各退了一步。
鐵臂熊羅歷暗暗驚心,立即向火判官秦崑山示意,要他準備隨時出手,夾攻敵人。
宮天撫已知道光憑太陽神功無法取勝,右手抽出玉簫,冷冷道:“掌上功夫果然不錯,只不知招數上如何?”銀髯叟衛浩應聲道:“等到知道之後,你已後悔莫及!”
無情公子張鹹縱聲笑道:“宮兄趕緊取他項上人頭,好教鬼母別小覷天下人物。”
院牆外突然傳來一個清朗悅耳的口音,道:“本庵乃是佛門善地,是誰妄結殺孽?”一道黑影隨聲飄入院中,朱玲叫一聲:“師父。”走過去依在本菴菴主清音大師的身側。
無情公子張鹹雙眉一挑,正要答話,但一見朱玲喊她做師父,形跡如此親密,便突然忍住口中之言。
清音大師顧盼雙方一眼,道:“諸位施主擅闖庵堂,本就不合規矩,為何尚加害本庵不懂武功的弟子?”她雖然不是疾言厲色,但神態莊嚴,無限慈悲自然流露。使人竟不能無理以對。
銀髯叟衛浩自矜身份,不肯作聲。那宮、張兩人對望一眼,也露出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的神色。
白鳳朱玲道:“師父,你老來得正好,他們一邊是玄陰教的,一邊是……瓊瑤公主的……”她突然住口,轉眼望著宮、張兩人,道:“我有沒有說錯?”
宮、張兩人齊齊垂下眼光,雖不說是,也沒有否認。朱玲繼續道:“師父,這兩批人都是覬覦茅屋內的藏寶,我敢斷定必是一雕三熊故意洩露消息。”
清音大師道:“哦,就是那四個和尚?”
“不錯,師父一念慈悲,放了他們逃生,結果惹來這兩批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現下請師父准許由徒兒向他們詢問誰是兇手如何?”清音大師點點頭,朱玲先是望著銀髯叟衛浩,道:“你肯不肯回答我的話?”
銀髯叟衛浩遲疑一下,心想自己目下已是玄陰教副教主的身份,在江湖上簡直是高不可攀的人物,豈能由得她審訊似地問話?
不過話又說回來,關於她提及什麼兇手問題,口氣中透露出極為重視的意味。自己這一方的確沒有任何行兇之事,何必背上這個黑鍋?
除此之外,假定她問出兇手乃是對方宮、張兩人,到今晚自己這一方大可坐山觀虎鬥,先等他們拼上一場,然後才出手,總是有利無害。
他迅速地考慮過其中利害之後,便點頭道:“玲姑娘請隨意發問!”
白鳳朱玲面上登時籠上一陣憂色,想了一想,道:“你們可是分兩撥先後來到本庵?”
鐵臂熊羅歷插口道:“玲姑娘這一問離了題啦!”
朱玲細長的眉毛輕輕皺一下,道:“你別打岔,他答應隨便我發問的!”
銀髯叟衛浩道:“不錯,羅香主不必插嘴……本座及三位香主乃是一齊到達此庵的!”
她哦了一聲,道:“據我所知,卻是羅香主和受傷的王珪香主先行到此,其後無情公子張鹹出面,你和秦香主才現身牆頭。”
“玲姑娘信與不信,本座並不干涉。但事實上本座等四人乃是一齊抵達本庵,先由羅、王兩位香主進庵,其後因聽到宮天撫長嘯之聲,我等方始進來替羅、王兩位助威。”
白鳳朱玲道:“你如今身為副教主,想來此言字字不假。”
火判官秦崑山接嘴道:“副座領率群倫,所說的話自然句句是真!”
宮天撫冷笑道:“張兄你聽見沒有?這些人拿著雞毛當令箭,兄弟平生最瞧不起這種人。”
無情公子張鹹收起匕首,道:“宮兄之言深合我意,他們不過是搖旗吶喊之輩,但口氣比之鬼母好像還要大上幾倍。”
玄陰教三人都怒容滿面,正要發作。朱玲已朗聲道:“你們兩位的話是什麼意思?”
玄陰教的三人一看這敢情好,朱玲的口氣居然偏幫著這一邊,看來到底曾是鬼母弟子,因此不肯讓別人說長說短。
清音大師心裡也感到訝疑,她深知朱玲對玄陰教絕無好感,同時那宮、張兩人便是與她曾經發生過感情的人,無論從任何角度來說,她都不應該偏幫玄陰教的人。
宮天撫和張鹹四目交投,怔了一陣,各各嘆口氣,卻都不出言回答或反駁。
隔了一陣,朱玲冷笑一聲,道:“你們這兩位武林高手怎麼啦?難道看不起我朱玲,連解釋也嫌費事?”
宮、張兩人都變了顏色,再次對望一眼,然後又嘆口氣。於是一個仰首望天,一個垂頭看地,表情各自不同,而且也不說話。
朱玲等一陣,見他們毫無回答之意,心中又是憤恨又是羞慚。
憤恨的是從這形勢看來,本庵六個女尼之死,必是這兩個漠視人命的人所為無疑,其中最可恨的一點,便是那六個女尼都不懂武功。
羞慚的是這兩人仍不做聲,分明是默默承認瞧不起她,所以不肯加以解釋。她當真沒有想到自己在宮天撫和張鹹心中的地位竟是這等渺小可悲!
清音大師誦聲佛號,道:“玲兒你最好直接詢問,何必提起別事?”
宮天撫和張鹹忽然一齊望著清音大師,嘴巴齊齊張開說話。
但他們隨即發覺彼此搶著說話,突然又齊齊住口,相視一笑。宮天撫向張鹹拱手道:“張兄有話請先說出。”
張鹹拱手還禮道:“還是宮兄先說。”
朱玲一肚子怒火,尖聲道:“我們沒工夫等你們謙讓,反正都是—丘之貉,有話快說。”
宮、張兩人聽了她的話,怔了一怔,對望一眼,忽然又都沉默起來。
銀髯叟衛浩冷笑道:“真是難纏得很,最好的法子莫如一刀一個,都宰了就沒事啦。”
宮、張兩人大怒,齊聲喝道:“放你的狗屁。”他們不但齊聲喝罵,竟然還一齊出掌向銀髯叟衛浩擊去。
銀髯叟衛浩雙掌齊發,但兩手的招數各不相同。只聽“蓬”
的一聲,他兩掌已分頭接住宮、張兩人的掌力,但見他頷下銀髯飛揚,身形只微微搖晃一下。
宮、張兩人合力出手,俱用了八成以上的功力,但那老魔居然能夠接住,不由得都暗暗一凜。心想這銀髯叟衛浩擢升為玄陰教副教主之位,敢情真有驚世駭俗的能耐!
鐵臂熊羅歷突然大喝道:“副教主切勿中了這兩人之計,他們分明害怕回答玲姑娘的問話,因此故意尋事出手。”
銀髯叟衛浩何等老練,是時借階落臺,縱開一邊,冷笑道:“羅香主之言有理,本座豈能讓他們利用。”
宮天撫、張鹹心頭甚怒,都想放開手大幹一番。可是假如這麼一來,朱玲勢必認定他們真是藉此逃避她的責問。故此被迫強抑怒氣。
張鹹大聲道:“可惜今晚處處有人掣肘,否則非把玄陰教這幾個混蛋收拾了不可。兄弟最近只喜歡與武功高強之人動手。”
宮天撫接嘴道:“張兄,說的不錯,兄弟也要碰上對手才肯出手,這幾個混蛋還可以將就對付一下。”
白鳳朱玲突然縱過去,青冥劍一揮,刷刷連聲,分向宮、張二人凌厲進擊。口中怒聲道:“你們雖瞧不起我,但我卻偏要先打一場,且看究竟是誰行誰不行。”
她怒火一起,不但沒有尋味宮、張兩人的話,手中的青冥劍更是凌厲無匹,但見青濛濛一片光幕,電罩兩人身形。
宮天撫和張鹹分頭疾退,他們的眼力都高人一等,是以一瞧朱玲的身法出手,便探知朱玲隔別數年之後,一身功力,大有精進,尤其在劍術招數上,蘊含有天地之玄奧,加上那柄青冥劍乃是一代神物,更加不能有半點忽視。故此一邊縱退,一邊迅如電掣般亮出兵器。宮天撫照例是青玉簫,無情公子張鹹則是金龍鞭,左手並且拔出那柄寒芒四射的匕首。
他們一齊運足功力,抵禦朱玲迅雷掣電般的劍招,手底毫不留情。但朱玲鋒銳難當,竟把他們一連迫退六七步,宮、張兩人方始穩住陣腳。
清音大師見朱玲出手威勢不凡,心中甚為寬慰。她乃是得道之人,禪心湛明,智珠在握。故此已發覺宮、張兩人的話含有深意。她極快地忖想道:“從宮、張兩人對玲兒的神態舉止看來,他們不但毫無敵視之心,反而表現出唯恐朱玲不理睬他們。如果此說不假,則他們焉肯在言語上大大得罪玲兒?那麼他們的話究有何意?為何都急急表示只喜與武功高強的對手拼鬥?我佛慈悲……難道他們弦外之音,乃是暗示玲兒說他們決不會向本庵六名不懂武功的弟子下手?但如是這樣,為何不直截了當說出口來?”
那邊銀髯叟衛浩、鐵臂熊羅歷、火判官秦崑山與及已經恢復過來的王珪四人,都已躍上牆頭,以便騰出地方,讓朱玲施展。
他們都暗暗為朱玲精奧的劍法感到驚心,只因朱玲的劍路仍然是以玄陰十三式為底子,但奇詭毒辣的招數之中,不時會發出三四招連環絕招,這等招數他們沒有一人曾經見識過,所以無法叫出來歷。而這些夾雜在玄陰十三式內的招數,看來完全一反鬼母所傳毒辣奇詭的路子。正因她招數間忽邪忽正,各走極端,配合起來,神妙得難以言傳,威力之大,無與倫比。
宮、張兩人打得束手縛腳,雖然抵禦時都各出全力,但偶爾應該以攻為守之際,卻都不敢放盡。旁觀的人自然都明白他們的心意是恐怕失手傷了朱玲,可是這麼一來,就算他們有通天本事,也不易抵擋住朱玲無堅不摧的青冥劍。
片刻工夫,朱玲奮起全力,疾攻了十二三招,青冥劍聲東擊西,翔動靈活,又把宮、張兩人迫得沿著院牆退了六七步之多。
這一來形勢忽變,那宮、張兩人已退到院子角落,擠在一起。更加施展不開。朱玲卻劍勢大盛,一劍接一劍,凌厲迫攻。
銀髯叟衛浩他們暗中都替朱玲用力,直是希望她一劍把宮、張兩人劈死,這樣今晚取寶之事,只有那清音大師和朱玲作梗,便可穩握勝算。
宮、張兩人明知朱玲怒火攻心之際,劍底毫不留情。可是誰教他們碰上這個對手,今晚就算死在她青冥劍下,也只好自認倒黴。
清音大師突然叫道:“玲兒收劍回來,為師有話對你講。”
她的聲音清勁圓勁,悅耳之極,朱玲聽了劍勢一緩,宮、張兩人趁這機會齊齊拔上院牆。
銀髯叟衛浩等人暗中大叫可惜,卻聽宮天撫厲聲道:“衛老兒你們做下命案,卻不敢承認,枉為玄陰教副教主,若教天下之人知悉,必受唾罵。”
衛浩頷下銀髯隨風飄動.也厲聲道:“住口,本座自從出道以來,殺的人豈在少數,就算多殺十個八個,又有什麼希奇。如若是本座等人下的手,豈有不敢承認之理?”
清音大師低聲對朱玲道:“玲兒可聽見麼?以為師看來兇手不會是他們兩撥之中任何一撥。”
白鳳朱玲猶有餘怒,道:“他們敢瞧不起我,非教他們吃點苦頭不可。”
無情公子張鹹仰天冷笑道:“衛浩你既然看重自己的身份,今晚之事,你我都陷於含冤不白之境,日後傳出江湖,勢將為天下人物恥笑,說我們殺人不敢認賬。因此張某有個建議,只不知你們敢不敢做?”
銀髯叟衛浩道:“本座向來沒有不敢做之事,不過你先說出來聽聽。”
張鹹道:“為了洗刷冤枉,我們立即分頭去抓捕真正凶手,限一個時辰之內做到。假如都抓不到兇手,那就不用說了,兇手不是你們就是我們,咱們屆時便作生死之鬥。如果有一方抓回兇手,哼,哼,空手而歸的人便是頓腳離開本庵,你看我這意思怎樣?”
鐵臂熊羅歷輕聲道:“副座不妨答應,咱們四人俱比他們閱歷豐富,決無失敗之理。”
銀髯叟衛浩一聽有理,立時隨口應諾。轉眼之間,這六個夜闖尼庵的人都離開此院。
朱玲大感迷惑,道:“師父,他們好像當真都不是兇手呢!”
清音大師道:“不錯,兇手另有其人,以為師推想,兇手乃是有意做成此等局勢,好教本庵也參與其內,和這兩撥人拼個玉石俱焚。你可猜出了眉目?”
朱玲道:“如果是一雕三熊他們所為,這一回決不能讓他們活下去,但他們有這等本領麼?”她隨即把巡視到後面時見到三個房間突然一齊亮燈的事說了出來。然後又道:“假如是一雕三熊所為,憑他們的身手,決逃不出我的跟蹤追查,而且後來我又見到一條黑影欻然飄入院後竹林之內,此人身法之快,只有在我之上,所以我當時決定不徒勞追趕了!”
清音大師肅然點頭,道:“事情由一雕三熊而起,必無疑問,但行兇之人,也可斷定不是他們。當今之世,腳程能凌駕玲兒你的寥寥無幾,相信總可以算得出來。如今我們先解決一件事,便是本庵這座茅屋之內的大批藏寶。”
“哦,師父你以前早已知道了?”
“當然知道,否則為師不會在此蓋搭這間小茅屋了!”
正說之時,牆頭突然出現一條人影。清音大師和朱玲揚目一瞥,只見那人乃是火判官秦崑山。
秦崑山抱拳道:“敝座奉副教主之命,特來敬告兩位,此庵中又有三名女尼暴斃房中。我等適才縱起趕往查看那六名先已斃命的女尼時,即又瞥見三個房間同時有燈火點亮外映,但未有發現敵蹤。”
清音大師朗朗誦聲佛號,朱玲卻嘆息一聲。
火判官秦崑山又道:“目下敝教及宮、張兩位均在查驗諸尼死因中。”
他說完之後,抱一抱拳,便轉身縱走。
清音大師緩緩道:“真想不到清靜沙門,今晚忽遭大劫!”聲音沉痛異常。
朱玲道:“師父,我們也趕去瞧瞧如何?眼下可見得兇手決不是那兩撥人!但誰有這等高強的武功而又不惜向不懂武功的佛門弟子下手?他下這毒手是什麼用心?”
清音大師仰首向天,凝眸尋思了一陣,緩緩道:“為師也想不出其中道理,但覺這兇手卑鄙成性,手段毒辣,此舉必定含有深意在內。只不知那兇手用心是衝著本庵而來?抑是為了別人?”
白鳳朱玲道:“若是因玲兒、軒中而惹來這個可鄙的兇手,我們真不知用什麼面目見師父你。”
清音大師道:“你不須自責過深,生死之事原本關乎天數,不是人力所可左右挽回。那兇手不一定會衝著你們夫婦而來,極可能與玄陰教或宮、張兩人有什麼瓜葛牽連,反正目下很難確定。”
忽聽牆上傳來衣袂掠風之聲,兩人舉目一看,卻是以前的飛雲莊莊主,如今玄陰教的香主王珪。
王珪道:“此庵九位遇難的女師傅死因經已查驗出來,乃是被人以劍氣震死,因此除了兩眉眉心處留下一絲淡淡的淺紅痕跡之外,別無傷痕!”
朱玲立刻道:“劍氣傷人致死,不少人可以辦到,但如果只在雙眉眉心處留下極淡的痕跡,放目當今武林,恐怕只有兩三個人能夠辦到!”
她的話聲微頓,想了一想,又接著道:“這兩三個具有這等絕世功力之人,誰都數得出來,你們這個斷語會不會弄錯了?”
王珪道:“會不會看錯也很難說,說不過這結論卻是敝教及宮、張兩位經過細心查驗之後一致公認,我等並因此同意將緝捕兇手的時限延長。”
朱玲哦了一聲,道:“這樣說來,相信一定錯不了。你們可曾提及心中所疑的兇手的姓名?”
王珪道:“這一點恕敝座不能奉告……”說罷,徑自轉身走了。
朱玲向清音大師道:“這兇手多半是個瘋子,否則以他劍上功力,就算跟誰過不去,也大可以堂堂正正現身出來!”
清音大師悲痛地嘆口氣,舉步向禪房走去,朱玲緊隨身側,又道:“目前武林之中,使劍的大概只有軒中,猿長老和碧螺島主於叔初等幾人有此功力。軒中和猿長老自然不會是兇手,就算碧螺島主於叔初為人古怪驕傲,行事不近人情,但他也不會加害幾個不懂武功的佛門弟子。論到其餘的有名劍派如峨嵋、武當等,大概除了他們的掌門人親自出手,才勉強可以這等取人性命之外,別的高手劍上造詣最多也不過和我差不多,雖然能發出劍氣取人性命,但留下的痕跡決不會只有一絲紅痕。”
清音大師點點頭,道:“不錯,所以為師請出三年前封存的白龍令符,那兇手除非沒有機會碰上,若然撞在為師手中,為師決心不惜大開殺戒,為世人除去此害。”
這時玄陰教四人及宮、張兩人,已分頭出庵搜索敵蹤。玄陰教的四人均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道,大家心中有數,明知這個敵人不好鬥,因此商議好四人作三路,在劃定的範圍內細加搜索。
銀髯叟衛浩則不負搜索之責,專門在此劃定範圍內忽來忽往,準備呼應馳援。
他們略一相度地勢,發覺這菩提庵南面不遠便是山嶺叢林地帶,最便於藏匿形跡。假定那兇手在本庵附近逗留的話,多半要藏身在哪一面。
於是他們劃下十里方圓的地區,由鐵臂熊羅歷,火判官秦崑山及王珪三人先包抄到劃定區域的邊緣上,然後逐步向中心收縮。
銀髯叟衛浩等那三人出發之後,遙見宮、張兩人分向西北兩方奔去,暗忖:“這兩人不知天高地厚,輕舉妄動,居然把實力分散,萬一碰上那兇手,以一敵一的話,必吃點苦頭無疑。”
他等了一陣,便按照計劃向既定區域的邊線疾奔而去,一路盡力設法隱藏身形。不久工夫,已走了一匝,並且與羅歷等三人都聯絡過,知道未有什麼發現。
第二次所走的圈子可要小得多了,首先與鐵臂熊羅歷交換過暗號,繼而和王珪聯絡上。再兜回來時,忽然火判官秦崑山發出一聲長嘯,忙忙尋聲趕去。可是那嘯聲已經停歇,夜深風大;四下黑影幢幢,一時竟找不到秦崑山在什麼地方。
銀髯叟衛浩久歷風浪,這刻雖知火判官秦崑山多半碰上敵人,但仍不忙亂。先停步寧神調息,運起千里視聽之術,過了一陣,果然發覺在右側的山坡那邊,隱隱有異響隨風傳來。
他左手掣出旱菸袋,右手摘了一把樹葉,立時騰身而起,徑向山坡那邊悄悄縱去。
這位老魔頭身法之快,疾如閃電,轉眼間已繞將過去。月光到處,只見一道白光宛如龍蛇飛舞般圈住火判官秦崑山在其中。
那道白光一望而知乃是劍光,使劍之人居然已達到身劍合一的境地,是以一時看不出他的身材面貌。
銀髯叟衛浩這時才明白秦崑山嘯聲突停之故,敢情因對手太強,無暇分心求援,方自一凜,疾撲過去時,那道劍光突然飛開老遠,秦崑山卻倒在草地上。
銀髯叟衛浩振吭大呼道:“兇手休走!”
那道劍光乍落又起,帶著輕嘯之聲,驀地已投入不遠處的樹林中。
以銀髯叟衛浩那等眼力,這刻仍瞧不清那使劍之人的面貌,只知是個身量中等的男人。
衛浩心念一轉,想到日後此事傳揚出去江湖,說是玄陰教副教主銀髯叟衛浩眼見手下香主秦崑山栽倒於敵人劍下,但連對頭的樣子也沒看見,自己這張老臉真不知往什麼地方放好。再說教主鬼母得悉此事之後,極可能覺得他能力太差,不但重罰臨頭,說不定連副教主之位也會因而失去。
正因事關重要,所以連銀髯叟衛浩這等精打細算,從來不肯輕舉妄動之人,這刻已顧不得本身安危,也不管林內還有沒有埋伏幫手,厲嘯一聲,橫空追撲而去。
那片樹林高大綿密,身入其中,光線漸覺暗淡,令人感到四下浮蕩著陰森肅殺的氣氛。
銀髯叟衛浩耳目並用,靈巧如狸貓,眨眼已深入林內。這時四周圍一片漆黑,就算追上對頭,面對面而立,大約也瞧不清彼此的面貌。
他突然停住前進的身形,寧神靜息,仰頭用鼻子向空中嗅吸一陣。
在他周圍雖然寂靜無聲,但他卻嗅到一陣淡淡的人體的氣味。
對方一定也看不見他的動靜,所以停下來用心查聽。這本是銀髯叟衛浩反客為主的好機會。可是他一定下心神,查出對頭就在左側不遠處之後,忽然想到對方劍上功力這等厲害,以火判官秦崑山的一對判官筆,尚且走不上多少招便敗倒地上,可見此人的武功最少也和自己不相上下。若以常理推斷,此人武功練到這等地步,年紀總不在自己之下,也可以斷定是個閱歷豐富之人。
假如他也同樣在氣味中發現了自己而故佈疑陣,等自己迫近去方始忽然發難豈不大糟特糟。
他略一盤算,終覺不宜冒險,當下悄悄轉到一株大樹後面,突然發話道:“尊駕武功不凡,既敢下毒手行兇傷人,為何又藏頭縮尾,不敢現身決一死戰?”
果然左側樹後傳來一聲冷笑,但隔了一陣,那人仍不說話。
銀髯叟衛浩發話之後,立即躍到另一株樹後,以免被人家猝加暗算。這時等來等去還不見對方回答,便要開口說話,驀地發覺對方身上的氣味竟然就在左邊數尺之外傳來,這一驚非同小可,右手揚處,那蓬樹葉電掣射出。
他把那蓬樹葉用摘葉飛花的手法發出之際,這才突然明白對方要是無意之中逼到近處,他無疑的也是發出冷笑之後,生怕人家繞襲,故此即速離開原來位置。不過事有湊巧,兩人都向同一方向移動,故此這一下便湊得極近。
道理想通時,數尺以外已傳來一聲冷哼,跟著勁風飄然一響,銀髯叟衛浩身前的大樹已被什麼東西擊中,並且全部擊入樹身。
銀髯叟衛浩不須查看,已知乃是對方將自己發出的樹葉擋回來,擊中了大樹樹身。當下不由得為對方這等功力而微微一凜,疾然斜閃開去。
漆黑中但覺對面也是風聲颯然,相距甚近。原來那人也移開原位,這一來正好碰上。
銀髯叟衛浩右掌掃出去,掌力如山,勁烈異常。左手那根旱菸管卻疾如電光石火戳向對方中盤。
這一招賊滑兇毒兼而有之,已是銀髯叟衛浩畢生功力所聚的得意八招之一。
他出手固然夠好,但對方也絲毫不比他慢,只見白光陡然如靈蛇亂掣,剛一出現,便化為十數點暗白寒芒,迎面急灑而來。
銀髯叟衛浩萬萬想不到對方一出手,也是這等有死無生的毒辣招數,而劍上功力之深,也是平生罕見。這一瞬間他已深知假如不即速撤回招數,急謀閃避的話,就算自己旱菸袋可以點中敵人,可是自家咽喉胸口等處也得連中數劍而屍橫就地。
就在雙方招數剛一接觸之際,陡然間兩下都一齊錯閃開去。
敢情暗中那人也感到不值得換命,是以撤回劍招。
兩人這一錯開,相距已在兩丈以外,漆黑之中,誰也瞧不見誰。
銀髯叟衛浩自從出道以來,除了曾敗在石軒中劍下以外,從來未碰過這種兇狠硬敵。須知像他們這等頂尖高手,只要接上一招半式,便可測知對方為人性情與及武功造詣。適才對方的一招,已充分表現出此人冷酷狠毒。而目下銀髯叟衛浩已掙到玄陰教副教主的地位,權隆勢重,比之昔年在大內出任供奉之職,更為崇高。因此,可以說得上“功成名就”四字,大凡一個人到了這等地步,便會愛惜羽毛,等閒不願打沒有把握之仗。故此銀髯叟衛浩試出對方武功絕強而又為人狠毒之後,心中不知不覺已萌生怯意。
那人突然又嘿嘿冷笑兩聲,衛浩等了一會,不見他說話,暗想今晚就算沒有擒住此人,但好歹也得查知他的來歷,退一步說,縱然問不出來歷姓名,也得弄到一點線索,以後方可著手偵查。
當下也冷哂一聲,道:“本座銀髯叟衛浩,如今效力於玄陰教內。閣下敢不敢報出姓名?”
四周圍寂靜無聲,生似那人已經遠颺。銀髯叟衛浩厲聲道:“你連一句話也不敢說,難道只會冷笑?以本座看來,大概江湖上下五門小賊的骨頭也比你硬得多!”
這些話委實太難聽了,銀髯叟衛浩口氣雖然兇厲,但口角卻含著微笑,心想對方必定出口反罵不可,目下就怕他不開口,只要說話,哪怕是破口大罵,總能套出一點線索。
哪知等了一陣,四下毫無聲息,真像是那人業已離開樹林。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11:08
第三十七章 神秘兇手
銀髯叟衛浩漸漸沉不住氣,心想那神秘兇手假使已經離開此林,便無話說。若果他還藏匿在左近,這敵手確實太難纏了。因以他那一身武功,居然能忍住自己的辱罵,此人心胸陰沉兇險,可以稱為世上第一。
正在轉念之際,右邊一丈七、八之處,有人朗聲喝道:“記在賬上,遲早取你狗命……”話聲一歇,跟著傳來“颼颼”風響。
轉瞬已出去了七八丈以外。
銀髯叟衛浩驚得呆了,敢情那神秘兇手的口音,雖是強勁得震人耳膜,但聽起來卻不蒼老,估計那人年紀總是在少壯之齡!
但目下他真不敢多想,生怕那神秘兇手出了林子,無意中闖入王珪或羅歷的搜索圈中,他們一不小心,可能又遭遇到火判官秦崑山的下場。
於是他立刻施展身法,奔出林外,過去把秦崑山挾起,連看也不看,便疾馳而去。
走了數里,已是他們議定的搜索圈的中心,銀髯叟衛浩走上一座丘頂,發出暗號。
不多一會,兩條人影先後馳到,正是王珪和鐵臂熊羅歷。
他們縱上丘頂,王硅驚問道:“噫,秦香主他怎麼啦?”
銀髯叟衛浩道:“他已碰上那神秘兇手,吃了大虧,眼下離死不遠!”
羅歷和王珪都啊了一聲,齊齊問道:“副教主可見到那兇手?”
衛浩道:“見是見到了,但慚愧得很,居然摸不出那廝來歷……如今煩兩位全神警戒四周的動靜,本座再仔細檢查秦香主的傷勢”
羅、王兩人聽出他居然尚未檢查過秦崑山的傷勢,可見得早先形勢之兇險。這一來兩人都對那神秘兇手的功夫高估幾分。同時忙忙運足全神警戒四周,以免那兇手猝然乘虛來犯。
黑暗中只聽衛浩道:“那兇手劍上的功力看起來幾乎不弱於石軒中或於叔初,秦香主先是發出求援嘯聲,等到本座尋到地方時,大約最多戰了十餘招。本座一看形勢不對,急急馳援,誰知那兇手欻然而退,秦香主則倒在草地之上。”
鐵臂熊羅歷插嘴道:“這樣說來,秦香主競走不上二十招,便敗在那廝劍下?”
“正是如此,哼,本座已查出秦香主乃被那兇手以無形劍氣震傷三處死穴,目下尚有一息未絕;但就算把他救活,這一身武功勢必蕩然無存!”
王珪道:“救得活就好了,真要命,那兇手究竟是哪一路的人?”
銀髯叟衛浩道:“本座身邊沒有帶著這種救命靈丹,你們兩位可帶得有?”他歇了一下,沒等他們答話,又接著道:“其實秦香主落在此等狀況,真是生不如死,試想他就算被救活一命,可是一身武功盡失,而且終年要被病魔侵擾,當真是活之何味?”
王珪心中大大驚凜,但卻裝出毫不在意的口吻道:“然則副教主意下如何?”
鐵臂熊羅歷突然道:“副座所慮極是,反正目下沒有靈藥可以挽救,應該當機立斷!”
銀髯叟衛浩默然半響,突然起身道:“請王香主設法把秦香主遺體埋好!”
王珪背上沁出一片冷汗,口中應了一聲,便過來把秦崑山屍體抱起,縱下丘去。
銀髯叟衛浩等王珪回來之後,便道:“目下我等實力減弱不少,那神秘兇手只說過一句話,從口音中得知此人年在少壯,但絕非石軒中的口音。”
鐵臂熊羅歷忽然插嘴道:“副座可能夠確定那廝不是碧螺島主於叔初麼?”
衛浩沉吟一下,道:“口音絕對不像,但事情難說得很,放目當今武林之內,只有他有這種功力和為人行事有此可能。”
他歇了一下,又道:“本座與他在漆黑的樹林內換了一招,各無所得;其後本座自道姓名來歷,那廝聽後忽然遠飈,可見得他與本教總有點淵源。如果是於叔初的話,甚合情理!”
王珪道:“假使兇手是於叔初,敝職自問單獨碰上他的話,恐怕也走不上二十招,副教主及羅香主不會恥笑敝職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吧。”
銀髯叟衛浩道:“王香主所言均是事實。咱們都是自己人,何須隱諱。那神秘兇手就算不是碧螺島主於叔初,我等也須萬分小心對付,以免再有折損,本座日後哪有面目謁見教主?”
當下三人商議了一陣,首先決定了一點,那便是關於這個神秘兇手,縱然目下無法擒捉住他,但最低限度也得查出此人姓名來歷與及此人這次出手擊斃九名女尼的用心?
這一點決定以後,便開始商討如何下手之法。王珪力主三人不可分開。
他的意見也得到銀髯叟衛浩支持。鐵臂熊羅歷想了一陣,道:“那神秘兇手如是碧螺島主於叔初,倒還好辦,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咱們還可直赴東海碧螺島,尋上門去。若然不是於叔初,而是另有其人崛起於江湖,以此人武功之高,手段之辣,不但我等深覺難以應付,更可斷言此人行將震驚天下武林,因此,我們確應採取謹慎對策。以敝職推想,那神秘兇手殺死庵中九尼,必有用心。在他目的未達之前,暫時不會離開此庵。我們可以乘夜在菩提庵周圍踩查一處合適的隱秘地方,耐心匿伏,總可以見到此人蹤跡!”
銀髯叟衛浩沉聲道:“就是這樣決定。走!”三個魔頭一齊縱落丘下,轉瞬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這刻在菩提庵北面,突然升起一縷簫聲,優美動人。
那一縷簫聲雖不高亢,但傳得極遠。在這寂寞午夜之際,真使人疑是仙家妙韻,從天上宮闕散落凡塵。
簫聲起自菩提庵北方數里之處,在一片山坡下,有十戶人家,此刻全部緊閉柴門。
在那數十戶家屋前有一方平坦的沙坪,坪上站著四人,都是面向那數十座屋子。最前面的一個,正是俊美瀟灑的宮天撫,青玉簫按在唇邊,奏出沁人心脾的美妙音韻。
在他的後面肅立著一排三個高矮不等的漢子,均是身穿綠衣,頭上蒙著黑巾,只露出眼睛。
過了一陣,簫聲突變,由平和優美一變而為激昂奮發的音調。
宮天撫身後的三個綠衣人似是受到簫聲感染,個個從眼中露出銳利有力的光芒,看起來他們都好像想仰首向天,大聲長嘯。
突然間一道人影由山坡上一排屋子後面躍升起來,眨眼間已縱落在沙坪上。
宮天撫簫不離口,繼續吹奏,但曲調突然又變,竟然由激昂奮發化為憂鬱消沉。那支青玉簫奏出的曲調的意思,幾乎比言語或文字還要令人容易瞭解。就算絲毫不懂音之人,聽了這抑鬱的簫聲,也頓時要感到人生竟是如此短促淒涼,沒有一點可以留戀,剛才激發的滿腔雄心,不但霎時煙消雲散,化為烏有,而且眼下就算有人欺負到頭上,也不想反擊。
那個落在沙坪上的人現出身來,只見他身穿一襲淡青色的長衫,身材中等。面上用一塊汗巾包住,只能瞧見那對斜飛的劍眉和飽滿的天庭,還有那雙神光充足的眼睛,卻隱隱流露出兇毒的味道。
此人縱落之勢雖快,但斜插肩上的長劍劍柄上的垂穗卻紋風不動。
他的眼光流動不定,分明情緒尚未為簫聲所控制。
簫聲在一派委靡不振中,陡然尖銳一響,瞬即恢復原來的低沉。宛如一個萬念俱灰之人,站在萬仞懸崖邊緣,下了決心,突然跳了下去似的。
那青色長衫的蒙面人,身體隨著尖銳簫聲震動了一下,但在宮天撫身後的三名綠衣人卻齊齊發出“啊”的一聲。
蒙面青衣人劍眉一剔,跟著冷冷笑一聲,道:“你們能找到此處,總算有點能力,他們是誰?”
宮天撫停止吹奏,道:“你先說說自己是誰,我宮天撫再為你們介紹。”
蒙面青衣人緩步走過來,同時抬手掣出長劍,一直走到宮天撫身邊才停步,雙目凝視著三個綠衣人,對身邊的宮天撫卻有如未睹,毫不戒備。
宮天撫為人自傲異常,見那人的舉止好像不把他放在心上,更加不肯加以暗算。正在尋思用什麼話折辱此人一下,那蒙面青衣人已道:“你們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必有用意。現在都過來,假如你們合力接得住我二十招,那就算是你們有資格矇住面目!”
宮天撫一聽此人的話,當真比他還要驕傲,心中不覺大怒。
但怒極反笑,道:“既是這樣說法,你們三位不妨一齊出手,領教領教這個狂徒的劍上絕學。”
那三名綠衣人右手都握著一支鋼拐,聽了宮天撫的話之後,一齊用左手掣出一柄奇形短劍,劍尖上有個鋒利的倒鉤。但他們除了這兩股兵器之外,背上都還有一樣兵器。
蒙面青衣人眼利如刀,早已瞧見,當下冷笑道:“你們帶上這麼多的兵器,敢是害怕在路上丟失了一兩件,因此來個有備無患麼?”
三個綠衣人都十分沉著,不發一言。
蒙面青衣人長笑一聲,欺身疾進。劍光閃處,化為三道寒芒,—招之中同時分取三人。
那三名綠衣人各各在眼中露出凜駭之色,左劍右拐一齊揮動。
這三人個個功力深厚,威勢不同凡響。蒙面青衣人似是大感意外,“嘿嘿……”冷笑連聲,劍招疾變,劍上隱隱發出風雷之聲。
這一招不但是攻守兼具,分取三人,同時功力大增,挾著雷霆萬鈞之勢,劍光如潮,排空捲到。
三個綠衣人萬萬想不到對方劍上功力能夠陡增數倍之多,都感到對方劍勢重如山嶽,無法抵禦,不禁一齊後退,左劍右拐各各施出神妙護身招數,封得嚴嚴密密。可是那蒙面青衣人劍勢太強,迫得三個綠衣人腳下連退數步,手上連變五招,方始抵住對方的一招。
那蒙面青衣人厲聲道:“你們抵得住這一招,也算得身手不凡,且再接我下面的十八招!”話聲中長劍疾施。但見一片劍光洶湧衝去,忽東忽西,乍左便右,招數之快,世上罕見。
轉眼間已使了十招之多,宮天撫在一旁雖有看出那蒙面青衣人功力奇高,劍招精奧為自己生平罕見。但像他這等快速打法,一轉眼就是二十招,似乎對那三個綠衣人反而有利。
方在轉念之時,只見那三個綠衣人衣袂拂拂亂飄,彷彿置身在罡風勁烈的千仞峰頂上,宮天撫突然一凜,心想敢情他這一路快速劍法,雖招數已施展過但威力仍存,看來再來數招,劍氣便即布成無法突破的鋼牆。
那三個綠衣人的武功雖然比不上宮天撫,但眼力閱歷卻都不在他之下,這刻也都發覺了,是時齊齊聯手合力要衝出對方劍圈。
蒙面青衣人澀聲道:“你們還想突圍而逃麼?”話聲中“刷刷刷”數劍迎面攻去,登時把那三人聯手合攻之勢擊散。
宮天撫也厲聲道:“第十九招了!”蒙面青衣人應聲道:“不超過二十招就是!”但見他身劍合一,化為一道白虹,電掣一圈,竟把三名綠衣人手中劍拐全部擊落塵埃。就在同時之間,那三名綠衣人的蒙面黑巾都被一陣強勁劍氣卷飛,露出廬山真面目。
只見那三名綠衣人之中,竟有兩個乃是出家人,其一牛山濯濯,是個大和尚,另一個頭扎純陽髻,竟是個玄門羽生。
剩下那個唯一的俗家人年約四旬,相貌堂堂。
蒙面青衣人銳目一掃,不覺大大一愣。
那三名綠衣人趁這空隙,各各取出背上兵器,那名大和尚使的是月牙方便鏟,精光閃閃,一看而知那方便鏟分量極重。
那個道人亮出的兵器卻是松紋古劍,劍身上閃出一泓青光。
那俗家人取出的乃是一柄九環刀,略一移動,刀背上九枚鋼環發出一片震耳響聲。
蒙面青衣人劍眉一皺,道:“想不到武林中號稱名門大派的少林、武當,居然教出這等藏頭縮尾的弟子。那一個可是西涼派鐵夏辰的弟子薄公典麼?”
使九環刀的中年漢子微微一震,卻不做聲。
宮天撫突然轉眼望著沙坪右邊的樹叢,厲聲喝道:“什麼人鬼鬼祟祟的?快給我滾出來。”
蒙面青衣人接聲道:“我還以為是你們的狐群狗黨。喂,你們兩位若然沒有隱衷,何妨現身出來?”
他一口道破匿伏在樹叢黑影中的人共是兩個,顯然比宮天撫高上一著。
這時沙坪上一共五人,十隻眼睛俱注視著那樹叢。隔了一陣,仍然無人現身。大家都開始疑惑那兩人是不是已經潛行逃開?
正在轉念之際,樹叢後面同時發出一聲佛號及一句“無量壽佛”。
人隨聲現,果然兩條人影縱了出來。
眾人掃目一瞥,只見這兩人竟是一僧一道。那三名綠衣人當中的大和尚及玄門羽士,見了這兩人之後,身軀斗然一震,凝眸無語。尤其是那個老道士,鼻子霎時間似乎變得更鉤和更彎曲了。
那個僧人合十道:“超力拜見慧力師兄。”
他身邊的道人也稽首道:“孤木敬謁武當二老左寒子前輩。”
宮天撫劍眉一皺,冷冷道:“想不到碰上少林、武當的弟子,慧力和左寒子兩位道兄命他們暫時退開一旁如何?”
少林的超力禪師和武當的孤木道長對他的話,宛如不聞。這兩人為了要盡一點心意,設法挽救史思溫一命,於是聯袂出了菩提庵,向石軒中指點之處趕去。地方雖是找到,但幾間屋子裡都沒有人影。他們不肯死心,四處找尋,兜回來時無意中卻窺破了一樁大秘密。
他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慧力禪師及左寒子全是瓊瑤公主的手下爪牙。這刻聽了宮天撫這麼一說,深心裡直希望慧力和尚和左寒子不聽他的吩咐,這樣便可證明他們縱是替瓊瑤公主出力,但並不至於達到完全漠視同宗同門這種情誼的地步。
左寒子陰陰一笑,搶先道:“宮公子不須費心,咱們目下先對付那兇手要緊。他們來得正好,總可以幫點忙!”
慧力禪師卻輕輕嘆口氣,不言不語。但雙眸轉動不停,好像心中在思索一個極難解的問題。
蒙面青衣人斗然仰天冷笑一聲,道:“加上他們兩個也不濟事,都上來吧!”
宮天撫為人雖是驕傲自大,但心性尚算老實,覺得那蒙面青衣人的話並非虛言。事實上這對手太強,加上兩人,未必有用處。
因此他坦白承認道:“那兇手雖狂,但他的話也有道理”
左寒子陰側側道:“本派之人就算武功不濟,攻敵不克,但自保卻有餘,宮公子毋須過慮!”
慧力禪師眼中突然射出兇光,接口道:“左寒子道兄說得不錯,敝派的武功雖不能稱尊天下,但也差不到什麼地方去,超力師弟你說可對?”
超力禪師恭聲道:“師兄之言,自然不錯!”
蒙面青衣人在那邊接口道:“你們既是自視甚高,那就動手好了。”
左寒子卻趁他說話之際,疾躍到宮天撫耳邊說了幾句話。宮天撫恍然點頭,眼光迅速地瞥視超力、孤木兩人一眼,隨即轉面向那蒙面青衣人大聲道:“你一定要我們一齊動手,若是戰敗身亡,可別怪我們仗著人多勢眾”
“廢話,我若把你們放在眼內,日後還能找……”他突然住口不說。可是眾人都猜出他下面的話,必是想說找一個什麼人較量,只不知他為何突然又不說出來!
左寒子和慧力齊齊向孤木、超力兩人招手,道:“亮出兵器過來吧”超力和尚首先取出方便鏟,孤木道長則拔出背上的拂塵,緩步走上來。
蒙面青衣人突然大喝道:“你們站住!”他大喝聲中同時舉劍指住超力和孤木兩人。
左寒子似是感到事情不妙,面色一變,口中卻陰聲笑道:“怎麼啦?莫非你忽然感到害怕?若果真是怕我們人多,那就不要他們兩人出手便是!”
蒙面青衣人怔一下,嘴唇蠕動一下,好像想說什麼,但又被左寒子激起傲氣,終於冷然道:“沒有什麼啦,都一齊上來吧!”
超力和孤木走到沙坪中,站定在慧力和左寒子身邊,左寒子悄聲道:“這敵人劍術高強,你們不可大意,記得先求自保,並且以策應我方之人為先,切勿貪功攻敵,冒失輕進。”孤木道長低低應道:“弟子謹遵法諭!”超力和尚也點頭示意。
話聲甫歇,突然一陣利劍嘯風之聲傳入眾人耳中,跟著劍氣分頭襲到。這一邊連宮天撫在內,一共六人,都疾快各揮兵器攻拒,眨眼間一片刀光劍影,籠罩沙坪之上,勁風激旋中,沙石飛走。
這蒙面青衣人的劍術別闢蹊徑,威力之大,前所未見,似乎極適合於衝鋒陷陣,在人海中生死肉搏。
宮天撫一支青玉簫功力最強,招數更是精奧,因此遭受的威脅最少。慧力、左寒子兩人比較艱難一點,但他們比起西涼派的薄公典及孤木、超力等三人,顯然又好得多。
激戰了十餘招之後,蒙面青衣人冷笑一聲,道:“機會快到啦,孤木、超力你們兩個傻瓜蛋,馬上就得屍橫就地。”
孤木怒聲道:“貧道如果死在你劍下,只怨自己學藝不精,決不敢怪別人。但你若是繼續胡說八道,可別怪貧道要臭罵你一頓。”
他說得義正詞嚴,神情真摯,一看而知出自肺腑。蒙面青衣人不覺為之一怔,隨即仰天長笑道:“你破口大罵,我也不在乎,想我此生所忍的恥辱,何止萬倍於一場辱罵!哈……哈……”
孤木道長為人甚是正派,見他口氣激動真誠;深信不疑,便不做聲。
那青衣人奮起神威,連發數招,把對方六個人迫得有如走馬燈般疾轉。他迥然笑一聲,又道:“適才我說你們兩個是傻瓜蛋,你們以為我有意侮辱,哼,哼,其實我要取你們性命,當真是易如反掌!”
超力和尚的方便鏟陡發威風,硬碰硬接了對方四劍,雖然到底功力不敵,震退數步。但慧力和尚卻驚詫顧視著師弟,一似不大願意他具有這等功力。
蒙面青衣人一面動手,一面說道:“和尚你最好留點氣力,提防住背後的偷襲。”
超力和孤木自然不是真傻的人,聞言一驚。齊聲道:“你別胡說八道。”
蒙面青衣人道:“假如我是那禿驢或者牛鼻子,自然也不願你們能夠活著返山報告掌門人。”
慧力禪師和左寒子一直都不言語,但卻不是他們不想說話,而是這個對手劍法太高,每一招都有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同時對方劍上功力,幾乎十之五六集中對付他們,所以迫得他們只好全力應敵,無暇開口。
宮天撫則全神貫注在對方劍招之上,須知他一身技藝,得自天下武林白道高手,是以胸中所學博雜異常。此刻忽然發現一種從未見過的希世劍法,不知不覺中便全神著意揣摩其中奧妙。
眾人激鬥了一陣,宮天撫突然厲聲道:“你的劍法功力已足以和玄陰教主鬼母一拼高下,但你尚有何懼,不敢說出姓名?不敢露出面目?”
蒙面青衣人傲氣沖天地大笑一聲,道:“鬼母何足道哉!”劍法陡然一緊,把六個人全部圈入劍光之內。這一瞬間除了宮天撫一人以外,其餘五人都險狀百出,五招不到,薄公典首先慘哼一聲,手中九環刀飛上半空,劃出一道精光,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他的人也跟著栽向尋丈以外。眾人匆匆一瞥,但見那薄公典後心直冒出鮮血,似是被那人一劍刺透胸膛而死。但那蒙面青衣人的一劍幾時刺到薄公典身上,沒有一人瞧見。這一來人人都感到一陣心寒。
蒙面青衣人刺死一人之後,劍勢忽懈,那五人暗暗鬆一口氣。
宮天撫想來想去,當今之世可以贏得這廝的人,恐怕只有鬼母、石軒中和於叔初等三數人。以今晚的形勢看來,自己雖然必可逃走,但慧力禪師和左寒子卻不保險,更別說要擒住此人。因此只好希望張鹹等人及時馳援,再不然就得想個妙計,激他動心去找鬼母、石軒中較量,以便全部可以脫身。
超力和孤木兩人自從被蒙面青衣人的話點破,一路尋思,都感到他的話實在不錯。再者對方當真網開一面,好幾次都應該殺傷自己,卻忽然收回長劍,可見得對方實在不須設計激起這一邊的內鬨以取利。
宮天撫突然朗聲道:“閣下雖然可與鬼母一拼,但以我看來,你的劍法仍在劍神石軒中之下。”
那蒙面青衣人先是冷笑一聲,但突然間躍開一邊,收住劍勢,冷冷道:“你的話有什麼根據?”
宮天撫等數人突然解除了壓力,都感到一陣輕鬆。左寒子接口道:“宮公子的話一點不假,就是貧道也曾領教過劍神石軒中的厲害,他真是天下第一位劍客!”
蒙面青衣人陰沉地道:“你們可是認為我不能取你們性命,所以劍法顯得比他差?”
左寒子忙道:“不是,不是,施主可知石軒中怎樣會享得這等大名的麼?”
他話聲微軟,見對方沒有作答之意,便自己接下去道:“他的成名全憑和鬼母大戰了兩次,最後又和碧螺島主於叔初幹了一場,所以天下震動,無人不知。”
蒙面青衣人道:“聽說在襄陽紅心鋪那場劍會之中,到底還是於叔初贏了。”
慧力禪師接口道:“石軒中雖是在口上認輸,但武林中卻認為他實在贏了於叔初了!
左寒子接著道:“這都不關重要,石軒中目前比施主你高上一籌的,便是在膽力和名氣兩點之上。老實說當今武林之人,碰上石軒中而和他交手,鮮有不被他的盛名壓弱了幾分鬥志,大概施主也不易例外。”
這些話說得甚是有理,蒙面青衣人雖知他們有意設法脫身,但他卻無法不認真思索這些問題。不知不覺中竟已退到沙坪邊緣。
慧力禪師和左寒子兩人互施眼色,突然悶聲不響一齊出手向孤木和超力突襲。
超力和孤木兩人一直小心戒備,可是誰也想不到以慧力禪師和左寒子的身份,竟會不聲不響出手偷襲,因此他們雖是閃架得快,但身上都受了傷,孤木道長被左寒子一劍劃傷左臂,衣裂血流。超力和尚則在左肩被方便鏟的月牙掛了一下,皮開肉綻,鮮血迸湧。兩個受傷的人不約而同地分頭縱退,打算逃走,但旋即被慧力、左寒子兩人追上。
超力和尚宏聲大喝道:“小弟一條性命不值什麼,但師兄你當真就忍心背棄師門,甘作異派鷹犬麼?”
慧力禪師聽了這話,迅急兇猛的招數竟為之一緩,超力和尚乘隙躍出圈子,轉頭疾走。
那邊孤木道長吃左寒子攔住,左寒子的松紋古劍宛如急風驟雨,勢不可當。孤木道長的佛塵拼命招架,但一則他本門奇奧招數盡為左寒子所深悉,二則功力不敵,是以僅僅數招已是險象環生。
左寒子極為注意慧力和尚的動靜,此時忽見他顧念同門之誼,被超力和尚逃走,心中大急。厲聲喝道:“慧力道兄莫為一念之仁,以致留下禍根。”
慧力禪師矍然一震,眼中兇光暴射,疾又向超力和尚撲去。
孤木道長恨聲罵道:“想不到你賊根難除,不但辜負了本門祖師長老一番愛護心血,殘殺同門。還要唆使別人背叛師門。”
左寒子長劍巧妙毒辣地斜挑上去,竟把孤木頭上冠髻削掉,只差一點便把他頭蓋骨劈開,孤木駭得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開口,全神應付。
超力和尚縱到沙坪邊緣,忽見暗影中出現兩條人影,當先一人身穿華服,手持金龍鞭,面目無情,後側的一個身穿綠衣,裝束與左寒子等人相同,頭上也蒙著黑巾。
他哪裡知道當先的一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無情公子張鹹,心想在張鹹後面的綠衣人,說不定又是哪一派中的高手,大約極為難鬥。要衝過去,還是攻取張鹹為妥。當下掄鏟直掃過去。
無情公子張鹹冷哼一聲,金龍鞭靈巧地迎上來,龍頭碰在鏟上,發出一聲震耳巨響。
超力和尚萬萬想不到對方使用軟兵器也有如此沉勁兇猛的力量,手中方便鏟雖然沒有震開多少,便也沒有迫退敵人。
無情公子張鹹這一鞭沒有擊退對方;心中大感羞惱,厲聲道:“咱們再比一比膂力如何?”
超力和尚突然間靈機一動,暗忖此人口氣狂妄,竟不知自己在少林全寺之中,膂力僅僅次於勇力師兄。但正因他口氣狂妄,可知此人身份甚高。
當下仰天大笑道:“要比就比,你們就算用車輪戰法,貧僧也不放在心上!”
無情公子張鹹揮手道:“慧力道兄等一等,這個和尚讓我對付”
慧力禪師本已追到超力身後,聞言立刻撤退丈許,道:“張公子請吧!”
無情公子張鹹道:“和尚你要是接得住本公子硬碰的‘龍飛十八鞭’,就算你能力不錯,今晚暫時饒你。”
宮天撫那廂接口道:“張兄有所不知,此僧乃是少林門下,不可任他逃生。”
張鹹微微一怔,超力和尚怕他改口,便故意冷哂一聲,道:“張公子要是不行之後,可以換敝師兄上來,他深知貧僧武功造詣,必可留下貧僧。”
張鹹怒道:“住口,別說你難逃我龍飛十八鞭,就算你招架得住,你以為就能安然返回嵩山?”
他後面的綠衣人道:“張公子所言極是,他決不能平安返山。”
此人話聲沉著有力,一聽而知必是武林高手之一。
張鹹金鞭起處,迎頭砸下,口中大喝道:“和尚小心招架這十八鞭。”
霎時間但聽“噹噹”巨響,不絕於耳。原來超力和尚也使出一路硬打鏟法,兩樣兵器每一招都碰上。那無情公子張鹹乃是集天下黑道高手絕藝大成的人,這時使出以勇力稱霸一代的“金沙勇士邦達”的硬打招數,是以手中雖是一條金龍鞭,可是勁力之雄,出人意外。
這一邊噹噹連聲巨響中,那廂的孤木道人已是身中數劍,浴血苦撐。忽然一陣急奔的腳步聲傳來,左寒子眼視四面,耳聽八方。方想奔來之人速度極快,應是輕功不錯的人,何以步聲如是之重。
轉眼間一道人影衝入沙坪之內,離左寒子尚有兩丈之遙,已自一拳遙遙擊出。
一團強勁絕倫的拳風破空衝到,左寒子心頭一凜,左手一招“閉門造車”,化卸敵拳之力。右手古劍急如掣電,直抹孤木咽喉。
那人一拳擊出之後,衝了兩步,突然又發出另一拳。這後來的一拳因是順著連環擊出之勢。力量更見剛猛,拳風過處,當真是砂飛石走,聲勢驚人。
左寒子左掌的一招勉強卸掉敵人第一拳的力量,這時右手劍已堪堪抹到孤木咽喉,可是隻差那麼一寸不到的距離,便被逼一個大翻身疾閃開去。
那人衝了過來,突然一掌把孤木迎面捲來的拂塵拍開,健臂一伸,攔腰抱起孤木,轉頭就走。
左寒子先是被此人絕強的拳力駭了一驚,可是跟著又因孤木被抱走之事駭出一身冷汗。眼角忽然瞥見宮天撫已掠過自己,疾追上去。看他身法,比那人要快得多,定然追上無疑,這才鬆了一口氣。
那邊噹噹之聲繼續傳來,震耳欲聾。超力和尚咬牙奮力已招架到第十五招,可是早在第十一招時,他已感到虎口發熱,雙腕都震得麻了。然而對方往後一招比一招有力,他自家也不知如何會再支持了五招之多。
眼看尚有三招之多,勢將無法捱得過去。無情公子張鹹冷笑一聲,道:“少林寺的金剛大力鏟也不過是這樣,今晚可把招牌砸啦。”
須知少林寺這一段金剛大力鏟,多年來號稱是在這二十四路鏟法未使完之前,天下無人能破!事實上像他們這種每一招都硬碰的打法在武林中可說是絕無僅有,因此如若據此而說少林的金剛大力鏟徒有虛名,卻大不公平。
超力和尚突然精神一振,手中方便鏟倏然反客為主,連發三招,當真是勢兇力猛,所有觀戰之人無不當場怔住。
這三招如霹靂橫飛,雷霆迅擊,雖是沒有把佔得上風的無情公子張鹹逼退,可是,張鹹的“龍飛十八鞭”也已使完。
無情公子張鹹羞愧難當;可是卻不得不遵諾言,立時收鞭退開一旁。
超力和尚擊退大敵,心力一懈,兩手無法持得住那支方便鏟,“噹啷啷”跌落塵埃之中。
無情公子旁邊的綠衣人倏然躍上去,手中鋼拐指著超力和尚背心大穴,沉聲道:“此僧全仗師門鏟法拼過公子最後三招,但他實在已無一點氣力,只看他躲不開我的鋼拐封住身形,便可證明!”
這綠衣人說話之時,目光一直在無情公子張鹹面上打轉,只等張鹹微一示意,他即出手將超力和尚擊斃。
但張鹹一世自負,哪肯自食其言,突然揮手道:“今宵且讓他逃生,諒他也活不到後日!”
沙坪那邊的蒙面青衣人喋喋大笑一聲,道:“難道竟無一人瞧出那超力和尚,最後的三招,乃是這身穿綠衣的慧力用手勢指點才施展出來的麼?”
無情公子張鹹為之一怔,兩眼射出無情冷酷之光,凝視著慧力和尚,冷冷道:“他這話可當真?”
這時沙坪之上,張咸和那用鋼拐封住超力後背的綠衣人,固然都集中精神等著慧力和尚的答覆。連那急奔過來的左寒子也緊緊盯住慧力。
慧力禪師輕輕嘆口氣,驀地大聲道:“不錯,貧僧何故如此,連自家也不明其故。超力他得到局外之人指點,僥倖躲過張公子十八招,細論起來,不能算數。”
超力和尚四肢無力,百骸欲散,聽了慧力之言,心頭一涼,幾乎要閉上眼睛等候鋼拐臨頭。
那綠衣人手中鋼拐真不容情,倏然向超力和尚背後命門穴點去。忽地鋼拐一震,橫盪開來。原來那蒙面青衣人趁眾人注意力集中在慧力和尚身上之際,已悄聲息地縱到超力及那綠衣人之間。
隨手一掌,把鋼拐推開。
左寒子雖是智謀出眾,但也想不出這蒙面青衣人何故出手救助超力和尚?當下仰天冷笑一聲,道:“尊駕亦是與少林有什麼淵源?”
蒙面人道:“我只想看看少林、武當的掌門人得知門下有人背叛之事後的狼狽樣子。”
無情公子張鹹面色一沉,金龍鞭掄處,疾撲過去,一言不發,猛攻那蒙面青衣人。左寒子及慧力禪師不敢怠慢,齊齊加入戰圈。
蒙面人劍光一展,不但抵住三件兵器,竟連那手持鋼拐的綠衣人也捲入劍圈之中。
綠衣人本來急於脫身去取超力性命,誰知拼了數招,這才發覺那蒙面人的劍法天下未見,威力之大,足以令人心寒膽落。是以不敢分神,抽空把鋼拐扔掉,亮出背上長劍。
蒙面青衣人功力固然深厚,但最厲害的還是在劍法招數上。
偶爾碰上功力碰不過對方四人合力之際,劍招巧妙一變,立時補助功力不足之處。
無情公子張鹹動手之後,竟也像宮天撫一般對此人的希世劍術著了迷,手中金龍鞭的招數守多攻少,全神探究對方劍法的精奧。
那蒙面人又戰了數招,冷冷笑道:“既然武當、少林兩派中高手也甘為人鷹犬,目下加上峨嵋派的,我倒不覺得詫異了!”他乃是從後來出現的綠衣人手中劍招,認出了門戶來歷。
左寒子突然縱聲急呼道:“宮公子快來,這廝太辣手!”
宮天撫疾奔入坪中,舉起青玉簫。正要加入戰圈。蒙面青衣人情知宮天撫武功極高,眼下這四個已不易對付,再加上他,可能便有失手之虞。正在轉念之際,卻見宮天撫突然中止了進攻之勢,站在戰圈外面,俊眉皺蹙,如有所思。
左寒子深感奇怪,抽空急問道:“宮公子可曾追上孤木?”
宮天撫嗯一聲,道:“追是追上了,但又有別人出頭!”
左寒子失聲道:“可是朱玲麼?”
無情公子張鹹聽到朱玲名字,心頭一震,陡然悟出宮天撫沒有出手助攻之故,敢情是因為朱玲在暗處瞧看,所以不肯貶低身份,出手圍攻那蒙面人。他一想起朱玲,登時心亂如麻。
蒙面人劍光陡然大盛,把對方四人迫得險象環生。宮天撫一看不對,哼一聲舉起青玉簫。蒙面人倏然化為一道白光,疾射出去,轉眼間已沒人黑暗中。
慧力禪師怔一下,道:“這廝怎麼啦?噫,超力已乘機逃掉!”
左寒子凝眸苦思一陣,苦惱地嘆口氣,道:“現在形勢已變,就算能夠把孤木、超力兩人殺死,已不中用。”他停歇了一下,又接著道:“以前只有石軒中一人知道,但目下除了他之外,尚有孤木、超力和朱玲等人知悉我等秘密。而那個蒙面的神秘兇手最為可慮,怎樣也想不出此人來歷!看來此人將是來日瑤臺之會上一大強敵,當不在鬼母、石軒中等人之下!”
慧力禪師低聲道:“左寒子道兄之言有理,那神秘兇手的武功已可與鬼母、石軒中兩人鼎足而三,同時此人手段狡譎毒辣,剛才一見宮公子想出手合攻,便飄然遠颺。換了鬼母或石軒中,決不肯作此打算。因此這廝幾乎比石軒中、鬼母更難對付!”
宮天撫、張鹹兩人均有同感,齊齊頷首。左寒子低聲道:“貧道愚見,認為目下須分出一人速與公主聯絡上,向她稟告今晚發生一切詳情。並請求公主親自出馬,佈下天羅地網,務必在瑤臺大會期前,將那神秘兇手除去。”
宮天撫和張鹹商議了一下,便決定由左寒子去謁稟瓊瑤公主,他們則另作佈置,監視住那蒙面人的行動。
這刻在菩提庵內,那清音大師正含悲忍痛殮葬庵中九名女尼的屍體。
全庵幾乎都燈燭通明,剩下連清音大師及慧根女尼一共尚有八人,都忙於誦經做法事。
清音大師一直忙到天色大亮,這才回到自己靜室之中,白鳳朱玲卻已在房中等候,見大師進來,立刻稟道:“師父,徒兒已發現那兇手蹤跡了!”
清音大師肅然道:“好極了,兇手的姓名是……”
朱玲道:“徒兒尚未查出!”
“他是那一派的?武功如何?”
“武功高強極了,徒兒從未見過這一路劍法,每一招都是險奇之極,往往敗中取勝,死裡逃生,真是再奇也沒有了。”
“哦,連你的眼力也會看不出他的來路,那麼此人目下在什麼地方?為師要請出‘白龍令符’,找這萬惡兇手周旋……”
“慚愧得很,徒兒也不知兇手下落。他矇住面部,所以連他的樣子也認不出來。據徒兒所知,這神秘兇手出庵之後,又殺死兩人。一是玄陰教的火判官秦崑山,一是已投效瓊瑤公主的西涼派好手薄公典!目下玄陰教及瓊瑤公主等兩批人,都跟這神秘兇手結下血仇。但是他們尚未敢輕舉妄動,看他們的佈置,好像要等鬼母及瓊瑤公主兩人親自來此。徒兒因急於掩護超力禪師及孤木道長兩位安全撤回本庵,因此當時雖見神秘兇手離開那處沙坪,卻無法追蹤下去……”
她歇一下,然後深思地接著道:“那神秘兇手雖然沒有露出本來面目,可是……”她突然又停口不說,清音大師等了一陣,便道:“如你未能確定,還是別亂猜!”
朱玲道:“徒兒不是猜測,只是剛才忽然想起別的事。”
她微微一笑,清音大師也感到這個女徒弟嬌美無倫,豔比春花。心中不禁微生感慨,覺得像朱玲這等美麗的人,又嫁得天下英雄都傾心折服的石軒中,可說是得天獨厚。可是正因這樣,冥冥數中註定要不斷遭受種種磨難。
朱玲道:“師父,你幹嗎這樣瞧我,難道忽然間認不得徒兒麼?”
清音大師嘆口氣道:“沒有什麼,你把要告訴為師的話,都詳細說出來吧!”
朱玲道:“先說那神秘兇手好了,徒兒只見到他鼻子以上的眼睛眉毛及額頭,但覺得非常眼熟,我知道以前一定見過此人,可是又覺得和他頂多見過一兩次面,所以無法想得起來。徒兒推測那兇手必是個相貌美俊的年青男人,從他陰險森殺的眼神可以看出他為人心胸狹窄,冷酷無情,行事出手十分毒辣!”
清音大師道:“你如果不是受他行兇之事影響了觀察力,則此人勢必早已是個血腥滿身之人!”
朱玲道:“師父說得不錯,徒兒自信觀察那神秘兇手之時,尚不至於被其他因素所影響!”
她停了一下,又道:“現在要說到剛才我忽然想起之事,那就是孤木道長、超力禪師的事!他們兩位被宮天撫及張鹹手下的綠衣人追擊,看來那些綠衣人都大有來歷,甚且可能就是與孤木道長及超力禪師同門同戶,所以他們急於要誅殺孤木道長和超力禪師……”
清音大師微訝道:“這不會是真的吧?想那少林、武當兩派門規何等嚴厲,誰敢作出背叛師門之事?更何況還要追殺同門之人?孤木道長和超力禪師兩位怎樣解釋?”
“他們還沒有說過什麼話,當時孤木道長被一個身材矮瘦的綠衣人追擊之下,身負數劍,我遠遠見到後即請胡猛大叔疾奔上去把孤木道長救出。宮天撫疾追上來,徒兒出面攔阻,本待詢問他一兩句話,可是宮天撫一語不發,立刻退回。這時超力禪師正和無情公子張鹹打得激烈,打完約定的十八招以後,那神秘兇手在一旁以言語相激,另一個綠衣人突然用鋼拐威脅住超力禪師。他們又說了幾句話之後,那綠衣人正要下手,神秘兇手卻又突然出手救了超力禪師,並且與張鹹等激戰起來。超力禪師乘機脫身。
其後宮天撫也要出手聯攻,那神秘兇手忽然遠颺,而徒兒為了超力禪師等安危,不敢跟蹤,便回到尊庵。徒兒是想等和師父商討過此事之後,才設法探一探孤木道長及超力禪師兩位的口氣……”
清音大師沉思一陣,頷首道:“照你所述,那些綠衣人之中,必有與孤木他們淵源極深之人無疑!不然的話,就算你不去探聽口氣,他們也會找你詳論昨夜得失!為師另外尚聽出一點,就是那神秘兇手的劍法武功,既能力敵張鹹等數人,恐怕已可與石軒中大俠相提並論!”
朱玲道:“玄陰教三人尚在本庵左近埋伏窺伺那神秘兇手,看他們小心翼翼的情形,相信在秦崑山被殺之時,都吃過大虧。由此推論,再加上師父適才想到的一點,這神秘兇手碰上軒中的話,定是震驚天下的一場龍爭虎鬥!因此……”
她沉吟一下,接著道:“因此徒兒打算暫時不理那神秘兇手,等玄陰教及宮、張他們和他真正大大拼上一次之後,我們才出手不遲!”
清音大師想了一陣,緩緩道:“為師不信天下間除了你丈夫之外,還有人接得住本門的‘符風珠雨’絕藝,不過話說回來,為師多年來託庇佛門,已無嗜殺之心,假如那神秘兇手作孽太多,自取滅亡,則由誰把他除去也是一樣。……”
朱玲鬆一口氣,道:“那麼師父你是決定暫時忍耐,看看情勢如何再說了,是不是?最好能等到軒中回來。那時候就算玄陰教主鬼母,瓊瑤公主,加上那神秘兇手等都到此地,也不須畏懼了!”
清音大師聽了朱玲的話,微微搖頭,但口中並不說什麼。朱玲乃是冰雪玲瓏,聰明絕頂之人,眼珠一轉,粲然笑道:“師父雖不拒絕徒兒建議,但也不十分贊成,為什麼呢?”
她停一下嘴,略一思忖,又接著道:“師父不拒絕的是徒兒的萬全之策,假如軒中能夠在後日子時以前回到本庵,則不但他是助戰的主力,其餘像鄭敖兄等人都已恢復功力,我們更加聲勢浩大,足以與天下任何幫派抗衡。而師父不大同意的,徒兒猜是……可是為了本庵九位同門慘遭毒手,但兇手動機不明麼?”
清音大師眼中微露悲悼之色,緩緩道:“你猜得對,我們目前不僅要對付那神秘兇手與及宮、張、衛浩等兩派之人。還須事先知道那兇手的動機。再者,本庵藏寶之事,若然傳揚出江湖,那也是不得了的大事!”
朱玲道:“昨晚師父剛剛說到藏寶之事,就被那班人打斷了話題。”
“為師在本庵隱修數十年以來,從未親自去探過那藏寶,不過聽你師祖昔年說,藏寶地點事實上不在本庵中,而在庵南數里外的山腹之中。不過入口處卻在你見過的那座茅屋之內,從那入口進去,有條地底通道長達十里以上,彎彎曲曲的直達山腹……”
朱玲細長的眉毛輕輕皺一下,道:“究竟那山腹中藏有什麼寶物呢?師父可知道?”
清音大師搖搖頭,道:“你師祖和我都是方外之人,就算那山腹中藏有富可敵國的寶物,我們也不會動心。不過據你師祖俠尼檀月大師說,當年黑道中比鬼母師父木靈子名頭還要高的天玄叟龐極,曾經按照著一塊玉笏上面刻著的地圖,尋到本庵。據天玄叟龐極說,那支玉笏是他在一隻野鳥爪上取得,特意按圖索驥,尋到此地,瞧瞧有什麼東西,你祖師因藏寶一事,乃是本庵世代相傳的一大秘密,心中自然知道。當時天玄叟蒐集了天下罕見奇珍多種,任何寶藏也比他的不上,所以絕無攫奪之心,只想看上一眼就走,並且答應保守秘密。”
朱玲低哎一聲,道:“祖師一定被他花言巧語所動,讓他探究寶藏了?”
清音大師笑一笑,道:“你得知道那天玄叟龐極雖是黑道中鼎鼎大名之人,但他平生酷嗜武功和希世奇珍,所以極少有為惡之事,同時他一身功夫,幾乎已集當時武林中各派絕藝之長,你師祖就算和他動手,也未必趕得出庵,不過正因此故,你師祖才拒絕他探究藏寶。”
朱玲大奇道:“師父這話,徒兒可就聽糊塗啦!”
“那也沒有什麼可出奇的,因為你師祖知道在那山腹寶藏之處,危機重重,本庵以往所出高手不少,幾乎都完全毀在那處山腹之內,所以她不想這個沒有惡跡的武林奇人也葬身其內。”
朱玲大喜道:“可是真的麼?這樣說來,昨晚那些人想搶奪寶藏,以後就由得他們進去便是!”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12:00
第三十八章 黑風白水
清音大師說:“我佛慈悲,為師乃是出家的人,此生未能普渡天下眾生,卻也不能讓他們作飛蛾撲火。否則,這等血腥罪孽,豈不是等於為師雙手做成?”
朱玲暗中微笑一下,口中卻連忙道:“師父請恕徒兒失言之罪!”
“這也怪不得你,要知為師長居此庵之中,就是為了要盡守護之責。”
朱玲道:“那麼那天玄叟到底有沒有進去?”
清音大師道:“為師不是說你師祖阻擋他不住麼?他進是進去了,不過因得到你師祖事先警告,所以居然全身而退,可是出得來時,人已狼狽不堪,據說他還是因為知機識趣,不敢妄起貪心,所以只吃了一點虧就退了出來。”
朱玲突然問道:“假如證明那神秘兇手的罪行,師父你阻止他進去探寶麼?”
清音大師怔一下,口中連聲唸佛。過了一陣,朱玲又加上幾句,道:“假使那兇手十分無賴,打不過就跑,因此連師父你或軒中都沒有辦法,可不可以讓他進去?”
此時滿室浮蕩著清脆悅耳的佛號,清音大師慈眉緊皺,想來想去,也答不出話來!
朱玲微嘆一聲,道:“師父你既然感到為難,那就忘記剛才的話吧!”
清音大師頷首道:“為師委實無法作答,我們剛才說到哪裡?對了,我說天玄叟龐極狼狽逃遁出來。原來那山腹之內,下通地底,因此有兩種天然的東西,不是人類血肉之軀可以抵受……”
朱玲突然矍然側耳,傾聽外面的聲音。清音大師道:“你出去瞧瞧,光天白日之下,他們不敢這樣大膽吧?”
朱玲立時疾縱出去,不久便獨自進來,笑道:“師父,是超力禪師和孤木道長來謁見。”
清音大師頷首道:“請他們進來。”朱玲便又出去,一忽兒便引了一僧一道進來。
只見這兩位出家人都十分狼狽,不過經過休息之後,面色卻轉好了。孤木道長受的都是皮肉之傷,因此上了靈驗金創藥之後,已經復原無事。
大家見過禮之後,超力禪師道:“貧僧蒙庵主收容,並得到石大俠伉儷屢次救命之恩,難以言宣;但甚愧無能,甚至連犬馬之勞也無法效力。如今想立刻啟程返回敝寺報告。”
孤木道長接著道:“貧道也須返山向掌門師尊稟告一切經過,特此求謁庵主,面祈俯允!”
清音大師道:“兩位道友何須多禮,貧尼受之有愧”朱玲接口道:“兩位可是急於返山稟告尊長關於綠衣人之事?你們已知道他們是誰了麼?”
孤木、超力都露出為難之色,須知他們面對朱玲,不能不答覆任何問題,但這等有關門戶羞恥之事,卻又不想說出來。朱玲又道:“他們勢必在路上等候攔截你們兩位。”
孤木道長答道:“那也是無法之事,貧道只要想起門戶的羞恥,就覺得片刻也不能等待!”
超力禪師垂頭道:“貧僧如能早日見到方丈大師,把一切詳情稟告之後,就算立即身死化灰,也是甘心!”
朱玲道:“兩位心中的焦急,想來千言萬語也難以形容。既是這樣,當真無法挽留。”
清音大師一直默默尋思,突然間眼中現出智慧之光,緩緩道:“玲兒說得對,貧尼等實在不能強留兩位在此,並且可惜本庵適好有事,為了要保存許多條人命之故,也無法分身相送。雖是預見兩位此行必遭險阻,卻只好暗禱佛祖慈悲垂佑!”
孤木和超力怔一下,孤木首先道:“庵主話中禪機深微,貧道慚愧得很,尚未能夠領會?”
超力和尚接口道:“是啊,庵主說及關天人命,難道是指本庵將有殺戮之劫麼?”朱玲也詫異地望著庵主,清音大師道:“不錯,本庵在這一兩日之內,將發生接二連三的命案,貧尼必須盡力阻止。”
超力禪師道:“庵主慈悲為懷,自然要盡力挽回浩劫的了!”
孤木道人道:“貧道斗膽請問庵主,是否對頭們有跡象大舉進攻本庵?”
清音大師道:“他們進攻與否,貧尼倒不放在心上。但他們的來意,兩位大概還未知道,乃是想搶奪本庵多年以來由歷代庵主看守的一宗寶藏。這宗寶藏所在之處,兇險無比,任是武功高絕天下的人,進去取得後也一定無法全身而退!所以本庵目下的責任,就在盡力不讓那些逐鹿寶藏的人,能夠進入寶藏地點!”
孤木道人和超力和尚凝眸想了一陣,突然間一齊嘆了一聲。
超力和尚道:“庵主當真稱得上大慈大悲菩薩心腸。”孤木道人接口道:“庵主對於敵人尚且如此用心,貧道卻只為了本派內的恩怨著想,真是慚愧無地!”
朱玲欽佩地望師父一眼,心想這樣留住那一僧一道,除了清音大師這等慈悲智慧的人,誰也辦不到。目下不但增強了本庵實力,還可保全他們的性命。此舉真是功德無量……
那超力、孤木兩人既然留下,調派上可就方便得多,最後決定由這一僧一道留守在養傷眾人的房中,胡猛暫時看守那座茅屋。
清音大師及朱玲休息一會,再去接替胡猛。
這座菩提庵平靜了整整一個上午,到了午時過後,四條人影迅疾如風般越過幾座屋頂,最後落飄落在茅屋門前。
這四個人都是熟客,原來是宮天撫、無情公子張鹹與及一高一矮兩個綠衣人。從他們所帶的武器上,可以認出乃是少林的慧力禪師和武當二老之一的左寒子。茅屋後沒有門板遮掩,因此室內一望而知,只見本菴菴主清音大師獨自在屋內盤膝趺坐。
在她雙膝前面的地上,放著一支兩尺許長的白色令符,旁邊還有一串極長的楠木佛珠。
宮天撫微哼一聲,道:“張兄請看,她把玉龍令符及一百零八粒佛珠都取出備用了!”
無情公子張鹹道:“今日的一場激鬥,總免不了,咱們無須與她多言,耽誤時間!宮兄以為如何?”
清音大師端秀的臉上突然現出苦笑,接聲道:“善哉,善哉,諸位何須這等匆忙呢?”
宮天撫沉聲道:“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今日重來此地,為的就是寶藏。庵主可有反對之意麼?”
張鹹跟著道:“假使庵主認為可以商量,坦白告以藏寶之處,我們可以將一部分歸還與你!”
清音大師道:“寶藏的地點不在本庵之中,貧尼決不打誑。諸位最好設法探聽清楚之後,徑自去取!貧尼一個出家的人,不敢分潤任何珠寶財物!”
宮張兩人怔一下,心中都相信清音大師不會打誑,但這叫他們到何處探聽藏寶的確實地點?
後面的左寒子陰笑一聲,道:“庵主使出這種緩兵之計,並不高明。你可是想等石軒中回來麼?哼,哼,這想法大可不必,石軒中如果回得來,倒是大大的奇蹟了!”
他歇了一下,突然厲聲道:“既然藏寶不在此地,你為何要在此茅屋之內?同時又帶了武器?”
張鹹、宮天撫兩人連連點頭,都十分讚許左寒子的詰問。
清音大師和緩地道:“道友毋須對貧尼疾言厲色,試想貧尼主持本庵,難道在庵中還不能自由行動?再說這座茅屋之內,一目瞭然,藏寶焉能在此。”
門外四人都用心搜索屋內上下及四周,左寒子陰笑一聲,道:“庵主敢不敢起身,取開蒲團?”
清音大師默然不語,隔了一陣,才道:“貧尼所坐的蒲團之下,有一方石板,乃是地道的入口。”
話未說完,門外四人都縱聲大笑,宮天撫道:“張兄,你我太老實了,居然相信這尼姑!”
清音大師道:“這條地道通往庵南的山腹之內,長達數十里以上。貧尼說過藏寶不在本庵之內,難道有假?”
張鹹叫道:“慢點,慢點,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們聽聽,為何你一下子就把地道入口等和盤托出?”
“自然可以,那山腹中的寶藏雖是由本庵歷代相傳看守,但並非本庵所有,因此存在或者失去,與本庵無關,不過……”她正要把山腹內的天險說出來,那四人已爆發出一陣狂笑,淹沒了她的話聲。
左寒子大聲道:“庵主你的話不是當真吧?”
清音大師幾曾被人如此不尊重過?心中甚惱,應道:“自然是當真。”
左寒子接口道:“那好極了,你說那寶藏存在或者失去,都與此庵無關。那麼就勞駕走開,我們好進去取寶。”
清音大師一時之間,啞口無言,最後只好嘆口氣起身。
宮天撫和張鹹兩人甚喜,一齊搶入茅屋之內。宮天撫用腳撥開地上蒲團,登時發現其下有個海碗般大的鐵環,嵌在石板凹槽之內。
無情公子張鹹笑道:“咱們終於找到這寶藏,左寒子道友口舌之能,不啻十萬虎狼強兵,兄弟極感佩服!”
清音大師見他們都搶入茅屋,反而被擠了出來。她站在門邊,眼見那四人即將揭開石板,進入本庵鎮守了數百年的秘密地道,心中一陣難受,竟忘了開口。
宮天撫俯身抓起鐵環,正要出力掀起蓋在地道入口處的石板。
突然間一陣淡淡的香風送入眾人鼻端。
宮天撫怔一下,轉眼望著張鹹,輕輕道:“她又來啦……”張鹹也望著他,點頭道:“是啊!”臉上流露出為難之色。
茅屋之內已多了一個身穿雪白羅衣的美女,她冷冷道:“宮天撫你不要臉!”
宮天撫松開鐵環,收回手掌。卻聽那白衣美女又道:“張鹹你也是不要臉的人。”
左寒子發話道:“石夫人豈可出口傷人?兩位公子可不是懼怕夫人的武功,只不過顧念舊日情誼,所以不願反駁!”
白鳳朱玲玉面籠凝著一股寒意,冷冷道:“住嘴,誰跟你吃裡扒外,背叛師門的下流胚子說話!”
左寒子眼睛眨也不眨,但一旁的慧力禪師卻垂下頭顱,似是感到十分慚愧!
左寒子想了一想,道:“夫人罵到貧道頭上,可見得孤木他們已供出一切,等一會這筆賬必須算一算!但目下卻須請石夫人說一說,宮、張兩位公子有什麼不要臉的地方?”
朱玲見宮、張兩人都不開口,也不望自己,心中忽然一軟,暗想他們平日何等驕傲自負,可是為了深愛自己之故,竟能忍受侮辱。此刻似乎不必再加以辱罵!心念一轉,便道:“你們和銀髯叟衛浩約定要擒到兇手以後,方始再作尋寶之舉,但目下你們已自食諾言,是不是不要臉?”
左寒子道:“姑娘怎知我等不曾擒住那神秘兇手?”
朱玲怔一下,道:“你們已擒住那神秘兇手?他是誰?”
左寒子道:“目下尚未查問出來,但相信那神秘兇手身世之謎,不久便可揭曉!”
朱玲立刻冷笑一聲,道:“自古道是口說無憑,誰能證明你們不是胡說吹牛?也許你們已查知那神秘兇手業已遠颺別處,於是大言不慚,企圖矇混過去。”
左寒子道:“石夫人要是不信,那就沒有辦法了!”他向慧力禪師丟個眼色,突然一齊擊穿茅屋草牆,閃出屋外。左寒子大聲道:“我等先去找孤木等算賬!”
朱玲本來極為焦急,只因那邊只有一個胡猛可以邀敵其中之一,剩下孤木、超力兩人,雖然武功不弱,但從這兩人昨夜所露的身手,似乎高出他們不少。這一來就算以二敵一,卻也未必能夠安然無事。
因此她必須即速出手攔截住一個人,或者跟蹤追去,可是這一剎那間突然又有一個疑念浮上心頭,那就是左寒子他們既然要找孤木超力的晦氣,為何最後還要說出口來?倒像是深恐自己不知道似的?疑念一生,便沒有立即跟蹤迫出屋去。外面的清音大師輕叱一聲,道:“你們兩位留下其一怎樣?”話聲中夾有一陣低微的嘯風響聲。
朱玲一聽便知庵主正以武林震驚的木佛珠,截住其中一人。
心頭大寬。同時之間也就想出左寒子的用意,必是“調虎離山”
之計。可是內中還有一點不明白的,就是他們為何顯出要把自己誘開此地。難道他們認為庵主清音大師比不上自己的青冥劍?
茅屋外慧力禪師此時被一粒緊接一粒的木佛珠逼得施展出全身絕技,嚴密防禦,竟無法越過院牆去。
左寒子已越過院牆不見,可是片刻間又縱回院內,厲聲道:“石夫人出來,貧道想領教你幾手劍法!”
朱玲眼珠一轉,見宮、張兩人一直默然屹立,至今尚不言語。
驀地腦際中靈光一閃,悟出那左寒子用盡心機想誘開自己之故,一定是宮、張兩人曾堅決表示不肯與自己動手,所以唯有由他設法引開自己。
她冷笑一聲,道:“你無須白費心思,引我離開此屋,乾脆都進來吧,你們的目的不是要取得寶藏麼?”
左寒子聽她說中要緊之處,噫了一聲,果然走入屋中,眼睛轉動時射出狐疑的光芒。
清音大師也停手不發木佛珠,慧力禪師大大鬆口氣,也縱入茅屋之內。
白鳳朱玲冷笑道:“你們想進去取寶,須知此事大不容易。”
左寒子道:“石夫人如要攔阻,自然不易!”
朱玲道:“我既然叫你們回來,當然不出手攔阻!”宮、張兩人大感意外,迅速地瞥她一眼。這一眼不看尤自可,看了之後,就忍不住凝停在她豔麗迷人的面上。
清音大師誦聲佛號,道:“玲兒你……”朱玲卻接口道:“師父著急了,但你老放心,徒兒這就把內情坦告他們。”她轉回目光,輪流掃瞥那四人,繼續道:“家師以佛門大慈大悲之心,阻止你們妄取寶藏,但你們一定都誤以為她乃是不甘損失。然而事實上她卻是不想你們自取滅亡。”
左寒子道:“石夫人此言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朱玲道:“信不信由你,須知在藏寶之處,天險重重,凡是妄想得到寶藏之人,非死不可!”
左寒子冷笑一聲,道:“既然如此,令師及石夫人兩位大可不必阻止他人進去,嘿……嘿……”
朱玲怒道:“你這廝真是該死,若果你敢進去,那就自己出手,不必拉著旁人送死!”
左寒子他平生足跡踏遍天下,自念世上天險如毒瘴天壑,蛇獸淵壑等未有不曾涉歷過,因此就算朱玲非是虛聲恫嚇,他也不怕。何況其中尚有一點,最使他難以相信的,那就是藏寶之處如果真是無法逃生的絕地,清音大師何須阻止仇敵對頭入內?
這個入魔已深的道人死也不信清音大師當真是具有菩薩心腸,所以認為清音大師及朱玲必是虛聲恫嚇,事實上不會那樣厲害。
當下搶著應道:“石夫人之言雖是有理,但若然藏寶之地下入者有死無生,則你大可不必費心,誰叫我們貪心太重,自願送死。
兩位公子以為貧道的話可對?”
宮、張兩人一齊頷首,朱玲細長的眉毛輕皺一下,轉面向清音大師道:“師父,他們堅持要入內探藏寶,目下除非我們能把這四人打出此庵,不然的話,萬萬阻之不住。”
清音大師道:“我們雖回天之力,但總得盡心盡力阻止他們,少死一人,就是一件功德!”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震耳笑聲,跟著有人道:“我等來遲一步,居然被別人著了先鞭。”
話聲傳入朱玲耳中,嬌軀竟為之一震。外面院子刷刷一連落下四人,她從門口向外望去,只見院子中站著的是厲魄西門漸、銀髯叟衛浩、鐵臂熊羅歷和王珪等四人。
清音大師一看今日的形勢,已知無法阻止浩劫,不覺誦了一聲佛號。
銀髯叟衛浩向屋內疾瞥一眼,洪聲笑道:“還好,他們尚在僵持之中。”
西門漸道:“庵主你被那幾人擠了出來,寶藏可是就在茅屋之內?”
清音大師道:“寶藏不在此處,但那通往寶藏的地道入口卻在屋中。貧尼無意攫寶藏為已有,不過本著佛門慈悲宗旨,不得不沒法阻止妄起貪心之人。”
銀髯叟衛浩道:“女尼,你等別的時候再向我們說教,現在沒有閒工夫跟你窮聊”
朱玲怒聲叱道:“你是什麼東西,竟敢目中無人。我師父她如果肯開殺戒,哼,哼,憑你那幾手功夫,能夠走得上百招,我就服氣。”
衛浩冷笑一聲,道:“玲姑娘火氣真大,本座只知敝教主是你的師父,再說今日之事,已如箭在弦上,玲姑娘不妨再加三思,假使你們兩人想守住地道入口,勢必成為雙方全力攻擊的目標,實在是不智之舉!”
朱玲此刻心心念念,只要保存三個人的性命,就是宮、張兩人和西門漸。但一時又想不出什麼法子,眸子微轉,已瞧見宮天撫和張鹹想打開那塊石板。這一急非同小可,大聲喝道:“喂,你們兩個想幹什麼?”
宮天撫和張鹹好似不知如何回答她的話,左寒子搶過去一手把石板掀了起來,登時露出一個半丈大小的洞口。
西門漸、衛浩、羅歷等人分頭撲到茅屋,只聽嘩啦啦暴響聲中,那座茅屋四分五散,倒向一旁。
左寒子因強敵環伺,倒也不敢貿然入洞。宮天撫凝視著西門漸,冷冷道:“此地可不是碧雞山,你們最好不要張狂。”
西門漸獰笑一聲,道:“放屁,你管得著本座的行動麼?”
朱玲靈機一動,朗聲道:“你們最好先拼上一場,瞧瞧哪一方有本事佔取寶藏!”
西門漸、宮天撫聽了此言,登時煞住出手的勢子,都想到假如雙方先拼一場的話,極可能兩敗俱傷,誰也得不到寶藏。
朱玲就是怕他們打起來,局勢無法控制,所以故意那樣說法,提醒他們。
這時見雙方已抑制住怒氣,便又朗聲道:“還有一個法子,最是公平不過,只不知你們願不願意聽?”
左寒子覺得極為奇怪,萬萬想不到朱玲最大目的,乃是不想宮、張及西門漸三人送死,所以他想來想去,都不明白朱玲為何反使雙方打不起來。當下應聲道:“石夫人高興說的話,大概也沒有人反對!”
朱玲道:“你們雙方今日一定各有顧忌,打不起來,事實上實力也差不了多少,這種情勢可能僵持到很久很久。”
銀臂熊羅歷插口道:“然則玲姑娘有何高見?解決這種僵持的局勢?”
朱玲道:“當然有啦,我可以暫充公正人,你們雙方第一先答應彼此同心合力,設法把寶藏取出來,等到真能把寶藏取出,然後平分也好,拼個死活也好,那都是後話,暫時不提。”
她微微一笑,似是對雙方眾人都靜靜傾聽的形勢感到十分得意。
“目前先談取寶的問題,你們雙方可以各派一人,聯袂進去查探。反正裡面地方不大,人多並無好處,你們說是也不是?”
左寒子沉吟道:“從石夫人的話聽來,那就是說你已有放棄守護寶藏之心了?”
朱玲道:“我早說過進去探望之人,有死無生。老實說我可不像家師那等慈悲為懷,你如果敢進去,那就進去,我決不攔阻!”
鐵髯叟衛浩生恐這是朱玲偏向宮天撫、張鹹那一邊,故意這等說法。連忙接口道:“玲姑娘剛才的話,似乎竟猶未盡。”
朱玲斜睨他一眼,微笑道:“你如果唯恐等不及送死,那就和他一起進去!我想說的,也不過要告訴諸位,誰想入洞探寶,就得先與我較量一下,我認為有資格的話,就可放行。”
左寒子詭笑一聲,道:“石夫人對貧僧及衛副教主都特別客氣,已表示可以不經石夫人利劍考驗,就得以進入地道探寶。但貧道卻不想孤身入探。想結個伴同行,石夫人不會反對吧?”
白鳳朱玲應道:“當然可以,否則你就要疑心我地道之內,設有埋伏,不過誰要與你結伴,均須先過我這一關。”話聲中已掣出青冥劍,劍上森森寒氣,遠侵四周諸人肌膚。
慧力禪師挺身而出,取出月牙方便鏟,道:“貧僧斗膽請夫人賜教。”
旁邊的人都紛紛退開,讓出大片地方。朱玲道:“很好,你的武功我已略知梗概,因此三招就足夠了。”
慧力禪師這刻卻不敢有半點輕視朱玲的三招。橫持方便鏟,凝神以待。眼前青光陡盛,森森生寒的劍氣已逼到身前。朱玲這一出手,所有的人都感到那青冥劍真不愧是崆峒鎮山之寶,劍上光華固然強烈炫目,最令人心驚膽落的還是劍上的森森寒氣。就是眼力普通的人,也可以感到此劍決非凡品。
慧力禪師忽然大感為難,原來他本可施展一招“龍蛇鬥”封拆敵招,可是這一招必須以鏟上月牙掛勾對方長劍,他的方便鏟雖是千錘百煉的精鋼打就,碰上普通一點的寶刀寶劍,仍可不懼。
但朱玲用的青冥劍看上去太以厲害,因此不敢冒此大險。念頭轉間,只好使出少林絕招“遮天蔽日”,但見他人隨鏟轉,呼地一鏟向朱玲左肩砸去,竟是以攻為守。
朱玲劍術本就極為高強,加上數年苦修,更是精妙。這時口中輕笑一聲,腳下移宮換位,玉腕抖處,陡然撒出數十點青光,直灑敵人。
宮天撫和張鹹兩人見她功力之高,遠非昔比,而且劍勢變化之際,已是一代劍家的氣派,當真是精奧險辣,兼而有之。兩人心頭都為之大震,不禁一齊驚咦出聲。
慧力禪師萬料不到自己招數變化只差了一線,便陷入險地,這時也顧不得對方手中之劍如何鋒利,立時一招“法輪常轉”,一面以鏟護身,一面使出奇奧腳法,突然斜閃開去。
朱玲劍勢一挫,跟著虛戳一劍,一股劍氣潛撞出去,“蓬”地一響,慧力禪師竟被震退一大步。
她收回青冥劍,笑了一笑,道:“你雖然未傷在我劍下,但畢竟已敗,按理說就不該伴他進去探寶!”
慧力禪師怔一下,道:“石夫人劍術實在精妙,貧僧甚是佩服,但這樣子就要貧僧放棄探寶,未免有失公允。”
朱玲本是覺得這個少林和尚的人還不錯,所以想保全他的一命,但這個心思又不能明白說出。想了一想,道:“那就隨你的便,我不會出手攔阻。”
鐵臂熊羅歷明知西門漸不肯輕易向朱玲動手,此時唯恐銀髯叟衛浩勢孤,立刻大聲道:“敝座也想進去開開眼界,玲姑娘是不是也要賜教三招?”
白鳳朱玲瞧瞧他,心想這鐵臂熊羅歷乃是鬼母心腹大將,為人持重而精明,一身武功在玄陰教諸香主之中,已是數一數二之流。玄陰教能有今日的成就,此人可記首功。因此莫看他不常做什麼惡事,其實他一身惡孽,當真是如山之重,如水之深。
心念一轉,便道:“我深悉你的武功如何,不用試啦,希望你們都能夠活著出來。”
清音大師眼見這些武林高手,個個貪慾焚心,情知無法勸阻。
因此雖是對朱玲的安排不甚滿意,卻也無可如何。自個兒退開老遠,閉目唸佛。
先是左寒子及慧力禪師由入口處進去,他們走完了深入地下的石牆之後,便隱沒在黑暗的地道中。
銀髯叟衛浩和鐵臂熊羅歷暗中估量自家實力,認為就算遲一步到達藏寶地點,也不相干,因為那時對方兩人已無外援,儘可在地底拼出生死之後,才取寶出來。故此他們等了一陣,才走入地道。
那地道深入地下竟達五六丈之深,極為寬廣,而且甚為黑暗。
衛浩、羅歷兩人都是老魔頭的身份,也不須打招呼,齊齊停步,閉目調息。片刻後睜開眼睛,已可以隱隱約約看出地道的景象。
只見這條地道高達丈半,寬約兩丈,四壁及洞頂均是岩石,凹凸不平,看上來黑影幢幢,宛如無數奇形怪獸蹲伏壁上。
兩人都感到地道之中一股陰寒之氣,侵襲身體。羅歷觀察了片刻,便向衛浩道:“這條地道形勢險惡,但卻似是天然生成,看來玲姑娘所說的天險重重,一定不虛。”
衛浩道:“天險必無疑,不過本座卻懷疑這條石道是否天然生成,你看地面平坦如鏡;全然不似四壁那等粗糙不平!如果此一地道曾經加以人工修建,暗藏精巧埋伏,只怕比天然險阻更為可怕。”
他們對答之時,唯恐地道傳聲甚遠,所以都以上乘氣功中的“傳音”功夫交談,因此寂靜的地道中絲毫不聞半點聲息。
兩人聯袂向前奔了十餘丈遠,那條地道越見彎曲,有時甚至於轉向入口的那一方。如是者又走了十多丈,地道中陰寒之氣已逐漸減輕。
衛浩忽然停步道:“慢著,羅香主可曾發現先前那兩人的蹤跡麼?”
“沒有!”羅歷簡短地回答,這時地道中黑暗之極,他們的目力雖然迥異常人,但此刻在運足目力瞧看之下,仍然無法看清周圍的景象。
衛浩深思一陣,道:“假如那兩人藏在一邊,等我們先打頭陣的話,我們吃虧就大啦。”
鐵臂熊羅歷應道:“副座所慮極是,武當二老之一的左寒子在武林中出了名是陰損狡詐中一流腳色,說不定除了有匿伏暗處,讓我等先打頭陣之外,還有些別的陰招。”
衛浩沉吟片刻,道:“咱們光是考慮也不中用,還是付諸行動,且到前面瞧一瞧究竟是何景象,然後再行決定”
兩人復向前走,那條地道一直是那麼高大寬敞,足足可容數十人一擁而進。同時似乎更加迂迴彎曲,因此走了四五里之遙後,估量離那菩提庵仍然在二里之內。
這時漸漸覺得悶熱起來,他們兩人雖然仗著內功甚深,閉住呼吸的話,可達幾個時辰之久,是以不怕會悶死。但到底覺得有點驚心,尤其是這條地道迂迴彎曲,假使在後面出路之處突然被人堵死的話,那時候麻煩就大了,說不定會活活生埋在距地面深達數丈的地道中。
衛浩考慮了一陣,突然道:“羅香主即速回身疾馳到入口之處,然後再一路巡邏過來,但是萬萬不可再深入,等本座獨自往前探。好在這地道寂靜如死,聲傳極遠,咱們以蟋蟀長鳴為暗號,仿照本派平常以鳥啼為暗號之法,互傳信息!”
羅歷想了一下,道:“副座有命,敝職自不敢違,但副座孤身入探,不免稍嫌勢孤,務請副座再加考慮,最好讓敝職一齊前往!”
衛浩道:“假使咱們退路被截斷,縱然探到寶藏,也是無用。
何況今日此舉,教主甚為重視。”
鐵臂熊羅歷想了一下,道:“那麼副座務必多加小心,敝職遵命巡邏便了。”
衛浩真氣一提,又向前奔去,這時他為防萬一,已將呼吸閉住。
迂迴曲折地奔了四五里路,突然間聽到潺潺水聲。再轉了四五個大彎,水聲越來越響,似是山間小型的飛瀑激湍之聲。
衛浩失驚地想道:“不好了,我沒想到這條地道彎曲得太厲害,同時也許有很多通氣之處,所以聲音傳不過兩三個彎以外。”
他一邊想一邊仍向前走,瀑聲越來越響,又轉個彎,眼前陡然感到光亮了不少。
定睛一看,只見眼前竟然分開兩條通路,其一漆黑異常,另一條則透出光線,同時那瀑聲就在此路傳了出來。
銀髯叟衛浩捋髯瞧了一陣,心想,說不定漆黑無光的通路才可到達寶藏之地。可是這一邊有光線水聲,不妨先去瞧瞧情勢。
在這等情況之下,任何人都會有選擇有光的通路,都會考慮到進去後瞧瞧勢頭不對,尚可退出轉回這邊黑暗的通路。
一經決定,衛浩便奔了進去。那條通道一開始就轉彎,大約走了三丈,眼前豁然開朗。
正當前面去路約有四丈之遙,有一道寬達丈半的瀑布像巨大的簾子般沖瀉下來。地面恰好是凹了下去,也不知有多深,那道飛瀑向凹處落下,所以地面沒有泉水。
他四下打量一眼,但見此地高曠寬敞,竟是個極大的洞窟,洞頂離地最少也有四丈之高,四周大概一共有畝許大小。
那道瀑布由四丈高的頂端沖瀉下來,活像一匹寬達丈半的白布。靠著瀑布上的反光,使得這個巨大的洞窟都光亮許多。
在那道瀑布之前,站著十餘個人。衛浩一眼瞥見,嘴角卻泛起一絲冷笑。
他大踏步走進去,再向四周望了一眼,只見在進入洞窟的地道入口左右兩旁,都有著同樣大小的洞口,形狀都甚為相似,因此如果不曾留意,進去後再想出來,一定辨認不出。
此刻他就算細細辨識一陣,仍然覺得不易辨別。
衛浩再細瞧一眼之後,這才掉轉頭向瀑布走去。
瀑布前面的十餘人影都屹立不動,只有一個聞聲回顧。
此人身穿肥大的綠衣,頭上沒有蒙著什麼,背後揹著方便鏟,正是少林寺慧力禪師。
他見到衛浩走過來,便頷首道:“副教主來得正好,請看這些人。”
衛浩躍到他跟前,先向瀑布下墜之處一望,原來那兒乃是一處深淵,若果形容真實一點的話,倒不如說是地面裂開一道深深的夾縫。
這條裂縫生似是大地張開嘴巴,永無厭足地鯨吞那道飛瀑泉水。深度難以猜測,因為瀑聲震耳中,已聽不見下面泉水激盪之聲。至於這條裂縫長度是整個洞窟那樣長,約是四五丈光景,寬度從他們所站的下陷的邊緣,到對面的瀑布約是兩丈許,但瀑布後面是否尚有地方,抑是剛好貼著石壁沖瀉下來,那就不得而知。
衛浩的目光轉到左邊那十餘人身上,仔細一看,隨即疑惑地搖搖頭。
那十餘人都站在裂口的邊緣,身上不但沒有衣服,而且連血肉毛髮都完全不見,只剩下灰白色的骨骼,僵硬地站立不動。
他們的頭顱完全是向上面仰看的姿態,不過這時面上已沒有肌肉及眼睛,因而無法測出他們的表情是驚是喜?與及究竟是不是仰望著什麼奇異的事物。
銀髯叟衛浩久涉江湖,眼力自是高人一等。目光略一流轉,已發覺這十多具骷髏雖是有高有矮,有男有女,但個個骨頭都較常人粗大,顯然這些人生前都是武林高手!
少林慧力禪師踱過來,口中誦聲佛號,道:“副教主閱歷豐富,貧僧自知望塵莫及。這些人因何而死?死前為何都向上面仰望?他們遭難已有多少時間?這幾個問題貧僧百思不得其解,副教主是否肯為貧僧啟此茅塞?”
大凡人都愛戴高帽,這慧力禪師在少林中乃是有限幾個高手之一,名望甚重。這時居然說得這等謙虛,好像銀髯叟衛浩如果不肯解答的話,就再也無法想得出來。
衛浩聽了如何不喜,微笑道:“禪師好說了,本座目下只能胡亂猜測,是與不是,可就不敢確定了。”
他停歇一下,生似是思索其中疑難之處,過了一陣,緩緩道:“這裡一共是十四具骷髏,從他們的骨頭粗細看來,可知個個俱是高手。”
慧力禪師佩服地點點頭,道:“副教主法眼如電,確實令人欽佩。”
衛浩道:“那也不算得什麼……其次從他們骨頭上的色澤看來。其中有兩個最少也在二百年以上,然後有五個是一百年前死去的,剩下的七個,距今最近的一個也當在四十年以前。”
慧力禪師頷首道:“這樣說來,此地已有四十年以上沒有人來過了。”
衛浩道:“禪師說得不錯,此地最少也有四十年未見人跡了。”
他突然住口,沉思了一陣,又繼續道:“這十四個已死的武林高手中竟有一半以上乃是女人,根據菩提庵世代相傳寶藏之秘事,可以斷定那九個女性乃是菩提庵女尼無疑”
慧力禪師感嘆道:“阿彌陀佛,出家人忘不了寶藏,遭遇浩劫,自是應得之罪,唉,看來貧僧今日恐怕也會遭到同樣的命運。”
銀髯叟衛浩拂一下頷下銀髯,仰天笑道:“慧力禪師你既然已脫離師門,投在瓊瑤公主手下效力,就應該把這些佛門中婆婆媽媽的思想拋開。本座真心奉勸禪師一語,那就是自古以來,越是三心兩意,東搖西擺之人,往往最先完蛋,而且死了也沒有人感到痛心,為你賣命報仇雪恨。”
慧力禪師臉上一紅,道:“貧僧心中之病,竟瞞不過副教主法眼,說來慚愧。”
衛浩笑了一下,道:“我個人是個贊成做事要徹底的人,所以雖然時時有過激之舉,可是總括此生,失敗卻較少。”
他停一下,接著道:“禪師不必介意本座之言,咱們還是回到正題上。”
他緩緩從那十四具排列在裂縫邊緣的骷髏後面走過去,然後又慢慢走回來。這一來一回,他已把十四個骷髏精密地視察兩遍。
他在慧力禪師面前停步,道:“禪師可曾注意到,這十四人個個都作出想向上躍起的姿勢,從腿骨的角度,可以斷定他們直到死時,全身氣力尚在。沒有一個是餓死或者被人攻擊致死。”
慧力禪師道:“這樣說來,難道此地有一種特別之物,可以取人性命於無形麼?”
“我也猜不出是什麼東西,按理說他們除非在仰首凝望,雙腳用力要縱起之際,突然死去,才會留下這種形象!”
慧力禪師雙目陡睜,大聲道:“他們會不會是望見什麼恐怖之物,登時嚇死?”
銀髯叟衛浩怔一下,皺眉尋思,過了一會,道:“除了這個勉強的解釋之外,好像已別無可能!但是這些人個個都被嚇死的話,那是什麼東西呢?”
兩人想了一陣,衛浩又道:“人世間各種至慘的景象,我都瞧過,慘事決嚇不死人!然而我們可以推想得到,就算是閻羅王顯形,升殿開審,最多也不過一死,何須活活駭死?”
慧力禪師道:“或者有些奇怪之物,突然出現,可能比閻王爺更駭人。”
說到這裡,他的眼睛突然一亮,道:“是了,這一十四人必是活活嚇死無疑!貧僧雖然不知是什麼東西,但可以想像得到,那些嚇不死的人,事後已經離開,而這十四個人一定都是膽子較小的。假定曾經有過許多人進來,卻只死了這十四個人,我們今日碰上了,當然覺得十分玄妙難測了。”
衛浩道:“死因暫且不管,也許等一會咱們親自可以見到。”
說到這裡,兩個人暗暗都覺得寒心,可是外表上都裝出不在乎的樣子。
“禪師可曾注意到地上?他們的兵器都跌墜在腳邊,請看其中有五個人使劍的,三個用刀的,這些刀劍都出了鞘,又是都在右邊,分明刀劍都已經出鞘,嚴為戒備。假定在見到那可怖的東西之後,尚能拔出刀劍的話,那就不會駭死了,對不對?”
慧力禪師哼了一聲,道:“副教主說得有理,噫,你這麼一提,我倒想到自己剛才的話,有個大大的漏洞!假使曾經有許多人能夠不駭死,生還世上。此地的秘密,決不可能保存至今,武林中應該早就沸沸揚揚地談論此事了!”
衛浩道:“這話很對,但如果不是駭死,那是什麼原因?他們望些什麼呢?”
兩人一齊仰頭觀望,只見那道瀑布奔流不息,喧聲震耳,至今毫無變化跡象,使人感到好像再過一百年也不會改變。
銀髯叟衛浩突然問道:“武當左寒子沒有和禪師一道進來麼?”
慧力禪師道:“我們很早就分了手,他大概會跟羅香主在一塊。”
陡然間兩人一齊感到有種奇異的感覺,不禁詫駭回顧。
慧力禪師噫了一聲,道:“副教主請看,那邊瀑布好像要乾涸了。”
原來這陣奇異之感,乃是瀑布激湍之聲,忽然減弱,所以反而令他們一時不習慣而產生奇異之感。
衛浩抬頭望去,只見那道寬約丈半的瀑布,突然間水勢陡減,只剩下一半不到。
兩個人不知不覺都亮出兵器,衛浩使的是旱菸袋,慧力禪師則取出方便鏟。
那道瀑布本來宛如一道白色簾子,遮蓋住後面的景物,這刻縮小了一半,便已瞧見在他們立足的對面處好像是座凹崖,內中還有些什麼事物,則不得而知。
也許那兒正是寶藏所在,金銀堆積如山,珠寶無數。但也許有什麼毒蛇惡獸之類的東西,所以他們都感到十分緊張。
突然間那道瀑布完全消失不見,因此萬籟俱寂,一種死氣沉沉的沉重感覺,猛烈地震撼著兩個人的心絃。
瀑布後面的景象一目瞭然,由四丈餘高處的裂縫處開始,一直到離地面丈許高的地方,乃是一片光滑的巖壁,上面長滿了肥厚的苔壁,一望而知滑不留足,任何人都別想停身其上。
在他們的對面石壁凹陷進去,形成一個石洞,不過那洞也不深,所以一望之下,便知內中並無他物。
他們不約而同地低頭向裂縫下面瞧去,不覺又是一驚,原來底下一片黑漆,以他們兩人的眼力,居然深不見底。
這道無底深淵似的裂縫,只有兩丈五六尺之寬,他們估計了一下,衛浩沉聲道:“這道瀑布忽然停止,令人莫測高深,如果是天然如此,那還罷了。假使有人操縱,危險就大得不可想像。”
慧力禪師道:“貧僧亦有同感,本來天地造化之奇,往往出人意外。這道瀑布譬如說每日均有一段時間停止,並不足為奇。自然界中像這一類的奇蹟,多得難以勝數。”
他歇了一下,又接著道:“正如副教主所慮的一樣,假使此瀑有人力在暗中操縱,其中之險,只怕不易避讓化解。”
衛浩略一尋思,毅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本座決定到對面的石洞中一探。無論如何,既然此洞由瀑布所造成的水簾遮住,大有隱藏秘密之意,禪師你說是也不是?”
慧力禪師頷首道:“不錯,不錯,貧僧不才,也願陪副教主一趟!”
兩人運調好全身功力之後,疾縱過去。身形飛越過那道深淵之時,但覺腳底一陣奇寒之氣,直衝上來,差一點便無法忍受!
到了對面的石洞以內,奇寒之氣陡然消失。衛浩駭然道:“這樣看來,那道瀑布的泉水絕非平常之水。照這種寒冷程度探測,此水應比尋常泉水重上千百倍。”
慧力禪師矍然道:“這樣說來,假使那道瀑布忽然又沖瀉下來,我們絕難闖破水簾,出到外面。”
兩人一面說話,一面打量此洞,只見那最底的洞壁甚是光滑平直,色澤雪白。
衛浩縱行壁下,皺眉道:“這枚鋼環嵌在壁上,分明是前人所遺,看來倒像是有扇暗門,而這枚鋼環卻用來拉開暗門。”
慧力禪師沉吟道:“會不會是發動埋伏的機關?可能一拉動此環,那道千鈞重泉的瀑布就飛瀉下來,封住我們退路。”
衛浩沉吟道:“本座不敢斷定禪師之言,錯或不錯。但咱們即入寶山,勢難空手而回,好歹總得試上一試。”
慧力禪師也激起雄心,大笑道:“壯哉,那就由貧僧動手試拉此環如何?”
衛浩道:“禪師請吧,不過用力拉動之後,咱們務須一齊退出此洞,假如別無動靜,再縱入此洞細看不遲”
慧力禪師一面點頭,一面伸手抓起那鋼環,然後運足真力,緩緩向外拉。
只見大片白石順手移動,衛浩和慧力疾如電掣,一齊縱過深淵,在對面的危崖邊緣上遙遙注視洞內變化。
慧力禪師首先道:“原來當真是一道暗門,不過只及普通的門戶一半之大。可惜那道白石暗門沒有完全打開,瞧不見內中景象。”
衛浩舒口氣,道:“禪師這一下沒有弄出驚天動地的變化,實在令人安慰。咱們再過去瞧一瞧吧。”
他們站在那扇半啟的白石板門之前,慧力禪師把石門推開,眼光到處,裡面哪有什麼暗道?竟又是一片雪白的石壁。
這裡面的石壁上刻著四個比拳頭還大一點的血字,寫著的是“九死一生”四字。在四個字下面,還有數行較小的字跡,跟著下面平排著一列精鋼所制的環圈,共有十枚之多。
兩人看罷“九死一生”四個血字下面的小字之後。衛浩哼了一聲,道:“原來藏寶之處的入口,就在瀑布上端的石壁上。禪師信不信這十個鋼環中只有一個能夠開啟藏寶的門戶?”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14:16
第三十九章 九死一生
慧力禪師現出一副駭然的樣子,道:“這位佈置藏寶之人,看來不似虛聲恫嚇,副教主試看外面那十幾具骷髏就可知道取寶之舉,稱為九死一生,實在再確切也沒有了。”
衛浩哼一聲,道:“禪師如果不想冒險,現在即速出去還來得及。”
慧力禪師心想,既已犯險到了此地,就算九死一生,也是沒有法子之事。心意一決,便道:“貧僧如若獨善其身,退出此處,日後勢必被江湖上的朋友譏嘲恥笑。”
衛浩道:“禪師既然決意不退,那麼咱們就研究一下,應該拉動哪一枚鋼環?”
兩人用心視察壁上的十枚鋼環,只見個個精光耀目,毫無分別。而且石壁上那些字跡,除了說明這十枚鋼環其中有一枚拉動之後,可以啟開此洞上端的藏寶門戶,其餘的九枚若然誤拉之後,都將是有死無生。此外便沒有任何暗示或線索,可供他們推究這十枚鋼環之中,哪一枚是開啟寶門之環!
看了一陣之後,衛浩道:“禪師對此有何高見,本座可看不出頭緒來。”
慧力禪師道:“貧僧也查不出端倪;不過貧僧卻以為不宜魯莽從事。”
兩人又研究了一陣,忽聞頭上異聲隆隆,傳入耳中。
銀髯叟衛浩雙目一睜,眼中射出炯炯寒光,沉聲道:“禪師可曾聽見了麼?”
慧力禪師道:“貧僧聽到了,極可能就是那道飛瀑又要衝瀉下來。”
衛浩道:“咱們勢無空手退出之理,目下時機緊急,無暇細加推究,只好隨便拉動一個。”
慧力禪師道:“看來只好如此,副教主請即速動手”
銀髯叟衛浩實在無從揀起,隨便伸手抓住左邊第一個,用力一拉。
那鋼環極為沉重,除非像他們這等武林高手,當真拉也拉不動。
他只拉出兩寸左右,那枚鋼環便不能移動。銀髯叟衛浩一放手,喝聲“快走”,轉眼間兩人一齊飛渡過那道深淵。
他們腳踏實地之後,立即轉身仰頭向飛瀑來路的上端瞧看。
這時如果有人在後面瞧見他們,一定感到十分奇怪。原來這兩人居然排列在那十四具骷髏旁邊,姿態和那些骷髏一模一樣!
銀髯叟衛浩和慧力禪師這時都不暇旁顧,只因那瀑布來路之處隱隱發出異聲,尖銳淒厲,當真是入耳驚心。
除了異聲之外,對面三丈高處佈滿肥蘚厚苔的巖壁上,突然有一塊方圓三尺大小的地方微微起了一陣波動!
他們一方面密切注視著這些變化,一方面迅速異常地大動腦筋。只因從目前種種跡象看來,那巖壁上的藏寶洞口就算被無意碰著,突然打開;可是那道由千鈞重泉所形成的飛瀑,好像馬上就要衝瀉下來似的。故此假如那寶藏洞口開啟之後,是不是不顧一切,冒險縱上去一探?抑是暫時不動,等看清形勢再說?
兩人心不旁鶩,因此都沒有感覺到氣溫突然變得酷熱逼人。
同時在整座洞窟之中,地面上已浮起一層黑色的霧,這陣黑霧從四方八面浮升上來,展布於整個洞窟的地面,晃眼間已有兩尺來高。
驟然間一陣微風,從他們進來此洞時入口處的左右兩旁的洞穴吹進來。
滿洞的黑霧被微風一拂,都飄散飛起。
慧力禪師光禿禿的腦袋上滲出的汗珠有如黃豆般大小,一腦瓜子都是。
銀髯叟衛浩則感到連頷下銀髯都被汗水沾溼,粘在一塊兒。
兩人身後那陣黑霧被微風攪拂得揚起老高,已有丈許上下。
此時彷彿被深淵中冒上來的寒氣逼住,離開那道裂縫尚有五六尺遠,便如楚河漢界,不再侵移過來。
巖壁上那塊方圓三尺左右的苔蘚突然“波波”數聲,穿了五六個拳頭大的小洞,跟著數股黑煙緩緩射了出來。
這樣看來,那個洞口好像又不似是藏寶之洞,否則怎會有黑煙冒出來?
慧力禪師突然大驚道:“阿彌陀佛,貧僧自從得窺本門武功精髓以來,嚴寒時不覺其冷,酷暑時不覺其熱,多年來已是如此,怎的如今似乎感到酷熱難耐?”
銀髯叟衛浩被他提醒,口中嘿了一聲,驟然間回頭瞥去。
但見一道高達兩丈的黑牆,橫亙眼前,離他們只有數尺之遙這一驚非同小可,衛浩驚噫一聲,沉聲道:“禪師不可妄動,現在我才明白這些人如此死法,敢情是被這一陣黑色煙霧侵到身上,立時死亡。”
慧力禪師接口道:“這陣黑色煙霧可能是極毒之氣,是以一旦侵上身體,不但立即死亡,同時血肉衣服也極快化盡。”
這時候酷熱更甚,使得他們都感到難以忍受。突然間滿洞的黑霧沸揚轉動得更為劇烈。那道黑色高牆無聲無息地向兩人伸移過來。
一轉眼間,整座洞窟包括那道深淵與及對面的巖洞內,都被黑霧淹沒;同時洞中迴響著狂風尖厲吼嘯之聲!
且說在菩提庵院子裡那地道入口處,共有六個人在旁邊走來走去。
這六個人就是本菴菴主清音大師、白鳳朱玲、西門漸、王珪、宮天撫、張鹹。
他們已守候了兩個時辰之久,眼見太陽已偏到一邊,但那衛浩、羅歷及左寒子、慧力等四人仍然沒有一點回音。
西門漸倒不覺得十分焦急。因為他已很長久地沒有機會和朱玲在一起,相隔如此之近。所以他一直很少把眼光從朱玲面上挪開。在他的眼中,但覺朱玲微具少婦風韻,除了原來的豔麗之外,加上幾分成熟的美態,更是迷人!
朱玲明知西門漸的痴心,所以任由他瞧看,也沒有生出不安之感。她倒是覺得宮、張兩人的態度很奇怪。因為這兩個人從昨天開始,都未曾和她說過一句話。而在今日兩個多時辰的等待中,他們現出逃避的樣子,好像不敢向她注目。可是他們又往往情不自禁地向她投以迅速的一瞥。
宮天撫輕輕對張鹹道:“張兄,我實在受不了啦!”
張鹹道:“我也是難以忍耐!”他們都瞭解同情地對瞧一眼,於是一齊嘆口氣。
宮天撫道:“我們進去瞧瞧吧,就算死在山腹之內,也比這樣強些!”
張鹹低低道:“她會不會出手阻攔呢?”
宮天撫道:“讓我試一試看!”
他轉眼望著西門漸,道:“他們進去已久,很可能遭遇危難,西門香主可有意思進去一探?假如令師妹不答應,你替我們疏通一下怎樣?”
西門漸甚覺奇怪。聽起來好像這兩個傢伙好像得罪過朱玲,所以不敢和她說話!
他高興地望著朱玲,道:“師妹,你還是要攔阻我們進去麼?”
朱玲決然點頭,道:“不錯,你們進去的話,必死無疑……”
清音大師誦聲佛號,忽然道:“貧尼雖然早在數十年以前,便知那寶藏的秘密,但從來未進去過。今日眼看已有四人喪生其中,貧尼不能再坐視不理!”
朱玲驚道:“師父,你不是說過那山腹內天險厲害無比?”
清音大師道:“不錯,據為師所知,那座山腹下連地底,有所謂黑風、白水兩樣最厲害的東西,經過數百年前一位高人匠心獨運,已封閉住那黑風、白水的威力。可是碰上貪心得寶之人,仍會化為種種形式出現。為師這次進去,主要是瞧一瞧實況,假如可能的話,便將此洞設法震塌,永遠封閉!”
宮天撫和張鹹在旁低聲商議,西門漸卻道:“敝教有兩人在內,本座不能不跟隨庵主進去一探。”
朱玲道:“你先打贏我手中青冥劍再說!”
西門漸露出為難之色,須知他近年武功雖是大進;可是朱玲也非復當年可比,能不能贏得她已經是一個問題,何況他也不願與她動手。
他想了一下,道:“師妹別作難我行不行?對了,我用一個秘密消息作為交換的條件怎樣?那就是關於那神秘兇手。”
清音大師微微一震,想起本庵九個無辜慘斃的女尼,登時感到這個消息十分重要。
朱玲看出庵主之意,便道:“但你得屈承一事,就是進了地道以後,一切進退都要聽我師父的命令,你肯不肯?”
西門漸道:“一言為定,那個神秘兇手據悉已動身北上,好像直赴北京!”
張鹹冷冷道:“誰不知道此事,哪裡算得是秘密消息?”
西門漸嗔目叱道:“那個跟你說話!”張鹹也厲聲道:“我愛說就說,你打算怎樣?”兩個人都弩張劍拔,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厲魄西門漸舉起手中巨大的白磷鏨,踏前兩步。
無情公子張鹹冷酷地道:“西門漸你活得過今日,算你命大!”
語聲甫歇,金鞭倏然化為一道金光,直取西門漸腦前大穴。
這一招急疾狠辣,鞭上潛力山湧。
西門漸心想張鹹此舉,必招朱玲之怒,哪肯與他真幹?一招“力挾泰山”,巨鏨掄處,硬擋這一鞭,身形卻被震開一大步。
朱玲心中甚惱,伸手指住張鹹,道:“住手,你說你早就知道,哪個聽你們說起過?”
張鹹忽然洩了氣似的退開兩步,不言不語。宮天撫立刻向清音大師道:“庵主有封閉寶藏之意,我和張兄也願意追附驥尾,幫助庵主完成此一心願。當然我等還得順便查看我們的人的下落。”
清音庵主早已瞧出這兩人一直不跟朱玲說話的情形,料想他們必因此故。所以直接向自己提出要求,當下道:“假如兩位施主見到寶藏之後,能不妄生貪念,則一同進去亦無不可!”
宮天撫道:“謹遵庵主之言。其實世上的金銀珠寶,在我們眼中,也不過和糞土一般……”
清音大師頷首道:“好吧,大家一齊進去就是。玲兒你即速去找幾支火炬來……”
朱玲領命去了,一忽兒已帶了四支兒臂粗的火炬,親自分給宮、張和西門漸、王珪等四人。然後道:“進去之後,我師父和我走當中,你們分兩邊走,免得一會兒吵嘴就打起來!”
當下把火炬點著,六個人魚貫走進去,落到地道中。四支火炬照耀之下,但見地道甚為寬廣,壁上怪石崢嶸,但地面卻甚為平坦。
六個人並排而走,聲勢浩大,倒也不怕有什麼毒蛇怪獸,只防著那地底走洩出來的黑風、白水,會突然出現。
轉來轉去,約摸已走了十里之遠,大家都漸覺酷熱迫人,又轉個彎,陡然間四支火炬一齊熄滅。登時一片漆黑,當真是伸手不見五指。
六個人一齊閉住呼吸,地道中沉寂如死。張鹹突然道:“西門漸可別趁黑先跑……”西門漸插口罵道:“混賬;我怎知你有沒有先跑?”
兩人正在相罵之際,突然間一齊住口停步。不但是他們兩人,連其餘的四個人莫不一齊停住前進之勢。
原來他們在黑暗中舉步時甚為小心,這時忽然都踢到東西,但覺軟綿綿的,生似是人的軀體。
他們沒有一個敢輕舉妄動俯身去摸;反而因發覺其餘的人都停了步,心頭震凜,個個不約而同地疾然退了兩三尺之遠。
須知目下這六個人不論哪一個,不是江湖閱歷極為豐富,就是天生聰明過人。當初踢到那軟軟的物體時,還以為是先人來探寶的四個人其中一個的身體。可是及至察覺其餘的人也完全停步,立時就想到有個人橫臥在地上,也不應那麼長。如果是四個人一齊躺在路上,雖有這麼長,卻又如何有這般巧?
是以大家都認為有迅速退開之必要;假使是奇形惡獸,或者碩大的毒蛇橫亙去路,則哪一個用手去摸,勢必遭殃無疑。
白鳳朱玲輕輕道:“你們都踢到東西是不是?起初我以為是他們的身軀呢!”
厲魄西門漸大聲道:“誰有火折帶著,最好再試一下!”
清音大師道:“這裡盡是地底走洩出來的炎氣,是以酷熱逼人,恐怕火折無法點得亮!”
宮天撫道:“真是糟得很,以我們的眼力也瞧不見早先入來的一批人,為何尚要深入?”
無情公子張鹹突然道:“剛才我踢著的東西甚為堅硬,好像是人的頭顱。”
這時清音大師和王珪兩人都在敲打火石;可是不但火折不燃,連火石上也不過發出一兩星火花。
大家都默然籌思計策,西門漸突然道:“請大家退後一點,我獨自去摸一下。”
宮天撫和張鹹兩人哪甘示弱?齊齊應道:“這話有理。”
三個人緩緩上前,一面運足功力護身,一面伸手去摸。
驀然間眼前一亮,兩丈以內的景物,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所有的人無不為之一驚。轉目去瞧,那光線的來源竟是出自白鳳朱玲的玉掌之中。
但見她玉掌平抬,掌心託著一顆珠子,珠子之上發出青濛濛的柔輝。
珠光把她照射得十分清楚,那美麗白皙的臉上,此時在淡青色的珠光之下,加添了幾分冷豔。若然是不識得她的人,一定要以為這個在黑暗中獨發射出柔輝的白衣美人,乃是從廣寒宮下來凡塵的仙子!
西門漸、宮天撫、張鹹等三人,也是第一次見到她這等美態,不覺都呆住了。
清音大師目光一瞥,只見那三人彎著腰伸出手,但頭卻向後瞧看,都忘了移動,姿態極為古怪可笑。這位得道女尼,這時卻一點也笑不出來,暗暗嘆一口氣,感到這三人雖然做過罪惡之事,可是仍然具有真摯無比的深刻的愛情!
她出聲驚動他們,眼光向前面移去,只見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四個人。當真是早先入來的銀髯叟衛浩、鐵臂熊羅歷、少林慧力禪師、武當左寒子等四個。
他們全都俯僕在地上,背上的衣服都變了顏色,看得出是已經腐蝕了不少。因而推想在衣服下面的皮肉,也許已腐爛了。
不過這四人背上顏色卻分為兩種,左寒子和羅歷則是一片白色,而其餘的兩人背上呈顯焦黑色。
朱玲和王珪也瞧見了,齊齊啊了一聲。宮、張、西門等三人如夢中醒來,心靈大震,迅速地回頭瞧去。
朱玲道:“你們別摸在他們身上,也許有極為劇烈的毒性,光是瞧瞧那些衣服,就可以知道了!”
清音大師誦聲佛號,道:“這就是地底中黑風、白水的厲害了,武功再高的人,也敵不住天然的力量。”
這時前路恰好是個轉角,因此大家的視線只能看到一丈以內。
朱玲縱過去,併到轉角之處,驀然間像碰上極為可怖的鬼物似的,鬥地躍退尋丈。
清音大師道:“玲兒發現了什麼?”
朱呤道:“哎,怎的轉角之處有堵黑牆,不但把去路完全封死,還彷彿會移動似的!”
大家都紛紛躍近轉角之處,戒懼地向裡面瞧去,果然見到一堵烏黑的牆,塞住了整條地道。就在眾人注視之際,已無聲無息地移出尺許兩尺之遠。
清音大師哼一聲,道:“看來這就是地底中的黑風了。大家不可移動得太急遽。以貧尼所知,這不是黑牆。而是地底煞火毒煙,內中含蘊極為巨大的潛力,只要有一點微風,就能夠觸發這煞火毒煙潛在的威力”
朱玲道:“那怎麼辦呢?師父,地上的四人也不知死了沒有?”
清音大師雙目凝視著那片緩緩前移的黑色煙牆道:“剛才的話可說對了。你們瞧瞧,只要我們不走動,因此沒有風力,這陣煞火毒煙就移動得慢了!你們可緩慢地退出去,地上的四人由貧尼帶走便是!”
宮、張兩人對望一眼,也不言語,緩慢地後退,到了慧力和左寒子身邊,便小心地彎腰用雙手插入那兩人貼地的胸腹,平抬起來,張鹹道:“噫,他們還未死呢!”
西門漸和王珪兩人也依樣葫蘆,托起玄陰教的兩人,轉身向入口那方奔去。
清音大師和朱玲還留在原地,隔了一陣,見那黑牆移動得十分緩慢,便稍稍放心。清音大師道:“現在行了,此地最少也被這煞火毒煙封閉很久一段時間。但為師卻奇怪那四人如何能夠逃到此處?那是從來未曾有過之事!”
朱玲輕輕道:“這個疑問只好等那四人活轉過來之後,向他們詢問。師父,我們走吧。要不然他們又會生出疑心,再來查探。”
清音大師應聲好,徐徐後退,朱玲也十分小心地跟著庵主。
不久,她們已退了數里之遠。
在地道中兩人又談起那神秘兇手和石軒中求藥之事,朱玲先是告訴庵主,關於手中這顆明珠的來歷。這本是天玄叟龐極在野鳥洞的十二藏寶之一,後來一直放在史思溫身邊。朱玲去取火炬時,順便去關照胡猛、孤木道長、超力禪師等三人一聲。其時她記起這顆夜明珠,便在史思溫囊中取出來。
她跟著又道:“徒兒聽那些人的口氣,隱約得知鬼母和瓊瑤公主都不約而同地趕赴北京,想是去對付軒中”
清音大師道:“你這個憂慮倒是有理,不過你丈夫如無牽累,卻不怕他們。”
朱玲道:“師父忘了還有那神秘兇手麼?他突然間去京師,會不會也因軒中之事而去的?”
這個問題尚未得到結論之前,她們已走出地道。那西門漸等四人連同受傷的四人,已不知去向。
朱玲跟清音大師商討了一陣,便立刻著手安排一些事情,這裡暫時按下不表。
且說劍神石軒中仗著絕世輕功,加急趕路。第二日中午以前,已到達京師。
京師總算是舊遊之地,這番重來,雖然城池不改,但人面已非,不禁生出年華似水之感。
他記得第一次到北京時,正是雍正末年,江南七俠和一些孤臣孽子,都在圖謀刺殺雍正皇帝。而他也曾大鬧宮禁,大內群魔為之震驚凜駭。現在已是乾隆皇帝的天下,大內的衛士們業已換了一批,昔日的豪俠們也多已匿跡歸隱。
眼下在京師也不是沒有故人,譬如當年的孫懷玉公子,他的夫人李月華本是石軒中正式妻子李月娟的妹妹,昔年和她也有過一段感情。(事見《關洛風雲錄》)
不過他此刻自然沒有餘暇去拜訪故人,只望著巍峨的城門感嘆了一陣,走入永定門之後,沿著大街向前走,不久便到了正陽門大街。
這時節在江南一帶已經回暖,正是百卉競豔之際,但在北京卻寒冷異常,他身上的一襲單衫,在街上走動時,便顯得有點與眾不同。
不過他卻沒有注意及此。一面找尋那家慶順絲綢莊,一面動腦筋研究見到那位九華傳人申旭之時,應該如何對答。
走了一程,已見到那慶順絲綢莊就在大街右邊,門面倒是很大,客人不少,生意似乎不錯。
他沒去注意那些購買綢緞的客人,只因他心中微微泛起一絲緊張之感,要知古語所謂“關心者亂”這句話含有十分至理。石軒中雖是一代大俠,可是目下求取雪蓮之舉,關係到愛徒史思溫的生死。同時那申旭又是清音大師的昔年故友,假如他拒絕的話,可就無法像對付仇敵般使用各種手段。有這些緣故,他不免懷有患得患失之心,所以不禁微覺緊張。
他踏入店中,一個穿著整齊的夥計迎上來,臉上堆滿親切的笑容。
石軒中不等他開口,立刻道:“請問貴東主可是姓申?”
那夥計道:“不錯,大爺原來是和東主相識的,不過敝東主恰巧出去了。”
石軒中劍眉輕輕一皺,道:“真不巧,他幾時會回來?”
“敝東主一向沒有定準,小的無法奉告,但說不定一會就回來,您老寬心坐一會,喝杯茶。”
石軒中想了一下,便決定在此等候,他雖然穿得單薄樸素,可是自然而然有一種威懾人心的威嚴氣度,店中夥計們都不敢怠慢,一會兒煙,一會兒茶地殷勤招待。
石軒中坐定之後,不久就發覺有兩個客人似乎與眾不同。第一點是態度高傲,口氣甚是專橫。第二點他們的衣著雖是華麗異常,但身上卻帶著兵器。
石軒中不聲不響地坐在一角,但卻感到那兩個異常的客人時時瞧著他。
他既然看出這兩人是武林中人;可就怕被他們認出身份,只好偏開臉,詐作觀看架上的綢緞。
那兩個客人雖是很注意石軒中,可是卻不過來撩撥。過了一陣,石軒中聽到他們粗聲粗氣地催促夥計,好像是店中綢匹一時不夠,所以店裡派人去取。
有個夥計專門伺候著他們,口中連連道歉,同時接著請他們先走,只要留下地址,不久便可送去。可是那兩個客人卻不肯,非親自帶走不可。
又等了一陣,另外有兩個夥計滿頭大汗,抬了十多匹綢緞進來。石軒中冷眼一看,那些綢緞均是極上等的質料,一共是二十匹,卻有十五匹是碧綠色的。
他也不知何故,心中微動,尋思了一下,也想不出何故會動心。
只見那兩個衣服華麗的客人,一個人分了十匹,輕而易舉地托起來,走出店外。臨出門時,兩個人都一齊回頭瞧石軒中一眼。
石軒中懶得理會,端坐不動,過了一陣,耳中聽到夥計們竊竊私語,大意是說那兩個客人乃是當今大內一等侍衛,威勢赫赫。
別說這麼一點點綢緞,就算再多些,許多有關係的綢緞莊也不敢收他們的銀子,卻不知何故到這慶順莊來購買,而且還親自托出門外,交給一輛馬車帶走。
石軒中正在傾聽,突然發覺有個人悄悄踅到他旁邊,華目一瞥,只見此人並不認識,不過從他舉動和身上打扮,卻可看出是本店的夥計。那人雙目望著別處,口中卻輕輕道:“剛才那兩位侍衛爺已派人在外面窺伺您老。”
石軒中驚異地哦了一聲,那夥計已揚長走開,這一下連石軒中也幾乎思疑他的話並非向自己說。正因那人外表上裝得很像,所以石軒中又知道那兩個大內侍衛所留下的監視自己的人,極可能就在店門附近,並且看得見自己的一舉一動無疑。
當然石軒中不會愚笨得當真會以為那夥計警告的正是自己。
他隔了一陣,才佯裝無意地舉目向店門外掃瞥一眼。
這一眼把外面所有人物全部看得一清二楚。當即發覺在大街對面的一間雜貨店門外,有個漢子形色最是可疑。
他想來想去,無法推測出那兩名大內一等侍衛,為何要派人監視自己,同時也十分奇怪剛才那個夥計怎生髮覺此事?就算他發現那兩名侍衛向那漢子囑咐一些話,可是如何就能夠斷定說要監視的就是自己?
想到這一點,不禁抬目搜索剛才向他警告的夥計,只見他站在櫃圍之內,從他不安地移動一下身體的情形看來,可想而知他剛才一定正好在偷偷望著自己,及至自己瞧看他時,才連忙移開眼睛。
這個夥計為什麼要偷偷看著自己?這個疑問立時升上心頭。
於是他開始注意那人的容貌,只見他年約五旬左右,五官端正,身量甚是魁梧,雙肩寬闊,手掌粗大。看來看去,倒沒有什麼可疑之處!
再回想大街對面那個漢子的形貌,好像只是個流氓地痞之流,這種人不論在城市或在鄉鎮中,隨地都可以碰到!
總之他仍然找不出具體的線索,只好枯坐不動,等候申旭回來。
過了一陣,他突然站起身,向門外走去。那些夥計們都只是望望他,卻不上來說話。
石軒中心裡有數,見了這種情形,越發認定自己剛才忽然觸動的靈機沒錯。
快要走出店門之時,剛才警告他的那個夥計突然走出來,道:“大爺要走麼?”
石軒中淡然頷首,道:“我還有事,這就要動身到江陵去!”
“您老不等敝東主回來麼?”
“等不及啦,聽說他不一定什麼時候回來,是不是?我不過因北上京都之時,路徑襄陽,有個人託我到這裡看看貴東主,順便向他討點東西。不過那人又說過,假如不碰巧的話,那就算了。
我到了此地好多日,都因有事羈身,無暇來訪貴東主。今日便要南下返回江陵,想起那位大師所託,便進來看看。”
那個夥計面色陡然一變,衝口道:“是一位女尼託你來的?”
石軒中淡然道:“不錯,她就是襄陽城外菩提菴菴主清音大師,我因為有個妹妹是她的方外弟子,所以經過襄陽時,去看看她。”
那夥計沉吟一下,道:“敢問那位大師想討取的是什麼物事?”
石軒中道:“好像是什麼藥物,我本來說我既然也到了京城,可以買一些回去送給她,但她只搖頭說不行!”
那夥計接口道:“當然不行,那種藥物豈是有銀子就可買到的?”
石軒中怔一下,道:“你怎生知道的?噫,我竟忘了她還有一封信。”
他在身上摸了一陣,才找出那封信。
那夥計見到信封上的字跡,眼中發出明亮的神采,伸手來接。
石軒中縮手道:“等一下,讓我想想看,要不要把信留下?”
那夥計陡然焦躁地頓頓腳,但口中沒有說什麼話。
石軒中想了一想,道:“好罷,我把信交給你,請你務須轉交貴東主,我走啦……”
他把信交給那夥計之後,頭也不回地走出店外,向永定門那一面走去。
走了數丈,暗中注意後面動靜,發覺大街對面那個可疑的漢子並沒有跟來。當下更加斷定自己猜測不錯。
原來當他枯坐等候之時,突然發覺店中已比較清閒,但剛才殷勤招待自己的夥計們,反而都不來理會他。他本是絕頂聰明之人,心念一轉,突然想到那個警告自己的人,極可能就是本店東主申旭,否則決不會在他出現之後,形勢大變。
當下再瞧瞧對面街上那個漢子,只見他面目猥鎖,看樣子決不是大智若愚之人。因此不可能裝得出這麼真實的一副不理會自己的模樣!
假如那人就是申旭,說不定他因為瞧出了自己身懷武功,同時又互不相識,另中那兩名大內侍衛對自己很注意,便引起他的疑心,以為自己乃是江湖上的人物,不知怎樣會跑來找他。於是裝做店中夥計,故意耍了一手。
想到這裡,他反而在心中好笑起來,暗忖必需如此這般,才能試出真假。
目下已證實那夥計必是申旭無疑,那麼就看看自己下面的判斷對是不對!
他斷定申旭閱完那信之後,一定會命人追了上來,拉他回去,當然最好是他命人把藥送來,託自己帶回去,則北京之行,便圓滿結束。
這時他走得不快,但一直走到永定門大街時,還沒有人追來。
石軒中劍眉緊鎖,心想這一趟真是白費心機。假如那申旭不追上來的話怎麼辦?為了史思溫性命的緣故,這雪蓮非弄到手不可。但既然不能明搶,暗偷又如何呢?
他在心中嘆口氣,想道:“不行,偷也不行。假如清音大師的信未曾給他,那時就算把他的雪蓮偷光,他也查不出是怎麼回事,可是現在他一定能夠猜出來。”
正在忖想之際,可就聽到後面有點異常的聲息。他忍住心中驚喜,不肯回頭去瞧。
走了兩步,果然聽到那假扮夥計的申旭的聲音,他在後面叫道:“鍾爺慢走……”
石軒中微微一笑,停住腳步,向後面望去。只見申旭徒步追了上來,便故意裝出驚訝之色,道:“怎麼啦?貴東主回來了?”
那申旭並不正面答覆,卻道:“鍾爺這就離開京師南返江陵麼?可要經過菩提庵?”
石軒中道:“我雖未曾見到貴東主,但必須到菩提庵向庵主說一聲,又正也是順路!”
申旭探手入囊。石軒中見了這種動作,心頭暗喜。心想你趕快把雪蓮掏出來吧。
申旭的手突然停住,眼中露出懷疑的光芒,道:“鍾爺你這樣子就南返麼?”
石軒中那顆心突的一跳,不過面上仍然鎮靜如常,微笑道:“我不懂你的話……”說時,流目四瞧。
申旭流露出十分精明的神情,道:“鍾爺此返江陵,千里迢迢,難道是步行回去?鍾爺也沒有行李麼?”
石軒中雙眉一舒,道:“你看,那邊的巷子裡,可不是我的馬匹和行李麼?”
申旭轉目瞧去,只見那邊一條寬闊的衚衕內,第一道門口外面的樹上,繫著一匹高頭駿馬,鞍後有個青布包袱。
當下點點頭,道:“這就是了……”說時,陪著石軒中向那條衚衕走去,又接著道:“請鍾爺見到庵主時,告訴她說敝東主恰巧有點事,一時不能離開京城,所以無法把她要的藥親自送去。”
說話間已到了衚衕口,石軒中一生行事磊落光明,不但未曾做過這等欺詐偷騙之事,連扯謊打誑也不曾做過。可是此刻正是逼上梁山,無法罷休。只好裝出那匹坐騎當真是他所有的樣子,走到那匹駿馬旁邊,伸手輕輕拍在馬頸之上。
那申旭倒也沒有疑心,尋思了一陣,又道:“鍾爺也許有所不知,庵主她要的藥物,珍貴非常,敝東主實在不放心託人帶去。”
石軒中劍眉一皺,道:“貴東主要我向庵主說的,就是這話麼?”
申旭道:“不,敝東主因無暇離京,所以只好勞你駕,把藥帶去。”
但說到這裡,他的手仍然放在懷中,沒有掏出藥來。石軒中心裡急得要死,只因從常識判斷,這匹馬既不卸鞍,還有個包袱,不用說也可知道主人立刻就會出來。但這申旭嘴巴說要把藥託自己帶去,卻又囉囉唣唣的,老是不把藥取出來,如何不為之急煞。
好不容易等到申旭的手從懷中伸出來,但見他掌中有個白色磁瓶,約摸拳頭那樣大。
他把白磁瓶交給石軒中,道:“這裡面就是庵主所要的藥了。”
石軒中接住那個磁瓶之後,吊在半空中的那顆心方始踏實地放下。暗下籲一口氣,道:“除了這個磁瓶之外,沒有書信了麼?”
申旭聽了他的話,想了一想,突然伸手道:“把瓶子給我!”
石軒中暗暗一怔,覺得為難之極。須知在此情況之下,若然換了別人,可就一點也不困難,因為別的人大可嚴詞拒絕,或者撒腿一跑了事。反正到了嘴的肉饅頭,寧願死也不肯吐出來。
然而石軒中乃是一代大俠,立心光明,為人正派。在他感覺中,早已為了自己這一次詐騙的行為而甚為不安。此刻要他耍無賴撒腿就跑,那是萬萬辦不到之事。再者他也不能無理取鬧,想出一些歪理去拒絕對方。
他心中的為難,表面上絲毫沒有露出來。微微一笑,把磁瓶還給申旭。
申旭向那磁瓶望了一陣,突然又探手入懷,道:“還有一樣最貴重難得的藥物,沒有放進去。鍾爺在路上千萬小心,別教人家知道,那時麻煩可就大了。”
他取出一個小小的紙包,打開瓶蓋,放了進去。
石軒中猜想他最後放進去的紙包,一定就是“雪蓮”,大概清音大師的信中,故意向他討取好幾樣藥物,而申旭則有意親自把最貴重的“雪蓮”送去,所以開頭時沒有放在磁瓶之內。
不過他為何臨時又放了進去?這倒是值得尋味的問題。
他除了思索其中道理之外,同時暗中又大為欣幸的是假如他接過磁瓶之後,撒腿就跑的話。回到菩提庵時,不免要大大失望,而且也留下一個笑柄。
他瞧著他裝藥的動作,口中故意問道:“我很想知道為何這藥被別人知道之後,會惹出麻煩來的道理。”
申旭頭也不抬,道:“敝東主說,此藥的珍貴,一則在於功效神奇,可解天下千萬種毒物。二則此藥極為難得,除了萬載冰封之地,再也不會生長。有這兩種緣故,加上此藥又是江湖人物十分需要渴求之物,如果傳揚出去,只怕你沒法把這個磁瓶帶到襄陽,就得被江湖強梁之輩劫了!”
他忽然把磁瓶塞在他手中,輕輕道:“快點收起來,那邊有人……”
石軒中可不敢露出懂得武功的痕跡,要不然他的動作,可以快得連申旭在對面也瞧不清楚。因此他只好像常人一樣,匆匆把瓶子塞在懷中。
步聲橐橐,兩個人從衚衕深處走了出來。石軒中回頭一瞥,認出竟是那兩個大內待衛。只見他們面上掛著陰險的笑容,其中之一道:“喂,你鬼鬼祟祟,收起什麼東西?”
那兩名大內侍衛的出現,本就使得石軒中心頭微凜,再加上他們這一問,更加覺得不妙。
須知石軒中目下一身功夫,根本不怕任何大內侍衛,可是難就在目前的情形之下,他不能施展出武功。否則申旭一見他竟是武林中人,立即索回那個磁瓶,那時還給他呢?抑是拒絕交還?
申旭這刻好像害怕石軒中抖出藥物的底細,滿面堆上笑容,道:“兩位大爺你好,這位鍾先生要南返江陵,小的託他帶幾句話罷了!”
另外的那個侍衛陰陰笑道:“這位是穿心神刀白城大人,他可不大好說話”
石軒中瞧見申旭雙眉微微一皺,心想原來申旭也知道山西白家穿心神刀的威名,聽說山西白家穿心飛刀及一路刀法,神奇毒辣,世世代代只傳一人。以前是七十高齡的白一峰,目下這個白城年紀不過三旬上下,想來必是白一峰的兒子無疑。
那穿心神刀白城大笑一聲,道:“這一位鐵翅神鷹莫柏大人更難說話,我勸你們別支支吾吾的!”
石軒中對於近年大內高手的情況毫無所悉,不過從這兩人的眼神和話聲中,卻可以看出他們內力深厚,決不是自捧自唱的欺人之輩。
當下也賠笑道:“兩位大人既然下問,小可不敢隱瞞,他交給我的不過是這個而已”
他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手掌一攤。申旭方自一驚,目光到處,只見石軒中掌心內竟是一錠銀餅,約有五兩之重,登時鬆了一口氣,心想這人當真有點急智。
白、莫兩人瞧一瞧那塊銀餅,倒也相信了。鐵翅神鷹莫柏在鼻孔中嗤了一聲,道:“一塊銀餅也值得這樣偷偷摸摸的?喂,你叫什麼名字?”
石軒中照著清音大師信內所寫的假名字答道:“小可姓鍾名靈!”他口中提起這個名字,腦海中不覺浮起許多前塵往事。
莫柏又問道:“你以前練過武術沒有?”旁邊的白城忽然道:“算了罷,我看跟他扯不出什麼結果的。別要在這兒碰上他那可糟啦!”
石軒中和申旭兩人都巴不得他們快些走開,雖是聽出那穿心神刀白城話中之意,好像在此地可能會碰上什麼人似的,但這時也不暇理會。
白城話聲才住,突然門聲一響,走出兩人。
石軒中和申旭一齊望去,只見那兩人:其一是個身材魁偉的中年人,身穿寶藍色緞面長袍,內裡卻是玄狐袍,舉止穩重有力,方面闊目,眉宇間隱隱籠著一派嚴厲威煞之氣,儘管這時他面含笑容,仍然使人感到如此。
另一個卻是須發盡皆銀白的老頭子,可是腰肢挺得筆直,面色紅潤,舉止中沒有絲毫龍鍾老態。
這老頭子乃是親自送那五旬左右的威嚴大漢出來,兩人在階上客氣地互相揖別,竟鬧了好一陣。
石軒中一見有人出來,心中大大喊一聲“糟了”,旁的不說,那中年大漢只要轉身下來,解韁騎馬,申旭馬上就拆穿了他的假局。
轉眼一瞥,只見那穿心神刀白城和鐵翅鷹莫柏此時反而沒有離開衚衕,只退開尋丈之遠,四隻眼睛瞅住那門階上的兩人。
這時正是人急智生,石軒中靈機一動,低低道:“老哥你請回去吧,我也要走啦!”
申旭多年隱身市井之中,自然不願再被那兩個大內侍衛纏上,以致萬一被拆穿底細。心念一轉,便點頭匆匆走出衚衕。這時門階那中年大漢總算和那老頭子揖別完,迴轉虎軀,眼角恰好瞧見申旭走出衚衕背影,突然輕噫一聲。
穿心神刀白城立刻走前兩步,躬身道:“那是正陽門大街一片綢緞莊的夥計”
石軒中只看得一怔,心想這中年大漢不知是什麼人物,連大內侍衛們對他也這等恭敬!
那中年大漢只在鼻中哼了一聲,從他臉色及哼聲之中,誰也猜想不出他心中有何念頭!
石軒中不禁又想道:“這人真是世上少見的心胸深沉之人,看他地位極高,恐是皇室中人。只不知那位老人家又是什麼人?得到這人如此尊敬。”想到這裡,不覺便想起德貝勒來。
那中年大漢哼了一聲之後,便轉眼打量石軒中。他雙目如電,好像能夠瞧透石軒中整個人似的。
石軒中因申旭已走,藥在囊中,心中已無所懼,正要轉身走開。耳中突然聽到那中年大漢道:“老兄等一等,我有幾句話想請教!”口吻威嚴有力,震懾人心。
石軒中覺得那人語氣蠻客氣的,實在沒有想到。這時好像不好意思堅持要走,便緩緩轉回身子,微笑道:“你叫的是我麼?”
鐵翅神鷹莫柏在旁邊哼一聲,道:“這位是當今大內榮總管大人,你說話記得尊敬點!”
石軒中忖道:“敢情是皇帝的管家頭兒,怪道管得住大內侍衛。”當下含笑道:“小可有眼不識泰山,請榮總管宥諒則個!”
白城、莫柏兩人眉頭一皺,心想這算是什麼話?聽起來好像很知道錯了,但又沒尊卑的,連一句“大人”也不喊,光叫榮總管?
他們還未說話,那榮總管宏聲笑道:“好說,好說,老兄你貴姓大名?”
旁邊的白城連忙報上。榮總管口中把鍾靈兩字唸了幾遍,微笑搖頭道:“老兄你還有其他姓名麼?這個姓名我看不是真的!”
石軒中聽了暗暗大為震撼,心想此人不知何故竟看破這個捏造的姓名!他又說過有話要對自己說,不知是些什麼話!但無論如何,目下他已對那榮總管另眼相看!
榮總管又道:“我們交個朋友怎樣?”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小可自知高攀不起,恐怕有拂總管雅意了”他不但不說出真姓名,還婉拒了榮總管相交的建議。
旁邊的兩名侍衛聽了此言,臉上齊齊變色。但榮總管反而神色自若,毫不介意。穿心神刀白城道:“這廝膽敢對總管大人這等無禮。卑職是否可懲以應得之罪?”
榮總管想了一下,道:“不必了,這位鍾兄如果真是風塵異人的話,這份膽力可不算小!”
石軒中聽了暗暗一驚,心想原來他已窺破自己身懷武功,所以對自己特別優容。不過他說到“膽力”一層,卻也未免可笑得緊。想當年大內之中高手如雲,他單身孤劍,進出禁闈之中,如人無人之境,大內那群魔頭無不見影色變。眼前這區區一個總管,難道就強得過昔年的密宗第二高手薩迦上人與及領袖群雄的乾坤子母圈諸葛太真?
只聽那榮總管道:“既然鍾兄不肯說出真實姓名,我也不勉強於你,更不向那綢緞莊的人打聽,你看這樣可好?”
白城和莫柏兩人都露出惶惑之色,不明白這位總管今日何以忽然對那俊美的青年人這等客氣。
可是石軒中聽了此言,心頭卻為之一震,已經明白對方不啻暗示自己說,他就算不講出真姓名,尚有路子可以查研,雖然申旭也不知自家的真姓名,然而假定這榮總管挾著官家威勢,逼問申旭,可能就連累到他無法在北京立足!想到這一點,不禁在心中罵一聲好個狡猾陰辣的人,真有一手!
當下應道:“總管這等錯愛,小可自是感激不盡!”
榮總管笑一下,道:“空言無益,我可以不查你的根底,但我們得交個朋友!我請你喝杯酒怎樣?”
石軒中實在拿他沒法,只好頷首道:“豈敢教總管破鈔,這杯酒讓小可請吧!”
榮總管走到他身邊,伸手拉住他的臂膀,道:“那就走吧,誰請誰都沒有關係!……”
他的手勁顯然比尋常人沉重,可是卻沒有扣捏石軒中脈穴之意。石軒中和他一道走出衚衕,倒像是兩個多年知友,把臂同行。
只見一輛輕便馬車迅速無聲地駛到他們面前,白城和莫柏兩個侍衛連忙上前打開車門,態度甚是恭敬。
兩人上了馬車,石軒中根本不問到什麼地方去,也不注意外面街道和方向。
榮總管輕輕喟了一聲,道:“鍾兄不但一表人材,宛如玉樹臨風,俊逸照人,就是這份膽識魄力,已足夠使人衷心傾慕!”
石軒中道:“總管之言,教小可猜不出內中深意!”
“真的麼?”他夷然一下,道:“你雖不知我帶你到什麼地方去,但毫無不安之意,這豈是平常的人辦得到的?我們來談談別的……剛才白城和莫柏兩人,在大內中算得上是出類拔萃的好手,在大內的二十高手,外面稱之為‘二神十八友’。那白、莫兩人便是排列在前面的二神。以這二神的赫赫威名,今日卻恭恭敬敬排列在車門請你上車,實不容易呢!”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15:03
第四十章 禍福之門
石軒中無法回答,只好默然微笑。馬車以迅速但無聲的速度向前走,過了一陣,石軒中已知道入了皇城之內。這時候他無法不暗暗訝然地思索其中的奧妙。
他想:“也許這總管把我帶到禁宮大內,但也許在紫禁城外就……他究竟有什麼用意呢?要說他想網羅我在大內效力吧?大概沒有這個可能。因為他縱然感到我有異於常人,可是我早已將眼神斂蔽,他決瞧不出我真正的功力,因此也就不可能要網羅我在大內出力,然則他想怎樣?難道他已認出我是什麼人,故意這樣地把我騙入絕地?”
馬車突然停住,下得車來,流目一瞥,卻是在一座宏大的府邸門外。但卻不是在紫禁城內,不過和紫禁城也就相距不遠。
大門立刻打開,許多家僕行禮相迎,氣氛肅穆異常。
榮總管和他並肩進去,府中佈置得甚是堂皇富麗,不亞於王候宅第。最後他們在一個精緻的花廳停步落坐,談了幾句話,酒席已經擺好。
石軒中倒也不怕酒菜之中放有迷藥或毒藥,除非是事先沒有提防。否則任何穿腸劇毒,他都可以運功逼聚起來,然後設法排出體外。
榮總管不久便和他聊上文學之道,他胸中果真淵博得很,談得頭頭是道。
談得起勁,酒也喝了不少。石軒中不時暗中運功查察身體內臟,一直都沒有發覺可疑之處,便稍稍放心。
不久,已是酒足飯飽。榮總管喝得酒氣醺人,突然抑低聲音道:“這世上人海茫茫,今日我們難得碰上,把杯歡談,總算有點緣分。來,我帶你瞧瞧宮中秘密,不過你回去卻不可向任何人提起!”
石軒中推辭道:“那有點不大好吧?查了出來可是殺頭的罪名哩!”
榮總管不由分說,把他拉起來,走到書房內。那書房極為寬大,單是巨大的書櫥也有十個之多。
他拉著石軒中走到當中一座書櫥之前,舉手一摸,那座比人還高上兩人的巨大書櫥,忽然無聲無息地轉開,露出一扇門戶。
石軒中心中想,來啦,這榮總管的陰謀已漸漸顯現,眼下第一步自然要把他誘到複壁暗道之內,然後再走入絕地。不過他若是聰明之人,可不該緊貼著自己,難道他未聽說過自己的輕功天下第一,不論他逃得多快,他石軒中也可以像他的影子一樣附貼在他身上?
這一來反倒激起石軒中好奇之心,暗中算計一下時間,就算今晚才動身趕路,明晚子時以前一定能夠趕回菩提庵,目下反正尚有時間,倒不妨看看他如何擺佈自己。
他們走入暗道之後,便拾級而下。那石階竟有二十五級之多,估計深入地下總有丈半左右。
前面便是筆直狹窄的地道,雖是黑暗無光,但石軒中卻瞧得清清楚楚。
榮總管拉住他的手臂,並肩前走。石軒中暗暗觀察這個榮總管,發覺他大概已走熟這條地道,所以只在開始時摸一下牆壁,之後就毫不遲疑地向前走去。不過從他那雙放得極大的瞳仁看來,可以斷定他一時未能在黑暗之中恢復視覺。
他俊美的臉上泛起飄渺的笑容,伸出沒有被榮總管握住的右手,食指輕輕一彈。一縷寒風直射榮總管面門而去。
他這些動作穩定異常,右手雖然移動,但全身沒有半點搖擺。
榮總管突然奇快地抬起左掌,猛可劈出去。掌風在黑暗的地道中發出“呼”的一響。
石軒中大為驚愕,心想這榮總管在武林中並無赫赫之名,可是這一掌不但力量沉雄已極,令人感到十分意外。而他反應之靈敏和動作之神速,更是武林罕見。在舉世高手如林之中,他已可以列入前數名之內。
這個發現一方面令他感得極為驚訝,另一方面又甚為欣喜。只因他萬萬想不到在皇城之中,居然隱有這等不可一世的武林奇人。假如一直不曾發覺的話,固然有走眼之憾。退一步來說,一旦迫得要交手較量的話,他只要一念輕敵,很可能就將一世英名,折損在大內之中。
榮總管一掌拍出之後,立刻凝神傾聽,腳下也放緩不少。
石軒中側眼睨視著他的表情,見他滿臉露出迷惘狐疑之色,明知他是因為這一掌拍出去,沒有聽到擊落任何東西的聲音,所以大惑不解,石軒中見他這種表情,心中不禁暗暗好笑。
不過他這時卻不敢側轉頭看他,只因像他那等高手,一定已練成夜眼。僅因驟然間走入極黑的地方,一時未能適應而已。
石軒中故意道:“小可好像聽到風聲呢,可是快到了麼?”
榮總管絲毫不鬆懈警覺,口中答道:“就快到了,你可是因瞧不見東西,所以心急了?”
石軒中真想仰天打個哈哈,但他當然不會這樣做,只含糊地嗯了一聲。
約摸走了四丈,地道斜斜彎向右邊。轉過這個彎後,石軒中可就瞧見尚有三丈之遠就是盡頭。那兒又是一道石階,向上伸出去。
他立刻把眼神收斂起來,一會兒便走到石階前面。榮總管突然停步,伸手在牆上摸了一下,然後道:“鍾兄你是不是打算今日就動身南返江陵?假使要你略為逗留一些日子行不行?”
石軒中躊躇一下,道:“總管這話是什麼意思?莫非您有意命小可暫時留在京師?”
“不錯,假如可以的話,那就最好不過了!”
石軒中測不透他話中深意,只好隨口敷衍道:“小可在京師已滯留了不少日子,如果還不回去,恐怕家中的人掛念!”說話時雙眼望著石階盡頭的門戶,心想不知那門戶外面是何光景?更渴想早點知道這榮總管要帶自己來看些什麼秘密?
榮總管仍不舉步,默然思忖了一陣,道:“鍾兄說到家人掛念這一層,倒是容易解決,我派個人替你送封信回家就是。不過卻有一點……”
他沉吟了一會,才接著道:“實不相瞞,我在大內之中總管所有的侍衛,皇城中精選的御林軍其實也歸我調製。莫看那些閣臣大學士之類,位高權重,這些人見到我榮總管,誰都要恭恭敬敬地尊稱我一聲總管大人。”
石軒中不知他自己誇讚一番,是何用意,只好含糊地驚噫一聲。
“因此,在我眼中,十條八條人命,實在不當是一回事!可是對鍾兄你,我卻感到十分愛惜,自家也不知是何緣故?”
石軒中初時覺得這話十分受用,但他乃是聰明絕頂之人,迴心一想,這榮總管當真是老奸巨猾,說的這一番話與其說很愛惜自己,毋寧說他乃是暗示自己,他榮總管握有生死禍福的大權。
目下雖然已聽出他話中含意,但為什麼他要暗示此意?卻怎樣都想不出來!
榮總管沉吟一下,突然嚴肅的道:“我為了表示愛惜你的心意並非虛假,現在先告訴你一件事!”
石軒中實在被他逗得好奇之心大起,連忙接口道:“總管請說,小可洗耳恭聽!”
榮總管道:“在你雙腳之前就是石階,走上石階,盡頭處有一道暗門,你隨手一推,那門就可以打開!”
他的話聲漸漸和緩下來,已沒有剛才那樣嚴肅。
“你務必要相信我的話。那就是當你推門出去之後,擺在你面前的命運便已確定,不過有兩條路,一條是富貴終生,享用無窮……”
他突然停口不說,石軒中接口道:“這樣說來,第二條路就是一生貧賤困苦了?”
榮總管笑道:“不對,不是貧賤困苦,卻是死路一條!”
這榮總管身量偉岸,口氣威嚴,所說的話,教人無法不信。
石軒中劍眉輕皺,道:“那又怎麼樣呢?總管可是命小可上去碰運氣麼?”
“不對,不是碰運氣,而是由你自己選擇。所以這道石階可以稱為青雲之階;但那道門也可能是死亡之門,你明白了沒有?”
石軒中搖頭道:“總管的話玄機莫測,小可實在越聽越糊塗。”
榮總管道:“這也不能怪你,現在你留心聽著!”他輕咳一聲,整理一下喉嚨,然後又道:“你當可記得我帶你進來之時,曾經對你說過教你瞧一件秘密之事,這個秘密就隱藏在那道暗門外面。不過你要曉得,凡是想窺知一件秘密,勢須付出相當代價。所以你一出了那道暗門,就是要你付出代價之時。假如你選擇得好,那就變成青雲之階,不論你平日有多麼大的抱負,屆時都可輕而易舉地實現。”
石軒中本不想插口,可是又忍不住,衝口道:“總管之意,是不是想做什麼大官都可以做到?”
“這一回算你猜對了,不但可做大官,而且終你此生,富貴無窮,誰也別想加害於你”
石軒中覺得這簡直是匪夷所思之事,究竟是什麼秘密?可以有這種權威?而且其中關係十分微妙,那命運竟是兩個極端,不是富貴已極,就是死亡。這種機會如果落在任何人身上,只要他是個男子漢,一定願意去碰上一下。
榮總管忽然問道:“對了,我忘了問你家中有沒有兒女?”
石軒中道:“只有一個犬子!”
榮總管聽了默不作聲,似是思索什麼。石軒中接起剛才的思路,繼續想道:“可惜我是一個平常百姓,所以這個機會對我卻沒有什麼用處,假使是十載寒窗,博取功名的書生,這倒是個千載難求的好機會。”
榮總管開口道:“你好像已想了很多事,對不對?現在我告訴你,剛才的話絕對是一字不假。而我為了要你相信我真是愛惜你,特別準你考慮之後,如果不敢嘗試,可以就此轉回去,你回你的江陵。就算是今日之事,從來未曾發生過!”
石軒中誠懇地道:“總管的話實在教小可感動,小可也想像得到你給我的第三條路,乃是格外開恩!小可這就誠心誠意地考慮一下!”
於是地道之中一片靜寂,可是在石軒中心裡一切都十分紊亂。須知他以一身絕世武功,當今天下之士能夠取他性命的,只怕找不出一個人來!所以他一點也不把榮總管口中說的“死路一條”放在心上。
然而這榮總管既然給他第三條路,顯然他雖是大內群雄的領袖,平日也許視人命如草芥;但目下卻對自己必是真心愛惜。
這一來他就不便上去窺破人家秘密之後,如或礙難幫忙,便又和他動手突圍而去,這種行徑豈不成了無賴之輩?
可是想來想去,他所指的秘密到底是什麼?何以有這等權威?這個誘惑力之大,實在令人難以抗拒。
他考慮了許久,突然問道:“小可只提一個問題,希望總管允予解答!”
榮總管笑道:“你肯慎重其事,我十分歡迎,你儘管發問,只要我可以回答的,定然教你滿意!我已經相信你的為人,所以把一個重要的條件先告訴你,那就是今日之事,不論發展到任何地步,你日後都不得向任何親近之人提及一字。若然你違背此言,我定要親手取你性命!現在你問吧!”
石軒中微微一笑,心想強如鬼母之類,想取我的性命也毫無辦法,你雖是本領高強,但想取我性命,只怕還辦不到。
這念頭一掠而過,口中卻道:“敢問總管,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一面之交而已,為何這等愛惜小可?”
榮總管道:“問得好,我也想過這一點,可是也沒有想出什麼道理?本來世上長得英俊瀟灑的男子,多半流於輕浮不實,就像長得太漂亮的女子一樣,萬萬不能信任!可是你卻大大出我意料之外,一見之下,就感到你此人必是講究信義,性情沉穩之士。加上你不為外物驚擾的表現,可知是個有魄力有學問的人!我平日手段或許毒辣一點,可是自信也是個正人君子。所以你我可說是氣味相投,也無不可!當然,你的相貌身體及為人,正是我理想中的人選,這一點也大有關係。”
石軒中嘆口氣,道:“想不到小可這次到京師來,辱蒙總管青眼推許,雖然過獎之言,愧不敢當,可是心中實有知己之感!既是這樣,小可這就可以奉告總管,今日之事,作為罷論,讓小可南返江陵吧!”
榮總管怔一下,當真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過了一陣,才吶吶道:“你是說你選擇第三條路?”
石軒中道:“是的,這是小可唯一能夠報答總管之處”
榮總管在暗中把頭搖個不停,喃喃道:“你真是個奇怪的人,真是個奇怪的人!你可曾聽明白了?我所說的青雲與死亡兩條路,選擇之權完全在於你呢!”
石軒中應道:“小可已聽清楚了。”忽然間感到下腹發熱,血液奔流。不禁大為驚訝,連忙運起達摩真傳內功心法,全身真氣有如珠走玉盤,頃刻間運行了一周天,腹下那陣炙熱之感,漸漸消失。
榮總管道:“好吧,我們往回走”他伸手拉住石軒中手臂,沿著舊路回去。
不久工夫,已到了那邊的石階,榮總管突然用力拉他一下,道:“停一停……”石軒中如言止步,卻感到他這一拉之力,甚是沉重。
榮總管手勁甚大,五指所著之處,竟然巧巧落在經脈和穴道之上。他道:“我忽然想起來了,剛才我們所喝的酒,不是尋常家釀,普通人喝了不易禁受,你怎的若無其事,莫非你練過武功了”
石軒中道:“小可曾經感到下腹甚熱,全身血流加速,大概就是總管所說的酒力發作了!”
榮總管笑一聲,道:“我差點走了眼啦,敢情你一身武功真不弱呢!”
那榮總管說話之時,五指力量突然加重。
石軒中見已被逼到這個地步,大概不施展出武功,一定脫不了身。
不過他毫不慌忙,只因他練成玄門無上降魔心法“罡氣”之後,全身經脈穴道,均可開閉自如,此所以他毫不擔心地任自對方扣住手臂。
榮總管又嘿嘿一笑,道:“我雖有意與你真心交個朋友,奈何你卻有欺我之意。”
石軒中緩緩道:“總管把小可的用心會錯了,小可實在甚為感激。”
說話之際,暗暗運起罡氣,徐徐貫注到臂上,突然大吃一驚,迅速如電掣般收回罡氣。
原來他的罡氣一運到臂上,忽然發覺罡氣越是增多,臂上經脈穴道所感到的壓力越大。同時可以清楚地發現這種情形並非對方五指上增加了勁力,卻是一種自然發生的感應!
石軒中既是練成道家罡氣,自然曾經聽天鶴真人講究過有關罡氣的種種奇功。這刻驀然警覺對方五指上的力量,不是凡品。乃是天下武學中最高一種指上功夫,稱為“五行神拿”,這種神拿手法暗合金木水火土五行生剋之理。因此奧妙無窮,能夠空手攫取任何兵刃。
這五行神拿既是具有無限妙用,因而屬於絕門奇功之一。所謂“絕門奇功”,就是說練這等罕世奇功之人,不論男女,均須終生童身,也就是說練有這等奇功在身的話,就沒有後代。
石軒中一發覺那種感應之後,立時撤回罡氣,心中凜然忖道:“我石軒中今日合該栽在京師,想不到皇城之內,居然間藏龍臥虎,隱有這等高人,咳,罷了!”
榮總管指上的“五行神拿”奇功,只要扣住敵人身體的話,任他天下無敵,也無法掙脫。而他這時的的確確不知道那個被他抓住的人,竟是一代震驚的大劍客石軒中;也沒有發覺對方曾經運出“罡氣”護體,口中嘿了一聲,又道:“如今我撤消給你的第三條路,目前考慮的是究竟要把你立斃此間,抑是放你去碰碰運氣。”
石軒中一言不發,事實上他也沒話好說。他的腦筋迅速地轉動不停,極力尋思挽救性命之法!
地道中沉寂了一陣,榮總管嚴厲地道:“你究竟叫什麼名字?”
石軒中溫和地道:“小可的姓名總管業已知道,假使總管不能置信的話,可以派人到正陽門大街慶順綢緞莊查問。”
他的話說得雖是溫和,但甚是平靜,絕對不會令人誤會他是懦弱。
榮總管想了一下,怒聲道:“你以為只要我去查問那綢緞莊,就會相信你的話麼?哼,哼,我若是這樣容易欺騙,那樣早就不能總攬皇城內外的大權了。”
石軒中道:“小可不知道如何方能使總管相信,只因江陵離此,路途甚遠,不能朝夕間就可往返查究出來”
榮總管道:“笑話,你一身功夫,在武林中總可以卓犖成家;但以我所知,江湖上從來未曾有過鍾靈之人,你焉能瞞得住我!”
石軒中不再回答,榮總管含怒笑了一聲,又接著道:“你如果再不肯說出真實姓名,可別怨我手段毒辣!”
石軒中道:“總管想怎樣處置,悉由尊便。小可實無可奉告”
兩人在黑暗中對視了一會,榮總管冷冷道:“果真是條不怕死的好漢子,走……”
他拉著石軒中,又向地道那邊奔去,不久工夫,已到達那道青雲之階前面。
石軒中大大鬆口氣,心想只要他不乘著這個機會,把自己擊斃當場,這場大禍總算是僥倖躲過。
石軒中突然用另一隻手戳在石軒中“破骨穴”上,石軒中哼了一聲,榮總管已把手放開,嚴冷地道:“上去吧”
石軒中緩步走上石階,突然停步回頭,道:“照這種情勢看來,小可走出那道暗門之外,也就只有死路一條了,是不是?”
榮總管沉默了一陣,道:“你太聰明瞭,假如沒有這一問……哼,那就說得一點不錯,在那暗門之外,只有死路一條。”
石軒中道:“總管過獎了,小可想你既然取消了第三條路,則很可能也取消了富貴之路。假如只有死路一條,小可情願不走出那道暗門!”
榮總管好像被他威脅著弱點,口中哼哈連聲,眼見石軒中仍然不拾級上去,當下道:“去吧,我決不取消富貴或死亡這兩條路中任何一條!這一點你大可以相信我。”
石軒中遲疑一下,終於被好奇心戰勝,緩緩掉轉身軀,向上面走去。
一陣工夫就到了石階盡頭,回頭一望,只見榮總管猶自凝神瞧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他下了決心,舉手去推那道暗門,但覺那道暗門極為輕巧,輕輕一碰,就無聲無息地打開。
門外仍然一片暗黑,不過石軒中眼力不同凡俗,卻看得清清楚楚。只見眼前竟是一個小小的房間,一陣薰香之味撲入鼻中,原來那陣香味竟是從四面掛滿了的衣裳上發出來的。
他不須再想,就可斷定這個小房間其實卻是個特別大的衣櫥。因而聯想到擁有這麼巨大衣櫥的房間,一定十分寬大。衣櫥的門就在前面,他向門口走去,回頭一看,那道暗門已自關上,精巧得令人萬萬看不出那兒居然有扇暗門。
石軒中他本是個英雄人物,此時心志已決,要瞧瞧究竟是何秘密?便更無猶疑,伸手輕輕推動那扇櫥門。
那個櫥門應手而開,眼前猝然一亮,同時一陣濃郁芳香撲入鼻來。
他揚眸一瞥,只覺房間中佈置得堂皇富麗,整個地面都鋪著厚茸茸的上等地毯。
房中所有的傢俱,不論是幾桌椅床,均是最好的桃心木為質料,漆上極為悅目的色彩,還鋪有精工巧繡的錦墊。
這等氣象,不同凡響,任他石軒中見多識廣,眼界寬闊,卻也未曾見過這等排場佈置的房間。
再者屋子又高又大,房頂離地少說也有兩丈之高,這也是大異於世間之處。
擺在房中一頭依牆的牙床,此時羅帳低懸,內中光景因而濛濛朧朧,看不太清楚。
石軒中定一定神,看看床前擺著一雙繡鞋,已知床上有人,而且是個女人。他看看這等情形,心頭突有所感,眼光便不掃向帳內。只因他的眼力幾乎可以透視雲霧,這一層羅帳自是遮不斷他的目光,怕只怕那個女人是赤身露體的話,看了可就不大好意思!
對面有扇房門,此刻已經開閉起來,他不徐不疾地過去,試一推拉,那扇門紋風不動。而且觸手生涼,倒像是極厚的精鋼特製而成!
除了這扇房門之外,別無窗戶,因此唯一的出路,就只騰下剛才進來的衣櫥櫥門。不過照這種情形看來,那扇門也開不了,亦是意料中事。
他的外表顯得十分鎮定,可是內心其實十分焦灼。雖則他沒有向床上瞧看;但卻也感到那羅帳之內,有一對眼睛灼灼窺視著他。
房中甚為寂靜,不聞謦亥之聲。石軒中緩步走到桌邊,忽見桌上竟有素箋狼毫,微一凝思,便提筆蘸墨,在紙上寫了幾個字。
他只寫了幾個字,就擲筆走開,在寬敞的房中負手徐行。
床上終於發出轉身之聲,石軒中這時雙目望著櫥門,心想橫豎沒事,倒不妨過去試一下能不能開。
深垂的羅帳突然無風自動,帳內伸出一隻豐腴的玉臂,把帳子撩起,掛在銀鉤上。羅帳既已分向兩邊高掛於銀鉤上,床中的一切已自一目瞭然。
石軒中只在帳子飄動之時疾瞥了一眼,卻已瞧見那隻赤裸白皙的手臂,登時知道自己防範床上的女人可能赤裸著身體的想法並無錯誤,立時移開眼光,不再向床上掃射。
不過在他印象之中,那隻玉臂當真白得少見,大概只有冰雪白玉可以比擬。
地毯上發出輕微得常人難以發覺的聲息,石軒中卻清清楚楚知道床上的人已經走下來,因是赤足走在地毯上,所以聲息極為低微。當下一轉身子,向房門那邊踱去,用背脊向著床上下來的人。
那隻曾被石軒中見過的豐腴白皙的手臂。伸到桌上,取起那張素箋。
只見上面寫著“曾讀聖賢書”五個字,字字都寫得鐵劃銀鉤,氣勢猶勁。
纖巧的塗著豆蔻的手指倏然一鬆,那張素箋跌在桌上,過了頃刻,床上發出一陣悉簌穿衣聲,然後升起“喂”的一聲,口音嬌軟異常,聞之已足令人心動神醉。
石軒中驟然轉眼望去,只見床邊站著一個花季年華的絕色少婦。
她下半身裙腳雖垂曳在地毯上那麼長,可是上半身卻只有一件粉紅色的絲緞露臂背心,因此可以瞧見薄衫內一抹大紅兜子,兜住酥胸。說到她下半身的裙子,卻也是薄紗質料,是以兩條雪白修圓的大腿,亦可看見。
石軒中劍眉一皺,心想這種衣裳索性不穿也罷,何須多此一舉。
那個絕色少婦搖曳地走過來,薄紗衫裙之下,乳波搖顫,臀浪起伏,當真是煙視媚行的一代尤物。
她好像不介意衣服穿得單薄,走到石軒中面前,媚目流波,凝注在對方英挺俊逸的面龐上。
她輕輕道:“你寫的‘曾讀聖賢書’五個字是什麼意思?可以解釋一下麼?”
石軒中虎目一眨,道:“我想姑娘必也瞭然於胸,何須小可再事饒舌!”
她輕輕吁了一聲,吐氣如蘭,微燻暗度。石軒中也不得不定一下心神,突然間又感到小腹間升起一股暖流,全身血液也加速運行。心知那酒中藥力又發,微微一凜,雙目不由自主地向她瞧去,但覺她穿上薄衣,似乎比赤裸著胴體更誘惑。
在這天人交戰的一瞬間,心頭突然浮起雲鬟盛髻,風神絕世的朱玲的面容,登時虎軀一震,運起達摩心傳內功,剎時之間,真氣運行全身一周天,靈臺頓然清明澄澈,毫無渣滓。
她驚訝地輕啊一聲,道:“你的眼中好像閃過一種奇異的光芒,那是男人們常常露出來的眼光。”
石軒中這時已經心無雜念,因此雖是望著她誘惑迷人的豐滿胴體,卻也不覺有異。他瀟灑地笑一下,道:“姑娘芳名可許見告?請問那道房門為何緊閉不開,而又似是精鋼所制?”
她道:“你問我的姓名麼……他們都喜歡叫我做豔兒,你也這樣叫我就得啦!至於這道門,我也無能為力,誰都別想打開。”
石軒中滿腹狐疑,但覺這名叫豔兒的少婦自從穿衣之後,神態就十分自然,倒像是她慣了這等穿著,其實已經沒有誘人之心。其次她的話說得莫測高深,雖是回答了自己的話,事實卻沒有什麼內容。他尋思一下,審慎地道:“不知這種情形已發生過幾回?豔兒姑娘可肯賜告麼?”
豔兒黛眉輕鎖,媚眼中凝含幽怨,道:“發生過幾回?不,不,這是第一次。”
石軒中哪肯相信?但只藏在心裡。這時他迅速地回想地道中那榮總管對他所說的話,還有他的神態表情。
首先他醒悟了榮總管所說的“青雲之階”和“死亡之門”的涵意。目下他不肯對這豔兒作非非之想,跳出情慾之海,這樣做法,反而是禍不是福。那榮總管之意,無疑是要自己與那煙視媚行的豔兒發生肉體關係。
他雖是想通了這一點,卻想不透何以和她發生關係之後,便反而獲取到富貴?假如豔兒表現對男人十分飢渴的話,那就還有點道理。但這豔兒長得雖是迷人已極,卻不是淫蕩之流。看來不像找尋男人淫樂的妖姬蕩婦。那麼為何與她搞上之後,就可以得到富貴?
豔兒見他用心尋思,便不驚擾他,閒著無事,就細細打量這個俊美瀟灑的男人。
石軒中的丰神俊逸,在武林中如同他的劍法一樣,久已膾炙人口。豔兒瞧了許久,突然輕嗟一聲,轉身回到床邊,嬌慵地躺下。
石軒中想了一陣,便走向櫥門。豔兒忽然道:“你想幹什麼?”
他回過頭去,道:“我想試一試這道門是不是也不能開啟!”他的眼光落在她身上,但覺她裸露的手臂和隱約可見的修圓玉腿,散發出青春熱力,襯上朱顏玉貌,當真是一笑傾國的尤物。
她道:“你就算要走,最好也多待一會。”
石軒中想了一想,問道:“姑娘跟榮總管有什麼關係?”
豔兒的明眸一轉,道:“我們是中表之親,我自幼就認識他,一直到我入宮。”
石軒中大吃一驚,道:“入宮?那麼你是皇帝的妃嬪了?”
她眨眨眼睛,算是回答,石軒中又道:“你長得這般美麗,皇帝一定很寵愛你,但……”
他沒有說出下面的話,可是豔兒卻接口道:“你想說但你為何要找男人幽會是不是?唉,你不會明白的,而事實上皇上很少很少臨幸。我自問每次都盡力承歡,可是他仍然很少……就像你和榮總管一樣,口中都說我很美麗,但是你們卻不敢近我……”
這一番話把個石軒中聽得糊里糊塗,也難以插嘴,同時這種私人猥褻之事,他實在不願多聞多談。轉眼望一望那道櫥門,忽然想到那榮總管不知會不會在門後竊聽?
假如那道櫥門可以出去的話,就算榮總管在外面守候,也可以硬闖出去。心念一決,便想告訴那個妖媚而可憐的女人一聲。目光到處,只見她珠淚潸然,一種幽怨不勝的樣子,極是楚楚可憐!
他走過去,柔聲道:“以我所知,男女之間最重緣分,今日我令姑娘失望,心中實在感到歉憾。不過榮總管一定會設法為你再作安排。”
她含淚嘆口氣,道:“不可能啦,這是他跟我商量了五年之久的事,難道還要再等五年麼?”
石軒中萬萬想不到這還是五年來的第一次,暗忖她當然深感失望,因為一個女人青春有限,年華有如流水,一去不回,轉眼間她就將失去青春的光彩!
“我見到你進來,才知道總管還選擇得真是嚴格,我想就算再過五年,也未必能夠找到像你這樣的人!”
石軒中實在忍之不住,突然問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榮總管為何選擇得這麼嚴格?你究想得到什麼?”
豔兒道:“告訴你也不妨,反正你決不會洩漏……當我十五六歲之時,榮順已經和我很要好,但他不能要我,他至今還沒有妻室呢!而現在……他見到皇上冷落我,心裡很難過,他說只要有兒子,皇帝就不會這樣了!”
石軒中恍然大悟,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怪道他問過我有沒有兒女!這樣說來,他確實是真心愛你,全力為你安排一切”
他歇了一下,堅決地道:“可惜我愛莫能助,恕我就此辭別,但這件事我決不向任何人提及,但願你和榮總管都能夠相信!”
話聲甫住,豔兒但覺眼前微花,定神看時,那個俊美的男人已站在櫥門邊。她不禁輕啊了一聲,道:“原來你也練過武功的,就像榮順一樣,難怪不敢近我!”
石軒中伸手拉門,耳口已聽到她的話,心想那榮總管練的是“絕門奇功”,不能破去童身,與自己大不相同。不過讓她作這等想法也好,便不說話。
那道櫥門紋風不動,多摸一下,便發覺竟也是精鋼所制,心頭一震,忖道:“那女人現尚在此,我不怕出不去。可是若果耽延個三天兩日,豈不是要斷送思溫一條生命?”
他焦躁地倒縱回床前,道:“你一定知道出去的法子,對麼?”
她凝望一眼,然後默然尋思,好像在心中計較要不要把出去之法告訴他!
石軒中面對這個豔麗的女人,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若果她懂得武功,那還可以用武力脅迫。
過了一陣,她突然道:“榮順對我說過,萬一進來的人不肯的話,他一定要殺之滅口!但我不知怎的,心中好像對你恨不起來,你現在不能急急出去,那樣他會知道的。”
石軒中沉住氣,道:“我先謝謝你的美意,只不知要等多久?”
豔兒道:“榮順在宮中耳目甚多,假使皇上想起我的話,他會立刻知道,所以除非皇上突然想起我,不然的話,我在這裡留個三五日也不妨事。你在此留得越久,就他越發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石軒中點點頭:“我明白了!”心中卻焦急非常!
他聽到那迷人的少婦發出嘆息之聲,這時他已斷定她真的不是淫蕩之人,只僅僅要求有個兒子。所以她並非罪惡之人,反而值得同情和可憐。
他又想到榮總管,感到他也是處於悲慘境地的人。不但愛人被收入宮中,而且還得為她著想,設法遴選一個相貌體格都很好的人,為他的愛人藍田種玉,以求子息。今日他選中了自己,想來他的內心自是極為矛盾和痛苦。
榮總管空有一身上乘武功,大內群雄均為之懾服,可是對於一個愛人卻無法保存呵護,因此可知“武功”在這個世界上,不能解決一切的問題。
對於這兩個不幸的人,同情之心油然而生。於是抑制住心中焦急,走到床邊,柔聲道:“我不但明白姑娘一片好心,還十分同情你和榮總管的遭遇。”
她突然坐了起身,道:“既然你很同情我,為何袖手旁觀?對於你可沒有什麼大害處啊!”
石軒中坐在床沿,道:“在良心和禮義上,我都不能做出非禮之事。其次,我的兒女決不能成為別人的子孫,更萬萬不能成為皇族之人!”他的聲音甚為誠懇,臉上一片凜然之色,顯然每句話都發自真心!
她啊了一聲,失望地躺下去。石軒中又道:“姑娘囑我多留一陣,拳拳好意,石某自是感銘五內,可惜我適有要緊的事,無法耽擱在此。”
她皺一皺眉頭,道:“你真是固執得很,我說過你如果現在就出去,他一定知道事情不諧而殺你滅口,你就算有天大的事,一旦死了,有事又怎樣呢?”
說到這裡,她突然眨眨眼睛,道:“你剛才說你姓石,你的大名呢?”
石軒中發覺一時不慎,說出真姓,微覺後悔。同時也頗為驚異此女心思細密。當下支吾道:“姑娘永遠在宮禁之中,與塵世相隔絕。我一介鄙夫,姓名何勞齒及!”
“你說說看,我記得以前聽榮順講故事時,也有個姓石的。啊,他說的故事真是生動緊張,撼人心絃。那些人物都是海闊天空四海為家,真真美妙極了。”
石軒中沉吟一下,心想榮總管未必會把武林之事說給她聽,因此就算說出姓名,應無妨礙。於是答道:“我的真實姓名是石軒中。”
剛說了這一句,見到她睜大了眼睛。怔怔地注視著自己。心中不覺著忙,暗忖難道她也知道武林之中有個石軒中麼?
豔兒向他左看右看,過了一陣,才道:“對了,榮順故事中提的就是劍神石軒中。原來真有其人,而你就是劍神石軒中……但你身上沒有劍啊!”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我平常都不帶劍在身上,再者榮總管肯讓我帶著劍見你麼?”
她道:“也有道理,榮順說起你時,一向都讚不絕口,當真把你說得天上有地下無!可是……”她停頓一下接著道:“我說了你別生氣,那就是儘管一世不服人的榮順對你十分傾慕,可是我卻覺得你也是一個‘人’罷了!”
“我原本就是一個平凡的人!今日從你口中得知辱蒙總管錯愛,實在慚愧之至!”
她又把他看來看去,過了一會,點頭道:“有一點他說得很對。他說武林中一致公認你是第一美男子,這話沒有說錯。我見過不少所謂玉堂人物,但沒有一個比得上你……朱玲長得很美麗麼?她如今在哪裡?”
石軒中道:“她現在在南方……”這時他已感到這個美女知道得太多,問題也教人不易作答!
她默然想了一陣,起身在地毯上搖曳曼妙地走個圈子,乳波臀浪令人魂銷,豐滿的身段一覽無遺。她停步在石軒中雙膝之前,輕輕道:“榮順說人家都相傳白鳳朱玲是天下第一美人,我記得也有不少人這樣稱讚過我,所以我曾經要榮順評判我和她那一個美麗,他卻推說未曾見過朱玲,無法評判。現在你是朱玲的丈夫,你可可不可以老老實實告訴我?”
她站得那麼近,充滿彈性的玉腿挨住石軒中雙膝,薌澤微聞,當真教人色授魂與,心搖神醉。
石軒中目光移到別處,道:“你坐下來好吧?”她的嬌軀一軟,像蛇一般倒在他懷中,兩隻晶瑩雪白的玉臂,攬住他的脖子。
石軒中心絃大震,全身血流加速。不過外表上仍然矜持地端坐不動。
豔兒閉上眼睛,蜷伏在他懷中,過了良久,石軒中有如石頭般毫無反應。
她突然跳起身來,急速地在房中轉個圈子,潔白齊整的貝齒咬著下唇。顯然心中充滿了妒恨之情。須知石軒中經她這樣撩撥,仍然毫無反應,可知她比不上朱玲,已無須說出口來。
石軒中不安地等待她發作,心想女人真是奇妙的動物,她在妒恨之時,能夠毀滅世上的一切,不知她用什麼手段來對付自己?
她轉身向著他,尖聲道:“你為什麼不說話?”
石軒中道:“我心中有句真話,只怕你聽了不舒服!那就是你是我平生所見到的女孩子最美麗的三個之中的一個……”他停一下,又道:“還有兩個其一是內子,一個是自稱瓊瑤公主的!”
她大為喜悅地睜大眼睛,急速地詢問了好些關於瓊瑤公主的事情。這樣已拖延了許多時候,估計約摸已是晚上戌時。石軒中又心急起來,如果還不能動身的話,明晚子時以前就趕不回襄陽了。豔兒也看出他的心情,於是道:“我看你這個劍神現在一點辦法也沒有,假如你想出去,那就躺在床上。不過榮順肯不肯讓你走呢?”
石軒中瞧瞧那張寬大的牙床,毫不猶疑躺了上去,口中答道:“那是我的事情,你放心好了!”
豔兒戀戀地看他一眼,摸一下床沿,石軒中突然向床底直沉下去。
他不敢提氣輕身,以免下墜的速度減緩,不能及時落到地面以下的地方。眨眼間他已落在另一個房間內,眼光瞥處,上面那個洞口已經迅疾地關上。
那張牙床沿著四支鋼柱,平穩地降落在下面的房間中,他跳下床,四瞧無人,便走到那扇唯一的房門前,伸手一推。
房門應手而開,石軒中心頭大悅,閃出門外。放眼一望,只見眼前是條黑暗的地道。
就像早先走過的一樣,甚是狹窄,只容兩人並肩而行。
他心中一動,暗想這裡的機關如此精巧,料想那張牙床落下之時,榮總管勢必知道。假如他急急趕來,在地道中碰上,那時除非把他擊斃之外,恐怕無法奪路衝出。
為了報答豔兒的好意起見,他決不能擊斃榮總管。其次那榮總管一身武功,已是武林罕見,單單他十指上的“五行神掌”奇功,也就足以縱橫天下。因此就算不想擊斃他,卻也不易辦到。
石軒中一向甚為謙虛,時時把人家的功力估高一點,所以此刻他認為榮總管就算贏不了自己,相去也不過一線,正是平生罕遇的強敵。總以避開這等非作殊死之戰不可的地方,才動手為佳。
心念一動,立時有如奔雷掣電般向前奔去。轉了一個彎,前面竟是死路。他縱到盡頭之處,伸手推推牆壁,突然“呀”的一聲,那堵牆壁竟應手打開,原來是一扇門戶。
出得門外,竟又是一條窄窄的地道,他向兩邊迅速視察一下,發覺竟然就是日間走過的那條地道。
於是他向榮總管書房的方向奔去,剛剛走了一半,石階上的暗門驀然打開,一條人影刷一聲縱下來。
此人身法又穩又快,光是看他這一手,已經足以列入武林前數名高手之內。
石軒中那時夜眼瞧得真切,來人正是榮總管,他大概要去接引豔兒,所以顯得十分匆忙。
他在心中叫一聲“糟糕”,猛一振臂,身形悄無聲息地騰昇起來,整個人平平貼在一丈高的地道頂上。
榮總管迅速奔到,眨眼間已奔過石軒中身形下面,突然間如有所覺,驀地停步。
石軒中知道這地道太窄太矮,像榮順這等世不一見的高手,感覺何等敏銳,簡直可以從他身上發出的體溫感覺出丈許方圓之內潛有敵人。
是以無法停留不動,疾然斜飄落地。
榮總管虎目開閹之間,精光暴射,沉聲喝道:“什麼人膽敢潛入此間?”喝聲中身形有如閃電般撲向石軒中。
石軒中神速退開,不讓他迫近到半丈以內,口中應道:“小可是總管帶進來的,並非擅闖。”
榮總管驚噫一聲,腳下不停,已把石軒中逼到石階之下,倏然一掌遙遙印去。
地道中發出一陣驚心動魄的尖銳聲音,生像是榮總管這一掌打出千萬支鋒利異常的鋼錐,所以才發出這等尖厲的破風之聲。
石軒中不敢怠慢,右掌一拍,“轟”的一聲,發出一股罡氣封住對方掌力。
雙方所發的奇功真力猛一觸處,兩人心頭齊齊一震,在石軒中則感到對方的掌力與眾不同,竟然分化為千萬縷。每一縷暗蘊莫大威力,當真鋒利得有如千萬支鋼錐,插入自己所發的罡氣之內。
在榮總管方面則已知道對方居然隨手使出唯一能拉御自己“五行神掌”的玄門罡氣,這一驚非同小可,鋼牙一咬,內力迸發,五行神掌竟加到十成功候。
石軒中突然感到對方壓力大增,念頭如電光石火般在心中轉了幾轉,終於疾然拍出左掌,另行發出一股罡氣,從下盤反襲對方。
榮順哼一聲,躍起數尺,避開他這一擊,但這一來他用足全力的五行神掌不得不收回。
石軒中朗道:“榮總管當真是今世之高人,石某欽佩無已!”
榮總管緩步迫近去,沉聲道:“好個石軒中居然作弄於我,今日你我如不分出高下,我榮順無顏活在人間!如若你臨陣逃脫,榮順先誇一句海口,我要你雖然匿藏在深山大澤之中,也不得安樂!”
石軒中道:“榮總管對石某懷恨之深,何為一至於此?”
榮總管道:“你若在推開那道暗門之前,說出你就是石軒中。榮順對你傾慕已久,必不相強,好好送你南返。但事已至今,除非取命滅口,已無他途!”
石軒中歉然道:“榮總管相責得是,石某不該一直隱瞞至今,設若今日石某僥倖逃出,敢問榮總管將如何對付石某?”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15:54
第四十一章 兩雄相爭
榮順深沉地哼了一聲,道:“榮順將發動全力,佈下天羅地網,搜索你的下落。其次我在一年之內,定然把凡是認識你的人全部處死!所以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石軒中道:“榮總管領袖大內,藝絕古今,此言石某不敢不信,只是有一點請總管斟酌一下,那就是假使石某隻贏總管少許,無法取你之命,又當如何?”
榮順仰頭冷笑道:“如是這樣,也是無法之事,你只好認命等待接到你所有的親友的死信!”
石軒中看看已無轉圜餘地,心中大為苦惱,道:“榮總管雖是一條鐵漢,但手段未免過於殘酷,不近人情!”
榮順堅決地道:“隨便你怎麼說,我意已決,就算皇上降旨,也難更改!”
他踏前一步,又道:“榮順也知你適才有留情之意,所以不肯增加功力震退我,但榮順的五行神拿練成非易,雖然剋制不住你的玄門罡氣,但也不怕罡氣,假如在動手之後,你再妄自留情的話,恐怕屍橫此地的乃是劍神石軒中,這話信不信由你,接招!”
這榮總管一出手便見得與眾不同;但見他雙手各各幻化一樣兵器,右手指掌平伸,勢如刀劍,劈戳之際金風銳響。
左手卻幻作鋼鉤之狀,深藏身邊,俱有防敵護身之妙。
石軒中吸一口真氣,全身佈滿玄門罡氣,右手如劍疾劃出去。
兩個人各各識得對方厲害,不敢輕進,招數才發便收。榮總管氣勢凌雲,眨眼之間搶攻了七八招,其中左手雖是隻攻了兩招,但石軒中獨獨覺得他全身功力所聚,盡在左手之上,因此必須特別加以防範。原來榮總管左手所發的招數中,暗蘊“五行神拿”之術,除了擒拿敵人全身經脈大穴之外,尚可扣摘敵人兵器。石軒中雖是一劍在手,也不敢讓他扣住長劍,何況是以手作劍,更加不能讓他攫抓著手臂。
石軒中抵擋住對方這一陣急攻,腳下寸步不移。榮總管嘿嘿笑道:“劍神之名,實不虛傳。我榮順今晚能和天下第一高手決一死戰,不論是生死榮辱,都不負此生三十多年潛修苦練之功!”
石軒中道:“總管身手足以凌駕天下,石某極感佩服。印證武功,在我輩本是尋常之事,獨惜總管鐵石心腸,不肯稍稍回心轉意。”
兩人對答之時,招數略緩,各各行功運氣,聚集全身真力。
石軒中話聲甫歇,榮總管仰天一陣長笑,笑聲響亮之極,震得地道微微搖動,迴音如潮。笑罷洪聲說道:“昔年我以鬼母及於叔初等人作為對手,近數年則轉移了目標,一心一意只要贏你。須知鬼母及於初叔等人並不足畏,他們年事已大,進度有限。但你年輕力壯,與我相比,正如當年與鬼母情況相同。今晚如果贏你不得,此生已再無機會了……”
石軒中道:“總管之言雖是有理。但印證武功則可,必存生死之念則不可!況且近年來高手輩出,如最近崛起的瓊瑤公主,其成就若與鬼母相比,目下則未知鹿死誰手;但異日成就之高,可能勝過鬼母冷綱,總管就算把石某擊敗,卻也未必贏得她呢!”
他面對著榮總管而提起瓊瑤公主,心中忽又一動,驀然間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今日日間在慶順綢緞莊見到白、莫兩侍衛購物之時,也曾心頭微動。其時想不出何故心動,直到現在,他才忽然了悟。
榮總管道:“瓊瑤公主可就是邀約天下各派掌門於端午節時在瑤臺舉行百人大會的那一位?你說得不錯。眼下武林各派武學繼起者都無超凡拔俗之士,是以各派掌門可能都將會敗在她手下。但據我所知,瓊瑤公主目前還贏不得劍神,餘子更不足道!”
石軒中劍眉一剔,道:“總管所言有何根據?石某可真擔心瑤臺會上會挫折在她手底呢!”
榮總管素知石軒中為人光明磊落,因此對他的話甚表重視,凝眸道:“你這話可是當真?”
石軒中道:“以我所知,瓊瑤公主可稱得上神通廣大,實力之強,恐怕總管及鬼母都比不上她。我從種種跡象判斷,瓊瑤公主在瑤臺之會上,必有震驚武林的大陰謀。石某曾與她同行數日,僅僅發覺她天性冷酷,手段毒辣,但其後從許多蛛絲馬跡之中,發覺她多年來已培植勢力,順利地進行她的陰謀。像這等處心積慮和周詳沉著的設計,恐怕不會完全出諸她一人之手!”
榮總管道:“你的意思是說雖然由她出面,但幕後尚另有其人麼?”
石軒中道:“我只有這種疑慮,但未能確定。石某空言也許不能取信於總管,因此我可以舉個例子。”
榮總管甚感興趣,道:“我當真想不到此女這等高明,事實上她所作所為,我都異常注意。石兄能夠舉出實例的話,自然是更妙了。”
石軒中聽他改稱“石兄”,暗暗歡喜,當下道:“石某舉的實例,乃在總管身上……”
榮順驚訝地哼一聲,他萬萬想不到石軒中居然會把事情牽涉在自己頭上。
“總管你聽到石某所言,首次現出內心情緒。可知總管一向必是存心韜跡隱晦,不欲江湖得知你這一號人物。石某原先對總管毫無所知,定必因此之故!”
榮總管甚為佩服石軒中的機警智慧,不禁頷首。
“石某所舉之例,那就是膽敢斷定總管於不久以後端陽節的瑤臺大會中,必定露面!”
榮總管道:“榮順既然表示過留心瓊瑤公主之事,石兄自然猜得出來!”
石軒中道:“石某如此猜想,就不足為奇了!我是無意發現在你手下二十高手之內,居然有她的人混跡其間,故此知道總管必有赴瑤臺之會的決心;而瓊瑤公主也早已對你嚴加防範了!”
榮總管默想一陣,突然大笑道:“石軒中你何須危言聳聽?今晚你想離開此地,除非把我榮順擊斃當場!”
石軒中劍眉一皺,道:“總管如果認定如此,石某也沒法子!”他的虎目中漸漸射出懾人的威光,接著道:“石某倘若不是身有要事,今晚幸而得逢像總管這等對手,豈甘推辭決一死戰之邀!”
兩個人虎視眈眈,過了片刻,榮順首先發難。但見他右手如劍,一招“天地晦冥”,疾劃而至。左手同時進發,鎖經脈,扣大穴,竟是密宗秘學“龍牙打版”,獨門手法,一招三式。當真是急如風雨,勢如雷霆。
石軒中見他兩手招數不同,分別使出關外長白山劍術絕學“飛霆十式”和密宗心法。心念一轉,使出伏魔劍法大九式中的一招“金柏玉式”,臂出如劍,人隨劍走。這一招完全是大開大闔的氣象,但玄奧無窮。兩人身形乍合,石軒中一支胳臂竟然封住雙手招數。一觸之下,各各震開數尺。這時雙方招數已施展開;但見他們身形有如行雲流水,乍分又合,眨眼之間,已拼了七八招之多。
雙方俱是凝神聚精,與強敵周旋,有時相拒半丈以外,便已出招攻守,地道之中,但聞勁風疾響,聲勢甚是驚人。
轉瞬間又激戰了十餘招,榮總管的武功來歷漸漸顯露,原來竟是密宗嫡傳高手,加上長白山明鏡崖飛雷宮飛霆十式,還有久已絕跡人間的崑崙絕藝“雲龍大八式”,這幾路當世景慕的絕學糅合在他一身,是以招式之神奧和崆峒稱尊天下的“伏魔劍法”一爭長短。再者榮順似是針對石軒中特具威力的劍法,捨棄密宗擅名天下的“大手印”神功不練,卻練就絕門奇功“五行神拿”,因而對付起石軒中一身武學成就最高的劍術,恰有生克之妙。
他們忽而離開遠攻,忽而近身肉搏,招招都是死中求活的絕險招數。地道的牆壁突然簌簌連聲飛濺出無數磚屑,原來是被他們的內力刮削下來。
這一戰石軒中已明白不是一兩百招之內可以解決,所以這刻只使出八成功力,先作摸清對方底細的打算。等到有機可乘之際,立時施展全力,一舉斃敵。在他胸臆之中,已完全忘掉趕回襄陽之事!
不知不覺又拆解了二十來招,雙方正在爭鋒鬥銳之際,突然地道的那一端出現一團火光。
榮順驀然手法微亂,石軒中躍退數尺,沉聲道:“總管胸襟深沉如海,何以忽然情緒波動至此?”
榮順嘆一口氣,道:“石軒中你為何不乘機取我性命?我雖感你之情,但前言仍難改分毫!”
石軒中朗聲道:“勁敵相持,石某豈肯留情。但如若乘此機會取勝,未能印證總管平生絕學的話,勢必遺憾一生!”
地道那邊的燭光緩緩移過來,跟著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道:“啊,好大的風。”
石軒中眼見榮順身軀又是一震,心知他乃是愛極豔兒,所以她的出現,能夠使他心神震盪。他自家本是在情海中熬受過來的人,深知情味之苦,是以不禁泛起無限同情與憐憫之心。
在燭光之下,但見豔兒玉貌傾城,豔比春花,兩條玉臂裸露在外面,還有那雙渾圓雪白的大腿,組成強烈的迷蕩人心的肉體透惑。
榮順迎上去,接過她手中的宮燭,而她卻把豐滿的胴體投在他的懷抱中。
她摸一摸他的面頰,便道:“你們已經動過手了,是不?他是石軒中呢,你可知道?”
榮順道:“我知道,你為何要出來?”
她幽幽嘆息一聲,道:“我知道你一定會為我分心,可是你一向都說他的功夫那樣厲害,世上沒有人贏得他,我想來想去,忍不住來看看你!”
榮順沉默一陣,突然道:“他怎樣對待你?”這句話他好像用了全身氣力才說得出口!
豔兒附在他的耳邊,輕輕說了幾句,最後聲音提高不少,道:“他聰明得很,終於讓他找到床上的機關!”
這幾句話自然是有意要石軒中聽到,石軒中退到石階最上端,卻又不能就此離開,否則榮順挾官家之勢,報復起來,當真不容易制止。
榮總管道:“我要和他決一死戰,你還是回宮去吧!”
豔兒尖叫一聲道:“什麼?你要我在你生死關頭離開你麼?你真是這樣狠心麼?”
榮順突然豪氣地大笑道:“那好極了,我若是贏了,有你親眼見到,比天下武林的人在場還要教我歡欣!萬一我不幸死在當場,有你為我料理身後,死亦何憾!”
豔兒大聲道:“這就是了,不枉我們此生一場相愛。你叫他到上面光亮的地方動手,不然我瞧不見你的英姿雄風。但是我先告訴你,萬一你輸了的話,我們的後事要別人料理,我……我一定死在你身上,不論是天上人間,我永遠陪著你在一起。”
她湧出兩行珠淚,聲音在堅定中暗蘊著無比的淒涼,榮順魁偉的身體大大一震,道:“你不能這樣做!”
豔兒哀聲道:“我活著有什麼趣味?你不替我想想!”
石軒中暗暗嘆口氣,突然一道靈光閃過心頭,立刻悄悄拉開暗門走出去。寬大雅緻的書房中並無燈燭,更沒有人蹤。
但這都不礙他的事,就在黑暗中,他走到書桌之前,取筆展紙,微一凝思,便振筆寫道:“有感於君等之纏綿,遂惻然而動心,亦亟須安排後事,庶免嬌妻稚子有千古之憾!君如見信,徐圖後約,再決一死戰,幸甚。石軒中拜啟。”
他擲筆一笑,心想這樣豈不就解決了切身的困難?諒他在三五日之內,決不致有所舉動,則等到救活史思溫性命之後,再來京師找他動手不遲。
這座總管府邸雖是門禁森嚴,但石軒中飛越出府時,竟無一人發覺。
不久工夫,他已經過正陽門大街的慶順綢緞莊,突然心血來潮,迅速地閃入一條衚衕內,然後趁著夜色,翻到店後屋頂,方要縱落,驀地施展最快的身形,斜飛開去,隱入房角黑暗中。
下面陡然一道人影飛縱上來,身法奇快,那人影上來之後,卻不遠去,就在附近兜個圈子,然後回到店後屋頂之上,似乎甚感驚訝地噫了數聲。
石軒中運足眼力遙遙望去,認出那人正是穿心神刀白城,心頭微凜。卻聽白城輕輕一擊掌,下面陡然冒起三條人影。這三人兩個是白衣飄飄的美女,另一個則是鐵翅神鷹莫柏。
那兩個白衣美女回望一眼,其中一個低低道:“你們快下去換衣……”白、莫兩人立刻迅默地隱入屋下。那兩個白衣美女展動身形,分頭縱開,身法輕靈美妙。
石軒中凜然忖道:“這瓊瑤公主真是神通廣大,我到什麼地方,她的人就跟到,只不知她本人是否在此?”
事實上在這等晚間匆匆一瞥,石軒中他雖然有點分辨得出瓊瑤公主的能力;可是此刻卻不敢確定那兩個白衣美女之中,有沒有瓊瑤公主在內。只不過在她們的行動言語之中,覺得她們好像都是同一地位,所以首先認為她們乃是四位郡主之二。
他迅速地轉念想到慶順綢緞莊東主申旭的安危,既然瓊瑤公主手下之人在此地出現,極可能對他有所不利。此念一動,登時感到難以隱忍,倏然縱起半空,雙目射出閃閃神光,四瞥一眼。
但見數里之內,毫無可異動靜,當下朗朗一笑,道:“石軒中在此。”聲如金石,響徹九霄。
語聲方起,只見底下屋宇黑影中,刷刷刷連飛縱起七八條人影。個個身法輕靈利落,功力十足,猶其在現身之後的行動表現上,充份顯示出這些無一不是久經大敵,經驗豐富之士。
那七八條人影散開之後,立時斷定周圍別無敵人,因此都仰頭望著石軒中猶在半空中的身形。
石軒中神目一掃,突然提一口真氣,身影向上升起丈許,然後朗聲道:“公主為何還不現身,莫非定要石某親自催請麼?”
這幾句話如出在別人口中,誰也感到口氣狂妄自大,然而出諸一代英俠劍神石軒中口上,卻又大異其趣。人人都覺得石軒中不見瓊瑤公主現身,應該感到失望。只因目下宇內之人,除了鬼母、瓊瑤公主等人之外,還有誰堪以與石軒中頡頏爭雄?
屋宇下面的陰影中,傳來一聲冷笑,朗脆已極,比之出谷之鶯,猶嫌未足。
石軒中聽出這一聲冷笑,乃是瓊瑤公主本人口音無疑,是時一沉真氣,身形猶如隕星墜向屋宇下面陰影中。
他落腳處乃是一座通天院落,院子內花木扶疏,隨風晃動,別有一種幽處。
在那院子門邊,一位白衣佳麗婷婷俏立,那雙眸子之中射出冷澈的寒輝。
她動也不動,望著石軒中,誰也不知道在她面前的那位英俊男子在她心中引起什麼情緒?
石軒中瀟灑地笑一下,道:“難得,難得,公主居然把面紗除下,竟不怕別人認出你的廬山真面目麼?”
瓊瑤公主道:“你這位大俠今晚怎麼啦?我一向以為你不苟言笑,沒有一點點人性的!”
石軒中怔一下,道:“這話怎說?”
瓊瑤公主忽然微笑起來,這一笑當真是容顏煥發,令人魂銷。
須知她一向冷若冰霜,極為難得見到她的笑容。石軒中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在感覺之中,特別感到她的笑容美麗迷人。
這時院子內突然又出現兩位白衣美人,這兩人腳下無聲,輕盈得有如凌波仙子。
石軒中轉眼望望她們,但見她們面貌長得和瓊瑤公主一模一樣,因此亦是一代尤物。不過她們卻沒有瓊瑤公主那種清華高貴的風度。若然,她們三人都分開的話,這一點還不顯著。可是目下她們都站在一起,卻就使人極容易地感覺出來。
這兩個白衣美人也不知是四位郡主中的哪兩位,她們出現之後,都怔怔地注視著瓊瑤公主,彷彿在瞧著一個從不相識之人。
石軒中回眸望著瓊瑤公主,只是她面上迷人的笑容未斂,而且凝望著自己,倒像是一直沒有移開眼光似的。
他輕咳一聲,道:“公主,那兩位是什麼郡主?”
瓊瑤公主道:“左邊的是白蘭,右邊的是白梅。”她回答得那樣迅速,生似是對石軒中的問話無法不作答覆似的。
石軒中回頭道:“白蘭郡主,你們向公主這等瞧法,倒像是多年未見似的。”
左邊的白蘭郡主輕輕道:“不錯,我們隨侍公主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的笑容……”
右邊的白梅郡主道:“真想不到公主的笑容,竟是這麼美麗迷人!”
石軒中道:“你們說得對極了,她笑起來比平時更要美麗百倍……”他突然感到自己不應該對女人的美麗加以評論,連忙住口。
瓊瑤公主面上忽怒忽喜,變化甚快。當白蘭、白梅說起她時,她立刻露出怒意;但一聽到石軒中,也贊同此說,並且親口說她美麗,登時又露出喜意。
石軒中轉變話題,道:“難道兩位郡主都未見過公主的笑容麼!”
她們一齊點首,瓊瑤公主皺皺眉頭,纖手一揮,白蘭、白梅兩人立刻微一躬身,飛上屋頂。
院子裡又剩下石軒中和瓊瑤公主兩人。石軒中道:“敢問公主忽然移玉京師,有何貴幹?”
這句話大概是問到正題之上,瓊瑤公主突然面色大變,凝眸望著他,過了片刻,輕輕道:“當然是為了……”她停頓一下,似是籌思如何措詞,然後又接著道:“你可知道今晚我有多少人在此地?”
石軒中突然豪氣飛揚起來,道:“石某從來不怕人多,想當年石某初出茅廬,首赴碧雞山上,那時玄陰教聲勢何等顯赫,石某也不曾放在心上!”
瓊瑤公主面色一沉,道:“我早知道你劍術高強,本領很大,何必還在我面前自捧自唱,我帶了這些人來,自然有剋制你的把握。”
石軒中凜然道:“石某從來不識害怕二字,公主危言相逼,亦是無用!”
瓊瑤公主見他一副凜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忽然軟化下來,道:“我不是要你害怕,而是要你看清事實而已!”
石軒中道:“然則公主打算將石某如何擺佈?”
瓊瑤公主沉吟一下,面上那股冷嚴似霜的神情忽然斂去,道:“我並非一定要和你過不去,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你就可以安然離此。”
石軒中記起當日向她取解藥經過,那次她曾經要他永遠不見朱玲,這一回又有要求,不用說也是差不多同樣性質之事。
心念一轉,便搖搖頭道:“石某一向不慣被人威脅著答應任何事!”
瓊瑤公主嗔道:“你這叫做敬酒不吃吃罰酒,難道你以為我是虛聲恫嚇的麼?”
石軒中故意裝出毫不在乎地道:“公主越是以威相逼,石某越是不怕!”
瓊瑤公主怒哼一聲,倏然欺身搶上,左手一招“飛星擲月”,指掌風力如剪,罩住石軒中右邊身軀的經脈。這一招使的竟是內家上乘斬經截脈手法,奧妙凌厲之極。
她右手可沒有閒著,一招“鑽榆取火”,迅若奔雷般猛擊過去,身法手法都奇詭絕世,原來乃是玄陰十三勢中的一記絕招。
石軒中見她忽然出手,招數毒辣異常,哪敢怠慢,疾如星火般旋轉半身,右臂直伸如劍,斜劃出去。臂掌上風聲勁銳得有如劍中仙兵,使人不敢生出硬接之心。
他這一招非同小可,乃是師門無上心法“伏魔劍大九式”之一,稱為“捲簾手”。當真能夠在封蔽住全身之外,還威脅到對方。
瓊瑤公主左手的斬經截脈手法疾撤回來,單用右手的玄陰十三勢中“鑽榆取火”的招數,接連化出四式,從四方八面攻上去。
可是石軒中臂影如山,處處封住,竟然無隙可乘,逼著她無法不躍退數步。
石軒中心中暗暗佩服這瓊瑤公主的武功,同時覺得她的手法雖然同屬玄陰十三式,但其中許多精微變化,又略與鬼母不同。那鬼母走的是剛猛的路子,而她走的是極盡陰毒能事的路子。兩相比較,似乎她的手法更為厲害難防。
瓊瑤公主突然嘆了一聲,石軒中雖是聽見,但仍然防備著她會突然出手,故此反而退開兩步,道:“公主突然出此毒手,意欲置石某於死地,可惜未能如願。石某因此倒想知道公主何以對石某懷有這等深的仇恨?”
瓊瑤公主又嘆了一聲,道:“普天之下,只有你一個人是我無法贏得的人,無論用什麼手段……”
石軒中不明所指,只好道:“公主過獎了,其實石某對公主的絕藝衷心佩服。譬如你用的玄陰十三勢,手法大致與鬼母相同,但其中變化之精微,卻似乎更在鬼母冷綱之上。”
瓊瑤公主雙眉一皺,道:“這話你不可向旁的人說”
石軒中劍眉一剔,道:“公主這話是什麼意思?須知石某根本毋須聽從公主吩咐?”
她怔一下,眼中露出柔和之色,道:“那麼我求求你行不行?我不能讓鬼母知道這回事啊!”
石軒中道:“這樣說法倒可以商量,我不說就是啦!”
她接著道:“要是別的事情你也肯答應的話,那就好了。”
石軒中心想,你可就好了,但在我卻不大妙……口中應道:“石某偶爾講情,但最講究的是個‘理’字,是以公主的要求,石某不能一概應允!況且公主似是對石軒中懷有極深的仇恨,實在令人不解。”
瓊瑤公主咬住下唇,瞧他一陣,才道:“我得不到之物,便加以毀滅,你能說不對麼?唉,我說這麼多的廢話幹什麼!我實在應該發出信號,叫上面的人一齊撲下來,把你殺死才對。”
石軒中昂然道:“石某決不束手待斃,假如公主不信,不妨叫他們下來試一試!”
瓊瑤公主道:“你可知道上面有些什麼人物?”
石軒中道:“公主若是願意說出來,石某就洗耳恭聽。如果不願說,也沒有關係。”
“哼,你的嘴巴真會說話,好吧,我告訴你,就算你劍神石軒中藝業之強,天下無雙,但我自問也差不了多少,只須加上白梅等四人,大約就足可把你殺死當場。”
石軒中道:“這話雖有道理,但除非你有法子教石某一直戀戰至死為止,否則的話,你們想把石某殺死,可沒那麼容易!”
瓊瑤公主面色一沉,其寒如冰,道:“假如將白梅等四人,換了兩個武功更強之士,譬喻像星宿海天殘地缺那等造詣的人,你走得了麼?”
石軒中微一凝思,坦然道:“如果有那兩個老怪,石某今晚就不易闖出此地……”這話雖然發自石軒中真心,可是石軒中卻也想到,假如那柄師門至寶“青冥劍”在手中的話,卻又有把握突出重圍,甚至或可重傷其中一兩個人。不過就事論事,以今晚的形勢來說,他一則沒有青冥劍在手,二則瓊瑤公主大可以先命白梅等四人加上她自己與自己鏖戰一場,把自己的氣力消耗一部分之後,才由另外那兩人代下白梅等四人,那時勢非折在當場不可!
瓊瑤公主道:“你既是這等說法,那麼我告訴你,上面的七人之中,就有兩個功力和天殘地缺不相上下的高手。這都不必提它,我先請問你一句,端午節時的瑤臺大會,你雖已收到我的請帖,但能不能夠取消此行?”
石軒中沉吟一下,道:“本來你要取消的話,石某自然不再赴約。可是一則武林中不少人已知悉我也被邀約在內,如不赴約,人家或者以為我是懼怕於你而不敢赴約。二則此事關係著武林的命運,已不是個人之事。故此恕我有違雅意,瑤臺之行,非赴不可。”
瓊瑤公主聽他口氣說得斬釘截鐵般堅決,情知再說無用,但芳心中又極不忿。想了一想,問道:“就算你說的有理,但我還想知道這世間之上,有沒有人能夠叫你不赴瑤臺之約?”
石軒中含蓄地笑一下道:“公主想出來的問題,常常出人意料之外。”
她向前走了兩步,黑暗之中白衣飄舉,動作甚是優美。
她道:“你別迴避開我的問題,告訴我,這世間上有誰能使你不赴瑤臺之約?”
石軒中神色一整,道:“這個人不是沒有,可是若果深深瞭解我石軒中的人,他一定不肯硬要石某違背良心,做出不義之事”
這幾句話答得妙極,瓊瑤公主無話可說,仰首向天想了一會,輕輕嘆道:“你一定要做成和我勢不兩立之勢,我可沒有法子不向你施毒手了!”
石軒中深深明白像她這等驕傲自負的人,平生哪肯受一點委屈?今晚自己的所作所為,的確大大傷了她的自尊心。這麼一想禁不住就對她泛起憐憫之情,緩緩道:“就算我到了瓊臺,假如你沒有卑鄙毒計,而是堂堂正正和天下高手較量,我石軒中未必會對你不利,你又何須固執,定然要我不去!”
她輕嘆一聲,道:“到時候恐怕你也不由自主,我猜想那時候的結局,必是同歸於盡。與其這樣,我不如硬起心腸,今晚先把你殺死。”
石軒中頷首道:“這話也有道理,到那時也許一切事都不由自主,尤其是萬一你要傷害內人的話,我決不能輕易放過你,目下離端陽節時日無多,不管今晚你能不能取我性命,何妨先把瓊臺的地點告訴我,免得日後又得問你。”
她那對美眸中流露幽怨的神色,凝望著石軒中,生似是望完這一眼之後,他們兩人就要生離死別,從此天上人間,永無相見之期!
她的神情使得院子裡的氣氛變得悽豔和浪漫,瓊瑤公主和石軒中以超人的智慧,領略到“悲劇”之中的“美”,這種悲劇中的“美”,卻是平常人所難以忍受的!
隔了一陣,瓊瑤公主幽幽道:“我姑且把地點告訴你,那瓊臺所在之地,便是以多雲著稱的廬山之中,只要繞過五老峰後,就可瞧見在西北方有一座極高的無名峰,峰頂長年累月都籠著一層一層白雲。”
石軒中訝道:“既然長年籠罩著雲霧,人在峰頂,又如何瞧得見其他景物?難道你們幾位都練就了透視雲霧的目力?”
她緩緩答道:“這也無怪你會驚訝,在無名峰頂之上,有座寬達數畝的水池,池水清冽而深。不過峰頂上的白雲把這天池的景色都遮住。你若是到達那無名峰天池池畔,就可仰望見池中突起於白雲之上的一根石骨,直徑約有兩丈。只因峰頂白雲只有尋丈高,所以突出於白雲以上的景物均可瞧見。”
石軒中哦了一聲道:“你所謂瑤臺,就在那根池心石骨之上了?但那根石骨既然只有兩丈直徑之大,不知道上面如何能容納天下武林高手?”
瓊瑤公主道:“我在那根高出池面之上達六丈高的石骨頂端,用上好的梨木搭了一座瓊臺,五丈方圓,足足可以容納七八十人之多,不過到時能夠上得瑤臺之上人,決不會超過三十人!”
石軒中心中甚為不解,暗想六丈之高固然不算矮,可是要攔住武林高手,卻不容易辦到。除非那根石骨滑得如同塗抹過油脂,否則豈能阻住天下的奇人異士?
只聽瓊瑤公主又道:“你心中懷疑些什麼,我不用問也可以知道,須知攔阻住大部分的人無法登上瑤臺的,不是那根石骨的高度,而是那座寬廣的天池。那根石骨正正處於天池中央,不論在池畔的哪一處,都距離那石骨八丈以上。所以誰也無法一次就縱到石骨之上,必須在池面上找尋落腳換力之處。我早已在池中豎有數十朵金制蓮花,足供借力之用。因為這些金蓮被池面白雲所遮掩,事先又不知何處豎有金蓮,因此除非武功絕世之士,誰也無法飛渡到那根萬載石骨之上。只要到達那根石骨,便盡有凹凸之處可供落腳。不算是武功平凡之士,也可以從容走上去,從預留的缺口中躍升瑤臺之上。”
石軒中想一下,道:“照公主這樣說來,那天池內的池水,必有妙用,是也不是?”
瓊瑤公主這時面上神情凝硬得有如石像,冷冷道:“你把我看得太低了,那天池池內的水雖比普通的水要清冽寒冷,但決沒有任何陰謀毒計,不過赴約之人如果掉在水中,就不得再上瑤臺之上。我想武林中人不至於連這一點骨氣都沒有,尚要厚顏強行登臺。”
石軒中道:“公主用心正大光明,請恕石某適才失言之罪。”
瓊瑤公主舉手掠一下雲鬢,動作優美異常,石軒中看了不禁暗暗嘆道:“她看起來這等美麗動人,誰會知道她竟是要在武林之中稱雄的巾幗奇人呢?”
念頭方轉之際,眼前白影連閃,只見那四位身穿白衣的郡主一齊躍下來,分別站在他四周。他這時才知道瓊瑤公主剛才掠鬢的手勢,竟是通知白梅等下來的暗號!
瓊瑤公主冷冷哂道:“石軒中你先試一試我大雪山冰宮獨門五女迷心陣的威力,然後……”
石軒中接口道:“然後才真正置石某於死地,可是這樣?那兩個準備隨後出手的人是不是星宿海天殘地缺?”
瓊瑤公主哼一聲,道:“等一會你就知道啦。”她纖手一揮,五個白衣美女便一齊繞著石軒中團團遊走!
她們五人面貌衣著均是一樣,所以遊走數圈之後,別人已認不出其中哪一個是瓊瑤公主。
但石軒中卻早已想到她們這一著,以他猜想,這個所謂“五女迷心陣”其中妙用之一,可能就是瓊瑤公主隱去身份之後,被困之人因不知哪一個就是功力最強的她,迫得無法不對每個白衣美女發出的招數都以全力應付,這麼一來,任你本領大如天,也將禁不住這種打法,不消一百招,定然元氣大耗,功力削減。時瓊瑤公主突然全力出手,那時被困陣中之人,非立斃當場不可!除了這一點顧慮之外,事實上那四位郡主武功也極是高明,她們五人必有聯手合攻的神妙招數,因此就算是武功強絕一代之士,被困於此陣之中,其勢必須盡出全力,方能抵擋得住。
這些念頭在石軒中腦海中一掠而過,至於他的身體則由開始時已跟著瓊瑤公主疾轉,銳利含威的目光一直釘在她身上。
她們又轉了四五個圈,彼此如蝴蝶穿花般交錯換位。可是在石軒中目力如神,一任她們變來變去,仍然釘牢瓊瑤公主。
只見她面上毫無表情,突然向懷中一探,已取出一個三寸高的金鼎,託在掌中。
其餘四女的動作和她一樣,是以眨眼之間,這五個白衣美人全都在左手玉掌之上,託著一個三寸高通體金光燦爛的小鼎。
那個小小金鼎內,嫋嫋冒出一絲極淡的白煙。
石軒中心想不管你們用的什麼詭計,反而我釘死你們的頭兒。只要她一出手,我就以全力發出罡氣,把她遠遠震開。那時陣法必散無疑。
突然感到身後有兩人一齊攻到,他微一錯身,讓開其一,同時之間右肘向後面一撞。
肘上潛力發處,把後面一個白衣女逼退。但她們這時陣法已開始發揮威力。只見她們此進彼退,所發的招數虛虛實實,有時駢指點去之際,指上毫無風聲。有時遠隔兩三尺之遠,虛發掌風,生像這一掌擊到時,已運集全身功力。
這種虛虛實實的打法,本來就極為難以防範。何況她們個個武功高明,都能夠乘勢變化,或者是化虛為實,當真攻來。或者是化實為虛,忽然撤回招數。此外不論她們的招數是虛是實,自每一招都是選擇人身最重要的大穴和經脈。被困之人就算練有奇功護身,卻也不得不嚴加防範。
這個五女迷心陣催動之後,直到第十五招以後,石軒中才不得不分心招架。一轉眼間,已釘不住那瓊瑤公主,但覺眼前五女,俱是一模一樣。
他心中暗暗叫聲“糟了”,跟著又發現她們手中小小金鼎的白煙繚繞戰圈之內,雖然被掌風拳力擊散不少,但那陣白煙似乎特別凝重,圈子之內已漸漸迷濛一片。
他迅速地考慮一下,深深覺得不能再戀戰下去,一來她們的陣法玄妙無方,尤其在虛實變化之下,令人無從捉摸,因此漸漸感到迷亂。二來那瓊瑤公主功力超世,實在不在鬼母之下,若然一時大意,被她擊中身上大穴奇經,雖有罡氣護體,不致立斃此地,但內臟受傷卻難避免。那時更加無法脫身離開京師。
由於這兩個理由,他逼得每一招發出之際,都使出八成真力。這樣連續打下去,就算能夠支持局面,可是一兩百招以後,非力盡慘死不可。
他心念轉動,也不過是瞬息工夫。這時那五個白衣美女越打越快,每個人出招時的力量均是一樣,絲毫分辨不出她們之中哪一個功力較強。因而無從查出哪一個就是瓊瑤公主。
石軒中清嘯一聲,突然間左手也直伸如劍,連發數招。他雙臂有如兩隻長劍,招數各自不同,威力登時增加了數倍之多。
那五女本來圈子越縮越小,此時間對方壓力,又擴大許多。
石軒中朗聲道:“五女迷心陣果然神妙無邊,石某已認不出哪一位就是瓊瑤公主。”
那五名白衣美女一齊冷笑,神態動靜完全相同。石軒中又道:“石某在突圍而出之前,尚有兩件心事。”
她們一齊應道:“是哪兩件心事?”
石軒中一手使出師門伏魔劍法,另一手使的是五十手大周天神劍,說話之際,又把五女逼開了不少。
他道:“第一件便是想知道你們把此屋主人如何處置?”
這一次只有一個白衣美女答道:“你自家性命已危在旦夕,何須還替別人著想。”
石軒中特別注意地凝瞥她一眼,卻辨認不出她是不是瓊瑤公主,當下答道:“石某知道之後,就算死也死得安心一些!”
另一個白衣女接口道:“那就告訴你吧,這店主竟是武林中人,而且身手之高,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當初一時大意,被他傷了一人,然後逃走。這事發生在你出現之前不久,所以想不到你會突然出現。”
石軒中放心地籲口氣,道:“那就好了,第二件便是有關你們幾位。石某剛才好幾次想突出重圍,可是又怕出手誤傷武功較弱的四位郡主;若果是瓊瑤公主正當石某鋒銳的話,卻尚可不致有什麼大礙。”
那五個白衣美女都不禁露出微訝之容,可見得石軒中這一番話,當真令她們情緒波動。
石軒中又道:“石某並無虛言恫嚇之意,試看石某表面上雖被諸位困住,但稍加功力,即可將諸位逼開便可知道。”
那五女一齊冷笑一聲,其中一個道:“你以為我們當真沒有留情之心,業已用盡全力了麼?哼!”哼聲才落,五個美女齊齊拋掉左手金鼎,疾然迫近發招。果然陡然間威力大增,石軒中不禁心頭一凜,用心應付。
在這強敵環攻,危機重重之際,石軒中一面施展開以臂代劍的奇特打法,一面卻捨不得從那最後說話的那個白衣美女身上移開注意力。究竟何以如此,他自家也不明其故。
瞬息之間,那五個白衣美女此進彼退,宛如珠走玉盤似地連攻石軒中十餘招,招招蘊藏無限威力,變化的精微,更在峨嵋的七煞劍陣之上。
饒是這樣,石軒中不但尚能應付,而且還沒有讓那個業已被他釘住的白衣美女逃出他的注意。
他們又迅速地拆了十多招,石軒中可就發覺她們雖是招數玄妙,陣法變化奇奧得有如波譎雲詭。可是她們既然明知對方乃是武林中最出類拔萃的人,應該有些出其不意的辣手,怎能老是保持著這等局勢。這話也就是說,瓊瑤公主應該設法來上那麼一兩下功力十足的絕招,才能夠使自己忌憚,因而在應付她們每一招時,均用全力。於是真力才耗損得快,而她們則有更多可乘之機。
“她為何不出辣手呢?”他一邊密切注意住那個最後回答自己的話的白衣美女,一面怔思這個疑問。
跟著那個最後說話的白衣美女又浮升上心頭,她當時說:“你以為我們當真沒有留情之心,業已用足了全力了麼?哼!”
他細味她這幾句話,那是在他說及自己雖然看似被困,但稍一用力,就可把她們逼開。說完之後,她便這樣回答,同時在她哼了一聲之後,五個人一齊拋掉左掌掌心託著的金鼎,加急迫攻。
突然間一道靈光閃耀過心頭,不禁微微一笑,暗想瓊瑤公主分明已自露馬腳,第一點除非是她本人,怎能下令加急圍攻?第二點自從她們加急圍攻之後,至今尚未接過特別厲害兇毒的招數,這情形足足可以證明因他無意中已釘住瓊瑤公主,時時刻刻都與她正面相對,所以她不敢貿然施展毒手,露出身份。
此念一生,登時計上心頭,只見這俊美瀟灑的大劍客虎軀一轉,後背向著瓊瑤公主,雙臂齊揮,直向面前的兩個白衣女攻去。
他這一招看上去竟是奮不顧身,意圖突圍而出。那個被他用後背向著的白衣美女眸中陡然射出森森殺氣,玉掌抬處,輕輕向他背心印去。
這一掌風力微弱,石軒中生似疏加防範,雙臂招式仍向前面兩女發出,僅僅身形向前滑出數尺,算做閃避後背的一招。
說時遲,那時快,在他後面那個白衣美女身形竟也陡然加快許多,如影隨形地跟上數步,已擊出一半的玉掌掌心驀然向外一吐,登時一股重如山嶽的潛力,疾如迅雷般擊去。
只見石軒中腳尖一沾地,已發出去的雙臂硬是斗然收回,同時之間身形已急如星火般轉回來,左手圈指一彈,右掌跟著彈指之勢直劈過去!
他這一下身法不但美妙神速,而且大出那白衣美女意料之外。
她掌上吐出的那股潛力暗勁非同小可,本來也不消驚懼。可是石軒中左手的指頭一彈,登時有一縷冷風疾迎上來,宛如絲絹碰上快剪,微聞嘶的一聲,那股奇重奇猛的潛力竟被那一縷冷風撕裂。跟著他右掌上發出一股無形潛力,已壓到她身上。
她從來未曾經驗這等沉重剛強的力量,方一感到被這股力量壓上身來,便已呼吸閉塞,渾身功夫都使不出來。生像是獨自一個人,處身在大風暴的中心,但覺天崩地裂,山搖海嘯,簡直無法抗拒的那種絕望的感覺。
也隨著肉體的被制,她的意志因而崩潰,心中長嘆一聲,閉上雙目,等候死亡降臨。
石軒中右掌劈出得快,但收得更快,身形一晃,已到了那白衣美女身邊,伸手搭在她香肩之上,拇指和小指卻暗暗扣住她的脈穴。
他輕輕道:“你雖有殺我之心,但我卻沒有傷害你之意。難道你以為我真認不出你麼?”
她的嬌軀震動一下,徐徐睜眼,只見另外四個白衣女已愣愣地站開一旁。
她左手輕輕一揮,那四個白衣美女登時躍出院子之外。之後,她的眼光移到石軒中面上,緩緩道:“你為何不乘機殺死我,以除後患?”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假如石某要取你性命的話,必須在天下群雄之前,加上被你所逼,無法不下毒手,才會那樣做法。”
她沉默一陣,又道:“你怎會認得我呢?”
石軒中道:“這個,……這個……恕難奉告,這是我的秘密。”
石軒中奇怪起來,道:“你為何露出這等神情?”
她輕輕嘆一聲,道:“這也是我的秘密,恕難奉告。你愛怎樣猜,就算是怎樣吧。”
石軒中道:“那麼我以後慢慢猜好了,今晚我僥倖不曾栽在你五女迷心陣中,你能不能答應不再阻截我?”
她沉吟一下,道:“我不答應也不行,你只要指上一用力,就可把我置諸死地。我們只好在瑤臺上再見了,好麼?”
石軒中收回她肩上的手掌,道:“一句話,端陽節午時在瑤臺上再見!”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16:59
第四十二章 生死搏鬥
瓊瑤公主深深望他一眼,然後躍出院子,消失在黑暗之中。只剩下石軒中一個人在院子裡,仰首望著天空。隔了一陣,他忽然如在夢中驚醒,縱出院外,直向永定門奔去。
眨眼工夫,已出了永定門外,剛剛走了數丈,忽見路邊閃出一條人影,巍然攔住去路。石軒中目光一瞥,認出那人竟是玄陰教主鬼母冷綱,心中不禁大震。
要知石軒中為人聰明絕頂,心思明敏。此刻一見鬼母冷綱突然出現,立刻已瞭然她既然跟蹤到京師來,必定已部署好一切,尤其時當夜靜無人,地處城郊之外。顯然她的用心是要不擇手段,把自己殺死。
這一剎那間,他必須決定如何應付。擺在面前只有兩條路,一是逃走,一是不顧安危,和這個號稱天下第一高手的強敵作生死之鬥!
第一條路他沒有多想,因為不管人家有什麼陰謀和部署好什麼高手,石軒中既是一代之雄,天下人人尊敬,就不能貪生怕死,在強敵之前,不戰而逃。
但第二條路實在不是明智之士所應選擇,只因明知對方不擇手段,也許會有種種卑鄙的陰謀,若果在這等情形之下戰死,實在大大不值。
再者古人所謂死有輕於鴻毛,重於泰山之別。他目下一身幾乎系天下武林之安危,已是維護人間正義的領袖人物。若然慘遭敵人陰謀暗算而死,豈不是徒然有利於邪惡之輩,使奸人得志?
最後這一點確實使他猶疑了一下,可是他終於下了決定。
鬼母冷綱陰惻惻冷笑一聲,道:“石軒中,想不到我們會在此地相逢!”
石軒中故意不去揭破她的假面具,朗聲道:“石某當真想不到教主會到京師來,真可以說人生何處不相逢!”
鬼母冷綱道:“就只有你一個人麼?”
石軒中道:“不錯,只有石某孤身一人,教主敢是帶有足以令人驚異的高手同行?”
鬼母圓圓的臉上,露出詭秘的笑容,道:“是的,在本教主身後路旁的暗影中,隱有不少當世絕倫的高手。”
她停一下,便繼續道:“本教主深覺你實有超人之能,智慧高人一等。因此請你隨意猜上一猜,那暗影中的高手是什麼人?”
石軒中凝眸尋思了一陣,道:“教主過當之譽,愧不敢當。不過既然教主命我試猜一下,也就不妨一試。”
他略一停頓,然後又道:“聽教主的口氣,隱藏在暗處的人不止一位。石某因想那東海碧螺島主於叔初與教主有舊,敢問於島主可在其中?”
鬼母臉上毫無表情,因此看不出這話究竟對不對。她徐徐道:“你為何會提起於島主?”
石軒中道:“一來他與教主有舊誼,二來石某想來想去,當今之世,能夠令教主慎重其事而特別提出來,而又認定石某定必訝異的,碧螺島主於叔初自是首選之人。”
鬼母還未答話,黑暗中縱出一道黑影,轉眼落在鬼母身邊,誰說不是那又矮又胖的碧螺島主於叔初?
石軒中自從數年前與那於叔初在紅心鋪比劍之後,今晚還是第一次和他碰面。只見他額上似乎多了兩三道皺紋。除此之外,那一身怪異的裝束,衣服上刺目的顏色和長及拖地的寶劍,都和舊時一樣。
於叔初縱聲大笑道:“劍神石軒中居然把我放在眼內,本島主實在受寵若驚,哈……哈……”
笑聲中流露出說不盡的得意之感。
石軒中微笑道:“於島主乃劍術大家,石某一向都佩服得很。”
口中說時,心裡卻想道:“他一身內功不同凡響,為何短短數年之內,就增添了幾道皺紋?”
碧螺島主於叔初心中受用之極,笑聲不絕。
鬼母道:“石軒中你還猜不猜呢?”
石軒中為之一凜,忖道:“其實憑他們兩人的名望,已經不該做出聯手暗算我之事。就算他們不顧一切,非把我收拾掉,以他們兩人的武功造詣,亦已穩操勝算,但鬼母這話,似乎暗示尚有值得一猜的高手,則那人不會是玄陰教中之人無疑……哎,看來鬼母她竟是決心要取我性命的了。”
鬼母見他尋思,便不做聲,輕輕對於叔初道:“你不是想到宮禁中打個轉麼?何不趁現在就去?不過你別去得太久,速速回來才行呢。”
於叔初笑道:“他這等捧我,那我就不好意思出手對付他了。何況當年在紅心鋪也承了他的情,你的建議敢情真好。”
他笑嘻嘻向石軒中拱手說聲“失陪”,便自向城內疾馳而去。
石軒中見他真個走了,心中更覺凜然,忖道:“我可沒有猜錯,於叔初居然放心走開,足以證明另有高手,竟是與他不相上下,所以他不須留在此地幫忙。這就奇了,當今宇內還有誰可以和東海碧螺島主於叔初相比?”
他迅速地向黑暗處瞥了一眼,但沒有發現一點跡象。於是又想道:“連我這對眼睛也查不出一點形跡,那人身手之強,當真不在於叔初之下。噫,會是誰呢?瓊瑤公主雖有此資格,但決不是她。那麼普天之下,邪派高手只有星宿海天殘地缺兩老怪可與於叔初相比。但那兩老怪聽瓊瑤公主的口氣,已經被她網羅了去無疑。此刻決不可能是他們,然則是誰呢……是誰呢……?”
他想的事很不少,但時間卻費了不多,不過是片刻工夫。因此鬼母仍然十分忍耐地等候,生像悍貓捕鼠,守伺在洞穴外時,具有令人驚異的耐心!
最後石軒中道:“石某雖然想過幾位與於島主齊名的人,但卻想不出哪一個會支持教主,一同趕來京師。”
鬼母陰側側冷笑一聲,道:“你既猜不出,本教主就請他們現身讓你見見便了。”
她隨即曼聲喚道:“兩老請現身如何?”
黑暗處突然飛起兩道黑影,輕捷無聲地落在鬼母身側。
石軒中神目瞥掃過去,只見這兩道人影竟是兩個老頭子,兩目尖削,頷下都留有一部山羊鬚。手中各持一根青竹杖。
這兩人不但年齡面貌和衣著都無甚分別,連面目間的神情也是那等陰冷。
他們惟一極不相同之處,就是一個左臂殘廢,一個右腿殘廢。
石軒中暗暗一怔,心想這兩老怪不是已給瓊瑤公主網羅去了麼?怎的又會和鬼母在一起?
心裡想著,口中卻道:“原來是星宿海二老駕臨中原,無怪石某猜不出來。”
那天殘地缺兩老怪齊齊鼻孔中冷哼一聲,天殘首先開腔,冷冷道:“你是沒把老朽兄弟放在心上?抑是當真沒有想到?”
石軒中朗聲一笑,道:“石某自家也不大清楚,你們愛怎麼想,也隨得你們。”
說話之際,心中可就盤算道:“怪不得鬼母肯任得於叔初自去宮禁,敢情有這兩老怪伏伺在後。以他們三人聯手合力,想石軒中今晚只怕無法闖過此關,哼,反正一時脫身不了,目下無妨激他們一下,也許他們在暴怒之下,反而予我有可乘之機。”
這時天殘地缺兩老怪果然被他的話激得火冒心頭。須知這兩個老怪在武林中乃與鬼母齊名的人物,平素自視甚高。別的人瞧他們不起,還可說是狂妄無知,但石軒中卻是武林一代大俠,他的話分量之重,難以計算。故此他們對於石軒中的話反應特別強烈。
鬼母冷綱道:“石軒中你太狂妄了,不過今晚就算你跪下哀求,我等三人也決不讓你偷生在世上。”
石軒中道:“笑話,石某一生自以為稍足稱道的,就是隻問公理所在,決不怕死!別說你們三人還攔不住石某,就算攔阻得住,石某隻自怨學藝不精,未能盡掃蕩妖氛之責。”
天殘地缺眉頭一皺,齊齊喝聲“住口”,鬼母冷綱卻接口道:“你的大道理等來世再饒舌吧,今晚形勢已經擺在你眼前,本教主也不多說了。”
石軒中面對著這三個武林人聞名色變的大魔頭,不但真不懼怕(他當真是個不知懼怕為何物的英雄人物),還想挖苦他們一頓,譬如那星宿海兩老怪昔年曾對朱玲加以暗算,後來被自己及猿長老趕走(詳見拙作《劍神傳》),那時候他們逃走時狼狽之狀,說出來真是武林中的笑話。
可是他到底不是這種人,此念僅僅一動,便自抑住,朗朗長笑一聲,道:“那麼你們就動手吧,石某以一雙肉掌,會一會你們三位。”
鬼母輕輕皺一下眉頭,心想以自己等三人的身份,聯手對付他已是大大的話柄,假如還欺他空手,更要被天下人訕笑。
她不禁向星宿海兩老怪望了一眼,天殘地缺見到她的神情,立刻就猜出她的心意。
地缺冷冷道:“管他有無兵器在手,我等志在取他性命,這樣更加省事。”
天殘也接口道:“教主切勿為他之言所動,此人今晚不能除去,異日終成大患。今晚的機會,可說是千載難逢。”
鬼母聽了兩老怪的話,登時回心轉意。
石軒中虎目一眨,想道:“是啊,他們既然不擇手段,要取我性命,還管我是不是赤手空拳麼?我得想個法子才行。”
但放目一瞥,道旁雖有樹木,卻都是華蓋撐天,甚是高手,竟沒有可以隨手摺斷當作長劍的枝幹。
鬼母一頓手中黑鳩杖,厲聲道:“石軒中你準備好了沒有?本教主準你先把後事說出,只要人力辦得到之事,本教主負責為你辦到,同時有一件事告訴你,那就是本教主敬重你是個百世難遇的武林奇才,為人也甚是磊落光明。因此今晚你如戰死此地,本教主不但為你好好埋葬屍骨,日後朱玲及你的兒子的安危,都包在我冷綱身上便是!”
她的話雖是有點荒謬,但意卻甚為真摯,顯露出對石軒中十分傾折之意。
石軒中沒有多說,淡淡一笑,道:“石某沒有後事可託,教主盛情心領就是!”
那星宿海兩老怪青竹杖朝地上一點,分頭飛開,成為一個品字形把石軒中包圍在當中。
石軒中暗暗運足罡氣,心想這一戰對手均是不可一世的大魔頭,自己的玄門罡氣雖是無堅不摧,但他們都各有異功,怎樣也可以正面抵擋幾下,而事實上他只要攻出第一掌,其餘的兩人勢必出手攻到,以作聲援。因此目下的情勢不但一時無法硬闖突圍,而且可以想像得到,一動上手之後,就得用出全身功力。這種打法,自是極耗真元,難以持久。
正在想時,鬼母冷綱首先親自出手,只見她黑鳩杖起處,挾著風雷之聲,當頭砸下。
這一杖來勢之猛,甚至連石軒中也不敢出手封拆,腳尖微一用力,便已移退數尺。
左側的天殘老怪陰聲喝道:“這邊路不通行!”青竹杖挾著一陣陰柔之勁,疾掃過來。
石軒中悶聲不響,左掌猛劈出去,“轟”的一聲,罡氣如迅雷忽發,直劈過去。
天殘老怪面色一變,一面舞杖化解,一面縱開尋丈。他一退時,鬼母及地缺兩人已同時攻上,杖拐齊飛,勁風激旋,聲勢極為駭人。石軒中左臂化為長劍,一招“大雲垂”,居然拆解了對方這番攻勢。
這三人攻守之間,乍合便分。鬼母和地缺兩人本以為合力攻的一招,最低限度也可以把石軒中逼得招架不迭,誰知不但出手無功,而且石軒中防守之時,也不過用了一招,不禁都暗暗凜駭。
鬼母口中輕輕道:“可惜!可惜!”
石軒中屹立在三人包圍之中,面不改容,朗聲道:“可惜什麼?”
鬼母道:“你這次出世,一身藝業顯然又精進不少,但眼看難逃今宵殺身之劫!任你武功蓋世,豪氣凌空,卻行將化為一堆白骨,埋於三尺黃土之中!以此怎不令人感到可惜!”
石軒中劍眉一軒,朗朗道:“教主之言,不無道理,不過今宵之戰,倘若石某失利的話,敢信你們三人決不能全身而退。”
鬼母及星宿海兩老怪看看冷笑一聲,其實他們都暗暗警惕於心,趕緊籌思如何提防石軒中拼命時擊傷的種種方法。
四個人靜默了一陣,鬼母首先發難,黑鳩杖直點出去,出手之快,宛若閃電奔雷。
石軒中右臂挺伸如劍,一招“清風送爽”,封住敵杖來路。同時之間,左掌使出“罡氣”,疾拍天殘老怪。
“颼”地風聲一響,地缺老怪的青竹杖已向腰脅間戳到。
石軒中如劍的右臂本已使出師門伏魔劍法大九式中的“清風送爽”。把鬼母黑鳩杖攻勢完全封住,這時居然還能夠分化招式,身形手臂微轉之際,已把地缺老怪乘虛而入的一杖粘出外門。
但這一來他左手的罡氣卻不得不撤回大半威力,天殘老怪以獨門“太陰真力”化解開他的一掌,跟著揉身疾上。
轉眼間但見鬼母及天殘地缺兩老怪的三般兵器,漫天匝地向石軒中力攻不休。
石軒中奮起神威,左掌右劍,力拒強敵。
這一戰當真有天崩地裂的威勢,單是這四個人所發的真力已激盪出震耳的吼嘯聲,直徑五丈以內,不但沙飛石走,還有一些樹木山石,都紛紛折斷旋滾出老遠。
要知這四個人俱是當今武林中超級之高手,平常無論哪一個碰上仇敵要出手的話,通常都不過用三招兩式,就可以解決。因此像今宵這等大戰,別說武林中人見到之後,會認為是百世罕逢的奇觀。就算他們本身,也感到這一戰當真是罕有之事,個個出手之際,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誰都不敢有一絲一毫的疏忽。
石軒中用盡一身本事,才劇戰了十餘招,便已感到大大不妙。但他此刻卻沒有時間可以思索,當真連轉念的機會也沒有,只是直覺地知道形勢不妙,然而對這三個無法克服的強敵,根本無法可施!
石軒中他自從出道以來,並非沒有吃過敗仗,但和這刻有點不同,那就是以往的經驗中,他縱然吃了敗仗,卻仍然感到自己本來尚有餘力,不過因武功造詣所限,無法施展出來。所以就算敗下陣來,還可以回去潛修苦練,以期更進一步。
可是此刻的感覺大不相同,完全是過去所無。他感到自己此刻已用盡全身每一點可以用得出來的力量與及用盡了應變時的智慧,可是那三個頑強敵人不但比他更強,而且即使回去再練的話,也無法超越他們。這也就是說,石軒中已面臨人類的某種天然限度,再也無法打破這道人類能力的界限。
單是這十餘招之中,石軒中好像已經歷了若干年,得到了“極限”的經驗。
黑暗中忽然出現一條人影,這個不速之客居然一直走入那四位超級高手招數間發出的勁風潛力範圍以內。只見身上那件長衫勁急飄拂,不過面上蒙著的黑巾卻紋風不動。
鬼母等人一眼瞥見,不覺微微分散了心神。須知此刻在他們五丈以內,樹木山石都摧折卷飛,這個人既能走入五丈以內,則可想而知此人一身功力,已不是普通的高手所可比擬。
石軒中陡覺對方壓力減輕不少,神目一轉,也就瞧清楚那個突然出現之人,當下明白對方乃因此人出現之故,心神分散而所以壓力忽然減輕,同時也就明白那個突然出現之人,決不會是鬼母同路之人。
不過他想不懂的是三個強敵都不是泛泛之輩,尤其個個天生陰毒冷酷。等閒之事,實在不足令他們動心。那蒙面人出現得雖是奇怪無比,但他們也不應為之分散心神。
念頭如電光一掠間,左手陡然使出絕傳武林的達摩三式,圈指一彈。
地缺老怪手中青竹杖被石軒中手指彈個正著,“篤”的一聲,那枝青竹杖直盪開去,門戶大張。
天殘老怪手足關心,輕吼一聲,青竹杖掄個半圓,直掃石軒中下身要害。
鬼母冷綱的黑鳩柺杖尚未出手相助,石軒中如劍的右臂已划過來,凌厲絕世,於是不得不先謀自保,已無暇攻敵。
那蒙面人突然叫道:“石軒中快點逃啊。”
他的叫聲恰在石軒中頓足欲縱之前,鬼母冷綱被他提醒,左手一招“赤手屠鯨”,掄劈出去。掌風厲嘯中,石軒中被迫改變突出重圍之意,掌劍齊施,擋住對方的一掌和一杖。
這時鏖戰中的四人都對那蒙面人感到萬分奇怪,只因看他的來勢,不似是鬼母方面的人。可是他忽然出言喝破石軒中突圍的心意,又似是和石軒中作對的人。
轉眼間那四人已攻守了七八招,石軒中大顯危殆。那蒙面人雙睛閃動出奇異的光芒,突然間亮出背上長劍,長嘯一聲,人隨劍走,化為一道匹練,直取鬼母冷綱!
交手中的四個人僅僅迅速瞥掃一眼,便都深深驚訝不置。
原來那蒙面人劍光精芒耀目,虹射而至,只看他馭劍身法,已是武林罕見的高手,劍家中的大豪。
這一劍威力十足,鬼母冷綱大為之動容,驀然間縱迎上去,拐掌齊施,在空中加以堵截。
雙方一觸,那蒙面人手中之劍如魚龍漫遊,如火樹銀花,千變萬化,霎時間已攻出六七招之多。招招都是奇正相生,虛虛實實,凌厲之極。這還不說,最使人驚奇的是那蒙面人劍上招數,饒是在場的人均是宇內有數人物,卻也平生未曾見過。
鬼母冷綱的黑鳩杖幻出百條黑龍,左掌‘期門幽風’則宛似迅雷忽發。
蒙面人仗著奇絕一世的劍法,卸消對方無堅弗摧的先天真氣“期門幽風”,同時尚有餘力在黑鳩杖影中忽攻忽守。
他們在空中瞬息之間,各各施展出人寰罕睹的絕學,使得石軒中和星宿海兩老怪不知不覺已停了手,齊齊注目觀看。
鬼母冷綱雖不落敗,卻也無功,心頭暗暗驚凜不已。墜地之後,便不立刻舉杖搶攻。
那蒙面人嗄聲叫道:“石軒中你要打就打,不打就走,我可不是來表演給你瞧的!”
石軒中朗笑一聲,道:“閣下好強的劍法,石軒中衷心佩服之至!”
鬼母冷綱接口道:“你這廝武功不弱,為何鬼鬼祟祟,不敢露出廬山真面目。”
地缺老怪陰聲道:“這廝也許是面上烙有字跡,所以不得不矇住!”
他這個猜測乃是出自真心,只因大凡練武之人,總是想在武林中闖出聲名,如不是有特別的緣故,決不會蒙起頭面,何況目下在場的都是天下超級高手,他只要在這種場合露臉成名,就勝於在普通的場合出手揚名千萬倍。
那蒙面人嗄聲道:“見你的鬼,我面上怎會烙有字跡!”
鬼母一面運集全身功力,準備突然發難,決不讓對方安然而退。一面問道:“你既不敢露出面目,又不敢說出姓名,那也由得你。但本教主卻想知道,你為何忽又出手幫助石軒中?”
須知這蒙面人起初曾喝破石軒中突圍的心意,以致鬼母等先一步警覺,把石軒中重新困住。所以鬼母才會對他忽又出手救援石軒中之事感到萬分驚異!
那蒙面人冷笑一聲,道:“你為何不問一問你手下的情況?”
鬼母面色一沉,寒如霜雪,道:“他們怎麼樣?”
蒙面人道:“他們?不對,不對,我只碰上一個,就是白無常姜斤,這廝脾氣不大好,嘴巴里不乾不淨。不過我還是劍下留情。”
他的話聲頓了一下,鬼母雖然與他只換了數招,但已深知此人腕上功力雖然比自己弱了一點,可是劍術上神奇的造詣,卻足可以彌補功力之不足。是以白無常姜斤勢難與他一拼。這時聽到他“劍下留情”之言,大大鬆了一口氣。
天殘老怪旁觀者清,突然接口問道:“你怎生留情法?”
那蒙面人朗笑一聲,但立即把聲音改變,沙嗄地道:“我留他一個全屍,只在他眉心之間留下一點劍尖遺痕而已”
鬼母一聽悲憤交集,厲喝一聲,揮拐掃去。這一拐威勢十足,力道猛烈已極。那蒙面人疾然飄退,一面揮劍化解。但鬼母早已蓄勢待發,拐出如風,招發連環,緊緊逼上去。
這一回形勢大變,那鬼母仗著絕世功力,與及神鬼莫測的“玄陰十三勢”,數招之後,拐上的潛力已變化成一道有吸力的渦流,裹住那蒙面人。
反之那蒙面人劍勢大見減弱,許多地方已見得出他施展不開。一則他被鬼母搶佔了主動之勢。二則鬼母神力蓋世,內功造詣又比他強。
七八招下來,那蒙面人形勢更見不利。石軒中突然長嘯一聲,快如閃電般縱上去,左掌發出罡氣,右臂挺伸如劍,投入鬼母黑鳩杖影之內。
星宿海兩老怪齊齊一愣,連忙提杖縱去,卻已遲了一步。但見石軒中奮起神威,勇不可當,竟憑一雙肉掌,把鬼母逼退三步。
蒙面人自家笑了一聲,笑聲掩抑不住那種不自在的心意。這時星宿海兩老怪剛剛撲到,他長劍揮起,邀截住那兩名老怪。
這一杖當真打得勢均力敵,鬼母、石軒中這一對只在起初時力拼了六七招,等到蒙面人仗劍邀截住星宿海兩老怪之時,他們同時鬆弛下來,原來都是情不自禁去揣測那蒙面人的武功出處。
石軒中記得早先蒙面人曾經笑了一聲,露出原來的口音,竟是熟悉得很。不過一時之間,卻想不起此人是誰。
看看他的劍法,石軒中心頭不覺嘀咕起來,暗忖自己平生練劍,號稱劍神,但那蒙面人的劍法每一招都像是羚羊掛角,無處可尋。看來看去,都猜不出來歷!這還不打緊,最要命的是那蒙面人的劍法路子,竟然好像能夠剋制住自己師門秘傳天下無雙的“伏魔劍法”。
他剛剛惕然地尋思到這一點,陡然間滿面光采,虎目中射出奕奕神輝。
鬼母冷綱收回黑鳩杖,躍開數步,冷冷道:“石軒中你可是想出了此人是誰?”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還不敢確定,但相信決不會錯。”
那邊廂蒙面人和星宿海兩老怪鏖戰方酣,根本不能分神聽他們說話。
鬼母冷綱越想越覺奇怪,曼聲叫道:“星宿海二老暫時停手如何?”
她的話聲雖不高亢,卻有點震耳。那三人雖是打得十分激烈,卻也無法聽不見。
天殘地缺兩老怪深知玄陰教主鬼母智慮如海,料事如神,認定她此言必有用意,不假思索,齊齊使個敗式,退出圈子。
那蒙面人劍法極是高明,那天殘地缺兩人本來不易退出圈子。但他似乎也不願真個拼命,因此劍上招數也同時收煞。
鬼母又曼聲道:“這位使劍的朋友今宵出現,委實令人震動,從此武林之中,又增加了一位驚世駭俗的大劍客。”
那蒙面人想不到鬼母居然當面誇讚,心中甚喜,長笑一聲,道:“玄陰教主敢是故意恭維?區區在教主心中,只怕沒有這等分量!”
鬼母道:“本教主一生之中,從不輕易說出讚佩之言,適才的話,句句出自真心,至於朋友你信或不信,可就無法勉強了!”
天殘老怪接口道:“這位蒙面朋友武功誠然使人驚佩,但在敵友未分之前,教主何必多事讚許,適足以增長他驕狂之氣而已。”
要知這天殘老怪見多識廣,經驗極豐,情知鬼母此言必有用意,絕無隨口胡謅之理,,是以故意這樣搭上一句,以便她乘勢開腔。
那蒙面人嘿嘿冷笑一聲,道:“笑話,我平生就是這等狂傲不羈,哪須聽了別人的話才會如此?”
他的口氣當真自負非常,傲氣迫人。石軒中自個兒輕輕頷首,表示同意他的話。
鬼母道:“本教主只想明白一事,那就是我們明知你與石軒中不是朋友,卻何故出手幫助於他?”
天殘和地缺對望一眼,他們這對兄弟心意相通,一齊想到鬼母果然言不輕發,只因目下那蒙面人只要回答救助石軒中之故,那就等於把他自己的身份表明出來。
鬼母的話說過之後,不但星宿海兩老怪留神傾聽,連石軒中也露出十分注意的樣子。
蒙面人兩道神光充足的眼光徐徐掃過周圍四人面上,然後傲然笑一聲,道:“我幫助他之故,說出來你們必不相信,因此不說也罷!”
鬼母等人越發覺得奇怪,地殘老怪道:“這倒未必,說不定我們會相信。”
天殘老怪道:“你是不是因石軒中在場,所以不願說出來?”
蒙面人冷笑道:“笑話,我還怕他麼?”
鬼母揣摩出這蒙面人天性真相極為狂傲自負,對付這等人只須略施激將之法,就可奏效。
當下接聲道:“假使是礙著石軒中在場的話,那就不必說了,省得你感到為難!”
石軒中何等聰明,一聽鬼母口氣,已經明白她乃是用出激將之計。本來他應該把她的陰謀揭破,可是此刻他自己也實在忍不住好奇之心,確確實實想知道這蒙面人何以出手相助。假如他不是已猜出此人身份,他決不會這麼好奇?於是他不但不揭破鬼母用心,反而推波助瀾,朗聲道:“朋友你實在不須說出來,若果一定要說,石某暫時避開也可以。”
蒙面人大笑道:“衝著石軒中你這句話,我特別說給你聽聽。適我見你已落下風,忽然想起一件事,不得不出手助你。”
石軒中劍眉一皺,瞬息之間已把自己平生之中和那蒙面人接觸過的往事想了一遍,但一點也想不出有什麼事足以使他出手相助。
他忍不住問道:“是什麼事呢?”
蒙面人道:“他們三人有殺你之心,可對?”
石軒中點點頭,只聽蒙面人又道:“而你身陷重圍,看來已無法突圍逃出,可對?”
石軒中略一沉吟,道:“最後那時的形勢,當真是這樣!”
蒙面人又道:“我已看準了你武功深淺,知道目下還贏不了你,這判斷對不對?”
石軒中遲疑一下,坦然道:“假如你不見怪的話,我就不妨說出心中實話,以你剛才施展的幾手推斷,雖然在劍法上有獨到的造詣,但暫時還贏不了我!”
他說得十分誠懇,態度甚為謙虛,因此誰也不會因而感到他自誇自大。
蒙面人道:“雖是贏了不你,但拼起來卻也與你相差無幾了,對不對?”
石軒中點點頭,鬼母皺眉道:“蒙面朋友你的話已經脫了節,根本就湊不起來啦!”
蒙面人道:“別忙,這就湊攏起來讓你們聽聽!”
他停頓了一下,其餘的四個人都不作聲,生怕把他的話題岔開。
蒙面人緩緩道:“我這次出世,為的是要與石軒中較量劍法,假使剛才我看了他的功力之後,自認贏得了他,那就不會出手助他了。”
此言一出,石軒中、鬼母等四人都感到一陣茫然,想不通其中道理。
蒙面人繼續道:“你們也許覺得驚訝,其實道理很簡單,因為我如果贏得他時,我和他之間的比劍,就變成沒有意義之事,那時候我的敵人,將是教主和星宿海兩老怪你們三位的聯合陣線了。”那四人聽了仍然不大明白,但誰都不願先說出來。
地缺老怪陰聲一哼,道:“你如樹立我們這些敵人,準保教你一生都處於憂患之中,沒有一天好日子過。”
那蒙面人手中長劍輕輕一揮,劍上發出尖銳刺耳的震彈之聲。
他淡淡道:“你還未聽明白我的話,不過我得先說明一句,就是我不在乎樹立什麼強敵!”
此人說話時不須矯揉做作,口氣中卻已充分流露出他天性中的狂傲。
他又道:“我就是怕石軒中被你們殺死,以致失去日後鬥劍的對象,所以我才出手救他!”
鬼母哦了一聲,恍然道:“另外一個原因,就是你自知目前贏不得他,所以要留下他的性命,以便等你再潛修苦練一個時期,再找他比劍,印證武功,是也不是?假如你此刻已贏得他,你就讓他死在我們手底,而將目標轉移到本教主等三人頭上,可是這樣麼?”
蒙面人笑道:“教主說得一點不錯”
鬼母面色一沉,冷冷道:“你這叫做自取滅亡,且看你今晚能不能逃得殺身大劫!”
她的黑鳩杖舉起來,杖尖指住石軒中,這一招已封住石軒中退走之路,不過尚未發出而已。同時之間,鬼母雙睛瞥掃過星宿海兩老怪面上,那天殘地缺兩人知她心意,齊齊點頭,意思說就是這樣子分頭對付他們。
蒙面人突然縱退尋丈,身法之快,宛若雲飄電閃。星宿海兩老怪卻沒有跟蹤追去,反而齊齊側縱過去,把石軒中困在當中。
蒙面人恨聲道:“石軒中你不會跑麼?”
石軒中長笑一聲,道:“我不是不會逃走,但機會難逢,所以不想走。”
在場之人,誰都不知道他口中說的“機會”是什麼意思。
只聽他聲調鏗鏘地道:“朋友,你只要藉手中之劍給我,然後去多找幾個武林同道來此觀戰,我要這三個自命雄踞武林的人被天下人看穿他們心地之卑鄙。要是他們還有羞恥之心的話,那就非當場自刎不可!你說對也不對?”星宿海兩老怪一言不發,突然縱撲向蒙面人,手中青竹杖運足全力,兩丈以內,足可取人性命。這兩老怪全力施為之際,事先毫無跡象,當真是出其不意,是以蒙面人來不及逃開,只好揮劍相迎。
石軒中勃然大怒,宏聲喝道:“真是不要臉的東西,聽了石某的話,就急急忙忙出手偷襲,哼,原來你們的威名是這樣博來的!”
鬼母冷綱緩緩道:“石軒中你閒話少說,本教主可要出手了。”
石軒中極快地忖道:“這些自命天下無敵的大魔頭都如此卑鄙可惡,我如有機會,也得教他們出乎意料之外,突然遁走。”
此念剛起,忽又想道:“不行,不行,如果我這等不講究骨氣,不怕恥辱,豈不是和他們同流合汙了?人間從此不就變成魑魅魍魎的世界麼?”
想到這裡,面上自然流露出一派正氣凜然之色。
鬼母眼力何等厲害,深深凝視他一眼,突然嘆了一聲,緩緩道:“今宵之戰,不論你是勝是敗,本教主也萬分佩服。”
石軒中矍然一震,面上泛起微笑,暗道這鬼母話雖不多,但她是何等身份之人,這兩句話分量之重,實是難以計算。可見得一個人如果秉正不阿,終身奉行大仁大義之道,就算是強仇死敵也會衷心感到敬佩。
此時此際,他胸中已無疑慮窒礙,朗聲道:“教主請!”
鬼母肅然道:“石大俠請。”
這兩位邪正兩派中的最高手,真真正正在作第三度交鋒。由於彼此相知甚深,所以誰也不敢躁急輕進。
那邊廂蒙面人仗著絕世無匹的神奇劍法,指東打西,忽攻忽守,暫時和星宿海兩老怪戰個平手,但星宿海兩老怪卻嚴憚他的劍法。原來他們久經大敵,狡猾之極,早就看出這蒙面人的劍法中蘊有一種危機。而就是他的劍法孕育隱含著極為兇毒的殺戮之氣,就算是防守的招數中,也隱隱約約透出一種與敵偕亡的味道。
是以星宿海兩老怪暗暗震懾於心,不敢連出毒手。他們兩人心意相通,因此都一致減輕壓力,想等到形勢絕對有利之際,才一齊運足全力,夾攻上去,把蒙面人殺死。
這算盤打得倒是不錯,但像他們這等高手相爭,所爭取的不過是一絲一毫的先機。蒙面人機智過人,劍法高強,一見有機可乘,立時搶佔先機,運劍力攻。這一來形勢變得星宿海兩老怪雖是合力攻擊一人,卻落在下風!
不久,遠遠有人大喝一聲,聲如銅鑼,響亮而刺耳。
跟著一道矮矮的人影捲上崗頂,來勢又急又快,直到撲近蒙面人一丈以內,突然“嗆”的一響,飛起一道銀色劍光。
這人的出手,已顯示出功力十足,直是一代名家風度。
石軒中大吃一驚,朗聲喝道:“於叔初你要不要臉?”
那道人影正是碧螺島主於叔初,他平生最是看重石軒中,是以雖然急於出手解救星宿海兩老怪之危,卻也無法不撤回長劍,退開數步,然後尖聲罵道:“混賬,你得說出個道理來”
石軒中面色一沉,道:“還要我說麼?”
於叔初也怒瞪雙目,道:“真正是混賬,難道見到朋友有難,也能袖手不理麼?本島主知道你是因我出手之故,所以說我不要臉,但如果是你,我看也不得不出手哩。”
他的聲音尖厲刺耳,而且說得理直氣壯,可見得在他心中,出手去助星宿海兩老怪之舉,乃是天經地義之事。
石軒中忽然完全消了氣,心想這碧螺島主於叔初敢情自有一套歪理,因此他剛才疾然出手,顯然不是存著以眾欺寡之心。雖然細論起來,還是他的不是,只因以他的聲名地位,應當先行警告,再換下星宿海兩老怪,方可真個動手。
不過以他剛才說話時理直氣壯的態度口氣看來,此人自以為理由充足,倒是不能十分怪他。因此石軒中登時氣也消了。
但於叔初這一出現,鬼母方面登時聲勢倍增,復又以壓倒的優勢威脅著石軒中和蒙面人。
於叔初一彈手中長劍,閃眼瞥見那蒙面人已因自己的出現,心神稍分而被星宿海天殘地缺兩老怪扳回劣勢,目下已是互有攻守的平手之局。
他遲疑一下,厲聲道:“石軒中你合該命絕於此時此地,可怪不是本島主出手聯合對付於你!”
石軒中朗朗笑道:“於島主既然錯愛,石某豈有怨怪島主之理”
於叔初挺劍緩步走過去,又厲聲道:“本來以玄陰教主一個人,也就足可以取你性命!但你武功不弱,勢必劇戰甚久。我們都身有要事,不能久待,本島主只好出手,早點結束你的性命!”
石軒中還未開口,崗頂邊緣處有人接口道:“只怕未必能如你心願!”
此人所說的話並不厲聲叫喝,但極具威嚴,同時含勁斂氣,內力十足,一聽而知又是一個超群拔萃的內家高手。
石軒中心頭一震,聽出此人正是領袖大內群雄的罕世異士榮總管榮順。目下聽他的口氣,雖然似是偏幫著自己,可是前此不久已結有不解之仇,說不定他會突然改變心意,反而相助鬼母他們。如果這樣,則今晚橫屍岡頭的,可以保證是石軒中他自己了!
碧螺島主於叔初轉眸觀看,厲聲道:“什麼人膽敢如此放肆,難道不怕死麼?”
寂寂夜空中響起一陣宏亮的笑聲,那笑聲劃空而來,欲然間已落在於叔初面前。
眾人一齊驚視,只見這人身材魁偉,身上穿著一襲輕袍,相貌端方,露出一股威嚴之氣。
在場眾人無一不是當世絕頂高手,是以僅僅看他凌空縱到這一手,已經又把此人一身功力再行高估幾分。
於叔初瞪大雙眼,兇橫地道:“你是誰,敢不敢說出姓名來歷?”
榮總管威風凜凜地四瞥一眼,緩緩道:“本人韜晦多年,本不願說出身份,但目下情形特殊,因此說出來也不妨。”
他的目光突然凝定在那蒙面人的劍上,面上流露出驚異的神情。
石軒中縱退數尺,朗聲道:“既是如此,石某代為介紹如何?”
榮總管把目光收回,望著石軒中,緩緩道:“那就有勞石兄了!”
碧螺島主於叔初為人古怪狠毒,驀然欺身上前,尖聲道:“等一等,你先接本島主一劍,如果接得住,再稱名道姓不遲”
石軒中哈哈一笑,道:“以於島主的眼力,難道還須一試,方知這位乃是天下高士麼?”
於叔初怒道:“幹你屁事!他如果接不住本島主這一劍,誰有功夫理他!”
石軒中赫然震怒,道:“你只可欺負別人,石某卻不吃你這一套!”
話中之意,已點出昔日在襄陽紅心鋪中鬥劍之事,那一次石軒中確實先贏了一招。是以石軒中此刻才會這樣說。
於叔初劍鋒一轉,指著石軒中,恨恨道:“我們先拼一場也使得,來吧。”
榮總管有力地道:“於叔初,你就向我發一招試試,你雖是狂妄自大,但我也知道你在劍術上有獨到的造詣,所以今晚且不怪你。”
他的口氣更大,簡直是一派教訓的味道。於叔初氣得哇哇大叫一聲,身形微微一晃,欺近榮總管,刷地一劍刺去。
榮總管長笑一聲,疾然雙掌齊出,竟向他劍上抓去。
所有的人除了石軒中之外,無不被他這一著駭了一跳。要知像於叔初這等一代名劍家,別說一把真劍,就算手中拿著一根樹枝,也不啻最鋒快的長劍,何況此刻乃是用的貨真價實的長劍,以他的功力,已可媲美別人使用斬金削玉的寶劍。
是以那榮總管竟敢空手抓奪,焉能不教大家駭了一跳。那邊廂星宿海兩老怪及蒙面人都停住手,向於叔初和榮總管這邊望來。
碧螺島主於叔初雖是狂妄已極的人物,但在敵情未明之前,哪肯讓對方抓住長劍,手腕一震,劍尖彈成六七點寒光分取對方胸前數處大穴。
石軒中識得他這一招乃是五大毒招之一的“水宮點將”。一望之下,便自發現於叔初的劍上功力,比之昔日在紅心鋪劍會時又有進境。於是心中一個耿耿難忘的疑團登時消失。
原來石軒中的為人不但機智絕倫,兼且心思縝密,當初一見碧螺島主於叔初,就深以他額上近年才增添的幾道皺紋而稱奇不置。直到此刻見他含憤全力出手,發現他功力頗有精進,這才恍然大悟那碧螺島主於叔初必是數年來殫精竭智,勤修苦練,所以功力顯見進步。可是像他這種早就把武功練到顛峰之人,要他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可以比方做一個氣力只有一百斤的人,已經擔了一百斤的東西在肩頭,如今還要加上一些重量,哪怕是一斤半斤,這個挑擔之人所感受到吃力和痛苦,決非旁人所能體會。
那於叔初正是這樣雖然已把功力又練得精進了一點,可是他已熬受過人生莫大的痛苦,是以額上也多添了幾道皺紋。
且說碧螺島主於叔初長劍甫發,那榮總管左手奪劍,右手一掌劈出。這一掌去勢有如迅雷忽發,聲威駭人。觀戰的人,無不認出他這一掌乃是關外長白山明鏡崖天雷宮絕學飛霆十式中的“蟄龍震恐”,是以出手之勢,宛若雷霆橫掃。
身在局中之人,於叔初可就更加感到對方這一掌的厲害。原來他這一掌的掌力,生似千萬支極尖極銳的長錐,密集襲到。這種掌力自是難以抵擋,只因每一枝錐尖都可以刺破護身真氣而致人於死命。
於是他不得不撤回長劍,震腕舞處,湧出大片光華,宛如一張光幕,封閉住身前的空間。
眾人眼見這突然出現的人,一舉手間就解卻自身之圍,兼且迫得於叔初回劍自保。武功之神奇,當真平生未見,不覺都為之怔住。
劍神石軒中朗聲大喝道:“於島主自己說過先試一招”
碧螺島主於叔初恨恨哼了一聲,捧劍疾退尋丈,尖聲道:“這不是一招麼?”
石軒中點頭微笑,道:“這就對了。”
鬼母冷綱陰沉地望著榮總管,緩緩道:“朋友你貴姓大名?這五行神拿之術,本教主自出道以來,也只是聽說有這一門絕藝,尚未親眼見過。適才有幸得睹朋友你施展出五行神拿這一門絕代神功,果真聲威赫赫,盛名無虛!”
在場的人無一不是當世絕頂高手,那個親試其鋒的於叔初不必說,也知道他施展的是五行神拿,否則豈敢出手硬奪利劍!
旁邊的星宿海天殘地缺兩老怪心中卻最驚慌,他們早也看出這一門神功的來歷,但卻又不大敢肯定。只因這等絕代神功,武林之中僅僅屬於傳說,從來無人練過,所以他們一時不敢肯定。
最糟糕的是他們擅名天下的“太陰真力”碰上這五行神功正正是對頭剋星,此所以他們半信半疑之中,又希望不是真的五行神功。
榮總管道:“好說,好說,承蒙玄陰教主誇讚一言,可以抵得武林千萬人的褒詞”
石軒中道:“石某剛才要替大家引見,但被於島主截斷,現在想必無人打岔了吧?”
於叔初氣虎虎地瞪著他,石軒中淡淡一笑,向於叔初道:“於島主別生這麼大的氣,要知世事奇妙難測,目下崛起於武林的高手,當真令人無法臆料,像那一位蒙面朋友,他的劍術造詣已足以與你我在武林中並駕齊驅。這是非常真實的事實,石某特地提醒島主,必須重視這種事實。”
所有的人眼光都集中在那蒙面人身上,那蒙面人把頭一抬,仰望天空。
於叔初禁不住尖聲冷笑道:“喝,好狂的傢伙,當真不凡得很!”
石軒中好像不想於叔初與蒙面人之間發生事故,立刻接聲道:“閒話休提,石某這就介紹這一位練就五行神拿奇功的朋友。”
此言一出,大家的目光移回來,落在那身材魁偉,氣度威嚴的榮總管面上。
只聽石軒中接著道:“他就是當今總管大內禁宮的榮總管,在他轄下的大內高手‘二神十八友’,對榮總管他敬若神明。”
所有的人面上都露出詫訝之色,第一他們都想不到大內之中,居然出現了這等絕世高手。第二他們都知道石軒中與清廷死敵江南七俠等人乃是好友,如何又會和領袖大內群雄的榮總管交上朋友?況且看那榮總管匆匆趕來相助的神態,顯示出兩人交情甚深,不同泛泛。
這兩點疑問之中,尤其是後面的一點,任教大家想破腦袋,也無法想出道理來。
就是石軒中本人,對於榮總管的出面相助,也感到十分奇怪!只因榮總管本來就要跟他拼個生死,假如自己死在鬼母於叔初等人手下,他不是可以毫不費力地達到滅口洩忿的目的了麼?何以反出手相助?
鬼母冷綱腦筋一轉,又想出一條毒計,當下緩緩道:“本教主真想不到宮禁之內,藏龍臥虎,既然有榮總管坐鎮大內,武功超世,想那二神十八友之中,必有驚世駭俗的好手,榮總管能不能洩漏一二?”
榮總管淡淡一笑,道:“二神十八友名義上雖然隸屬本人調動,但其實他們的武功,都不比本人為差。教主既然下問,卻又不得不據實奉復。那就是稍為堪以一提的,就是……”
鬼母突然道:“且慢,可否讓我等猜上一猜?”
榮總管縱是智謀過人,這時也測不透鬼母何以要猜一猜,雙眉輕輕一皺,道:“自然可以!”
鬼母望望於叔初,道:“於島主先猜一下如何?”於叔初搖頭道:“我才不管哩!”鬼母微笑一下,轉眼望著星宿海兩老怪,道:“二老猜不猜?”兩個老怪這時都用力一扯著頷下的山羊鬚,猛動腦筋。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17:47
第四十三章 生死約會
這兩個老怪心意相通,因此一個猜到,第二個便立即知道。
天殘老怪道:“假如這一猜說的是別的高手,對我們毫無價值,只有在場之人如果竟有一兩個是大內甲羅了去的高手,那就有點意思!教主你說是也不是?”
鬼母頷首道:“說得不錯,說得不錯!”
地缺老怪接口道:“因此我們兄弟這一猜,就是疑惑那石軒中是不是已被清廷網羅了去?”
石軒中劍眉軒處,嗔目道:“胡說,石某怎會為清廷效力?”
榮總管哼了一聲,道:“本人雖是總管皇城禁軍與及大內侍衛,但從來沒想到過武林中居然尚有人認為石軒中可以被官家網羅效力。星宿海二老此言,如若不是另有用心,那就是太愚蠢了!”
天殘地缺兩老怪頰上一熱,雖然他們乃是悟出鬼母之意,特地誣陷石軒中一下,好教他在武林中的清譽受到損害,同時說不定會有些衝動的人挺身出來與石軒中作對。縱然是這等用心,但榮總管的話說得極重,他其勢不能自認別具用心,則不啻承認愚蠢,以他們二老的身份,焉能不為之面紅耳赤。
榮總管又道:“為了免得諸位胡亂猜忖,且待本人把剛才的話說完。本人要告知各位在大內中還有比我更高明的,就是號稱密宗第一高手的靈山尊者,這一位尊者的大名想來各位必定聽過……”
眾人尚未出聲,碧螺島主於叔初首先尖笑一聲,道:“密宗第一高手又怎麼樣?如果是第二高手,本島主碰上之時,也懶得出手教訓……”
榮總管雙目一瞪,射出懾人的威稜,冷冷道:“久聞碧螺島主於叔初驕狂自大,此言當真不假。照島主的口吻聽來,本人根本未有資格讓島主教訓了!那也無妨,假如於島主興致很高的話,靈山尊者目下就在城門邊,於島主大可去找他印證一番。”
碧螺島主於叔初乃是天生狂傲自大,但卻不是完全不自量力之人。數年前和石軒中拼過一場之後,深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的話竟無虛假。他自忖毫無把握贏得那密宗第一高手靈山尊者,但眼下對方話已說出,當真是進退兩難!方自感到不知如何作答之際,鬼母冷婀已開口道:
“等一等,請問榮總管,那靈山尊者離開大內之故,可是被於島主引來的麼?”
榮順道:“不錯,於島主適才在大內之中,轉了一圈就轉身離開皇城,靈山尊者覺得甚為奇怪,所以一直跟著島主,同時分身通知本人。”
鬼母道:“這樣說法,靈山尊者並非衝著我等今宵之事而來。既是如此,本教主建議島主不須前去會他,免得無端端與大內群雄結下無謂的冤仇。”
於叔初乘機落臺,道:“那我就不去啦”
鬼母冷娥不容別人插口,仰天冷笑道:“石軒中你我之事,今晚暫且告一段落,幾時你到我碧雞山來,再了結今夜之事如何?不過假若你今晚不肯罷手,本教主樂於奉陪”
此言一出,大家的眼光都注視在石軒中面上,看他如何作答。在星宿海兩老怪心中,卻暗暗嫌鬼母在後面多加了兩句話,須知他們自知所練的太陰真力,最怕榮總管的五行神拿奇功。設若今晚還要動手,輕則吃點苦頭,重則可以折損當場。
榮總管宏聲道:“石兄不妨考慮一下,兄弟既然現身於此,自然相助到底!”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多謝榮總管盛意”他奕奕的眼光注視著那邊廂的蒙面人·,緩緩道:“兄臺你怎麼樣?如若仍然本著初衷相助於我的話,請你點頭示意”
鬼母突然大聲道:“石軒中你當真已知道他的身份來歷麼?”
石軒中道:“教主問得好生奇怪,我如不知道他是誰,怎會這等說法?”
這時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在那蒙面人身上,因為這蒙面人關係重大,只要他一點頭,今晚之局。便變成石軒中方面反佔優勢。目前雖然鬼母方面有四個人,石軒中方面只有三人(連蒙面人在內),但另一位密宗第一高手靈山尊者也在附近,加上此人的話,石軒中這一邊就有勝無敗了!蒙面人眼珠轉了好幾下,似是一時之間不能決定。
石軒中朗聲笑道:“假如今晚戰火不熄,真可以稱得上是武林亙古未見的大戰呢!”
蒙面人似是被他的話激起滿腔豪情,重重地哼了一聲,用力點頭。
星宿海兩老怪立刻躍到鬼母身邊,碧螺島主於叔初也不敢託大,灑步走到鬼母面前。
榮總管和蒙面人都不約而同地走到石軒中身邊,石軒中輕輕道:“石某今宵承蒙兩位相助,對付這等不可一世的強敵,心中十分感激!”
蒙面人啞聲道:“哼,如果是普通敵手,你又哪用我們相助”
榮總管道:“我們目下先分配一下如何?拙見是星宿海兩老怪交給我,兄弟可以先誇個口,這兩個老怪碰上我算他們倒黴!”
石軒中微微一愣,望著蒙面人,只見他眼中也閃出不安的光芒。
這時他們也聽見了那邊四人的話聲,敢情他們也在研討分配人手對付敵人之法。
於叔初一口咬定要獨戰石軒中,星宿海兩老怪則一定要出手對付蒙面人,剩下鬼母則對付榮總管。榮總管輕輕笑道:“那兩個老怪當真要避開我呢!”
蒙面人道:“石兄你最好離我們遠一點;但榮總管則設法與兄弟貼近,這樣到時出其不意,我們兩人或可做到聯手對付他們三人。假設能夠辦到,那星宿海兩老怪便難逃出榮總管五行神拿的威力”
榮順頷首道:“此計大妙,我們一上來就完全答應他們的安排,料他們萬想不到後來的變化!”
這時鬼母等四人已商量好,八道炯若寒電的目光都眈眈掃射過來。情勢登時緊張異常。
榮總管猿臂向背後一探,取下一柄長劍,洪聲道:“石兄手中沒有兵刃,未免吃虧。這是兄弟趕來時順便為石兄帶來的。”
石軒中謝了一聲,接過長劍,陡然雄心萬丈,仰天長嘯一聲,嘯聲清越震耳,直上雲霄。
碧螺島主於叔初見他一劍在手,不覺暗暗驚心。又聽出他嘯聲之中,豪氣凌雲,心頭又是一凜。
榮總管跟著洪聲笑道:“今宵之戰,不比等閒,古人有挑燈夜戰之舉,我等也不妨效顰。有沒有哪一位反對兄弟此意?”
鬼母緩緩道:“今晚之戰,預料須在天明以後方能分出勝負。如果你們需要燈光壯壯膽子,也無不可!”
榮總管宏亮地道:“笑話,鬼母你言中之意,不過是恐怕挑燈的人中,會有出手幫助我們的可能。但你放心好了,我們自信還不須增加人手。”
石軒中突然呆如木雞,雙眼發直,好像想起極為嚴重的事。
蒙面人輕輕拍他一下,啞聲道:“你怎麼啦?”
石軒中身軀鬥地一震,道:“啊,我想起一件十分重要之事,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蒙面人道:“不過是亥子之交而已!”
榮總管煞氣森森的雙眉皺一下,道:“怎麼啦?這一戰事關重大,你決不能有絲毫心事!來吧,就算有天大的事,也比不上棋逢敵手的痛快。”
石軒中遲疑地眨眨眼睛,對面鬼母等四人發現石軒中竟有不欲一戰之意,都感到十分意外。他們此刻的確不想動手,所以沒有出言相激。
蒙面人啞聲道:“究竟是什麼大事?不能隨後辦理麼?”他手中長劍上的寒芒閃吐不定,顯出一派躍躍欲試的神情!
石軒中沉吟道:“那是人命關天之事,石某恐怕非拂違兩位拔刀相助的美意不可了!”
他倏地抬頭望著對面的四人,朗朗道:“適才教主說過,今晚動手與否,權在石某,可是這樣?”
鬼母道:“本教主話出如山,決不更改!”
石軒中道:“那好極了,今晚之戰,暫且作罷!”他緩慢有力地掃瞥過眾人面上,又接著道:“後會之期,自然是在瑤臺大會以後,屆時只要大家都活在世上,希望都能夠在碧雞山上再度晤面!”
星宿海兩老怪暗暗透一口大氣,於叔初緊張的情緒也鬆弛下來,立即恢復他原來的狂傲倨慢的態度。
只聽他尖聲道:“瑤臺大會有什麼了不起的,石軒中你大可以立刻訂下日期,以免日後大家分散,這一會可就遙遙無期!”
他跟著轉眼瞪視著榮總管和蒙面人,惡狠狠地道:“你們到時也敢到碧雞山走一遭麼?”
榮總管大笑道:“於島主何須盛氣凌人?本來呢?今晚就要你們好看。既然石兄有事,那就只好推遲,只要你們說定了日子,我榮順屆時一定到場!”
蒙面人只冷哼一聲,沒有作答。
鬼母宣佈道:“那麼我們定於八月中秋之夕,請各位到碧雞山來賞月,等到天亮時分,再行動手!”
石軒中朗聲道:“教主所訂之會,倒是雅緻得很,石某首先表示同意!這一次乃是石某第三度重上碧雞山,剛才忽然想起,為了避免日後再生麻煩,我們先約好勝敗分出之後,應當如何結束此種局面。”
鬼母冷冷道:“前此兩次,你均墜崖不死,這一回麼……”她沉吟一下,在這一剎那間,她的腦筋轉動了千百下:第一考慮目下還能不能贏得石軒中?假如贏不了的話,可有別的方法?第二是假定有法子贏他,應該怎樣剷草除根,永絕後患。
她只沉吟了一下,突然那圓如滿月的面上散發出光彩,好像是所有的難題俱已解決。
她道:“石軒中你既然提到勝敗分出之後,要有所決定!本教主深悉你的用意,乃是於永絕後患,最好能將對方一切黨羽都加以消滅,是也不是?”
石軒中的確有此想法,只因鬼母為人天生冷酷狠毒,因此她手下嫡傳之人,除了朱玲是例外,其他的人,無一不是像鬼母這樣可怕的心眼和性情。假如單單取了鬼母之命,那些遺孽仍然流毒於人間,惡孽將不減於鬼母在生之時。所以他當真有意思要把這些邪派惡人一網打盡!
他點頭道:“不錯,石某確有此意!”
鬼母道:“本教主已想出一法,那就是我們雙方儘量邀約友好赴會,到我們兩人正式較量時,雙方的人可以互相賭命,一條換一條。至於每條人命的分量如何,由我們兩人公平決定。本教主先誇個海口,只要石軒中你有人捧場,要賭多少條命,本教主決不教你們落空。然後我們勝負一分之後,敗的一方全部當場自殺。這一來假如我贏了的話,武林中敢與本教作對之人,相信不會再有。而你方面也是一樣,你們可以獨霸天下,為所欲為!”
星宿海兩老怪接聲道:“老朽等願以性命支持教主!”
於叔初猶疑一下,但隨即想到鬼母足智多謀,既然說出口,必有把握,於是他也響應道:“本島上也支持她!”
這三個人分量極重,石軒中愣了一愣,道:“教主此意雖妙,但石某……”他話未說完,榮總管朗笑道:“我支持石兄你!”石軒中聽了又是一怔。
他正在尋思榮總管為何支持自己之故,蒙面人突然啞澀地道:“石軒中,我也支持你”
石軒中只是一愣,轉目注視著那蒙面人,心中想道:“這人一定要支持我,若然我被鬼母消滅,他最大的仇人沒有了,所以可以一死!啊!啊,榮總管無疑也是這樣想法,他們都拿我做對手……不過,只有這蒙面人真真正正,是我的大敵手,單以目前而論,他已比之鬼母還要令我覺得難鬥;倘若再假以時日,他的內功更進一步,他那套來自海外的秘傳浮沙門劍法,越發難鬥!”
鬼母縱聲笑道:“好,好,相信中秋之夕,碧雞山上又有一場千古難逢的盛會。既然已經講定,我們這就暫時分手。最後本教主再行交待一句,那就是我們既已訂下中秋節碧雞山生死之約,因而在約期之前,雙方都暫時互不侵犯。”
話一說完,她就當先離開,於叔初、天殘、地缺等三人也跟著走了。
只是片刻工夫,遠遠傳來一陣清晰的話聲,卻是鬼母的聲音。
她道:“蒙面那廝你膽敢將本教主愛徒殺害,不久自有報應,記著……”
蒙面人冷哂一聲,石軒中劍眉一軒,也自提氣運功,怒聲道:“鬼母你這話好沒道理,蒙面兄適才已當你之面說明站在石某這一邊,你只要在碧雞山上贏得石某,什麼仇不能報。而你這一番話,是不是要在中秋以前,向蒙面兄尋仇?”
他也用傳聲之法向遠處的鬼母質問傾聽鬼母回答。
忽然從另一方響起一個蒼老而清越的口音道:“老僧靈山尊者,乃是方外之人,並且未曾介入你們雙方相爭的漩渦中,因此不自量力,說一句公道話:玄陰教教主既已和石大俠,有了生死之約,則凡是與石大俠在一起之人,均應在生死之約以後,方可另行了結怨仇。今宵之事,老僧可以做你們雙方的見證人。不知玄陰教主及石大俠是否嫌老和尚多事?”
這靈山尊者的語聲不但清晰異常,而且剛健勁拔,顯而易見他這位號稱密宗第一高手,的確是功力不凡,武林罕見。
鬼母遙遙傳聲道:“好吧,老和尚你想湊熱鬧,屆時無妨也移駕碧雞山一行”
石軒中提氣朗朗道:“石某先此敬謝靈山大師公允之言。”
之後,周圍都寂靜下來。過了片刻,石軒中輕嗟一聲,道:“不知這位靈山尊者可會顯現法身,讓石某一見?”
榮總管笑道:“他一定已經回城去了,但你如要見他,何難之有,咱們一道轉回去,就可以和尊者晤面細談。”
石軒中道:“今晚已沒有時間,只能請總管轉達石軒中心儀之意!”
蒙面人道:“適才鬼母傳聲說話,聽她的功力,似乎深不可測,當真出乎兄弟意料之外!”
石軒中肅然道:“秦兄真是心細如髮,竟也瞧出鬼母的破綻了!她剛才雖曾與石某交手,但竟是隱藏起真正的功力,可是卻在傳聲之際,洩露出她近數年修為的進境。石某深信她必是故意要兄弟輕估她的實力,然後在某一可乘的機會時,猝然發動全力,教兄弟失算而敗於她黑鳩杖下!”
那蒙面人默然不語,榮總管道:“雖然如此,但鬼母除非秘密練成難以測度的殺手,不然的話,想擊敗石兄手中之劍,勢難辦到!”
石軒中道:“總管如此推愛,石某實在不敢當得!”
榮總管又道:“石兄剛才稱呼這位蒙面兄為秦兄,敢情石兄果真已知道秦兄的身份。兄弟但願有幸成為除了石兄以外,第一個結識秦兄的人。”
那蒙面人猶疑了一下,隨即徐徐舉手把蒙面青巾除下來。
青巾一撤,登時又出現一個玉樹臨風、俊俏異常的美男子。
榮總管眼前為之一亮,忍不住嗟嘆一聲,道:“想不到秦兄清俊如此,堪與石兄媲美。我榮順自以為見識過天下俊物,誰知仍是井底之蛙而已!”
那姓秦的美少年道:“總管過於誇讚,倒教兄弟感到難為情啦!”
石軒中道:“秦兄既然現出廬山真面目,石某斗膽代為向榮總管介紹……”他轉面望著榮總管,接著道:“秦兄單名重,外號仙人劍。一身劍術原本出自東海碧螺島,但近數年來遠渡重洋,得獲中土武林從未見過的浮沙劍術,是以今宵偶一出手,便已震動武林!”
榮總管從未聽過海外浮沙門這一派,只落得個瞠目無語。
石軒中又問道:“秦兄既已返回中土,尊夫人想必也在附近了?”
仙人劍秦重微笑道:“兄弟這次回到中土,並非安己納福,所以拙荊沒有同行!”
他說得神態雖然極為自然,可是石軒中卻忽然感到有點不對,總覺得他眸眉梢之間,隱隱有一種狡毒不可相信的味道。
榮總管訝道:“聽兩位的口氣,好像此刻只是第一次傾談呢!”
秦重道:“總管說得不錯,兄弟正要請問石兄如何看破兄弟的本來面目?”
石軒中坦然道:“只因普天之下,唯有石某得知秦兄去學得浮沙門至高無上的劍術,是以一見秦兄的劍法,就猜了出來!”
他跟著向榮總管補充一句,道:“宇內只有浮沙門劍術可以剋制石某的師門劍法!”
榮總管道:“然則於島主也不知秦兄越洋學劍之事麼?”
仙人劍秦重頷首道:“總管猜得不錯,兄弟自從昔年敗於石兄劍下,便浪跡江湖,誓言必待勝過石兄之後,方始返回碧螺島。”
他停頓一下,跟著便繼續道:“我知總管一定訝異何以獨獨石兄知我學劍之事,其中內情,無妨一併奉告。那就是當日石兄二次上碧雞山時,敗於鬼母杖下,因而跳落懸崖,其時兄弟就在懸崖之下,親見石兄以玄門罡氣功夫,劈出兩掌,緩住下降之勢、然後斜斜飄落崖邊突出的老樹上。兄弟就在那時,和石兄第二次見面,其時承石兄告以西海之中有座大洲,名為青丘,該處有一門劍術,中土從來未曾得見,於是兄弟便歷犯險阻前赴西海丘洲,僥倖學回這門劍法!”
榮總管道:“原來兩位其中有此一段淵源,無怪石兄認得出故人!”
他尋思地沉吟一下,又道:“以兄弟愚見看來,鬼母與石兄訂下的中秋碧雞山之約,內中不無可疑之處,否則她焉敢與石軒中下這麼大的賭注?”
石軒中道:“是啊,她一定別有詭謀,而她最大的目的,不但要殺死石某個人,兼且要把武林所有正派俠義之士,凡是敢和她敵對的,全部在中秋之會上,一網打盡。假使我們能夠查出她準備用什麼手段,那就最好不過!”
仙人劍秦重哼了一聲,道:“兄弟不敢自命是正派之土,但假使鬼母乃是使用武功以外的手段陰謀獲勝,則實在教兄弟死不甘心!”
榮總管點頭道:“秦兄這話極有道理,兄弟補上一句,那就是憑我們幾個人,如果迷糊得讓鬼母在事前做了手腳,引得天下英雄入彀,我們就算幸而不死。卻也有何面目獨活於世?”
他這一番話說得豪情沖霄,自負已極,正正切合石軒中心意。
石軒中忍不住朗聲長笑道:“真是快人快語,石某心折!”
笑聲中兩人四目交投,但覺衷心契合,兩個人都泛起深切的共鳴。
榮總管緩緩道:“好在瑤臺大會之後,尚有多餘時間,兄弟誓必盡傾全力,暗予偵查,相信終有所獲,得以奉聞兩位。”
石軒中望一望天色,突然大吃一驚,道:“已經過了子時麼?”
仙人劍秦重道:“子時只過了一半,石兄可是急於返回襄陽菩提庵?”
石軒中道:“不錯,石某這就立刻要動身,小徒性命就係於我能否及時趕到!”
榮總管熱心地道:“那麼石兄快走吧”
石軒中道:“石某此次來到京師,引起不少風波;但最大的收穫,還是能夠和兩位訂交,當真是生平大大快事。石某走後,京師之內有一件事還須煩勞總管幫忙。”
榮總管豪邁地道:“什麼事?快點說……”口氣之中,顯得比石軒中還要著急耽誤了時間。
石軒中道:“石某來京師求取一種解藥,蒙正陽門大街慶順絲綢莊的店東申旭慨允,但他深諱以前曾是武林中人之事,當時也不知石某來歷。其後卻為瓊瑤公主率手下人侵擾,申老前輩雖是機智絕倫,及時突圍逃走;但瓊瑤公主手下有所折損,必不甘心,尤其是總管手下的二神,必會前往生事。”
榮總管聽到這裡,驚異得哦了一聲,道:“我明白了”須知榮總管領袖大內群雄,身負清廷宮禁安全大任,自是智力過人,精明能幹。因此石軒中雖然不曾直說,但他馬上猜到手下二神十八友中,領頭的二神竟是瓊瑤公主的奸細。
石軒中道:“石某所求於總管的,就是設法讓申旭前輩能夠安居樂業,不為武林風波困擾,那就感激不盡!”
榮總管道:“些須小事,何勞掛齒。兄弟一定辦得到!同時我也請石兄在嫂夫人跟前包涵一二,異日再圖良晤!”
石軒中心知他的意思,就是請自己別把入宮見到“豔兒”那段往事告訴朱玲,當下肅然道:“石某謹遵總管吩咐,其實倒是總管多慮!”
他們說到後來,話意隱晦,仙人劍秦重聽得莫明其妙。這時見兩人話已說完,連忙插嘴道:“石兄此返襄陽,或許會惱恨兄弟所為,但還請石兄包涵一二,暫時勿把兄弟來歷傳出江湖,還有榮總管也是僅知兄弟來歷的一位,可否亦代為守秘?”
石軒中和榮總管同聲道:“這一點自然辦得到,秦兄放心好了。”
三人揖別之後,石軒中立時施展腳程,直向南方奔去。
他未曾趕路之前,僅僅是心中焦灼而已,這時獨自奔馳,有旁的事情分散心思,可就想到愛徒史思溫的危機!
假如他在明日晚上子時以前趕不回襄陽菩提庵,史思溫的一條小命,就此斷送。他跟史思溫名分上是師徒,其實情逾骨肉,有如長兄之愛幼弟,是以一念及此,登時焦急得心煩意亂,恨不得插翅飛回襄陽。
他迅如奔雷掣電般奔馳到天亮時分,忽然感到體力有點不支,不禁大為吃驚。
要知他由菩提庵來京師之時,也是這樣奔馳不息,到了京師之後,不但一直沒有休息,還碰上不少硬對頭,每度出手,都得用出真功夫,是以真力耗損不少。這也就是說,除了沒有設法恢復奔馳的疲勞以外,還耗費了不少真元。但最重要的一點,卻是他急急趕回之時,靈臺之間,情緒波動甚劇,而他施展這等極上乘的輕功,最怕心有雜念。這一來他氣機不純,耗損體力之多,簡直難以計算。若是換了別人,這刻恐怕已經勞瘁得跌倒地上了。
這時石軒中猛一警覺這等危機,不禁駭了一驚,額上不知不覺沁出點點冷汗。
在他四周圍樹木草尖上的露珠在拂曉重寒中都結成白色的霜,普通人在這等天氣之中,無不感到凍寒難忍。因此石軒中額上的冷汗,若是教別人瞧見,準得大大驚詫不置。
他長嘆一聲,縱目四望,只見大路左側裡許處有座村落,當下向那村莊奔去。
裡許來地瞬息便到,只見村口路畔立著一塊矮矮的石碑,上面刻著“曲塘村界”四個字。他知道目下已處身在豫晉邊界,離襄陽尚有千里之遙。不禁搖搖頭,步人曲塘村內。
村內家家戶戶均有炊煙升起,年輕力壯的男子都下田做活,村內只剩下些婦孺老幼。他發覺村子右後側的房屋甚是高峨,凌駕其餘的屋舍之上,心想那兒必是本村首戶無疑,於是迅速走過去,果然見到有一幢高大寬闊的宅院,宅門漆朱,氣派不小。
大門這時已經打開,一個長工裝束的漢子正在打掃,石軒中突然心念一轉,忖道:“我又不是要投宿整宵,只不過找個地方好好休息一陣,便即上路。何須找到這等地方?萬一此宅主人纏談不休,豈不耽誤了時間?”
正在想時,那長工抬頭瞧他,因見他衣著大方,相貌不凡,以為他是來訪的客人,連忙丟開手中竹帚,堆笑相迎。
石軒中轉身就走,不久就在靠近村口處一間農舍,向一個少婦借到地方,便準備暫時休息一會。
本來他在堂屋之中閉目調息也就可以了,但是目前的情勢並不僅只憩息一下就可以,還須以驚人的功力,在短短時間之內,將一身疲勞恢復過來,以便有足夠的精力,在一日之內奔馳千里。
因此他決定以絕大決心,施展師門坐功心法。不過這一坐時間雖短,卻受不得一絲一毫的侵擾。而在堂屋內,對正門口,不免會有人出入,若是被不知之人碰碰或在他耳邊叫喊,便會有走火人魔之險。
他走人堂屋之後,心中顛來倒去地想了一陣,發覺除非冒上一會險,才能繼續以絕高速度趕路,不然的話,在此休息也不過是白費時間。
於是他取出一錠銀子,轉面望著那少婦道:“這一點點小意思請大嫂收下,我還有個苦衷,要請大嫂幫忙”
說話之時,忽然發覺這個少婦相貌不俗,雖然居住在鄉村之中,但雙手雙腳的皮膚,毫不粗糙。
她訝異地瞧瞧他手中的銀子,隨即泛起笑容,露出一口齊整潔白的牙齒,更添幾分風姿。
“喲,相公你只要歇一下的話,哪須這等破費?”
石軒中暗暗一怔,心想這少婦口齒伶俐,舉止之間,毫無村婦之態。最要緊的一點,便是她的口音竟然有帶著一點吳儂軟語的味道,可知她絕對不是本地的人。
他覺得有點不妥,可是時間無多,再出去另尋地方,只怕更為費時失事。心念連轉,便微笑道:“我有個不情之求,那就是想借個房間……”
少婦面色微變,不過看上去詫異多於驚慌。事實上這少婦斷章取義,以為石軒中要個房間乃是與她……
她搖搖頭,道:“相公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話?”
石軒中久歷情場,人生經驗也不可謂不豐,一聽她這句話,登時明白那少婦已經誤會自己的意思。這時一方面深深為這少婦鎮定異常的態度所驚奇;須知大凡一個單身在家中的少婦,又是具有幾分姿色的,對於這種突然之事,勢必驚惶慌亂,怎會顯得如此鎮靜?
他一面在想,一面已誠懇地道:“我知大嫂必定是位通情達理,不同平凡的女人,因此我也不敢相瞞,我本來是向大嫂討碗茶喝,同時進來憩歇一下。不過事實上我一會兒就得急急趕路,路程有千里之遙,而我則已經三四日未曾休息過,更別說睡覺了……”
她兩道柳眉輕輕一皺,道:“但一點也瞧不出來呀!”
石軒中道:“目前誠然不覺得怎樣,但等會兒要趕極漫長的一段路,我知道無法支持,所以急於找一家極端安靜的地方坐上一會……”他把“極為安靜”四個字咬得特別重。
她作出一個恍然的表情,道:“我明白了,相公你真找對地方,這曲塘村中除了我之外,擔保沒有人敢收留像你這麼一個大男人在家裡!請跟我來……”
石軒中跟著這個少婦走人堂屋右邊的一個房間內,只見房間雖然不大,但傢俱都相當考究,同時佈置得宜,一點也不似村俗的閨房。
她道:“這是我的房間,我把窗子和房門都關起來,誰都無法打擾於你!”
她把窗子關好之後,含笑退出去,在門口問道:“相公你貴姓大名啊?”
石軒中說了,忽然發覺她似乎怔了一下,但她隨即退出房外,砰的一聲關住房門。石軒中大感驚奇,心想難道住在這等鄉村之中的一個婦人,也聽過自己的名字不成?疑念一生,走出房門,舉手輕輕一推,那道房門紋風不動,竟已在外面鎖住,同時可以感出這道房門堅厚逾恆,不似普通之木所制。
於是他輕輕釦門道:“大嫂……”那少婦應道:“石相公你不是要安靜一陣麼?”那扇門隨著打開,石軒中銳利地觀察她的神情,道:“大嫂可是聽過石某之名?”她含蓄地笑一下,道:“很久以前,好像曾經聽過!”石軒中愣一下,緩緩道:“我休息的時間雖短,但不能受到任何驚擾,不然的話……”那少婦道:“我懂得啦,你放心好了……”木門又砰的一聲,關閉起來。
石軒中反而怔一下,心中想道:“她說懂得我不能讓任何人驚擾,難道她也是武林中人,知道我要靜坐運功以恢復元氣不成?”
這刻時間更加消耗得多,石軒中那麼沉著鎮靜的人,也為之著急起來。俊眼一泛,橫下心腸作個決定,那就是不管這少婦如何令人驚異,且先爭取時間,運起師門坐功心法。
他人隨念動,飄上那張鋪疊得甚是齊整的床上,便即盤膝而坐,默默運起坐功心法。
他只需有半個時辰的時間,就可以勉強對付著趕返襄陽。
只是半個時辰聽起來雖然甚短,其實“時間”這位老人,永遠是跨著同樣的步伐前進,不論人們多麼心急,他也不會走得快點。而就算全世界的人一同懇切地挽留著他,也不中用。
石軒中仗著蓋世的資質與及精純的修為,只一眨眼之間,便已入定。
一會工夫,只見他面色紅潤異常,頭頂隱隱有白氣升起來。
房門輕輕推開了一線,有隻眼睛向房內窺視。卻是那個姿色動人的少婦。
她定睛瞧了一陣,突然又把房門關好,在外面加上鎖頭。然後隱沒在堂屋後面。
隔了一陣,堂屋正門外面傳來一陣紛沓的步履聲,轉眼間五個人湧入屋來。
這五個人之中有一個年紀約在四旬左右的人,穿著長衫,還有兩個年紀較輕的,身上衣著也整齊講究。其餘的兩人則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作長工裝束。
前面的三人一望而知絕非鄉村中下田作活之人,他們入屋之後,四處張望一陣,然後就湧到那扇反鎖著的房門前。
其中有兩個人貼耳門上傾聽,突然齊齊道:“裡面有粗大沉重的呼吸聲。”
那中年人面上泛起怒色,厲聲道:“把鎖擰掉,破門進去,快……”
堂屋裡登時響起一片嘈聲,大概那個鎖頭甚是堅牢,一時無法打開,所以嘈聲撞門聲響成一片。
石軒中這刻正值要緊關頭,方以全神駕馭真氣,穿行於全身百脈。只要心神一旦散亂,真氣岔散,竄人經脈之內,不但一身武功等如白廢,還有性命之虞。
是以他雖然聽見門外的聲音,卻仍然以絕大定力,付諸不聞不問。
他所要爭取的,僅是短短的時間。過了這個最危險的關頭,那就不會有性命之憂。
那個少婦突然從堂屋後面轉出來,那五個人登時停住手腳和嘈聲,十道目光,一齊注視著那個少婦。
她面色一沉,道:“哼,原來是二伯親自帶著人來,怪不得他們敢這等放肆!”她眼波一掠,停住在那兩個年輕人面上,接著冷冷道:“老五老六你們這兩個最不是東西,是不是記恨以前幾次借酒裝瘋闖入我屋裡,被我趕了出去之仇?所以一道趕來了?”
那兩個年輕人面色微變,那老六厲聲道:“胡說八道,我幾次借酒裝瘋來?”
那少婦怒聲道:“你們賴得掉麼?全村的人沒有不知道的。哼,哼,你們曲塘韓家除了我那死去的丈夫韓老三之外,再也找不出一個好貨”
那被稱為二伯的中年人指著房門道:“廢話少說,把門打開!”
韓家少婦道:“這是我的房間,你管不著。你想作威作福,趁早到別的地方,我可不吃你們這一套,哼,老的想吞佔家財,少的想汙辱寡嬸,我看只有你們這等財勢雙全的大戶人家才會有這種貪財亂倫的不肖子弟!”
她罵得好生痛快,一聽而知她一定久已憋住一肚子的氣,直到現在才發作出來。
韓二伯面上紅也不紅,怒聲道:“老五老六把這潑婦捆起來,還有你們兩個別站著發呆,快把鎖頭擰掉,擰不掉的話把門撞開”
那兩個長工忙忙動手擰鎖撞門,另外那兩個韓家侄子則一齊撲向那少婦。
韓家少婦氣得粉臉泛白,嬌軀一閃,雙手揚處,左右開弓,把那兩個侄子各各打了個大嘴巴。
她出手極快,似是練過武功的人;可是掌力不重,那兩個年青人體健力壯,身形雖被打得一歪,卻仍然張臂撲過去。
厚重的木門被那兩個長工撞得山響,卻毫無坍裂之象。一片鬧聲中那韓家少婦已被兩個侄子抱住,四條健臂一纏,任她如何掙扎,也無法脫身。
片刻問她已鬢亂釵橫,嬌軀被一個抱住,另外雙臂吃另一個扭到背後,再也動彈不得。而她卻只狠狠地罵不絕口,不肯尖聲高叫。
中年人突然走到她面前,眼中露出兇光。韓家少婦驀地停口,惡狠狠地瞪著他。那中年人緩緩道:“你還敢發狠,我們韓家少了你,不見得就會吃官司。按理我這做二伯的,不該對死去的三弟的媳婦怎樣麼;但你實在搞得太不像樣子,韓家的家聲都讓你敗壞了。”
那少婦呸一聲,道:“你們有什麼家聲?”
韓二伯仍然緩緩道:“你以前的敗德醜行,我不必多說,我且問你,房內那人是誰?為何躲在你房中?你身為孀婦,焉可收留年輕男子在家?”
少婦一下答不上來,韓二伯眼中兇光更盛,突然伸手一連摑她三四巴掌,只見她粉頰上登時浮起紅色的掌指痕跡,唇角也淌出鮮血。
韓二伯冷冷道:“外面已有人等著,那廝決跑不了,目下先把你這賤婦活埋再說!”
韓二伯跟著又問道:“那廝是什麼人?”
“他麼……”那少婦一挺胸脯,表示那人並非平凡之人;但是胸前雙峰卻因而聳突出來,反而變成極為誘惑的動作。
她繼續道:“他雖是天下聞名的人,可是你們卻不會知道。我老實告訴你們,別的人可以得罪,這個人卻開罪不得!”
韓二伯怒哼一聲,道:“我倒要瞧瞧他可有法子救你一命?”
他一揮手,那兩個年輕侄子便把她扛起來,向門外走去。
韓二伯又道:“你不妨大聲叫喊,好教房內那姦夫及全村的人都聽見,得知我韓家把你活埋,看你有什麼法子報仇!”
那少婦咬牙不肯做聲,但一到了大門邊,她可就忍不住尖銳地叫起來。
外面這些人的對話及尖叫之聲,全部送入石軒中耳朵。但他卻以無上定力,把外面發生的一切付諸不聞不問。
那少婦尖銳的叫聲已出了大門,同時房門仍然被那兩名長工撞得山響。
石軒中明知那少婦已面臨活埋的劫難,可是他只須爭取多一會工夫,就勉強可以算是復元。假如現在起身出去,則本來已恢復了八九成,卻因火候不夠,登時要減退三四成功效。
他更深知自己如果只恢復五六成功力的話,則迢迢千里的路程,最多隻能支持到十分之七八,也就是說到時眼看只剩下一二百里,卻已是有心無力,非休息很久很久才能再行舉步!
這一來也許要到明日中午或下午才能到達菩提庵,那時候愛徒史思溫的屍體早已僵冷,任何靈藥都無法使他死而復生!
然而擺在眼前的更加急迫,那少婦的尖叫聲已逐漸遠去,大概她不出片刻工夫,她就要被填埋在土坑之下。也許她因為掙扎太甚,那些人怒從心起,惡從膽生,找把刀子一下就殺死她!
他感到一陣極為深刻的痛苦,不禁長嘆一聲。嘆聲中他已下了決定,那就是寧可犧牲自己愛徒,也不能連累無辜。
於是他睜開眼睛,迅速地縱到房門邊,那道房門仍然被撞得砰嘭亂響,石軒中虎目一眨,突然掉轉身奔到窗邊,想也不想,伸手快捷地抽掉窗閂,驀地拉開窗門,然後以最快的身法,疾如掣電般縱出去。
他身形快得像電光一閃,因此外面巷子兩頭雖然都有人把守,但此時剛好注意力被少婦喊聲吸引住,個個都遊目觀望。因此石軒中出窗時那一瞬間沒有被他們瞧見,這一來他們再也無法瞧見了。
那韓二伯率領著兩個侄子,扛著守寡的弟婦直向村後走去。村中的女人小孩都閃在後門邊或窗下瞧熱鬧,沒有一個人出來攔阻。其中有些女人還流露出快意興奮的笑容。
他們從巷子穿出去,巷子外面就是村後的山林荒野之地。
韓二伯突然停步,原來巷口忽地轉出一人,把走路攔住。
只見那人相貌俊美,衣著大方,雙目之中閃動奕奕神采,面上一派正氣,使人自然而然被他的神情氣派所震懾。
韓家少婦掙扎中也瞧見那人,登時安靜下來。她倒是精乖得很,竟不做聲。韓二伯怔了一下,便微帶慍怒地道:“你攔住我們幹什麼?”
那人不用說就是石軒中,他也不悅地道:“光天化日之下,敢以強力這樣子對付一個女人,我先問你這是要幹什麼?”
韓二伯冷冷道:“這是我韓家家中之事,用不著外人多管!”
石軒中哼一聲,道:“我偏偏要管這件閒事!”他虎目一睜,威稜四射,望著兩個年輕人,怒聲道:“還不把她放下!”
那兩個年輕侄子都愣住,既不敢出言反對,也不肯把那少婦放下。
石軒中道:“你們韓家到底仗恃著什麼勢力,膽敢這樣橫行霸道,白晝殺人?”
韓二伯道:“你到京師去打聽打聽吧,若再嚕囌,連你這廝也一起活埋。”
石軒中最聽不得這種惡話,眼中威光更盛,但口氣卻仍然沉靜如常地道:“我就是向這位大嫂借個安靜地方休息的人,你們如果為了此事而加害於她,那就最好把我一起埋掉。”
那韓家少婦突然笑了一聲,顯然石軒中的出現,已使她心中毫無懼怕。
一個侄子猛摑她一巴掌,發出清脆的“劈啪”之聲。
石軒中這一怒非同小可,鼻子中哼了一聲,人影閃處,已經站在韓家少婦旁邊。那兩個侄子方自一驚,石軒中徐徐一伸手,就把那少婦奪下來,讓她站在地上。
那三人根本沒看出石軒中怎樣移動的,大感驚駭,韓二伯經驗較豐,掉頭就走。石軒中怒聲道:“不論你們韓家之間的是非如何;單說今日之事,已足以顯出你們平日為人。我石軒中平生不妄開殺戒,今日也不破例,但一生活罪,也就足夠你們去嘗受……”
話說到此處,那韓二伯已奔逃了三丈左右,石軒中運起罡氣奇功,遙遙一指點去。正在奔逃中的人突然跌倒在地,口中哼哼唧唧不已。那兩個年輕侄子突然也仆倒地上,那少婦只看得目瞪口呆,不會言語。
石軒中轉眼望著那少婦,道:“他們不會死,但在他們的一生中,一個月當中總得癱臥在床上一二十日,我想他們再也無法作惡了!”
那少婦雙頰上指掌之印清晰可見,唇角血跡尤在,確實狼狽可憐。
她嘆口氣,道:“雖然如此,我怕也無法在曲塘村容身了!”
石軒中何等聰明,口中哦了一聲,道:“那麼他們適才指責你不守孀節之事,竟是不虛了?”
她似乎想不到石軒中問得這等突然和尖銳,怔了一怔,不知如何作答。
石軒中頓一頓腳,心想這事真糟糕,這些人竟是沒有一個可以偏幫的。他的面色不知不覺中沉下來,開步向村外走去。
那韓家少婦噤若寒蟬,不敢出聲叫他,石軒中腳下甚快,眼間已出了曲塘村界。
但他心中漸感不安起來,心想那韓家少婦若不是為了幫忙自己,這禍事不會發作,而她也就可以苟安居住下去。但目下那韓家有三人吃了大大的苦頭,韓家之人還肯容她安然住下去麼?照情理推想,只怕她連村子也走不出,就得讓韓家之人逮住。
想到這裡,心念一轉,便突然返身走回村中。那少婦恰好驚驚慌慌地跑回家,石軒中跟著走人堂屋,她噫了一聲,道:“相公可是漏了什麼東西?”
石軒中搖搖頭,道:“我回來看你作何打算!”
她黯然垂頭,道:“我只好回到江南去,家父以前本是江南道中人,姓江名健,我原名是一個婷字。前六年我跟韓三郎相好,我父親大不贊成,把我趕了出來!但現在他老人家竟已棄世”
石軒中疑惑道:“那麼你回江南投靠什麼人?”
她道:“我有個師兄劉剛,他一直都很喜歡我,也許他會收留我!”
石軒中道:“就是人稱蛇鉤的江南巨盜劉剛麼?他的名字我倒是聽過,據說近幾年名聲不大好。”
江婷幽幽道:“我也早知道他這個人性好漁色,壞心眼極多,所以自從韓三郎三年前去世,韓家之人都瞧不起我,又想侵佔三郎名下的一份產業,但我仍然留在這裡,寧可搬出韓家大宅,就是不願回到劉剛那裡去。”
石軒中這時才感到事情棘手,他明知江湖詭詐陰險非常,假如這個有幾分姿色的少婦獨自流浪在江湖上,最後的結局,免不了落人煙花場中。就算她找到師兄劉剛,也不會有好收場。從另一方面說,這個少婦本身卻也沒有嚴謹的操節,夫喪之後,大概曾經忍不住空幃之苦而做過出牆醜事。因此他自覺簡直幫不上忙,叫她回到江南盜穴,於心不忍。要收容她,則又無處安排,尤其是這種女人。
她迅速地把細軟收拾一下,打了個包袱,便和石軒中一道走出村子。許多村人都目逆而送,竟以為江婷乃是和石軒中私奔。
走到官道上,石軒中實在心急得很,他明知此刻就算全身功力俱在,加急趕路,今晚子時以前,仍然難以抵達襄陽菩提庵,何況目前功力只剩下一半,又不能立即趕路?
走了一程,耽誤的時間更多。江婷也覺察出他的焦灼不安,便道:“石相公你先走吧,我會照顧自己的。”
石軒中道:“你以為韓家之人會輕易放過你麼?他們也許以為我會妖法,所以不敢露面追上來。我前腳一走,他們後腳就上來江婷道:“那怎麼辦?相公你身有急事,耽誤了也是不妥!”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18:39
第四十四章 風塵萬里
正在進退兩難之際,突然一陣急驟蹄聲,送人耳中。
石軒中暗暗納悶,忖道:“這匹馬腳程之快,當真是我平生罕見,蹄聲才送入耳,就已馳近了數里。”
這時江婷還沒有聽到蹄聲,見他皺眉凝思,還以為他是為了自己的難題而傷腦筋。
眨眼工夫,蹄聲已相隔不遠。石軒中回頭一望,只見數里之外大路上塵頭飛揚。再一眨眼,那股塵頭已到了十丈之內。
石軒中眼力何等銳利,早已看清馬上之人,不覺暗暗一凜,想道:“他趕來幹什麼?”
風馳電掣中的鐵騎突然煞住,大片塵沙被那一騎的風力卷刮過來,登時使得石軒中和江婷兩人有如處身在濃霧之中。
江婷嗆咳不已,突然聽到面前有人沉聲道:“對不起,這股塵沙把姑娘嗆著了。”
她抬頭一望,只見那人身量雄偉,面方口闊,氣度威煞懾人。
說話時口音極為沉著有力,不覺怔一怔,竟不會出言回答。
石軒中朗聲道:“榮總管親自離京,可是發生了事故?”
那人原來就是領袖大內群雄的榮總管,他微微一笑,道:“沒有事,兄弟一來試一試這匹御賜大宛神駒的腳程,二來姑且看看能不能碰上你。”
石軒中打量那頭良駒一眼,只見那馬全身俱是青色柔毛,頸上特長的鬃毛卻是白色,四蹄之間也各各長了一環長長的白毛,生似是套上四個白色毛環,看它顧盼自雄的神氣,就算不會相馬之人,也感覺得到此馬決非凡種。
榮總管道:“既然幸而碰上石兄,兄弟心中有個疑團,非請教不可,那就是瓊瑤公主雖在兄弟手下安排了奸細,但能起什麼作用?她不會有窺伺宮禁之心吧?”
石軒中笑道:“總管忠心耿耿,因此反而想不出其中端倪。兄弟聽說瓊瑤公主有一種奇藥,若在平時服下,在一定的分量之內,毫無異狀。但若是一旦遇上奇熱奇冷與及令人震恐的環境,藥力就會發作,那人武功登時失去。”
榮總管心頭一震,道:“這藥居然具有這等奇怪的力量,只不知服下此藥的人,事先有什麼徵象?”
“此藥之厲害就是在此,事先毫無跡象……”石軒中肯定地回答,這時為了節省時間,連忙簡扼地把自己適才的遭遇說了出來,跟著又用傳聲之法,把自己所感到的為難告訴榮總管。
榮總管略一沉吟,便轉面向江婷問道:“曲塘韓家在京師的人是不是韓文通?他也不過是個戶部侍郎罷了,回頭我得教訓教訓他!”
江婷不知他是什麼來頭,也不知如何回答。
榮總管又對石軒中道:“你把她交給我就是,我自會替她安排一切。目下石兄你須立刻趕路,兄弟不敢耽誤,但假如石兄將何故急急趕返菩提庵內情告知,兄弟也許有法子相助。”
石軒中瞧瞧他的大宛神駒,心念迅速地轉了一下;但立即已想到這匹神駒腳程雖快,可是要它力拼這千里長途,勢難支持,於是息去借馬之念。不過他卻把史思溫垂危庵中,亟待解藥之事說出來。
且說在襄陽菩提庵這時人已不多,只剩朱玲、鄭敖、胡猛、金瑞及昏迷中的史思溫等五人。其餘如少林的超力和尚、武當孤木道人、峨嵋凌鐵谷、衡山飛猿羅章等四人因迷藥已解,大家都知道瓊瑤公主在各派門人弟子之中,均有奸細,此事萬分嚴重,是以都急急分散趕回。
史思溫已移到另一間禪房內,鄭敖和胡猛輪流守候在房中。
朱玲心中急得像熱鍋上螞蟻,一直不安地轉來轉去。在她芳心之中,除了史思溫的傷勢之外,還要憂慮石軒中的安危。
黃昏時分她坐在庵主房中,忍不住頻頻嘆氣。清音大師安慰她道:“自古道是生死有命,以為師看來,玉亭觀主不是夭折之相,反而福澤甚厚,毫無空門中人那種清淡枯貧之相。他如果今宵會遭遇不幸,為師再也不敢相信我這一對眼了!玲兒你且放寬心情;軒中必能於子時以前趕回來……”
白風朱玲心中憂愁難遣,雙眉顰蹙,卻另有一種楚楚風姿。
清音大師故意說些別的話,她道:“羅章施主臨走時對你說些什麼話?”
朱玲道:“他說他也不知道猿長老隱居何處,所以得早點動身去找尋;再者他開設的鏢局也有事待他料理,故此非辭別不可!”
清音大師接著又道:“有件事玲兒你幫忙想一想,就是本庵藏寶之事,既然已傳揚出江湖,日後覬覦此寶的人,更難勝數。為師如果出面攔阻,不但無此可能,且也耽誤禪課。而且自從那神秘兇手的事件之後,為師已深具戒心,你看畢竟怎樣處置才好?”
朱玲沉思好久,道:“師父之慮甚是,別的不提,單說庵中弟子們的安全,這寶藏就是個絕大的禍胎。再說師父武功雖強,但心腸慈悲,不輕用殺手。這樣想阻止天下武林人來探尋寶藏,勢難辦到。”
清音大師微笑道:“你不必把話說得那麼婉轉,為師也自知以一人之力,要阻止天下英雄,簡直是不自量力之舉!然則既不防守,玲兒你囊中有什麼妙計?”
朱玲深思熟慮地道:“說出來師父也許見怪,那就是師父你只好遷移庵址,反正那山腹之內,天然有黑風、白水,足以保護寶藏。”
清音大師道:“玲兒你忘記了麼?本庵歷史已達數百年之久,為師何忍舍此佛門淨地?再說本庵一貫相傳是守護寶藏入口,以免那山腹內的‘黑風、白水’殘害生靈。”
朱玲道:“這一點弟子也十分明白,但如果師父不肯遷移庵址,本庵弟子性命可虞;再者事實上也攔不住那些貪心得寶的人,只好聽其自然,任得那些貪心之人自生自滅了”
菩提庵主誦聲佛號,便默然尋思。這時天色已黑,朱玲望望外面天色,立刻又煩躁不寧起來。
清音大師突然道:“噫,為師明白了!數日前被藏寶山腹內的黑風白水所傷的四人,居然能夠生還,一定是他們應變得快,分為兩組:每組兩個人面對面緊緊抱住,然後一齊倒出來。所以他們僅僅背部受黑風、白水所傷,而且因為每個人僅須運功保護背部,力量集中,自然比平常護身功力強得多。”
朱玲口中應道:“是啊,虧得他們想出這種逃命的方法。”
她答得那等心不在焉,以致清音大師愣了一下,凝目望著這個美豔絕世的少婦,心中泛起無限哀憐愛惜。
朱玲望望外面,悄悄嘆口氣,道:“師父,我要到門外等候他”
清音大師道:“那麼你就去吧,可是你千萬要小心點!”她本是要告訴朱玲說,像她眼下這等心不在焉的樣子,說不定會發生事故。但清音大師終於沒有說出口來。
白鳳朱玲振衣而起,飄飄走出去,一會兒已獨自站在大門外。
金瑞得到清音大師囑咐後,好幾次悄悄走到庵門,只見朱玲站在門外一個山坡上,一身雪白羅衣迎風飄舉。他一看到這幅景象,就覺得不忍過去擾亂她的靜默,所以又退回庵內。
朱玲默默地望望黑暗的山路,等了不知多久,驀然發覺面上冰涼,舉手一摸,原來臉上滿是淚痕,身上的羅衣也沾滿了夜露。
她長嘆一聲,望望天色,已經過了子時,不由得芳心大震,腦海中老是出現石軒中被害的可怖景象。
金瑞在門口輕輕叫她數聲,見她不理不睬,便又回到庵內,直到旭日從山邊探頭出來,她仍然痴痴地望著那條山路。忽然間一條人影從路上出現,舉步時顯得緩慢乏力。
這時雙方相距尚遠,因此瞧不清面貌,然而那人的身材及衣著卻頗似石軒中。
白鳳朱玲仰天長長鬆了一口大氣,心中充滿了感激命運之情。
之後,再遙望石軒中身影,只見他走了兩步,向自己這邊望了一陣之後,突然在路邊一塊石頭上坐下,似乎是疲憊不堪,所以立刻便須休息。
朱玲心中一陣痛惜,連忙奔下坡去,走了數丈,忽見那人背轉面,從袖中取出一條黑布,蒙在頭臉之上。
她大吃一驚,不覺停住腳步,凝眸望著遠處那人的背影。
那個蒙面人背上斜掛著一把長劍,掛得就跟石軒中一樣。
她呆了一陣,猛然覺得全無心緒,除了是石軒中出現之外,這世上任何事情她都感到心灰意冷。於是她轉身徐徐走回坡上,繼續向遠方眺望。
過了許久,那蒙面人一躍而起,輕捷地向她站處走來。
朱玲雖然沒有瞧他,而且不想加以理會,可是那蒙面人走近到數丈之內時,她的思路便不禁轉到這人身上。
這人是誰?他為何要矇住頭面?為什麼早先走動之際,好像已經奔馳了數千裡的長途以致筋疲力盡的神氣?他來幹什麼?
一連串的疑問閃過她心頭,使得她情不自禁地垂低目光,向那蒙面人望去。
那蒙面人業已停步,和她相距不過三丈之遠,這時雖然瞧不見他的相貌,但卻能夠瞧清楚他的眼睛。只見他那對神光奕奕的雙目,凝定在朱玲身上。
朱玲那對細長的眉毛輕輕顰鎖起來,心中想道:“這人眼中的神色,就像許多人一樣……”須知白鳳朱玲膚光勝雪,美貌如花,此生之中,已不知有過多少男人愛慕地望著她。是以她經驗豐富,一望之下,就分辨得出這種愛慕的眼光。
她並不怪責那蒙面人會生出愛慕之心,不過她雙眉仍然顰鎖住,這樣子卻另添一種迷人風韻。
她道:“你是誰?可有什麼貴幹?”
那蒙面人身軀一震,倏然收斂起那種眼色,哼了一聲,道:“我來找石軒中……”嗓音沙啞,分明是故意裝出來的。
白鳳朱玲眨一眨美麗的眼睛,道:“他知道你是誰麼?”
那蒙面人點點頭,朱玲又道:“你怎知他在此地?”
那蒙面人啞聲道:“我和他在京師分手時,他說要回到這裡,既然朱玲你也在此,自是不假的了。”
“哦,你們在京師分手的?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那蒙面人眼中閃過驚異之光,道:“怎麼啦?他還未到達麼?”
但他似是被朱玲的神態所動,跟著便又說道:“我們是在前天晚上子時之際分手,我轉念想及一事,就兼程趕來,這一日兩夜內未曾停過腳步。不過如論輕功腳程,石軒中可稱得上天下第一,我估計就算我這樣拼命奔馳,總要比他遲到一夜。”
朱玲芳心大震,凝眸道:“他果真還未回來!”
“那一定是路上被耽誤了。”那蒙面人道,“你不須焦急,他在京師裡已把劫難化解。路上決不會有什麼危險。”
朱玲急急道:“他碰上什麼劫難?”
蒙面人嘴巴一張,倏然又閉住,抬目向菩提庵看一下,然後又轉目細細打量朱玲。
過了一陣,他才說道:“朱玲你可是在此處等了一整夜麼?”
朱玲點頭道:“是的!”蒙面人道:“我從你身上的白羅衣可以看出露水的痕跡,這一整夜我想真不好受呢!”
朱玲道:“現在旭日高懸,那一夜總算過去啦!”
“庵內還有些什麼人?”
“庵內麼?”她疑惑地瞧瞧他,略一尋思,然後答道,“還有我師父、鄭敖、胡猛和金瑞等人!”
他點點頭,道:“假如你要聽我說石軒中在京師的遭遇,那就和我一道找個僻靜之處……”
朱玲心中突然激起怒意,覺得這人不但輕薄,而且膽大狂妄。
她正待發作,蒙面人已繼續道:“石軒中既不在此地,不論你要不要跟來聽,我也得暫時離此。”
朱玲聽了這話,登時怒火全消,眼睛一眨,道:“你……你就是數日前屠殺本庵弟子們的兇手麼?”
那蒙面人嗯一聲,道:“不錯,所以我得暫避開。”
朱玲眼見他轉身走開,這時已完全明白這蒙面人乃因怕被庵主等人發現而加以報復,所以必須暫時避開;自然這是因為他一口氣奔馳了兩夜一日,元氣耗損過多之故。
聽他的口氣,似乎他在京師和石軒中已建立了交情,所以只要石軒中在此,他就不須避開。想到這一點,不由得好奇之心大起,一則想知道石軒中在京師遭遇些什麼劫難?二來想知道此人究竟是誰?於是輕喚一聲,道:“你打算暫避何處?”
蒙面人已走出兩丈,這時腳下不停,道:“那邊山中有個天然石洞,甚是寬大幹淨,又十分隱秘。”
朱玲追上去,道:“那麼到那邊你把京師的情形告訴我吧。”
蒙面人眼中突然射出奇異的光芒,但他面向前面,所以朱玲沒有發現。
不久,已走到西南面數里遠處的山中,他帶她走到一座地勢甚低的石谷,谷內潮溼汙穢,一望而知蟲豸甚多。朱玲方一皺眉,那蒙面人已縱落石谷靠邊緣處,口中笑道:“這裡有個極好的石洞,你一定瞧不出來吧。”
只見那蒙面人身形一閃,已隱沒在石堆之中。
朱玲縱下去一看,原來在岩石堆中有道窄窄的石縫,只容得一個人側身進去。同時那道石縫彎而不直,所以就算走到旁邊,也不易發覺。
她猶豫了一下,便側身貼著岩石進去。那道石縫頗深,一連轉了三個彎,大約總有丈六七尺遠,便見到蒙面人在數尺以外。
那蒙面人已出了石縫,此時面向著洞內,似是觀看著什麼。
朱玲一眼望去,雖然那洞內景象被蒙面人背影遮住大半,但仍可見到洞頂甚高,兩邊相距甚為廣闊,而且裡面並不十分黑暗。
蒙面人突然迅速後退,他的身法極快,剎時已退到朱玲眼前,只聽他輕輕道:“洞內好像有點古怪。”
朱玲眼光因被他阻住,所以瞧不見什麼。
那蒙面人突然轉回身子,面向著朱玲,匆遽地道:“你先出去一下。”說時,還用手去推她,舉動十分自然。
朱玲卻暗暗一急,想到這條石縫又長又窄,假如洞內有什麼毒物出現,那蒙面人因被自己阻住,退無可退,非遇害不可。
是以她剛一聽到對方說“先出去一下”的話,登時倒縱出去。
她這一退無巧不巧避開他推來的手勢,那蒙面人立刻收回手掌。
朱玲身形縱退之際,疾然轉身,及時地面向著快要撞上的石壁,雙手輕輕一按,身形落地,跟著迅速地奔出那道彎曲的石縫。
她在外面等了一陣,便聽到蒙面人喚道:“朱玲請進來吧。”
朱玲便又急忙側身走進去,倒沒有發覺剛才急奔出來之時,衣袖被粗糙的巖壁刮破了一處,那塊白色的輕羅就掉在石縫內兩尺處的地上。
她進去之後,放眼一望:但見這石洞高大寬廣得有如一間普通的客廳,洞左角上方有幾條裂縫,裂縫中有光線射入來。
地上全部是平坦的石地,蒙面人指一指角落說:“剛才那條蛇把我駭一跳,現在沒事了。”
朱玲向那邊瞧去,只見一條兩尺長的死蛇丟在一旁,蛇頭已碎。她自幼生長於碧雞山上,是以識得各種蛇蟲。那條死蛇頭部雖然碎爛難認,但她仍然一望而知那是山上常見的無毒草蛇。
不過她也不留意,道:“這個石洞真不錯,想不到在這陰溼的石谷下還有這麼幹淨高大的石洞,真虧得你能夠發現。”
蒙面人笑道:“我在海外青丘國的石山做過苦工,所以對於石谷有特別的經驗,只須一眼就知道石巖的來龍去脈。”
他說話之時,徐徐舉手解下蒙面黑布,登時露出一張俊美的面龐。
朱玲見了呆一下,道:“你……你不是仙人劍秦重麼?”
仙人劍秦重笑道:“你居然還認得出我,總算不易。我記得我們只見過一兩次而已。”
朱玲道:“說起來已是八九年前的事了,那一年西涼派宗主移山手鐵夏辰做壽,於島主派你送賀禮。”
她忽然憶起昔年另外一些事,那時她剛和石軒中認識,而她奉了師命邀約天下高手到碧雞山印證武功,因擾亂了鐵夏辰的壽堂,仙人劍秦重和好多個知名之土一齊追來。石軒中仗義出手,和秦重比劍,因劍法相剋,十招之內,把秦重長劍擊出手去。這些前塵舊事在她心上一幕幕地閃過,不知不覺泛起笑容。
仙人劍秦重望著她,而她面上飄渺的笑容使得她好像是霧中的豔花。
他眼中突然又射出淫慾的光芒,緩步繞到她後面,悄悄移動挪近她背後。
朱玲一想起石軒中,愛火情焰充滿胸臆之中,忽然想起他目下正不知遭遇了什麼事故,登時心靈大震,猝然轉身。
仙人劍秦重站在她身後,本來是一隻手緩緩伸出,要點她背上的穴道。為了不讓她事先感到指上的風力,所以伸得十分緩慢,此時見她忽地轉身,不覺吃了一驚。
他的手指已運集了功力,離她身體也不過半尺左右。這時他要是猛可點去,朱玲就算發覺了想閃避的話,也辦不到。可是自古道是“做賊心虛”,秦重一驚之下,驀地縮回手臂。
朱玲道:“你說在京師見過軒中,現在可以將詳情告訴我麼?”
秦重道:“我趕到京師時,恰好發現鬼母及星宿海兩老怪設伏攔截石兄……”他一口氣把當晚和鬼母他們交手的經過說出來。
至於後來出現的榮總管,則只知他擅五行神掌奇功,卻不知道他和石軒中乃是如何訂交。
朱玲倒抽一口冷氣,道:“想不到玄陰教主、於島主和星宿海兩老怪都不講究江湖規矩,居然做出合力群毆之事……唉!他既然已經脫身,為何至今未到?莫非碰上瓊瑤公主她們?我得趕緊回庵去瞧。”
仙人劍秦重俊眼一轉,隱隱露出惡毒之色,口中卻道:“我是因為曾經殺死幾個尼姑,怕那老尼對我不利,而我跋涉長途之後,又無餘力作戰,故此帶你到這裡才把詳情說出,現在你快回去瞧瞧石軒中到了沒有。”
朱玲向他道謝過,便側身走進石縫,耳中突然聽見秦重道:“等一等,外面好像有人。”
她靜心一聽,果然發覺外面有人走動。仙人劍秦重走到她背後,輕輕道:“你等一下才出去,免得我這地方被他們發現!”這時,她已感覺到他已貼近自己,不禁皺一下眉頭。
朱玲心念方在轉動,耳中又聽到仙人劍秦重悄聲道:“等他們離開此谷之後,你才出去,那樣他們就不會發現我的蹤跡。”
朱玲心想他原來是要低聲告訴自己這些話,無怪要貼近後背。
登時將戒備之心減去大半。
仙人劍秦重又輕聲道:“來人共是兩個,可惜不知是誰!不過我猜想一定是庵中諸人突然發覺你失蹤,所以急急四出尋覓。”
她點點頭,這時人聲漸近,一會兒工夫,聲音已靠近洞口。
只聽一個粗豪口音道:“胡猛你一定要往這邊走,現在已經看過,我們趕緊找找別處”
接著便是胡猛的聲音道:“我……我總覺得這邊好像……”
他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因此後來便自個兒嘟嘟嚕嚕,誰也聽不出他說的什麼話。
那個粗豪口音的人又說:“走吧,那邊還有許多山嶺。”
朱玲聽出外面的兩人竟是魔劍鄭敖和胡猛,幾乎出聲叫他們等一下,她不是為了別的,而是知道他們一定十分擔憂自己失蹤之事,所以想叫他們不必擔心。再者實在毋須教他們白白到山中搜尋!
但她終於忍住,只聽步聲逐漸遠去,後面的仙人劍秦重道:“他們果然是為了你失蹤而出來搜尋,你且等他們出了石谷,便出去把他們追回。”
朱玲道:“其實就算你被他們發現了也不要緊,我會阻止他們向你動手。”
她轉頭望望仙人劍秦重,又道:“現在我得走啦。”
兩個人的面龐相距得很近,因此仙人劍秦重可以數得出她長長的睫毛一共多少根,而她說話之時,口氣脂香陣陣送入他鼻中。
朱玲突然面色微變,因為她瞧見對方雙眼之中,射出兇猛的色慾光芒。
這一剎那間,她心中頗為後悔。只因她本身不但不是初出茅廬的少女,甚且對於男人貪慾好色的天性,已極為了解。
因此她絕對不該讓男人有生出非分妄想的機會,尤其此刻孤男寡女,獨處於荒僻山洞之中的情形,更不該使之發生。
假如這個英俊的男人做出對她不利的舉動,那麼對方只能負一半責任,這一點她十分明白,因為以她豔傾天下的美色,加上這種環境,對方忍不住慾念乃是正常之事。
她所以登時心頭一凜,迴轉頭就向外面走出去。
那道石縫又窄又彎,就算是武功高如朱玲,也無法走得快。
她剛剛移動了數步,突然感到勁風襲背。朱玲怒哼一聲,上半身向外面猛然傾側,底下已疾如閃電般一腳撐去。
仙人劍秦重貼著石縫竄高數尺,避開她的一腳,跟著上半身向下一探,猿臂疾伸,急點朱玲穴道。
朱玲收回踢出的腳時,對方手指已堪堪點到頸背之上。
她一咬銀牙,左掌猛劈出去。仙人劍秦重微微一凜,感到對方掌上力道非同小可,竟不敢硬拼,手指點戮之勢化為“金絲纏腕”招數,五指纏拿對方皓腕。
朱玲玉掌一縮,跟著又劈出一掌,掌力沉重之中,又夾有陰柔堅韌的暗勁。
秦重施展出擒拿手法,讓開對方掌力,便即抓腕纏臂,兼且罩住朱玲背上穴道。
這兩人在窄窄的石縫中施展出最上乘的武功手法,瞬息之間已拆了五六招。
白鳳朱玲武功雖強,但因是面向外面,只能騰出左手應敵,已經處於劣勢,加上最初踢出一腳,身形蹲低之後,至今無法站起,姿勢上又吃了虧。
是以她連劈數掌之後,力量已無法源源運到掌上;於是只好改用陰毒手法,忽抓忽拂,眨眼之間,又拆了五六招。
她仗著胸中所學博雜異常,因此手法奇奧,各家派的絕招都使得出來。加上仙人劍秦重並非要取她性命,志在生擒住她;因此沒有施展足以致命的內家重手法,所以朱玲能夠一連拆了十餘招,尚能支持。
仙人劍秦重萬萬想不到自己所學的正宗內家擒拿手法,仍然奈何對方不得,不覺暗暗發急,鼻尖額角已沁出冷汗。
朱玲怒罵道:“該死的傢伙,等軒中回來,非把你活劈在劍上不可。”
仙人劍秦重陡然殺心大盛,猛可運功聚力,蘊蓄在右掌之上,倏然化擒拿手法為“力劈華山”的掌招,一掌劈落。
他這一掌已運集了全身功力,同時又佔得優勢,由上方劈下去,威力增加了數倍。
朱玲一面心中迅速地向丈夫和兒子告別,一面強運真力,也自一掌迎擊上去。
須知她平生機警過人,心思敏慧,就在仙人劍秦重眼露殺機之際,她已決定死在他掌下,已免正身受到汙辱。為了要對方用足全力,所以她也強運真力,出掌相迎。只等到雙方掌力一觸之際,她就收回掌力,任由對方一掌劈在身上,那樣方會立刻斃命。
就在這瞬間,兩個人都突然聽到遠處傳來一個清朗勁越的口音叫道:“玲妹……玲妹。”
他們同時為之一愣,秦重失聲道:“石軒中來了!”朱玲也啊了一聲。仙人劍秦重突然驚覺,一看自己掌勢竟已愣得停住,而朱玲也垂下手掌,連忙駢指疾點過去,快逾閃電。朱玲哼了一聲,登時全身癱軟,被秦重製住。
這時在外面石谷之下,一個人正俯身向谷底遙望。這個人背上斜掛著一口形式古樸的長劍,長得面如冠玉,劍眉虎目,唇紅齒白,的是人間罕見的美男子。但此刻在他眉宇之間,籠罩著一股焦急和疲乏之色。
這位美男子正是天下聞名的一代劍豪石軒中,他瞧瞧陰溼的石谷,便已推測谷底不會有人藏匿。於是他抬起雙目,向四周眺視。
南邊峰嶺綿延,山深林密,那麼大的一片山區,就算明知朱玲在內,也不知道能不能搜索得到。
忽見一座山頂出現兩條人影,相隔雖遠,但石軒中一眼望去,已認出乃是魔劍鄭敖和胡猛兩人。
魔劍鄭敖遙遙叫道:“你不用到這邊來!”
石軒中引吭答道:“那麼我到那邊去。”他用手指指西南方。
只見鄭敖和胡猛兩人迅即奔下山去,眨眼間便隱沒不見。
他起身向西南方走去,走了七八步,突然一陣奇異的感覺襲上心頭,使得他腳步停住,想了一下,迴轉身又走到石谷邊緣,俯身下視。
只見谷底一片死寂,毫無可疑之處。他焦灼地輕嘆一聲,忖道:“我這是怎麼啦,這座石谷分明毫無異象,為何竟戀戀不捨走開?”
轉念之際,抬手摸一摸背上的長劍劍把,接著又想道:“我把師門鎮山之寶青冥劍也帶了出來,但我卻希望不要動用此劍。”
須知他若然要出動此劍,那就是說他已遭逢上巨大的變故,非把敵人殺死不可。在目下的情形來說,所謂巨大的變故,就是指朱玲被人傷害而言。故此他深深希望不必動用此劍。
他心中一陣惘然,信步向石谷走落去。由於心不在焉,故此腳下弄出一片聲響。
但離谷底只尚有一半路程之際,驀地清醒過來,不由得失聲哎地一叫,忖道:“我一定是太過疲倦,所以顯得魂不守舍。其實目下正是急於爭取時間的要緊關頭,我還在此處白費時間,我應該趕緊到西南那邊搜查啊!”
他後悔地一頓腳,一塊斗大的圓形石頭被他挑起數尺高,然後向谷底滾下去。這塊圓石在巨大的岩石間跳擲滾墜,弄出一片響亮的聲音。
石軒中心意已決,立即轉身向谷上縱去。過了片刻,他已向西南方奔出七八里路。
魔劍鄭敖和胡猛兩人在南方的山嶺間搜索了好久,鄭敖便和胡猛約好分為兩路,一齊往菩提庵搜回去,並且約定就算來時搜過的地方,也不可輕輕放過,務必徹底查個清楚。
於是兩個人分開,魔劍鄭敖用盡一身本事,耳聽目視,緩緩搜回去。
走了老大一會工夫,眼前已是早先搜查過的石谷。
他向谷俯視一眼,見谷底毫無異狀,便繞著谷口向迴路走。
繞過此谷,驀地記起早先和胡猛的約定,想了一想,便轉身向谷底縱落去。
谷底四周都是巨大的岩石,人一落到下面,反而目光被阻,他在岩石間轉來轉去,忽然間在一座岩石間的石縫前停步。
他細細向縫內一瞧,虎軀猛然震動一下,雙眼射出騰騰殺氣。
他向地上仔細瞧了一陣,然後毫無聲息地緩緩抽出背上長劍,劍尖探入石縫之內,舉起來時,劍尖上多了一塊巴掌般大小的白色布片。
他儘管心頭大震,殺氣滿腔,可是仍然沉住氣,悄無聲息地用左手把那白布片取下來,湊近眼前一瞧,認出正是朱玲身上的白羅衣撕下來的。
於是他謹慎地把這塊白色布片放在囊中,然後站在原地,瞑目調運功力。
須知他昔年出身於黑道,是以江湖經驗較別人豐富一等。目下既已發現朱玲身上白羅衣的碎塊,可知朱玲必定曾經進入此洞,而從她衣服也被石頭掛破的情形看來,不用說必是已受制於人,被那人抱入去,而這道石縫太過狹窄,所以才會刮破了一塊,留在地上。
若果是經驗不足的人,此時此際一定含怒猛闖入去。
但魔劍鄭敖卻反而從容不迫,先調運全身功力。要知那敵方之人既能把武功高強的朱玲也擒捉了來,而且絲毫不曾驚動庵中之人,可見得對方的武功只有更強。
再者朱玲失蹤的時間已久,假如有什麼不幸,不論是被人殺害或加以汙辱,這刻早就做完了,就算急急闖進去,也無濟於事!
是以他極力抑制住情緒的震動,把全身功力調運得均勻精純之後,這才仗劍緩緩走入石縫。
轉了三四個彎,那道石縫窄得簡直難以轉身,忽見數尺外轉彎之處,有個人宛如鬼魅般站在那裡。
那人面蒙黑巾,手中也持著一把精光耀目的長劍。
兩人四目交投,鄭敖粗聲道:“你是誰,為何阻我去路?”他並不把知道朱玲在此之事說出。
那蒙面人冷笑一聲,道:“你就是魔劍鄭敖?這座石洞我早已佔住,所謂先入為主,你懂不懂?”
魔劍鄭敖面上不露絲毫神色,大笑道:“這道理在黑道中自然說得過去,但是……哦,你一定就是以前那個侵害菩提庵的兇手了,是也不是?”那蒙面人點點頭,鄭敖又道:“我不要你的石洞,只要往洞內瞧上一眼,可使得麼?”
蒙面人冷冷道:“不行,絕對不行!”
魔劍鄭敖面上殺氣騰騰,眼中射出兇光,挺劍指著蒙面人,道:“不行也得行。”
他手中的白虹劍光華耀目,一望而知乃是斬金削玉的神兵利器。
那蒙面人即是仙人劍秦重,這時也抬劍護住身前。他由海外異國學成劍術回到中原,目的要與天下第一位大劍客石軒中鬥劍,因此他自然不怕魔劍鄭敖,尤其在這狹窄的石縫中,鄭敖揚名武林的兩手三劍絕技根本施展不出。
可是仙人劍秦重卻另有隱衷,只因他由京師趕來,一路奔馳,此時全身功力大為削弱。加上魔劍鄭敖那副兇相和手中的白虹劍不是凡物;假如鄭敖不顧一切,拼著同歸於盡,那時可能抵擋不住!
秦重他豈肯輕易就和鄭敖同歸於盡?況且如在他功力十足之際,根本可贏得鄭敖。是以他算來算去,還是讓他一步為宜!
魔劍鄭敖挺劍進迫,突然劍上光華暴漲,一招“白虹貫日”
分心刺出。
仙人劍秦重為人狡詐無比,這刻運足功力,長劍一揮。只聽一聲輕響,他已把對方長劍點開,同時以奇奧手法,劍尖疾然吞處,反把鄭敖迫退一步。
鄭敖見他隨手一劍,功力深厚之極,而且劍法詭奧凌厲,心頭微凜,登時已立下與敵偕亡的決心。
他環眼一睜,兇光暴射,厲聲道:“看你能橫行到幾時!”
仙人劍秦重剛才的一劍,其實已用足全力,旨在鎮嚇對方一下,不讓他輕視自己。眼下見鄭敖露出一副兇相,情知不能再拖下去,立時也大喝道:“等一下,我還有話說!”
魔劍鄭敖煞住劍出之勢,冷冷道:“說吧,我在這兒聽著呢!”
仙人劍秦重故意怒聲道:“我瞧你的來勢,似乎本來志不在我,是也不是?”
魔劍鄭敖道:“不錯,本來不是找你麻煩,但……”
仙人劍秦重接聲道:“其次你一進來就要瞧瞧我暫時居住的山洞,畢竟有何用意?”
魔劍鄭敖道:“我不告訴你,假如你敢退開讓我瞧上一瞧,那時你或者會明白!”
秦重怒道:“你這廝當真狂傲,我雖然沒有虧心之事,洞內也沒有什麼東西,但衝著你這般神氣,故意不讓你順心如意瞧上一瞧!”
魔劍鄭敖冷笑道:“你這番話只可騙騙別人,我鄭敖卻不大好騙!”
秦重瞪眼道:“你說我騙你?那就是說你認為這個石洞之內,藏有不能見人之物了?”
鄭敖仰天冷笑道:“不錯,假如這石洞見得人的話,就算讓我瞧上一眼,又有什麼相干?”
仙人劍秦重凝目沉吟道:“這話……也不無道理……”
魔劍鄭敖心中有數,只因他已撿到朱玲衣服被刮下的布片,是以他敢用性命打賭朱玲必在此地!加之這個石洞隱秘異常,如果他不是發現那塊布片,當時雖是站在石縫之外,也想不到內中尚有石洞。
他心中既有把握,是以認定秦重的話,全都是推托之詞。他不過是找藉口不讓自己進去而已!
仙人劍秦重猶在沉吟,魔劍鄭敖厲聲道:“若然洞中果真乾乾淨淨,你為何不敢讓我瞧上一眼?可見得……哼……哼……”
秦重也厲聲道:“假如沒有任何東西,你又待如何?”
鄭敖喋喋笑道:“那樣的話,我鄭敖給你賠個禮,跺腳就走!”
秦重遲疑一下,道:“除此之外,你還不得將此洞位置告知任何人!”
鄭敖心想看你還耍什麼花槍,口中立刻應道:“可以一言為定!”
仙人劍秦重眼中露出詭笑之色,仗劍後退,口中道:“那麼你就進來瞧瞧!”
魔劍鄭敖等他退到轉彎處隱沒之後,才挺劍緩緩前進,嚴密戒備對方使出陰謀。
轉彎之際,他這個老江湖便不肯向前走,心想如果猛一轉過去,那蒙面人長劍及暗器齊施,這裡不能轉身,非當場慘死不可!
因此他停了一陣然後大聲問道:“這道石縫究竟有多長?”
對方沉默了一陣,才在丈許外答道:“你轉出來就看見石洞了!”
鄭敖冷冷一笑,想道:“這廝陰謀給我拆穿了,他分明已在轉彎處等候,為了答我的話,所以連忙後退開去!目下我還得引他說話,趁他開腔之際,出其不意轉了出去才行!”
他想了一下,便道:“只怕轉了彎之後,還看不見石洞吧?”
那蒙面人答道:“笑話,你不相信就轉過來自己瞧瞧。”
在他答話聲中,鄭敖突然急步;但首先小心地伸頭出去,不肯全身暴露。
眼光到處,只見那道石縫果然在六尺外就結束了。
那蒙面人仗劍屹立在石縫盡頭處,身形把洞內景物遮擋住大部份。
鄭敖瞧瞧高高的洞頂和寬闊的洞壁,暗自盤算道:“石夫人必在此洞之內無疑,但她如果被放在入口左右兩邊角落,我非走到入口處瞧看才能看到。可是這廝乃是詭詐狡毒之人,我若是貿貿然走出去,未到入口之處,他突然使用陰毒暗器,那時我前進不能,後退又不快,豈不是中了他的毒計?”
仙人劍秦重見他隔了一陣,還不走過來瞧看,冷冷嘲道:“怎麼啦?看你好像有點膽怯呢!”
魔劍鄭敖一改平日粗豪之態,十分沉著地道:“你縱然用最尖刻的話來相激,但我鄭敖決不中計,嘿,嘿!照這情形看來,我毋須過去瞧看,也知你必有虧心之事,隱藏在入口兩邊的死角內。”
仙人劍秦重哦了一聲,冷哂道:“原來你當真畏懼暗算,這等說法,可就無法親眼查看全洞啦,想不到魔劍鄭敖也不過是個貪生怕死之輩!”
鄭敖道:“我已說過你不須出言相激,哼,假如你不是有意佈置陷阱的話,那就只有一法,才能教我相信於你!”
仙人劍秦重眼珠一轉,似是想不出鄭敖還有什麼高明的法子,是以揶揄地道:“你講,你講,只要合情合理的話……”
魔劍鄭敖道:“你收起長劍,雙手高舉過頂,手掌要攤開,十指伸直,表示你掌內沒有暗藏歹毒暗器!”
秦重哼了一聲,道:“笑話,我對付你還得使用暗器麼?”
鄭敖接聲道:“足下自負得很,若然此話當真,那就依我的話去做!”
蒙面人似是忍受不住他相激之言,立刻收回長劍,攤大手掌,高舉過頂。
鄭敖又道:“以你的身手,如若暗懷詭計,突然探囊取出暗器,我仍然來不及退出這狹仄的石縫”
蒙面人雙手高舉,狀甚可笑。他口中怒聲道:“嘿,姓鄭的你敢是找我開心!”
鄭敖道:“誰有這種閒工夫,現在請你轉身向此洞底壁走去。”
那蒙面人遲疑一陣,鄭敖冷笑道:“只看你敢不敢這樣做,就足以證明啦!”
仙人劍秦重眼睛一眨,大聲道:“好吧,今日教你死心塌地就是!”
說罷,果真轉身向裡面走去。
魔劍鄭敖心中冷笑道:“這廝分明擺下空城計,哼,他越是這樣大方,我越難以相信石夫人不在此洞之中”
他滿懷把握地凝視著那蒙面人的一舉一動,一直等到他前胸已貼在洞內石壁上時,才突然側身向前疾躍過去。
這一躍已到了石縫盡頭之處,放眼一瞥,只見洞內甚是高大幹爽,並且另有光線來源,因此就算是平常的人也能夠一目瞭然,看清楚洞內一切景物。
他主要想查看的是入口處兩邊的死角,於是跨前一步,半個身子已進了洞內。
仙人劍秦重冷冷道:“看過了沒有?”
但聽洞內一片寂靜,那魔劍鄭敖竟不答話。
仙人劍秦重事實上也怕對方突然加以暗算,因此心中一凜,驀然轉身瞧看。
目光到處,只見魔劍鄭敖一隻腳跨入洞內,一隻腳還留在石縫之中,此刻宛如泥塑木雕一般呆呆站著,一面迷惘驚訝之色。
他冷笑一聲,道:“喂,你究竟要看上多久?”
鄭敖茫然自語道:“咄咄,真是怪事,真是怪事!”
仙人劍秦重又道:“以我瞧來,你這廝才奇怪哩。”
鄭敖一言不發,突然退入石縫之內,仙人劍秦重厲聲道:“且慢……”
喝聲中已躍近入口之處,魔劍鄭敖以為他要動手,忙忙儘速後退。
秦重口中哈哈一笑,道:“別害怕,我沒有打算動手”
鄭敖退到轉彎處,身形已可憑藉石縫掩護,可就不再匆遽後退。
秦重悄聲道:“你記不記得我們的諾言?假如此地有別人來侵擾,那麼你就是食言背信的匹夫!”
鄭敖尋思一下,道:“我鄭敖一諾千金,決不向別人洩露你及石洞的秘密。”
他略一沉吟,又道:“我記得個把時辰之前,曾經經過此洞外面,那時候你可在此?”
仙人劍秦重眼珠一轉,道:“當然在啦,你和那胡猛還大驚小怪地說話!”
鄭敖心頭一沉,忖道:“可惜那時候沒有發現石夫人遺落地上的破布,但這廝說得出我和胡猛當時的情形,足見他的話並無虛偽!”
正在想時,仙人劍秦重又道:“何止你們經過?後來還有石軒中!”
魔劍鄭敖被一個可怖的念頭壓得有點透不過氣,突然急急退出去。
耳中聽到那蒙面人發出冷笑之聲,退出洞口之後,又聽到蒙面人道:“你走了之後,可別再來麻煩我,不然你就是個匹夫。”
鄭敖理也不理,放開腳程,颼颼向菩提庵趕去。
這時他心中矛盾之甚,感到十分痛苦。要知這鄭敖曾在黑道中混跡多年,頭腦自然比常人聰敏得多。這刻他業已想到,假如趕回菩提庵中,朱玲居然已平安在庵中的話,事情就可怕得令他不敢多想。只因朱玲當初站在庵外等候石軒中時,金瑞時時出去看她,是以她一失蹤,庵內之人立時發覺,全部出動追查。而他和胡猛第一次到這石谷時相距朱玲失蹤時間不久,那蒙面人既已在洞中,則足以證明朱玲其時一定也在洞內。是以朱玲目下安然回到庵中的話,她在洞中這段時間遭遇了什麼事?為何她能安然返庵?想想豈不可怕?假如她尚未回去,則也十分可怕,不啻是表示出那蒙面人已經把她殺害,並且毀屍滅跡,所以才會兩邊都見不到她。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19:19
第四十五章 求全責備
魔劍鄭敖的腳程何等迅速,不消多久,就到達菩提庵大門之外。
這時庵中一片靜寂,鄭敖一定神,才筆直走入庵去。
剛剛步入佛堂,迎面就碰見胡猛。胡猛見到他,歡喜得咧開嘴傻笑道:“我恰好要去找你呢!”
魔劍鄭敖心中一沉,凝眸道:“看你的樣子,可知石夫人已經平安返庵了。”
胡猛奇道:“你怎生知道的?我面上又沒有寫著字?”
鄭敖道:“假如石夫人不曾返庵,你見到我第一句必定會問我有沒有發現她的蹤跡?但你一見到我,只高興我無恙歸來,好像單單憂慮我,所以我猜石夫人一定已經安全歸來,對不對?”
胡猛眼中閃出佩服的光芒,挑起大拇指,道:“老鄭你真行,我老胡一輩子也想不出這道理來!”
鄭敖淡淡一笑,道:“這也算不了什麼,喂,石夫人幾時回來的?可是石兄把她救回來的?”
他說到末後的一句時,面上裝出來那股淡淡的表情已經消失,聲音中流露出緊張的意味。要知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朱玲乃是被石軒中救回來的,則囊中的這片白色碎布,尚可作別的解釋。
胡猛道:“不是,不是,我回來時石大俠還未返庵,那時石夫人已經回到庵中,還是老金把石大俠叫回來的呢?”
魔劍鄭敖默然半晌,便和胡猛一齊進去。胡猛帶他走向史思溫所住的禪房,只見房中人數不少,但大家都屏息靜氣,不發一語。
石軒中最先回過頭來,見到鄭敖,便和他點點頭打個招呼,然後就迴轉頭去。
房中計有清音大師、金瑞、石軒中夫婦和榻上的史思溫等五人。
清音大師趺坐在禪榻上史思溫的雙足旁邊,瞑目運功,右手駢指按在史思溫腳板心。
貼著石軒中站立的朱玲和側邊的金瑞聽到步聲,一齊轉頭來看。
朱玲容光嬌豔,宛如往昔,她面上泛起歡愉的笑容,向鄭敖點點頭。
鄭敖卻望也不望她一眼,只輕輕向金瑞頷首招呼一下,目光就凝定在床上的史思溫身上。
朱玲也不在意,轉回頭去看清音大師施為。金瑞卻把這情形看在眼內,不覺微微一怔。但隨即暗想鄭敖一定是焦慮史思溫的安危,是以一時疏忽,沒有跟朱玲招呼,於是也不放在心上。
這時床上的史思溫不但尚有呼吸,而且面色已轉變得紅潤,就算外行的人也看得出他業已無恙。
過了一陣,清音大師微微噓一口氣,睜開善目,先看史思溫一眼,隨即收回手指,面上泛出笑容。
石軒中立刻低聲道:“小徒承蒙庵主大師不惜耗損真元,助他運行真氣,驅祛體內邪毒,得以脫險,重生之德,皆大師所賜。
只不知大師此刻自家感到怎樣?”
清音大師笑道:“都是自家人,何須這等客氣?貧尼不過略為助他一下,好教他恢復得快一點而已。其實全仗玉亭觀主本身功力深厚,居然過了昨夜子時還未斷氣;但貧尼那時已經焦急無已,卻又無法加以援手……”
石軒中放心地嘆口氣,道:“除了庵主大師賜助之恩,還有那領袖大內群雄的榮總管,對思溫也有天大恩德。若果不是他把全國各地設下的信鴿網供我使用,那雪蓮決不可能在子時過後兩個時辰之內送到本庵!”
原來榮總管昨日追上石軒中之後,得知他要送藥物救愛徒一命,再看看那一小包“雪蓮”為數甚少,分量極輕。當時靈機一動,便告訴石軒中說,他在全國各地已佈置好一個龐大的信鴿網,藉以傳遞消息,雖是邊遠之地發生事故;但數日之內,他便能夠接到消息。
榮總管道:“目下你既感到疲乏,功力尚未復原,不能奔馳這等長途,那就不如把雪蓮交給兄弟,利用信鴿運到菩提庵去,以兄弟推想,大概總在子時左右就可以送達……”
石軒中對他當然十分信任,毫不猶疑地把那包極為珍貴的“雪蓮”交給他。自己則再度找個地方休息運功。他到達菩提庵之時,才是清晨。但恰好其時朱玲已先一步被仙人劍秦重誘走。
那包雪蓮在醜寅之交已由信鴿帶到菩提庵中,清音大師因眼看史思溫快要斃命,連忙動手合藥救人。鄭敖及胡猛兩人在一旁守護及幫忙一些細節。金瑞卻因認為石軒中快要到達,所以也不驚動朱玲,好讓那對恩愛夫妻最先見面。不過金瑞倒是時時出去視看,所以朱玲一失蹤,立刻就發覺了。
且說史思溫隔了一陣,就睜開眼睛,挺坐起身。他本來回醒已有個把時辰之久;但他天性沉穩忍耐過人,又深知清音大師乃以本身至精至純的三昧真火助他行功運氣,導引真氣運遍全身經脈,此舉關係他一身功力至深且巨。等如初紮根基一樣,如若善為利用這個時機,日後功力復原後,不但沒有退步,反而會精進不少。假如一時浮躁,急於睜眼起身,可能白白費了清音大師一番心力,同時又減退若干成功力。
他權衡輕重之後,便全心全意駕馭真氣,打通經脈,忽然發覺清音大師從指上傳入自己足底湧泉穴中的那一點真火,竟與本身元陽合而為一,勢力立時增強數倍,一下子衝破了近年苦攻無效的“生死玄關”。這時連忙抑住心中狂喜的情緒,繼續默默運功,過了許久他才睜眼起身。朱玲喜得念聲佛號,衝口道:“蘭兒若果在此,一定歡喜得哭出聲啦!”
石軒中若有所感地點點頭,然後對史思溫道:“你這次得救,完全是庵主清音大師老前輩賜予援手,此恩此德,相信你不會忘記!”
史思溫離床下地,先向清音大師拜謝,然後又與眾人一一行禮。
大家見他舉動輕快如常,心中都十分欣慰;但這刻就連石軒中也不知道愛徒竟已因禍得福,居然打通了武林中人無不敬畏欽羨的“生死玄關”。
清音大師微微一笑,道:“軒中你們夫婦可以隨意聚上一聚,不須理會我這個老尼。”
大家都笑起來,只有魔劍鄭敖笑聲中透出苦辛之味。金瑞又發覺了,暗自忖道:“鄭兄一向最是豪爽,為何今日顯得心神不定,若有所思?”
石軒中深情地望朱玲一眼,抱歉地向她笑一笑,然後朗聲道:“目下武林還有一大劫難,亟待我們設法釜底抽薪,挽回浩劫。若然我們袖手不理,不久之後,武林各派精英,就要全部慘遭覆沒的命運,而武林元氣由此大傷,只怕三數百年之內,無法恢復!”
眾人見他說得鄭重,內容又是這等驚人,不覺齊齊凝目全神注視著他。
石軒中道:“這場劫難起於瓊瑤公主身上,她多年來處心積慮,在各派中派遣了奸細;而她又因有‘鳳腦香’這樣奇藥,可以製成‘閻羅散’暗中謀害各派宗師高手,假使我們不及早戳破她的陰謀,煉製剋制閻羅散的靈藥,不久以後的瑤臺會上,後果定然不堪設想。不知大師及諸位以為軒中這話可對?”
白鳳朱玲悄悄嘆了一聲,樣子極是動人,任誰瞧了都惻然動心。
她輕輕道:“軒中,你又得離開一趟,是不是?”
石軒中歉然地望著她,道:“這也說不定,先得聽聽大師的意見!”
清音大師道:“我佛慈悲,幸虧軒中想得到這一著,不然的話,瓊瑤公主的閻羅散足可以一網打盡天下武林精英,這事當真教貧尼大感震動!”
石軒中道:“據瓊瑤公主說,瑤臺位處廬山五老峰後西北方一座極高的無名峰頂,峰頂有個天池。瑤臺便在天池之中。”
清音大師本來眉頭不展,似是心中有個難題。這刻聞言突然雙眉一舒,道:“原來就在廬山之中,貧尼正愁煉藥之舉,除了藥物難覓之外,還有一件大為困難之事,就是煉藥的爐鼎和人選難得。還有就是時間上感到不夠!現在這一切都可迎刃而解。廬山,那真是一處好地方”
眾人都不言語,等她說下去。
清音大師接著道:“離廬山不遠的大江中,有座大孤山,貧尼有一位同門隱居其中,法號清福。她因資質不宜習武,所以武功平常,但卻傳了先師俠尼檀月大師秘傳青囊之術,醫道極為高明,制煉藥物自然也是出色當行的名家。目下石軒中你只要能在瑤臺大會期前,把主要的解毒靈藥‘雪蓮’覓到,送達大孤山古梅庵,只須等候三個時辰工夫,就可以得到剋制閻羅散,解毒聖藥了!”
石軒中想了一下,道:“敢問大師,那雪蓮如何覓法?”
清音大師道:“只有大雪山可以找到!”
石軒中道:“那就請大師把雪蓮的形狀及其特徵賜告,以便覓取!”
清音大師道:“那大雪山山脈延綿千里,萬戴冰封,那雪蓮生長於冰雪之下,直至開花結子之際,方始穿出冰外。但為時極暫,不久就重複隱沒於冰雪之下。你雖有一身武功,任何危險之地都阻不住你;但時間短促,能不能遇上,實在大成問題!”
朱玲哎一聲,道:“既是這樣,軒中他去了又有何益?”
清音大師道:“玲兒毋須著急,當然另有法子,要不然為師的話豈不是白說了!”
室中一片寂靜,都等這位得道女尼再說下去。
她那清脆圓潤的聲音又送入眾人耳中,只聽她道:“在大雪山最南之處,有座深廣的石谷,此谷雖是山陽之處,地勢又比其餘的峰嶺低得多,但谷內仍然時時有冰雪,寒冷刺骨。不過在大雪山中這座石谷已算是最為和暖之地,故以稱為‘恆春谷’。在這恆春谷內貧尼有一位故人居住其中,他就是九華逸叟前輩幼弟,也就是申旭的小師叔,人稱毒叟朱向冷……”
眾人聽了好訝異,只因九華派雖然百年來都少在江湖上出現,但卻算是武林正派,何以那成名於六十年前的九華逸叟的幼弟,外號卻稱為“毒叟”?
清音大師不讓眾人疑想,接著說道:“朱向冷的年紀和申旭差不多,因為他練會了九華武功之後,不知如何又學會制煉毒物的絕藝,而他為人性情冷酷,曾因試驗所煉的各種毒藥而害死許多人。九華逸叟一氣之下,把他逐出九華,是以他數十年來,都住在大雪山恆春谷內……”
石軒中道:“毒叟朱向冷在武林中並無惡名,我甚至未聽過這個人,想來他被逐出九華之後,就一直隱居恆春谷中,也就是知悔之意了!”
清音大師道:“貧尼但願如此,軒中你這一次到恆春谷去,最好不要提起貧尼,而且你得用點手段,方有成功之望;不過你要小心提防他一點,他不但武功卓絕,心計更是超人一等,咳,貧尼不多作批評,總之你小心一點,最好不和他見面。”
眾人都懂得清音大師的意思,不啻是說最好用“偷”的方法,這事如不是關係武林各派宗師的性命,就算清音大師說得出口,但以石軒中的身份,也辦不到。
石軒中道:“此去大雪山,路程遙遠,我非動身不可!”朱玲聽了,雙眉顰處,輕輕嘆息一聲。
石軒中見到朱玲這等神態,心腸為之一軟,不覺也嘆口氣。
清音大師道:“貧尼把庵中安排一下,過兩天動身赴大孤山古梅庵,先行把其餘的藥物配好,只等軒中把千載雪蓮取到,三個時辰之後,就可以煉成解毒聖藥。貧尼此去務須極度機密,因此玲兒不能與貧尼同行。”
石軒中頷首道:“大師所慮極是,若然瓊瑤公主她們得知煉藥之事,勢必傾師出擊,以圖阻止大師行事。那麼……”他沉吟一下,轉眼瞧著朱玲,又道:“那麼玲妹你可與鄭、胡兩兄一同直赴廬山,屆時廬山山腳會合,方始一道一齊上去!”
金瑞因大內出現了榮總管這麼一個絕世好手,所以想先回京師瞧瞧,然後才自行徑赴瑤臺,此意早就對石軒中說過,所以石軒中沒有提到他。
大家一齊送石軒中出門,這一次石軒中可把師門至寶青冥劍帶在身上。
他瀟灑輕逸走下坡去,只有白風朱玲仍然送他。其餘的都止步在庵門前。
金瑞計算一下日子,自忖腳程遠不及石軒中,因此如要返回京師而又參加瑤臺之會,必須馬上動身,兼程北上才行。於是向眾人辭別過,匆匆離開。
史思溫因功力初復,必須特別多予修煉,是以自個兒回到庵內,打坐用功。
這時菩提庵門口只剩下清音大師、鄭敖和胡猛三人。
魔劍鄭敖一直沒有功夫插口說話,此刻正是好機會,當下裝出無聊找話的樣子道:“庵主你老打算幾時動身?”
清音大師道:“或是明日,或是後日……”
鄭敖想了一下,道:“照目前的情勢,石夫人及在下等應該早一日離開本庵,緩緩向廬山進發。我們人數較多,惹人注意。而且那些對頭們見石大俠不在一起,勢必設法查探。這樣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們身上時,庵主就可神不知鬼不覺地潛赴大孤山了!”
清音大師道:“這個主意太好了,我們就這樣決定吧!不過你們必須多加小心,這一路上強敵如林,實在不易應付!”
鄭敖道:“在下自會多加警惕,庵主請放心!對了,剛才石夫人失蹤之後,究竟到哪裡去了?”
清音大師道:“她說她幾乎走到襄陽城內,後來忽然警覺,連忙回來,恰好石軒中已經到達!”
魔劍鄭敖低下頭去,避免讓庵主瞧見他鐵青的臉色。
三人返身入庵之後,魔劍鄭敖讓胡猛到史思溫房中坐候,以便保護正在全力用功的史思溫。
他自己卻躲在佛堂僻靜的角落中,雙手抱頭,憤怒地尋思道:“她明明到過那座石谷,但她卻不敢說出來,如若不是心虛的話,為何不敢坦白說出?哎,老天爺,難道這等齷齪可怕之事,她竟做得出來?”
他那對抱住頭的雙手,漸漸變成搔抓的動作,跟著十指抓住頭髮,用力地撕扯起來。
這刻他心中的妒恨憤怒,簡直可以把世界毀滅,假如他辦得到的話。
要知他以前本來深愛朱玲,後來因石軒中之故,便極力將男女情慾的愛轉化為對嫂嫂的敬愛。在他心目中,石軒中固然像一位正義之神,而朱玲也像天上的仙子,純潔美麗,不沾人間一點塵汙!
然而他心中聖潔的仙子,他所崇敬愛護的嫂嫂竟然一下子掉在汙泥沼澤之中,他不但為石軒中感到極度憤怒,為了自己,也感到無比妒恨。
他一直痛苦地撕抓著頭髮,滿身大汗。突然間有人輕輕喚道:“鄭大叔,你怎麼啦?”
聲音嬌軟如出谷黃鶯,悅耳之極,而且口氣中流露出深摯的關懷和溫柔。
鄭敖狠狠地咬緊牙關,不理不睬。
在他前面的正是白鳳朱玲,她面上尚遺留有傷別的淚痕;但這刻她卻忘了自己的悲傷,異常驚訝和關切地注視著那一向粗豪爽朗的鄭敖。
她不知道他有什麼痛苦,於是她俯低一點身子,伸出美麗的手掌,溫柔地捏住他其中一隻手。
她道:“你為何這樣激動?是不是發生了事情?你可以告訴我麼?”
魔劍鄭敖感到她柔夷上傳來的溫暖,這一瞬間他突然平靜下來。
但這僅僅系是暴風雨前的平靜,一瞬間之後,他突然在喉嚨中低吼一聲,兩手猛力一推。朱玲猝不及防,蹬蹬蹬一連退了六七步遠,差一點跌倒地上。
她怔了一陣,只見鄭敖仍然在撕抓頭髮,心中不禁泛起憐憫的情緒。但她又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心想不如讓他獨自在此,也許沒有人打擾他,很快就會平靜下來。於是她滿懷憐憫地嘆了一聲,轉身姍姍走出佛堂。
到了下午,朱玲、鄭敖、胡猛都在後面幫忙清音大師把寶藏地道入口堵死。
朱玲忽然想起正在趺坐用功的史思溫沒人守護,便向大家說出此意。她覺得鄭敖好像心神不寧,因此眼光注視在他面上,道:“鄭大叔,你去一趟可好?”
鄭敖濃眉一皺,粗暴地道:“我不去”
朱玲怔一下,道:“那麼我去好了!”
清音大師道:“貧尼也要安排一下本庵弟子遷地之事,此處尚有掩滅痕跡的手續,就託鄭、胡兩位施主處理!”
鄭敖躬身道:“庵主放心好了,一切有在下來辦!”
朱玲見他對庵主彬彬有禮,不禁大感詫異,迷惘地和清音大師一同走開。
她們走到一個院落,便要分頭行事,清音大師道:“鄭施主的態度好像與平日不大相同,玲兒你得多加小心!”
朱玲道:“他心中有事,剛才自個兒抓扯頭髮,好像很痛苦的樣子。也許因徒兒知道他有痛苦,所以認為會諒解他而態度比較生硬!”
清音大師雖然感到這個理由不大充分,但另外想不出別的解釋,只好作罷。
次日,菩提庵所有的尼姑都分別遷到別的庵院暫時安身,同時朱玲和鄭敖、胡猛、史思溫等四人亦於早晨時上路,向南方的廬山進發。
一路上魔劍鄭敖對朱玲的態度都是十分生硬疏遠,儘可能不去看她,離得她遠遠的,更別說談話了。
照理他們應該乘船由漢水南下,直放長江,然後轉由長江入江右境內。從襄陽開始,直到廬山,全程均是水路,只在九江赴廬山時要走一點點路。
但鄭敖卻堅持要走陸路,這是因為僱船的話,幾個人都擠在艙中,面面相對,那時他可就無法見不到朱玲美麗而又可恨的面龐,無法避開她的聲音。
是以他們在襄陽已僱了一輛大車,讓朱玲乘坐。史思溫跨坐轅上,鄭敖和胡猛則在車後跟著。
到了黃昏時分,朱玲命大車停在寬大的官道上,史思溫向鄭胡招手,等他們走近車邊,朱玲揭起簾子,道:“鄭大叔,前面就是宜城,我們就在那兒歇一晚如何?”
魔劍鄭敖冷冷道:“隨便你。……”
朱玲釘子碰得多了,心中漸覺詫異,感到他好像單單對自己不滿意似的。
但一時之間又想不出其中緣故,於是柔聲道:“鄭大叔你久走江湖,道路都熟,以後我們的行止,都由你作主,好不好?”
她溫柔的聲音使得鄭敖這一回發作不出,但他仍然淡漠地道:“好吧,就是這樣……”
於是鄭敖和胡猛當先入城,轅上的史思溫眼睛連眨,他也感到鄭敖可疑的態度,但此事似乎又不便和師母談論,因此只好悶在心中。
翌晨上路時,鄭敖已買下一輛較為輕便的馬車和一匹馬。他親自執鞭,史思溫坐在旁邊,車廂內則只有朱玲獨坐,胡猛仍是步行;只因他天生精力過人,必須設法發洩,那馬車請他坐,他也不肯。
走了個把時辰,官道上人跡漸稀。史思溫突然道:“鄭師叔請看,那廝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用黑布矇住頭面走路……”
鄭敖粗豪地厲聲大笑,道:“這個該死的傢伙可出現,我正在納悶為何沒碰上他!”
朱玲聞言揭簾向前面瞧看,只見遠處有條人影,好像是站在路邊等候。車子走了一陣,已漸漸看清那人一身文士裝束,但背上卻斜插著長劍,頭臉上還蒙著布。她一眼就認出那人正是仙人劍秦重,不禁雙眉輕皺,心想他忽然現身在此,有何用意?
她不由得記起那天在石洞中……
石軒中的叫聲使她愣了一下,反而被仙人劍秦重點住穴道。
秦重也急急忙忙要把她抱入洞內,但朱玲穴道被制之時,恰好是出掌迎敵之勢,而此刻全身僵硬,急切間無法通過那條窄窄的石縫。
石軒中的聲音忽然在谷內響亮地盤旋,那是他和鄭敖遙遙對答。其實石軒中那時還在石谷上面。
仙人劍秦重大吃一驚,登時慾念大消,放開朱玲,急急退回洞內,取起長劍。
不久之後,只聽一陣隆隆之聲,似是一塊石頭由谷頂滾到谷底,然後就聲息寂然。
他情慾之火已經熄滅,屏息靜氣地等待石軒中出現,這時理智已回到他腦中,他記起自己此生最大的心願是擊敗石軒中;但那天晚上在京師親眼見到石軒中劍上功力,仍然比自己深厚。加上目下自己乃是疲乏之軀,如果和他交手,大概不出十招,非死在他劍下不可。
他知道如果要穩贏石軒中,非假以時日,把功力練到和石軒中相差無幾之際,然後憑著能夠剋制他的浮沙門劍術,一舉將他擊敗,甚且可以把他殺死。
他的眼光轉到石縫內的朱玲,凝視了一陣,耳中已聽石軒中的聲息,斷定那劍神石軒中已經走開,便緩步過去,走入石縫中。
他隔空一掌拍去,朱玲全身突然一軟,癱倒在石縫內的地上。
她哎地叫了一聲,隨即發覺竟能出聲,便惡狠狠地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仙人劍秦重道:“我本來要殺死你,教石軒中大大傷一次心”
“你有膽子就動手!”她說。事實上她當然不願死;可是與其被汙辱,不如激他出手。
秦重搖頭道:“我又改變主意啦,只要你答應我的條件,我就把你放走!”
朱玲怒道:“你以為我是貪生怕死的人會接受你的威脅?”
秦重道:“你聽我說,我只要求你離開此處之後,忘掉剛才我對你的無禮!”
她怔一下,道:“這就是你的條件?”
“還有……”他想一下,但他目光一直凝注在她面上,似乎捨不得移開。
“還有就是你不要把今日之事與及此洞所在告知石軒中,而日後我們相見,你要把我當作一個朋友,不得向我報復!”
朱玲爽脆地道:“可以,但以後你再也不得向我無禮!”
於是她在一場虛驚之後,回到菩提庵。此刻突然見到秦重出現,她心中對他到底懷有戒懼之意,故此不禁疑惑地尋思在此他現身的用意。
眨眼間馬車已經馳近,魔劍鄭敖健腕一抖韁繩,車子戛然而止。
那蒙面人雙目灼灼,打量著史思溫。原來史思溫自從打通了“生死玄關”之後,當真是神瑩外宣,眼中神光不同凡俗。
鄭敖冷森森地喝道:“你擋住去路,可是想試一試我們的實力?”
仙人劍秦重目下全身功力已經恢復,自然不怕鄭敖他們,淡淡應道:“隨便你怎樣想!在你旁邊的少年是什麼人?”
鄭敖道:“他就是石軒中大俠的傳人玉亭觀主史思溫。”
秦重一聽那少年原來是石軒中的徒弟,無怪神情氣勢與眾不同。但一方面也放了心,只因他初見之下,本以為史思溫武功已到了超凡入聖的境界,眼中方會露出那種驚人的神光。如今既知乃是石軒中徒弟,心想就算他天資再高,目前也無法和石軒中相比;只不過所學的是正宗神功,故此眼中神光特別充足。
他輕鬆地道:“我要跟石夫人談一談……”
魔劍鄭敖裝著沒有聽見,厲聲道:“老胡打他幾拳,他就是那神秘兇手!”
胡猛大踏步走上來,相隔尚有一丈,便提起拳頭,遙擊過去。
拳頭出處,發出一陣風力呼嘯之聲。
仙人劍秦重見他拳力重不可當,微微一凜,心知本應用神速身法避開他這一拳,然後逼近他身邊,改用肉搏方式。諒他一個笨人,必難接住近身巧疾的招數。但他又不想示弱,於是運足功力,左掌起處,迎劈敵拳。
但聽“蓬”的一響,那兩人竟是功力悉敵,身形晃都不晃。
鄭敖心頭一震,暗想當今宇內真沒有幾個人能夠硬接住胡猛一拳,這蒙面兇手不但接住,而且身形也不晃動,可見得功力之深厚,就算時下各派的掌門長老,也未必及得上他。
這時胡猛仗著天生神力,眨眼間又連環打出兩拳,他的拳力一拳比一拳沉重兇猛,聲勢驚人。
秦重一看不對,知道要是讓那猛漢拳勢打順之後,只怕力道有增無減。自己就算可以支持到底,但也犯不上和他這樣硬拼,白白耗損元氣。當下疾閃開去,左掌使個“卸”之訣的手法,把他第三拳拳力卸開,然後疾如電掣,欺近胡猛身前,雙手一分,左手是擒拿手法,右手驟如風雨般急點對方穴道。
車轅上的鄭敖把韁繩交給史思溫,迅速地拔出白虹劍,縱落地上。
那仙人劍秦重一心以為在一照面間就可以把那猛漢擊倒,誰知胡猛右手拳路一變,不但閃開他的擒拿手法,還封住他點穴之勢。跟著“呼呼呼”一連數拳,硬是把秦重迫開五六步之遠。他怎知道這胡猛自從跟隨石軒中之後,左手居然學會了一招達摩三式中的“天羅逃刑”。右手學會由石軒中師門劍法中變化出來的“伏魔十一招”,是以威猛之中,復又精奧無比。加之他拳力之重,天下第一,身上又有極上乘的橫練功力,連瓊瑤公主一脈的“玄冰掌”也忍受得住,他既不怕別人擊中身體,又力大招奇,這等情勢之下,就算武功比他高上一倍的人,赤手肉搏的話,也難以和他相拼。
史思溫一向離開師父,所以今日還是第一次見到胡猛動手;但見他威風凜凜,禁不住大聲喝彩。
胡猛天生精力過人,一生不知“疲倦”二字為何物。此刻打了十幾拳之後,越打越有勁,耳中聽到史思溫喝彩之聲,精神大振,拳頭越發有力,直把仙人劍秦重迫出一丈以外。
魔劍鄭敖一聲不響,等到秦重移到近處,突然從左手衣袖內射出一道白光,直取秦重。
他功力本高,這兩手三劍的絕技,更是威震武林,這刻一聲不響暗襲過去,實在不易發覺,更別說躲避了。
仙人劍秦重正以全力應付胡猛,剛剛動念亮出長劍,突覺金風颯然,暗襲背後。這一驚非同小可;只因等他發覺時,已經無法閃開。
馬車內突然射出數點金光,“叮”地微響,把鄭敖那道白光蕩了開去。
鄭敖迅如掣電收回飛劍,面罩寒霜,望著馬車內的朱玲。
朱玲左手揭起簾子,右手纖掌內還捏著四五支奪命金針,她一見到鄭敖神情不善,連忙柔聲道:“鄭大叔別見怪,我是怕他弱了一世英名。”
鄭敖怒哼一聲,還未說話,忽見朱玲纖掌一揚,數點金光疾射而來,其中有兩支金針射得偏了一點,但有三支金針則分別罩著自己身上三處大穴。
他這一怒非同小可;但因那三支金針來勢神速,所取部位又是致命的大穴,是以不暇責問,趕緊縱開。
眼角但見一道劍光電掣閃過,卻是那蒙面人已亮出長劍,突然襲擊。恰好他因閃避朱玲金針之故,也就同時避開蒙麵人毒辣的一劍。
這一來鄭敖才明白朱玲發出金針竟是要迫自己避開,又因對方劍術奇高,假如剛才他不是閃開,而是出手抵禦的話,可能馬上就得吃虧,故此她的金針不得不襲射大穴,迫他非縱開不可。
另一方面蒙面人也被朱玲另外兩支金針擋住去路,無法乘勢追擊。
鄭敖一振手中白虹劍,虎軀一翻,猛撲蒙面人,刷刷刷一連發出數劍,劍劍都是拼命的招數。他的劍法本來就是奇詭惡毒的路子,這刻豁出性命,更加發揮所長,教人看得眼花繚亂。
仙人劍秦重吃他一連數劍,迫退大半丈遠,竟然無法還手,心頭湧起一陣狂怒。不過他劍術奇高,功力深厚,雖是不能還手,但護身仍是綽有餘裕。
過了片刻,魔劍鄭敖和胡猛兩人一連攻了十餘招,雖是不減當初兇猛;但那蒙面人一把長劍星飛電漩,屢有異軍突出,不但完全穩住陣腳,間中已有出手反攻的招數。
史思溫第一次見到這一路來自海外的浮沙門劍術,但覺奧奇無匹,而且著著都似乎能夠克剎住他師門秘傳無敵劍法,不覺大大驚奇,看得目瞪口呆。
那仙人劍秦重每一出手反攻,最受威脅的反而是那胡猛。原來胡猛雖是拳拳隔空擊到,但他施展的是由石軒中劍招變化出來的“伏魔十一式”,恰好被蒙面人的劍法克住,直是有力難施。如果不是鄭敖在一邊奮不顧身地忘命進攻,因而牽制住對方的話,只怕數招之內,胡猛就得傷折在對方劍下。
朱玲見他們實在無法取勝,她曾經親眼見過仙人劍秦重一個人力敵當世幾個高手如張鹹、宮天撫、左寒子、慧力禪師等人時的雄威,深知他功力深厚,劍法精奇,往往有死中求活,反敗為勝的妙著。目下鄭敖的一股銳氣被抵禦住的話,說不定一下子反而傷亡在對方劍下。她當機立斷,嬌聲喝道:“你們都給我住手,……”
胡猛最是聽石軒中夫婦的話,聞言立刻撤退。但魔劍鄭敖卻充耳不聞,仍然瘋狂般進襲。
仙人劍秦重眼中射出兇光,隨手數劍,就把鄭敖攻勢完全化解,口中厲聲道:“鄭敖你真不識進退,你以為我怕你麼?”
朱玲心中一急,怒聲道:“鄭敖你瘋了,是不?”她情急之下,居然叫出他的名字。
魔劍鄭敖突然倒縱尋丈,目光緩緩移掃到馬車內的朱玲面上,朱玲這時也怒目注視著他。
鄭敖冷冷道:“哼,你已經不當我是你孩子的大叔了,是也不是?”
朱玲想不到他會有此一問,面上怒氣登時消失,柔聲道:“你別胡思亂想,我沒有這個意思!”
鄭敖見她柔聲作答,便已發作不出,轉眼再瞧見史思溫錯愕之色,心中不禁嘆口氣,忖道:“目下如若與她爭吵,就算揭發她的卑賤行為,也不過白白使石大俠名譽受到損害。不如忍藏在心中,找尋機會把那蒙面兇手殺死!”
當下點頭道:“這就是了,我還以為你向著外人哩”
他轉面向仙人劍秦重道:“你攔住我們去路,是什麼意思?”
秦重收回長劍,傲然道:“我特地來警告你們!”
鄭敖、史思溫、胡猛都面色一變,個個兇惡地瞧著他,這一回連朱玲也慍怒地哼了一聲。她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秦重道:“別緊張,我可是好心好意。就算石軒中和你們同行的話,我也會跟他這樣說!”
史思溫第一次開腔道:“我們可沒有請求你說,你高興就說,不高興就算數。別東拉西扯說到我師父頭上!”
秦重道:“你曉得什麼?我跟你師父曾經在京師比肩作戰,擊退鬼母、星宿海兩老怪及碧螺島主等強敵,因此交結為友。目下前面又是那批人在等候你們送死,試問我該不該出頭警告?”
朱玲驚道:“又是他們?”
仙人劍秦重道:“不錯,又是他們,其實只須星宿海兩老怪就足夠解決你們!”
史思溫哼了一聲,道:“那也不見得!”
秦重轉眼望著他,道:“這不是仗著不怕死的決心就可以解決的,老實說目下就算加上我,只怕也難以和他們相抗!”
史思溫微微一笑,道:“尊駕不必看輕了自己,假如我們這幾個人,再加上你,總可以跟他們拼一拼!他們到底有多少人?在哪裡等候我們?”
秦重仰天大笑道:“想當年我何嘗不是這等目空四海!好吧,如若我今日退縮的話,只怕你一輩子也瞧不起我!”
他停了一下,又道:“說老實話,我只見到星宿海兩老怪,他們在前面不遠,假如他們想出手的話,等一陣就會現身!”
魔劍鄭敖已決定設法暗殺此人,外表上態度大大轉變,含笑道:“原來你是一片好意,我記住你曾在菩提行兇之事,因此疑惑你別有陰謀,冒犯之處,祈為宥諒!”
秦重鼻子裡嗯一聲,道:“沒有關係!”態度甚是高傲。
鄭敖又道:“不過尊駕矇住頭臉,如果這樣走路,不免十分惹人注目!”
仙人劍秦重伸手解下黑巾,露出他英俊的面孔,一面道:“我自己也感到十分氣悶,等碰上敵人時再用!”
鄭敖見他長得宛如玉樹臨風,英俊不減於石軒中;只是雙眼隱隱流露出陰險惡毒的光芒。不覺厭惡地疾掃朱玲一眼,忖道:“怪不得她肯跟這小白臉相好……”同時之間,又發覺朱玲見到秦重真面目之後,竟無一絲驚訝之色,更加證實了心中的想法。
秦重自己報了姓名,鄭敖因昔年在南方,未曾聽過他的姓名,故此不知道他的來歷底細。當下跨上車轅,執韁上路。那秦重卻步行跟在馬車邊,和朱玲交談起來。
鄭敖越來越恨秦重和朱玲,只因他們居然談得甚是融洽。直到第二日傍晚,仍然沒有碰上星宿海兩老怪。鄭敖一直鐵青著面色,但秦重偶然和他說話時,他立刻變回正常面色,友善的回答。
史思溫為人沉穩精細,這一切都看在眼內;但他感覺出其中必有重大的緣故,鄭敖一定不肯洩露,又不便和師母談論,於是他開始小心翼翼地觀察,時時也墜在沉思之中。第二日晚上,他發覺鄭敖離開客店好久才回來,回來時眼中似乎露出高興的神情。
史思溫過去跟他扯了幾句閒話,便不在意地問道:“師叔剛才上哪兒去了?可是探訪舊友麼?”
鄭敖笑道:“不錯,我去訪一個過去在黑道中認識的朋友,談了一些昔年之事,倒也融洽!”
“他如今還在黑道中麼?”他釘著問下去。
“已經退隱啦,他就是惡扁鵲王正方,目下家資萬貫,閉門享福……”
史思溫故意不服氣地搖搖頭,道:“這惡扁鵲王正方當年好像頗有名氣,大概惡孽甚多;可是他卻能夠安然退隱,老天真沒有眼睛!”
鄭敖道:“你弄錯了,他雖是黑道中人,但行徑與黑道之人大異其趣。此人武功固然高強,但一身醫術更是名傳遐邇。因此當年黑道中人如果發生奇怪之病,或是傷勢沉重,又或是中了毒物,都非得延他醫治不可。他的財就是這樣發的,是以黑道中人許多對他不懷好感,便是他開價大得驚人之故……”
史思溫心中一動,已想出道理來,當下又搭訕了幾句,便各自安歇。但半夜時分,史思溫悄悄出店,去了好久才回來。
翌日他們向東南方迸發,這天鄭敖一反平日神態,居然和朱玲及仙人劍秦重有說有笑。
黃昏時到了漢水邊的一個市鎮,他們必須渡過漢水,然後再向東南走。因此大家找船渡河。但鎮外竟無一艘空船,他們找來找去,只尋到一條沒蓬的小船。
那船家本來不肯,後來鄭敖取出一大錠銀子,船家才答應了。
首先由胡猛牽了馬匹落船,史思溫看還有一點點地方,便也落船,於是這艘小船渡過一遼闊的江面,到達彼岸。小船回到這邊來,鄭敖運足氣力,托起車子,走落船中,他自然不肯讓朱玲秦重兩人有機會在一起,使叫秦重來幫忙。
第二批又過了江,暮色漸濃,已瞧不見對岸。那艘小船又回去載搭朱玲,但去了許久許久,小船還未到達。
仙人劍秦重突然大吃一驚,道:“不好了,會不會水面上有人鬧鬼?”
正是一言驚醒夢中人,大家都驚慌起來。魔劍鄭敖本來在南方出身,諳曉水性,這時急得就要落水泅出去找尋。
史思溫把他攔住,道:“假如師母被敵人在水面上攔劫,那些船隻在水上行駛比人泅水快得多,師叔就算下水找尋,也不中用!”
鄭敖跌足道:“那怎麼辦?憑我們這幾個人在這裡,卻讓石夫人被人劫走,傳揚出去,我們全都得自殺,哎,怎麼辦?’’仙人劍秦重也空白鎖著雙眉,想不出主意。
史思溫尋思片刻,道:“目下唯一的辦法,就是分作兩路或三路,沿著江岸分頭追查。就算沒有碰上敵人;但也找得到船隻渡江。記得剛才那船家說這裡叫做新灣,我們就在這新灣岸邊做會合之處。”
他轉頭望了一陣,又接著道:“那邊有三株大樹排在一起,我們認住那三株大樹,在樹下等候便是!”
仙人劍秦重道:“這主意不錯,我猜他們或許會出其不意,溯流而上,我到上游那邊看看!”
他匆匆去了之後,史思溫和鄭敖商量了一下,決定由史思溫設法渡河,鄭敖和胡猛則在這一邊,江岸上下游細查。
於是史思溫先向下游奔去,暮色蒼茫中,用足眼力,小心地查看江中。
他邊走邊想道:“不管敵人是誰,但他們既要在江上弄手腳,一定是有水道高手。這樣只要把小船弄沉,師母一掉在水中,就算武功再高,也無法施展。假如那船家也是敵人的黨羽的話,那就更加不堪設想了!”
他走得極快,因為江水流得相當急,假如船隻順流而下的話,可以比擬奔馬的速度。
陡然間他再度加急速度,當真比快馬奔馳還要迅速。這時他才發覺自己自從數日前打通了“生死玄關”之後,功力陡增,當真是想也想不到。
他加快速度之故,便因他突然想起師母朱玲為人機警絕倫,而且又有金針絕技,很可能一見勢色不對,便立刻用金針制住船家,設法讓小船順流漂去,希望漂近岸邊。如若真是這等情形,則由於他們剛才呆等了許久,朱玲的小船可能已順著江水漂出老遠。
他奔了一陣,已走出十餘里地,在這一段落中他曾見到有好些漁船,可以乘搭渡江。但他卻不敢停留,心想如果自己所料不差,師母那艘小船可能遠在十餘里外的江上,而假使鄭敖沒有想到這一著的話,則朱玲,雖是正值最需要別人救援之際,卻無人及時趕到。
他一邊走動腦筋,暮色中忽見岸邊有艘小船半沉在水中。
史思溫發覺這艘小船很像早先渡江的那艘,心頭一震,直撲下去。到了水邊俯首一瞧,只見那艘小船船底有一半破裂,一望而知乃是被人用掌力震碎。
他呆得一呆,暗想小船既已漂到此處,則此事應該早就發生,他本想立刻沿岸轉回去,但他為人沉穩精細,此時心中儘管焦急如焚,可是沒有立刻走開,眼光仍然在小船上與及岸邊溜來溜去。
突然間他眼中發亮,縱身輕輕落在小船上,低頭細看。只見船底的破洞大約有兩尺大小,呈長圓形,邊緣處還有些鋸齒狀的碎刺。他一望之下,就判斷出這個破洞一定是被人用掌力由上向下擊成,而這個破洞,乃是兩掌以上才開得這麼大。於是他心中生出疑竇,第一,師母斷無自己把船打個洞的道理,則此洞必是別人所為。但師母怎會讓敵人站在船上擊穿船底?
第二,擊穿船底之人掌力不算十分高明,顯然武功比師母差了一級,難道此人能夠擒住朱玲之後,才擊穿船底。
答案當然是不可能的,那麼唯一的假定就是這艘小船乃是朱玲走開之後,才被人用掌力擊穿。
他在焦急之中,仍然為這一發現而微笑起來。他的目光開始向岸邊搜索,忽見近水處的泥土上好像有個腳印,定睛一看,當真是個腳印,不過如不留心細看,極易忽略。
他矍然地仰頭向天,尋思了一陣,便躍上岸去,再緩緩走向下游查看。
對方既然把小船擱在岸邊,又擊穿船底,顯而易見其中必有用意。他想道:我且靜心回憶一下當初見到小船的情形時,有什麼想法。
“對了,”他繼續忖道,“當初我一見到小船及這種情形,馬上就想到師母早在上游那邊已經遇難;而這隻小船則是漂流至此,於是立刻想回轉去查看!敵人既是要誘我回轉去,不用說他們一定不在上游的了,那麼是在下游的江中呢?抑是岸上?假如是岸上的話,是這邊岸上抑是對面岸上?”
他困惑地忖思了一陣,隨即立定主意,先搜查岸上數里之內的地面;如果沒有發現,便設法渡江。
這時夜幕開始垂下,天上只有群星閃爍,光線暗淡。對於史思溫來說,今晚沒有月亮,有好有不好。好的方面是搜查時容易隱蔽起身形,不易為敵發覺。但不好的方面也就是因為夜色太黑,目力難以及遠,搜查之時勢必要多費時間和精神。
他一邊想,一邊向曠野奔去,忽然發覺夜色雖濃,但似乎不大影響到視力。
原來他“生死玄關”已經打通之後,功力大增,因此他練的“夜眼”功夫也隨之而精深。而且他又是童子純陽之體,在眼力方面特見靈效。
不過他這時已沒有工夫細想,先奔上一座小丘,放目一瞥,只見左邊是一片平曠之地,右邊卻叢莽處處,地勢險惡。
他望了一陣,發覺右邊的叢林之間似是有人影閃動,立即疾奔而去。
穿過了七八片樹林,估量已達到剛才見到人影閃動之處,但四下似是不聞絲毫人聲。
他定一定神,開始四下游走搜索,突然一縷簫聲,嫋嫋傳入耳中。
那陣簫聲吹得昂仰頓挫,美妙絕倫,宛如天上仙籟,在這等黑夜之中,使人聽了但覺胸襟為之一爽,俗慮全消。史思溫面色一正,摸一下背上的長劍,然後向簫聲之處疾馳而去。
簫聲突然轉變為抑鬱幽怨之調,史思溫煞住去勢,忖道:“吹簫之人就在前面,我知道那人必是宮天撫無疑。除了他之外,當世之間恐怕沒有人吹得這麼美妙!”
他側耳聽了一下,又想道:“宮天撫好像有滿腔哀愁,都寄託在簫聲之中。但我卻奇怪那宮天撫為何在此地吹起簫來?”
他輕輕地向前移動,藉著樹木或山石掩蔽住身形,最後他躍登一株大樹上面,分開枝葉,向前面瞧去。只見七八丈外有片草坪,一個人站在草坪之中,雙手按簫,仰天吹奏。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20:03
第四十六章 如此深情
那人正是風流瀟灑的宮天撫,此時相隔雖遠,但從他一舉一動之中,也令人感到他的俊逸。
史思溫正在尋思他在此吹簫之故,忽見有個人緩步走入草坪。
史思溫大吃一驚,原來那後來出現的人影竟是白衣勝雪的絕世美人朱玲。
但見她似是深受簫聲感動,怔怔地走向宮天撫。
她一步入草坪之內,四周黑暗中閃出六七條人影,不過只有兩個人迅疾地縱入草坪之內,而且立刻分頭向朱玲包抄過來。
那兩人行動神速如電,功力奇高,因此朱玲竟沒有發覺後面左右兩側都有敵人。
史思溫遠遠望去,已認出那兩條人影正是星宿海天殘地缺兩老怪,心中一震,趕緊跳下大樹。
在草坪內的朱玲因為諳曉音律,是以聽出宮天撫簫聲之中,蘊藏著無限的悲哀。於是她心中充滿了憐憫之情,現身和他相見。
宮天撫全心全意淹沒在玉簫曲調之中,他仰面向天,用簫聲訴說出他悲哀的長相思。他連朱玲出現也沒發覺,更別說天殘地缺兩老怪了。
天殘老怪陰森森笑了一聲,簫聲突然中斷。朱玲霍地轉身,迅速瞥掃過天殘地缺兩人,然後又轉回頭,惱恨地望著宮天撫,冷冷道:“原來你跟他們是同一夥的人,是也不是?”
宮天撫面上流露出奇異的表情,但因朱玲所問乃是事實,只好點一點頭。
朱玲又冷冷道:“我當真想不到宮天撫你會用簫聲引我自投羅網。我覺得你此舉太過下流卑鄙了;但我還是感激你以前對我的好處,現在你趕緊走吧,走得遠遠的,我不要和你動手,更不要再見到你!”
宮天撫嘴巴張開幾次,可是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等到朱玲說完話冷漠地瞧他一眼,然後掉轉身。他突然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朱玲聽到聲音不對,回頭一望,只見宮天撫面色蒼白異常,唇角邊還有少許血跡,一隻手掩住胸口,似乎是那顆心已經碎了。
她立刻又覺得不忍起來,緩緩道:“你怎麼啦?唉,我不怪你就是!”
宮天撫長嘆一聲,突然疾撲向地缺,手中青玉簫宛如急風驟雨,直取地缺老怪。他一身武功博雜異常,手法奇奧,招招都是天下名門大派的絕藝。這一輪急攻,直把地缺老怪迫得手忙腳亂。
旁邊的天殘老怪一揮手中青竹杖,快如電光石火般躍到戰圈,出手幫助地缺。
這是星宿海兩老怪本來練有合璧招數,但對付宮天撫卻還不須施展出來。只是天殘老怪加入之後,三招不到,宮天撫已由凌厲進攻的局面一變為竭力防守。要知宮天撫一身功力,本就比不上星宿海兩老怪之中任何一人,加上他剛才心中情緒激動太甚,吐了一口鮮血。本身功力已打了折扣,全仗青玉簫的招數變幻無方與及不惜和敵人同歸於盡的決心,才把地缺老怪打得手忙腳亂。
天殘老怪加入之後,無異變成泰山壓卵之勢,宮天撫縱想與敵偕亡,也不中用。
白鳳朱玲好生訝異,定睛瞧著激戰中的三人。此時她心中轉著一個念頭,就是在思忖宮天撫此舉是真是假?他會不會故意這樣來騙取自己的同情和信任?
她緩緩道:“宮天撫,你和他們是真的拼命?抑是騙騙別人?”
她的話字字清晰地傳入宮天撫耳中。宮天撫腦中轟的一聲,忖道:“她已經不信任我了……”
他情緒激動之際,手中招數微微一滯。天殘地缺兩老怪何等厲害,登時乘隙而入。天殘老怪一杖挑開宮天撫的青玉簫,地缺老怪的青竹杖急如掣電,直掃入去。
只見他青竹杖掃擊得快,收得更快,僅僅用杖尖輕點宮天撫胸前一下。
宮天撫哼了一聲,蹬蹬蹬後退了三四步,面色變得更加蒼白。
他的眼光竟不看星宿海兩老怪,卻凝視在朱玲面上,手中的青玉簫迂緩無力地垂下。
朱玲修長的眉毛輕輕一皺,抽出長劍。但這刻她仍然不敢確信宮天撫是不是真的被對方“太陰真力”擊傷內臟。
宮天撫極力忍住胸中翻騰欲出的熱血,他知道那天殘地缺兩老怪乃因自己在瓊瑤公主手下身份特殊,所以不敢當真一杖把自己擊死。僅僅以星宿海獨門太陰真力把自己震成重傷。
目下他只要靜心定慮,調息運功,把內臟受傷溢湧的鮮血導引回去,則此後最多休養一年半載,仍可無事。但如果不能把握這一線生機,則就算最後幸而不死,一身武功卻難以保存。
朱玲美麗的眼中露出懷疑的光芒,緩緩道:“你怎麼啦?當真受傷了麼?”
宮天撫一聽此言,登時激動得不能自制,心中大叫一聲“罷了”,但覺事到如今,除非是死在她面前,才可以使她相信;而到了那時,她就算悲痛後悔,也來不及了!
他這種強烈地要刺傷對方的慾望使他感到一陣快意,就像是孩子們故意弄傷自己以刺傷母親的心一樣。
只見他張口吐出一口鮮血,把身上的衣服都染紅了。
他感到一陣劇烈的昏眩,但他用全身最後的氣力支持住,慘然一笑,道:“現在我可以跟你說話了!”
那天殘地缺兩老怪本應立即出手攻擊朱玲,可是他們卻都知道宮天撫往昔苦戀朱玲之事,也知道宮天撫近來的經過,此刻見他已自毀誓言和這等形狀,兩老怪心頭都一陣茫然,不知不覺退開幾步。
朱玲疾然躍到他身邊,珠淚奪眶而出,道:“啊,你為什麼要這樣呢?”
她接過他的青玉簫,扶他在草地坐下。
宮天撫慘笑一聲,道:“你還懷疑我麼?”
朱玲眼中的淚珠不斷地滴下來,道:“你別這樣說,請你不要這樣說!”
宮天撫望著她,緩緩道:“現在不說,就永遠沒有機會了,你知道我本是個很高傲的人……”
朱玲含笑道:“是的,是的,我知道,你一生都不會向人低頭乞憐,現在請你不要說話,快點運功調息,自療傷勢,我求求你,快點運功吧!”
宮天撫嘆了一聲,道:“太遲了,而且我自毀誓言,也活不下去啦!”
朱玲道:“不管是什麼誓言,你先運功保住一命再說,我答應你一定在你旁邊照料,直到你傷勢復原為止。”
她突然停口,宮天撫道:“你想到石軒中他肯不肯的問題了,是不?”他說出石軒中的名字時,心頭好像被利刃深深刺了一下。
朱玲深怕刺激他,便騙他道:“不,就是在想以前我們一同住過的括蒼山仙音峰很適合你養傷之用。”
宮天撫眼睛一亮,道:“你當真肯陪我留在仙音峰上麼?”
朱玲聽了這話,芳心中紊亂如麻;但面上卻不流露出來,柔聲道:“我當然肯陪你,但是現在最要緊的,還是你趕緊運功遏止傷勢惡化!”
宮天撫想起昔年和朱玲上官蘭在仙音峰住了三年之久,每日都像是在神仙夢境中。因此面上充滿悅愉的光彩,眼中射出勃勃生氣。
朱玲又柔聲道:“若果不是那兩個老怪窺伺在側,我就可以助你行功運氣。”
宮天撫身軀微震,生像從美麗的夢境之中驚醒,他喟嘆一聲,道:“不用了,我已不能活下去啦!”
朱玲吃一驚,忖道:“他若然自願一死,誰也無法挽救他一命。”
只聽宮天撫聲音微弱地道:“我違背了不和你交談一語的誓言,就算我的妻子不加追究,我也沒有面目活下去。你剛才答應陪我在仙音峰上養傷,這句話已教我死也瞑目,現在你趁兩老怪還在發怔之際,趕緊逃命吧!但請相信我吹奏此簫並沒有要引你投入羅網的用意。”
朱玲傷感地道:“你不要再想東想西,快點運功遏住傷勢。”
她本來接著要說“那就可以不死”的話,但她覺得死字太過刺耳驚心,所以沒有說出來。
宮天撫眼神已經黯淡渙散,聲音也變得微弱無力。
他道:“我想借別的女人的力量忘掉你,可是一見到你,就覺得此情難禁……唉,我真是一無用處的人,你趕緊走吧!”
朱玲堅決地道:“不行,我走了之後,他們為了掩飾曾經向你下毒手,勢必立刻把你滅口,並且會毀屍滅跡……”說到這裡,她打個寒噤。
抬目一瞥,只見那兩老怪站在一起,生像在商量目前的局勢。
宮天撫道:“不會,他們決不敢殺我,你快走,我一個人就容易應付他們……”其實他深知朱玲的話沒有說錯,那星宿海兩老怪為了免得多費唇舌向瓊瑤公主解釋,或者怕瓊瑤公主她們不肯相信,勢必立刻弄死自己,同時會想法子毀滅屍體,以免她們從屍身上驗出致死之因乃是獨門“太陰真力”。
朱玲已瞧見那兩老怪齊齊向她望來,跟著天殘老怪發出冷森森的笑聲,首先舉步走來。
她迅速地忖想目下形勢,假使她當真不顧垂死的宮天撫的安危,立刻轉身奔逃,在這黑夜中尚有機會逃得掉。若然要抱起宮天撫一齊逃走的話,那就絕對無法脫身。
她固執地認定宮天撫落得這般悽慘境地,完全是為了她的緣故,早在七八年前她在括蒼山仙音峰出現時,就種下今日的悲劇的種子。
因此,她如今怎能不顧而去,她這樣做了的話,只怕俠心義膽的石軒中也會看不起她。
她轉念之際,天殘地缺兩老怪已分頭迫近,相距不及兩丈。
天殘老怪冷冷道:“朱玲你如果想得到全屍,不如自己動手,免得讓我們兄弟損毀了你的絕世容顏。”
地缺老怪接聲道:“這主意敢情好,但她決不會聽從,她和普通人並無分別,一定要等到受傷被辱之後,才後悔不早點自盡!”
朱玲怔了一下,道:“你們的話不無理由,世上之人誰不貪生怕死。”
天殘老怪冷冷道:“朱玲你近年武功雖有精進,但決非我兄弟對手,而且這一回決逃不掉,何不如聽取我老人的勸告,自行閉穴而死?”
朱玲星眼連眨,方在猶疑不決。突然一條人影從天而降,落在朱玲和天殘老怪之間,朗聲道:“老怪你鬼話連篇,真正可笑。
自古道是善惡到頭終有報,你們兩人多行不義,作惡多端,終必惡貫滿盈,慘遭誅戮,與其等到這等收場,何不現在就自殺而死?”
此人口音清朗,勁力十足,手中一把長劍橫在胸前,正是石軒中嫡傳高徒史思溫,現為崆峒山上清官的玉亭觀主。
他一現身,天殘地缺兩老怪為之一凜,朱玲卻暗暗增添了一層憂慮。
那星宿海兩老卻因這個年輕人出現時絕快的身法及含勁斂氣的語聲,看出他武功非同小可,是以齊齊為之一凜。
白鳳朱玲卻因深知那天殘地缺兩老怪功力奇高,史思溫此來,雖然可以幫助自己多支持一會,但於大局無補,徒然多損失一條性命,故此大感憂慮起來。
史思溫又朗聲一笑,道:“姑念你們年紀老邁,我史思溫讓一讓你們,只要你們之中哪一個能夠在五招之內,衝過我這一關,敝師母才跟衝過的人動手!”
這話可就激得星宿海兩老怪心頭冒火,天殘老怪冷冷道:“你就算從孃胎時練起,到如今能有多大火候,居然敢發此狂言,老夫這就試一試你究竟練有什麼驚世之學!”
他跨前兩步,青竹杖起處,快如閃電般橫掃過去。史思溫仗劍屹立,動也不動。但見那支青竹杖掃到切近之際,突然化為五六道杖影,挾著一陣陰柔之力,掃壓上身。
史思溫早已運功聚力,蓄勢待發,只見他長劍一劃,出手就使出無敵天下“伏魔劍法”的一招“大雲垂”,硬是封蔽住敵杖來路。
天殘老怪面上泛起獰笑,杖上潛運真力,疾向史思溫劍上點去。
他這一杖業已運足獨門太陰真力,純是以柔制剛的手法,若然史思溫功力不敵,這一下不但抵擋不住,還會受到內傷。
史思溫神色絲毫不變,也運足內力迎擊上去。劍杖觸處,竟無半點聲息。
地缺老怪大大一凜,眼珠連轉。白鳳朱玲提著長劍,疾躍上去,凝神伺窺著地缺老怪。她雖是不知其中緣故,但從地缺老怪的態度中,已測知天殘剛才的一杖沒有討了半點便宜。她怎樣也想不出史思溫的功力如何能與天殘老怪匹敵;但目前情勢緊張,無暇讓她多想。
天殘老怪的一杖點在史思溫劍上之時,陡覺對方劍上力道由至剛而變為至柔,毫無聲息地抵住他的一杖,心頭為之一震,暗想這個年輕人怎的已到達身劍合一之境,居然能夠發出劍氣,抵禦自己的太陰真力?
他和地缺老怪心意相通,登時轉念要地缺上來相助,但朱玲見機得早,已躍到地缺對面監視他行動。地缺老怪情知自己一出手,朱玲勢必邀截。假如史思溫當真贏得天殘老怪,那時豈不是更加無法救援?是以地缺老怪不敢輕舉妄動,陰森森地注視著那邊的情勢。
天殘老怪迫敵無功,突然撤回青竹杖,化為抽掃之勢,直取史思溫。
他預料這一杖掃去,史思溫勢必以招數化解,那時就可以覓隙衝過。
史思溫手中長劍奇快地迎擊那根青竹杖,口中喝道:“老怪敢不敢再鬥內力?”
天殘老怪見他好像有心搗亂,空白氣得牙癢癢地,但這一杖如果變化招數,明面上倒像是怕了對方內力深厚而不敢硬碰,不知不覺增加力量,原勢掃去。
劍杖一交,史思溫身形微微一晃,似是功力及不上對方,在這第二下已露出馬腳;但他畢竟穩住陣腳,天殘老怪力追無功,倏又撤回青竹杖,由上而下,斜擊敵人。
史思溫仍然舉劍來架,口中喝道:“星宿海絕藝名不虛傳,但我仍不服氣!”
天殘老怪一聽之下,感到非在內力上與這位崆峒派掌門人一較高下不可。這一杖斜擊落去,把史思溫震得身形晃了兩下。
相持頃刻,天殘老怪收回青竹杖,第四度猛攻。只見青竹杖在史思溫身前劃個圈子,突然由圈中刺去。史思溫雙目如炬,直等到杖尖已點到胸前,才運劍疾架。這一下卻大出天殘老怪意料之外,敢情史思溫劍上劍氣陡然增強許多,硬抵他這一杖之時,身形穩若泰山。這一來他才恍然明白對方剛才竟是故弄玄虛,引誘自己與他硬拼。
只是一時之間,他仍然想不出對方為何要這樣做?雖然他一早說過如若在五招之內,衝得過他,就可以和朱玲動手。可是這不過是片面之詞,他和地缺兩人根本不受這話約束,衝得過固然最好,就算衝不過,照樣可以動手。
此刻兩人劍杖相抵,各自潛運功力進迫。史思溫這一回已運足全力,劍氣大量發出,只見那柄長劍漸漸前移,青竹杖則寸步後退。
要知星宿海兩老怪施展的是太陰真力,純是以柔制剛的路數;此所以史思溫一旦能抵擋得住,力拼之下,就能把兩根純是陰柔力量的青竹杖逼退。
天殘老怪雖然不是輸給對方,卻也感到不好看,立即收回青竹杖。他這種陰柔之力就有這一點好處,可以極快地撤退。但見他乍退又進,青竹杖左抽左掃,招數辛辣異常。
史思溫朗笑一聲,使出師門伏魔劍法,大九式小九式接銜施為,十招之內,反把天殘老怪迫退尋丈。
地缺老怪看來看去,猜不出那玉亭觀主史思溫究竟有多大本事,有時見他劍招一發,功力十足,逼得天殘老怪無法不退;但有時卻是平平淡淡,幾乎抵擋不住天殘青竹杖的一擊。這種奇特的情形,真不知他是故意誘敵?抑是當真功力不勻?
正在轉念之際,只聽丈外傳來一陣劈啪響聲,轉眼一望,只見一道火光直衝雲霄。
地缺老怪心頭一凜,疾忙縱上附近一株大樹樹頂觀看,只見數丈外有一大片樹叢,此時已燃著大部分,是以火光燭天。在這黑夜之際,這等火光可以遠傳十里以外。
他怔得一怔,忖道:“是了,這把火無疑是報警信號,姓史的要把其餘的人招來,故此在現身之前,先佈置好火種。”
鏖戰中的天殘老怪這刻也明白了對方為何起初時一味激他拼鬥內力,敢情是設法拖延時間,好讓火勢大盛,發出警報。
他與地缺兩人心意相通,立時暗暗商量今晚局勢。地缺主張退卻,免得他們援兵趕到,以致數十年威名毀於一旦。但天殘老怪卻顧慮身受重傷的宮天撫,假如他當真死掉,那叫做死無對證,就不怕瓊瑤公主會對他們怎樣了。
史思溫趁對方心意旁鶩之際,突然運足全力,猛攻數劍。把天殘老怪逼退一丈以外。等到天殘老怪連忙收攝心神應敵之時,史思溫業已準備妥當。
劍光杖影之中,只見史思溫陡然左手出伸,圈指一彈。“篤”
的一聲,天殘老怪的青竹杖直盪開去。史思溫右手長劍一招“星垂雲合”,光華疾掠。天殘老怪大吃一驚,急急後退,卻已被史思溫準備好的劍氣襲中前胸,不由得悶哼一聲,曳杖返身就走。地缺老怪刷一聲斜抄而到,掩護天殘退路。
史思溫朗聲笑道:“下次相逢,你們別想逃命……”要知他為人誠樸,口無虛言,這話毫無誇大之意,句句都出自真心。他乃是由於“生死玄關”初通未久,故此劍上力量時強時弱,尚未能得心應手,適才必須先蓄滿勢子,然後突然使出“達摩三式”中的“彈指乾坤”之式,一指彈開對方青竹杖,跟著運足功力,發出一劍;這一劍非同小可,若不是天殘老怪功力極高,換了別人,早就橫屍就地,絕無可能逃得活命。
史思溫雖然沒有立斃老怪於劍下,但那一陣劍氣,已夠天殘老怪受用的了。他大感躊躇滿志,心想如若假以時日,等他劍氣練到收發如意之境,就足可立斃那兩老怪於劍下,是以有最後那麼一句豪語。
天殘地缺兩老怪轉眼間走得無影無蹤,史思溫一轉身,只見朱玲滿面愁容,站在宮天撫身前。
他早先已聽見宮天撫的說話,深覺那宮天撫的痴情實在可憐可憫,他以前本來對宮天撫懷有成見,到此刻已完全冰釋,輕嘆一聲,便走開一旁。
朱玲叫道:“思溫,你過來,他有話跟你說!”
史思溫躍到宮天撫身邊,只見他盤膝趺坐在地上,面色慘白,眼中神光渙散。他問道:“你覺得怎樣?”
宮天撫舉目望望他,道:“你的武功我佩服啦!”
史思溫深感驚訝,道:“你就是要對我說這句話?”
宮天撫緩緩道:“請你轉告令師,說我對他也很佩服。”
朱玲眼淚滴下來,道:“他也很佩服你。”
史思溫見他們完全是一派臨終訣別的情景,想了一想,便道:“師母,小徒有話稟告,不知是否可以稍離片刻?”
朱玲知他為人沉穩機智,言不輕發,便和他一起走開,道:“什麼事?”
史思溫迅速地說了幾句話,朱玲聽得不住點頭。然後她轉身走到宮天撫旁邊。
只見宮天撫業已坐不穩;上身不住地搖擺,看來已是奄奄一息。只不過仗著練過上乘武功,筋骨不同於凡人,所以雖在瀕將氣絕之前,尚有力量支持著不倒下去。
朱玲取出三粒保心丹,塞入宮天撫口中。宮天撫疲倦地望她一眼,緩緩嚥下那三粒具有強心益氣之效的崆峒靈藥。
他奮起餘力,道:“朱玲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但我心脈將斷,就是再服幾粒藥也不中用;但我不忍違拂你的好意,所以吞下…”
說到後來,聲音越發細弱。白鳳朱玲柔聲道:“我這三粒靈丹,不過是要你死得舒服一點”
宮天撫突然又精神一振道:“這就對了。你知道,我實在沒有面目活下去,那天我娶白梅郡主時,曾經當眾發誓此生不再與你說一句話,如有違背,那就是甘心做烏龜王八,我的妻子不但會教我戴綠頭巾,而且相逢之時,她可以隨意唾罵我、侮辱我,試想在這種情形之下,我活得下去麼?”
朱玲聽得一怔,道:“這法子當真陰損,不過……”
他道:“不必討論這件事了,反正我已經活不成!”
朱玲美眸一睜,道:“等一下,你別自己運餘力震斷心脈而死,我有一句十分重要的話問你!”
宮天撫果真想趁自己迴光返照,神智清明之際,趕緊震斷心脈,免得無謂拖延時間。但聽到朱玲說得煞有介事,不覺凝目傾聽。
朱玲道:“我且問你,假如你死了之後,尊夫人仍然履行你的誓言,試問你可死得瞑目?”
宮天撫愣一下,道:“我倒沒有想到這一點……”他沉吟一下,又道:“不過我既是死了,她怎樣幹也與我不相干!”
朱玲道:“那還不是一樣?假如你今晚死掉,她會為你守節終身,倒也值得一死!不然的話,那就值得考慮了,是不是?”
宮天撫搖搖頭道:“這也是沒有法子之事,我只能閉眼不見為淨,況且我就算肯不死,現在也無法挽救!”
他實在不想活下去,只因人生最寶貴的“愛情”和“事業”,他都完全失敗。
史思溫突然躍上來,盤膝坐在他對面,朱玲卻轉到他背後去。
宮天撫訝道:“史思溫你幹什麼?”
史思溫道:“敝師母剛才讓你服下的三粒保心丹,藥力業已行開,目下你的心力遠較早先垂斃之際增強得多,你不信的話,就運氣試一試看!”
宮天撫見他說得慎而重之,不由得試著行功運氣。他原本是內家少見的高手,因此在攝神定慮方面,自然比別人強得多,稍一凝神,就開始行功運氣。
史思溫舉起右手,駢指如戟,猛吸一口真氣,指上運足功力,疾向宮天撫胸前“璇璣”、“紫宮”、“中庭”、“巨闕”及左右“神封”六大要穴虛虛點去,指風銳烈之極,宛如有形之物。
宮天撫陡然感到胸中一陣舒暢,好像是患了重傷風的人,本來鼻子全塞而突然打通,這種快感,難以言說。
史思溫一起手之際,朱玲也出掌抵住宮天撫背上第二十節脊椎骨上的“命門穴”,一股熱流,立即由她玉掌掌心傳人他體內。
史思溫再依樣葫蘆,在他胸前六大要穴上各各凌虛點了一遍。
宮天撫這時但覺不僅是六大穴血流暢通,而且渾身經脈,也震得隱隱有擴張之象。
史思溫向朱玲點點頭,朱玲疾然後退。史思溫雙膝一振,平飛起來,從宮天撫頭上飛過,在空中一轉身,面向著他落下,跌坐在他背後,伸出二指,按在命門穴上,然後依照崑崙山秘傳療傷大法的“運功化氣”訣竅,逼出一股熱流,逆脈上衝“會元”
及“神庭”兩穴。
宮天撫斗然一震,大聲道:“我不想活,你們何必一定要救我?”
朱玲走過來,蹲在他面前,柔聲道:“他現在不惜耗損真元,為你打通全身經脈,你別胡思亂想,更不要開口說話。”
宮天撫凝視住眼前那張豔麗絕世的臉龐,心中情緒大為激盪。
忽然間感到悲從中來,仰天慘笑一聲,道:“我生在世上,究有何用?究有何用?”
史思溫嘆了一聲,收回手指,向朱玲道:“小徒實在無能為力了!”
朱玲驚道:“怎麼?他救不活麼?”
史思溫搖搖頭道:“那也不是,他的性命決無問題,但一身武功,唉,……”
宮天撫呆呆仰視黑暗的長空,這時三人都不說話,耳邊只聽到遠處火勢燃燒之聲。
過了一陣,他漸漸鎮靜下,徐徐起身,平靜地道:“謝謝你們的好意,特別是玉亭觀主你……”他望史思溫一眼之後,移目注視著朱玲,又緩緩道:“我失去武功反而好些,因為我此後不必自以為比別人不同而驕傲,我或許會找個僻靜的地方,埋首隱居,但或許……”或許什麼他沒有說下去,只用一聲嘆息,就結束他的話。
朱玲和史思溫無限憐憫地望著這個高傲的美男子。
史思溫道:“宮先生你的武功只失去一半,並非全部喪失。而且假以時日,仍然可以練回以前的境地!”
朱玲深自咎悔,道:“要不是我當時胡亂責罵你,以致你心情激動,真氣失調,就不會傷在星宿海兩老怪手下啦。”
宮天撫微笑安慰她道:“你無須這樣想,其實也許這樣子對我更好。”
他瞧瞧手中的青玉簫,突然遞給朱玲,道:“這支青玉簫不是凡品,我的武功既然失去大半,已吹不出聲音,就送給你吧。我要走了,希望你們能夠放出消息,說我宮天撫已經死掉。”
朱玲默默接過那支青玉簫,眼看他悄然走開,不久就隱沒在黑暗中。
史思溫道:“真想不到他的下場,竟是這等的悲慘!”朱玲道:“是啊,不過我們以後的結局將會怎樣?誰也不知道,也許比他還要悽慘!”
史思溫駭一跳道:“師母怎的這樣說?”他心中浮起不祥的陰影,感到朱玲無端端說出這種不祥的話,很可能變成讖語。但他趕緊把這個令他害怕的念頭丟開!
他故意用別的話岔開這個話題,道:“那邊河岸有隻小船,正是我們渡江時乘搭的那艘,但船底已破了一個大洞,起初徒兒還以為師母你在上游已經遇險,所以想急急轉回去”
朱玲笑道:“那麼你怎的沒有被騙呢?”
“徒兒後來一看那個破洞是由上而下擊毀的。掌力也很差,決不是師母或星宿海兩老怪所為,再發現岸上有足跡,於是便想到可能是星宿海兩老怪命人故佈疑陣,目的要我們發現後趕回去,也就是說他們乃是在附近,才會誘我們走開,所以我立刻搜到這邊來,不久就瞧見師母你們。那時我才應徹底明白,敢情師母你業已離船上岸;但被他們困在此處林中,他們為了更多的時間守伺你的蹤跡,所以要設法誘開我們。”
他們一面說著,一面離開,走到起火之處,忽見鄭敖、胡猛兩人奔到。大家見面,甚為歡喜。胡猛首先道:“我們打死兩個小子,都是穿綠衣服的!”
鄭敖補充道:“我們遠遠見火光,便急急趕來,那兩個綠衣人是瓊瑤公主的手下,居然敢現身攔阻,我們便不客氣,一人對付一個!”
朱玲道:“你們都分頭找麼?秦重呢。”
魔劍鄭敖面上閃過一抹陰影,沒有做聲,史思溫看在眼裡,卻不說他,道:“他去搜查上游,大概不會到這邊來,也許他找到船隻就徑行渡江搜尋!”
鄭敖道:“我們先回到馬車那裡,他要是還沒有回來,我們就不等他。”
史思溫立即接口道:“好主意,雖然他也許會急一陣;但等他發現我們都走了,就會知道師母必是無恙。我也覺得和外人一同走,有點不舒服!”
朱玲見他們如此主張,就不說話。四個人沿著河邊走去,不久就到了那輛馬車之處。
仙人劍秦重無影無蹤,魔劍鄭敖眉頭一展,便催朱玲上車。
朱玲一面上車,一面道:“其實我們應該稍為等一陣,人家為了我的事而奔走,我們卻來個不辭而別,好像有點不好意思!”
鄭敖兇惡地道:“管他,我們本來沒有請他同行,誰叫他自己願意?”
他一抖繩,馬車疾馳而去。朱玲在車廂內皺眉想了一會,漸漸已對鄭敖的態度有些瞭解。她記得鄭敖開始對她態度不好,乃是由菩提庵她失蹤回來以後開始,而仙人劍秦重一出現,他就好像憋住一肚氣。因此,仙人劍秦重一定是此中關鍵!
但她只能推想到此為止,便再也想不出為何他會因仙人劍秦重而對自己態度不佳。
夜色中大約走了六七里路,鄭敖突然煞住馬車,回頭向朱玲道:“我想來想去,覺得我們這樣一走,當真有點對不起姓秦的,人家到底是為我們出力,是不是?”
史思溫反而怕他變卦,接口道:“沒有關係,以後如果和他碰面,最多道歉一聲……”
魔劍鄭敖固執地道:“話不是這樣說,等到日後碰面,多不好意思啊!”
白鳳朱玲心中大感迷惑,道:“依鄭大叔的意思,我們應該怎麼辦?”
鄭敖道:“目下反正離天亮不久,我們已約好天亮時在河邊那三棵大樹下見面,不如迴轉去等候他,而且我們又不是急於趕去廬山。”
史思溫雖然反對,但鄭敖算是長輩,加之還有師母在場,自是不便多言。
朱玲道:“隨便你,我不是說過今後行止悉由你決定麼?”
她說得這等柔婉,倒教鄭敖怔了一下,心中泛起痛苦,忖道:“假如是小小過失,我鄭敖一定為你隱瞞;可是這件事就算我心中不忍,也是無法。哼,哼,若果石兄要我動手殺死你,我也只好出手。”
他一想起她做下的十惡不赦的醜事,就感到憤恨填膺。剛才因她的柔婉而引起的憐憫之情,登時煙消雲散。
他振起精神,決然道:“我們回去等!”圈轉馬車,復向河邊駛去。
他們在大樹下等候時,史思溫便把朱玲遇險詳情說出,鄭敖聽到宮天撫的悽慘下場,也為之嘆息數聲。突然想道:“看起來她真是個不祥之人,無論哪一個愛上她,這個人必定倒黴,就算是石軒中他也倒黴了許多年,唉,這個女人!”
車廂內忽然傳出一縷簫聲,悽婉之極,大家都不知不覺側耳傾聽。過了一陣,上游處一條人影疾如奔馬般馳來,不久馳到近處,正是那仙人劍秦重。
他走近後也站在一旁,直等到朱玲簫聲停歇,才朗聲讚美。
大家又一起上路,鄭敖一面揮鞭驅車,一面把朱玲碰上星宿海兩老怪之事簡略告訴仙人劍秦重,並且告訴他說,宮天撫已被星宿海兩老怪害死。
談談說說,不覺走了十多里路,已到達一處稱為雙井的市鎮。
這時天色將曙,大家都走得精神奕奕,沒有人想停下休息。
但鄭敖卻堅持在此地歇上一陣,眾人拗他不過,便在鎮上找家客店。
他不久就獨自出去,直到中午時分,才回到客店來;這時他已是酒氣撲人,雙眼朦朧。史思溫和朱玲架著他回到自己的房間,仙人劍秦重也來了。
魔劍鄭敖粗豪地大笑道:“我可沒有醉,你們別這樣好麼?”
朱玲長眉輕皺,道:“大凡喝酒之人,定然堅說自己不醉。”
秦重插口道:“他最少有了七八分醉意,我真奇怪他到何處吃這麼多的酒?”
原來鄭敖酒量頗大,加之身懷武功,當真不易醉倒;目下他這種情形,估計最少也喝了一兩壇之多。
鄭敖醉眼一睜,道:“孩子……我告訴你……”他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然後含含糊糊地道:“那叫做酒不醉人人自醉,哈……哈……妙極了。”
仙人劍秦重接口道:“你見到什麼妙事?”
鄭敖大聲笑道:“女人,醇酒……我告訴你們一個大秘密,但別讓石夫人聽到。”
朱玲連忙退出去,回到自己房間。
鄭敖繼續向仙人劍秦重道:“孩子,你可知道天下最出色的歌舞哪兒可以看到?哼,哼,我不說的話,你一輩子也別想知道。”
仙人劍秦重笑道:“你剛才去觀賞了歌舞,才會喝這麼多的酒,是不是?”
魔劍鄭敖搖搖晃晃地退回去,跌在床上,喃喃道:“她們的衣服都變了大蝴蝶,一件一件飛掉,哈,哈!真精彩。”
“再來一次”他突然大聲喊叫,跟著翻個身,鼾聲大作。
仙人劍秦重微微一笑,向史思溫道:“他敢情去看伎女歌舞;老實說,我可未曾見識過脫掉衣服的歌舞,那一定十分刺激!”
史思溫乃是玄門中人,自然不肯談論這種猥褻之事,口中含糊地應一聲,道:“我得設法替他解酒,不然的話,只怕睡到晚上還未醒轉!”
秦重如有所思,歇一下才道:“他練過武功的人,就算醉倒,最多兩三時辰就可回醒,你不用胡亂找東西給他吃”
史思溫道:“那就好了。”說時,轉身向房門走去。
仙人劍秦重趁他一轉身之際,突然隔空駢指向床上點去。然後和史思溫一道走出房門,耳中但聽鄭敖的鼾聲更加響亮,嘴角微微泛起一絲笑容。
那鄭敖一直睡到下午還未醒轉,朱玲等人見他睡得極為酣甜,不忍把他叫醒,便任他大睡。
傍晚之際,仙人劍秦重獨自出去,過了一陣,朱玲和史思溫、胡猛一同去外面吃飯,剛離開客房,仙人劍秦重就出現在鄭敖房中。
等到朱玲等吃完飯回來,只見鄭敖已經起身。鄭敖向朱玲等連連抱歉,因為他這一覺可就把一日光陰都耽擱在此鎮上,現在得等到明晨才能動身。
這本是小事情,說說也就算了。
那仙人劍秦重直到天亮才回來,不久,眾人就動身上路。第四日已過了漢口、武昌等地,中午時分在一處鎮甸打尖。
那飯館生意不惡,桌子擺得麻麻密密。在他們的鄰桌是個走江湖的郎中,他把守著“專醫疑難雜症”的招牌壓在藥箱上,獨自吃喝。
史思溫非常注意地瞧他幾眼,但沒有說什麼話。等到大家都吃喝完了,史思溫無意中又向那郎中望一眼,恰好和他的目光相觸,那人點點頭,悄悄作個要他出去說話的手勢。
史思溫眨眨眼睛,起身道:“對不起,我去一去就來”
他走出飯館,那個走方郎中隨後就跟了出來。史思溫和他走到一邊,史思溫眼睛一睜,威光四射,注視著那個走方郎中。
他為人淳樸忠厚,偶然發威,更有震懾人心之效。那走方郎中愣一下,似是想不到對方突然會露出這等威猛的神情。
史思溫緩緩道:“你可是有話說?”他說得雖是緩慢,但字字有力。
那走方郎中怔了一陣,才恢復常態。他神秘地笑一下,道:“你們幾位都有大禍臨頭,在下言不輕發,幸勿以江湖口吻來看在下。”
史思溫哼一聲,道:“我輩行走江湖之上,日日都在危險之中,你這話可唬不住我!”
那走方郎中道:“在下再說一句,請你仔細想一想,然後你愛不愛聽下去,那就任從尊便!”
史思溫見他說得滿有把握,便頷首道:“你就說出來聽聽!”
那走方郎中道:“你們一共五個人,卻有一個人不在我要說的人範圍以內!”
史思溫果然觸發好奇之心,道:“是哪一個?”
那走方郎中笑道:“在下把此人名字說出之後,你每問一句,就要付一次談話費用,那人就是……”
那走方郎中沉吟一下,沒有立刻說出那人名字。
史思溫心中甚急,不知不覺伸手抓住他的臂膀,道:“那人是誰?你儘管說出來,我自然會重重酬謝你,決不食言。”
那走方郎中如何禁得住史思溫的手勁,只見他登時齜牙咧嘴,雙眉大皺。
他連聲道:“我說,我說,您老先放開手,不然我這條手臂就得報廢啦。”
史思溫這時才發覺自己情急得可笑,連忙鬆開手,心中忖道:“假如這廝只不過是危言聳聽,目的在騙我幾個錢用用;那時損失幾個錢事小,但傳了出去,被武林朋友笑話事大。”
想到這裡,便故意淡淡一笑,道:“我只是要試一試你是不是武林同道而已,你知道我可不能多所耽擱,有話快說!”
那走方郎中道:“在你們幾位之中,有一個相貌英俊,唇紅齒白的人,不知姓甚名誰?”
史思溫登時為之心頭一動,忖道:“他一開口就牽扯到仙人劍秦重頭上,聽起來有點道理。”
當下答道:“那一位姓秦名重,本來和我們不是一路。”
他停歇一下,眼中再次射出懾人威光,道:“剛才你要說之人,可就是他?”
走方郎中詭秘地笑一下,道:“不錯,我說的正是此人。”
史思溫眉頭一皺,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其餘的人都將有極大災禍,只有他沒事?”
走方郎中道:“你們諸位誠然因他帶來了大禍;但那位姓秦的朋友卻並非安然無事!”
史思溫道:“這話怎說?我實在不懂!”
走方郎中伸手道:“假如您老覺得在下的話有點道理,請先付酬金!”
史思溫探手入囊,取出二兩銀子,放在他攤得大大的掌心中。
然後他問道:“是什麼災禍?”
走方郎中瞧一瞧手中銀子,懶懶道:“是一種比死還要令人恐怖的大禍。”
史思溫聰明得很,道:“二兩銀子只值得這一句話麼?你究竟要多少才滿足?”
那走方郎中露出貪婪的笑容:“那很難說?看你付多少錢,我能做多少事!”
史思溫取出一塊金子,放在他掌心,問道:“這件災禍將在什麼時候發生?”
走方郎中思索了一陣,道:“這很難說,快則數日之內遲則一年半載也未可料!”
史思溫面色一沉,其寒如冰,冷冷道:“你不覺得這話有訛詐之意麼?”
走方郎中似是極有把握,神色絲毫不變,緩緩道:“表面上聽起來有此意味,但你如瞭解內容,就不會這樣想法了!”
史思溫不耐道:“究竟是什麼災禍?”
走方郎中看一看那塊金子,然後道:“是一種異乎尋常的疾病!”
史思溫聽了,不禁仰天冷笑一聲,腦中極快地忖道:“他說是一種異乎尋常的疾病,不用說一定是‘毒藥’所致的了!幾天以前在襄陽城中,我聽鄭師叔說去拜訪過惡扁鵲王正方,當時我觸動靈機,想起鄭師叔突然對仙人劍秦重有說有笑,似乎包藏禍心,可能有暗殺秦重的企圖。而那惡扁鵲王正方乃是昔年黑道中的神醫,擅識天下各種毒物。也許鄭師叔去向他取了一些毒藥,準備毒死那仙人劍秦重。於是我立刻去拜訪惡扁鵲王正方,說出自己來歷,詐作說久仰他的大名,這次路過此地,特意地探望他,並且向他請教一些毒藥上的學問,以增廣見識。想不到那惡扁鵲王正方甚是崇敬師父,所以和我談了許久,詳盡地指點各種毒藥的特徵和預防之法。臨走時他還送我三顆白色的丹藥,說是那丹藥乃千辛萬苦煉了許多年才成功的救命靈丹,能解千般毒性,只有幾種劇毒發作得快,來不及救活,屬於例外。但若然事先服下此丹,藥性可以留存在體內達一旬之久,在這十日之內,當真是百毒不侵。我多謝之後,裝出不經意地問他本人有沒有配製過毒性劇烈得來不及救治的藥物,他回答說是沒有;因此我這幾日甚是放心,假如鄭師叔當真下毒暗殺仙人劍秦重的話,只要露出跡象,我就用那解毒靈丹救他,而沒有預先給秦重服下那靈藥。”
這些經過說起來嚕囌,但在他腦海之中,卻不過是剎那間便自閃過。
他仰面向天,又冷笑一聲,道:“你的話當真有點道理。不過,假如我認為值不了那麼多的價錢,你休想揚長而去!”
那走方郎中怔一下,道:“您老這話是什麼意思?在下不大明白!”
史思溫道:“不明白也無妨,我自會公平地估量你的話的價值!”
他又從囊中取出一塊金子,跟上一塊一樣;也是一兩餘重,放在對方手心中。然後問道:“我要知道較有分量的內容,還有你剛才說我們固然有災禍,而秦重也不能安然無事,這話怎說?”
走方郎中道:“這一點麼?那就是說姓秦的本人已經罹上疾病,若然你們諸位運氣好的話,也許來得及躲開,但能與不能,那就要看你們的運氣?”
史思溫皺眉道:“到底是什麼疾病?”
那走方郎中看看手掌中的金子,微微一笑,道:“我說出來時,你老就知道金銀沒有白花了!”
史思溫知他乃是嫌少之意,心想究竟怎麼回事值得這等高價?一賭氣把囊中尚餘的三塊金子都取出來,放在他手中。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20:48
第四十七章 天刑絕症
那走方郎中發出諂媚的笑聲,道:“在下現在說出內情,那位姓秦的患有大麻瘋……”
史思溫當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什麼?你再說一遍?”
“大麻瘋!”他一字一字地說,“這可是絕症,無法可治!”
史思溫微微戰慄一下,道:“你如何瞧得出來的?”
走方郎中道:“在下乾的這一行,又比普通的大夫不同。平常講究的是‘望、聞、問、切’四字,但我們這一行卻最注意前面的兩個字,就是望、聞二字。只因我們行走江湖之上,必須一眼望去,就瞧得出別人的暗病隱疾,人家才會信服。”
他說了一大堆閒話史思溫大感心煩,但仍然耐心聽下去。
走方郎中又道:“譬如那姓秦的,他的外貌,在各位外行的人看上去,毫無異狀,但在下一看,他面上隱隱露出紅雲,雙手見風處的皮膚顏色與常人不同。此外印堂氣色晦暗,講話時口部肌肉都與常人不同!這些都是百折不移的鐵證!”
史思溫眉頭一皺,道:“你這話可是當真?”
走方郎中道:“千真萬確,少則數日,多則一年半載,他就會發作,那時任何人一看,都可以知道是大麻瘋了!”
史思溫想了一陣,忽然微笑道:“此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走方郎中諂笑道:“在下知道幾位都不是普通的人,焉敢騙你老的錢財,老實說這個秘密在下已經十分克己,只索回多少代價!”
史思溫道:“大麻瘋如何會得到的?”
走方郎中道:“此症多是傳染得來,因無法可治,故此又稱為‘天刑病’。通常最易傳染的機會是與麻瘋患者交接,或由男傳與女,或由女傳與男。但像你們諸位這等同住同食,是否已受此症侵害,則尚不得而知!”
史思溫駁詰道:“你說一眼望去,就要能夠瞧出隱疾,為何我們就看不出來?”
走方郎中怔一下,道:“話不是這樣說,假如染上這等惡疾的時日太短,就是華陀重生,也無法瞧得出來。”
史思溫想想也有道理,便放過這個問題,緩緩道:“現在我還得請問一句,假如你只是藉詞斂詐錢財,那就怎樣說?”
走方郎中道:“在下決不會做出這等卑鄙下流之事,不過你老的話我可不大明白。”
史思溫笑道:“這一點很顯明,我們有事情要到別處去,別說一年半載之後,就算是三五日之後,我們也無處找你!”
走方郎中道:“你老不用找我,在下雖是以醫術維持生計,但這等天刑症卻不會醫治。”
史思溫微笑道:“我的話說出來有點不好意思,但目下非說不可!那就是我並非找你療治疾病,而是數日之後才發覺上了你的當,我如何還有面目見人?更別說一年半載之後才知道上當了……”
走方郎中惱道:“說來說去你都不信,那麼莫非我把這秘密免費送給你麼?”
史思溫道:“當然這也不行,此所以我深覺為難!你知道我的疑慮也不是無中生有,只因江湖上人心險詐,所謂逢人只說三分話,既然話也不可亂說,錢財更不可輕易付人,是也不是?”
走方郎中道:“你除非恃強把這些金銀奪走,不然的話,我決不退還!”
史思溫見他一手把囊壓住,心中感到過意不過,道:“你雖是為了賺幾個錢,但對我們來說,仍然存有好心,我這樣懷疑你實在很抱歉,但是我也是情不得已之舉,因為你又不能一直跟著我們”
走方郎中突然道:“你們都是武林中人,是不是?”
史思溫點頭道:“不錯,我們都是習武之人!”
“那就好辦了,假使你有法子和那姓秦的鬥到精疲力盡,然後……”
史思溫舉起手掌,止住他的說話,接口道:“假如你是說送我一點藥物,到時給他服下,就可以把麻瘋徵象發作出來,哼,哼,我可不會上這個當!”
那走方郎中笑道:“你老別淨是疑心我,不是拿藥給他吃,而是預備好一些冷水,你們大家都喝,哪怕只喝一口,如果有病的話,立刻就會感到渾身痕癢,過兩個時辰之後,面上就會浮起紅雲。”
史思溫眼睛一睜,道:“這法子敢情真好,但讓我想想看……”
他沉吟一下,自言自語道:“目下未能斷定真假之際,我不能貿然向別人說出,因此這一切只能由我獨自安排,唔……也許可以請師母幫幫忙,但事先也不能讓她曉得。……”
走方郎中在一旁等候,毫無急於離開之意,這一來又使史思溫對他的話多信幾分。
他沉重地想道:“那大麻瘋可不是鬧著玩的,任是武功再高強之人,也無法防禦,秦重如果真的患上大麻瘋,那就必須設法與他分手,假如狠心一點,為了別人的安全,我們應該把他殺死,退一步說,也得把他的武功廢掉,把他幽禁起來,才不會傳染到別人。否則他那一身武功,如果得知自己患上絕症,以他的為人,可能會發狂亂幹,鬧得天下大亂……且慢,目下當急之務,卻是關於如何證明他當真患了大麻瘋之事,就算照那郎中的話去做,也得等候適當的時機才行……”
他一轉眼,只見對方正注視著自己,於是道:“你貴姓啊?”
走方郎中道:“敝姓陳……”他跟著便請教史思溫,史思溫教他稱呼自己做玉亭觀主就行。那走方郎中露出詫異之色,道:“你老敢情是玄門之士,但相貌上卻看不出來,依相法來說,你老豐頤廣頰,主福澤綿厚,富而多子。但是觀主既然是道家修真之士,則世俗的功名利祿和妻妾兒女都得完全拋卻,與相法俱不符合,當真教人惶惑。”
史思溫笑一笑,道:“相法這東西到底不大靠得住,我勸你自家還是別相信的好!現在我已想出一個解決之法,那就是陳先生你目下立刻趕到前一站的鄂城等我,你投宿時可在店門右邊用指甲劃個交叉記號,我就會知道你投宿在那個店中。最多在兩日之內,我自會找到你。假如他當真如你所說,染有這等六親棄絕的惡疾,我見到你時另行送你重禮,但假如完全不對的話,你卻是自找苦吃了。”
那走方郎中堅決地道:“我自問這雙眼決不會看錯,咱們一言為定!”
史思溫頷首道:“就是這樣決定!……”話聲中驀地伸手點在他胸前。出手雖是奇快,但指頭碰到他胸口時,卻十分輕柔。
他道:“我以獨門點穴手法,已制住你一處穴道,假如三日以內得不到我的解救,則雖是不會送命,但以後的日子,將會痛苦無窮。我希望你相信我的話,否則你將要終身後悔。”
走方郎中道:“沒關係,我在鄂城等候觀主就是。”
史思溫點點頭,轉身回到飯館中,放目一瞥,只見朱玲坐在仙人劍秦重右邊,胡猛坐在他左邊。他們正在談笑,氣氛頗為融洽。
他真害怕師母及胡猛在不知不覺中被他傳染上惡疾,但目下又不能提出警告,心中異常不安。
朱玲見他進來,便盈盈笑道:“你去了這麼久,我們有點等得不耐煩啦!幸虧鄭大叔興致忽到,出了許多謎語教我們猜,才沒有出去找你哩!”
史思溫暗自苦笑,但面上卻不敢露出神色,口中應道:“真對不起,我肚子好像有點不舒服,所以去了很久,現在可要動身麼?”
眾人紛紛離座,胡猛無意中碰了仙人劍秦重一下,史思溫登時面色大變。
朱玲心細如髮,注意到他面色不對,便柔聲向他道:“假如你感到不舒服,那麼我們就找個地方歇歇,反正我們不急於趕路。”
史思溫籲口氣,道:“徒兒當真有點不適,但暫時還不要緊,謝謝師母關懷。”
大家出了飯館,魔劍鄭敖道:“我記得前面還有一個較大的鎮,在鎮外裡許處有座道觀,甚是清靜幽美,假如想休息的話不如到那邊去,反正只有個把時辰的路程!”
朱玲望望史思溫,道:“你覺得怎樣,沒有妨礙麼?”
史思溫心想如若那道觀清靜的話,也許可以較量武功,當下答應了。
朱玲要他到車廂內坐,他欣然答應了,只因他也正好要找個機會和朱玲密談。
車廂內雖是擠了一點,但朱玲和史思溫乃是師徒的關係,不須過於避嫌。
馬車走動之後,史思溫突然低聲向朱玲道:“師母,我有個不情之求,希望師母能夠答應!”
朱玲訝道:“你說吧,我辦得到的話,當然會應允的!”
史思溫深深思索一下,徐徐道:“我請求你在這兩日之內,完全聽從我的話,但不要詢問原因,也不要和別人討論此事!”
朱玲疑惑地眨眨眼睛,面上忽然露出淘氣的笑容,道:“怎麼啦!你可是想作弄誰?我一向以為你很老實呢!”
史思溫沉重地道:“徒兒實在逼不得已,才請師母幫忙,請師母先答應我,好不好?”
朱玲見他不似玩笑,便道:“可以,這兩日我聽你的命令,又不詢問原因就是了!”
史思溫道:“謝謝師母,日後徒兒自會解釋一切!這兩日之內,假如徒兒請你帶一桶水,諸如此類的事情,師母千萬要辦得到!”
“這個沒有問題……”
史思溫想了一陣,道:“從現在開始,凡是仙人劍秦重碰過的東西,你千萬別再碰,也不要和他靠得太近……”
朱玲眉頭一皺,正要問他這是什麼意思,但隨即想起諾言,只好又忍住了問話。
史思溫又說:“我出任何主意之時,師母你要盡力支持,務必使我的主意成功。”
她幾乎要問他這是什麼用意,話到口邊,卻又忍了回去。
“然則你身上並非感到不舒服了,是不是?”
史思溫點點頭,突然見到仙人劍秦重躍上車轅,和魔劍鄭敖並肩而坐,不由得面色一變。再細看時,只見馬車每一顛動,秦重和鄭敖兩人的肩頭就互相輕碰。這情形更加使他感到極度不安。
但他感到束手無策,想來想去,便低聲道:“師母,我想要秦重不坐在前面,可有什麼法子?”
朱玲眸子一轉,道:“這個並不困難……”她隨即揚聲叫喚秦重,秦重果然躍下地,貼近在車廂邊與車子一道走,朱玲找些話跟他瞎聊,於是秦重不再到前面去坐。
史思溫瞑目尋思,車行好久之後,他忽然睜開眼睛,從窗子望出去,恰好和仙人劍秦重的眼光相觸。
秦重道:“你覺得怎樣啦?”
史思溫道:“謝謝你,我已經完全沒事!對了,我想向你請問一事,假如言語中有開罪之處,請你千萬原諒!”
秦重傲然一笑,道:“你儘管問吧!”
史思溫道:“你這次從海外學成劍術歸來,為何至今尚不讓碧螺島主於叔初知道?”
秦重道:“我的回答如有開罪之處,你也要原諒!那就是昔年我曾經立誓,說是在未曾贏得石軒中之前,決不返師門!”
史思溫道:“好一個悲壯的誓言”
秦重傲然道:“不敢,不敢,但我認為重返師門之日,為期不遠了!”
史思溫道:“你的劍法恰好是敝派秘傳心法的剋星,也許沒有絲毫誇大……”
朱玲聽了他們的對答,深深以史思溫這等謙虛為異,只因史思溫為人雖是淳樸忠厚,但如果涉及師門之事,他就會變得傲骨崚嶒,一點也不肯示弱!
本來史思溫不知道秦重的過去,還是前天晚上朱玲告訴他們的。
史思溫又問道:“尊夫人本也是一時高手,為何此次竟不見與你同行?”
仙人劍秦重道:“她還留在海外,沒有返回中原”
史思溫哦了一聲,又迅速地接著問道:“前幾天的晚上,你去了一夜沒有返店,是不是去看伎女歌舞?我是說鄭師叔酒醉的那一晚!”
秦重感得十分訝異,只因這等狎邪之行,他就算要詢問自己,也不該當著他師母朱玲面前談論。不過他覺得無須隱瞞,便點點頭,道:“不錯,那真是世上最美妙最刺激的歌舞,以致我流連忘返。鄭兄果真沒有吹牛……”
史思溫緊接著問道:“你看完歌舞之後,就找個妓女相陪,直到翌晨是不是?”
秦重聽他居然談到這個問題,更感訝異。目光一掃,只見那豔麗如花的朱玲,好像有點尷尬,但又無法躲開,那種表情甚是動人。
他心中浮起一陣快感,答道:“正是這樣,你可是想譴責我狎妓之不當麼?”
史思溫淡淡一笑,道:“難道這竟是天經地義之事麼?”
秦重道:“你年紀還輕,又未曾娶妻,自然不會明白。要知一個步人中年的人,可不比少年之時,隔上一段日子,總得發洩一下……”他的目光落在朱玲面上,微笑道:“不信的話,日後問問石軒中就曉得啦!”
他因朱玲的躊躇不安而泛起快感,此時故意說些更露骨的話。
朱玲果真更形不安,秦重看在眼內,不覺朗聲大笑起來!
要知朱玲她雖是時常涉足江湖的人,但從來沒有男人在她面前談論到有關性慾的問題,以那時候的風氣來說,他們這種對話已經十分淫猥,任何婦人聽了都非得掩耳逃開不可!她雖然沒有這樣做,可是芳心之不安,當真是無法掩飾。
史思溫滿意地嗯了一聲,過了一陣,秦重已因鄭敖大聲叫喚而加快速度,與他說話。
史思溫急速地道:“師母,請你主張在前面的道觀停留一兩日,假如見到我點頭示意的話!”
朱玲道:“好吧,但為什麼呢?”話一出口,連忙又道:“啊,我自家也忘了諾言,居然問你緣故啦,那麼就是這樣吧!”
史思溫道:“還有一點,就是我們到僻靜之地印證劍術時,假如你見到我打不過他,千萬要設法命鄭師叔和胡師叔也出手,甚至你也要出手,一來我想大家合力把他累得精疲力盡,二來卻怕鄭師叔、胡師叔一時失手,把他誤傷,所以師母你參加的話,必須要兩面兼顧。一是累垮秦重,二是保護他生命!”
朱玲皺眉道:“我真不懂你有什麼意圖,每一種安排都是毫無道理可說!”
史思溫道:“師母不是答應過我的麼?”
朱玲道:“是呀,如果不是已經答應了你,我不把你逼出道理才怪哩!”
史思溫笑一笑,道:“剛才小徒和秦重說的一番話,以後師母就會曉得內中自有道理。對了,等到我們幾個人都交起手來,務必把大家都打得筋疲力竭,連師母你自己在內……”
朱玲搖搖頭,道:“你今日變得太古怪啦,若不是我素知你的為人,當真要好好開導你!”
史思溫也不辯論,又道:“我們出發動身之前,師母你記得大聲吩咐我帶一桶冷水去,準備解渴,等到我們都筋疲力竭之時,你必須一力堅持人人都要喝幾口冷水,越多越好……”
朱玲眼睛眨了幾下,突然伸出玉手,按在史思溫額角之上。
史思溫詫道:“師母你可是想出手懲罰我?”
朱玲道:“不,我瞧瞧你是不是發高燒,故此胡言亂語!”
史思溫苦笑一下道:“師母你一定感到徒兒的舉動神經兮兮的了?”
朱玲道:“這個自然,假如我感到你很正常的話,那麼我也無疑不是正常的人了!”
史思溫道:“最後請求師母的一點,就是這件事做過之後,不論有沒有令你滿意的結論,也請你不要向別人談論,師父自然例外,而遲些日子徒兒自會把一切解釋清楚。當然最妙是‘事實’就能夠解答師母心中的疑問!”
朱玲道:“我也希望事實能夠解我疑惑……”
不久,馬車突然緩慢下來,史思溫躍出車廂,放目一瞥,只見數里之外有座市鎮,大道的左邊過去一段路,隱隱見有廟觀的樓尖閣突出樹林之上。
魔劍鄭敖指著左邊道:“那裡就是凌霄觀了,觀中地方又大又清淨,假如我們要歇息一下,最好到凌霄觀去。”
史思溫大聲道:“剛才我有點不適之感,但現在已經好啦,我看不必休息了吧!”
白風朱玲大聲道:“不,我們還是到凌霄觀歇上一陣,反正我們時日尚多,大可從容徐行……”
魔劍鄭敖皮鞭一揮,驅車折向左邊的林徑。仙人劍秦重、史思溫、胡猛等三人在車後魚貫跟著。
不一會已到了凌霄觀大門前,但見此觀雖是寬敞恢宏,但門庭已微有年久失修的光景。
他們進去之後,鄭敖出手豪闊,捐了許多香油錢,因此觀中道人們十分殷勤款待。
用過齋膳之後,朱玲提議到觀後散散步,瞧瞧四周景物,大家都表示同意,一齊離開道觀,向後面荒僻之地走去。
他們穿過密林野徑,忽見前面有塊曠地,史思溫暗中向朱玲點點頭。朱玲便命胡猛回去提一桶乾淨的冷水來。
史思溫首先提起瑤臺之會,說那瓊瑤公主業已網羅了極多武林高手,勢力強大,這次廬山瑤臺之會,恐怕許多不服她的人,會遭遇不幸。
仙人劍秦重第一個表示不服氣,道:“瓊瑤公主雖是手下能人眾多,但和她敵對的人有鬼母及家師等人,加上石軒中和我們,哼,哼,就算星宿海兩老怪替她賣死力,也不見得於事有補!”
魔劍鄭敖粗聲道:“以我的看法,瓊瑤公主只怕石大俠一個人,除了他以外,再沒有任何人會被她放在心上……”
仙人劍秦重傲笑一聲,道:“那也不見得,玄陰教主鬼母及家師兩人一旦在瑤臺出現,瓊瑤公主非為之失色不可!相信到時他們見到我出手的話,驚駭之情決不比石軒中出手時為輕!”
魔劍鄭敖縱聲大笑,道:“我們雖是朋友,但真理還是真理,石大俠劍術武功,深不可測,你的劍法雖是詭異高強,但比起石大俠壓倒武林的崆峒劍術,恐怕還差得遠”
仙人劍秦重冷笑道:“你知道什麼,目下石軒中心裡必是將我當作最難對付的敵手……”
史思溫肅容道:“那也不見得,若論目前,家師大可以命我對付你就行了!”
仙人劍秦重仰天大笑道:“你怎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崆峒山那幾手劍法,碰上我仙人劍秦重,就一點也施展不開,你不信的話,可以當場一試!”
朱玲插嘴道:“思溫你可以乘這良機,見識一下海外秘傳劍術。不過你們如果動手,都得先答允我一事,那就是雙方都是點到為止,今日決不許有流血之事發生,秦重你可答應?”
仙人劍秦重大感歡欣,只因朱玲這等說話,分明她也認為他的劍法武功,足可擊敗史思溫,所以預先求情。
當下頷首道:“很好,我們一言為定!”
兩個人各各抽出長劍,朱玲也把自己的長劍亮出,捏在手中。
秦重有點輕視史思溫,是以一出手,並不施展全力便進攻過去。
史思溫隨手數劍,已把他攻勢化解。
秦重心頭一凜,忖道:“這廝功力之強,當真出乎我意料之外,今日之戰,可大意不得……”
心念一動,便使出海外浮沙門劍法,數招之後,但見他的劍勢宛如漫天風雨,卷罩住史思溫的身形。
史思溫這刻才深感自己師門劍法被對方克得有力難施的滋味真不好受,每一出手,都令他浮起飛蛾投火那種味道。
因此十餘招之後,他就把伏魔劍法中大九式小九式一共十八招拆開,顛倒次序施展。
可是數招之後,又發覺此法仍然不利,只因每一劍發出之際,威力都比平常時要減退三分之多。
魔劍鄭敖大驚失色,原來不但看出秦重的劍法完全剋制住史思溫的劍路,同時他劍上的功力,比之當日他在石谷洞內和他較量之時,高出許多倍。
這刻他才明白為何朱玲一開始時亮出長劍,敢情是預備緊急援救之意。當下也把白虹劍亮出來,但見劍氣森森,映著他那張陰嚴的面色,登時顯得氣氛十分緊張。
史思溫目下已今非昔比,一身武學,淵博已極,此時一感到形勢不妙,立時改用“天玄秘篆”中學得來各家派的絕招應付,不一會就沒有開始時那種艱難。不過他的內力顯然遜於仙人劍秦重不少,是以目前全仗招數妙絕,暫時支持。
魔劍鄭敖心中大急,唯恐史思溫措手不及,傷在對方劍下,因此逐漸移近去,大有出手之意!
朱玲嬌聲喝道:“鄭大叔不可插手!”
鄭敖冷哼一聲,道:“我如若不出手,思溫傷在他的劍下,你便怎樣?”
朱玲本意是想教史思溫先和秦重狠幹一場,然後才由鄭敖接替,那時因秦重體力已消耗得差不多,鄭敖就足可以和他硬拼,但鄭敖這麼一說,她便感到難以接口,氣得她鼻子一皺,道:“你愛出手就出手,我可不管!”
仙人劍秦重試出史思溫功力有限,傲氣大發,叫道:“鄭敖你也過來試一試我長劍的滋味!”
鄭敖哼了一聲,疾撲過去,白虹劍疾如風雨般急攻不休。
仙人劍秦重長笑一聲,劍勢一變,宛如波翻浪湧,把魔劍鄭敖也卷在劍光之中。
打了一陣,胡猛挽著一桶水奔到。他一見秦重的劍圈分佈得極廣,把史思溫和鄭敖都籠罩在其中,不覺急得大吼一聲,順手把水桶扔掉,疾衝上去,舉拳隔空猛擊秦重。
朱玲心中叫聲“糟了”,縱到水桶旁邊,只見桶中之水已溢出大半,不過幸而還有小半桶,桶內的瓷碗仍然無恙,便把水桶提起,放在一旁。
那邊史思溫、鄭敖及胡猛三人合力進攻仙人劍秦重,仍然不見得佔到上風。
朱玲瞧來瞧去,也沒有見到史思溫發揮威力,完全沒有像當晚對付天殘老怪之時那樣不時有功力奇高的招數出現。
她看了一陣,漸覺憂慮起來,只因那胡猛右手的“伏魔十一式”,乃是石軒中從師門劍法中變化出來,傳授與他。往昔動手之際,這一路拳法當真是八面威風,無人能敵。但此刻被秦重的劍法剋制,不但威力難施,而且屢呈險象。
至於史、鄭兩人,則尚可自保,暫時還不會出岔。她想來想去,感到這等打法,別說想教仙人劍秦重筋疲力盡,只怕再過一些時候,史、鄭、胡等三人之中,會有一兩個傷在對方劍下。
他們又拼了十餘招,仙人劍秦重劍勢越來越顯威力,詭異處比魔劍鄭敖的劍法還要詭異,辛辣處比史思溫的劍法更見辛辣。
加之胡猛拳力雖猛,但對秦重不發生作用。直把史、鄭、胡三人打得團團亂轉,守多於攻。
白鳳朱玲嬌聲道:“海外劍法名不虛傳,我也試一試這路劍法的威力。”
人隨聲起,化為一道白光,疾然加入戰圈。
仙人劍秦重傲聲一笑,道:“今日索性教你們見識見識……”
話聲中已盡出全力,劍光暴盛,又把白鳳朱玲圈入劍光之內。
朱玲一身武功非同小可,近年更有精進。而她的劍法傳自鬼母冷婀,別有奧妙之處,特別是身法飄忽神速,劍出如電。是以她一加入,儘管仙人劍秦重已將全身功力施展出來,也無法佔得半分上風。
史思溫始終施展“天玄秘篆”各家派的名招絕學,嚴密地護住全身,他一直打得平平淡淡,竟無絲毫驚人之處。但值得奇怪的是他開始時以一敵一,仍然支持得住,打得現在以四敵一,他也是那個樣子。
仙人劍秦重卻感到史思溫宛如無法攻破的堅固城堡,但也沒有大的威脅,因此他漸漸不大注意史思溫,將大部分力量轉移去對付鄭敖及朱玲。
酣戰了二十餘招,秦重已感到今日之戰,無法佔取上風,最多打個平手。只因那魔劍鄭敖和白鳳朱玲一身劍術造詣,在當今武林之中,已列入一流高手之內。誰能接得住他們聯手合力的攻勢,已經足以震驚江湖,何況還有史思溫和胡猛兩人?
他一轉念間,心中已升起惡毒之計,那就是先行設法重創胡猛,只因胡猛乃是四人之中最易攻破的一環,等到得手之際,他們勢必分散心神,那時就可以穩操勝券,說不定還可以伺隙重傷鄭敖。
他考慮之際,已感到這等打法太過吃力,如不及早實行,只怕再過不久,就變成有心無力的局面。
史思溫沉穩如常,暗暗密切注意對方,忽見他眼珠連轉,兇光外射,登時惕然於心。
仙人劍秦重想得滿好,但事實上可不容易,只因朱玲落場出手之故,就是為了深怕胡猛一時不慎,被秦重所傷,故此這刻秦重毒計雖已想定,但一時之間卻無法辦到。
又劇鬥了十多招,秦重突然眼露殺機,大喝一聲,刷刷刷一連數劍,勇猛決蕩,把鄭敖、朱玲迫開六七步遠。
胡猛衝上來,拳發如風,聲勢驚人。秦重正要他如此,倏然身劍合一,上衝迎擊。
這一下把鄭敖、朱玲兩人都駭得魂飛魄散,他們都深知秦重劍法剋死胡猛拳路,是以胡猛不可能擋得住他這一劍。但這刻相隔太遠,無法馳援。
秦重劍勢到處,把胡猛拳力完全衝散,心中微微一喜。突然感到一陣極為強烈的劍氣偷襲而到,登時心頭一震,劍勢變處,先求護身自保,不遑傷害胡猛。目光一掃,敢情是史思溫從側面攻到,劍上光華強烈,功力蓋世。
兩人長劍一接,奇快地互拆數招。秦重忽然發覺對方功力奇高,這幾劍簡直難以抵禦。但他天生好勝驕傲,竭盡全力,總算勉強接住。
朱玲、鄭敖分抄襲到,一時劍光閃掣,光華漫空,把秦重緊緊罩住。
史思溫看穿了秦重惡毒用心,登時對此人感到十分不齒,於是劍上功力陡增,時時會有功力超世的招數出現。光是他一個人,秦重已感到不易支持,何況還有朱玲、鄭敖兩人聯手夾擊。
片刻之後,秦重已發出喘聲。他感到最耗損真元的,便是史思溫時常出現那些功力超世的招數,幸好史思溫不是每一招都這麼厲害,不然的話,他早就死在亂劍之下了。
鄭敖這時也感到有點力竭,但他已激發仇恨之心,因此忘命進攻,劍劍都是兇毒招數。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空隙,一劍刺入,突然被朱玲架開。他怒哼一聲,向朱玲連攻數劍,意思是要把朱玲趕開。誰知他一則先行出手和秦重力拼,二則秦重一直以他為重心,壓力幾乎都加於他身上。是以他已感到力竭而朱玲則功力具在,他這幾劍不但沒把朱玲趕開,反而喘氣出聲。朱玲怒道:“你怎麼啦?”一連數劍反攻鄭敖,把他逼退七八步之遠。
另一方面,玉亭觀主史思溫也展開猛烈攻勢,他的功力顯然比早先激戰之際高上不少,假如他一早就表現出他的功力的話,魔劍鄭敖就不會急著插手,仙人劍秦重也不至於視他如無物而出聲激鄭敖出手了。
他功力增加還不要緊,最驚人的是他攻出七八劍之中,總有三四劍特別凌厲,別說目前秦重業已力竭之際,大為相形見絀,就算是他未曾消耗過真力之前,史思溫這種忽然特別凌厲的招數,也感到不易化解。
原來史思溫自從前幾日打通了“生死玄關”之後,全身功力倍增,但由於時日尚短,因此無法一直施展他這等超世絕俗的功力,只能偶然間有幾劍是這樣。
但這已足夠仙人劍秦重消受的了,際此真力大量消耗之後,史思溫的每一劍他都用盡全力抵禦,是以更加感到應付維艱。
秦重和鄭敖兩人發出喘聲之後,不久就運劍遲滯,顯然已經力竭。
站在一旁的胡猛忽見朱玲和鄭敖激鬥起來,不覺為之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又過了一陣,白鳳朱玲首先躍開,魔劍鄭敖主要是早先力拼仙人劍秦重之際,消耗真力過多。其後因朱玲出手攔阻他殺死秦重而跟她打了起來,在他想法之中,朱玲既與仙人劍秦重有一手,當真是值得亂劍分屍的賤人,不過他準備留給石軒中自己處理就是。而剛才朱玲維護秦重,向自己出手,說不定會乘機把自己殺死,以除去心中疑慮,所以他和朱玲動手之際,也是用盡全力,這一來正是疲兵再戰,難以支持,很快就變成筋疲力竭。
朱玲忽然退開,這一著倒是大出他意料之外,不禁以劍支地,口中直是喘個不停,凝視著朱玲。
她望一望胡猛,道:“胡大叔,煩你盛一碗水來,給鄭大叔喝!”
胡猛見他們不打,心中大為高興,雀躍而去,捧了一碗冷水米,遞給鄭敖。
魔劍鄭敖瞠目道:“為什麼要我喝水?我根本不口渴……”
朱玲收回長劍,躍到他面前,玉手一伸,扣住碗邊,向鄭敖口邊推去,一面說道:“你先喝了再說話,你非喝不可……”
鄭敖啼笑皆非地搖搖頭,果真喝了幾口。朱玲感到滿意地把碗交給胡猛,自家轉身去看仙人劍秦重和史思溫的搏鬥。
只見史思溫出劍也較為遲滯,但比起對方,則顯得有力得多。
秦重戰到頭昏眼花,他的上乘劍法如在功力不濟之時,施展出來,不但威力大減,而且更耗真力,是以越打越感到難以支持。
史思溫由反攻時起,一劍接一劍地凌厲進攻,不讓對方有一線時間去換口真氣。要不是這等打法,秦重只需換過一口真氣,以他的修為,立時又可以恢復幾成功力。不過話說回來,史思溫如果不是用這種兩敗俱傷的打法,他自家也不致於消耗如此多的真力。
朱玲躍了過去,大聲道:“秦重的劍術當真令人震驚,我再出手幫史思溫一臂之力可好?”
仙人劍秦重一聽此言,一方面氣個半死,認為朱玲不該如此譏嘲,正所謂“士可殺而不可辱”。但另一方面真怕朱玲出手,假如她真個出手,無疑今日他們有意暗算自己,想暗地把自己除去,以免為石軒中留下他日大患。
他本來就大大不支,這時心神一亂,忽然感到史思溫連發數劍,劍劍都辛辣地攻取要害。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奮起餘力,急行應付。
朱玲眼見自己攻心之戰已經成功,不禁微微一笑。當下故意亮出長劍,發出“嗆”的一聲。
秦重實在無暇去看,但耳中聽到聲音,已知她抽出長劍,不由得急憤交集,突然大喝一聲,刷刷刷一連三劍,居然把史思溫逼退。
史思溫乍退又上,怎樣也不肯讓對方有喘息之機。朱玲卻暗暗心驚地忖道:“這仙人劍秦重當真是功力深厚無比,在這等情形之下,還能奮起餘威迫退思溫,假如思溫早一步收手,以為他已經筋疲力盡,這個當上得才大呢!”
這時史思溫也是奮起全身餘下的功力,硬拼硬斫,只聽到一片金鐵交鳴之聲,已經全然不像高手相拼。
白鳳朱玲留心地瞧著,隔了片刻,就提劍躍過去,舉劍從中一挑。
此刻她內力充沛,又是看準了形勢空隙而出手,是以這一劍挑去,立刻把秦重及史思溫兩人震開數步。
史思溫喘氣道:“師母,我們還未曾拼出勝負……”
朱玲叱道:“你非要打得兩個人都倒在地下,爬不起來才算數麼?”
仙人劍秦重也喘氣不已,朱玲玉手一揮,胡猛捧著一碗冷水急奔而來。
朱玲親自取過那碗冷水,道:“你們都喝口水解渴。”
她向兩人分別瞧了一下,便盈盈走到仙人劍秦重面前,道:“你先喝兩口。”
秦重實是疲倦欲死,但腦子仍然能夠轉動,他對於今日的局勢,甚感奇怪,因此望一望那碗冷水,喘著氣尋思。
朱玲笑一笑,道:“你可是怕疲倦之時,喝下冷水會害肚子麼?那就思溫你先來喝一點。”
史思溫道:“啟稟師母,小徒一點不感到口渴!”
朱玲不悅道:“我端著你也不喝,你膽子真不小!”
史思溫連忙說兩聲不敢,走上來喝了兩口。
秦重見史思溫先喝過,便不怕水中有什麼古怪,朱玲把碗送到他唇邊,他猶疑一下,為了不甘示弱,也就骨嘟骨嘟地喝了三四口。
史思溫大聲道:“此地僻靜清涼,我們打得太累了,不如就在此地歇息一陣……”
白鳳朱玲附和道:“好主意,不然我們回到觀中,立刻各各回房用功,觀中的道士們必定感到十分訝異”
史思溫目光一掃,只見仙人劍秦重毫無異狀,同時又瞥見魔劍鄭敖目不轉睛地瞧著秦重,那種看法大異平常。
他心中微感奇怪,轉眼再向秦重面上望去,但見他白玉似的面龐上沒有一點和平日不同之處!
秦重走開一旁,在樹蔭下的草地上趺坐,調息運氣。
史思溫不敢怠慢,生怕秦重一旦把功力修煉回來之後,再要比劍的話,那時必吃大虧。
於是他也找處樹蔭,跌坐運功。
魔劍鄭敖也走過來。就坐在他身側不遠之處,朱玲和胡猛兩人最是正常,因此他們走來走去,閒眺景物,不須像他們那樣跌坐用功。
過了一陣,史思溫心有掛礙,老是忍不住要睜眼遙看仙人劍秦重的動靜。
忽然發覺魔劍鄭敖好像也沉不住氣運功調息,他不必轉頭瞧看,單是從鄭敖的呼吸聲音之中,就可以斷定他沒有好好休息過。
但這刻史思溫可沒有心思研究鄭敖之事,他一直在回想那走方郎中的話。
那走方郎中曾經說過,只要仙人劍秦重打得筋疲力盡,然後喝上一兩口冷水,登時就會全身痕癢,而過了兩個時辰之後,面上就會浮起紅雲。
史思溫自信記得非常清楚,決不會錯。可是此刻秦重卻閉目跌坐,看上去好像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先是感到十分困惑,同時對那走方郎中極表憤怒。可是隔了一陣,他忽地欣然微笑起來,隨即便安心地運功調息。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朱玲向胡猛道:“我們到那邊瞧瞧去,免得在這兒擾亂他們用功……”
胡猛道:“去就去吧,不過平日他們用功時,一點也不怕侵擾。”
朱玲怔一怔,覺得胡猛這話大有道理,美眸一轉,好像已想到辦法,徑自領著胡猛走入樹林。
史思溫經過半個時辰的全神運功,已感到恢復了大半。
這時四下靜寂無聲,他一面用功,一面想道:“適才幸而我想到那走方郎中的話如若不驗,則比之應驗了他的話還要令人感到安慰。所以我立刻就拋開不安的心情,靈臺間迅即一片澄明,全心全意調息吐納,以恢復功力。可是為何鄭師叔好像一直都沒有定下心來用功呢?”
剛剛想到此處,突然聽到一陣低微的奇異的聲音。好像是振衣之聲,又好像是低聲呻吟。
史思溫本來就想著此事,那種奇異的聲浪一傳人耳,登時使他身軀一震,雙目大睜。
眼光到處,只見兩丈外的仙人劍秦重仍然瞑目跌坐,可是他的身軀不時顫抖,一望而知他身上一定感到很不舒服。
他轉眼一看,鄭敖仍然保持端坐用功的姿勢,於是他伸手輕輕碰他一下。
鄭敖好像矍然驚醒,睜眼望他。
史思溫從他眼中瞧出他疲倦如舊,雖是跌坐了半個時辰有多,卻沒有絲毫改善。這種情形不用說也知是他一直心神分散,沒有當真用功所致。
不過史思溫已無暇問他,用下巴向秦重那邊點一點。
鄭敖轉眼望去,面上浮起驚訝之容。
史思溫站起身,大聲問道:“你覺得不舒服麼?”
秦重哼了一聲,伸手在身上搔抓一陣,道:“我身上癢得難過……”
史思溫心中叫聲“是了”,無疑已應驗了走方郎中的話。
鄭敖接口道:“你看看周圍有沒有毒蟻惡蟲之類,也許被蟻蟲咬著……”
仙人劍秦重跳起身,仔細察看地上,一面向身上搔個不停。
忽然聽到朱玲的聲音道:“哪裡有毒蟻惡蟲?可是秦重被咬傷了?”
人隨聲現,只見她白衣飄飄,輕盈地從林中出來,後面跟著那結實壯碩的胡猛。
史思溫一直密切留意那仙人劍秦重的一舉一動,見他跳起身時的速度,估計出仙人劍秦重此刻只不過恢復了四五成功力而已,當下稍稍放心。
他開始考慮如何處置今日之事,譬喻秦重已經患上大麻瘋,則如何對付他?殺死他?抑是把他放走?
他正在尋思之際,那邊廂胡猛突然石破天驚地大吼一聲。
史思溫舉目瞧去,只見胡猛倒躍開數步,遙遙指著秦重,好像急於要說什麼但又說不出來的樣子。
魔劍鄭敖起身奔過去,大聲道:“老胡你看見什麼了?”
胡猛吶吶道:“他……他……”底下的話說不出,急得他又大吼一聲。
鄭敖向秦重望去,聳聳肩,道:“他沒有什麼呀!”
朱玲柔聲道:“胡大叔,你慢慢說……”
胡猛聽到朱玲溫柔的聲音,情緒登時鬆弛下來。緩緩道:“他有大麻瘋!”
朱玲駭一跳,道:“什麼?你說清楚一點!”
胡猛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他是大麻瘋!”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21:32
第四十八章 生不如死
仙人劍秦重勃然大怒,厲聲道:“胡說八道,你才是大麻瘋!”
白鳳朱玲凝神向秦重望去,只見他白皙的面龐上,浮起一塊一塊淺紅色的痕跡。
她一生只聽過“大麻瘋”之名,但從來未曾親眼目睹過,因此甚覺疑惑,不知是也不是。
魔劍鄭敖上前道:“老胡,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你知不知道大麻瘋是怎麼回事?哼,哼,這個玩意兒弄上了,可就六親斷絕,一輩子都死活兩難啦,你曉得不曉得?”
胡猛漲紅了臉,哇哇大叫一聲,卻說不出一言半語來證明。
史思溫道:“大麻瘋又名天刑病,無藥可醫。胡大叔怎會識得的?”
朱玲接口道:“胡大叔,你不要著急,他們不是以為你說謊,但因為此事十分嚴重,所以他們都不敢遽然相信。”
她一開口,胡猛就覺得情緒平伏下來。朱玲又道:“胡大叔你說一說看,為什麼你會說他是大麻瘋呢?”
仙人劍秦重怒罵道:“他一個混蛋說得出什麼道理?”
史思溫和鄭敖齊齊向他瞪眼,鄭敖怒聲道:“你才是大混蛋,老胡一生誠實正直,從來不說假話,更不會害人……”
胡猛歡然道:“對,對,我老胡不講假話的!”
朱玲道:“大家別吵,靜一靜,都聽我說……”
於是大家都靜下來,這時秦重雖然身上十分痕癢,但這刻死也不敢去搔,只癢得齜牙咧嘴,當真比死還要難過。
朱玲緩緩道:“先說秦重,你面上似乎起了紅雲,的確和平常有點不相同。難怪胡大叔會驚叫起來,你如果沒有事,等弄清楚以後,胡大叔自然會向你道歉,你說可好?”
仙人劍秦重傲然道:“自然要這樣辦,他一個渾人我不會十分計較!”
朱玲勉強笑一下,轉面向胡猛道:“胡大叔,你怎會識得大麻瘋這種絕症?”
胡猛瞠目道:“什麼是絕症?”
朱玲柔聲道:“就是沒有法子醫好的病症,叫做絕症!”
胡猛直點頭道:“對,對,大麻瘋沒有藥可醫,在我們那裡,凡是大麻瘋都被趕出村子,別的人見到都要打死他,所以大麻瘋的人都躲在深山野嶺。”
朱玲道:“這些我也知道,但我們都未見過大麻瘋是什麼樣子,所以……”
胡猛高興起大聲插口道:“就是這種樣子,你瞧瞧他就行啦!”
仙人劍秦重忍不住怒斥道:“真真是胡說八道,看我殺死你這王八蛋!”
胡猛漲粗了脖子,大聲嚷道:“你才是王八蛋”他突然愣了一下,立刻又嚷道:“不,你是大麻瘋!”
秦重氣得不得了,拔出長劍,只聽鏘鏘鏘連響三聲,原來朱玲、史思溫、鄭敖三人都齊齊亮出長劍。
朱玲道:“秦重你自己答應要把此事弄清楚的,如果你心中害怕,可以馬上走開,我們當如從來沒有認識你。”
秦重真想照她的話去做,但轉念一想,此事如不弄個水落石出,自己豈不是永遠背上“大麻瘋”的名聲,日後如何見人?
這麼一想,登時回心轉意,道:“好吧,我不出聲就是。”
鄭敖憤怒地瞪瞪眼睛,心想這廝居然肯聽朱玲的話,可見得他們之間的關係不比尋常。但目前不必發作,所以只瞪瞪眼睛也就算數。
朱玲向胡猛道:“胡大叔你可知道,剛才你的話不合道理,譬如有人問你,那把劍是誰的,你一定會說是鄭大叔的,是不是?”
胡猛頷首道:“是呀,那不是他的麼?”
朱玲道:“不錯,確實是他的,但別的人不曉得,一定要問,你怎知道是他的呢?你怎樣回答呢?你不能說因為那劍是他的,所以就是他的,對不對?”
胡猛現出迷迷糊糊的樣子,率然道:“我不曉得對不對?”
朱玲柔聲道:“當然不對,你一定要告訴那人說,那把劍是什麼樣子,有什麼記號。這樣就可以和別的劍區別出來,人家也會想到假如那劍不是鄭大叔的,而你沒有見過的話,你就說不出那劍特別的地方和記號?是不是?”
胡猛歡然道:“是,是,是,這樣回答別人就十分相信了!”
朱玲道:“那麼你剛才說秦重是大麻瘋,你怎知道他真的是呢?”
胡猛想了半天,還沒有回答,對面的仙人劍秦重一身癢得不可開交,但縱然熬得齜牙咧嘴,卻也不敢伸手搔癢。
胡猛又想了一陣,道:“我不曉得如何說,但我以前見過不少大麻瘋的人,所以我知道他也是大麻瘋!”
秦重厲聲道:“胡扯,多少人一生都未見過大麻瘋,偏偏你就見過?”
胡猛望著朱玲,道:“人家都要打死那些大麻瘋的人,但時時都是我幫忙讓他們跑掉,或者遠遠扔些東西給他們吃。我們那邊在深山裡時時見到……”
魔劍鄭敖大叫道:“是了,這種絕症在南方屢見不鮮,北方較少,難怪別的人未曾見過!”
仙人劍秦重面目變色,神情十分沮喪,顯然他自家也相信了。
白鳳朱玲面色泛白,嘆了一聲,道:“天啊,這是怎麼一回事?”
玉亭觀主史思溫對此事雖是一手導演,但他仍然感到十分不安和難過。
他輕嘆一聲,仰天自語道:“現在怎麼辦呢?既然已證實他是……”
魔劍鄭敖道:“患上這等絕症,不但親戚朋友,就算是至親骨肉,也反目有如毫不相識,我們自然不能和他交友!”
仙人劍秦重聽了“就算至親骨肉,也反目有如毫不相識”的話時,腦海中“轟”的一聲,但覺天旋地轉,感到有點昏迷,不能自已。
魔劍鄭敖舉劍指一指秦重,放輕聲音道:“他目下心神震盪,已呈反應呆滯之象,若然我們要處置他,正好乘此時機……”
白鳳朱玲雖然聽見,但沒有理會,既不表示贊成,也不表示反對。
鄭敖凝望著她,心中突然泛起一陣強烈的快感,暗自想道:“她目下作如何想法呢?假如她和他沒有做出汙穢淫行,她大可以置身於度外,頂多不過替秦重微感難過罷了。可是現在她卻夠受的了,她一定在驚懼自己有沒有被染上這等絕症!哈!哈!”
他心中的笑聲味道十分苦澀,因為這個女人,他曾經秘密地愛上她,因而對她到底有一份感情,而現在……想到這裡,他迷惘地嘆口氣。
朱玲突然問道:“史思溫,你對這大麻瘋絕症十分內行麼?”
史思溫愕然答道:“不,一點也不內行,我從來未見過……”
朱玲沉吟一下,道:“那麼你今日的種種安排,是什麼意思?”
史思溫道:“就是要他顯示出大麻瘋絕症的跡象……”
朱玲道:“我不懂你的話!”
史思溫道:“他乃是經過劇戰之後,累得筋疲力盡,再喝一點冷水,就可把大麻瘋症狀顯示出來。”
朱玲緩緩道:“思溫,你得說出個道理來,你起初不是說,對此症毫無認識麼?”
史思溫道:“師母說得是,徒兒以前對大麻瘋絕症毫無認識,但是……”
朱玲接口道:“但是什麼?”
史思溫恭容道:“但是今日中午時分,我們在鎮上打尖時,曾經遇到一個人。”
他們正說話時仙人劍秦重仍在迷惘之中,只見他雙手在身上搔個不停,長劍已插在面前的地上。
史思溫繼續道:“那人把我叫了出去,告訴我說他患上大麻瘋。”
“且慢!”朱玲道,“那個將此事告訴你的人,可認識我們?”
史思溫搖頭道:“不認識,我們都未見過面,他也不是武林中人。”
朱玲道:“你怎會相信他的話?”言下之意,不啻是覺得此中大有可疑之處,只因以常理推測來,誰也不能輕易相信一個陌生人的說話!
史思溫道:“徒兒起先也不敢相信,但後來卻不得不信!”
朱玲道:“那人是幹什麼的?”
“是個走方郎中!”
魔劍鄭敖凝眸一想,插嘴道:“不錯,不錯,中午打尖時在我們鄰桌當真有個走方郎中!”
須知他們都是久走江湖人士,眼力銳利,時時不必留心觀察四周,卻也無所遺漏。
史思溫道:“就是那個走方郎中,他以此事勒索我一大筆銀子,才肯詳細說出。假如他不是那等貪婪而又那麼鎮定的話,我決不會相信!”
朱玲淡淡道:“江湖上詐騙之術層出不窮,你也應當知道,當其時就算有刀子擱在他脖子上,他也得鎮靜如常。”
魔劍鄭敖大聲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不管人家有沒有詐騙之意,目下既然事實已擺在眼前,何須多問?”
朱玲白他一眼,道:“你也是個老江湖,難道未聽過有等毫無醫德的大夫,可以用特製的藥物,令人發生種種絕症的象徵麼?”
鄭敖怔一下,道:“這話怎說?難道那走方郎中會向秦重下手?”
朱玲道:“我可沒有這種奢望,不過凡事總得求個水落石出,尤其是這種極為可怕惡毒的絕症,關係甚大,更應徹底瞭解,對也不對?”
鄭敖啞口無言,道:“隨便你吧,但史思溫我告訴你,有時候不可不自拿主意,像她的話,在某種情形之下,也可以不須聽從。
我披肝瀝膽地奉勸你一句,那就是女人的話,最好不理!”
史思溫大感為難,只因一方面是師父的好友,連師父對他也常常是言聽計從,另一方面卻是師母,說起來也就等於師父。這兩方面都不可得罪,特別是他深悉鄭敖對師父忠心耿耿,為人豪爽義氣,他的話決不會無的而發,那麼是什麼意思呢?
朱玲已向他道:“你把經過的詳細情形說一說!”
史思溫立刻把午間和那走方郎中交易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但最後他卻不說出那走方郎中在何處,只說知道他的所在。
這是因為仙人劍秦重已經從迷惘中回醒,拔起地上長劍,瞪眼聽他說話。為了怕他去找那走方郎中報復,所以不把地方說出。
這時仙人劍秦重面上紅雲顏色漸深,令人看了甚是噁心,他好像有離開的意思,史思溫立刻暗暗戒備。
白鳳朱玲聽罷史思溫的詳細報告,不由得也相信秦重患上了“大麻瘋”之事,乃是千真萬確。她道:“這樣說來,你遭遇到那走方郎中之事,除了你自己之外,再沒有人知道的了,是不是?”
史思溫道:“師母說得對,此事在未能證實之前,徒兒決定不讓任何人知道,以免鬧出笑話。此所以徒兒雖請師母幫忙,卻不說出內中緣故!”
朱玲道:“這就是了,胡大叔既然不曉得此事,僅僅憑他過去的經歷而認出此項絕症,足以證明秦重當真不幸患了此病!”
仙人劍秦重聽到她這樣肯定地宣佈,心靈大大震盪,一時之間又陷入昏昏迷迷之境。
他的右手持著長劍,垂指地面。左手卻無意識地在身上搔抓,形狀甚是難看。
玉亭觀主史思溫凝視著面前這個形相醜惡的人,想起他在不久以前,還是那等風度翩翩,俊美瀟灑,登時深感世事的變幻無常,有時轉眼之間,就變得令人難以相信,不由得衷心憐憫地嘆口氣。
朱玲輕輕道:“現在怎麼辦呢?”
史思溫緩緩道:“徒兒曾經仔細想過,以他為人心性與及這一身武功,我們若然縱他離開,那時人間受到的禍劫,將是難以想像。因此,我們不能存姑息之心……”
朱玲想了一想,但覺委決不下,轉眼看看魔劍鄭敖,只見他冷冷地注視著自己和秦重。她記得他一直是用這種態度聆聽史思溫和自己談論如何處置秦重的問題,甚至在早先求證那秦重是否真得到大麻瘋絕症之時,他也緘口不言。這等態度,大異他平日那種粗豪的性格。
她只是想了一下,立刻把鄭敖之事拋開,繼續專思如何處置秦重之法。
問題也不算複雜,假如她力主放走秦重,大概可以成功。但後果她敢負責麼?像秦重這種人,平日已不大講究什麼正義,目下他自知被人間遺棄,很難相信他不會採取激烈的報復行動,以他那一身武功,當真可使天下大亂。平常的人只能夠害死十個人的話,他可以害死一千,而流毒傳佈開去,這禍患比起他單拿一柄利劍去殺人要可怕千萬倍……
正在她苦苦思索之際,仙人劍秦重身軀突然一震,從昏沉迷惘中醒來。
他四顧一眼,突然向右邊縱去。
史思溫早有戒備,雙足頓處,身形破空而起。他的身法迅急無倫,轉瞬間已橫截在仙人劍秦重前面。
秦重刷地一劍戳去,出手就是東海碧螺島秘傳心法五大毒劍之一的“水宮點將”。
但見他劍尖化出數點寒芒,疾取史思溫前胸,這一劍劍上力量剛柔並濟,最是難以駕馭,是以極為兇毒,他施展出這一招,無疑表示他奪路逃離此地的決心。
史思溫見他一劍刺來,眉梢間反而微露喜色。只見他左手疾伸,圈指一彈,“叮”的一響,仙人劍秦重那麼兇毒的劍招,被他手指輕彈之間,全部冰消瓦解,長劍也盪開一邊。
史思溫右手更沒有閒著,但見劍光疾然湧出,罩住了秦重身形。
他一搶到主動之勢,劍招宛如長江大河般傾瀉出去,這時秦重雖然已施展出海外浮沙門劍術,但已無法扳回優勢。
史思溫突然迎面一劍刺入去,功力十足,銳不可當。
秦重心頭一凜,使出浮沙門敗中取勝的絕招“作繭自縛”,對於對方當胸刺入之劍,僅僅稍側上身,避開要害,底下一劍反刺對方腰腹,快疾得有如電光石火。
他這一劍簡直是同歸於盡的打法,不過除了有拼命的決心之外,若是沒有這一招得白海外的奇奧手法,就算想和敵人同歸於盡也沒法子!
史思溫劍發得快,退得更快,人影乍閃間,已退開四五步遠。
只見秦重肩上鮮血迸流,轉眼間已把肩部衣服染紅一片。原來剛才因史思溫劍勢早發,他目下已是當今武林中一等一的劍術高手,長劍豈有輕發之理?是以雖是被迫退開。但這瞬息之際,已把秦重傷了一下。
秦重厲喝一聲,又要奪路逃開。但史思溫乍退又進,劍光湧處,再將仙人劍秦重困住。
秦重主要是剛才力乏之後,飲了兩口冷水,突然全身發癢,因此雖是瞑目調息了半個時辰,但事實上他被全身的痕癢弄得無法集中精神,是以那半個時辰的休息,對他沒有很大的用處。
正因此故,他對付史思溫之際,根本無法施展出他劍上真正絕學。史思溫第二度進擊可就把他逼得手忙腳亂,險象百出。
魔劍鄭敖突然振吭大喝道:“思溫手下不可留情,記著此人一身瘋毒,別讓他貽禍於世,否則你的罪孽就比山還重,比水更深……”
史思溫聽了登時精神振奮,運劍如風,轉眼之間,又刺傷秦重左臂。
白鳳朱玲哼了一聲,走到戰圈旁邊,突然間長劍一揮,架開史思溫的長劍。
史思溫那一劍本可重創秦重,被朱玲架開之後,他雖是滿心不悅,卻因她是師母身份,不敢多言,突然收劍躍開。朱玲緩緩道:“秦重,你先不要忙著離開,我們研究一下……”她的眼光一觸到他面上,心中生出一種恐怖之感,連忙移開。
仙人劍秦重見她這種情形,心知自己面上一定十分難看。心中泛起一陣痛苦,連忙下意識地取出蒙面青巾,把頭面全部裹住。
他道:“我想不出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聲音中蘊含著暴戾忿懣,顯示出在這危殆的一刻,他仍是那樣自大和高傲不馴。
朱呤道:“你自然想不出來,老實說:連我也感到難以啟齒……”
他們正在說時,魔劍鄭敖因深知仙人劍秦重的劍法,可以剋制石軒中的秘傳手法,所以已再三囑咐過胡猛走開一旁,並且見到他逃走時,就算從他面前掠過,也不可攔阻。
他囑咐完之後,便躍到史思溫身邊,沉聲道:“思溫,此事關係著無數蒼生,就算是自己的骨肉,也必須有大義滅親的勇氣和用心,我說得對不對?”
史思溫一面調運功力,一面頷首道:“鄭師叔說得對,這正是師父一向諄諄訓誨的做人宗旨!”
魔劍鄭敖道:“因此等會兒若是你師母主張把他放掉,你不必聽從!”
史思溫大感為難,道:“這個……這個……”
鄭敖面色一沉,道:“不必這個那個了,你心中記緊這可是關係到無數蒼生之事,你就會感到值得違背師母一次!假如我自問有能力把那廝收拾掉,那就用不著你啦……”
史思溫閃電般想起早先大家休息運功之際,他好像滿懷心事,一直都沒有調好氣息。假如他曾經好好休息的話,以秦重目前情形來說,就足以獨力把他殺死在劍下!
他本想追問鄭敖為何當時心緒這等不寧?有什麼事困擾著他?但那邊朱玲傳來話聲,他忙著去聽,於是再不說話,只點點頭。
鄭敖再叮囑道:“你一定要用全力攔截那廝,不可心存容讓之心,日後見到你師父,一切由我負責為你解釋!但記著今日不必聽她的話!”
那邊廂朱玲已道:“這種事發生在你身上,誠然極為不幸……”
仙人劍秦重暴躁地道:“不幸就不幸,你究竟要說什麼?”
朱玲一點也不匆遽,仍然溫柔地道:“我先問你,你自家相信不相信所患的乃是大麻瘋絕症?”
秦重哼一聲道:“相信便怎樣!不相信又怎樣!”
朱玲道:“你如果不相信,我就沒話好講了!”
秦重氣哼哼地道:“就算我相信吧,怎麼樣?”
朱玲凝望他一陣,緩緩道:“如果你自家也相信的話,我們便可以從容商量出解決之法!”
秦重想了一想,突然厲聲道:“既然是無藥可醫的絕症,還有什麼解決之法?”
朱玲道:“話不是那樣說,我深信大凡武功卓異之士,他的為人也必與普通之人不同,譬如你,你就不會像平常的人一樣,一旦知道了自己慘罹絕症之後,就絕望泣號,呼天哭地……”
秦重傲然道:“那是自然的了!”
朱玲繼續道:“譬如你身上負傷,你也毫不在意,但常人決難忍受……”
秦重低頭一看,只見肩上及手臂上,染滿血跡,形狀甚是狼狽,不覺哼了一聲。
朱玲柔聲道:“平常之人若是患上這等大麻瘋絕症,勢必要遁到深山野嶺之中,避開人跡所至之處,你呢?是不是這樣做?”
仙人劍秦重低沉地透一口大氣,緩緩道:“我不曉得,還沒有想到這一點!”
朱玲道:“平常的人,總認為好死不如惡活,你認為對不對?”
秦重道:“當然不對,而且我從來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朱玲美眸中射出希望的光輝,接口道:“不錯,大丈夫自應把生死之事,等閒視之。假如是平常之人,一定在逃到山裡之後,獨自忍受那大麻瘋的無窮痛苦,日復一日地讓這可怕的絕症磨折到斷去最後一口氣,方肯罷休。”
她描述之際,雖是三言兩語,甚為簡單,可是秦重聽在耳中,不由得打個寒噤,隨即暴躁地道:“你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朱玲道:“我們在商量你的解決辦法啊!”
她溫柔誠懇的聲音,使得他平靜下來,兩人沉默了一陣,當真是不聞謦咳之聲。
秦重首先打破沉默,道:“你說了許多話,是不是已替我設想到解決之法?”
朱玲點點頭道:“不錯,我替你設身處地深思過,所以阻止思溫動手!”
秦重道:“是什麼辦法?”從他的話聲中,誰也聽得出這位聰明的人絲毫不存任何希望。
白鳳朱玲輕輕道:“目下唯一解決之法,就是你自殺而死。你有什麼後事,可以詳細告訴我們,我們一定為你辦妥!”
秦重毫不震動,淡淡道:“這就是唯一解決法子麼?我卻覺得很可笑!”
朱玲道:“試想你此後所至之處,人人都不敢跟你說話,你所見到的盡是鄙視懼怕的眼光,這樣子活下去有什麼意思?而且你也知道,這大麻瘋可不是毫無痛苦的疾病,就算你武功再高,對此也束手無策;與其慢慢被此病磨折至死,同時飽受人間白眼,何如自尋了斷,反到顯得英雄氣概?”
秦重覺得她的話無法駁斥,心意已為之活動,想了一下,道:“你們肯為我料理後事,是不是?”
朱玲道:“當然,別說我們是朋友,就算是仇敵,也不會拒絕為你奔走!”
秦重嘆了一聲,一面點頭尋思身後之事。
他沉默地站著,宛如大理石的雕像。傷口上的血已經停止流出來,夕陽下有幾隻蟲蠅追逐著血腥味,迅疾地飛來飛去。
大家都感到那仙人劍秦重好像死意已決,因此反而變得寧靜,思忖著後事,是以大家都不曾打擾他,由得他默思默忖。
朱玲悄無聲息地退開七八步,遙望著那個用青巾矇住頭面的人,不知怎地忽然想到假如他就是石軒中,那她自然會十分悲傷。
可是她相信石軒中如果處在這等境地,一定不會像秦重一般拖延許久時間而還不動手,他一定面不改色地一劍自刎,因為他當真是個英雄中的英雄,生死之事,絲毫不放在心上。
她想:“如果是軒中的話,我會陪他一道自殺,或為了要試試看有沒有法子挽救,我會毫不嫌棄地跟他在一起,和他踏遍天涯……”
她望一望秦重,只見他一直都沒有搔癢,卻仍然沉默地站著不動。
她又想道:“他的武功雖然高強,但修養胸襟遠比不上石軒中,反正他已經是被世間遺棄了的人,就讓他多活片刻也不妨事。”
不知不覺已耗了半個時辰,魔劍鄭敖突然厲聲喝道:“秦重,你怎的遲遲不敢動手?大丈夫死則死耳,何須懼怕?”
他粗豪的聲音和雄壯的語氣,衝破了靜寂。
仙人劍秦重頭顱一動,銳利地看他一眼,也厲聲道:“誰把生死放在心上,只不過我感到有點不服氣,因此暗自研究……”
他停頓一下,又道:“先說生死之事,一個人死去之後,感覺全部消失,就像晚上甜睡一樣,毫無所知,毫無所苦,有何可懼之有?”
魔劍鄭敖哼一聲道:“如此說來,你是不作鬼神之說的了,然則為何又遲遲不動手?”
秦重道:“我剛才運起無上玄功,細查體內,卻毫無異狀,是以感到大惑不解!”
魔劍鄭敖仰天大笑道:“你竟是色厲內荏,嘴上說不怕死,其實……”
“住嘴……”仙人劍秦重斥道,“老實告訴你,我此刻有如龍困淺水,虎落平陽,若是在平日,哼,哼,我自家的生死,哪須旁人操心”
白鳳朱玲溫柔的聲音響起來,她道:“鄭大叔你別跟他爭辯了!”
鄭敖老大不服氣狠狠地瞪她一眼,冷冷道:“你管不著!”
史思溫覺得鄭敖對師母太過冷澀,心中有點難受,想不出鄭敖為何最近一反常態?往昔他對待朱玲當真是敬若天人,千依百順。
朱玲不與他計較,轉眼望著秦重,微笑道:“你的話當真有點矛盾,實在怪不得鄭大叔感到疑惑不解。”
秦重卻理直氣壯地道:“有什麼矛盾?試想你們之中,沒有一個人是學過醫術的人,我焉能不在自盡之前自行運功查看?”
史思溫插嘴道:“這話有道理!”
仙人劍秦重彈一下長劍,發出清越的龍吟之聲。
他道:“再者我除了運功查看之外,同時又想起另外一事,那就是關於‘死亡’之事……”
朱玲道:“我們可沒有想到你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做了不少事情!”
秦重道:“我在很久以前,就時時想到‘死’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因之而又聯想到‘我’究竟如何發生的?試想就算是親如骨肉,但‘我’的思想,‘我’的痛苦或快樂等等,如果不說出來,彼此就全不知道,因此這個‘我’乃是獨立,和世上任何人都不相干……”
朱玲道:“你這樣說法,就未免會變得自私和貪婪。”
“也許是的,但這卻是事實。你們試想在自己唯一的感覺中知道世界存在之前,這個自己的唯一感覺在哪裡呢?古往今來,已不知多少億萬年,但為何在此刻才有‘我’出現?以前‘我’在何處?以後‘我’在哪裡?是不是今日一旦消滅之後,億萬萬年都不再出現?”
他的話聲陡然停頓,但空氣中卻迴盪著蘊含痛苦的聲音。
眾人都不做聲,人人凝目尋思他這一番話的深刻意義。不錯,這是自古難解的一個謎,古往今來,人類中睿智之士,都一直沉思著“我從何處來,往何處去”,但至今仍無解答。
在個人立場來說,這個唯一的自我感覺,當然非常寶貴,因此許多人怕死,一方面是為了對死亡的無知而感到恐懼人們往往害怕不知道的事物,一方面也為了只有自己獨享的唯一感覺永遠消滅而恐懼,這的確是人之常情。
靜寂寂中,仙人劍秦重突然厲嘯一聲,縱身疾躍數丈,跟著放步急奔。
史思溫雙足頓處,也自破空追去,他身法奇快,錯眼間已追到秦重背後半丈以內。看來只須一個起落,就可追上秦重。
白鳳朱玲叫道:“思溫,不要追他……”
史思溫耳中聽到師母之命,大感為難,這一瞬間,鄭敖殷殷囑他不要放過秦重之言,又浮上心頭。
除此之外,他也深知仙人劍秦重一身瘋毒,如若讓他逃離此地,一則他會遺禍無窮,二則日後再把他除掉,可就不是容易之事。
但他深受石軒中薰陶,最是尊師重道,尤其朱玲不是普通女人,她的智慧一向令他十分佩服,似乎又不可違背。
史思溫他略一猶疑,便已出了曠場,轉瞬間仙人劍秦重和他的身形都被樹木遮住。
魔劍鄭敖側耳傾聽了一陣,突然跌足恨聲道:“哼,哼,那廝逃掉啦!”
白鳳朱玲緩緩走過來,道:“這件事真難說,我不知道該怎樣處理才對!”
鄭敖環眼一翻,鄙夷不屑地瞧著她。朱玲見到他的神態,不禁大大一愣。
鄭敖冷笑道:“走開,我不愛跟你說話!”
朱玲對他已經忍了許久,但尚未正式被他當面侮辱。這刻一方面感到無限委屈,另一方又氣得說不出來,於是眼圈一紅,掉下幾滴眼淚。
胡猛一見朱玲哭了,可就慌了手腳,大叫道:“石夫人,哪個欺負你,我去揍他!”
鄭敖眼睛向他一瞪,道:“就算是我吧,你要揍我麼?”
胡猛呆一下,訥訥道:“你……你……我……我……”他一時感到十分混亂,吃吃地你我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朱玲拭拭眼淚,強自忍抑滿腔委屈,向胡猛微笑道:“沒有人欺負我,看起來倒像是我對不起別人……”她雖是微帶笑容,但氣氛卻異常悽楚可憐。
鄭敖心中大感不忍,幾乎衝口而出要責問她和秦重發生曖昧之事。可是話到口邊,突然忍住,而當他一想到此事,他的憐惜之念立時拋向九霄雲外,只有無法抑止的痛心妒恨。
胡猛簡單的腦子,在這等複雜奇妙的情勢之下,當真不夠用,他只感到朱玲和鄭敖之間好像十分別扭,除此之外,他就一無所知。而這兩個人他都十分敬愛,他也無法參加。
過了一陣,一道人影疾奔而來,轉眼間到了曠場之中,卻是史思溫回來。
他向朱玲恭聲道:“弟子不敢有違師母意旨,是以追上秦重之後,又復把他放走!”
鄭敖怒喝道:“思溫,我叫你不要聽她的話,以後那廝所造的惡孽,那就只好由你承擔!”
史思溫愣了一下,垂下頭顱,緩緩道:“晚輩的處境,請鄭師叔海涵曲諒。”
朱玲緩緩道:“本來我沒有放走他的意思,但此事實在令人感到為難。”
她停頓一下,又道:“思溫你說是也不是?”
史思溫明知自己一出聲,又得挨那怒得宛如癲狂的鄭敖的斥責,只好嘆了一聲,當作回答。
朱玲又道:“往壞處想,他去可能流毒人間,積孽如山,假如有報應的話,那就只好由我承擔,你用不著難過不安!”
史思溫躬身道:“弟子豈敢教師母一身承當?”
朱玲接道:“往好處想,他未必就會積惡造孽……”
魔劍鄭敖不屑地冷笑道:“真真是痴人說夢,愚蠢之極!”
這話說得很重,朱玲愣了一下,不知不覺流下兩行珠淚。
史思溫手足無措地望望旁邊的胡猛,只見他張大嘴巴,臉上露出一片悲慘的神情。他當然深深瞭解胡猛的心情,因為他也正是如此,可是他和胡猛都無能為力,甚至連向朱玲安慰的話也不敢說,只好長嘆一聲,把頭垂得更低。
朱玲又舉袖拭淚,她一舉一動,莫不優美之極,此刻在優美之中,加上一種淒涼的味道,胡猛可就快要掉下眼淚,連鄭敖也為之心軟了。
她道:“或者我的想法十分愚蠢,可是我決不是有意做錯!當時我想到他既然運功內視,卻查不出有何異狀,加之他的大麻瘋沒有經過可靠的大夫鑑定,我們憑什麼取他性命?”
史思溫眼睛一亮抬起頭來,他心中大叫“有理有理”,但嘴巴可不敢說出聲。
她又接著道:“不過說老實話,我也沒有放走他的意思,我覺得最好能把他留住,然後找個大夫鑑定一下,等到大夫證明他有或沒有,我們都容易處置了!”
鄭敖冷哼一聲道:“走啦,再說也沒用,誰教我贏不了那廝手中的長劍呢!”
他這等負氣之言,大有英雄末路那等蒼涼之概,令人聞而扼腕嘆息。史思溫本來已偏向朱玲,但這一來又深覺應該同情鄭敖。
朱玲低聲道:“我們可以一走了之麼?”她這話不知是向鄭敖說的?抑是自言自問?
史思溫道:“我們回去休息,明晨就要上路。”
朱玲道:“我聽說大麻瘋最易傳染,不知是也不是?”
史思溫道:“弟子也這麼聽說過,師母這話,可是擔心我們與秦重接觸時間不少而不幸傳染上麼?”
朱玲頷首道:“正是此意!”
史思溫向鄭敖躬身道:“鄭師叔有何意見?”
鄭敖冷淡地道:“走啦,就算傳染了也不要緊……”
朱玲柔婉地道:“我可不是故意和鄭大叔你作對,可是我們到底和秦重不同,假如我們傳染上這等絕症,那就必須及早設法解決!”她說得雖是柔婉,心意卻甚是堅決。
鄭敖愣了一陣,暗自忖道:“這就奇了,假如她和秦重發生過關係,勢必會深信自己也傳染上,可是剛才的話卻顯出她似是沒有和秦重發生關係,是以她堅持要測驗一下……”他大惑不解之際,幾乎出口詢問。但他突然想起囊中那塊白色破布,登時感到自己目下尚且這等想法,未免太過天真,便又忍住。史思溫道:“那麼我們就檢查一次好了!”
魔劍鄭敖懶洋洋地掉轉身,自言自語道:“我可要回去休息啦!”
朱玲和史思溫都知道他心中負氣,所以不肯留此查驗,又知道一定不能叫他轉回來,因此兩人只好面面相覷。
鄭敖自個兒向道觀走去,暮色蒼茫中,突然感到十分孤獨!
踏入道觀時,只見四下靜悄悄的,竟沒有道人來打擾他。
第一座神殿中供著許多的神像,頗覺熱鬧。長明燈的燈火十分黯淡,滿殿俱是香燭的氣味。
他隨意在右側一排神像旁邊坐下,喘口大氣。忽的感到自己有點無聊,為什麼不回到房間去休息呢?想是這樣想,但人卻懶懶的,始終沒有起身,就在原處瞑目運功調息。
過了好久,耳中不時聽到道人走出來,又走了進去的聲音,可是他連眼皮也不睜。
又過了一陣,他突然睜大雙眼,凝注著神殿門外。這時外面業已一片黑暗,只見一道人影,輕捷無聲地走入大殿。
他一瞥之下,可就認出來人正是那患上大麻瘋的仙人劍秦重。
只見他頭臉仍然用一條青巾矇住,在這等遲暮之際,宛如鬼魂一般。
他正是被他那種特別輕的步聲驚動,那種步聲一聽便知是身懷武功之士,所以他才會睜大雙眼。
此時他連忙把眼睛閉上,只剩下一條細縫,靜靜瞧著。只因人的眼睛能夠反射光線,對方如是平常之人,就是睜大眼睛也不要緊,可是那仙人劍秦重非同小可,若是不閉上眼睛,定然會讓他發現。
只見仙人劍秦重悄然向內走進去,轉瞬間便自消失。
鄭敖不覺大為駭異,想來想去,也不明白秦重為何會回來?
過了一陣,秦重仍然沒有出來。他實在按捺不住,便站起身軀,先整理一下背上的白虹劍及袖內飛劍,然後才向內走進去。
在那個偏院之內,一排幾間房都沒有燈火。他躡足過去,側耳傾聽了一陣,好像全無動靜。
最右邊的房間便是秦重的,鄭敖謹慎地緩緩走過去,只見房門虛掩,房內也沒有聲息。他想了一下,奮起雄威,一徑推門而入。
房內闃無人跡,再細看時,連那個屬於秦重的小包袱也不見了。
鄭敖不覺感到要失笑,敢情那秦重回來之故,乃是取回包袱,和這幾個人永遠分手。並不是有什麼報復之念。
當下退出此房,突然間一怔,呆呆站住在門外。
原來他忽然想到那仙人劍秦重若果是有意回來報復,那就不能等閒視之。一來那秦重劍法功力極為高強,本來就不容易對付,二來朱玲、史思溫、胡猛等三人因查驗有否傳染上大麻瘋,正在互相苦拼。秦重到達時,恰好他們已拼得筋疲力盡,那時秦重大可不費吹灰之力,一人一劍,全部殺死……
這念頭使他怔了一下,隨即舉步沿著這排房間走去,第二個房間就是他住的,推門一看,竟然又是一怔。
房內並非有人,只呈現一片凌亂之象,鄭敖目光一掃,已看清楚房內的床桌椅子等都被人打個稀爛,原本擺在床上的包袱已經抖摟在地上,幾件衣服被人踩得又破又髒。
他立刻迅速地到隔壁房間瞧看,一連三間都沒有一點事情,各人的包袱都端放在床上,同時也沒有發現秦重的蹤跡。
他站在偏院院門處,怔怔尋思道:“那廝為何獨獨恨我?說起來應該最恨史思溫才對啊?難道是他也感到我對他的極度仇恨,所以回來取包袱之後,見我們都不在,只好把我房間內桌床等都搗個稀爛以洩憤?”
剛剛想到這裡,突然舉手在自己頭上鑿個栗子,著急地想道:“鄭敖啊,你真是個呆鳥,那廝見我們都不在,定然悄悄趕到觀後僻地,剛好見到他們三人都筋疲力盡,於是取出利劍,刷刷刷一人給了一劍。目下我趕到那邊去,只好替他們收葬屍體啦!”
他發起急來,雙足一頓,就破空飛起,一徑飛越過觀中屋頂,直向後面撲去。
奔了數丈,忽見前面人影一晃。鄭敖吃一驚,小心追蹤上去,敢情那條人影就是秦重。
只見他手中拿著長劍,碰到有些樹枝礙路,就一劍揮去。這等走法,怪不得慢得讓他追上。
鄭敖耐心地跟在後面,走了一陣,只見他突然疾奔而去,卻不是往剛才鬥劍的地方走。
他大感訝異,方自躊躇要不要跟上去,驀地想到也許他已經把朱玲等人殺死,這一急非同小可,連忙向剛才那塊曠地奔去。
轉眼間已到達,耳中隱隱聽到說話之聲,但卻不知到底如何,縱人曠場之後,舉目一瞥,只見朱玲、史思溫及胡猛三人並排走過來,看上去倒像是剛要離開之狀。
鄭敖大大透口氣,道:“秦重沒有來過麼?”
朱玲道:“沒有呀,你瞧見他了?”
鄭敖立即把剛才的情形說出,最後道:“令人想不透,一是他為何特別恨我?二是他本來要到這邊來,為何忽然改變了方向?”
朱玲想了一陣,道:“關於第二個問題,往好處想,他可能回心轉意要到我們面前自盡,以表示他並非貪生怕死之人!可是到底英雄氣概及不上生命可貴,所以改變心意……”
史思溫道:“這也是人之常情,其實誰不怕死呢!”
鄭敖此時又發覺他們一點筋疲力盡的跡象也沒有?
這一點令他十分迷惑,衝口道:“你們沒有動過手麼?”
朱玲道:“我們自己人,怎麼動手呢?剛才我和胡大叔聯手對付思溫,可是大家都不出辣手,所以打來打去,都沒有用處。”
當下一塊兒回到道觀,為了床椅等均被毀壞,又少了一人,鄭敖不知費了多少唇舌,才把道土們說服讓他們好好休息一晚。
翌日,他們再度上路,他們計算過此去廬山,快的話不須兩日路程,就算慢慢走,最多三日或四日就可到達。可是端午節還有五日之久,所以他們根本不須太急。
朱玲決定要等到端午節那天的早晨才到達廬山腳下,那樣也許可以碰見石軒中,就算沒有碰上,但那時即使遇到鬼母他們也可不怕,因為其時大家都得趕上山去,以免超逾時限。
此一決定大家都甚為贊成,不過這五日的時間卻大可慮,必須尋覓萬全之策,務必不讓鬼母冷綱、碧螺島主於叔初或星宿海天殘地缺兩老怪等人碰上,雖說目下由於史思溫功力大進,實力已非昔比,但若然對方人多勢眾,加之預布陷阱,則形勢大是可慮。
本來他們如若突然分散,各自潛蹤匿跡,則敵人們絕難找到,可是分散之後,若然其中有人不幸被強敵們發現,那時人單勢孤,非慘遭毒手不可,是以他們最後同意不可分散,寧可目標較大。
中午時分到了城內,朱玲忽然說她覺得很不舒服,史思溫立刻提議找個客店歇歇。
鄭敖皺眉道:“不可,不可,我們目下急於隱蔽行蹤,如若投宿客店,則強敵們的搜索圈又可大為縮小!”
史思溫道:“然則奈何?”
鄭敖道:“我們先在冷僻的巷子裡停一陣,也許朱玲在車廂休息一會能夠轉好,如若實在不行,我們設法找尋人家投宿,哪怕是破房陋屋,也比客店為佳!”
朱玲道:“那就這樣吧,鄭大叔你趕快停一停,我好難受……”
於是他們在一條冷巷內停住車子,鄭敖命胡猛取了釘錘之類,假作修理車子,他自己則走出巷外,不知隱匿在那個角落內。
史思溫也走到大街上,遊目四顧,依然向左邊走去,折入另一條街,突然間走入一間屋內。
那屋子佈置得頗為乾淨,左邊院子花木扶疏,景緻頗佳。
一個身穿長衫、蓄著鬍子的中年人坐在一張寬大的紅木桌後,見他進來,擺手請他坐下。
史思溫坐在桌子旁邊一張椅上,那中年人細瞧他一眼,突然道:“閣下氣色極佳,眼內神光充足,今日光臨,不知有何見教?”
史思溫道:“先生眼力奇佳,足見醫術高明,兄弟敬佩之至!”
那大夫道:“不敢,不敢,閣下可是有所召喚?尊寓在什麼地方?”
史思溫取出一錠銀子,放在桌面上,才道:“兄弟有幾個疑難問題,特來請先生指教!”
那大夫眼睛瞧著桌上的銀子,心中暗想不知此人有什麼問題,出手就這麼多的銀子,可見得這些問題不易回答。當時便想回絕,可是那錠銀子發出誘人的光芒,使他開不得口。
史思溫道:“兄弟只想請教先生關於大麻瘋的幾個問題……”
此言一出,那大夫連連搖手道:“對不起,大麻瘋又名天刑症,至今天下群醫束手,實在無法相助!”
史思溫道:“這一點兄弟也知道,兄弟今日只想請問這大麻瘋在通常的情形說來,傳染之後,要多久才能發作?”
大夫沉思頃刻,道:“這可說不定,有快有遲,不能一概而論!”
史思溫道:“請問假如不幸傳染上了,三四日之內,會不會發作出來?”
大夫道:“不行,不行,三四日的時間太短了!”
“那麼在你們眼中,三四日以內的病人能否看得出異狀?”
大夫微笑道:“以我所知,此症通常都潛伏許久,而且就算面現紅雲,仍未能立刻斷定就是大麻瘋。也許起華陀扁鵲於地下,他們或能在三四日以內診斷出來”
史思溫眼睛一眨,道:“我聽一位飽學之士說過,假如患上大麻瘋,則只要使那人精疲力盡,然後飲以冷水,就可把麻瘋發了出來,是也不是?”
大夫沉吟道:“這法子好奇怪,我祖傳數代均是專攻醫學,從未聽過這等方法!啊,讓我想一想……”
史思溫緊張地等候著,過了一陣,那大夫道:“我記得那好像是江湖秘傳之法,大凡中了任何毒物,只要這麼一下,毒力就會加速發作。”
史思溫嗯了一聲,只聽那大夫道:“不過我敢保證,那大麻瘋決不能用此法使之發作。”
史思溫微笑起身,道:“謝謝你,兄弟已經夠了……”說罷,頭也不回地出去。
走到街上,先打聽一下本城的客店有多少家,分佈在什麼地方等,然後開始一家一家地找尋。
不久就發現其中一家店門上刻有記號,於是走了進去,略一探詢,就找到那走方郎中。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22:29
第四十九章 名師高徒
史思溫笑嘻嘻地進去,向那走方郎中道:“你的法子真靈,那秦重果真患了大麻瘋!”
那走方郎中透口大氣,道:“這就行了,不知你們把那人如何處置?”
史思溫坦然道:“把他斬為數截,放把火燒掉啦!”
史思溫說這話時,雙眼盯住那走方郎中,只見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安慰的笑容;接著面色一沉,冷冷道:“這可是你所希望的?”
走方郎中為之一愣,道:“這話怎說?”
史思溫道:“難道還要我解釋?秦重既然已死,又化作飛灰,這樣縱使有什麼毛病,也沒證據啦!”
走方郎中皺皺眉頭,道:“這樣說來,你竟是懷疑我了?”
史思溫冷笑道:“你自家想一想,可曾露出什麼破綻?”
走方郎中見他說得十分認真,全然不似是套他的口氣,不覺凝眸沉思。
史思溫恨得用力一跺腳,只見地上的方磚碎裂了七八塊之多,整個房子也微微搖晃起來。
走方郎中駭得面色灰白,瞪視著地上那一片碎裂了的方磚,話都說不出來。
史思溫恨聲道:“罷了,罷了,我雖是平生戒殺,但你這廝為了一點銀子,竟不惜害死人命,這種人留在世上何用?”
走方郎中雙膝直抖,這時他才知道對方敢情本不知情,竟是來詐出真相;心想這一回苦頭可吃大了,憑他頓足間就把多少方磚踩碎的功力,自己可受不住他一根指頭。
史思溫一向和顏悅色,樣子看上去十分淳樸忠厚,此刻板起臉孔,那種威勢教人瞧了當真害怕。他上前一步,幾乎要碰到那走方郎中,沉聲道:“給我老老實實的說出姓名和原來的身份與及陰謀的內幕!”
走方郎中正要後退,卻被史思溫一手搭在他肩上,登時如同上了一道鋼箍,進退不得。史思溫那對威光四射的眼睛筆直地瞪著他,使他感到好像無地逃避。
他吶吶道:“小可馮尚傑,原本也是武林中人,近數年以跌打醫術餬口……”
史思溫道:“這些都不重要,你老老實實地把陰謀內幕說出,我饒你一死!”
馮尚傑眼中頓時射出光彩,急急道:“小可乃是受託行事,並非為了貪圖史爺你老的金銀。至於託我之人姓名不便說出,反正是你老認識,而且在一塊兒的人。”
史思溫道:“是男的還是女的?”
馮尚傑道:“是男的!”
史思溫道:“那就行了。我回去也不拆穿是你洩漏;但如果你自己走口的話,可就不干我事!”他轉身走出客店,匆匆忙忙回到那條冷巷中。
朱玲在車廂裡悄聲問道:“怎樣啦?好像有所發現呢?”
史思溫一驚,道:“難道弟子面上已露出神色了麼?”
朱玲道:“當然,我一看就曉得!”
“那就糟了!只怕他心中明白,大家都弄得不好意思”
朱玲聰慧玲瓏,一聽就明白了一半,輕輕道:“我早就疑惑其中必有原因,你把情形扼要說一說!”
史思溫道:“鄭大叔他在襄陽時曾去拜訪惡扁鵲,弟子也隨後去訪,承他送了三粒可解任何毒藥的靈丹。但弟子一時竟沒想到他會求取這等惡疾的藥物,佈下陷阱,先教秦重去一趟青樓,然後把大麻瘋的病徵表發出來,好教我們把他殺死,此計雖妙,但弟子卻想不出他為何要佈下這個圈套?”
朱玲道:“我也不懂……”她本來也想說不知鄭敖為何近日對她很壞;但語到口邊,卻又忍住。
史思溫又道:“可惜目下不知秦重何處去了,無法告訴他,以弟子猜想,他一定不敢去請教大夫,因此他勢必一直以為自己患上大麻瘋!”
朱玲道:“若果他因前途絕望而胡亂作惡,這才教我們受不住呢!但願他仍然到廬山去,那時我們就可以設法告訴他患的不是真的絕症!”
隔了一陣,鄭敖突然像一陣風般的疾奔進來,匆匆道:“思溫快躲開,對頭們來啦!”
史思溫四望一眼,但見兩邊皆是高牆。這時鄭敖已急急囑咐胡猛用後背向著巷口,蹲低身子詐作修理馬車。自己則向右邊高牆躍上去,一下子隱沒在高牆之後。
史思溫立刻向左邊牆頭躍去,翻過圍牆之際,眼中已瞥見牆後乃是一座花園,似是靜寂無人。當下伸手扣住牆頭,身形掛在牆上。
他先是用耳朵留心傾聽,胡猛用錘子乒乒乓乓地敲打著。朱玲在車廂內輕聲道:“假如你們都掛在牆頭,那就別伸頭出來窺看,等我低低告訴你們就是。”
她說的聲音甚低。但一則相隔得近;二則史思溫耳目不同常人,自然能從錘聲中聽到。
史思溫輕輕應了一聲,鄭敖那邊卻無動靜。朱玲輕聲道:“鄭大叔,你不在牆頭麼?”問了這一句之後,鄭敖仍無回答之聲,於是朱玲和史思溫都可以斷定鄭敖必因牆後環境不容他掛吊在牆頭,所以隱往一旁。
隔了一陣,朱玲輕聲道:“思溫,有兩個大漢在巷口停了一下,望望我們的車子,互相說了兩句,才走開了。”
史思溫沒有做聲,朱玲又道:“這兩個大漢身穿綠衣,極似是瓊瑤公主的手下人。”
她的話聲突然中斷,史思溫心想必是又有人走過;甚至可能站在巷口,是以朱玲不出聲。他心中一動,鬆手躍落地上,回顧一眼沒有什麼動靜,當下便閃到一叢樹蔭之下。
原來他突然想到假使冷巷外有敵人在打量馬車之時,恰好這邊宅中之人忽然發現自己吊在牆頭,叫喊起來。豈不把馬車之秘洩漏出來?故此他立刻決定暫時退到樹叢邊隱避一陣。
過了片刻,腦後突然拂來極為微細的風聲,好像是蒼蠅飛動一般。他沒有動彈,突然感到竟是一根柔軟的樹枝拂在他的後腦。
史思溫大大一凜,回頭瞧去,只見一個白衣素裳的美女,纖纖玉手中執著一支柔軟的柳枝,一雙星目凝視著他。
他從前和瓊瑤公主等人打過交道,是以一望之下,就知道這位美女正是她們其中之一。可是卻無法認出她是瓊瑤公主?抑是四郡主之一?
她面上毫無表情,不見得十分敵視於他;但更沒有一絲歡喜之容。
史思溫暗暗忖道:“師母就在冷巷之中,如若聽到我動手的聲音,勢要過來查看。以我想來,這位女魔頭決不會一個人在此,是以動起手來,反而令我懸掛著師母安危,進退無法自主。倒不如悶聲不響,最好是把她誘離此處,那時我或行或止,都十分方便了!”
此念一決,便故意向她笑一笑,斂去剛才那種吃驚之色。
他向她身後張望一下,突然疾奔而去,轉眼間已到了那邊的園門,衝出去一瞧,只見外面的院子中,站著兩個老嫗和兩個綠衣人。
他認不出那兩個綠衣人,卻識得這兩個老嫗正是金、銀二嬤,知道她們一身武功可不比等閒!
那金、銀二嬤見他疾然衝出來,因領教過他的厲害,是以齊齊舉拐護身。那兩個綠衣大漢其一鏘地掣出利刀,其一則取出一面混元牌。這兩名大漢動作迅速有力,一望而知不是普通庸手。
史思溫沒有亮出長劍,耳中聽到低微的衣袂拂風之聲;乍一回頭,敢情那白衣美女已經跟入院中。
她冷若冰霜的面上毫無表情,兩眼仔細地在史思溫面上轉來轉去,最後冰冷地道:“你居然沒有死掉,聽說好像你的武功比以前還要厲害,是不是?”
史思溫微笑道:“承蒙公主關注,區區可不容易死掉。”
他停頓一下,又道:“目下距瑤臺之會只有四天,公主怎的有暇逗留此地?”
她輕輕皺一下眉頭,道:“你確知我就是瓊瑤公主麼?”
史思溫道:“當然啦,否則區區就不會徑用公主兩字稱呼你了!”
瑤瓊公主毫無表情的面上,這刻不禁露出迷惘之容,道:“這就奇怪了,連朝夕跟著我的金嬤、銀嬤她們,也極難認出我們;但你和你師父石軒中,卻屢次把我認出來……”
史思溫暗想給她戴高帽子決不會吃虧,立刻道:“別的人如何能與我們師徒相比?公主你身上具有一種高貴氣質,只要你開口說話,在那舉止言談中,這種特異的氣質就顯露無遺啦!”
瓊瑤公主心中甚感受用,不覺浮起一個微笑。那金嬤、銀嬤一生之中,幾乎未曾見過這位冷若冰霜的主人的笑容,此刻都不禁為之大大驚訝!
史思溫道:“公主為何有暇停留此地?那兩位仁兄眼中神光奕奕,分明是內家高手,不知是什麼來歷?公主可許見告?”
瓊瑤公主道:“他們的來歷目下說也不妨,就是當今大內稱為二神十八友中的二神,拿刀的是穿心神刀白城,持混元牌的是鐵翅神鷹莫柏。”
那兩名大內高手見瓊瑤公主對石軒中的徒弟也這等客氣,心中甚感迷惑,不覺也抱著兵器遙遙行禮。
瓊瑤公主接著又道:“你問我為何留在此地已問了兩遍,我如不回答,大概你永遠不會死心,是也不是?”
史思溫笑道:“公主非是凡俗平常之輩;此所以一舉一動,天下無不注意,區區的好奇心,實在是人之常情。”
瓊瑤公主心中又是一陣受用,緩緩道:“你跟你師父一樣,永不讓人,好吧,我告訴你,我在這裡就是要等候朱玲!”
史思溫當真極感驚訝,道:“哦?竟是此故?但區區實在想不出箇中道理!”
“簡單得很,我不要石軒中到瑤臺去,你也最好不去。”
史思溫莫名其妙地道:“公主你以前不是有邀請家師赴約的請帖麼?”
瓊瑤公主道:“這你就不用管,我可以邀請他;但也可以撤消。”
史思溫想道:“女人就是這樣,老是把事情弄得迷迷亂亂。不過她叫我別去的口氣,好像出自善意呢?”
瓊瑤公主舉手掠掠鬢髮,突然退開丈許。史思溫舉手按住劍把,遊目一瞥,只見屋內出來兩人,一個是無情公子張鹹,一個是瞎了一隻眼睛的壯漢;在這南方之地,又是初夏之際,卻仍然穿著一身皮襖,腳上登著鹿皮快靴。
無情公子張鹹手持尺許長描金摺扇,舉步間顯得一團風流瀟灑。但雙目中射出無情冷傲的光芒,卻教人感到他內心不如外表那樣好看。
另外那個身穿皮襖的獨眼壯漢卻握住一柄長劍,精光耀眼。
此人一望而知修習童子功,是以寒暑不侵,功力勢必高超。
無情公子張鹹冷笑道:“史思溫你是本公子手下敗將,不足言勇,本公子先問問你,你們把我那好友宮天撫怎樣了?”
史思溫也不動氣,道:“宮天撫麼?他被星宿海兩老怪打了一青竹杖,身負內傷,我們沒有難為他,讓他走開。”
金嬤突然厲聲道:“你胡說,宮公子一定是被你們所害!”
史思溫淡淡道:“你先問問你家公主,家師及區區的話,會不會捏造騙人!”
瓊瑤公主沒有做聲,顯然是默認了!
那金嬤、銀嬤兩人再不多言,左手都拔出一柄短劍,護住前胸,右手橫持鋼拐,一步一步向史思溫逼去。
其餘穿心神刀白城、鐵翅神鷹莫柏、無情公子張鹹,與及那獨眼壯漢也化為合圍之勢,向他逼去。
瓊瑤公主冷冷道:“諸位為我擒下此人。他如敢抗拒,格殺不論!”
那六個人齊齊應了一聲,只見那身穿皮襖的獨眼大漢,手起一劍,刷一聲分心刺到。
他劍勢一動,宛如雷霆迅擊,聲威赫赫震憾人心。史思溫也疾然發劍,拆解敵招,兩劍一觸;但覺那獨眼壯漢內力極強,如若是自己“生死玄關”未通之前,最多和他打個平手。
那獨眼壯漢嘿的一聲,第二劍又如奔雷般迅擊而至。史思溫潛運內力,一劍封去,“嗆”的一聲,把那廝震開三步。
旁邊的人見了,無不露出駭然之色。首先是無情公子張鹹摺扇疾然點到,跟著利刀鋼牌與及拐劍等諸般兵器一齊攻到。
這些圍攻史思溫的人,無一不是當今武林高手,是以個個出手毒辣兇猛,同時又能互相呼應,專攻對方最弱之處。
數招才過,史思溫已大感難鬥,連忙使出師門“伏魔劍法”,誠心一意地施展開來。
這崆峒劍法曾經被推為天下最神妙的劍法,此刻在史思溫這等功力無雙之士手中施展出來,威力已發揮到淋漓盡致。
但見數招之後,史思溫那套嚴嚴謹謹的劍法,不但護身有餘,而且劍圈範圍逐漸擴張放大,把那六個圍攻之人逼開一丈左右。
瓊瑤公主看得面色微變,她以前和史思溫交過手,因此深知他的功力雖是高強,但其實還得仗著師門劍法以補不足之處,方能與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相抗。但今日看他劍上功力,居然精進極多,幾乎可以與石軒中並駕齊驅。這等駭人聽聞之事,她哪能不驚心動魄,為之變顏轉色。
那六個圍攻之人,各有所長,其中又以無情公子張鹹招數詭奇繁複和那獨眼壯漢雷霆迅擊般的劍法最具威力。
但其餘四人也弱不了多少,那穿心神刀白城的家傳刀法,刀刀都直指對方心窩,毒辣無比,鐵翅神鷹莫柏仗著那面混元牌,不時以神妙身法,從空中疾然下擊,宛如一頭大鷹,極是難防。
金、銀二嬤的鋼拐短劍發揮遠攻近拒的威力,時時替別人掩護,配合得十分緊密。
不知不覺已鏖戰了三十餘招,瓊瑤公主冷眼旁觀,已看出史思溫一身功力雖是奇高,但仍未到精純之境,不時會露出功力不勻之象。尤其是每當他的伏魔劍法大九式小九式一共十八手使完之後,緊接著再使出這套劍法時,顯然不能銜接。不似石軒中那等變化無窮。
她立即命無情公子張咸和那獨眼大漢退下來,面授機宜之後,這兩人又加入戰圈。
奮戰了數招,無情公子張咸和獨眼大漢突然發動全力,趁史思溫剛剛使完劍法之際,急攻猛撲。
這一著果然生效,已使史思溫的劍圈陡然縮小,其餘四人也長驅攻入。只迫得史思溫左馳右突,已不能將整套的劍法使出來,像剛才一樣把敵人們拒於劍圈之外。
形勢大變之後,史思溫立刻感到難以應付。須知他一身所學得益於“天玄秘篆”甚大,是以劍上絕招極多,此刻全靠隨機應變,方展出各種奇招應付。可是這等打法,一則極耗真元;二則不能順著生克之勢,調息呼吸,以力生力。
在這種情形之下,一方面消耗極多,一方面不能補充;加上那六人出手無不是可以制人死命的絕招,不易應付。是以二十招下來,史思溫已微微發出喘聲。
瓊瑤公主見史思溫越戰越勇,不禁對石軒中更為欽折。她腦海中晃來晃去,都是石軒中英俊的面容,不覺迷惘地嘆息一聲,心中充滿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情緒。
那邊史思溫突然劍光大漲,光華電旋中,金嬤、銀嬤和鐵翅神鷹莫柏三人齊齊負痛,哼了一聲,原來已被史思溫各在肩、臂、腿等地方刺了一劍。
其餘的三人全力搶救,史思溫無法跟著致敵人死命。
他心念一轉,暗忖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手中長劍一招“火樹銀花”,發出千萬點精芒,盪開六七件兵器,猛一頓腳,身形破空斜飛開去。
那獨眼大漢和無情公子張鹹萬萬想不到這麼一個青年人也收拾不下,當真是羞憤交集,不暇理會那三人傷勢,跟蹤疾追。
史思溫身在半空,陡然一陣香風撲鼻,跟著眼前一閃,一張冷豔絕世的面龐浮現在他眼前。
他奮起雄威,挺劍刺去。但覺一陣冷風侵膚,手中長劍已被對方玉手中一支雪白的兵器架住。
那個攔截住他去路之人,自然是瓊瑤公主。她潛運內力,從手中兩極尺發出去,猛一彈震,史思溫疲乏之師,如何經受得住?登時震退數尺,飄墜落地。
身方落地,腦後勁風已疾襲而到。史思溫一招“如來搔背”,長劍向身後劃去。前面又是一陣冷風侵面,敢情那瓊瑤公主的兩極尺亦已跟蹤點到。
史思溫危急之中,心神不亂,左手圈指疾然彈去,“篤”的一聲,這一招達摩心法把兩極尺彈開數尺。說時遲,那時快,身後的兩人已經變招換式,分頭斜襲。史思溫連忙閃退時,但覺背上一陣劇疼,原來那獨眼壯漢的長劍在他肩背之間挑開一道口子,張鹹的描金摺扇也掃在他背上。
瓊瑤公主乍退又上,冷冷道:“你們退下,看我在十招之內,取他性命”
這話一出,無情公子張咸和那獨眼大漢都感到十分欽佩。以他們的想法,能夠在一兩百招之內取史思溫性命,已經就很不錯了!
史思溫雖是負傷在身,但豪氣絲毫不減,一看目下逃走已經不易,立刻縱聲大笑道:“公主話不輕發,如果十招之內取不了區區性命,那就得親自送區區離開!”
瓊瑤公主道:“就依你的話,接招,……”手起一尺,當頭砸到。
她深知史思溫適才苦鬥之下,真力已耗費極多,跟著又負傷,氣機難以調勻,再加上逞強開口說話,根本沒有瞬息空隙可供喘息,是以她不多說話,把握機會,迅即出手發招。
她手中的兩極尺乃是一件異寶,離匣時間越久,尺上發出的嚴寒酷冷之氣更重。能夠在暗中削弱對手的功力,這刻一尺砸去,史思溫深深吸一口氣。登時微微感到對方兩極尺上的寒氣不大好受;但他仍不曾注意,挺劍封拆。
瓊瑤公主步法詭奇飄忽,轉眼之間,繞著他身軀一連發了三招,無形中已在史思溫全身上下四周佈下了一層陰寒氣網。
第四招史思溫以攻代守,踏中宮,走洪門,刷的一劍,當胸搠入。
瓊瑤公主一招“鬼眼虛眨”,兩極尺化出一團光網,護住前胸。
劍光尺網一觸之下,史思溫陡然感到手腕一酸,真力不繼,不禁大駭,連忙挫腕收劍。
這種情形已在瓊瑤公主意料之中,是以她跟上得極快,手起尺落,斜斜砸去。史思溫迫不得已,橫劍去架。
“叮”地響了一聲,史思溫面色一變,退了四步之多。
史思溫實在不明白自己的真力為何一下子就衰竭到這等地步?暗忖如果無情公子張咸和那獨眼大漢乘機出手的話,今日斷難躲過殺身之禍!
百忙中冷眼一瞥,只見張咸和那獨眼大漢,面上一派躍躍欲試的神情。
他偷眼一瞥之際,同時已暗運玄功,將真力全部蓄在左手。
瓊瑤公主兩極尺有如掣電般橫掃而到,史思溫出其不意,側身微閃之際,伸出左手圈指一彈。
但聞“篤”的一聲,瓊瑤公主這等厲害的一招,被他一個指頭彈中尺身,登時勁消力卸,那兩極尺也盪開老遠。
張咸和獨眼大漢齊齊低哼一聲,疾撲過來。這兩人劍扇並舉,來勢凌厲異常。
瓊瑤公主眼中射出怒氣,兩極尺疾地一掄,人隨尺走,快逾閃電般掠過史思溫身旁;但聞輕響兩聲,張咸和獨眼大漢的兩般兵器都被她震回去。
瓊瑤公主怒聲斥道:“你們沒聽我說過要在十招之內取他性命麼?誰教你們擅行出手?”
張咸和獨眼大漢面紅耳赤,退開丈許。
史思溫朗聲笑道:“公主這等風度,教人佩服。區區說句老實話,今日之戰,但覺有力難施。既然公主謹守信諾,區區也不妨大方一些,就此認輸便是!”
說罷,長劍一甩,插在前面數尺處的地上。
瓊瑤公主轉眼望著他,但見他一派從容,當真是不把生死放在心上的大丈夫,但覺心中一動。仔細尋思時,卻又不知自家為何動心?
她緩步走到史思溫面前,冷冷道:“你當真不作困獸之鬥了麼?聽你的話,好像不大服氣呢!”
史思溫肅然道:“不是服不服氣的問題,而是一方面佩服公主的守諾不渝,一方面對於自己判斷具有信心,也就是說堅信依我的判斷,今日難以再鬥,是以有棄劍之舉。公主信不信區區的話,那就是你的事了!”
瓊瑤公主道:“你和石軒中一樣,說的話教人不能不信。”
她一提及石軒中三個字,面上的表情登時溫柔起來,宛如在滿天寒露中透出一絲陽光。
無情公子張鹹瞧得清清楚楚,立刻別轉面,不去看她。
那獨眼大漢用肘一碰他,輕輕道:“張兄瞧見沒有?她已變成一個真正的女人,豈不奇怪麼?”
原來那瓊瑤公主雖是天生麗質,但冷豔絕倫,令人感到高不可攀,好像缺乏了“女人”那種味道。此刻突然現出溫柔之容,登時使得那獨眼大漢等人感到味道全變,不由得十分驚異。
瓊瑤公主瞧了史思溫半晌,腦中老是浮起石軒中俊美瀟灑的面容,漸漸變得軟弱起來,想了一想,緩緩道:“我覺得你這個人很好,所以……”
無情公子張鹹身軀一震,厲聲道:“所以你要放過他,是不是?”
瓊瑤公主冷冷道:“我愛怎樣做,用不到你管。你再放肆無禮的話,我先把你殺死!”
史思溫心頭冒出寒氣,忖道:“到底不是俠義中人,因而行事全然不同。想那張鹹既是她手下之人,就算偶有衝撞,也不致就處以死罪!”
瓊瑤公主又道:“史思溫,你跟我來!”她當先向走廊上走去,史思溫愣一下,隨手拔起長劍,收回鞘內,便跟著她走去。轉一個彎,又到了另一座院落,她帶他走入花廳上坐下,然後道:“你陪我在這裡坐一個時辰,然後你就可以離開!”
史思溫本來想追問,轉念想到此女性情難測,還是不問為妙,好在時間充裕得很,等一個時辰也沒妨礙。
坐了一會,她走出廳外,大聲吩咐手下一些事情,然後又回到廳中,默然靜坐。史思溫見她不開口,也就保持緘默,好容易耗了大半個時辰,史思溫突然跳了起來。
瓊瑤公主冷冷地瞅著他,也不問他為何突然跳起來。
史思溫道:“對不起,區區得先走一步!”
瓊瑤公主失措地向外面望一望,然後恢復常態,冷冷道:“還未到一個時辰!”
史思溫走到她面前,緩緩道:“區區功力業已完全恢復了!”
她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史思溫又迫前一步,幾乎要碰到她的雙膝,道:“區區這話是告訴你,在這種情況之下,你已算落在劣勢!第一我已蓄集功力,第二我已封住你雙膝,不易起身,這刻我要是劍掌齊發,哼,不要說是郡主你,就算是瓊瑤公主,也不易安然遁走!”
她顯然大吃一驚,因此面色變了一下。隨即冷淡如常,道:“真是可笑得很,你怎會認為我是郡主?”
史思溫迅速地道:“簡單得很,瓊瑤公主要我呆坐一個時辰,毫無事故,我想來想去,這種特別的情形,必定是你們要對付我師母,所以把我引走,以免妨礙你們的陰謀!而剛才我忽然說要走,你不禁為之失措了一下,所以證明你是郡主,已暗暗把瓊瑤公主換了下來。對不對?”
她冷笑道:“這種想法真是荒謬得可笑!”
史思溫誠懇地道:“老實告訴你,你們幾位長得真像,我除非想出各種方法試探,實在無法猜出你是不是公主?……”他停頓一下,又道:“事實上你們幾位都具有一種高華清豔的氣質,任何人無法分辨出來!”
她好像動心地朝他凝望一眼,史思溫可就知道自己這幾句話大生效力,只因早先對瓊瑤公主說過;說是瓊瑤公主另有一種高貴風度,是以可以把她辨認出來,這話瓊瑤公主聽了雖是舒服,但如有郡主們聽到,暗中定然十分不快。
她緩緩道:“你想怎樣?”
史思溫輕輕道:“第一點,請告訴我公主是不是已經去攔截我師母?她已知道我師母的所在了麼?”
那白衣美女淡淡道:“別的話恕難奉告,關於你的師母朱玲就在那巷子裡,誰不曉得?”
史思溫一聽這話,可就明白她是暗示自己所詢的絲毫不錯,只是不便直接回答。當下又問道:“郡主你的芳名可否見示?”
她道:“我是白梅!”
史思溫啊了一聲,道:“家師曾提及郡主,說是最好的一位,可惜環境所迫,無法自拔,家師這話,沒有說錯吧?”
白梅郡主微嘆一聲,道:“這些話不要再提了!”
史思溫輕輕道:“區區第二個要求是請你閉上眼睛,讓區區點住穴道!”
她雙目大睜,道:“你想害死我?”
史思溫道:“不,區區會佈置得你好像猝不及防,吃我點中穴道,連人帶椅都翻倒在地上的光景!啊,還有一事要請教的,那就是瓊瑤公主的兵器好像十分特別,能夠在不知不覺中削弱別人功力,是也不是?”
白梅郡主道:“那叫做兩極尺,乃是天地間一件異寶,不久將在瑤臺大會上出盡風頭,到時你就曉得了!”
史思溫點點頭,道:“謝謝你啦”伸手疾然點去,她雙目一閉,被他點中昏穴,登時昏迷過去。
史思溫迅速地把她弄翻在地上,然後衝出廳外,舉目環視,卻悄無一人。心想那些手下們一定都跟隨瓊瑤公主去了,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展動身形,奔出花園。
他奔到圍牆邊時,耳中仍然聽不到一點聲息,不禁大叫糟糕,縱上牆頭一看,果然巷內一片靜悄悄的,連那輛馬車也失去蹤跡。
他跳落巷內,沉住氣仔細查勘,只見地上與及牆壁都沒有留下任何打鬥痕跡。
他看了一陣。突然大喜想道:“記得早先是胡師叔裝著修理車子,手中拿著一些釘錘之類在敲打。如果敵人猝然來犯,勢必會遺落一兩件東西。但目下地上乾乾淨淨,可知乃是胡師叔將馬車駛走。”
這麼一想,心中便存下萬一之想,緩步走出巷口。只見街上十分平靜,立即向街邊一些攤販詢問,那些人都說瞧見一輛馬車向東去了。
史思溫轉身向東面走去。一路詢問,不覺走出東門,放目一瞥,只見不遠處大江茫茫,橫亙眼前。江邊船舶雲集,人來人往,甚是熱鬧。
史思溫放開腳步,沿江邊走去,大約走數箭之遙,便瞧見大樹下有輛馬車,車轅上還跨坐著一名大漢。史思溫大感高興,匆匆趕去,到了附近才叫道:“胡師叔,你在看什麼?”
胡猛一見到他,大喜道:“你回來了?石夫人呢?”
史思溫頓然一怔,道:“怎麼啦?她幾時走開的?”
胡猛茫然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史思溫發起急來,道:“師母去了哪裡你可以不知道;但她幾時走開的你也不知道麼?”
胡猛一聽真有道理,登時漲紅了臉,說不出話。史思溫想想不對,這位胡師叔心眼有點閉塞不通,莫要一急之下,鬧出亂子。
當下連忙道:“胡師叔請聽我說,師母會不會在你駕駛馬車之時,悄悄地跑開的?不然你一定知道她幾時離開的,對不對?”他說這話時,心中暗自嘆息,只因連他自己也不相信會有這等怪事,試想朱玲怎會一聲不響的溜掉?
胡猛卻跳起來,道:“對,對,她悄悄跑掉的!”
史思溫沉住氣和他談了一陣,這才弄清楚事情經過,是朱玲命他駛到此地來,而她卻不知幾時走開不見了!
史思溫弄清楚之後,駭然忖道:“師母除非是碰上什麼怪事,否則的話,不會半途悄然離開,目下要趕快查明的,一是她在何時何地離開馬車?二是她碰上什麼怪事?才會使得她無暇通知胡師叔而悄然走開?”
他想了一陣,但覺滿腹疑團,無法解答。於是向胡猛道:“小侄自個兒到那邊瞧瞧,師叔請在此地稍候,如果師母來到,也請轉告她等一等我。”
胡猛揮手道:“你去吧,但最好快點,不然我真是無聊極了。”
史思溫笑一笑,道:“師叔你可以在車廂內坐坐,或者打個瞌睡,那就不會覺得難過了!”
胡猛大笑道:“好極了,我怎的沒有想到這一點,我一直在這上面張望,生怕石夫人找不到,其實這輛馬車她一定認得出來,是不是?”
史思溫連連應是,然後向迴路走去,耳中突然聽到胡猛大聲道:“見到鄭師叔,叫他快點來。”
史思溫大聲應了,陡然間如有所感,邊走邊忖道:“奇了,為何鄭師叔也不見了?聽胡師叔的口氣,好像他一直都沒有上車!”
於是他突然間有所決定,放開腳步,奔回城去。一路上毫不停滯,一直走到早先停車的冷巷。
放目一瞥,四下靜悄悄的,他約略看了一下,便知道冷巷兩旁的府宅正門均在相反的方向。
他聽一聽沒有動靜,便向鄭敖所去的那邊牆頭躍去。牆內乃是後院,過去一點就是後宅廚房等地方。
這時悄無一人,史思溫飄身落去,走入廚房中;但見這廚房規模好大,各式各樣的設備都齊全,可以想見這處人家定是當地豪富。
不過史思溫卻感到好像有點不對,並不是因為廚下無人,而是一種奇怪的感覺。
他凝目想了一下,突然輕輕拍一下手掌,想道:“我明白了,廚房雖是無人;但這種情形並非不可能。可疑之處,敢情是這廚房好像很久沒有使用,一方面釜甑生塵,但有些地方卻是纖塵不染,任何人家的廚房也不會這樣子。”
他立即展開行動,閃入後宅之內,到處都是一片靜悄悄的;但以他的觀察,有好些房間最近仍被使用過。
他一直搜索到前面大廳,仍然沒有發現人蹤。可是他總覺得這座巨宅之內,好像有一點騷動。偶然間聽到一種奇怪的聲浪,細聽時又沒有了。
這種情形令他感到十分奇怪,又開始細細搜尋。這一回又發覺那些被使用過的房間內,只有被褥等物,此外,沒有一雙鞋子,也沒有一件衣服,因此簡直無法查出這個巨宅之內,最近住過的人是男是女?更無法確定本宅之人的身份。
這麼巨大華美的一所巨宅,居然發生這種怪事,連一個廝僕下人也沒有,廚房好久好久沒有使用;但有些房間卻有衾被和打掃得十分潔淨,遺留下最近有人住過的跡象。這些可怪的線索,的確教人大惑不解。
史思溫目下可以確定的,就是居住此宅之人,一定不是平常之人。而魔劍鄭敖之失蹤,無疑是與此宅之人有關。進一步的揣測則是朱玲可能是為了找尋鄭敖,也陷身在這所怪宅之中。
他不知不覺已走回廚房中,瞧來瞧去,突然心中一動,向角落那個巨大的石灶走去。
那石灶纖塵不染,十分乾淨,不過灶內卻遺有灰燼,他蹲下去伸手入灶內,取出一把火灰瞧瞧,發覺一則十分乾燥,二則氣味新鮮,一看而知這些火灰竟是不久以前燒成的。
他想道:“假如我這樣做,無疑是要人家相信這個石灶曾經用過。但為什麼呢?”
正在想時,倏然聽到一點異響。他機警地四望一眼,便迅疾地躲到灶後。
他一轉到灶後,便聽到衣襟拂風之聲。他暗中一數,進來的人一共有五人之多,都從後院進來,向前面奔去。
史思溫冒著被發覺的危險等最後一人奔過之後,突然躍了出來,在空中一個翻身,便飄落回灶後。
這一眼瞥去,只見到最後一個人是個大漢,身穿綠衣。
他吃一驚,忖道:“原來此地也是瓊瑤公主的巢穴,這樣說來,鄭師叔甚至師母必是陷在此處。”
他想出那些人一出去之後,就分頭散開,似是有極為重大之事,所以人人都不言語。
他一面尋思,一面向眼前的灶壁打量,忽然發覺靠近牆邊處隱約有幾個指印。他立刻伸手照著那幾個指印,暗運內力一按。
灶壁應手而塌下去,眼前陡然現出一個高約三尺,寬約尺半的窄縫。
他向裡面瞧了一眼,那灶壁登時又無聲無息地關閉起來。史思溫見這處暗門造得如此精巧,極為欽佩。突然又想到能夠設計這等精巧暗門之人,勢必在門上裝好消息,暗門一開,必有門鈴聲警報,如若貿然進去,勢必陷入阱中。
他立刻奔出廚房,在後宅轉了一下,耳中聽到前面語聲隱隱,連忙側耳聆聽。只聽一個冷漠的聲音道:“此處空無一人,實在令人奇怪!”這人的語聲正是無情公子張鹹。
史思溫聽得一愣,忖道:“難道此宅不是瓊瑤公主的巢穴?不然他們怎會覺得奇怪?”正在想時,一個女性的嗓音道:“你們再細查一下,此宅之中必有秘密機關,或者複壁,或是地道密室”
史思溫知道這個女子必是瓊瑤公主,不禁對她的判斷十分佩服。他隨即藏匿起來。
不久工夫,瓊瑤公主等數人由無情公子張鹹領著,畢直向廚房走去,張鹹一指石灶,道:“就在那兒!”
瓊瑤公主肅然地瞧著地面,地上有幾隻清晰的腳印,一直伸展到灶後。
無情公子張鹹伸手一按灶上指印,道:“公主請看,暗門在此!”
瓊瑤公主過去看看,見那道暗門轉得極快,同時發覺又矮又窄,絕對無法容許兩人一齊進出。當下點點頭,道:“目下不忙,我有幾點意見,先研究清楚再進去不遲。”
五個人站在廚房中央,瓊瑤公主道:“首先我要問你們,這些腳印表示什麼意思?”
獨眼大漢應道:“自然是有人向那暗門地道走去所留下的!”
其餘穿心神刀白城、鐵翅神鷹莫柏及無情公子張鹹等三人均無異議。
瓊瑤公主道:“這般推測,就是諸葛孔明覆生,也不會說你猜錯”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23:26
第五十章 一網成擒
眾人甚覺不解,方想這等小事,何必浪費時間加以討論?
只聽瓊瑤公主又道:“可是有一點使我想不通的,那就是那石灶後的暗門做得何等精巧隱密?進去的人,斷斷不會是粗心大意之輩,最低限度也不至於留下足跡這麼愚蠢;然而你們看看,這幾個足印清晰之極,有如故意印上去,竟是唯恐我們瞧不見似的!”
眾人都恍然大悟,低頭瞧著那幾個腳印,心中都暗暗佩服瓊瑤公主的機警縝密。
瓊瑤公主又道:“第二件事,就是要你們再想一想,那道暗門如此精巧,轉動之際毫無聲息,門上會不會已裝有警鈴,我們在外面開門之時,裡面之人早就警覺了?”
張鹹道:“公主的話有理,設計這暗門之人,勢必佈置好警鈴。”
瓊瑤公主道:“假定裝有警鈴的話。第三個問題就是他們如何對付來犯的敵人?第四個問題是那道暗門為何開得這麼矮?這麼窄?”
穿心神刀白城道:“暗門之內,必定裝設有消息埋伏,加上對方在暗處,我們進去時已處在被動之勢,自然是危險萬分。”
瓊瑤公主道:“還不止這樣,以我的推想,他們只須把那地道弄得十分狹窄,僅容一人通過,那時牆壁裡突然有利劍刺出來,武功再好也躲不過!”
張鹹道:“既是如此,我們都不進去,他們就無法可施了!”
瓊瑤公主道:“這就關係到第四個問題了,這道暗門為何這麼矮這麼窄?”
鐵翅神鷹莫柏道:“設計此門之人,必是防備敵人一擁而入,所以弄得矮矮窄窄,另一方面也有容易隱蔽之意。”
瓊瑤公主冷冷道:“表面上看來,這理由十分充分,但事實上你們還沒考慮到一點,那就是敵人如若不肯貿然進去,由幾個高手日夜輪流在此處守伺。他們出來一個,就殺死一個。這門如是之窄,裡面的人無法一齊衝出接應救援,豈不糟糕?”
獨眼大漢道:“是呀,這一來裡面之人豈不是完全變成甕中之鱉了麼?”
突然灶後有人接聲道:“胡說八道,我們是鱉的話,你們就是王八蛋!”
話聲中灶後冒出一個腦袋,卻是個娃娃臉,頭上扎著一根沖天辮子。
穿心神刀白城冷笑一聲,道:“小娃娃你不知天高地厚,仔細你一條小命斷送在嘴巴上!”
那孩子道:“笑話,我老人傢什麼高人未曾會過?倒不信你這小子有能耐取我性命!”
穿心神刀白城哼一聲,左手微微一揚,一道寒芒電射而去,手法之隱秘神速,的確是武林一絕。
那孩童口中輕輕吹口氣,只見那道電掣寒芒到他面前半尺之處時,登時去勢一滯。那孩童跟著一張嘴,嗆一聲把那道寒芒咬住,原來是把小刀。
他“呸”一聲把小刀吐在地上,朗聲道:“穿心神刀也不過如此而已!”
白城氣極反笑,道:“小娃娃可敢把全身露出來麼?”
無情公子張鹹忽然道:“那廝是陰陽童子龔勝,可不是真是小娃娃。”
瓊瑤公主冷冷道:“龔勝你出來,還有別的人沒有?”
陰陽童子龔勝微微一笑道:“敝教主也在此地,如果公主要見她,本座可以代為通報!”
穿心神刀白城不是沒有聽過陰陽童子龔勝的名頭,但他卻不服氣,冷笑道:“龔香主難道只敢躲在灶後說話?白某的飛刀雖是扎不住閣下的‘混元一炁功’,但如若閣下露出全身,只怕來不及使用‘混元一炁功’!”
陰陽童子龔勝哼了一聲,道:“本座如不是有嚴諭在身,這刻非使你這狂妄之輩得到點教訓不可!”
瓊瑤公主道:“白城別多話,龔勝我問你一句話,那就是朱玲可是落在你們手中?”
陰陽童子龔勝點點頭,道:“不錯,相信公主你也知道她乃是敝教主得而甘心的人!”
瓊瑤公主想了一下,說了一聲“走”,轉身先行走出,其餘的人自然不敢停留,都跟著離開。
陰陽童子龔勝愣了一下,似是沒有想到這些人忽然離開這一著。他愣完之後,低頭向暗門內道:“請轉稟教主,瓊瑤公主等人業已離開;但本座尚恐他們有詐,暫時留在上面!”
他說完之後,便從灶後縱出來,向後院外面查看。忽然如有警覺,回頭一瞥,只見一個面貌誠樸的青年,笑吟吟站在石灶前面。龔勝見他似無敵意,便點點頭,低聲道:“你早就藏在一旁了,是不?”
那少年嗯了一聲,道:“不錯,我看了好久啦!”
陰陽童子龔勝道:“這樣說來,最初我們接獲的警鈴,是你撳動那暗門所發的?”
“是的!”他簡短地回答,雙目凝視著他,似是在他面上發現了新奇的事物。
陰陽童子龔勝行年七旬,臉皮已老得不能再老。因此雖是感到對方看得奇怪,卻毫無不安,低聲又道:“這麼說來,地上這幾個腳印也是你做的手腳了?”
那少年道:“是的,我必須設法教他們打頭陣,可以免去不少危險。”
陰陽童子龔勝辮子一晃,道:“真有一手,不愧是崆峒掌門,劍神傳人!”
那淳樸青年敢情就是史思溫,他謙然一笑,道:“這等以殺攻殺的手法,算不得如何高明。龔香主過譽之言,倒教我難以承受!”
他停頓一下,徐徐道:“請問龔香主,家師母可是已落在貴教主手中?此刻有無生命危險?”
龔勝大聲道:“本座雖是欽佩觀主的機智武功,但這等事恕難奉答!”
話聲甫落,人已向史思溫縱去,去勢極快。史思溫戒備地舉掌護住全身。陰陽童子龔勝向他眨眨眼,一掌劈到。
史思溫不知他這是什麼意思,隨手封架。“蓬”的一聲,兩人各退了一步。
這一招表面上雖是不分勝負,但史思溫不過使出五成功力,明眼人一望而知龔勝雖是修為了數十年,但如若史思溫發出全力,他決無法接住。
陰陽童子龔勝縱聲笑道:“觀主的功力比本座尚差一籌。本座如若用足全力,這一招就可重創觀主了!我念著以往和你打出一點交情,放你逃生去吧。”
他說完之後,一徑向灶後走去,掠過史思溫身邊時,竟毫不戒備,更無出手之意。史思溫被他弄得一愣一愣的,倒不知出手攔他好抑是讓他走過?
他終於沒有出手攔阻,眼看龔勝走到灶後,低頭瞧看暗門之內,龔勝隨即又走出來,輕輕道:“我怕有人在暗門邊,因此使點詐語手法,以便瞞過耳目。觀主你功力大見精進,可喜可賀!”
史思溫肅然道:“無怪龔施主面上已無暴戾之氣,原來已迴心向善,使人無限敬仰。自茲以後,龔施主大名將永垂武林,為後世式範!”
龔勝笑一笑,道:“這也算不了什麼一回事,我是自從在鄂西分堂的輪迴毒陣中,和觀主及金瑞兄分手之後,屢屢自思,感到過去所作所為,確實是太以不對,可惜形勢環境均不容我立即退出武林是非圈中。”
史思溫肅穆地道:“施主也不須操之過急,以免賁事。貧道敢信家師得知此事,定然欣慰莫名。”
龔勝道:“目下先說石夫人之事要緊,她倒沒有生命之險,僅僅被教主以獨門手法,閉住一身武功,同時又命她隨侍在身側,難以逃走。另外還有那魔劍鄭敖,他就比較麻煩,一來他也被教主以獨門手法閉住武功,二來囚禁於地牢之內,有三道關卡看守,稍一驚動,連著有三道鋼門封住出入通路,神仙也無法打開!”
史思溫眉頭大皺,想了一陣,嘆口氣道:“這可難死人了,師母雖是處身在鬼母旁邊,倒還容易救援,但鄭師叔卻無法可想。”
陰陽童子龔勝心中不能置信,暗忖一來鬼母閉住武功的獨門手法,史思溫就無法解救,二來鬼母何等警靈,武功又極為高強,就算朱玲全身武功尚在,但如何能逃得出鬼母耳目?何況目下她武功已失,就算偷偷溜得開,不消片刻,鬼母就能把她擒回。
他深知事情之難,唯恐史思溫輕舉妄動,便道:“觀主無妨從長考慮,石夫人目前毫無危險,以我所知,西門香主大概不會到此地來。”
史思溫道:“真的?他如果不來,暫時就可以放心。”
陰陽童子龔勝沉吟一下,道:“這事關係甚大,不瞞你說,西門香主雖然說是不來,就在廬山會合,可是假如教主特地通知他,說不定等一會就會來到。”
史思溫頷首道:“我就是怕這一點,無論如何也得在這一兩個時辰之內,把我師母救出才行!”他嘆一口氣,又道:“目下形勢十分明顯,假如救得出我師母,則必須犧牲鄭師叔,這也行不通啊。”
龔勝道:“不錯,如若石夫人逃得掉,教主怒氣難消,必定殺死鄭敖解恨!”
史思溫道:“那怎麼辦呢?”他居然向龔勝問起計來,龔勝起先差點失笑,繼而想到對方如若不是對自己的改邪歸正之心深信不疑,焉肯對自己流露真情?這麼一想,登時大為欣慰和感動,便也凝眸尋思。
且說在隔鄰的大宅內,瓊瑤公主回去後也沒有責怪白梅郡主讓史思溫跑掉,因為她回去之際,剛好已滿了一個時辰。
無情公子張鹹對於瓊瑤公主剛才忽然退回之事甚表奇怪,瓊瑤公主這時才解釋說:第一點朱玲既然落在鬼母手中,那樣比落在自己手中還要好得多。如不出預料這一回鬼母一定不會放過朱玲,何況還有個難忘舊情的厲魄西門漸,縱使不殺害朱玲,但只要西門漸對她加以淫辱,那比殺掉她還要悽慘,這一來自可令石軒中無暇赴瑤臺之會。第二點是鬼母等數日後即在瑤臺上相見,此刻實在無須犯險和她一拼。
無情公子張鹹默然退開,房間中只剩下瓊瑤公主一個人在調息運氣。
隔了一陣,她緩緩睜開眼睛,幾乎在同時之間,一條人影有如飄絮飛綿般縱了入來。
她雙眉輕輕一皺,道:“上一次我雖把你釋放,可是別以為我對你有特別的偏愛,你又來作什麼?”
那個不速之客正是史思溫,他苦笑一下,沒有做聲。
瓊瑤公主素性不愛說話,見他沒有回答,便也不言不語。
史思溫想了一想,道:“區區特地來向公主請教一個難題,只不知公主肯不肯解答?”
瓊瑤公主冷冷道:“你已是一派掌門,還有難題要問我?”
史思溫道:“不錯,除了公主以外,區區已無處可以請教!”
他說得十分誠懇,教人一聽而知他的話完全出自肺腑,絕無一絲一毫的虛偽。
瓊瑤公主突然泛起笑容,柔聲道:“看你這人很老實,嘴巴倒是蠻會說話。既是這樣,那就把問題說說,我可不一定能夠解答!”
史思溫大喜道:“區區想知道的:就是關於玄陰門秘傳禁閉武功手法,懂得訣竅的人,能不能自己解開?恢復武功?”
瓊瑤公主聽得一愣,道:“你怎的問起這事?當然有自行解禁之法,但就算是玄陰教主鬼母,她除非後來自己悟通此訣,否則的話,連她也不曉得!”
史思溫十分不解,道:“公主這麼一說可把區區搞糊塗了,鬼母掌管著玄陰真經,除非沒有此法,不然的話,她焉能不曉得?”
瓊瑤公主淡淡一笑,道:“告訴你也無妨,她手中的玄陰真經其實缺少二頁”
“那就怪不得她會不知道了,公主也許不知道;區區曾經在一位親自翻閱過玄陰真經的老前輩遺下的手抄秘本中,大略得窺玄陰門的武功絕技,因此知道玄陰門有禁閉武功的神奇手法。”
瓊瑤公主美眸一轉,道:“你說了一大堆,可是為了要救朱玲而來請教於我?”
史思溫道:“正是如此,區區早知道瞞不過公主。”
瓊瑤公主道:“你可是已經探出朱玲被鬼母禁閉住一身武功,所以無法救她?”
“不錯,不錯,公主當真料事如神!”
瓊瑤公主淡淡一笑,道:“你師父昔日也曾求過我,當時我給他一個難題,要他自己解決。現在輪到你來找我幫助,我也將給你—個難題。”
史思溫眨眨眼睛,老老實實地道:“公主你如果肯幫助我救出師母,日後區區一定設法圖報!最好公主暫時蠲免令我為難的題目!”
瓊瑤公主道:“不行,我根本不指望你回報。現在你先告訴我,怎樣下手去救朱玲?”
史思溫道:“區區查明那暗門內的地道宛如蛛網,處處危機密佈,尤其是現在大概那碧螺島主於叔初等人業已到達,更加難以應付。萬一潛入後被鬼母發覺,絕對無法逃出。這地底的陣法乃是昔年公孫先生所設計,由玄陰教大量人力物力才建成,能夠變化門戶,移轉方位,此所以區區說一旦被發覺之後,決無法逃出。”
瓊瑤公主插口道:“我倒沒有想到是公孫先生的傑作,不過我早就認定那底下既然容得下鬼母,必有驚人之處,所以我也不肯貿然進去!”
史思溫接著道:“此所以區區不請教公主如何解開禁閉武功之法,而是請教如何自行解救之法,也就是說,區區設法把自解之法傳遞與家師母知道,她也許能乘隙逃走。”
瓊瑤公主略一沉吟,道:“我可以把破解玄陰門禁閉武功秘法相授,但有一個條件!”
史思溫心想難題來啦。只好打起精神,留心聆聽。
瓊瑤公主緩緩道:“我把此法傳給你之後,不准你以任何方式轉傳與任何人,這裡面當然包括你師母在內。這樣我看你雖然得知解救之法,卻怎生下手去救?”
史思溫道:“可不可以另外給我別的難題?照公主的說法,區區簡直毫無機會可把破解禁閉武功秘法轉告與家師母。”
他說得那等誠懇,因此瓊瑤公主尋思了一下,才道:“不行,我老實告訴你,朱玲如果遭遇不測,正是我所希望的,因此你救不了她,我一點也不難過!”
史思溫嘆了一聲,道:“公主向區區說出心中真話,區區甚感榮幸,看來已無別的辦法,情勢既是如此,區區就請公主把秘法告我。”
瓊瑤公主道:“此法並不困難,尤其你懂得玄陰門的手法,我只須說一遍,你就會施展啦!”當下她迅速地把秘法傳給史思溫,最後道:“你要不要親自試上一下,證明有效?”
史思溫頷首道:“區區正是求之不得,就煩公主動手。”
話一出口,不由得萬分後悔起來,敢情他說完之後,這才想通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假如瓊瑤公主別有用心,把自己的武功禁閉住之後,那時才發覺她所傳破禁之法不是真的,豈不是等於自縛雙手,讓她生擒?
進一步說,假如信得過她沒有陰謀在內,則又何須以身相試?因為既然相信她所傳秘法不假,以自己的功力實在不須先行試驗,以獲取經驗。因此算來算去,事實上不必多此一舉。
但這時瓊瑤公主已起身走到他身前,伸出玉掌,向他胸前微微一按,跟著極快地一掌拍在他腦袋上。
史思溫陡然感到百脈鬆弛,頭腦微暈,定一定神之後,立刻暗中運力一試,登時發覺丹田那口真氣,無法提起來。
他佩服地道:“玄陰門所有的秘傳手法中,以這一手最是令人敬服!”
瓊瑤公主道:“那也不見得,玄陰真經中尚有許多極高明的神功秘法,都不是平常之人可以練成。這種禁閉武功秘法,其實沒有大用。”
史思溫道:“區區卻認為這等手法深含慈悲之念,既能使敵人暫時失去力量,卻又不致傷他性命。”
瓊瑤公主冷冷道:“以我看來,除了為我所用的人,他們的性命有點用處之外,其餘的人,死死生生,總不過是那麼一回事!”
史思溫一面聆聽,一面按照她剛才所傳的心法秘訣,試著自行破禁。
同時他又思索她的話會不會含有深意?她是不是故意說給自己聽呢?
過了一陣,所有的疑團都完全解開,史思溫驀地感到丹田真氣倏然上升,瞬息之間已周行全身經脈,一切恢復正常。當下稽首道:“區區這就告退,公主雖然給了我一個難題,但思溫仍然記住你的恩惠,必將圖報!”
說完之後,便迅即離開。
這時,在鬼母身邊的白鳳朱玲,忽然間感到十分驚慌,原來鬼母剛剛接到飛鴿傳書,說是西門漸不久就可到達。
她心慌意亂地坐在一隅,這房間比普通的房子要矮上許多;但甚為寬大,牆上一共有四盞燈,把房間照得雪亮。
這兒雖然只有鬼母和她兩個人,但她知道外面的甬道埋伏重重,機關處處,別說是目下武功已失,就算是一身功力尚在,也未必能夠逃得出去。
她記得外面的甬道有蛛網一般,又彎曲,又複雜,縱然放她走,只怕要找到出口必不是容易之事。
逃走既是絕望,目下又得知西門漸不久就到,她可就考慮到那位師兄之來將會發生什麼事情?想來想去,發覺除了設法一死之外,再無別法可以免掉被西門漸淫辱之厄,於是她眼珠轉來轉去,想法子尋死!
鬼母瞑目跌坐在榻上,望也不望她一眼。朱玲這刻決不敢輕舉妄動,怕只怕一個不巧,被鬼母看破,把自己穴道點住,那時候就毫無機會了!
過了好久,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急奔的腳步聲,朱玲打個寒噤,心想莫非是西門漸來了?
鬼母漸漸張眼,那陣步聲到門外便停住,跟著有人道:“啟稟教主,外面……”話聲突然中斷,朱玲只好懷疑地瞪著門外。
那個奔來稟報之人,正是陰陽童子龔勝,他踏入房間,雙目疑慮地望住朱玲。
鬼母道:“不妨事,龔香主有話但說不妨!”
龔勝道:“石軒中的傳徒史思溫現在外面,正與西門香主及阮香主兩人苦戰。”
鬼母冷冷一笑,道:“他也送上門來,很好,本教主親自出手,也把那廝活捉了,且看這一回石軒中如何解救?”
她站起來,身軀十分高大,頭頂幾乎要觸到天花板。
朱玲幽幽嘆口氣,垂下頭顱,耳中但聽鬼母吩咐道:“史思溫年紀雖輕,但一身功力不能小覷,龔香主即去把於島主請來。”
龔勝銜命去了,鬼母在房中踱了幾個圈子,忽然走出外面。
朱玲聽到外面似乎有人低語,卻聽不出說些什麼。
然後,鬼母走入房來,微笑道:“朱玲,你對目下處境看法如何?可有希望逃走麼?”
朱玲抬起頭,望著鬼母圓如滿月的面龐,突然間發覺這位以前的師父,頭上居然有幾絲白髮,神情間也顯出老了不少。
驀地裡她感到一種徹悟,像鬼母等武功蓋世的人,可是一生之中,也是患難無數,而且總抵不住歲月的侵蝕。是以就算這次瑤臺之會平安無恙,但到頭來總不免是憂患衰老而死。
因此,她即使今日自殺而死,也不過是提早放棄生命而已。
假如此身一定要受到淫辱,則未來數十載的生命實在不值得留戀!
於是她平靜地答道:“大概已經沒有逃走之望了!”
鬼母道:“一會兒西門漸見到你,如果他仍然不忍殺你,那就讓你活下去!”
朱玲道:“教主這話是什麼意思?”
鬼母緩緩走到她面前,道:“很簡單,我把你送給漸兒處置,他愛怎樣就怎樣!不過,在他未見你之前。我卻不容你賣弄狡猾!我早就派了一人專門窺看你的表情,所以……哼,你別打算自殺!”
她舉手遙遙一指,朱玲微哼一聲,但覺全身癱軟,動彈不得。
鬼母轉身出去,恰巧於叔初急步走到,兩人便相偕走去。
這時在廚房外面後院中,史思溫一柄長劍,敵住了西門漸的白磷鑿和交趾阮大娘的丈八紅羅。
史思溫自從生死玄關打通到現在,按理說時間尚短,縱然功力較前精進,卻也不致十分驚人。然而他近日屢逢大敵,諸如星宿海兩老怪,仙人劍秦重及瓊瑤公主之流,無一不是當世之間的一流高手,他打過這幾場硬仗之後,功力漸純,而且觸發了前所未知的玄機靈竅,是以如今的史思溫,已難以測度出他真正的功力。
他一柄長劍宛如神龍飛舞,力敵西門漸和阮大娘兩人,毫無懼色。
又戰了一陣,局勢總是那等不勝不敗。不論西門漸和阮大娘如何凌厲進攻,或者緩下來換力運氣,局勢全然不變。
眨眼間鬼母及於叔初一齊出現。鬼母一揮黑鳩杖,加入戰圈,口中朗朗喝道:“本教主有心生擒,是以不按武林規矩。”於叔初一聽此言,掣出長劍,疾撲過去,五招不到,史思溫便顯出力拙之象,十招左右,手中長劍吃於叔初擊落地上,鬼母疾然一伸手,就把史思溫制住。
西門漸嘎嘎大笑道:“姓史的你雖是膽勇過人,但今日難逃一死!”
他縱上前去,伸出蒲扇般巨大的手掌,覆蓋在史思溫頭頂,轉眼望著鬼母,道:“這廝讓弟子殺死解恨吧!”
鬼母搖頭道:“目下和朱玲一道的幾個人,主要的是他和鄭敖均已被擒,為師還得想一下,看看怎生利用他們的性命!”
西門漸道:“師父說得有理,但弟子總覺得這史思溫是個禍根,別的人可以慢慢加以利用,只有這廝必須趕緊取他性命。”
史思溫這刻只是被鬼母獨門手法禁閉住武功,並未失去知覺,也能夠行動自如。當下放聲大笑道:“想不到西門漸香主這麼看得起區區。”
西門漸冷冷道:“你對別的人可以施用激將法,本座卻不吃這一套,你識相的最好少說話,免得遭受侮辱痛苦!”
史思溫道:“痛苦好受,但侮辱難當,罷,罷,我不做聲就是!”
碧螺島主於叔初突然道:“石軒中到哪裡去了?他何故離開?”
史思溫想了一想,道:“本來家師的行蹤沒有值得秘密之處,但既然家師母不肯說出來,區區自然不便相告!”
碧螺島主於叔初道:“朱玲說了沒有,本島主並不知情,我乃是剛剛到達。我只奇怪石軒中為何膽敢撇開朱玲?這廝腦筋怕有點不大清楚!”
史思溫抗聲道:“島主豈可如此評論?家師如不是先天下之憂而憂,為了挽回武林浩劫,他焉肯離開師母!”
厲魄西門漸斥道:“廢話,你也太把石軒中看得過高了,簡直和聖人一樣。”
史思溫道:“你不相信,那就沒有辦法。家師此次力圖挽救武林浩劫,哼,連你們包括在內!”
於叔初尖聲大笑道:“真是笑話,不過沖著他這句話,本島主倒要請玄陰教主你暫時留下他的性命,我們總得教他心服口服而死!”
史思溫念頭一轉,道:“既然於島主這等大方,區區不妨告訴你一個消息。”
於叔初見他神情十分誠懇,無法不信,當下道:“那你就說吧!”
史思溫猶豫了一陣,鬼母道:“你可是不想本教主等人聽到?”
史思溫其實是考慮另一個問題,覺得難以決定。
於叔初尖聲道:“哪有什麼事須得瞞住教主?這廝一定有詐。”
史思溫聽到於叔初的話,突然暗暗一笑,忖道:“我這麼一個老實的人,你還說我有詐,那我就索性詐上一詐。”
念頭一掠而過,便開口道:“於島主可知道前幾天和我們在一起的蒙面人是誰麼?”
於叔初啊了一聲道:“你是不是說那個劍法極為詭奇的蒙面人?”
“不錯,就是他,島主應該知道他是誰才對。他與你關係之深,外人萬萬料想不到。”
於叔初翻眼想了半天,仍然想不出一點線索,要知當日在京師時,他親眼見到那蒙面人力敵星宿海天殘地缺兩老怪,劍上功力之深厚,固然令人駭異,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那套天下無人見過的劍法!
史思溫早就把禁制解開,此時乘機運功行氣,自覺一身功力完全恢復常態;不過在外表上,他仍然雙目無神,舉動遲緩。
他道:“於島主既是想不起來,區區就告訴你吧,那人就是你的高足仙人劍秦重……”
這話一出,把於叔初鬼母等都驚得一怔,西門漸道:“胡說八道,這話有什麼根據?”
史思溫道:“仙人劍秦重在海外學劍數載,歷盡千辛萬苦,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擊敗家師。但他自覺目前尚未能達到目的,所以暫時不肯和家師一拼!”
鬼母道:“唔,有點道理,那天他起初並不幫石軒中呢?卻不知後來為何石軒中陷在險境之際,突又出手助他。”她望望於叔初,道:“那時你剛好去大內!”
於叔初點點頭,道:“怪不得那天他怎麼也不肯和我動手!”
史思溫道:“據秦重自己說,他要留下家師一命,以便日後相拼!”
於叔初歡容滿面,道:“這就是了,這等行徑正與他為人相吻合!”
史思溫緩緩道:“但關於秦重,卻有個壞消息要向島主說明!”
於叔初雙目一睜,道:“怎麼啦?他可是遭遇上不測?”
史思溫道:“他的不幸與天下任何人無關,只能怪他自己,那就是他已經患上大麻瘋!”
眾人聽得心頭一寒,於叔初尖聲斥道:“你胡說,故意離間我們。”
史思溫道:“島主愛信就信,不信也沒有法子。他本來和我們同行,昨日因他面現紅雲,時時向身上搔癢,卻被世居南方的胡猛師叔瞧出來。秦重起先不相信,可是後來終於也相信了,而且離開我們。我可以坦白告知各位,他是被我們合力打跑的,誰都知道大麻瘋會傳染。”
鬼母西門漸等聽得毛骨悚然,他們可深知這種惡疾的厲害,而且不是武功所能抵禦。西門漸沉重地道:“那胡猛是個渾人,不會說假話,這樣說來,……”
於叔初面色煞白,雙眼冒出火焰,凝瞪著史思溫。
他狠狠地道:“你一定誣陷他,因為你們害怕他!本島主先取你性命;然後,哼,哪個人敢說,我就殺死哪個人!”
鬼母冷婀忙道:“等一等,我們到下面去再處決他不遲”
於叔初向她一瞪眼睛,鬼母微微一笑,道:“我不會為了此人而與你傷了和氣。不過先回到裡面再行處決,諒也不至於耽誤你太多時間!”
於叔初這才不再激動,於是一干人都從暗門進入地道之內。
史思溫一身功力已經完全恢復,但鬼母等人沒有察覺出來;其實當史思溫力敵西門漸及交趾阮大娘之時,乃是用的拖宕手法,把鬼母誘了出來,然後又詐作功力有限,十招之內,就讓鬼母制住。事實上他若和鬼母等人硬拼,雖然不敵鬼母及於叔初聯手,但要支持一兩百招卻絕無問題。
那地道宛如蛛網密佈,彎彎曲曲,岔路極多。轉了一陣,史思溫已認不出方向途徑。
他最憂慮的正是這一點,假使他找不到出路,縱然能把朱玲武功恢復,一齊逃走;可是在這等形勢之下,也無法逃得出去。
又走了一陣,他們已到達一條較為寬大的甬道,甬道兩壁掛著燈火,照出一排四五個門口。
鬼母指一指第一個房間,道:“史思溫你進去,本教主忠告你一句,那就是安靜地在房中等候。就算於島主要殺死你,那也不過是剎那之事,一劍過去就沒事了,不會有什麼難以忍受的痛苦!但你如妄想逃走,吃我們擒回來,那時就要教你嚐嚐玄陰教的毒刑味道了!”
史思溫並不回答,緩緩走入房中。
鬼母及於叔初再走過兩個門口,回頭道:“阮香主及漸兒在此處休息一陣!”
她再帶著於叔初走到隔壁的房門,推門進去。朱玲仍然老樣子癱坐在屋角的椅上。
鬼母過去把朱玲穴道拍開,朱玲低低呻吟一聲,挺直身軀。
她兩眼不時向房外瞥視,鬼母請於叔初坐下之後,突然冷冷道:“你希望誰會突然出現?”
朱玲鎮定一下心神,道:“沒有希望誰會出現!”
鬼母道:“剛才我們出去時,史思溫已知機先逃一步,漸兒他們已追下去。就說史思溫曾經透露那個劍法高強的蒙面人乃是於島主的……”
朱玲插口道:“他就是於島主的徒弟仙人劍秦重。”
“他如今在什麼地方?”
“我不知道,他昨日和我們分手的。”
“你們怎生分手法?”
朱玲疑惑地忖道:“這件事好像鬼母比於叔初還要著急?只看於叔初默坐一旁,一言不發的樣子就足以令人感到奇怪。”
她口中答道:“我不知你們得到什麼情報,只有老實說了!我們和秦重分手時,大家鬧得不大愉快,可以說,他是被我們趕走的!”
於叔初激動的跳起來,尖聲道:“為什麼?”
朱玲道:“因為我們察覺他身上有大麻瘋惡疾!”
這話一出,任他於叔初天性何等護短,也不能不相信了這個事實。
鬼母轉面向外面道:“把史思溫帶來。”
外面有人應了一聲,過了一陣,步聲紛沓送入眾人耳中,轉眼間只見龔勝揪住史思溫一隻胳膀,把他拉得跌跌撞撞的走進來,後面追跟著高大猙獰的西門漸。
白鳳朱玲一見到史思溫和西門漸,頓時如同失足掉入萬丈深淵之中,腦中轟的一聲,差點昏倒。
她發覺西門漸的眼光中,含有一種令她感到全身發冷的意思,使得她渾身血液都幾乎要凝結住。
鬼母宣佈道:“於島主,你可以把史思溫帶去隨意處置!”
史思溫抗聲道:“我本是一片好意,把此事告訴他,以免他日後見秦重,一不小心,也就變成大麻瘋。這種絕症能夠傳染他人,你們難道還不曉得?”
於叔初起身向史思溫一步一步走去,房中之人,不禁都向他們望去。
朱玲一看這可是唯一的機會,站起身向牆上一頭撞去。
誰知就在她站起身之際,鬼母已經轉目望著她,及至她一頭向牆上撞去時,鬼母手掌一揚,狂飆激發,把朱玲身形橫著捲開六七尺之遠,一交跌在地下。
朱玲不覺發出一聲尖叫,引得全房之人都向她瞧看。
史思溫大怒道:“鬼母你幹什麼?”一面奔過去,彎腰伸手去扶朱玲。
他暗運傳聲之法,急急道:“師母,你詐作悲憤交集掙扎,我好找機會為你解開禁制,恢復武功。”
就在他傳聲說話之時,鬼母已對西門漸道:“我把她交你處置,你愛怎樣就怎樣!”
西門漸立刻躍過去,巨掌一伸,拍在史思溫肩上,史思溫此刻詐作不懂武功,只好放軟身軀。吃他這一掌拍開數丈。
白鳳朱玲聽到史思溫的話,她何等聰明機警,登時已知道史思溫懂得了解禁之法,雖然想不出他怎能學會這等獨家秘法,但此刻已無暇多想。
她本要依照他的話去做,可是一見史思溫被西門漸推開老遠,便打消此念。鳳目一睜,道:“你別動我!”西門漸手已伸出要來扶她,聞言一愣,緩緩縮回。鬼母在後面哼了一聲,西門漸立刻驚醒般伸手把她揪起來。
朱玲這時武功全失,落在西門漸的巨掌中宛如一隻小雞,根本無法掙扎。
西門漸邁開大步,一下子就出了房門。史思溫一想此事非同小可,寧願戰死於此地,他不能眼睜睜瞧著師母被那厲魄西門漸抓去,施以橫暴!
他怒哼一聲,翻身跳起來,衝出門口。眼前人影一閃,卻是陰陽童子龔勝攔住去路。
陰陽童子龔勝一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口中喝道:“往哪裡走?回去!”
他喝聲震耳之際,連施眼色。史思溫不知他袖中有什麼乾坤?但想來必定不會毫無把握而出手攔阻自己。
念頭一轉,便放軟身軀,隨著龔勝一推之際,退飛回房中,叭噠一聲,摔在地上。
鬼母冷笑說:“史思溫,你最好放明白一點,別說目下你武功全失,就算一身功力俱在,也難以逃出本教主的羅網”
史思溫躺在地上,恨恨罵道:“枉你是一教之主,行事卻鮮廉寡恥。”
陰陽童子龔勝縱入來,一腳踢去,把史思溫踢得滾開數尺。
龔勝陰森森地哼一聲,道:“史思溫你放識相點,若然口中不乾不淨,那可是徒自取辱。本座第一個教你感到後悔。”
史思溫果然不敢做聲,在這等情勢之下,誰都看出他乃是怕被凌辱,所以閉口。
陰陽童子龔勝急急走到鬼母身邊,壓低聲音,說了幾句話。
鬼母臉上突然露出凜然之色,想了一想道:“先把他押到地牢關起來。”
陰陽童子龔勝回身到史思溫跟前,冷冷道:“起來,到外面去!”
史思溫頗感驚異,不知他說了什麼話使得鬼母立刻要把自己關起來!可是他實在對自己的生死不太介意,卻一味擔心師母的遭遇。因此他滿懷憂疑難以消釋,緩緩爬起身,走出房外。
到了外面甬道,龔勝推他一把,要他走得快些。史思溫忙放開腳步,向前面奔去。眨眼間已轉了七八個彎,甬道越來越窄。
耳邊忽然聽到龔勝傳聲道:“再過去一連有三道關卡,然後就是地牢,鄭敖目下就在地牢之內。”
史思溫見他在這等地方,居然也施展傳聲之法,不用說也明白甬道牆內可能有人窺視。是以不敢停步或回頭。
他也用傳聲之法說道:“請問龔老師剛才以什麼理由使得鬼母作此決定?”
龔勝如釋重負地籲口氣,傳聲道:“你居然完全恢復功力,那就行了,我剛才對教主說,既然秦重身患大麻瘋絕症,則你們很可能受到傳染而未曾發覺,此事非同小可,必須先行查驗才行!教主一聽這話,不敢怠慢,你看到她的神色沒有?”
史思溫大大鬆口氣,心想既是如此,鬼母勢必也立刻命西門漸,不得接近師母,暫時可保無恙。
正在想時,耳中又聽到陰陽童子龔勝道:“那三道關卡每一道都有警鈴可以直接報知教主,你記住這一點。我雖是為你們弄到三把鑰匙;但最後的一道卻是從外面拴鎖的,每次由接班的人在外面打開。這最後的一道恐怕要另動腦筋,必須等到接班的人開啟時,才能逃走。”
說到這裡,兩人轉個彎,龔勝推他一把,喝道:“走快點……”推他之際,另一手已把三把鑰匙塞在史思溫囊中。
丈許外就是一道黑黝黝的鋼門,門前數尺之內的甬道突然變得寬大得多。那道鋼門外面有一根鋼閂,橫閂住鋼門,並且在左邊牆上扣住一把鎖頭。
龔勝先在鋼門上敲了兩下,裡面立刻回報五響。龔勝便取出另一把鑰匙,把鎖頭打開,拔起鋼閂,推開鋼門。
只見門後竟是一間丈半方圓的小室,燈火輝煌,照得四下十分明亮。
右面牆上有道鐵柵,每根鐵柱都粗如拳頭。從鐵柵望進去,也是一間丈半大的小室。對正這道鐵柵,又有一道鐵柵,再過去還有另一道鐵柵,柵後才是地牢。這一來最外面的這道關卡的人,也能夠透過三道鐵柵而瞧見地牢內的情形。
一個勁裝大漢見陰陽童子龔勝進來,立刻躬身行禮,並且迅速去打開鐵柵上的鎖頭。
龔勝推著史思溫,一直走入去。第二道鐵柵及第三鐵柵相繼打開,於是史思溫獨自走入地牢。
那地牢有兩丈大小,角落堆著不少乾草。鄭敖一直在門口瞪視住外面的人,史思溫叫他一聲,他只苦笑一下。
陰陽童子龔勝分別向那三個守卡的人低聲囑咐幾句話,便揚長而去。
那鋼門“砰”的一聲,關閉起來,跟著鎖頭滴答一響,全部鎖上。
史思溫以傳聲之法,道:“鄭師叔請到角落來,小侄不但功力未失,而且還能替你解開禁制!”
鄭敖也是個極老的江湖,聽他以傳聲之法說話,便知道他這等小心,必有用意,於是踱到屋角。
史思溫迅速地伸手連拍他前後心三處大穴,並且聚功掌上,抵住他命門穴上,助他運功行氣。片刻間就撒手走開,由得鄭敖自個兒調運真氣。又用傳聲之法道:“我雖只學了自行解禁秘法,但自救與救人原是一理,加以得到白梅郡主再行指點,所以我有這把握!……哼,他們走近來窺看我們的動靜啦!”
為了避免對方看出鄭敖運功的情形,史思溫便走到鐵柵前。
那玄陰教徒急速地退開,眼中帶著駭異的神色凝望著他。
史思溫微有所悟,猜想那陰陽童子龔勝可能告訴他們有關“大麻瘋”之事,是以他們這等驚懼戒備。
他向外面望去,只見在左面牆上有一條皮製的拉手,直通屋頂。斷定那條皮製拉手必是警鈴無疑。
過了一陣,鄭敖傳聲道:“好啦,我已恢復了原有功力。”
史思溫轉身走去,和他並排而坐,大家略略一談經過,鄭敖不禁埋怨起朱玲不該現身援救自己,以致雙雙被對方仗著人多,生擒活捉了去。
現在他們開始擔憂朱玲的命運,他們雖然沒有直接提到她可能被西門漸凌辱,但彼此心中都存有這等恐懼,於是好像沒有什麼話好說。
地牢內雖然沒有燈火,但外面的燈光透射入來,仍然明亮得很。
沉默了一陣,鄭敖主張設法暗算外面的玄陰教徒,利用那陰陽童子龔勝給史思溫的鑰匙,設法衝出。史思溫卻不贊成,他輕輕道:“反正目下師母要是已遭遇不幸的話,我們也不爭這片刻時間。不如沉住氣,再等下去。”
鄭敖突然激動地撕抓頭髮,原來他驀地想起朱玲既然能夠和仙人劍秦重有一手,則她就算被西門漸怎樣,她也不會在乎。這麼一想,登時十分為石軒中不平起來,假如可能的話,他自信可以一劍殺死朱玲而眼睛不眨一下。他最感到痛苦的,就是以石軒中這等大仁大義之人,怎會娶到像她這麼無恥敗德的妻子?另一方面,以她平日那等貞嫻的人,為何忽然變得這麼可怕?
他不覺從囊中摸出那塊白羅,恨恨地捏著。史思溫見了十分奇怪,道:“這塊布好像是從師母衣服上扯下來的?”
鄭敖咬牙道:“當然是哪,所以我屢次囑咐你不可聽從朱玲的話!”
史思溫一點也不明白,但見他不作解釋,便也只好不再追問。
史思溫道:“提起師母,小侄倒是想起剛才一事,可惜當時措手不及,否則師母她早就恢復武功了!”當下他把朱玲撞牆自殺,被鬼母捲開,自己過去扶她,想乘機為她解禁之事說出來。
鄭敖呆了一陣,道:“她竟也想要自殺麼?難道她還在乎這一切?真奇怪!”他隨即想到昨日得知仙人劍秦重患上大麻瘋之後,並沒有十分不安之色。照道理說,她如果和秦重有一手,定然比別人要害怕許多倍!
想了一陣,他突然嘆一聲,自言自語道:“假如能見到她,我一定要她解釋這塊碎布!可是卻不知還有沒有這種機會?”
史思溫當真不懂他的意思,但看他的樣子,好像已經心平氣和。於是輕聲道:“小侄一直希望師母也會因被他們懷疑可能傳染有大麻瘋而送到此地來,所以主張等下去!咳,我此刻卻覺得很對不起秦重!他今後的遭遇,勢必是無人敢和他接近,連他的師父也不敢理他!”
鄭敖愕了一下,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為何覺得對不起他?”
史思溫這才發覺自己說漏了嘴,訥訥道:“沒有什麼,小侄是替他難過罷了!”
他為了轉移話題,起身道:“也許我們應該採取行動了!”
鄭敖果然大感興奮,起身道:“對,說不定他們把朱玲囚禁在另一處地方,我們死守此地,畢竟無益。”
史思溫輕輕道:“外面每一間房中,都有警鈴直達鬼母,如果我們無法把他們不知不覺地弄倒,只要有一個報了警,那時我們就永遠沒有脫身的希望啦!”
鄭敖想了一陣,道:“看來唯有用稻草作暗器,突施暗算!或者我們先弄滅燈火?”
史思溫道:“假如先打熄燈火,他們一定先行報警,師叔你說是也不是?”
他們正在商議之時,突然最外面的鋼門傳來響聲。史思溫雖是沉穩過人;但這刻也不禁面色大變,悄悄道:“糟了,換班的人來啦,這一來我們又得等上許久。”
鄭敖道:“別慌,也許是其他的人來查看我們的動靜,我們最好回到角落坐候。”
外面傳來鋼門開啟之聲,跟著便是鐵柵移動之聲。史思溫和鄭敖坐在草堆上,留心地傾聽這些響動。
第二道鐵柵也打開了,有人走到第三道鐵柵之前。史思溫冷冷道:“西門漸,你可是想來殺死我們?”
西門漸高大的身軀,擋住大部分燈光。他獰笑一聲,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史思溫道:“隨便怎樣都可以,我只要問你一句,那就是我師母怎樣了?”
西門漸哼了一聲,道:“她很好,你知道我不會傷害她!現在輪到我問問你,仙人劍秦重和你們在一起有多久了?”
史思溫略一沉吟,鄭敖答道:“還不到二十天,怎麼樣?”
史思溫故意“啊”一聲,表示如有所悟。西門漸道:“這樣說來,還須一段長時間才曉得了!”史思溫大聲道:“曉得什麼?難道你會懷疑我們傳染上那大麻瘋絕症?”
西門漸冷冷一笑,回身走出去,可是鐵柵和鋼門都沒有關閉的聲音。
過了一陣,又有步聲傳來。不久就到達鐵柵前面。史思溫驚道:“師母,你也來了!”朱玲望一眼正在推開鐵柵的陰陽童子龔勝,應道:“是的,我也覺得很奇怪!”
史思溫走近去,施展傳聲之法,問道:“龔老師,我們可不可以乘此機會衝出去?”
陰陽童子龔勝低頭上鎖,卻聽到他傳聲答道:“不行,教主他們都在外面。”
史思溫只好退回屋角,朱玲也走到他們旁邊。三個人側耳聽著鐵柵一道一道的關上,最後便是那扇鋼門沉重的響聲。
史思溫迅速出手,拍在朱玲穴道之上,然後又助她行功運氣。
魔劍鄭敖大步走到鐵柵那邊,向外面吐一口唾沫,粗聲罵道:“混蛋,躲在那旁邊鬼鬼祟祟的幹什麼?總有那麼一天老子宰了你!”
那玄陰教徒往後閃避不迭,似是十分懼怕他吐出來的唾沫。
過了一陣,三個人並排坐在草堆上,低聲商議。史思溫道:“弟子想不出還有什麼法子可以出得最後那扇鋼門,除了等候輪班的人替我們開啟!”
朱玲道:“有一點必須考慮到,那就是輪班之人與這裡的人聯絡暗號是不是仍然一樣?假如有所變更,我們心機就白費了!這是一。其次我們必須想好萬一在我們設法打開鐵柵出去時,被他們發覺,發出警報,在這種情形之下,如何處理?這是二。還有就是縱然出得外面那扇鋼門,但如何能脫身出困?這處地下秘巢乃是昔年公孫先生花了很多心血建造而成,不比等閒。如若無人指點,就算出得鋼門,卻可能自投另一陷阱。那時節不但我們安全難保,連那一位改邪歸正的人也必遭受牽累!”
魔劍鄭敖道:“到底還是你心思精密,不過顧慮這麼多的話,那就一輩子也別想出去啦!”
朱玲道:“你過獎了,不過說到顧慮太多這一層,我認為不得不如此;而我們儘可能設法解決,到了真的不能解決時,那也只好由得它而冒點險,是也不是?”
她話聲一頓,見他們都沒言語,當下又道:“我又想起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我們目下陷身在龍潭虎穴之中,想闖出去,必須同心協力。假如彼此之間有一點不信任,往往就出岔子。鄭大叔近來好像對我生出誤會,只不知是什麼事?當著思溫在此,你可以說出來麼?”
鄭敖哼一聲,面上登時籠上一層嚴霜,摸出那塊碎布,丟給她道:“這是什麼?”
朱玲取起來細細一看,道:“噫,這是我衣袖上扯破的一塊,這是什麼意思?”
鄭敖面色更加難看,想了一想,道:“你若果讓我掌勢罩住你後心大穴,我就與你談一談此事!”
朱玲毫不遲疑,背轉身子。魔劍鄭敖老實不客氣,伸出手掌,按在她後背心上。這刻他只要掌力一發,就可把她震死,誰也來不及挽救。
史思溫心中大凜,道:“鄭師叔千萬不可魯莽!”
魔劍鄭敖哼了一聲,道:“我會小心行事,你走開一點。”
史思溫只好移開數尺,鄭敖又道:“本來此事應該由軒中親自處理,可是目下我們能不能生出此間,尚不可知。所以假使有什麼的話,我只好代石軒中把你處決。比在最後通通死在鬼母手上,雖然同是死掉,意義卻不相同!”
朱玲平靜如常地道:“現在請你說吧,我相信一定是誤會!”
鄭敖道:“好,仔細聽著。當日在菩提庵,你忽然失了蹤,我們都出動去找,最後你翩然歸來。我只問你一點,那就是你可聽到石軒中和我的聲音?”
朱玲頷首道:“有,但那時我穴道被制,已經無法回答!”
“哼,你也說出來了,你可是在那石谷底的石洞之內?”
“不錯,我和秦重都在裡面!”
“若然我沒有拾到這塊碎布,得知你曾經在洞中,你回家永遠也不會說出來,是不是?”
她點點頭,緩緩道:“不錯,我不會說出來。”她稍為一軟,跟著解釋道:“以我的判斷,當時秦重的確不懷好意,把我騙到石洞,又利用地勢點住我穴道。後來一聽到軒中的聲音,他不知何故又把我放開,但要我答應不將此事告訴軒中,所以我一直都不說出來,而且我堅信一點,那就是若然軒中在洞口拾得這塊碎布的話……”
她又略為停頓,鄭敖和史思溫都不曉得她要說什麼,因此微覺緊張地側耳聆聽。
“我堅信軒中決不會懷疑我,他也不會向我提起此事,不知你們信也不信?”
鄭敖的手掌緩緩縮回,喃喃道:“我也不知道相信不相信,反正以後我不管啦!”
朱玲轉過身子,面對著他,柔聲問道:“你可不是負氣的話吧?你還懷疑我麼?”
她那張豔麗的臉上,籠罩著純潔的光輝。鄭敖但覺目眩神搖,無法平視。不知不覺嘆了一聲:“對不起,我一向都想錯了!”
史思溫放心地走過來,微笑道:“鄭師叔,所以你恨極秦重,故意布的陷阱教他生不如死,對不?”
他沉重地點點頭,道:“這一來對他可就太不公平了,必須設法讓他明白才行!”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24:09
第五十一章 請君入甕
三個人又開始密商逃走一事,過了一陣。史思溫過去坐在鐵柵旁邊,朱玲和鄭敖則分立在兩旁牆邊。等了一會,史思溫突然一揚手,冷風激射出去,外面那個玄陰教徒本來一直瞧著他,這時剛一轉眼,那縷冷風已擊在身上,登時雙眼一翻,昏厥不動。
朱玲疾縱過去,輕巧地打開那鎖。史思溫運足內力,無聲無息地推開鐵柵,隨即就疾逾閃電般縱向第二道鐵柵。
他手中捏住幾截稻草,隨手一揚,外面第二道關卡的玄陰教徒立時失去知覺。
鄭敖急急開鎖,他手法不及朱玲輕巧,因此不慎弄出一點聲響。
最外面的那個玄陰教徒本來已在一邊休息,聞聲驚起,走到鐵柵處瞧看。
魔劍鄭敖心知鎖上的聲響,勢必驚動那玄陰教徒,目下唯一的機會,就是立即把鎖打開,讓朱玲、史思溫縱出去,以暗器急襲那玄陰教徒。但他越是著急,手指越是不夠靈活,以致未能立刻打開那鎖。
史思溫心中之急,也是難以形容,揚手射出掌心的半截稻草杆。
此時兩下相距足足有兩丈以上,史思溫雖是功力十足,將那極輕的稻草杆施展得有如真的暗器,可是到底相隔太遠,加上當中有兩道鐵柵隔住,不易取準。那玄陰教徒身手不弱,疾地縱閃開去。
只見他縱到牆邊,伸手去拉那條報警皮帶。史思溫眼中急得冒出火來。
那玄陰教徒手指方一沾到皮帶,突然冷風襲到,手背上一陣劇疼,登時整條手臂無力地垂下。
他低頭一看,手背上業已釘住一支金針,那針深深沒入掌背,只露出一點點在外面。
這奪命金針不用說也知是白鳳朱玲的拿手絕技,朱玲她近年來功力大進,所以目下雖然相距兩丈四五以上,那支金針仍然勁疾有力。
那玄陰教徒並非弱手,百忙中轉眼一望,剛好見到鄭敖已把鎖頭打開。
他立刻迅速地倒向地上,趁著一倒之勢,用那隻未曾受傷的手抓住皮帶,猛然地扯動警鈴。
這一瞬間,朱玲和史思溫都到了第三道鐵柵,已經距那玄陰教徒半丈左右。
朱玲怒哼一聲,玉掌一揚,七八點金光電射出去,那玄陰教徒如何能避得開?慘叫一聲,登時斃命。
這第三道鐵柵的鑰匙是由史思溫負責,他迅速地打開鎖頭,推開鐵柵。
三個人都走到最外面的石室中,魔劍鄭敖跌足道:“事情都是壞在我手中,若果我不驚動這廝,那就穩可以脫身出困了!”
朱玲道:“目下警報業已發出,我們唯有僥倖冒險了!鄭大叔,你快點進去。”
此時在鬼母密室中,警鈴長鳴。西門漸跳起來,道:“發生事故啦!”
一語未畢,警鈴復又大作,這次竟是兩鈴齊鳴。西門漸道:“第二卡及第三卡一齊報警,難道他們業已衝破第一卡?”
鬼母緩緩起立,道:“很難說,但他們武功全失,如何能衝得出第一道鐵柵?”
西門漸道:“或者第一卡的教徒被他們逼得無法報警也未可料。”
正說之時,忽又鈴聲大作。西門漸向牆上七八個警鈴望一眼,道:“啟稟師父,有強敵從死門侵入,居然已深入到第三關。”
鬼母面色微凝,道:“此人身手甚強,不可忽視,說不定是石軒中來了。”
她隨即仰天大笑,道:“如果是石軒中送上門來,今晚非教他滿門盡滅不可!漸兒!”
西門漸急速地應了一聲,鬼母道:“目下衡度輕重緩急,還是以朱玲等人重要,為師自去料理此事,你可去監視侵入之敵,移開門戶,教他深入地網陣中,無法脫身,必要時殺死也可;同時命龔香主傳遞信息,其餘的人不要驚動!”
西門漸應了一聲,疾奔出去。鬼母隨手取了黑鳩杖,走出門口,外面是間較大的房間,再推門而出,才是甬道。
她迅速地向地牢走去,不久便到達鑰門之前。她舉起黑鳩仗,輕輕在門上敲了兩下。
裡面傳出五下敲門之聲,鬼母迅速地取出鑰匙,打開橫閂上的鎖頭,然後把橫閂託開。
她眼看推開鋼門,只見一名教徒在門前躬身行禮,跟著內間發出極為響亮的“砰”的一聲,似是有人兇猛地撞向鐵柵之上。
鬼母冷哼一聲,身形一晃,縱入房內。
她眼光到處,只見所有的鐵柵門大大開著,最內的一道鐵柵上,有個人靠在上面,雙腳離地。
這鬼母的眼光何等銳利,迅速一瞥,已看出那人乃是自己手下教徒。此刻雙目已閉,而雙腳離地之故,竟是因為身上有皮條把他吊起。而且在他身上,只有一條皮帶繫著一直通到這外面來。
這匆匆一瞥之間,她業已明白剛才鐵柵傳來一聲大響,竟是有人由那條皮帶把那教徒拉起,到她進門時突然鬆手,所以發出一聲巨響。
這等佈置,其用心正是使她以為朱玲等人尚在第三道鐵柵那一邊,所以毫不遲疑地進來。
這原不過是腦筋一轉之事,鬼母同時也轉過身軀,驀地感到剛猛無儔的力量迎面擊到,竟是那個站在門口的玄陰教徒發出。
這等奇重奇猛的力量,鬼母一觸便知是先天真氣中的“玄門罡氣”。
她記得只有石軒中練成“罡氣”功夫,是以這一驚非同小可!加上對方發出罡氣之際,事先毫無警告。鬼母來不及抵擋,只好以上乘的身法,疾然後退。
她身形後退之際,已認出那個發出罡氣之人,竟是史思溫;同時又瞥見兩個人從鋼門後閃出來迅速向外面縱去。史思溫第二掌跟著劈到,掌上發出風雷迸起之聲,威勢駭人。
鬼母冷婀運起“期門幽風”,揚袖發將出去。
兩股先天真氣一觸之下,但聽震耳大響一聲,登時迸散為無數風柱,旋激排蕩。
鬼母心頭微喜,敢情已發覺史思溫功力未及石軒中,是以一觸之下,強弱立判。
但見史思溫身形被震得向後倒退;但他在後退之際,已經伸手拉住那道鋼門。
鬼母冷婀厲喝一聲,疾如閃電般撲將上去。要知她的腦筋何等靈活,一見史思溫的動作,登時已醒悟對方居然是打的把她反禁在內的主意。她倒不害怕被關住,但卻是顏面攸關,不然日後傳出江湖,準會讓別人笑掉大牙。
她身法之快,天下罕見,以她應變之神速,史思溫此計絕難得逞!
但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但聞“砰”地大響一聲,鋼門已閉。
鬼母冷婀五指居然抓個空,連鋼門邊緣也沾不著,不由得為之—愣。卻見那道鋼門因關上時力量太猛,以致反震開數寸。
她連忙衝上前,伸手疾抓。那道鋼門如具靈性,就在她伸手之際,倏然關上。
這一來鬼母雖是武功強極一時,但鋼門之上空蕩蕩,沒處著力,鋼門的兩邊都嵌入石壁之內,連手指也伸不進去,根本無法扣抓出力。
她氣憤填膺地怒視著那道鋼門,舉起黑鳩杖。突然一個思想掠過心頭,登時使她垂下黑鳩仗,只長嘆一聲。須知鬼母數十年修為,畢竟是一教之主,稱雄天下,所以終於能夠自制,不作無謂的發洩,徒然貽人笑柄。
鋼門之外的史思溫這時已鬆開手,那根鋼閂橫閂住鋼門,鄭敖把巨鎖拾起,鎖在閂上。
朱玲站在一邊,她此生還是第一次見到鬼母陷在這等狼狽的境地。心中微微浮起不忍之情,所以她沒有上來幫忙。
史思溫籲口大氣,道:“鬼母今日真個交上黴運,以她早先應變之快,本應及時抓住鋼門,無奈我一來是主動之勢,二來她衝過來之際,身形被我們剛剛發出的先天真氣的風柱遲滯了一下,以致慢了一線之微;最後鄭師叔出手得快,一下又把鋼門拉緊,於是乎她已無隙可乘,只好認命了!”
魔劍鄭敖粗豪地仰天大笑道:“想不到鬼母也有今日,真是痛快之至!”
白鳳朱玲輕輕道:“我們趕快走吧,留在此地,總是危險”
鄭敖道:“且慢,思溫你試一試把那鎖頭弄壞,好教他們就算拿了鑰匙來,也開不了那鎖。”
史思溫心想這話有理,過去捏住那鎖頭,暗運真力一抖,那鎖紋風不動。
他噫了一聲,道:“這鎖頭可不是凡品,不知是何質地,居然比百鍊精鋼還要堅硬。”
朱玲突然“噓”一聲,史、鄭兩人登時噤口屏聲。朱玲跟著一揚玉手,叮叮兩聲,壁上兩盞燈登時熄滅,立時一片漆黑。
轉瞬間隱約聽到一點聲息,和他們業已相隔極近,顯見來人身手高強。
史思溫心想多半是西門漸、於叔初之輩,目下這等形勢之下,如不施展殺手,只怕仍然難以生還。於是殺機大起,運足罡氣奇功,蓄勢待發。
朱玲也捏住一把奪命金針,準備施攻;魔劍鄭敖左袖中的飛劍躍躍欲試,嚴密戒備。
倏然間“啪”的一聲,一團火光升起,照得四下一亮。
史思溫輕輕啊了一聲,朱玲立即噓一下,阻止他發言。同時纖腰一扭,人已疾速移到那團火光之前。
那個來人竟是陰陽童子龔勝,他迅速地向來人望了一眼,微微一笑。反手在背後取下一個長形包袱,遞給朱玲。
朱玲忙忙打開包袱,只見赫然是三柄長劍,一是鄭敖的白虹劍,一是她的太白劍,另一柄則是史思溫的普通長劍。
她向他感激地笑一下,伸手指指鋼門,又指指嘴巴,表示無法開口道謝。
魔劍鄭敖大步上前,向龔勝抱拳行了一禮,然後取了白虹劍,疾然轉身躍到鋼門之前,只見他手起劍落,一道白光直向鋼閂上的鎖頭射去。
史思溫心頭一驚,但他又知道鄭敖久走江湖,決不至於輕舉妄動,因此硬是忍住。
鄭敖出手雖猛,但劍尖方觸及那鎖,即倏然輕顫數下,收回長劍。低聲道:“好了,就算拿鑰匙來也開不得啦!”
大家都鬆了一口氣,陰陽童子龔勝急遽地招招手,啪地熄掉火折。
黑暗中四個人迅速地前奔,陰陽童子龔勝顯然萬分小心,左繞右轉,走了好久,突然停了下來,輕聲道:“此處有個秘室,可以暫時藏身。目下門戶均倒轉,同時埋伏重重,難以衝出!”
朱玲道:“他們不會搜到這邊來麼?”
龔勝道:“我想不會,等一陣我會為你們佈下疑陣,讓別人以為你們已經逃掉。而你們則在秘室中藏匿,越久越好,等到門戶恢復正常之後,你們可順此甬道繼續前行,第一個彎向左,第二個彎向右,再走一段,就見到出去的門戶!”
他說完伸手向壁上推去,一塊兩尺大小的石頭應手而開,朱玲等魚貫進去。龔勝告以出入之法後,便關上石頭。
這刻鬼母冷婀當真氣得難以形容,但她自家也無能為力,只好等候手下之人來相救。
隔了老大一會工夫,鋼門上響了兩聲,鬼母遲疑一下,這才舉杖擊在鋼門之上,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聲音。
在門外的人正是陰陽童子龔勝,他在黑暗中微笑一下,摸弄一下那鎖頭,便轉身疾奔而去。
他再來之際,帶著西門漸和一個禿頂亦腳的矮老頭子兩個人。
燈火點起,照得鋼門附近十分明亮,西門漸過去查驗那鎖頭,道:“此鎖乃被寶劍撬毀,裡面既然有人,教主到哪裡去了?”
龔勝道:“依敝座看來,極可能是有外敵潛到此間,意欲營救玲姑娘等人,但旋即被教主趕走,教主大概是追趕敵人去了!”
西門漸道:“這話大大有理,關老前輩以為怎樣?”
那個姓關的矮老頭摸摸禿頭,道:“喔,我不大內行。”
西門漸想了一想,道:“但龔香主又說適才裡面敲門之聲,顯示出那人功力深厚,不似是手下之人所能辦到!然則那人是誰?被囚的三人已經失去功力,目下手上功夫比起看守此地的教徒們還要不如,哪能震門發出巨響?”
陰陽童子龔勝道:“西門香主,如果尚有所疑,何妨再試一次?”
西門漸果然取出巨大的白磷鑿,擊在鋼門之上,片刻間,只聽門上回響了一下,聲音極是震耳,顯然那人的手勁奇重。
龔勝道:“可惜這鋼門設計得太以精巧,連內外聲音均被隔住,否則便可以問一問!”
西門漸道:“奇了,奇了,門內之人究竟是誰呢?”
禿頭赤腳的矮老頭緩緩道:“看來還是由我過去瞧瞧吧!”
這老頭子居然把密不透風的鋼門視如無睹,說出過去瞧瞧的話,簡直是駭人聽聞之事。但西門漸和陰陽童子龔勝卻一點也不驚奇,而且似是極為相信他有這等神通一般。
西門漸道:“此事要不要關老前輩過去查看?或者把那鎖毀去,打開鋼門一看!”
陰陽童子龔勝道:“這事還得請西門香主裁奪,萬一門內乃是對頭,乘機衝出,就算堵截得住,也少不了一番麻煩。但話說回來,如果門內乃是自己人,則又不宜延誤時間。”
西門漸駭然道:“龔香主話中之意,似乎暗示教主有被關閉在內的可能,是也不是?”
陰陽童子龔勝心中一凜,但面上神色絲毫不變,笑一下道:“這一點敝座倒沒有想到,只不過順口提到本教方面之人,倒是沒有指教主之心!”
那禿頭赤足矮老頭突然接口道:“我想來想去,卻覺得適才門上那一聲巨響,極似是冷教主的黑鳩杖擊在鋼門上所致!”
西門漸和龔勝失色對望一眼,龔勝皺皺眉,道:“那樣敝座就不懂了!難道居然有這等強敵侵入,有本事把教主逼入裡面而從外面關起來?”
西門漸道:“這個想法委實令人難以置信!”
那禿頭矮老頭走到鋼門之前,蹲下去摸一摸石地,然後又站起身,並不做聲。
西門漸愣了一陣,道:“看來必須查清楚門內之人是誰,才能走開啦!關老前輩可否賜助,允許過去一看?”
那禿頭赤足的矮老頭子嗯了一聲,從囊中先取出一塊銀光閃閃的布,當中有個圓洞,他套在頸上,那個禿頭突出外面,形狀甚是滑稽。
他跟著從囊中取出兩支半尺長的器具,乃是小型的鏟子,但其邊緣俱精光閃閃,顯然鋒利無比。
只見他向地上一伏,登時發出一陣奇異的聲響。片刻間砂石飛濺,使得西門漸和陰陽童子龔勝都退開老遠。
不久,只見那矮老頭子漸漸剩下腰身以下的部分在地面上,頭部及身軀已沒入地面之下。隔了一陣,只見他漸漸沒入地中,最後只剩下一雙赤腳板。
原來這個形狀古怪的禿頭赤足矮老頭子,乃是地行叟關列。
他不但一身武功出神入化,而且擅長地行之術,除非是碰上萬載石骨或是玄武岩的地層無法通過之外,任何地面均可穿行。
此處地面乃是用普通的花崗石鋪築,所以地行叟關列破地而入之際,略顯遲滯。如若是普通的泥地,則直似如魚入水,而且可以毫無聲息。
鋼門內的鬼母心頭十分焦躁,忽然聽到地下傳來一陣奇異聲浪,不覺凝神注視,提起手中黑鳩杖,目光註定在地面上。
過了一陣,地面上“波”的一聲,砂石濺飛。鬼母手中黑鳩杖立時垂低,沉聲道:“是關師叔麼?煩你迴轉去叫他們把鎖毀掉!”
那鬼母所以稱那地行叟關列為“師叔”之故,乃因昔年鬼母之師木靈子尚在人世時和這個地行叟關列結為忘年之交。地行叟關列其後一直隱居碧雞山一座幽谷之內,數十年來的飲食等日常用物,俱是鬼母供應。
地行叟關列沒有冒出來,眨眼間已回到外面,向西門漸道:“你師父在裡面,命你們把鎖頭弄掉!”
西門漸腦中轟一聲,覺得十分迷惘。龔勝過去用力一擰那鎖頭,卻紋風不動。不禁頹然道:“此鎖乃是賽鐵所制,人力難以擰開。”
西門漸心神慌亂,彷徨道:“這怎麼辦呢?”
地行叟關列這時才裂嘴一笑,走向鎖頭。那雙赤腳走動時發出“叭噠叭噠”之聲。
他道:“讓我來!”手起一鏟,向那鎖頭劈起,只聽“嗆”地大響一聲,那鎖頭裂斷為二,掉在地上。
西門漸被這個古古怪怪的老前輩弄得哭笑不得,本來早在他們猜測門內的人之際,這關列就大可以仗著他的山鏟子把鎖頭劈開,然後打開鋼門看看便知,何須先鑽過去瞧看?白白耽擱許多時間?但他可不敢得罪這個怪老頭子,趕緊上前托起鋼閂,用力推開鋼門。
鬼母一出來,就問道:“那個入侵的敵人可曾逃走了?”
這話只問得西門漸和陰陽童子龔勝為之一怔,西門漸道:“弟子等到這邊來時,敵人業已陷入‘地網陣’中。當時弟子正要入陣看看來人是誰?但一聽到龔香主的飛報,便急急先趕過來!”
鬼母把手一揮,道:“你們去守住出入要道,同時命尹左、尹右仗著關師叔的金鈴神鷹,追蹤搜尋朱玲他們數人去向。但切勿當真追上,他們幾個人一身武功,業已完全恢復!”
西門漸大駭道:“師父你是說,那三個人的武功全部都恢復了?這事怎有可能?”
鬼母道:“此事頗費猜疑,以後再想。關師叔請隨我到地網陣中,會一會那敵人如何?”
地行叟關列道:“使得,使得!”
於是眾人分頭而去,內中陰陽童子龔勝暗暗鬆口大氣,只因從鬼母這等處置,無疑表示她已認定朱玲等人業已逃掉。這一來只要朱玲他們忍耐一點,等到鬼母放棄追查,同時把門戶恢復正常,他們就可以安安穩穩脫身。
且說在秘室中的朱玲等三人,分別盤膝運功。這秘室中空氣自然不好,但還好的是毫不潮溼,倒也不覺得辛苦。
三人坐上好一會,魔劍鄭敖就沉不住氣,主張動身離開。朱玲深知鬼母手段厲害,尤其他們這一次教她上一個大當,自然不肯干休,所以極力堅持等下去。史思溫也贊成朱玲的意見,為了不使鄭敖難過,便道:“小侄剛才妄運玄門罡氣,耗損真元太多,若然不能立刻修復,日後就麻煩了”
鄭敖一聽史思溫這等說法,便就放棄己見。黑暗中三人靜靜地打坐,也不知隔了多久,突然那塊石頭髮出移動之聲。
他們都凜然戒備,由於在黑暗中待得長久,加之他們都是目力超乎常人之流,所以這時已能隱約看見室中景象。
只見壁上那方石頭緩緩陷入來,隨即外面開了一道縫隙。
外面傳來一陣話聲,道:“玲姑娘,你們還在裡面吧?”
朱玲輕輕應了一聲,外面那人正是陰陽童子龔勝,他道:“你們必須耐心,不久之前,教主已把入侵此地的無情公子張鹹擒住,教主似是十分煩躁,問也不問,就以重手法把張鹹一身武功毀去,並且故意把他放走。她說如果一個人本來武功極佳,足以橫行江湖,一旦失去武功,無法修煉復原,這等痛苦滋味比死還要難受。
教主發落張鹹之後,就出動所有的人,連於叔初、關列等都在其內,說是務必傾全力把你們找到,那時立下殺手。那地行叟關列的金鈴神鷹極為厲害,你們暫時躲在此地,最是安全不過。”
朱玲道:“謝謝你,今日如果沒有龔香主,我們早就遭了毒手啦,此恩此德,不曉得如何方能報答!”
龔勝道:“這些話不必說了,還有一件事,那就是和你們同行的胡猛,我已設法通知他,要他找個客店歇宿,等候你們。”
他說完之後,立刻把石頭關閉起來。朱玲等三人商議一番,便決定一直等到瑤臺大會前一日方始出去,那時鬼母等一定已動身前赴廬山,相信絕無危險!
此處暫且按下朱玲等和鬼母諸人,且說那劍神石軒中兼程前赴雪山長春谷,找那九華派高手毒叟朱向冷求取“雪蓮”之事。
石軒中一面趕路,一面尋思下手之法。首先他想到清音大師當日把毒叟朱向冷說出來時,曾暗示他最好以暗取之法獲得雪蓮。
他進一步忖出那毒叟朱向冷和清音大師之間,必定有某種關係。
所以清音大師說過,假使毒叟朱向冷得知乃是清音大師指點而去求藥的話,一定無法求得!
他想來想去,一時沒有什麼好法子。但有個原則他已決定,那就是由於他此次求取“雪蓮”乃系關係到許多武林高手的性命,所以他在此行中縱然會遭遇侮辱,也不能為了個人的喜怒榮辱而反抗,一定得極力忍受,務將“雪蓮’’取到手中。
要他這麼一位磊落正直的人,決定這樣一個原則,當真不是容易之事。第一,他一向不會使用詭計,要他打誑說謊,很難不露出破綻。第二,若然他忍辱得到雪蓮,日後此段經過傳出江湖,他的清譽不免受到汙損。第三,以他目下的身份地位,事實上也很難忍受任何輕侮之言!
此所以他反覆考慮這個原則,起初他覺得很對,為了保全武林許多高手的性命,個人榮辱實在不大重要,可是其後他又想到假如像自己這麼一個負天下清望的人,居然也能夠做出這種事,只求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則以後效法自己所為之人,都將會振振有詞。這等影響深遠的行動,豈可隨便去做?
不管他怎樣想法,大雪山卻是越走越近。第三日下午,他已處身在荒涼的山區。大雪山白皚皚的峰頂隱現在雲端,好像頑強的白髮老人屹立在天際。
他曉得毒叟朱向冷所居的恆春谷在大雪山最南端,因此一徑奔去。
越走地勢越高,漸漸群山合圍,四下已再也瞧不見人煙。
由於地勢增高,氣溫則越來越低,可是大雪山白皚皚的峰頂,好像遠出雪層之上。
到了黃昏時分,他已走入冰天雪地之中,冷風嘯號,其寒刺骨。放目四望,都是一片雪白。環繞在四周的冰山雪嶺似乎無窮無盡。
石軒中懷疑地停住前奔之勢,一面打量四下形勢,一面想道:“毒叟朱向冷所居的恆春谷,照名字來說,一定是四時長春,谷中並無冰雪。可是眼下所見的冰雪,都是業已凝結多年,再也難以找到一片沒有冰雪蓋覆之地,莫非我已經走過了地方麼?”
在他前面十餘丈之處,便是一座冰峰,孤拔峭立,遮住了視線。
他遲疑一下,決定再走過去,繞到峰後瞧瞧,如果仍然看不出一點端倪,那就不如往回走,重新細查。
走到冰峰腳下,忽見峰側有一塊冰雪積成的屏障,而在那冰屏之後,似乎有點異狀。
當下縱過去一瞧,只見那塊冰屏之後的峰腳,竟然有個洞口。
而令他感到有異的地方,那就是這塊冰雪堆積而成的屏障,原來已經封死這洞口,但卻被人工開出一道口子,可以容兩三人一齊通過。
石軒中暗暗高興,心想只要有人,大約就可以查出恆春谷所在。
當下走入洞中,但見此洞方圓丈許,甚為寬敞,此刻雖是天色昏暮,但外面皚白積雪的反光,卻照得洞中甚是明亮。
走了兩丈左右,但見一塊巨巖,阻住去路。巨巖兩旁俱有通路可以繞過,因此這塊巨巖的作用,一望而知像是一座屏風,間隔住入洞之人的視線。
石軒中毫無所懼,沿著巨巖繞過去一看,目光到處,巖後竟然豁地開闊,看去總有裡許方圓;但不見天光,敢情仍在山腹之內。
在這一片空曠地面上,建有數十座岩石小屋,排列得整整齊齊,儼如一個小規模的村舍。
石軒中大喜,想道:“誰也想不到恆春谷竟是在山腹之內,如果我不是細心,恐怕找上十天八天也不易找到。”
轉念之間,已舉步向最近的一間石屋走去。眨眼間已到了石屋門前,但見木門緊閉。
他竟然驚訝地想道:“奇怪,這裡既是居住有近百戶人家,人數想來不會太少,但怎的沒有聽到一點語聲?就算所有的人都剛好不言不語,可是這裡面不比外面有積雪餘光反映,總該有些人家點燃燈光才對,但我卻沒有見到一線燈火之光。”
為了證實沒有燈光此事,石軒中雙足一頓,登時飛上半空。
他身在空中,目光四下一掠,果真見不到一點燈火之光。
落地之後,又繼續想道:“就算由於深居大雪山中,油燭得之不易,大家都省儉得不肯用,也不至於像目下這樣成了黑暗世界,總有些人家在做飯或者做些別的事情!只要有人動彈,我都能夠聽到聲息。但這刻卻宛似處身鬼域之中,如果換了個膽氣較弱的人,大概忍受不住這等死寂。”
眼前那座石屋佔地大約是兩丈方圓,雖不算大,但在這等山腹內的地方蓋建屋子,能夠佔地兩丈方圓,也不能算小了。
他舉步走到門邊,敲敲木門,發出“篤篤”兩聲。但片刻間四下都響起“篤篤”之聲,生似有數十百人一齊敲門似的。
石軒中微微一愣,回眸四看,卻沒瞧見一個人影,就在這轉瞬之間,四周圍的敲門聲漸漸沉寂。
他啞然一笑,忖道:“原來因在山腹之內,所以回聲與別的地方不同,連我也差一點給駭住啦。”當下出聲喚道:“室內有人麼?”
剎時間四方八面都發出人聲,但細細一聽,卻都是同樣的“屋內有人麼”那句話。
石軒中豎起耳朵聽了一陣,雖然已知道是回聲;但在這等環境之下,總不免有點毛骨聳然之感。
四周圍那陣語聲迅即消逝,登時又被一片死寂所淹沒。
石軒中想了一想,暗運內力,試探著推一推那道木門。
那道木門敢情沒有上鎖,不過大概是由於許久沒有人開啟,所以甚是澀滯。石軒中這一推去,木門緩緩打開,同時之間,發出尖銳刺耳的“咿呀”之聲。
四面八方又同時升起刺耳的“咿呀”聲,生似是數百千道木門在這瞬息之間先後被人推開。這種聲浪入耳驚心,縱然藝高膽大如劍神石軒中,也不禁遲疑四顧。
他一方面是覺得這陣回聲過於難聽,心頭微感不安。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膽大心細,考慮到會不會當真有人趁這“咿呀”之聲響起之時,開門出來窺伺?
歇了一陣,石軒中微笑了一下,心想假如此地還有活人的話,早在他敲門及出聲詢問之際,就該現身或出聲回答了。因為在此地居住之人,不至於會把任何一個誤闖入此處的人都當作仇敵看待,所以其實沒有鬼鬼祟祟暗中加害來人之理。
就在他忖思之際,已看清這門內的情形。在左邊的牆壁下,有張大床,帳子低垂著。此外屋內尚有桌椅等物,分明曾經有人居住過!
屋子內的光線本來甚是暗黑,但石軒中神目如電,所有的佈置均一覽無遺。
他走到床前,用手中青巾裹住的青冥劍挑起帳子,眼光到處,只見兩個人並排而臥,從衣著上可以分辨出乃是一男一女。
但這兩人面貌根本不能辨認,敢情那兩人衣服以上的頭部只是一具白巉巉峻的骷髏頭。
石軒中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心想這一男一女居然會一齊躺在床上死掉,而且變成白骨,可知年代遙遠,最少也是百年以前的事。
他大略望了幾眼,卻看不出這一男一女為了何故齊齊斃命床上?假如在當時在山腹中的近百戶人家中,尚有活人的話,一定會把他們埋葬好,斷斷不會任得這雙男女在床上一直躺到血肉乾枯,化為白骨。
這念頭在他心中一掠而過,他知道一時難以得到答案,便疾然退出屋外。
他決意不惜花費一些時間,把這件奇異可怖之事弄清楚一點。
是以舉步向另一間屋子走去。
轉到門前,卻發現這間石屋的木門沒有關上,過去一瞧,只見屋內陳設甚為簡樸,大致和第一間屋一樣;但那床上的羅帳卻沒有垂下,床上也沒有人。
然而石軒中一望之下,卻感到一陣噁心。原來屋角一張桌子旁邊,坐著一個瘦削的人。這人又是一具骷髏,只不過在骨架上罩住一件男人衣服。
這個人的姿勢,卻是雙手按在桌上,仰首望著天空。那下顎骨張開,好像是那人臨死之際,正在張口大呼,然後突然死掉。
時隔至今,血肉乾枯,只剩下這副駭人的樣子。
此外那骷髏的雙手僅僅是細長慘白的骨頭,按在桌上,顯得異常可怕。
石軒中皺眉想道:“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在許多年前,此地突然發生慘禍,全村的人都在同時之間一齊死掉不成?要不然總會有人埋葬屍體才對?我且看一看另一間屋子。”
他順著巷子走去,經過了六七間石屋,都是雙扉緊閉。
這時懶得推門瞧看,故此順腳而行。轉入另一條巷中,突然間好像聽到一點奇異聲息。但細細一聽,卻又沒有了。
他狐疑起來,暗忖自己的耳目不比等閒,雖然尚未達到天眼通、天耳通這等不可思議的大神通地步,但只要略一凝神,十里之內就算是葉落地上發出的輕微之聲,也能夠聽得一清二楚。其次他決不會像常人一般發生錯覺,只要真有聲息,便決不會弄錯。
但這一回他卻拿不準是否曾經聽到聲音?而且以他的直覺所感覺到的,那陣奇異聲浪極似是有人曳著鐵鏈擦過地面之聲。
這幾乎是不可能想像得到之事,假如這一處鬼域中尚有活人,而這個活人又是像囚犯一樣被鎖住,試問他如何活得下去?他能處身在這種鬼域之中而不被駭死?
轉念時,又經過幾間屋,每一間的木門都關閉住,此時周圍似乎越來越發黑暗,目力已不能及遠。
石軒中停步想了一下,便推開一間屋門。但見屋內佈置都差不多,甚為簡單。可是這一間屋內的光線比之前兩間黑暗得多,同時除了那床的羅帳低垂,看不見內中景象之外,別的地方倒沒有死人枯骨。
他走到床前,撩起帳子一看,只見一個人頭赫然出現眼前,兩下相距不過尺許。那人自然也是一具披著衣服的骷髏,兩隻眼洞特別的深,嘴巴張得大大的,可是空無一物。沒有牙齒、牙肉和舌頭,空洞得令人看了簡直要作嘔。
石軒中不知怎地虎軀微微一震,生似已經失去自我控制的力量。
那骷髏頭突然發出“喀勒”之聲,向他緩緩移過來。
石軒中心靈大震,渾身毛髮直豎。這時他雖然沒有考慮好怎麼辦!但由於他多年苦練武功,下意識中已蘊有自衛的本能,隨手一掌劈去。
這一掌劈在那個骷髏頭上,但聽“轟”的一聲,那具能夠移動的骷髏翻倒在床角。
石軒中到底修為功深,定力卓絕一時,心靈迷惘之中,一眼瞥過那具枯骨,突然發覺衣服之下好像微微顫動。
跟著他又發現那個骷髏頭雖是被他一掌拍中,但這刻仍然完好無損。
他錯愕地想道:“我的掌力目下已不同往昔,剛才的一掌,照理說就算是石頭都拍得碎,但這個骷髏頭居然不曾碎裂,莫非當真已經成了精,所以能抵禦得住我的掌力?”
這個想法本也合乎情理,但石軒中卻似乎隱隱約約覺得不大對勁。
他想了一想,忽然想到會不會是自己發出的掌力甚弱,所以拍不碎那骷髏頭?
這個念頭宛如茫茫黑夜之中劃過一道電光,照得山川皆亮,這一刻他同時聯想到自己怎的會感到四周似乎越來越黑,幾乎有瞧不見的趨勢?這是自從他服過“萬載參王”之後所沒有的現象。
於是他儘快地退出石屋之外,暗自運功調息,片刻之後,眼前逐漸光亮起來。
他低低哼一聲,驀地向對面另一間屋子奔去,推開木門。只見一個身穿拖地長裙的女人,倚在桌邊,雙手向後支在桌上,面向著外面,張大嘴巴。這個女人只是從衣服上區別出來,事實上也是一具骷髏。他走過幾步,那具骷髏的頭顱發出勒勒連聲,好像垂下來瞧看來人似的!
石軒中不看那顆骷髏頭,目光卻註定在那頭顱以下被衣服蓋住的胸口之間。
那個骷髏頭仍然緩緩移動,石軒中暗暗一運真力,感到真氣運行之際,一如平常,便抬掌輕輕拍去,這一掌他只用上兩三成功力。一陣微風拂去,印在那具骷髏的胸前。
那具骷髏忽然發出一聲慘哼,“嘩啦”一聲,全身散開倒向地上。
石軒中定睛瞧了一陣,突然上前把衣服掀起,只見在衣服之下,果然另外有人。
此時屋子內甚為黯黑,除非石軒中這等目力,當真無法看得見。
那人雙目緊閉,動也不動。石軒中沉住氣邊看邊想,首先他已看出那人是個女性,不過相貌醜陋,身量特別矮小。身上衣服固然汙垢不堪,就連她的頭髮和麵孔都極是汙穢。
此外有個驚人的發現,那就是這個又矮又醜的女子,腳上繫著一條細如小指的鐵鏈。那道鐵鏈通到屋後,而在她腳下卻盤起一堆,顯示那鏈子甚長,足以讓她走出門外。
那個醜女不知是生是死,他忽然感到一陣慘然,心想一個人生活在這等鬼域似的地方已經夠慘的了,何況又是被迫留此,行動不得自由。其次說到生活方面,這個女子別說是不能奢望換下衣服,從目下的情形看來,只怕她連洗滌一下面孔和手腳的福氣也沒有!
因此,他覺得這個女子雖然存心不善,扮鬼來駭人,可是一個人既然受苦至此,卻又何忍再加以折磨?
他本想放過這個女子,退出此屋,就算她乃是假裝已死,也不去揭穿。
可是他忽然又想到,這個醜女自然不是自願生活在這等地方,那麼是誰把她鎖在此地?還有別的人沒有?那人為何要這樣做?
他想一想,覺得這些問題必須查個水落石出,同時如果還有其他的人也像她這般的話,他石軒中可就義不容辭必須設法解救!
這麼一想,登時改變退出此屋之想,凝神查看一下,便輕輕道:“你既然未死,為何不睜開眼睛?”
那個汙垢的醜女子躺在地上,仍然不動。石軒中蹲下去,低聲道:“你繼續裝死也可以,我不會拉你起身,你可是怕被那個把你鎖在此地的惡人瞧見?所以不敢跟我說話?”
這一回她似乎動彈了一下,可是仍然閉眼不語。石軒中心頭一陣憫然,暗想這個女子一定已受盡痛苦,變成極膽小的驚弓之鳥。此刻除非使她對自己有了充分信心,她一定不敢說話。
他輕輕道:“你既然不否認,那就是說我的話沒有說錯了!此地除了你之外,一定還有許多和你一樣受苦的人吧?”
他的說話聲溫和柔和誠懇,教人一聽而知他當真是毫無惡意。
那醜女突然蠕動一下,緩緩睜開眼睛。石軒中一看她的眼光中充滿了驚疑畏懼,便微笑一下,道:“你如果心中害怕,那就不用說話,我不是非要你回答不可!不過想了解此地的情形,或者可以幫助你,你可想離開此地?”
她驚惶地縮一下身子,搖一搖頭。石軒中大感驚奇,道:“你是說不想離開此地?為什麼呢?”
那醜女的面部肌肉抽搐,變得更加難看。大約她是想說話,可是石軒中卻聽不到一點聲音。
他道:“這地方就像巨大的墳墓一般,令人覺得十分可怕,你為什麼不想離開?這條鐵鏈我能夠替你弄斷。”
她聽了這話,急急伸出雙手去蓋住那條鐵鏈,嘴巴張了幾下,卻沒有一點點聲音。
石軒中聰明絕世,俊眼一眨,已經瞭解許多事。
因此他動也不動,道:“你別害怕,我不會妄自把那鐵鏈弄斷。你是不是隻能聽到我的說話而不能出聲回答?”
她點點頭,收回雙手。石軒中凝眸不語,但眼中射出怒火,顯然他已觸發了天生豪俠心腸,為了這種慘酷之事而大感憤怒。
他沉聲道:“豈有此理,做此事的人太可惡了,我已經猜出大概是誰!哼哼,這事我查清楚之後,非把那罪魁禍首處死不可!”
他歇一下,收斂起眼中的威光,柔聲問道:“你在此地有多久了?”
那醜女舉起三個手指,石軒中道:“三年?”她搖搖頭,石軒中道:“我看決不止三個月,但也不會是三十年之久吧?”那醜女點點頭,石軒中心頭一震,道:“當真是三十年?都住在這個地方?”她點點頭,遲緩地坐起身。
石軒中嘆息一聲,但見她頭大身細,相貌奇醜,而且顯然比常人要矮許多,幾乎有點像侏儒。
“每天都有人送東西來給你食用麼?”
她眼中突然射出奇光,石軒中猜出她的心意,道:“你可是最喜歡吃東西?”
她點點頭,眼中射出渴望飢餓的光芒。石軒中安慰她道:“你不要急,等我把事情辦完,一定設法讓你大吃一頓。這裡只有你一個人麼?”她搖搖頭,石軒中道:“哦!不止你一個人,我卻沒有發現,究竟有多少人?”
她豎起一個手指,石軒中道:“還有一個人?哦,不對,那麼是十個人?什麼?也不是,難道一百個人?”她點頭表示他猜的對,突然匆匆忙忙地向他比手勢,眼中露出驚駭的光芒。
石軒中不知她何故如此,迅速地走出門外張望,卻沒有見到什麼徵兆。
他又走回屋內,突然聽到外面傳來鐵鏈拖地之聲。這陣聲浪從四方八面傳來,一聽而知乃是許多人走動,所以發出這陣聲音。
石軒中暗忖那醜女忽然露出害怕之色,必與這陣聲浪有關。
當下閃身一邊,只露出眼睛向外面窺望。只見巷子里人影幢幢,大約有七八個之多,每個人腳上都拖著一條鐵鏈,在屋前數尺之處走來走去。
這些人個個長得矮如小童,頭大身細。長髮披到肩下,卻都是亂如飛蓬,而且沒有一個不是汙垢異常。乍看起來和那談過話的醜女沒有什麼分別。
他深感驚詫,只見那些樣子相似的醜女們互相打著手勢,有些指指這邊屋於,那意思大概就是互相傳告說有個陌生人在這間屋中。
他發覺其中有幾個雀躍不已,露出歡喜之色,這一看只看得他滿腹疑團,想不出道理來。
屋內那醜女已經起身,石軒中迴轉頭去,只見她眼中駭怕之色依然,突然連比手勢,石軒中輕輕道:“你可是要我躺在地上?”
她連連點頭,又比手勢催促。石軒中道:“是不是有人要來,所以你要我躺在地上裝死?”
那醜女連忙又點頭,露出高興之色。
石軒中忖道:“這也是個辦法,她已經不能說話,就算向她打聽,也弄不清楚,倒不如假裝被他們嚇得昏過去,等來人把我帶回巢穴……啊,不行,我帶著這把青冥劍,不啻已刻上我的身份,我別弄巧反拙,日後傳出江湖,教別人笑話。”
此念一生,登時向醜女道:“謝謝你的好意,但這辦法不行,我趁早離開就是,等我事情辦好,遲早會再來解救你們。”
那醜女愣了一下,眼中露出悽慘之色,好像深知石軒中這一走,便永無再見之日似的。
石軒中大踏步走出屋外,巷子內那七八個矮小丑女一見到他,剎時驚散,一陣鐵鏈之聲過後,再也找不到一條人影。
石軒中暗念此刻如果露出武功,則那惡人見到也許不敢露面。
於是以常人的步伐速度,向迴路走去。
突然間又感到四周昏暗,視線模糊不清。他已經有過經驗,暗中運起上乘內功,澄神內視,腳下仍然緩緩走去。
片刻之間,業已復原。但他走了一陣,居然找不到那入口處。
這時他一方面運功懾神,保持清醒,一方面又收斂起眼中神光。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24:53
第五十二章 唯我獨尊
轉來轉去,周圍一片死寂,同時再也聽不到鐵鏈曳地之聲。
他也有點不耐煩了,正想施展腳程,即速查明此陣門戶方向,脫身出去。原來他在第一次感到四周昏暗無光之際,便已知道目下陷身在一座極為玄妙的陣圖之中,莫看只有數十座石屋,但其中奧妙,不是行家決看不出來。石軒中昔年在南海之濱隱居之際,因與易靜時時見面,而易靜已盡傳公孫先生之學,所以時時講究陣圖變化生克之道,與及碰上時如何查看門戶之法。是以石軒中一旦知道陷身陣法之內時,便先運功行氣,保持靈臺方寸之間,一片澄明,以免心神迷忽,自行倒地。
他正要加快速度查看門戶之際,忽然瞥見前面有座石屋,似乎比其餘的高大許多。
他暗中微微一笑,心想此陣樞紐,必是這座石屋無疑。
當下歪斜著腳步,向高大石屋走去。相隔尚有兩丈,突然聽到後面傳來腳尖擦地之聲。
轉眼間一道白影從他身邊掠過,到石屋門前才突然停住,轉身站定在門口當中。
石軒中詐作視而不見,仍然搖搖擺擺,向那道門口走去。
其實他看得清清楚楚,那門口的白衣人竟是個女子,大約是十五六歲左右,身量嬌小,面貌極為美麗。但這都不足為奇,最奇怪的是這個白衣少女的五官輪廓竟和瓊瑤公主或那四位郡主極為相像。若不是年齡較稚,身體也未發育成熟,那就簡直和她們一模一樣。
石軒中首先感到萬分疑惑不解的,就是這個白衣少女怎會這等酷肖瓊瑤公主她們?同時不由得聯想到那四位郡主瓊瑤公主怎能長得一般模樣?使人無法分辨出她們之間誰是瓊瑤公主?
他視若無睹地向她走去,那白衣少女神色不變,好像是理所當然之事一般。
相隔不過四五尺之間,石軒中才啊了一聲,站定腳步。他眯著眼睛瞧一瞧那少女,慢慢道:“好啊,這裡居然還見得到活人,姑娘你好,這裡是什麼地方?”
那白衣少女面色微一變動,緩緩道:“你瞧得見我?”聲音冰漠異常,宛如瓊瑤公主的口氣。
石軒中故作不解,道:“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此地雖是黯黑無光,但你一身白衣,相隔又近,我當然瞧得見了!”
他跟著又補充道:“不過奇怪的是我仍然看不清楚,平常我的眼力不會這樣差的!”
那白衣少女淡淡道:“閒話少說,報上你的姓名,為何會到此地來?”
石軒中道:“姑娘的口氣似乎不大客氣,不過也許是因為我亂闖而生氣了,是不?我姓鍾名靈,這次到大雪山來,是為了找尋一個朋友。”
那白衣少女冷冷道:“你的朋友是誰?”
石軒中道:“我的朋友是位儒醫,前半年他動身到這大雪山採一些極難得的藥物,至今不返,所以我特地來看看。”
那白衣少女道:“每年都有不少人來大雪山採藥,但大多數人都喪生於冰雪之中。如果不深入大雪山內,卻又無從覓到奇藥,你這話倒是有理!不過,你既然深入大雪山內找人,何以一身之外,別無長物?連乾糧也沒有多帶?哼,哼,快回答我!”
石軒中心頭果然一怔,但他機警異常,聰明過人。除非不肯打誑說謊,既是有心哄騙對方,則仍然顯得高人一等。
他裝出訝然之狀,緩緩道:“姑娘好像對在下深具疑念,不知何故如此?”
白衣少女道:“現在是我問你,我不來解答你的疑問,快點回答!”
石軒中道:“很簡單,我到達此地之前,業已在山中走了好久,乾糧都吃光了!”
白衣少女唔了一聲,石軒中接著道:“請問姑娘貴姓芳名?”
她沉默了一陣,才道:“我的姓名可以告訴你,但我勸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石軒中忽然感到此女口氣之中,似乎已減少幾分冰冷的味道,同時揣想出她話中之意,似是警告自己最好別知道她的姓名,否則就不能離開此地。
他不但不想離開,還希望更進一步,進入她居住的秘密的地方。當下道:“在下不明白姑娘的意思,但如若不知姑娘姓名,如何能夠稱呼?”
那白衣少女道:“你叫我姑娘就行啦。”
正說之時,忽然聽到鐵鏈擦地之聲大作,石軒中回頭一望,遙遙見到許多矮小丑女都走出屋外。
他裝作什麼也瞧不到,迴轉頭來,道:“姑娘可是住在此屋?在下又渴又累,能不能討杯熱茶,借個地方歇一歇?”
那白衣少女雙目遙望他身後來路,突然輕輕道:“你最好先躲到別處,不要出來!”
石軒中舉手搔頭道:“在下實在不明白姑娘話中之意!”
那白衣少女倏地退入門內,隱沒在屋中。於是只剩下石軒中獨自發呆。
這時,四下的鐵鏈聲已經完全消失,他想一下,舉步踏入門內。
大門之內,先是一塊石質屏風擋住去路,轉入屏風之後,眼前陡然一亮,原來有人點起燈火。
石軒中環顧四下一眼,只見自己處身在一個大廳中,此廳陳設得堂皇富麗,比之早先所見的石屋那等簡陋和死氣沉沉,當真不可同日而語。
當中靠近牆邊有一張太師椅,上面鋪著虎皮。兩邊各有一排椅子。在兩排椅子當中,即是太師椅的前面,擺著一張長形的石桌。
他一看這等佈置,便猜出此地乃是用作會議之用的議事大廳,只不知此廳坐滿了人時,那個坐在太師椅上主持會議的首腦是誰?
那白衣少女宛如石雕的美女像似的,面上沒有一絲表情,站在左壁上的燈光之下。
石軒中覺得此地的一切,都極為古怪,不論是地點,房屋與及人物,無一與世上常人相同,忽然生出厭惡之感,便轉身向大門走去。
風聲颯然微響,一個人現身門外,阻住他去路。
石軒中抬目一瞥,只見那人是個雞皮鶴髮的老嫗,手持柺杖,面色陰冷地望著他。石軒中腳步一停,那老嫗冷冷道:“此屋的規矩是進得出不得!”
石軒中退了數步,道:“好吧,我很知趣,不出去就是!”
那老嫗目望著那白衣少女,口氣放得甚是緩和,道:“小蘋,你為何不擒下此人,待谷主發落?”
那白衣少女道:“他跑得掉麼?”
石軒中接口道:“這十分奇怪,我轉了半天還出不去,目下算是死了這條心啦!”
那個名叫小蘋的白衣少女忽然又道:“銅嬤嬤,你還沒有喂那些人麼?”她的口氣雖然沒有什麼感情,但態度和用心卻顯然甚是關切。
銅嬤柺杖一頓,道:“你還是故態不改,我以後可沒有法子維護你啦!”
小蘋皺一下鼻子,道:“沒有法子就算了,我才不怕!”她仍然口氣冷漠,但剛才皺一下鼻子的動作,卻流露出一種天真的趣味。
這一點點天真趣味,若是在外面的人世中,毫不希奇。可是在這森森鬼域中,卻特別令人留戀愛慕。
石軒中發覺那老嫗呆了一下,心中不禁微生感慨,暗念任何冷酷無情之人,有時總會流露出人性。
那老嫗突然轉身走了,外面便傳來一陣陣鐵鏈曳地之聲。
石軒中低聲問道:“小蘋姑娘,你要喂那些髮長身矮的女人麼?”
小蘋冷冷道:“關你什麼事?”
石軒中碰了個釘子,便不和她說話。他想起那些又矮又醜的女子,生活如此悽慘,倒不如早點死掉,以免在世上受盡痛苦。
想著想著,不禁自語道:“她們為何不死呢?”
他把心中許多想法變成這一句話說出來,在那白衣少女耳中,卻變成他似是不喜歡那醜女,想把她們殺死。
那白衣少女注意地瞧他一眼,緩緩道:“這個何難之有?我把她們都殺死給你看!”
石軒中笑道:“那好極了,有時我很喜歡見到殺人的景象。”
小蘋冷冷道:“你跟我來吧!”舉步向門外走去。
石軒中胸有成竹,舉步跟她向大門走去。那白衣少女到了門邊,陡然轉身道:“不行,此門易入難出,除非你有本領衝出去!”
石軒中道:“那就算了,在下雖是練過幾日武功,可是從來未和人家動過手,更別說要在下向一姑娘放肆了。在下不出此門也無不可!”
說話之際,耳中已聽到背後大廳中發出低微的聲息,似是有幾個人現身。但他佯作不知,以免對方看出他不凡的武功。
這時,他心中更增加幾分把握,決定必須裝出武功有限的樣子。由於身後突然有人出現,可知這一幫人必定另有巢穴。那殘酷的谷主若然深藏在巢穴中,自己身有要事,無法逗留太久以資搜尋,所以最好還是由他們自己帶進去,或者那谷主自行出現。
那時才動手殲滅這等邪人,可就少費許多手腳。
那白衣少女纖手起處,倏然向他胸前“紫宮穴”點來。
石軒中啊一聲,故意作出努力閃避之狀。那少女小蘋出手迅疾異常,他略為遲緩一點,已吃她點中紫宮穴。
但她指上力道極輕,根本不會傷人。石軒中直到她手已縮回才閃開一旁。
後面突然傳來一個人的聲音道:“小蘋,叫那青年人到這邊來!”
小蘋躬身道:“敬領谷主嚴諭!”說罷,伸手去推石軒中,道:“谷主命你過去,聽見沒有?”
石軒中在心裡應道:“早就聽見啦!既是谷主出現,我就可以早點離開此地,找尋恆春谷毒叟朱向冷的下落啦!”自然他口中不會說出來,順著她一推之勢,轉身走去。
目光到處,只見那張長形石桌那一頭的太師椅上坐著一個鬚髮皆白的瘦削老人。
這個老人面容冷峻,雙目之中射出冷酷無情的光芒。兩片薄薄的嘴唇,緊緊抿合在一起。他雖是須發皆白,但面色卻紅潤得有如嬰兒,與皚白的鬚髮相映之下,極不調和。
在他身後有個錦衣老嫗,還有個年約十三四歲的白衣女童,面目秀麗異常,長得和那白衣少女小蘋極為相肖。
那老人看清楚石軒中的樣子之後,陡然雙眼一亮,道:“老夫生平閱人無數,但你的稟賦資質,卻可居冠首……”他指一指長桌前的一張椅子,道:“你坐下來,我們談談!”
石軒中道:“恭敬不如從命,謝謝谷主賜在下一坐!”
他在左首第一張椅上坐下,把青布包住的青冥劍放在桌上。
那老人向青冥劍望了一眼,道:“那是什麼?”
石軒中道:“是在下的家傳寶劍!”
站在他身後的白衣少女小蘋伸出纖手,去取那劍,口中道:“弟子打開讓谷主過目!”
石軒中神色絲毫不變,谷主道:“不必看了,不會是什麼好東西。現在將此人按慣例辦理!”
他身後的老嫗應了一聲對那白衣女童道:“小蓮,你久聞這項規矩,今日就由你執行!”
那個白衣小女童道:“好極了,我還未試過呢!”她話中雖然含有歡欣之意,但語聲卻冰冷無比。
石軒中心想敢情此地之人,個個都用這種冰冷的語氣。倒不知這樣做法是什麼意思。
燈光陡然昏暗,那白衣女童走到石軒中椅邊,伸手輕拍椅背,那椅子喀嚓一聲,倏然從椅背中伸出兩支細如指頭的鋼條,恰好把石軒中攔腰抱住。
石軒中正想把左手抽出來,那白衣女童冷聲喝道:“別動!”
石軒中果真聽話,乖乖靜坐不動。
那白衣女童用最冷的語聲道:“這兩根椅臂之上,附滿極為尖細的毒針,你目下不動,尚可無事,如若妄自移動,毒針刺入皮膚之內,立生劇痛,直到氣絕為止。”
石軒中道:“在下不動就是,但在下自念並無一絲一毫開罪谷主及各位之處,不知何故要遭遇這等可怕的待遇?”
那白衣女童道:“此地名為‘枉死城’,擅自闖入之人,極少不被駭死或自行倒斃陣中。你既然能夠不死,而且到達這中樞禁地。總算你膽力過人,福大命大”
石軒中也仿效她的口氣,冷冷道:“在下雖是頗有運氣,但目下似乎難以逃命!”
那老嫗突然道:“此人天分頗佳,大具本谷之人的氣質。小蘋你得加緊用力,這是谷主的意思,如果你不多用點功,哼哼,外面那些女人就是你的下場!”
那白衣少女打個寒噤,石軒中望她一眼,心中浮起一陣憐惜之感。但他為人聰明絕頂,衡情度勢,知道決不能安慰她,只能落井投石。當下冷漠地淡淡道:“小蘋姑娘也像那些醜女的下場,只怕以後再無人看你一眼!”
小蘋又打個寒噤,幸而燈光昏暗,鬼氣森森,遮掩住她面色變化。
那白衣女童接著道:“此地規矩,入城之人,如若不蒙谷主開恩,准予加入恆春谷效力,則有死無生,免洩機密。目下谷主已認為你資質不錯,心性尚可予以造就,你且再憑運氣,過這最後一關!”
她的話聲宛如幽冥鬼語,令人心寒。加以四周光線昏暗,氣氛陰森。石軒中雖是一代之雄,這刻也感到有點悚然。
白衣女童轉身走開,片刻間便自回來,擺了兩個盛滿液體的杯子在桌上。她道:“這裡面一杯是世上罕見的毒藥,一杯是變形液,服下之後,可以改變任何人的形貌身體!”
石軒中面色變了一下,他倒不是害怕,而是覺得十分噁心。
像這等無理殘酷的陋規,那白衣女童說出口時,似乎有點沾沾自喜,這是最令石軒中發生反感的地方。同時他也就看出在這座屋子之內的四個人,只有那白衣少女小蘋尚有人性,其餘像那谷主、老嫗等人,都已經滅絕人性,心中毫無一絲一毫愛護同類的觀念,更沒有一點惻隱之心。
白衣女童見他面色變動,似是甚感得意,接著又道:“現在看你的運氣,隨意取一杯服下!”
石軒中心想若不是業已知道那冷峻老人就是恆春谷谷主,也就是毒叟朱向冷的話,這刻就立刻出手,把這些與世有害無益的人除掉。目下既然知道他就是毒叟朱向冷,如若貿然出手,把他擊斃,那雪蓮恐怕更加無法找到。
於是說道:“我不喝也不行,是不是?”
白衣女童道:“當然啦,你如若不依從本谷規矩,不但不能生還,而且在死去以前,所受的痛苦可要比死掉還慘”
石軒中道:“在下甚感不解的是這兩個杯子內所盛的都不是好東西,在下隨便飲服那一杯,也沒有運氣可言!莫非那變形液服下之後,雖是改變了形貌身體,但卻能苟生於世麼?”
那白衣女童冷冷道:“如果你服下的是變形液,那就變成本谷之奴”
石軒中接口道:“就像外面的醜女們一樣?”
白衣女童道:“他們都是女子,無甚用處。你雖是改變形體,也像她們一般醜陋難看,但生活卻要比他們好得多。”
石軒中冷笑一下,道:“哦,這就是我的運氣麼?”
白衣女童道:“那也不是,假如你服的是毒藥,就是你的運氣!”
石軒中道:“姑娘話中之意,可是說我選中毒藥的話,可以迅速死去,毫無痛苦,所以算是運氣?”
白衣女童道:“不對,那杯毒藥毒性奇怪,只要谷主發出命令,就會馬上發作。但如果你小心翼翼不做錯事,則一如常人,沒有絲毫不適之感!”
石軒中哦一聲,道:“我明白了,假如選中那杯毒藥,也就是說,谷主開恩准予在下留於谷中效力!好吧,在下碰一碰運氣就是!”
他一伸手取起左邊的一杯,但見杯內液汁顏色有如琥珀。
他把杯子送到唇邊,但卻不立即飲下,舉目徐徐掃過那恆春谷谷主毒叟朱向冷,他身後的老嫗和那白衣女童。
只見這二人面上一片冰冷淡漠,神色之間,看不出一點徵兆。
他正要轉頭向白衣少女小蘋望去,突然聽到那老嫗陰森森的聲音道:“小蘋,你如敢洩漏機密,這番休想得到寬恕!”
那白衣少女顫慄一下,低低應道:“小蘋知道啦!”
石軒中一聽,便打消看她神色之意,突然把杯子放在桌上。
白衣女童冷冷道:“你為何不飲?”
石軒中淡淡道:“姑娘別急,在下遲早都得飲下其中一杯。”
口中說時,心裡卻忖道:“那毒叟朱向冷和那老嫗都不催促,可知他們都是以看一個人在生死最後關頭之前那種神態為樂!哼!
由此可見他們心腸殘酷到何等地步,就憑這一點,已是死有餘辜了!”
白衣女童大概也因谷主和老嫗都沒有表示,便默然不語。
石軒中道:“在下的運氣也許不夠,因此在轉眼之間,可能就成為隔世之人。是以想趁目下還未飲下任何一杯之前,請谷主解開心中的謎團如何?”
白衣女童冷冷道:“你跟我說就行啦,怎敢褻瀆谷主?”
石軒中道:“姑娘有所不知,只因在下一生都極少感到害怕。
就算生死之事,也十分淡然處之。要知一個人有生則有死,縱然此時不死,遲早也總是這條路,故此不須害怕。只是世人都不明此理,因而時時驚懼害怕,甚至為了想活得長久一點,許多事都不敢做,尤其是不敢殺人,其實一個人的性命,在老天看來,也不過像是一隻螞蟻而已!”
坐在太師椅中的谷主輕輕頷首,道:“這話頗有道理,但離題太遠一點!”
石軒中道:“那也不然,在下這番表白,一方面固然是說明在下不在乎生死的理由,另一方面也說明谷主雖然這等對待在下,在下亦無怨恨之心。”他停了一下,自家也為了這些隨口而出的“違心之論”而感到驚異。
他接著道:“在下取杯而飲之前,想請問谷主一句,那就是在在下以前,是否也有人碰上這等遭遇?”
那谷主道:“當然有過,但不多就是!”
石軒中道:“在下剛才想過,不知以前那些人之中,有沒有武功高絕之士?”
谷主冷冷一笑,道:“縱然武功不俗,但想生出老夫的枉死城,除非是再世為人!”
石軒中立刻把話引到自己當真想問的問題,道:“敢問谷主,天下武林之中,想必也有一些奇人異士,能夠抵受谷主杯中之藥,不知那時谷主如何對付?”
“問得好!這個問題,老夫倒沒有認真考慮過,只因老夫認為此事不可能發生,所以不去細想!”
石軒中道:“谷主的話實在令人感到莫測高深!”
那谷主道:“很簡單,假如有那等武功高強之士,誤入我枉死城甚至恆春谷中,勢必作困獸之鬥,豈肯乖乖坐下以碰運氣?”
石軒中道:“在下當真愚笨得可以,居然連這一點也沒有想到。”
他歇一下,接著又問道:“假如當真碰上能夠忍受谷主這等藥物的奇人異士,不知谷主何以自處?”
谷主迅速尋思一下,道:“本谷主自少精研此道,至今已有四五十年之久,近來越發精進。目下襬在桌上的兩杯奇藥,其中的變形藥較易忍受,只要在武林中稱得上一流高手,就可以運功逼住,再找尋僻靜之處,慢慢排出體外!”
石軒中插嘴道:“在下武功雖是有限,但聽了谷主的話,也知道服藥之人無法辦到。只因那服藥之人縱是一流高手,但服藥之後,谷主只須設法不讓他安靜運功,對方仍無法逃得此劫!”
谷主道:“你果真聰明不過,事實正是如此!”他向桌上望了一眼,又道:“至於那杯毒藥,則威力較強,就算是當今一流高手,也無法抵受,除非已練到火水不侵的金剛身或可無事!”
石軒中一直異常注意他的動作,因此那谷主提及變形液及另一杯毒藥之時,曾經兩次瞥視桌上杯子,他都盡收眼底。當然他不會順著他的目光向桌上看,只默默記住那谷主兩次投視在桌上時其中微細的差別,因而知道那谷主說及“變形液”時是看哪一個杯子,而提及毒藥時又看哪個杯子。
不過他為人謹慎細心,雖是暗暗察覺這唯一可供參考的跡象,卻又考慮到如果是那谷主故意引他人彀,豈不糟糕?是以他總想再發現一些線索。
此外,他又從谷主話中,得知恆春谷竟是在別處地方,因此目下飲藥之事,已成為不可避免之事!不然就算把谷主等人全部殺死,卻叫他如何找得到“恆春谷”?縱然找到地方,又如何找得到“雪蓮”?要知那雪蓮並非體積巨大之物,任何人在屋子裡收藏起一包雪蓮,他石軒中未必就能夠找到。何況對方乃是老奸巨滑的毒叟朱向冷,想來一定有極為隱秘的地方收藏這等珍貴靈藥。
由於這種情勢,石軒中必須設法混入恆春谷中,探摸多少線索,方能下手。
屋中幾對眼睛都冷冷地注視著這位俊美絕倫的大劍客。
石軒中想了一下,突然道:“在下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要請谷主指教!”
谷主面上毫無表情,冷冷道:“問吧!”
石軒中道:“在下這次誤闖此地,因武功有限,不敢違抗谷主之命,只好隨意選擇其中一杯!但在未曾取杯而飲之前,請問谷主,你老有心要致我死命?抑是有意收留在恆春谷中為谷主效力?”
那谷主沉默了一陣,緩緩道:“你的資質稟賦,老夫平生未見。像這種美質良材,武林中人誰不想收為門下,傳承衣缽?尤其是你的見解,極合本門路子,是以自然希望你不要選中那杯變形液!”
石軒中頷首道:“既是這樣,在下就不動那杯變形液就是!”
他一伸手,把另一個杯子取起來,杯中液體的顏色,卻是碧綠之色。
那白衣少女小蘋似是最不能隱藏感情之人,此時驚奇地噫了—聲。
石軒中察覺這一點,更有把握,舉杯一飲而盡。但覺氣味芬芳,絲毫也不感到難以嚥下。
他飲下那杯綠液之後,便瞑目坐在椅上。
他一閉上眼睛,那老嫗和白衣女童便都流露出詫異之色,老嫗忍不住輕輕道:“谷主,這廝怎會知道哪杯‘碧實漿’不是變形液?”
谷主想了一下,倏然仰天冷聲笑道:“此子聰明絕頂,分明已從老夫眼光之中,查出何者是碧實漿,何者是變形液!但他又怕老夫有詐,是以再問老夫究竟對他存心如何!假如老夫模稜兩可,或者有意要他變形易體,則他便把老夫眼中洩露的線索,反過來行事。假如老夫有意收錄於他,則可證明老夫並無詭詐使他上當之意,便可徑取碧實漿服下!而且,最後關頭之際,小蘋驚噫一聲,更足以證明他的判斷無差!鍾靈,老夫說得可對?”
石軒中面上流露出欽佩的神色,道:“谷主當真是料事如神,在下能不敬服?”
谷主抬目向外望去,道:“阿銅,已準備好了麼?”
門外一個老嫗現身出來,恭敬地答道:“一切業已遵命辦妥!”
谷主站起身,只見他又瘦又高,足足比普通的人要高一個頭以上。
石軒中也跟著起身,眼光迅速掠過白衣少女小蘋面上,卻正好及時瞧出她面上掠過一絲厭惡恐怖的神色。
他心中一動,暗想從種種跡象看來,這毒叟朱向冷分明有意將手下之人,設法訓練得冷酷殘忍。但目下不知是什麼事,居然使得那小蘋會掩飾不住內心的厭惡和恐怖之感?
這麼一想,登時好奇之心大起,默不作聲,跟著谷主毒叟朱向冷朝外面走去。
白衣女童小蓮拉一拉那老嫗衣服,道:“鐵嬤,這一回是哪一個?”
老嫗道:“是第二十號,我看她身體最好,這回可有得看的了!”
眾人步出門外,只見右面過幾間的一座石屋內,射出輝煌明亮的燈光。
那谷主毒叟朱向冷當先向那有燈光的石屋走去,其餘的人都在後面跟著。
石屋之中,有個醜女蹲在牆根,她面上充滿了驚怖之色,望著前面地上的一個大木箱。
她腳下的細鐵鏈另一端拖出大門之外,以目下情形看來,倒像是她不願意走出屋外,所以那銅嬤把鏈子弄到門外來,以便拉她出來。
石軒中第一眼就認出這個醜女正是早先與他交談了甚久的那個。
第二眼就瞧見地上散佈著許多黃色粉末,雖然不知這些黃色粉末是什麼?但一望而知必是有人故意散佈在地上的。
銅嬤縱身一躍,飛落在那醜女身旁,取出一條黑色的布。
鐵嬤卻彎腰把放在門口的一個木盒揭開,取出一個碟子,碟內盛著一隻烤雞,此時尚自油香四溢。此外還有一大碗白米飯。
那醜女本來無精打采,滿面驚怖之色,這刻一見到那烤雞白飯登時什麼都忘記了,睜大眼睛凝望著那烤雞白飯,露出一副貪饞之態。
谷主側顧石軒中一眼,道:“此女已經兩日未曾進食,她們自從變形之後,比常人饞上十倍有多,平日本就吃得不夠,目下餓了兩日,突然見到這等美味之物,登時連性命也可以不要啦!”
石軒中本想詢以何故要這些醜女變形?但轉念目下還是不宜多嘴,便唯唯以應。
只聽谷主毒叟朱向冷又道:“她們已供本谷主做過研究藥物之用及發展改變形體的技術之用,已無價值。不過她們已經喑啞失音,就算她們逃生,也不能在人世上立足,何況此地又須守秘,故此一直留下,直到近些日子,本谷主忽然想到利用之法……”
石軒中插嘴道:“谷主智慧超人,這等行事見解,當真是聞所末見,在下極為欽佩!”
谷主毒叟朱向冷仰天傲笑一聲,道:“使你佩服自然不是難事,這一次本谷主足不離山,卻得天下武林為之震動不安,並且在本谷主預料之中,武林精英將有十之七八在最近被消滅。此後本谷主出山的話,已是唯我獨尊。那些武林高手要是知道最近所發生的一切,均是本谷主十多年來暗中籌劃指使的話,不知會何等驚訝呢?”
石軒中阿諛地笑道:“在下雖然不知谷主所說的武林近來是怎麼回事,但想來也必是驚天動地的奇謀偉業,在下謹此先行向谷主道賀!”
毒叟朱向冷道:“這事不久你就會明白啦!本谷主為了避免洩漏機密,是以嚴令外面的人不得與我聯絡,以免為別人查出底細。”
他歇一下,又道:“現在開始吧!”
屋內的銅嬤應了一聲,便向那醜女道:“你可聽得見我的話?”
那醜女一直饞涎欲滴地望住門口的烤雞和白飯。但她似乎又極怕這老嫗,連忙點頭。
銅嬤道:“你想不想得到門口那盤雞和白飯大嚼一頓?”
她用力點頭,口中唾涎已流了下來。
銅嬤又道:“你吃完那隻雞和白飯之後,再放你離開此處,回到人間,你願意不願意?”
那醜女眼中射出光芒,點頭不迭。
銅嬤道:“不過在你取得那烤雞和白飯之前,你必須小心應付那些毒蜂,雖然你不久以前已見過對面那兩個是死在毒蜂刺下,但我仍然向你解釋一遍!”
那醜女打個寒噤,眼光移到前面那個大木箱之上,但轉瞬之間,她又向烤雞白飯望去。
銅嬤緩慢清晰地道:“這些毒蜂為大雪山特產,賦性和平而愛群,只要人不犯它,它們也不犯人。你如果不小心弄死一隻,這些毒蜂就群起來攻,非把你刺至體無完膚為止!”
她移步走到那口大木箱之前,又道:“你瞧,我這就把木箱打開,雖然首當其衝,但只要不傷害它們,便也可以無事!”
說著,把箱蓋猛一掀開,只聽“轟”的一聲,飛出一陣黃雲,把那老嫗整個身軀完全淹沒。
轉眼間那陣黃雲散布開來。石軒中瞧得分明,敢情都是拳頭大的黃色巨蜂,單是這等巨型體積,就足以令人見而毛髮悚然。
那些巨型黃蜂飛行絕快,轟轟之聲不絕於耳,石軒中方想這等蜂群放了出來,不知如何能阻止它們飛出門外。
轉念之間,那些巨大黃蜂都停在地上,急急忙忙地去舐吮地上黃色的粉末。
那老嫗站在木箱之前,果然毫髮不損。她冷冷道:“你可瞧見了,這些蜂群不會隨便傷人,但如若弄死其中之一,那時就群起來攻,不論你走多遠多快,它們也能設法追上。一旦被這巨蜂刺中,當時是劇疼難當,繼而癢得不可熬受,恨不得立即死去,可是一時又死不掉,大約捱上兩三日方始死亡。那等捱苦等死的情況,二十號你已親眼見過,不用我多說了!”
那醜女想是以前印象猶深,駭得遍體發顫,面無人色,看上去的確是可憐已極。
那老嫗縱到她身邊,揚起手中黑巾道:“我用此特製的黑巾矇住你頭臉,然後你小心向門外走去,只要運氣好能夠走出去,那烤雞和白飯就是你的,同時釋放你回到人間,聽清楚了沒有?”
那醜女半死半活地點點頭,銅嬤手中黑巾罩下去,把她頭臉全都罩住,然後倒縱出門外。
石軒中這時才知道那條鐵鏈的用處,竟是要來防備那醜女不敢出來的話,可以硬拉她起身!
那醜女果然不敢起身,這刻她已被特製黑巾矇住頭臉,眼前一片漆黑,瞧不見任何東西。
石軒中暗念那些巨蜂散佈地上,空隙頗多,只要那醜女在蒙面之前,稍為留心一點,而此刻儘量鎮靜舉步,想安然走出門外,並非難事。
那銅嬤冷冷道:“二十號你如果不動彈,我們就要動手拉你啦!”
說時,伸手執起那鐵鏈,輕輕抖了一下,那醜女全身一震,緩緩起身。
石軒中何等聰明,驀然想到假如真像自己剛才所想那麼容易穿過地上那些蜂群的話,毒叟朱向冷怎肯花這麼多的功夫?其次,那醜女曾經見過別人遇到同樣之事,若是不難通過這一關,她怎會這等驚駭?
疑念一生,腦筋連連轉動。
要知他石軒中身為一代大俠,凡有不平之事落在他眼中,斷無袖手不管之理。目下這醜女就算不是碰上這等蜂群布地的危難,他石軒中也得伸手把她們救出此地,更如何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慘死在毒蜂刺下?如果是在平時,他早就出手把毒叟朱向冷等人殲滅,為世除害。但目下他所負的任務,關係到武林無數高手生命,正是小不忍,則亂大謀。於是石軒中他又不能胡亂出手。
任何人都可以想像出石軒中深心中的難過與不安,可是他暫時無法解決這個矛盾,是以只好拼命動腦筋,尋思妙計。
另一方面,他已暗暗聚集全身功力,心想,假如那醜女的腳向地上巨蜂踏下,可以暗暗以彈出一點無形真氣,把地上的巨蜂彈開,或者彈向醜女身上,把她震開。
然而此法畢竟不是萬全之策,在毒叟朱向冷及兩個心腸冷酷但武功甚高的老嫗眼光之下,他這等手法只怕瞞他們不過!
他想來想去,眼見那醜女已舉起腳步,突然靈機一動,道:“谷主可是有意放她逃生?”
毒叟朱向冷感到驚奇,道:“何以見得本谷主要放她逃生?”
石軒中道:“在下因見那巨蜂數目雖然不少,但散佈地上均是一堆一堆的,剩下極多空隙之地可供落腳,假如是在下的話,早就走了出來!”
毒叟朱向冷微微冷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然是對付膽氣甚強之人,地上的花蜜就不是這樣散佈法。試想像這二十號的膽子,明明地上有許多空隙,她仍然不敢舉步,假如那些蜂群平均散佈在地上,可以斷定她更不敢動彈。是以故意露些空隙,算定她一定躊躇不前,而等到她被迫無奈,當真舉步之時,那些巨蜂業已開始移動。地上一片紛亂,這一來她能走出門外的機會真是微乎其微!”
石軒中心中一凜,忖道:“這毒叟朱向冷智計過人,變化莫測,只看他在這等小事之上,卻連一個人的心理變化也計算在內便可想而知!這麼說來,他怎會對我毫不懷疑?難道他竟是惺惺作態,一直把我誘到無法抗拒的地步,才把我的真面目點破?”
他登時增加了十分警惕,口中卻應道:“谷主胸中的神機妙算,當真不是凡俗之輩可以窺見萬一。啊,那些巨蜂果然四散移動啦!”
末後的一句,他故意把聲音壓低,不讓那醜女聽見。
毒叟朱向冷突然對那兩個老嫗道:“有時不可疑心過甚,你們懂得麼?”
兩個老嫗一齊頷首,鐵嬤道:“谷主胸羅璇璣,學究天人,小的們一向極為敬佩!”
石軒中初時聽不出他們對答的話有什麼意思,但轉念之間,卻已想出一點道理。
以他想來,那兩個老嫗一定向谷主說石軒中此人靠不住,怕會是奸細。毒叟朱向冷直到這時,才因為石軒中說及巨蜂散開這話時壓低了聲音,不讓那醜女聽見,分明顯示石軒中並無絲毫暗中幫助那醜女之意,是以對她們說“有時不可疑心過甚”的話。
究竟是不是這樣?目前自然無從證實。石軒中作如是想的原因,那就是他想到毒叟朱向冷一定認為凡是俠義之士,決不能見死不救,就算格於形勢,無法出手,卻也一定儘量暗示對方。石軒中剛才這一著,用得真是再好也沒有。
那醜女突然震動一下,緩緩抬起右足,向地面落下。第一步第二步都沒有怎樣,第三步跨出去,正要踏下之際,忽然停了一下,然後緩緩偏開兩三寸,在落在地上,只差半寸就踏在一隻巨蜂身上。
她大概也感到巨蜂就在腳板旁邊,因此身體發生一陣顫慄。
石軒中輕聲道:“這就奇了,那巨蜂怎的不會躲避她踏下的腳?”
一個老嫗道:“這也是此蜂特性,若在振翅飛行之際,極不容易撲打得到,但一旦停在地上爬行時,則鈍笨異常,只要輕輕一踏,就可踏死!”
那醜女停了一下,又繼續跨步,只見她雖是向大門筆直走來,但雙腳下落之際,時時會忽然移開一點,剛好讓開腳底下的巨蜂。
不久工夫,那醜女已離門口不過六七尺之遠,只須再跨數步,就可脫離地上蜂群的威脅。
毒叟朱向冷雙眉皺起來,眼光不住閃動,似是覺得十分奇怪,因而潛心尋思。
那醜女艱苦地舉步前跨,動作遲滯,可是她終於又連過四關,已經脫出蜂群散佈的地面。但她反而變得恐懼不堪的樣子,連舉三次右腳,都縮了回來,不敢踏向前面的地上。
朱向冷最後冷冷道:“哼,這是第一個運氣最佳的人!”
那銅嬤、鐵嬤和白衣女童小蓮則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呆呆望著那個醜女。
朱向冷下令道:“就讓她吃一頓,同時把鐵鏈除掉。”
這些人之中,只有石軒中暗中覺得好笑,原來他為人機智絕倫,當時腦筋一轉,已想出幫助醜女之法,那就是運足無上玄功,以千里傳聲之法,暗中指點那醜女落腳時應該向哪一邊偏移。
那醜女因面上被特製黑巾矇住,是以她的表情一點也沒有透露出來。
石軒中這時連忙傳聲囑咐她說:“蒙面黑巾拿開之後,千萬不要望我,以免被谷主等人看破!還有就是你走出枉死城之後,在門外不遠處耐心等候,遲早我會設法助你回到人間!”
這些話誰也聽不見,那銅嬤過去把她的蒙面黑巾取掉,她果然一眼也不望石軒中,只凝視著那盤烤雞和白飯。毒叟朱向冷怎樣也想不到就是他身邊的人破壞此事!當下命白衣少女小蘋把石軒中帶到恆春谷去。
石軒中心中大喜,但神色間一點也看不出來。他恭謙地向毒叟朱向冷及兩老嫗等人施過禮之後,便跟著小蘋轉身走開。
小蘋把他帶到剛才那幢特大的石屋中,在那石屋後進,有個地洞。從地洞進去,下面是一條秘密的甬道,大約有二里之長。
走完地道之後,出去就是一座高大的山洞。山洞外面奇景陡然,原來在這大雪山區內,石軒中已經許久沒有見過樹木花草的碧綠或硃紅的顏色,但這刻洞外暖風和煦地吹拂,一片青翠送入眼簾。
他不覺驚歎一聲,道:“此谷名為恆春,當真一點不假!這等顏色和氣候,真教人覺得舒服!”
那白衣少女小蘋冷淡地道:“你瞧見沒有?此谷地方甚大,到處種滿了奇樹異卉,終歲長青,四時不謝;但這些奇樹異卉內暗藏陣法變化。谷中所有的屋子均甚低矮,式樣如一,都隱藏在樹蔭之下。你新來乍到,自然容易迷失,但別說是你,就算是我們在谷中住了多年的人,也時時會闖錯屋子!”
石軒中放眼望去,但見谷中遍植花樹,若不是小蘋提了一下,幾乎瞧不見其中尚有房屋。
他道謝了一聲,又問道:“這樣說來,有時誤闖入谷主的住所之內,豈不是十分失禮?”他故意把話扯到谷主身上,便是想探出谷主居處!
小蘋緩緩道:“此谷之內,一向只有谷主是男人,你算得第二個了!谷主他居無定所,也就是說他住在所有的屋子中。”
石軒中登時大感失望,同時也聽出她話中深意,似是說谷主每晚隨他高興和任何女人同住。不過目下所見到的女子似乎不多,就算連同那兩個老嫗,也不過是老幼四人而已!
那白衣少女領他走入花樹之中,左繞右轉,走了老大一會工夫,便在一間綠色的屋子前停步。她指那屋子一下,道:“所有的房屋和這間一樣,由於周圍的樹木乃是異種,生長時十分奇怪,有時在頃刻之間,完全變了樣子。所以我們不能靠四周的環境辨認,只好在門上暗暗弄個記號。谷中屋子一共大約是二三十間,除了谷主之外,沒有人數得出確數。”
石軒中道:“假如一個人住一間屋子,那隻要知道人數,就可推出屋子多少!”
這兩句話果然又釣出更多的詳情,小蘋道:“那也不行,此谷和另外一個地方的人時時調換,不過那個地方有好些男人卻不準調到谷中,只調換女的,所以無人確知所有的人數,有時谷中會有二三十個女人,但有時,正如現在,卻只有我們四個人!”
石軒中指指她的屋子,道:“我可以進去看看麼?”
她停了一下,才點點頭,和他一起推門進去。屋內光線充足,門窗上俱有碧紗,阻隔蚊蟲。屋頂離地只有八尺左右,但不覺得氣悶。只因究其實此地位於大雪山之中,四下都是冰天雪地,氣候仍然寒冷。
屋內沒有房間,傢俱都甚是精美貴重,打掃得纖塵不染,令人覺得甚是舒服。
石軒中道:“在冰天雪地中突然走入此屋之內,令人頓時興隔世之感!”
白衣少女淡淡道:“你這話說得感情太重了,谷主聽見一定不高興!”
石軒中道:“你可以指點我麼?免得觸犯谷主禁條!”
她道:“你是第一個走入此屋的男人,看在這一點份上,稍為告訴你一點!”
石軒中道:“我是第一個到此的男人?你不是說谷主高興住在哪裡就住哪裡,難道此屋他未住過?”
“沒有,我還未長成,再過一兩年可就說不定了!”她冷漠地笑一下。這一次石軒中卻看出了她的話聲和笑容雖是那麼冰冷,然而卻似是受過訓練,習慣成自然,是以她在表示她的情感之際,也都是顯得那麼冷冷的。
她又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那就是谷主他很喜歡我,因此我雖然時時犯規,他也不加處罰!”
石軒中緩緩道:“你對我說出秘密,不怕我討好谷主而說出來麼?”
她道:“你以為我沒有掌握住你的秘密麼?你決不敢告訴他的!”
石軒中感到大為驚奇,心想自己不惜貶降身份,忍受侮辱而得以走入恆春谷,連那毒叟朱向冷及銅、鐵二嬤都被自己瞞過,但她居然看出自己破綻,豈不奇怪?
她明知石軒中一定要問,便先行說道:“你不必問我,等你真想不出來,我才告訴你……”說時,走過去把手中用布包住的劍放在桌上。
她接著又道:“谷主看中你的緣故,我想第一是你性格冷酷和膽大,第二是你資質極佳,因此他想把一身絕藝都傳給你!”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25:41
第五十三章 智勇雙全
那白衣少女小蘋接著又道:“你只要仍然保持你的冷酷無情的性格,谷主一定非常鍾愛你!”
要知石軒中雖是一代大劍客,威震中原,名揚八表,可是他的外貌俊美異常,年紀看上去也不過是二十來歲。
故此若是不知底蘊之人,對他第一眼的印象,總會誤以為他是個世故未深的美少年。
石軒中心知小蘋必也認為自己乃是世故未深的少年,所以才用這等口吻和他說話,心中不禁覺得好笑起來。
他道:“那也不見得,試看你是個時時犯規的人,但谷主仍然屢次放過你,可知他不一定真正喜歡冷酷無情之人”
白衣少女小蘋怔一下,道:“這一點我倒沒有想到,現在想想頗有道理;但他既然並不是真心喜歡性情冷酷的人,為何要把恆春谷所有的人都嚴格訓練得這麼冰冷?”
石軒中道:“這一點我可不知道了,或者這是一種掩護作用,小蘋姑娘,你和小蓮姑娘可是嫡親姊妹?”
她搖一搖頭,道:“你若果這樣猜,恆春谷中所有的女人,除了幾個老嬤嬤之外。你都會以為我們是同胞姊妹啦!”
石軒中暗想:“我當然知道你們不是姊妹,正如瓊瑤公主和那四郡主都長得極為相似,這是我親眼見到,早就知道不是姊妹關係。”
他故意露出懷疑不解的神色,心中繼續想道:“這小蘋和小蓮年紀雖幼小,但五官輪廓,無不極似瓊瑤公主和四郡主。從小蘋的口氣中,可知另外還有些女孩子也長得十分相似,這究竟是何緣故?到目前為止,瓊瑤公主的身世來歷總算已摸到一點線索,再追下去定能查出;但目下我卻懷疑瓊瑤公主在外面威權雖重,可是會不會仍然暗暗受毒叟朱向冷指揮?”
他以前曾與朱玲、清音大師等討論過關於瓊瑤公主的問題,那時大家都深以瓊瑤公主年紀尚輕,可是在武林中佈下的羅網,似乎不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所能想得到,到像是已經處心積慮地佈置了一二十年。因此大家都因這瓊瑤公主這等年輕而感到大惑不解。
目下這個疑問已經可以冰釋,不用說這一切陰毒的手段,嚴密的羅網,必是毒叟朱向冷多年來想出來和一手佈置的!
正因如此,他更加對瓊瑤公主的真正身份感到興趣,她是否毒叟朱向冷的傀儡?她為何深諳玄陰門的武功?假如她不是傀儡的話,她是什麼來頭?
當然這些問題,白衣少女小蘋不會回答他,他只能採取旁敲側擊之法,獲取線索;而且想深一層,小蘋很可能根本不曉得這些事的內情。
那白衣少女小蘋冷淡地笑一下,又道:“別看我們今日說了不少話,談得頗為投機。可是也許明後天你就不認識我啦!”
石軒中訝道:“這話怎說?”
她道:“你到時就知道啦!”
石軒中道:“我實在等不及,你先說來聽聽可行?”
“那也不是什麼秘密,當然可以告訴你。那就是和我同一時期的尚有小翠、小秋和小杏三人,我們四個人年齡一樣,相貌身量聲音都無分別,她們也到恆春谷來的話,除非我先告訴你我是誰,否則你一定認不出我!”
“啊,原來如此!”他說,這時一個疑念迅即掠過他心頭,於是又問道:“照你這樣說,那小蓮姑娘也有同一時期的同伴啦?”
她眼中露出訝駭之色,道:“你居然這麼聰明麼?不!不可能這麼聰明地推測得到,哼,我想你一定已見過白蘭她們四位郡主姊姊!”
她逼前幾步,幾乎要碰到石軒中的身體,雙眼之中,射出真真正正冰冷無比的光芒。
石軒中心中極為震駭,他真想不到這個女孩子居然這麼聰明精細,推理能力之強,冠絕生平所見過的女孩子。
這一瞬間,他的心念連轉,已考慮到兩種情緒的表現,一是他裝得若無其事,神色絲毫不動。一是故意露出訝異之色,表示內心的震動。
“像她這種聰明絕頂的女孩子,必需比對付常人更深一層!”
這念頭如電光石火般掠過他心頭,登時流露出一面訝駭交集之色。
要知石軒中本來機智絕倫,心計深沉而敏捷,但他天性俠義,胸襟磊落,因此少有機會表現他這一方面的驚人天才。
目下為勢所迫,不得不運用高度的智慧和手段應付。而他這個決定,就像是《三國演義》中,諸葛亮對付曹操一樣。當曹孟德望見華容大道上有火煙升起,別的人都認為諸葛亮既然在大道那邊現出伏兵形跡,定然是故佈疑陣,必無伏兵。但曹操卻想深一層,認為諸葛孔明一定故意在大道伏兵,誘他自投羅網,是以決定從小路走。哪知諸葛孔明看準了曹孟德的思路,偏偏就設伏兵於小路,於是才有“關雲長義釋曹孟德”的故事流傳下來。
石軒中正也是如此,他算準對方既是智力超群,如若裝出鎮定的態度,反而僨事。
白衣少女小蘋凝眸望著他,石軒中立時平復如常,道:“我不懂你的話!”
她冷冷道:“真的?”
石軒中道:“但現在又懂得啦!你話中顯示出還有四個姑娘,是不?”
“不錯,你可以表示訝異,但為何又有驚駭之情?”
石軒中道:“那是為了你的絕頂聰明之故!我算是碰上對手啦!”
那白衣少女小蘋裝出不懂之態,道:“這話怎說?”
石軒中道:“你確確實實是聰明絕頂之人,我適才聽你一說及小蓮姑娘時,就聯想到可能她也有三個一樣的伴侶。其時我心中一動,又聯想到你們這一組雖比小蓮姑娘她們年齡大些,但仍會只有十六七歲,因此可能還有另外的一組,比你們年紀更大一些的;但你馬上就猜到我的思路,這豈不是聰明絕頂?”他看她沒有否認之意,便又道:“請容我再問一句,你說過谷主特別愛惜你,是不是因為你特別聰穎之故?”
小蘋輕輕頷首,石軒中陡然想起那谷主等人可能就要回到恆春谷來,那時不知幾時才有機會單獨和小蘋相處和向她刺探谷中情形。因此目前的時間比什麼都要寶貴,立即問道:
“俗語中有道是‘人心之不同,各如其面’,但你們怎能個個都長得一樣?這一點真令人大惑不解!”
白衣少女小蘋淡淡道:“此事你遲早會知道,說也無妨。你見過枉死城中那許多醜女,那就是她們的貢獻了!”
剛剛說到這裡,忽然聽到門外有輕微的步聲,小蘋立刻住口,兩人都向門外望去。
轉瞬間一個人現身門外,卻是那白衣女童小蓮,她把門推開一點,冷冷地望他們一眼,道:“你們當真躲在屋子裡?”
小蘋冷冷接嘴道:“果然不出那兩個老嬤嬤所料,是不是?”
小蓮突然現出佩服之色,道:“小蘋姊從來沒有料錯,這話正是她們說的!”
小蘋道:“我早就知道她們一定會在谷主面前這樣說,本來不想把鍾靈他帶入屋中,可是……”
小蓮迷惑地道:“為什麼你又讓他進屋?”
小蘋道:“很簡單,換了你也會這樣做。試想她們既然在谷主面前這樣說了,就算你來此時,見到我們不在屋中,那兩個老嬤嬤,也會對谷主說:那丫頭兒精靈得很,她一定算準谷主你快要派人去找她,便先一步離開屋子!小蓮妹妹,你想是不是這樣?”
小蓮遲疑道:“我……不知道!”
小蘋冷笑一聲,道:“你太老實啦!不要說別的,單單就她們必須挽回面子這一點,就非這麼誣栽我一下不可!對不對?”
小蓮的思想及判斷力這時已完全被她控制住,點頭道:“對,對,因為她們先說過你一定在屋內,為了面子,勢必這等誣賴你不可!”
小蘋又道:“我想反正要被她們在谷主面前誣陷,為何要空自背這罪名?倒不如真的把他帶入屋內。此事換了你,也一定氣不過而這麼辦的,是也不是?”
小蓮連連點頭,小蘋接著又道:“你不妨證實一下我的推測,等一下見到谷主,你就說我和鍾靈站在屋前,看那兩個老嬤嬤怎樣說!”
他們三人一道沿著一條花徑走去,左兜右轉,大約走了總有三四里路,石軒中和小蘋漸漸走在一起。石軒中輕輕道:“假如谷主得知在下和姑娘曾經進入屋內,便將如何?”
小蘋淡淡一笑,道:“沒有什麼可怕的,最多我們都活不成!”
石軒中摸一摸肚子,道:“我倒不把自己生死放在心上,你知道我已服下毒藥,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毒發身亡。但你卻死得太無辜啦!”
這時前面的小蓮全神貫注在路徑方向上面,無暇聽他們的談話。
白衣少女小蘋道:“谷主的毒藥蓋世無雙,他不要你死的話,絕對死不了!”
石軒中道:“反過來說,他要我死的話,立刻就得喪命,是不?但我告訴你,假如我有心違抗,除非他出手把我殺死,不然的話,我反正不吃任何東西,一時半刻之內決死不了。”
小蘋突然深深望他一眼,道:“你有違抗命令的膽子麼?”
石軒中一時倒不知如何回答。小蘋迅即又道:“我已經知道你要籌思一些模稜兩可的答話,所以不用說了,我不妨告訴你,谷主若要你死,只要遠遠做個動作,你就馬上倒斃!”
石軒中道:“你究竟告不告訴我呢?”
小蘋道:“這話說得好,若然你不是這樣說法,我決不告訴你。”
石軒中暗自忖道:“我已考慮過幾十種方法,最後認為這樣問法才行,你如果以為我是衝口而出,那就大錯特錯。”
耳中只聽那小蘋道:“谷主身邊有個特製的金哨子,吹時毫無聲音,但鳥獸蟲蟻卻似乎能夠聽得到,都會生出感應!”
石軒中道:“哦,他一吹那金哨子,我體中的毒藥就會發作,猝然倒斃,是不是?”
她點點頭。石軒中又問道:“假如小蓮姑娘不賣賬,把實情說出,你怎麼辦?”
小蘋道:“不會,她對那兩個老不死的也沒有一點好感,我們吃的苦頭太多啦!”
石軒中直到這時,已可以斷定這恆春谷之內,人人都有私仇。
甚至這小蘋和小蓮之間,也沒有一點友誼或情感。這種情形正是那谷主毒叟朱向冷自己製造出來,假如他不是要把所有的女孩子自小都訓練得心腸冷酷的話,她們就不會對任何人都存有“仇恨”之心。
他想了一下,道:“那金哨子這等奇怪,可惜我沒有機會瞧瞧。”
小蘋道:“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你如果要看,以後給你看就是!”
前面的小蓮突然停步,回頭冷冷道:“你們在談些什麼?”
石軒中望了小蘋一眼,等她出聲回答。但小蓮卻尖銳地道:“喂,我問的是你!”
石軒中感到甚為奇怪,道:“在下怎敢胡亂說話?萬一小蘋姑娘不高興,在下吃得消麼?”
小蓮冷笑道:“那麼你為何不想到我高興不高興?你以為她的地位比我高麼?”
石軒中怔一下,覺得難以作答,暗想此地之人,個個冰冷多疑,又沒有大小尊卑之分,照理說,這小蘋和小蓮雖是同一階層,但小蘋年紀稍大,應該算是地位稍高,可是這小蓮卻一點也不肯容讓。
小蘋開口道:“我正在告訴他以前有七個武林人誤闖枉死城的故事。其中有一個遭遇和他差不多,但不久就因心不夠狠,手不夠辣,被谷主逐出門牆,同時以他來試驗一種藥物,以至終於慘死。”
小蓮冷冷道:“這就奇了,你素來不愛說話,所以我不問你而問他!”
小蘋哼了一聲,道:“這有什麼奇怪的,我聽說你日內就要調到冰宮去,所以多跟你說幾句話,你能不能回到恆春谷來,還得看你的造化!”
小蓮面色微變,回頭向前路瞧去。歇了一下,道:“怎的你老是用不著調到冰宮去?”
石軒中內心暗暗震動,他記得當日遇見瓊瑤公主之時,曾經聽她說在踏入江湖以前,就是住在大雪山冰宮之內。目下她們口中的冰宮,無疑就是瓊瑤公主的老巢。
他時時想知道瓊瑤公主的出身來歷,這個武林中一大秘密,能夠揭穿的話,定能轟動一時。
只聽小蓮又自語道:“我會不會帶錯路呢?”
小蘋道:“假如谷主他們是在恆春別府之中,你就走錯路啦!”
小蓮罵一聲該死,道:“這些樹木花卉一轉眼就變了樣子,老是騙得人多走冤枉路!”
小蘋道:“往回走吧!讓我幫忙瞧瞧,是在那條岔路上開始錯的!”
石軒中接嘴道:“本谷陣法奧妙,而又時時變化,若是當真迷了路,怎麼辦呢?”
小蓮道:“那就只好自認倒黴!有時碰上陣中花樹變化太大,說不定要兜上一兩天才摸得清楚。”
小蘋補充道:“我們都熟知陣中各種厲害埋伏,因此最多迷路而不會遇害,但換了別人的話,那就變成步步危機啦!”
三人又往回走,轉入另一條叉路中。石軒中一路上所得的印象,總覺得谷中道路都極為相似,如果要靠在外形上辨認,當真是困難萬分,更不要說這些花樹還能迅速變化。
由他們轉回時開始,石軒中老是在考慮一個問題,這時他倒寧願她們一時找不到路徑,以便多些時間讓他慎重考慮。
那白衣少女走在最前,石軒中甚是留意她的動作;有一點令他甚感迷惑,因而無法把心中考慮之事作一決定。
那就是這個尚未成年的美麗少女對他雖是處處露出袒護之意,可是她似乎尚未長成,而且她的舉動之中,一點對他發生了男女之間感情那種跡象都沒有,因此使得他大感不解。既然她不是愛上了自己,為何又處處袒護?
要知石軒中為人光明磊落,並且一向謙虛自重,決不會有“自作多情”的可笑念頭發生;但是由於他相貌優美瀟灑,氣宇軒昂不凡。他一生之中,不知道已碰上多少女孩子對他一見傾心。
而他也時時受到這些對他傾心鍾情的女孩子的暗助。
目下那白衣少女小蘋既無絲毫一見鍾情的跡象,那麼憑什麼要暗加袒護?這個原因沒有弄清楚之前,要他下個決定,委實不易。何況他必須想到可能是毒叟朱向冷的一套手法,利用小蘋來查出自己真正的底細!
正在尋思不已之際,小蓮突然叫道:“等一等,我過去瞧瞧!”
話聲搖曳間,她的人已像一頭白鳥般飛縱向一條小徑之內。
白衣少女小蘋迴轉來望了一下,面色陡然大變。石軒中緩緩走近她身邊,道:“怎麼啦?”
她極力使自己平復如常,可是轉眼間面部的肌肉都抽搐顫動。
石軒中一望之下,已知道如果不出手的話,她就會發生劇烈的痙攣。
他原本就是俠骨義膽的大丈夫,這時忍之不住,舉手在她後心上拍了一掌。
小蘋啊了一聲,登時恢復原狀。
眨眼間那小蓮從小徑內縱出來,道:“奇怪,奇怪!”
小蘋冷冷望著她,但沒有開口詢問。
石軒中自然更不便出聲,但心中卻明白那小蓮所發現的怪事,必與小蘋有莫大關連。
小蓮沉思地繼續找尋路徑,那小蘋也不住地轉動眼珠,分明也是要解決心中的難題。
走到一條岔路路口,小蘋向右邊走去,小蓮卻向左邊舉步。
小蓮首先叫道:“你走的不對,那不是又走回你的屋子麼?”
小蘋冷冷道:“你那邊才是回到我屋子的方向,你如果不信,那就分開來走!”
石軒中已聽出她大有撇開小蓮之意,心想:“如果撇得開的話,那就最好不過。”因為他已將心中的考慮作了決定,但卻沒有一點機會。
小蓮遲疑一下,果真向那邊奔去,但只走了七八步遠,又轉回來,道:“算了,我自知谷中道路比不上你那麼熟。”
小蘋仍然冷冷的,當先向右邊走去。
三人分枝拂葉,走了一程,那白衣少女小蘋哎了一聲,道:“要命,當真走回我屋子啦!”
三丈外的樹蔭中,果然有幢屋子。小蓮道:“你真的走錯路?”
小蘋道:“難道這等事還有假的不成?”
小蓮道:“我不管,等會見到谷主,只把一切經過都告訴他,看谷主怎生猜想。”
石軒中忽然放步向屋子奔去,身法甚快。小蘋為之一愣,眼睛一轉,已看到另有一條人影,從屋子旁邊一條小徑處轉出來,欻然推開屋門進去。
石軒中跟著那道人影入屋,屋外那條小徑又轉出一人,卻是鐵嬤。
她也縱到門邊,向內看去,只見石軒中就站在入門數步之處,那個先他一步入屋的老嫗銅嬤,卻在內面桌子旁邊,手中取著那柄用布裹住的長劍。
鐵嬤在屋外冷哼一聲,道:“小夥子,你可知道本谷規矩是除了谷主之外,任何男人不得踏入本谷的任何屋子之內?”
石軒中轉回頭,微微一笑,道:“鐵嬤這話說得不通情理!在下如若被谷主收歸門下,日後必須居住屋內,難道露天打地鋪不成?”
鐵嬤冷笑道:“谷主一定收你為徒麼?哼,我看只怕未必!”
銅嬤已經把裹劍之布折開,那仙兵神物“青冥劍”登時吸引住她全部注意力,同時深感駭異。
石軒中仍然向鐵嬤道:“不知鐵嬤何以對在下有仇視之心?在下若然幸而投入谷主門下,我們就是一家人,應該同舟共濟,互相幫助,鐵嬤以為可對?”
鐵嬤冷冷道:“什麼同舟共濟,你已犯規擅入此屋,我看今日倒是有了行刑的機會,還有那小蘋,她居然讓你犯規,這一回她如果逃得過我們掌心,我就服氣她啦!”
石軒中道:“在下是見到你們進屋,才跟著進來的!你們當時應該示言攔阻才是!”
鐵嬤面色一沉,道:“好,你居然敢反咬我們一口,喂,阿銅姊聽見沒有?”
銅嬤掣出青冥劍,屋內登時閃過一道青光,森森寒氣瀰漫全屋。
她道:“別的慢慢再說,你可知道武林中青冥劍是誰家之物?”
鐵嬤凝眸一想,駭然道:“青冥劍?那是崆峒派鎮山之寶,你有沒有看錯?”
銅嬤冷笑一聲,道:“劍鞘上刻著青冥兩字,難道還會假麼?”
石軒中倏然轉身,只見那銅嬤挺劍作勢。他倒不怕對方仗著青冥劍對付自己,可是見到她口中還含著一個金光燦爛的哨子,心中不禁一凜。
銅嬤口中雖是咬著金哨子,但仍然能夠說話。她道:“你是誰?可是劍神石軒中?”
石軒中回答之前,轉頭一望,只見那門外的鐵嬤右手橫拐,左手也提著一個金哨子。
他故意退了一步,離那銅嬤更遠了一點,然後道:“不錯,我就是石軒中,我此來本無惡意,但目下一則看不慣你們這些人的兇毒殘酷,二則為勢所迫,無法不取你性命!”
要知他乃一代大俠,身份倏關,不然他猝然出手,玄門罡氣無堅不摧,銅嬤可能連念頭也未曾來得及轉動,就當場斃命。但他總不能不聲不響地偷襲,是以先退開一步,教她安心一點,不至於馬上吹那金哨,同時說明白要取她性命!
他輕喝一聲“接招”,踏前一步,雙掌齊發,隔空遙擊。
銅嬤右手青冥劍和左手鋼拐一齊掄舞,拆解他劈空掌力。石軒中化掌擊為攫抓之勢,欻然變化。舉手間已抓開對方手中鋼拐,不過左手五指發出的真氣,卻攫不動那青冥劍,敢情那青冥劍鋒利蓋世。他五指真氣一碰到劍身,登時都被切斷割裂。
那銅嬤心頭大凜,連忙運劍援救左手鋼拐的劣勢。誰知石軒中志不在此,五指疾收回來,“奪”的一聲,她口中的金哨子已吃他隔空抓奪正著,疾然向他手中飛來。
銅嬤身手已是一時之選,劍勢一變,直向石軒中撲到。
她應變得奇快,大出石軒中意料之外,這時形勢倒變成如果石軒中要接那個金哨子,則必須出手抵擋對方這一劍。
石軒中虎目一瞪,威光四射,左手運起玄門罡氣,迎面擊去,右手一招“分光捕影”,把金哨子抓在掌心。
他的玄門罡氣於今已練到收發由心之境,當真是無堅不摧,無人能夠抵禦。那銅嬤武功雖強,但一碰到他的罡氣,已知不妙,連忙收劍自衛。
但聞“達”的一聲,那銅嬤雙腳落地,雙目瞪得大大,身形搖晃一下,這才仰天仆倒。
要知石軒中目下已非昔比,那玄門罡氣已練到十分精純之境,若是以前,這一掌過處,銅嬤身軀飛退開去,非撞穿牆壁不可,但目下只被罡氣透身穿過,把內臟完全震成粉碎,仰翻地上而死。
他們這次動手,只不過是眨眼之間。門外的鐵嬤被石軒中身影遮住一半視線,瞧得不大清楚,是以直到銅嬤無聲地仰翻地上,她才發覺不妙。
她正要退時,腦後一縷冷風急襲而至。她這一驚非同小可,疾忙向前彎腰,一個大轉身,手中柺杖藉著轉身之際,猛掃出去。
那個奇襲鐵嬤之人,正是白衣少女小蘋。此女心計高人一等,剛才偷襲的一招,正是要對方這樣閃避!這時只見她玉手鬆處,兵器已順勢脫手擊去,結結實實地擊在鐵嬤腦袋之上。
那白衣少女小蘋用的兵器,正如那四郡主一樣,都是玄冰尺。
那鐵嬤武功本來甚強,但一則萬萬想不到小蘋這個谷中的人竟會出手偷襲;二則那小蘋工於心計,料敵如神,同時又熟知鐵嬤的武功,攻其所必避,又算準她閃避的方向,出其不意,玄冰尺脫手擊去。是以鐵嬤一身武功,還未及用出來,就已倒地。
石軒中舉眼一瞥,只見那鐵嬤頭顱迸裂,死狀甚慘。
那白衣少女小蘋正俯身在那老嫗碎裂的腦袋旁邊,撿起那根玄冰尺。
他輕輕皺一下眉頭,再向屋外望去,只見那個白衣女童小蓮躺在地上!她仰天而臥,面部及胸前沒有半點血跡。
石軒中道:“小蘋姑娘可是也把那小蓮姑娘殺死了?”
小蘋倚在門邊,玄冰尺垂靠在裙腳邊,淡淡問道:“你就是石軒中?”
石軒中肅然頷首,道:“小蘋姑娘可是有什麼見教?”
他見她不答剛才那個問題,便明白那小蓮之死,一定是被她在後面突然出手,所以才死得無聲無息,而因此她才不回答自己所問的話,於是他也不再追問。他神色一旦變得肅穆,登時顯得威勢迫人。
小蘋本來冷淡和不在乎地望著他,但這刻似是被他氣度威勢所懾,怔了一怔,道:
“見教兩字不敢當,倒是有幾個問題要請問你。”
石軒中道:“姑娘請說!”
白衣少女小蘋道:“你要殺死我麼?”
石軒中緩緩道:“姑娘與石某有助而無害,怎會無故加害?”
她道:“石大俠可曾和公主交過手?勝負如何?”
石軒中道:“我們雖然見過面,也交過手,但都不算正式較量,所以那一次石某雖然佔了上風,但卻算不得分出勝負!”他歇一下,接著道:“瓊瑤公主踏入江湖之後,你們就斷絕了消息麼?”
她點點頭,道:“這恆春谷一向秘密萬分,谷主為了不讓武林任何人查出此地,所以不與公主互通消息。”
石軒中道:“你目下出手殺死兩人,等會見到谷主時,不知如何交待?”
小蘋道:“我被迫施展毒手,後事如何安排,還未想到妥善辦法!”
石軒中聽了甚不以為然,只因就算放在屋內的青冥劍被兩老嫗發現,卻也算不得為勢所迫。尤其那白衣女童小蓮,首先被她在背後暗算斃命,難道也是為勢所迫,必須置小蓮於死地?
他這時恢復了原來面目,便不再掩飾自己喜怒之情。因此心中的不滿,都流露在面上。
小蘋察言觀色,便已明白,突然幽幽嘆了一聲,道:“今日之事,實在怪不得我手段毒辣。首先是小蓮發現了我的秘密;其次這兩個老嫗更是屢欲加害於我,所以也把她們殺掉滅口。”
她又嘆息一聲,顯然情緒波動甚劇。她接著又道:“小蓮剛才在小徑之內,發現我父親的墳墓,那是我費了許多日子,才把我父親的屍體從冰雪中掘出來,葬在那兒!”
石軒中訝道:“令尊竟是死在冰雪之中的?”
小蘋道:“他雖是死在冰雪之中,但其實卻是被谷主所害!”
石軒中眉頭一皺,道:“這樣說來,那毒叟朱向冷與你竟是有著殺父之仇了?”
小蘋道:“可以這麼說,但事實上我卻不能怪他!”
“這就奇了,為何又不能怪他?”
小蘋道:“本谷之中所有的女孩子,都不知道自己身世,因為均是自幼就被抱到此地。我是兩歲之時來的,由於我天生較常人懂事得早,兩歲時的事情,至今還記得清清楚楚,雖然不知道父母的名字,可是卻記得他們的相貌,我父親原來也是武林中人,就是川北道上的宗治”
石軒中插嘴道:“原來令尊就是飛星趕月宗治,我很早就聽過他的大名。”
她聽石軒中說知道她父親的名氣,不禁高興地笑一笑,道:“我是把他遺體挖掘出來之後,在他衣袋中找到一些書信文件,才知道他的名字,因此我也有了姓氏啦!他不知所為何故,和好幾個武林同道闖入大雪山來,居然誤入枉死城中,但沒有被那些醜女駭死,結果找到這恆春谷來!”
石軒中道:“他們的膽氣真不錯,那枉死城當真恐怖得很。”
宗小蘋道:“谷主發覺後,立刻把他們誘出谷外,讓他們通行那著名的‘斷魂峽谷’,這斷魂峽谷長達三十餘里,路途曲折,兩邊夾峙的冰山雪嶺都高入雲霄,無法攀登。這條峽谷因為老是有冰崖雪嶺崩塌,尤其是有人穿行其中之時,一聲低微的謦咳,就足以引起雪崩。谷主說:只要他們安然穿過這條斷魂峽谷,便可以讓他們活下去!我當時雖然認得其中一個是我父親,可是不知何故不敢向谷主坦白求情,終於我父親他們全體生埋在冰雪之下,活活凍死。我雖是十分悲傷,可是這種情形之下,卻怪不得谷主,只好設法把父親遺體挖出來,在那小徑內造個小墓,立了一方小小石碑,誰知被小蓮發現,因此不得不殺她滅口!”
石軒中道:“小蓮姑娘雖是見到令尊之墓,但就算她把此事通盤報告谷主,你認為谷主一定就會對你處罰麼?”
宗小蘋道:“谷主的為人,當真是心黑手辣,毫無感情可言。
他如若知道這回事,這一來他就是我的殺父仇人,為了先發制人,根絕後患,自然先一步下手將我殺死!”
石軒中把青冥劍插向背上,四顧一眼,但見四周花樹悄然,毫無異狀,當下道:“事已至此,不必再行討論,請問你如何安排以後之事?”
宗小蘋緩緩道:“我目下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就是迅速逃離此處,永遠遁隱於人海之中。恆春谷及冰宮雖是有耳目遍天下,但我只要不露出一點武功,做個最平凡的人,這一輩子他們別想找得到我!”
石軒中道:“姑娘說得不錯,你如隱遁人間,安分守己,此生自可無事!”
她接著道:“第二條路不能告訴你,對不起!”
石軒中道:“沒有關係,我此來並無毀滅恆春谷之意,只不過想找一點藥物而誤入枉死城中。目下之事好生令我為難,只因我時間無多,必須趕緊找到藥物離開此地,可是既然又知道毒叟朱向冷惡跡不少,又應該設法制止,不讓他能夠繼續為惡。”
他低頭瞧瞧手中那枚金哨子,又道:“現在我自家也有了麻煩!”
宗小蘋聰明絕頂,已猜出他話中之意,便道:“你本來以為那毒藥喝下之後,既可暫時沒事,那就不要緊了,卻想不到這種毒藥竟是用金哨無聲之聲催發的,是不是?”
石軒中道:“姑娘說得太對了,假如是慢慢發作的毒藥,我除了當時喝下便即運功將那杯毒藥化為氣體,大部分從口鼻中排出體外之外,尚有小部分只須略假時日,就可完全清除。但這等毒藥既然完全不同,我可就沒有把握能不能轉變!”
宗小蘋哦了一聲,道:“這麼說來,當時你要喝下毒藥之前,老是設法拖延時間,竟就是暗中運功以便抗禦毒藥了?假如那時不給你時間,你又如何呢?”
石軒中道:“問得好,若然我沒有充分準備的時間,也許不敢服下那杯毒藥!現在趁姑娘尚未離開之前,可否請姑娘指示一下此穀道路?”
宗小蘋想了一想,道:“我如果把谷中的道路告你,豈不是當真變成叛逆谷主?”
石軒中默然不語,暗自忖道:“此女適才行為,雖已屬於叛逆之舉,但我一生仗義行俠,敬重忠孝節義的人,目下豈能出口教她反叛故主?”
要知石軒中身為一代大俠,胸襟磊落正直,他可以勸人改邪歸正,但不能勸人叛逆師門,弒殺故主。是以一時感到左右為難,無法開口。
宗小蘋冰冷的神色中,透出一絲微笑。石軒中突然揮手道:“你走吧,最好趁早離開此地,毒叟朱向冷所作所為,雖是罪應誅戮有餘,但你身份不同,不能參與此事。”
宗小蘋緩緩道:“古來不是有過不少大義滅親之事麼?為何你不這樣勸我?”
石軒中道:“不錯,但那是不得已之舉,試想你雖然知道令尊死在谷主之手中,尚且說怪不得朱向冷,可見得他對你恩義有加,令你不易忘懷;假如他肆虐人間,而又無別人可以制裁,非你不可,那時你才有此責任;否則徒然令你終身遺憾於心,有何益處?”
宗小蘋瞠目道:“你替我想得十分周到,哎,你的大名我們早就聽說過,你的大仁大義的事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此我們有時談論,總以為你雖是號稱為武林第一位美男子,但由於胸襟磊落,定然不善體貼別人。現在才知道以前完全想錯,怪不得朱玲跟了你之後,死心塌地!她真有福氣。”
石軒中被她當面大捧一場,不覺也感到不好意思,當下道:“姑娘對石某的印象多是傳聞之言,事實上我也不過是個平凡之人。目下我要去找毒叟朱向冷,看在你的情面上,我存著不取他性命之心就是!”
他這話留有後步,那就是假如毒叟朱向冷當真是十惡不赦,或者為勢所迫的話,仍然會取他性命。
宗小蘋笑一下,隨即又收斂住笑容,淡淡道:“那麼我這就走啦!”
石軒中從她的笑容之中,忽然記起那瓊瑤公主,不禁怔一下,忖道:“那幾位郡主對我說過,瓊瑤公主一生都不曾笑過,獨獨對我笑過幾次之多。她們既是飽受朱向冷的訓練,永遠以冰冷心腸和麵目向人,怪不得一生都不肯笑一下,由此看來,瓊瑤公主對我頗有好感,已是無可置疑之事!”
宗小蘋已隱沒在花樹之中,突然又從一叢淺藍色的花後露出頭來,冷冷道:“石大俠,你自信走得出此谷麼?”
石軒中道:“我凡事盡力為之,相信此谷所佈置的花樹陣法還難不住我!”
他回答之際,心中大感驚異,只因這宗小蘋不但聲音完全回覆原有的冰冷,而且眼神之中,也似乎有點不一樣。是以他十分用心地注意她和細細尋思。
宗小蘋道:“我是先說有兩條路可走,你為何不問問我關於第二條路?”
石軒中道:“假如姑娘肯告訴我,我自然洗耳聆聽!”
宗小蘋冷冷道:“我如要留在此谷之中,只要設法接近你,使你毫不防備,然後突然把你殺死,那就是第二條路!”
石軒中朗聲一笑,道:“此路有點不通吧?朱向冷一看那小蓮和鐵嬤的死狀,就知道是你下的手!”
宗小蘋道:“那也不然,我只須說,因見你不畏金哨催毒,是以只好犧牲她們,取信於你,才能和你接近!”
石軒中道:“這一番言詞的確十分巧妙,不過你既然不用第二條路,說也無益”
宗小蘋突然從樹後走出來,道:“我一個人恐怕跑不了多遠,還是跟著你吧!我帶你去找尋谷主,假如找得到他而你又能把他制服,那樣比起目下我獨自逃跑更好!”
她的聲調冷漠之極,石軒中聽在耳中,十分不舒服和奇怪。
他道:“你如自願這樣做,我當然求之不得。只要見到毒叟朱向冷,相信今日就是他惡貫已滿,應該遭報之時!”
宗小蘋向右邊一條道路指道:“我們試從這條路走,雖然有迷失之險,可是如果成功,我們就神鬼不知地出現在他身邊!”
石軒中邁步走去,一面道:“那麼你和我一同前行,免得不幸遭他暗算!”
她果真和他並肩而走,石軒中銳利無比的眼光,只向周圍搜索,一點也沒有注意身側的她。
走了數丈,路徑越來越狹,兩邊都是密密的花樹夾峙。
宗小蘋忽然伸手挽住石軒中的臂膀,冷淡地道:“這樣我們就不會分散丟失了!”
石軒中漫應一聲,本來這宗小蘋長得美麗之甚,雖然年紀稍輕,只有十六七歲,但她那種青春光彩,卻另有動人之處。
如果換了別的男人,就算對宗小蘋毫無意思,可是目下被她這樣緊靠著走,彼此身體相觸,敢說沒有人不會情懷盪漾的。
誰知石軒中此生所識的美女不計其數,幾乎都對他發生感情,因此對於這個尚未完全成熟的美麗少女,他當真一點也不動心。
當然他一身正宗內功幫助他鎮靜心神之力也不少。
又走了數丈,宗小蘋掛在他臂上,宛如小鳥依人,幾乎不用出力開步走。
她輕輕道:“石大俠,聽說你的劍術已經達到通神的地步,武功之高,自然不必再說,可是以你這種不可一世的人物,不知是否也有弱點?”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當然有啦!”
“你的弱點在哪裡?”
石軒中道:“感情,這是我一生最主要的弱點,可是卻無法改變!”
那宗小蘋也是練的上乘武功之人,自然懂得他的話中含有至高無上的武功要旨,而並非和她胡謅搪塞。當下道:“假如你一出世就受到嚴格的訓練,這一弱點就可以消除啦!”
石軒中道:“那也不盡然,對某些人來說,你說的辦法也許有效。在習藝練功之際,要比同樣沒有受過嚴格感情訓練的人進境神速得多!可是你要知道,武功到了某一境界之後,再往上進,就需要以全部感情貫注入武功招數之中,而不是把與生俱來的感情嚴拒於武功的門外!”
她輕輕啊了一聲,道:“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有這種道理!”
石軒中道:“聽起來好像很玄奧,可是事實上十分簡單。譬如你一招擊去,能夠有如自然運行,身心俱與天地渾然一體,那時就算有無數刀劍砍擊在你身上,也不能傷你分毫。試想誰能把宇宙傷得分毫?又試想誰能抵禦大自然的威力?如海嘯地震,火山颱風之類的災害侵襲?”
她聽得十分入神,最後嘆息一聲,道:“你的意思是說,武功要練到同參造化之境,必須把感情完全化入,如同長天無所不覆,大地無所不載,是也不是?”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正是這樣,但切不可以躐等而進,否則徒然自食其害!”
宗小蘋怔了一陣,又道:“除此之外,你身上有沒有弱點?譬如說死穴、罩門之類的弱點?”
石軒中劍眉輕輕一皺,心中掠過一個模糊的念頭。那就是他隱隱泛起不可信任這個白衣少女的感覺!
可是按理說她不應對自己不利。因此他不能稍為遲疑,以致露出絲毫不信任她的意思。
他坦白地道:“我是修煉正宗內家功夫的人,講究的是功參造化,與天地渾然同體。如果練到功行圓滿,那時有如宇宙常存,但反過來說,如若功行未滿,那就有如無所不載的大地,只須用點小氣力,也可以挖個大洞。你可懂得我的意思?”
她緩緩道:“大致上懂得啦,但還不十分明白,我得細細想一下!”
這時前後左右花樹迷離,有時出現六七條岔道,令人眼花潦亂,不知該向哪一條路走?
又走了一程,石軒中忍不住問道:“你肯定未曾走錯路麼?”
宗小蘋輕震一下,道:“這個我可不敢肯定答覆,你可是覺得不對?”
石軒中沒有回答,但心中卻尋思道:“我不是沒有涉獵過陣法之道的人,照目下這等走法,分明似是快要陷入此陣樞府禁地的樣子!”
眼前仍是花樹密植,路徑甚狹,他們走了數步,突然在前面丈半之處,出現了一個人。
石軒中登時停步,那人冷冷道:“劍神石軒中不去赴瑤臺之會,卻跑到老夫恆春谷來,傷我谷中之人,不知是什麼意思?”
石軒中沒有立刻回答,心中迅速地想道:“以我的耳目,居然沒有發現附近有人,難道這毒叟朱向冷的功力之高,竟到了這等駭人的地步?若然他當真這等高明,我乾脆棄劍就縛,不須作徒勞的掙扎啦!”
毒叟朱向冷又道:“石軒中,你並非泛泛之輩,何以駭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石軒中仰天長笑一聲,道:“石某不辭千里奔波,到你這恆春谷來,自然有我的道理,不過目前卻恕難奉告!”
毒叟朱向冷淡淡一笑,道:“你的武功雖然強絕一世,號稱劍神。但今日陷身在老夫恆春谷中,已等如自投羅網!”
他的話聲竟是那樣的充滿信心,態度又鎮定異常,石軒中不由得不信了幾分。
毒叟朱向冷又接著道:“因此你雖不願回答何故來此的問題;老夫仍然要設法問你!”
石軒中微笑道:“石某如果不肯回答,不知谷主有什麼方法可以逼得出來?”
毒叟朱向冷道:“對付你這種人,威迫利誘都萬萬不行,對不對?”
石軒中道:“不錯,但除了威迫利誘之外,谷主還有什麼妙法?”
毒叟朱向冷道:“當然有啦!那就是由於你是個最講理的人,老夫只一味跟你講道理,豈不就行了嗎?”
石軒中默然有頃,才道:“只要你的道理能令石某心服,那就只好說啦!”
宗小蘋一直扳住他臂膀,似是十分害怕毒叟朱向冷的出現。
不過石軒中卻感到她身體絲毫也不顫抖,縱使適才朱向冷突然出現之際,她也沒有特別的例如猛可一震的表現。
他的念頭只轉了一下,便又全神貫注在對面的敵人。
毒叟朱向冷緩緩道:“老夫數十年來足跡不離大雪山區一步,石軒中你找到我頭上,未免欺人太甚了!”
石軒中凜然道:“你雖然足跡不離大雪山區,但惡孽滿身,正是人人皆可得而誅之,那枉死城中的許多女子,就是你最大惡行之一!”
毒叟朱向冷又緩緩道:“然則照你的話推測,你竟是為了行俠仗義,才來到老夫的恆春谷了?”
石軒中不理不答,朱向冷又道:“當然事情不會這等簡單,你一定是為了救什麼人,才深入到大雪山中的恆春谷,是不是?”
石軒中暗暗好笑,心想自己本是為了求取“雪蓮”才到此地,可是那毒叟朱向冷卻以為自己要救人而來,竟是完全猜錯。由此更可證明毒叟朱向冷和外面的瓊瑤公主完全斷絕消息,否則對於自己的行蹤,怎會全無所知?假如知道自己的行蹤,便可以瞭然目下武林局勢這麼緊張,豈有時間分身來此地救人?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26:21
第五十四章 死生兩難
他沒有回答,毒叟朱向冷哼一聲,道:“可惜你棋差一著,枉死城中你應該立即出手,那時也許還有希望;但現在就算你逃得出恆春谷,也不中用!”
石軒中心頭一凜,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那枉死城中二百可憐人都盡皆被你害死?”
毒叟朱向冷笑道:“當真是聰明得很,老夫舉手之間,那座冰峰已經完全崩毀,目下你連瞧一瞧那些屍體都辦不到!”
石軒中心中怒不可遏,真想掣出青冥劍,撲過去殺死他。但一來想到對方武功可能比自己還高,二來縱然自己想錯,這一下撲過去可以把他一劍殺死,但殺死他之後那雪蓮豈不是更加無法找到?三來那宗小蘋挽住自己手臂,要甩開她才掣劍,動作之間就不能一氣呵成。有這三個原故,他才暫時容忍不發。
毒叟朱向冷眼見他面色變來變去,心中甚感得意,冷笑數聲,戟指指著宗小蘋道:“還有一個你要救的人,那就是她。若然你逃得出此谷,老夫略施手段,此女就變成枉死城中那些醜女一樣,那時不知你會不會救她?”
石軒中怒聲道:“你用什麼手段把那些女子們都變成那等樣子?”
毒叟朱向冷道:“目下告訴你也無妨,老夫已研究成功一種變形液,能夠使所有的女孩子都長得一模一樣。”
石軒中更加憤怒,凜然道:“個個都長得那麼醜和暗啞,這種藥有什麼用處?”
毒叟朱向冷淡淡一笑,道:“你想錯了,那又是另一種變形液,而我剛才說的一種,卻能夠使任何女孩子都長得和她一樣!”
他指一指宗小蘋,又接著道:“想不到我一生制煉各種毒藥,卻能製成這種藥物,能夠把平凡的花卉變成異種仙品!”
石軒中肅然道:“你這種成就固然足以震驚天下,但那些供作試驗的數百女孩卻未免太慘,你這人當真是死有餘辜!”
毒叟朱向冷仰頭冷笑道:“老夫暫時尚不能死,等我把這種變形液最後一個難題也解決之後,才能甘心。”他似是說得興起,因此不等石軒中詢問,便又接著道:“你看,像小蘋那等好看的女孩子,但只要不繼續按時服用某種藥物,她便立刻變成又老又醜的女人,就像那金、銀、銅、鐵四女一樣。”
石軒中直到這時才感到宗小蘋身體一震,但這刻已無時間安慰她,迅即追問道:“就是剛才那兩個老嫗麼?”
“不錯,本谷主以她們做試驗品,逾期不讓她們服用藥品,哼,轉眼之間,就變成那等老醜的樣子,她們其實才二十歲不到!”
石軒中接口道:“只不知你這種變形液可有什麼解法沒有?”
朱向冷道:“當然有啦,可惜目前只有這個解法!”
石軒中接口道:“我雖然對醫藥之道十分外行,但曾經聽人說過這大雪山特產‘雪蓮’可解千毒,是不是就用雪蓮解救?”
毒叟朱向冷麵色微一沉凝,道:“你知道的倒是不少,不錯,雪蓮誠然能解千毒,但經我多年精研,這種變形液卻非雪蓮所能解救,除非是雪蓮中的‘千年蓮實’,目下世上尚未有藥物可以解救?”
石軒中道:“千年蓮實是什麼?你剛才不是說過有過解法的?”
朱向冷淡淡掃瞥白衣少女宗小蘋一眼,道:“千年蓮實乃是天材地寶之一,平常之人若然服下千年蓮實,不但可解體中任何病毒,而且明目輕身,延年益壽,最少也可以活上兩個甲子,到老死之日,顏色仍如少年,端的是天地造物中一樁極為稀罕寶貴之物。不過老夫在大雪山住了數十年,還未曾找到這種千年蓮實!”
石軒中暗想,假使自己無意中弄到這麼一粒,帶回去給朱玲服食,那時傳誦人口的“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這兩句,可就不適用於朱玲啦!
他也知道這不過是個飄渺不著邊際的幻想,但當他想到朱玲可以從此之後,永不憂慮她的容顏會隨時光凋萎,她該何等興奮快樂?這一絲幻想,使得石軒中眼中射出深情的神采。
毒叟朱向冷又道:“如果你想碰一碰這等曠世奇緣,我可以把數十年的大秘密告訴你,那就是在此谷左側斷魂峽谷之內,數百年來曾有一個傳說,說是此峽谷之內終有一天會出現千年蓮實,不過那千年蓮實出現之際,當真不大好受,據說那時候四周百里之內,處處冰雪崩裂,任何人在此大雪山山區之內,都可能喪失性命,更別說要去找那千年蓮實了!”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傳聞之言,究竟不能盡信,假使那千年蓮實出現之時,當真有這等冰雪崩裂的現象,那時人人自顧不暇,誰還能細心搜索那千年蓮實?”
朱向冷道:“那也不然,譬如我住在這恆春谷中,沒有冰雪崩塌之虞,只等有那麼一天,老夫登高遙望,若然發現有五彩光輝籠罩某處,便可知道千年蓮實出現的位置了!”
石軒中真想問一問他,若果得到千年蓮實之後如何安排?自己服下?還是送給別人?但轉念想到這些都是題外的話,便不再說。
毒叟朱向冷歇了一下,接著道:“關於變形液唯一的解法,迄至目前為止,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死’,當她們死了之後,半個時辰之內,就恢復她們原來的身材容貌!不信的話,可以去看看那銅鐵兩女及小蓮!”
宗小蘋打個寒顫,跟著似是想到什麼可怕之事,嬌軀輕顫不已。
石軒中突然對她泛生出憐憫之情,輕聲道:“為了你的緣故,我儘量不取他性命,只要他能活著,你就可以設法要他多製藥物,以便你長期服用。現在不必怕,我得設法和他交手才行!”
宗小蘋的手鬆了一下,但立刻又把他的臂膀抱得緊緊,似是驚懼太甚,不敢離開石軒中。
石軒中為人聰明機警,而且膽大心細。這時驀地想起一事,迅速尋思道:“那毒叟朱向冷如果武功高於我,為何和我說了一大堆話,還不動手?若然他武功不比我強,則何以他能潛蹤匿聲直至現身之際,我才發現?關於這兩點,如果他武功真的比我強,則一切都不用多想,想也無用。如果他武功弱於我,那就太值得尋味了!”
這時毒叟朱向冷那對冷酷無情的眼光,一直在石軒中和宗小蘋面上掃來掃去。
石軒中迅速地接著想道:“他如是自知武功比不上我,那麼為何要現身攔住去路?這刻又在等待什麼?難道是等我自己倒斃麼?”
念頭轉到這裡,登時運起玄功,檢查全身。真氣運到腰間“期門”和“日月”兩大穴道之時,忽然感到有點不對,好像已被一種極為陰寒之氣所侵,竟把這兩大穴封閉住大半。
這“期門”“日月”兩穴俱屬少陽陰經,若然完全封閉,重則立刻斃命,輕則雙足癱瘓,寸步難移。
最使石軒中動火的是這兩穴俱是在宗小蘋倚住的這一邊,因此顯而易見侵入穴道的陰寒之氣,乃是宗小蘋暗中施為。
他心中雖是勃然大怒,但面上神色絲毫不變。一面作種種應變的準備,一面故意開口說話。他故意說話之故,便是明知對方既是等待自己不知不覺中失去抵抗力,這一段時間之內,定然是有問必答,以期吸引住他全部注意力,好讓宗小蘋得手!
他道:“朱谷主的一身功夫,實在令人佩服。”
毒叟朱向冷想不到他忽然說出這麼一句話,微微一愣,道:“老夫聽不懂你的意思!”
石軒中道:“石某並非向谷主開玩笑,確實覺得谷主武功高明,石某自愧弗如!”
朱向冷又愣了一下,突然大笑道:“是不是老夫在你面前突然出現,而你事前毫無所覺!”
石軒中道:“正是這樣!”
宗小蘋輕輕道:“他有陣法掩蔽啊!”
石軒中這才恍然大悟,耳中又聽到宗小蘋低低道:“你趕緊向他挑戰,一面移上前去,我故意不肯離開你,他就不會逃入陣中啦!”
石軒中心中冷笑一聲,忖道:“我如果不是查出‘期門’、‘日月’兩穴的異狀,這刻非上個大當不可,哼,哼,你們以為石軒中就不會弄點狡猾麼?”這念頭如電光一閃,掠過心頭,口中大聲道:“朱谷主可敢和石某交手?”說時人向前走,跟著又道:“姑娘暫時鬆開手,我得拔劍啦!”
宗小蘋用恐懼的聲音道:“啊,不,若果我鬆開手,很快就被陣法隔開,連聲音都聽不見啦!”
石軒中一邊向前走,一邊道:“雖然如此,但你如不鬆手,教我如何應敵?”
說時,已走到毒叟朱向冷身前一丈之處。毒叟朱向冷似是因宗小蘋尚自纏住石軒中,料他一時騰不出手,故此毫不戒備。
石軒中斗然大喝道:“宗小蘋,你以為石軒中容易欺騙的麼?”
喝聲中健臂一甩,宗小蘋哎了一聲,嬌軀直飛開去,跌在七八尺外的樹叢中。
石軒中手臂一甩之際,已迅快無倫地掣出背上青冥劍。
但見青光有如電掣般打個閃,已攻到毒叟朱向冷前胸。
毒叟朱向冷眼看劍勢凌厲,無法向兩旁花樹內竄入,只好用盡一身功夫,一面出掌橫擊敵劍,一面縱身倒退。
石軒中手上青冥劍的森森青光,如影隨形般罩住毒叟朱向冷的身形。口中朗聲喝道:“朱向冷你目下不須閃避,我石軒中決不暗算於你,但也不甘被人暗算。你拔出兵刃,我們公公平平地較量,總要教你死而無怨”
毒叟朱向冷久聞石軒中為一代大俠,平生光明磊落,一諾千金。聞言連忙收攝住慌亂的心神,站定身形。果然石軒中的青冥劍掣了回去。
他從衫底下取出一個長約兩尺的玉匣,順便向宗小蘋那邊偷覷一眼,只見她身軀壓躺在一叢矮矮的花樹上,雙目緊閉,分明已經斃命或昏絕!心想,不知石軒中使的什麼手法,這等厲害。
他迅即把全部精神集中在面前這個強仇大敵身上,暗念,這石軒中聽說輕功之佳,天下無雙。只看他剛才追蹤迫敵的身法,便可知傳言不虛。因此目前自己雖有陣法掩蔽之利,卻也難以利用。
石軒中朗朗道:“我給你的時間已不算少,今日就算取你性命,也極為公平,接招!”
他面色一整,變得萬分嚴肅,手中青冥劍不徐不疾地當胸刺去。
毒叟朱向冷已把玉匣揭開,取出一支長度不及兩尺的白色細杆。
此時隨手把玉匣丟開,“啪”的一聲落在石軒中左方後面數尺之處。
要知這毒叟朱向冷乃是武林奇人九華逸叟的師弟,一身武功不同凡俗,加上數十年苦修之功,已可列入當今武林一等高手之內。
只見他白色細杆起處,突然幻出數十點白光,從劍光四周反擊石軒中腕臂。
石軒中劍勢微微一滯,尚未變化。那毒叟朱向冷業已施展九華派秘傳心法,展開快攻,轉瞬之間已攻了六七招之多。
石軒中暗暗佩服九華派武功心法,果然別具威力。當下也一招一式地使出師門稱雄天下的“伏魔劍法”,由小九式開始。
他的劍法比起毒叟朱向冷的白色細杆,顯然緩慢得多。
但奇就奇在這裡,石軒中雖是一劍一劍發出劍光也不甚強。
然而對方卻似乎無隙可乘,空自杆發如風,進退急疾,卻無法使石軒中後退半步。
石軒中將伏魔劍法中的小九式依序施展,使人感到這一路劍法高秀超逸,綿密精嚴。要說他失之於方正,卻又步步為營,無懈可擊;要說他失之寬厚,卻又每有獨到之著,使對方攻勢全部瓦解。
他跟著便施展大九式,這一路劍法氣勢磅礴。使得那毒叟朱向冷生出一身武功無法施的窘感。
轉眼間石軒中已規規矩矩把伏魔十八劍依次使完,氣勢雄深雅健,兼而有之,果然不愧是武林景仰的“劍神”風度。
這時,毒叟朱向冷心中已經認輸,明知再戰下去,絕無反敗為勝之望。但此人心地毒辣偏激,越是這樣,越發不肯罷手。
石軒中劍勢陡收,朗朗道:“你接得住石某師門十八劍,足見武功之高,非時下練武之人可比。石某念你修為不易,因此在施展殺手之前,給你一個最後機會。”
毒叟朱向冷大大喘幾口氣,極力乘機調運真氣。片刻後才答道:“你在老夫奇陣禁地之內,早晚要落在老夫手中,居然還敢口出大言,實在可笑得很。”
石軒中劍眉輕皺,忖道:“他明明在武功上非我敵手,難道真不相信我能取他性命?抑是此陣厲害萬分,他堅信足以困住我?”
毒叟朱向冷接著道:“老實告訴你,老夫決不甘心死在你劍下,雖然老夫死後,你無法生出此谷,但那畢竟是下策。現在你有話快說,不然就來不及啦!”
石軒中朗笑一聲,道:“谷主鬥志之強,信心之堅,令人佩服。石某再出手,就不存分毫容讓之心,請谷主千萬注意。除此之外,石某尚有一條路讓朱谷主選擇,那就是痛悟前非,束手讓石某廢去一身武功,然後依石某的計劃,多積善功。如能接受石某忠言,朱谷主如今放下屠刀,猶為未晚!”
毒叟朱向冷仰天冷笑道:“這就奇了,老夫平生不知何謂善惡,所作所為,或許你以為萬萬不可赦免。但目下居然留我生路,大概老夫對別人尚有某種價值,是也不是?”
石軒中凜然道:“石某不與谷主嬉談,確實想仗谷主之力,挽回武林一場浩劫!”
毒叟朱向冷知道他不是開玩笑,當下道:“假如我不肯呢?”
石軒中道:“那麼今日斷不容你逃生!”他說得那等斬釘截鐵,一來是表示他已下決心;二來他剛才向毒叟試了一十八招,已有自信可以殺死對方。
朱向冷緩緩道:“話說回來,假如老夫首肯的話,又如何挽救那場浩劫?”
石軒中道:“只要你肯,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毒叟朱向冷道:“要老夫答應也不太難,只要答允老夫的條件,那就是:一,不許廢去老夫武功;二,不許干涉我私人之事;三,不許洩漏我恆春谷秘密。最後一點是你發誓不得再到此地來!這四個條件其實算不了對你有所要求,只不過不要你再來侵擾老夫而已!”
石軒中尋思道:“我若答應了他,則這朱向冷日後所做惡孽,等如我親手做下一般。再說那枉死城中兩百可憐女子的性命,難道就白白斷送?我今日如果不能替她們報仇,只怕她們的冤恨永遠無法清雪!”
可是他又想到武林無數高手的生命,此刻業已掌握在他手中,假如他不答允的話,目前已知道的起碼就有少林白雲大師、峨嵋太清真人、武當金府真人、碧螺島主於叔初、鬼母冷婀等人,身敗名裂!
這件事關係重大,因此他被這兩個矛盾的念頭弄得十分彷惶和痛苦。
那毒叟朱向冷耐心地等候,毫無半點催促他快點決定之意。
他的目光有時迅速地掃向地上,那都是趁石軒中不看著他之時才閃目去看,是以石軒中一直沒有發覺。
過了一陣,石軒中道:“你既然提出四個條件,足見你也有知人之明,深信石某的青冥劍能夠把你解決,是不是?”
朱向冷聳肩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根本毋需侮辱我,因此……是不是故意說出來,以作你講價的籌碼?”
石軒中心中暗罵一聲“好狡猾的老狐狸”,面上卻浮起同意的笑容。
朱向冷道:“好吧,就算你此言乃是事實,又怎麼樣?”
“我覺得你應把性命價值提高一些,那就是說:你答應助我挽回武林浩劫之後,我就不取你性命,並且答允你四點條件的後兩點。”
毒叟朱向冷道:“你的意思說,要廢去我的武功。只替我保守恆春谷的秘密及永遠不再到此地。哼,那不如全部不答應的好。
我如失去一身武功,恆春谷的秘密要之何用?”
兩人僵持一陣,石軒中肅然道:“你寧死也不肯改變心意麼?”
說時,迫近兩步。
毒叟朱向冷決然道:“不行,老夫如若失去一身武功,倒不如立刻死在你劍下!”
石軒中為難萬分地反覆尋思,尤其到了這等最後決定的關頭,更使他浮起窘迫之感。
過了半晌,石軒中毅然道:“好吧,我答應你四個條件就是,假如你……信得過我,那就……立刻把雪蓮給我。”
他說話忽然變成有點斷斷續續,好像是跑得氣喘之時,無法一口氣把話說完似的。
毒叟朱向冷定睛望著他,眼中射出興奮殘忍的光芒。
石軒中忽然感到不妙,頭腦間似乎有點昏迷,這一驚非同小可。
要知他自從修習玄門正宗上乘內功,就已百病不侵。及至他服過千年參王,又得到達摩祖師的一式坐功為輔,目下幾乎已修成金剛不壞之軀,連毒藥他都敢喝下去。
這刻忽然感到昏眩,此一現象當真非同小可。他也不管大敵當前,連忙閉上眼睛。
毒叟朱向冷大聲道:“這些雪蓮你拿去吧,喂,你睡著了麼?”
但見石軒中眼皮動了一下,卻沒有睜得開,身軀隨之搖搖擺擺。
毒叟朱向冷仰天大笑道:“老夫費了二十年苦功,把鳳尾香煉到無色無臭。石軒中你能夠忍受了這麼久,已經算得是天下無雙啦!哈,哈,目下倒是老夫要不要取你性命的問題啦!”
他笑聲一歇,目光向地上望去,只見剛才丟在地上的玉盒,此刻仍然打開,但本來青色的內層,此刻已變成白色。
石軒中身軀搖搖欲倒之際,陡然大喝一聲,虎目猛睜,底下一掌隔空劈去。
朱向冷懍駭交集中疾然躍避,身形甫動,已吃石軒中掌力擊中,震開七八尺之遠,壓壞了無數花樹。
石軒中一掌劈出之後,突然腦際“轟”的一聲,便人事不知,摔倒地上。
要知他發覺不妥之際,事實上中毒已深,全仗一生修煉的是玄門正宗內家功夫,攝心之力特強,所以還能勉強支持。
當時他也曾運用僅有的神智測度一下形勢,情知就算自己功力精深,可以復原。但敵人虎視身前,假如潛心運功,非遭暗算不可。是以與其吃他暗算,倒不如冒個大險,希望出手把他擊斃。
他把全身功力運聚掌上發出之後,登時支持不住,暈倒地上。
這恆春谷中一片寂靜,在這條小徑上先是一個白衣少女躺在樹叢上,跟著就是石軒中仰臥在小徑上,再遠處就是那毒叟朱向冷,僕俯在樹叢枝葉中。過了半晌,毒叟朱向冷突抬起上半身,嘴巴一張,連吐數口鮮血。
這毒叟朱向冷的嘴臉被鮮血弄汙,顯得難看和可怖。
他的雙眼神光渙散,顯然因內臟已受到極嚴重的傷勢,是以別說一身武功,連性命也危在呼吸間。
小徑上的石軒中和再過去的白衣少女小蘋此時仍然動也不動。
毒叟朱向冷緩緩站起身,但見他搖晃了一下,幾乎仆倒。
他獰笑一聲,拖著沉重的步伐,緩緩地一步一步走到石軒中身邊。
那支長約兩尺的白色細杆還在朱向冷手中,他揮杵擊在石軒中面上,發出“拍”的一聲,但聲音空洞無力,顯然手勁已失。
朱向冷眼見這個強仇大敵如今已失去知覺,躺在自己腳邊。
這個人目下已是天下第一高手,自己居然能夠殺他,雖說是同歸於盡,但自己的名聲已足流傳百世。
想到這裡,他不覺又獰笑一聲,然後運聚全身殘餘力量,貫注在白色細杵之上。他手中這支白色細杵乃是大雪山中被玄冰封埋了不知多少千年的一種玉石所制。別看身短頭鈍,但如若擊在石頭之上,也能夠把石頭劃開一道口子。
因此,如是血肉之軀,吃他一杵點中,非登時穿透不可,當真比之刀劍還要鋒利。
這時他用那支白玉杵,辨穴認位,照準石軒中胸前“璇璣穴”
上,直戮下去。他唯恐自己傷重手軟,因此把身體壓了上去。
誰知石軒中身軀似是堅韌無比,他雖是以白玉杵力壓下去,卻毫無損傷。
毒叟朱向冷氣力用竭,突然一交跌在石軒中身上,張開口又噴了幾口鮮血,把石軒中身上噴濺得桃花點點。
所有的人似乎都已死去,過了一陣,那毒叟朱向冷又開始動彈。
這一回他沒有抬起身軀,卻緩緩伸出一手,探到石軒中握劍的手腕間。
原來這毒叟朱向冷因為多年修為,仗著內功精純,雖是昏過去一陣,卻仍未死去,居然還甦醒過來。
這一回他不再徒費氣力使用自己的白玉杵了,他記得石軒中手中青冥劍,乃是神兵仙物,鋒利蓋世。此刻如要取石軒中性命,看來除了此劍可以奏效之外,大概已無別法。
是以毒叟朱向冷捨棄手中的白玉杵,伸手去取石軒中握住的青冥劍。
石軒中已失去知覺,因此自是無法把青冥劍握緊。
朱向冷遲緩地把青冥劍弄到手中,然後陰森森地哼一聲。
他萬萬想不到自己這個習慣,差點要了他的性命。原來他這麼一哼,觸動內傷,但覺頭腦昏漲,手足俱軟,幾乎就倒地斃命。
他伏在石軒中身上,喘息了好一會,才又緩緩支起上身,把青冥劍舉高,劍尖向下指著石軒中的胸膛,心想這一劍下去,可就和仇人同歸於盡!
青冥劍雖是仙兵神物,卻認不得舊主人,因此劍身上那一泓青濛濛的光華,毫不因將要刺穿故主心臟而稍見減色。
朱向冷看準之後,倏然刺下去。
突然間手中一震,那柄青冥劍已失去蹤跡。
毒叟朱向冷一驚,抬頭望去,只見面前赫然站著那白衣少女宗小蘋。
朱向冷換一口氣,遲緩地道:“你可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宗小蘋道:“當然知道,我在幫助石軒中,不讓你傷他性命!”
毒叟朱向冷目光一凝,註定在宗小蘋美麗的面龐上。
宗小蘋立刻叱道:“移開你的鬼眼睛,哼,你已是垂斃之人,難道還想對我使用心靈駕馭之術麼?早先我差點就被你用此法把石軒中暗暗害死!”
朱向冷緩緩道:“你多年來得我教養之恩,怎的忽然幫助起外敵?”
宗小蘋道:“哼,直到石軒中猛然把我甩開之時,我才想到原來你竟是用的‘雙管齊下’之法,一方面暗使我向他施暗算,一方面設法拖延時間,使得你玉盒之內暗藏的特製鳳腦香可以把他迷倒,所以連一眼也不來看看!哼,我為的是你,以致被他誤會而把我震開!但石軒中這人到底是一代大俠,明知我乃是遵命從事暗算,卻仍然沒有把我一劍分為兩截”
毒叟朱向冷冷冷道:“你說了一大堆話,究竟是幫我抑是幫他?若然仍然站在我一道,你即速動手把他殺死。把我們都埋起來!”
宗小蘋忽然怔道:“谷主你也活不成麼?你不是一身都帶著各種靈藥的麼?為何不服下去?”
毒叟朱向冷道:“他的玄門罡氣已練到上乘境界,可以傷人於無形。可是目下卻非用那青冥劍殺死這人不可!”
宗小蘋著急起來,道:“殺不殺死他都無關重要,目下卻須先救你,谷主的藥呢?”
朱向冷道:“我一生煉藥,均是各式各樣致人死命之藥,現在我身上的傷勢,已無藥可治!”
宗小蘋道:“你可有法子留住一息呼吸,等我去找藥回來?如果那千載蓮實可以救活你的話,我一定在限期之內盡力為你找尋。”
毒叟朱向冷呼吸沉重,顯然傷勢漸漸轉劇,難以支持。
他吃力地道:“那千年蓮實可遇而不可求,我如何能夠等待!”
宗小蘋面色大變,但這時毒叟朱向冷已沒有瞧她,所以沒有發覺。
她道:“你的傷勢總得有個法子可想的啊,難道要我束手坐視?”
毒叟朱向冷聽了她的話,似是深受感動,緩緩道:“總算你對我還存有一點忠心,唉,我初時還以為你真的叛逆我!”
宗小蘋把青冥劍摔在一邊,彎腰伸手插在毒叟朱向冷雙脅之下,把他扶了起來,走開數步,在一塊小小的平坦的草地讓他盤膝坐下。
她自己半蹲半跪地在他面前瞧看著他,但見這位谷主滿面死氣,眼神已散。這些徵象都顯示出他已不能救活。
毒叟朱向冷調息了一陣,緩緩道:“我目下已是油盡燈枯,大概只有片刻活命了。”
宗小蘋發起急來,道:“谷主啊,難道當真沒有別的辦法?”
朱向冷道:“你這等關心我,實在出乎我意料之外。我這一生,為了不要和任何人接近而保持這份孤獨,但又不能沒有人在身邊,所以我單單選擇女人,同時在你們之間散佈仇恨冷酷的種子。這一來不單是我真真正正地孤獨了,連這谷中之人,沒有一個人不感到十分孤獨?我說得可對?你覺得怎樣?”
宗小蘋這時也真的觸動情懷,輕嘆一聲,道:“是的,我時時感到在這恆春谷中,樣樣都好,就是太孤獨了,有時簡直忍受不住;不過谷主一向對我特別愛護,不比其他的人,每有犯規,就毫不留情處罰,所以我在難忍的寂寞中,又覺得有點安慰!”
毒叟朱向冷陡然精神一振,道:“你可知道那是什麼緣故?”
宗小蘋搖搖頭,朱向冷接著道:“你當然不知道,這是唯有我才知道的秘密。那是因為我一見到你,就想起數十年以前的日子,那時我還是個少年,生活在九華山,那時有歡笑,有憂愁,但沒有仇恨。”
宗小蘋輕輕道:“後來仇恨來了,所以谷主你離開九華山,是不?”
毒叟朱向冷道:“不錯,後來一個女孩子使得我心中起了一場大風暴”
宗小蘋道:“谷主現在還恨她麼?”
朱向冷道:“我一直都又恨又愛,但現在,我快要死啦!自然不再恨她!而你長得和她十分相似,因此直到你十四歲時,我才把你的容顏改變成現在的樣子,你不覺得奇怪麼?”
宗小蘋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以她所知,谷中所有的女孩子都是在十歲之時,就用變形液改變了容顏。可是獨獨自己直到前年才服變形液,敢情是因為自己長得很像谷主他以前相識的一個女孩子,谷主為了想回憶過去的日子,所以遲遲不讓自己變易容貌。
毒叟朱向冷聲音逐漸清朗,精神也振作了起來,原來已是回光反照。
他道:“你可知道為何到了你十四歲之時,我才讓你服下變形液?”
宗小蘋想不到這裡面還有文章,忙道:“谷主的秘密,我哪裡猜得出來?”
朱向冷道:“當然你猜不出,那是因為我已研究出解藥,並且已配製成功,所以我才讓你服變形液,只要我想看你的原來相貌,立刻就可以變回!若然解藥未曾研究成功,我斷不肯改變你的相貌!”
宗小蘋但覺心中掠過一絲希望,但她又深知不能露出絲毫形跡,當下道:“谷主一向算無遺策,只不知我們為何都變成這相貌,起初谷主怎生選出我們這副樣子的呢?”
朱向冷道:“這也是個秘密,但目下說說無妨,那就是你們都和冰宮瓊瑤公主的相貌一樣。當初因為她的母親害怕強仇斬草除根,所以要我想個萬全之法。我說若果她有了替身,那就最安全不過了!於是我竭盡心智,制煉成這種變形液及種種限制身體高度及形狀的方法,使得許多女孩子都長得和瓊瑤一模一樣。”
宗小蘋道:“但若然那個強敵把所有像她的女孩子都殺死,豈不白費心血?”
朱向冷道:“這也難怪你有此想法,你不知道在開始的十年,真正的瓊瑤公主反而變了樣子,並且當作女奴般看待,除了她母親,她本人和我之外,沒有第四個人曉得。那強仇如在當時尋上門來,決想不到真的瓊瑤公主竟是個醜陋的女奴。直到十年以前,那時形勢已變,就算強敵尋上門來也不怕他,所以才恢復了瓊瑤公主的真正面目!”
他歇了一下,又道:“我真想把你恢復原貌,再看上一眼。”
宗小蘋道:“為什麼不呢?我願意忍受任何痛苦,決無怨言!”
朱向冷緩緩道:“不行,我快要支持不住,而你恢復原貌之舉,最快也得半個時辰才行!”
宗小蘋一聽希望落空,芳心大急。但她為人聰明絕頂,城府深沉,是以面上毫不洩漏一點心事。她淡淡一笑,道:“既是來不及,只好算了。不知谷主可有別的吩咐沒有?”
毒叟朱向冷找不出一點可疑的線索,突然道:“那也不一定完全來不及;但假如你是為了怕我死後,沒法按時服藥,維持此刻的容貌,以致改變成金、銀、銅、鐵四女那等醜陋才不希望我死的話,那樣我決不教你恢復原來的相貌!但我細加觀察之後,你似乎沒有此心!”
宗小蘋一聽事情有了轉機,登時暗暗放下心中的大石頭。
要知她適才奪下朱向冷之劍,確實是想救石軒中性命。因為一來石軒中這個人身上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使她芳心發軟,無法向他下得毒手;二來她也感於石軒中剛才一甩手摔開她的時候,不但沒有取她性命,甚至沒有一點傷害。
關於這後面一點,確實令她十分感激。只因石軒中既然發現她對他有所不利,這等情形之下,能夠不殺死她已是難得,何況沒有絲毫損傷?
這宗小蘋為人絕頂聰明,摔開之後,就躺著裝死,動也不動。
由於毒叟朱向冷竟不過來看她一眼,這一下使她萬分心灰意冷,決定背叛這個絕無情義的谷主。
目下她要搶救毒叟朱向冷之故,純粹是為了自己。因為她明知如果不按時服藥的話,過一段時間,就會變成六七十歲的老嫗。
毒叟朱向冷既然認為她沒有此心,那當然是最好不過。當下她感到無法說話,只好淡淡一笑。
朱向冷又想了一下,才從囊中取出兩個小瓶。他苦笑一下,突然道:“其實我真不大相信自己的判斷,可是世上之事有時拆穿了之後,不過是自討沒趣而已,你說對不對?”
宗小蘋吃一驚,道:“谷主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我真聽不懂!”
朱向冷道:“算了,不懂就不懂!現在我得服藥延續生命,以便可以親見你恢復原來容顏!”
宗小蘋接口道:“谷主可要淨水送服麼?我馬上去取來!”
毒叟朱向冷搖頭道:“不用了,在我服藥之前,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宗小蘋道:“如果我力之所及,當然答應谷主!”口中雖是這麼說,其實心中暗暗嘀咕,不知他會不會要自己答應殺死石軒中?
毒叟朱向冷道:“當然是你力量所辦得到的,那就是要你殺死兩個人!”
宗小蘋心中暗道:“我可猜對了,果然要取石軒中的性命,我答不答應他呢?如果不答應的話,他決不肯使我恢復原來容貌。
如果答應的話,這次大劍客當真要死在我手中,我下得落手麼?奇怪的是他口中說是殺死兩個人,另一個是誰?難道要我自殺?”
這些念頭說來囉唣,但在她心中閃過之時,也不過是轉瞬工夫。
她迅即又想到另一件事,那就是毒叟朱向冷手中有兩個瓶子,不用說這兩瓶子其中之一乃是恢復自己容貌的藥物,要是普通人處身這等境地,勢必想到若是朱向冷好後拒絕恢復自己容貌的話,大可以把他擊斃,從這兩個瓶子中,設法找出自己所須的藥物。
反正一共只有兩個小瓶,同時其中之一又是延續性命的靈藥,縱然誤服下去,也不要緊。
可是她靈慧過人,早就考慮到毒叟朱向冷為人一向詭詐多智,這兩個瓶子恐怕暗藏毒計,如果她這樣對付他,則必定吃盡苦頭才能死掉。此所以宗小蘋根本就把此法拋棄。
她深深一笑,道:“殺死一兩個人自然不是難事,我當然謹遵谷主之令!”
毒叟朱向冷道:“第一個要殺死的人就是老夫!”
宗小蘋大訝道:“谷主可知道自己說什麼話?”
朱向冷道:“這也難怪你迷惑,但老夫並未神智不清,正是要你把老夫殺死!”
宗小蘋搖頭道:“谷主此令太過違背道理,令人無法相信!”
朱向冷道:“說穿了很簡單,這件事跟我剛才不肯服藥延命之事有關!”
他停一下,又道:“要知這種延續性命的靈藥,其實卻是一種極毒之物,服下之後,能夠把一個人所有的精力完全提聚應用,但不久就把全身精力用完,跟著而來的不是死亡,卻是永無止境的痛苦。就算我目下已瀕危境之人,卻也得熬受三五個時辰才能死掉,如是好好的人,恐怕得忍受上多少年才少活活磨折死!”
宗小蘋心中暗暗一笑道:“我早就猜到不大妥當,假如他手中兩瓶藥物其中之一乃是此藥,則我尚有一半的機會。但如果兩瓶均是這種藥物,那時我當真要後悔莫及啦!聽他的口氣,好像服下這等毒藥之人,因精力完全用完,後來雖然不堪痛苦,卻連自殺之力也沒有。否則他不會要我答應殺死他!”
她正在思忖之餘,朱向冷突然又道:“你既知道我必須被殺死之故。想來已無問題。現在你得牢牢記住,等到我嘴唇發黑之時,就趕緊把我擊斃,那時我已不能說話,無法催促你動手,更無力自殺,你懂得我的意思麼?”
宗小蘋道:“我聽明白啦!”
朱向冷道:“現在說到第二個人,那就是目下尚在昏迷狀態中的石軒中!”
他突然住口,細看宗小蘋的反應。
宗小蘋因早已猜到,所以毫不驚奇,只在眼中露出迷惘的神色。
朱向冷道:“此人號稱劍神,武功之強,真是天下無敵。我要你殺死他,倒不是為我個人恩仇,卻是為你著想!”
宗小蘋轉眼向石軒中望去,只見他仰臥地下,雙目緊閉。雖是這等樣子,但不減分毫俊美英挺之態,當真是人間罕見的美男子。
她情竇未開,倒不是對他有什麼愛戀之念,只是感到此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而且為人光明磊落,正直可靠。自己離開這恆春谷之後,只要得到他答允幫助,一定可以一生信賴。這樣的一個人,無論在觀感上或實際利益上,都沒有殺他的道理,是以覺得朱向冷的話十分奇怪!
毒叟朱向冷不等她詢問,便又道:“試想你以後踏入江湖,如果曾經殺死過天下無敵的劍神石軒中,你的聲名不出十日,就可以傳遍寰宇,震驚武林!”
宗小蘋緩緩道:“我就算殺死他,日後也不敢告訴別人。”
“為什麼呢?”這一回輪到毒叟朱向冷大惑不解。
“因為我本身武功有限,別的人聽說我殺死了劍神石軒中,一定都找我較量一番,那時我永無寧日,動輒更有喪生之虞,谷主你說,是也不是?”
朱向冷麵色一沉,道:“那麼你是說不肯殺他了!”
宗小蘋愣了一陣,道:“我答應殺他就是!”
朱向冷想了一會,嘆口氣道:“我雖想不相信你也辦不到啦,我們就此一言為定!”
宗小蘋應道:“我遵命屆時殺死你們兩人!”
朱向冷道:“若果違信背諾呢?”
“那我就死無葬身之地!”
朱向冷苦澀地笑一下,把其中一個瓶子收回囊中,另外摸出一個紅色小匣遞給宗小蘋,自己卻拔開瓶塞,把瓶子傾向口中,但見一線銀泉,射入口內。
轉瞬之間,他已變得精神奕奕,紅光滿面。宏聲道:“你快把匣中兩粒藥丸吞下,然後到我面前盤膝坐好,我授你減輕痛苦之法!”
宗小蘋打開那個小小紅匣,只見匣中果真只有兩顆紅色的藥丸。取將出來,託在掌心,如言走到毒叟朱向冷身前盤膝而坐,問道:“服藥之後,還有痛苦?”
朱向冷道:“這些藥物有奪天地造化之功,能夠變化一個人的外貌,可見得藥力之厲害。當那藥力發作之時,自然會有痛苦!”
宗小蘋遲疑一下,突然道:“我想我本來的容貌不至於很醜,與其和許多別的人長得一樣,雖是美麗,也不希罕。因此我寧願回覆原來的相貌!”
她一抬手,把兩顆藥丸拋入口中,隨即嚥下腹中。但覺一道熱流,一直滾到腹下丹田之處。
毒叟朱向冷道:“可惜我因內臟傷重過甚,此刻雖是延續住生命,但四肢無力,不能助你拍松穴道,現在我授你九華正宗內家運氣貫穴之法,可以減輕一半以上的痛苦。”
他接著把口訣說出來,並且詳細解釋。那宗小蘋雖然練的是玄門功夫,入手法門不同,但到底已有根基,加以她聰明穎悟,一聽就懂,是以按照九華派秘傳心法運功行氣,很快就入了無我之境。
不久,她突然全身顫抖,骨節連珠輕響。跟著露風之處的皮膚都變成血紅色。轉眼間頭上汗水直流下來,滿面皆是痛苦之色。
朱向冷突然大喝道:“緊守玄關”
過了一會又大喝道:“用力打通三元大穴”
宗小蘋滿面痛苦之色,從她的神色中,也不知她是否依言辦到!
隔了一會,宗小蘋神色漸漸鬆弛。朱向冷兩眼發光,緊緊注視著她。
但見她面上五官不住輕顫,似乎略有移動,不過變化極微,除非這等有心人,只怕瞧不出來。
突然間她面上紅潮盡退,回覆白玉也似的顏色,同時一張完全不同的面龐呈現眼前。
毒叟朱向冷仰天透一口氣,眼中露出惆悵迷惘之色,輕輕自語道:“天哪,你們多麼相像啊!”
宗小蘋緩緩睜開眼,道:“我覺得累極了,剛才我好像跌在火窟中,差一點就燒死,痛苦得跳起來數丈高,奇怪的是仍然坐回原來的地方!”
朱向冷微微一笑道:“你把話聲放得溫柔些。那就和她們完全不同啦!”
他本來想說:“那就和她一樣。”。但話到口邊,突然覺得這等說法,也許反而使她不肯照辦,倒不如反過來說。
宗小蘋果然十分聽從,柔聲道:“我真想知道現在變成什麼樣子!”
朱向冷誠懇地道:“美極了,我活了這幾十年,從未見過這美麗的女孩子,你不用著急,反正你一輩子都是這副模樣!”
她微笑道:“我從谷主你的話聲中,就可以相信我一定變得不難看。我當真要謝謝谷主你,唉,等一會要我下手,真不是容易的事!”
毒叟朱向冷道:“等一會我嘴唇發黑之後,你就用我那根白玉杵點在我璇璣穴上,一切都可解決,我那根白玉杵乃是一件異寶,放在身邊,不但可當做兵器,還可鎮火避水,妙用之處甚多。此杵就贈給你帶著,可把玄冰尺丟掉,那不是好東西!”
宗小蘋道謝之後,訝然問道:“那玄冰尺不是凡物,為何谷主這等說法?”
朱向冷道:“你如果帶著此尺在身,日後碰見瓊瑤公主,她就能向你施展制馭心靈之術!”她哦了一聲,連忙把身上的玄冰尺取出丟得老遠。跟著去把白玉杵撿回來,仍然坐在朱向冷前面。
她的動作儘量改得十分溫柔,毒叟朱向冷看得呆了,斗然間熱淚盈眶,前塵往事都兜上心頭。
宗小蘋雖不完全瞭解他的心情,但也惻然動心。暗念眼前這位老人,也曾威風一時,恆春谷中所有的人,見到他無不心生畏懼。可是目下他卻流出眼淚,比之平凡的老人還要顯得可憐。想起他以前的日子,彷彿像一場春夢!
她從衷心裡發出一聲嘆息,柔聲道:“你別淨往悲感的地方去想,但願我能說些你喜歡聽的話,好教你能歡愉地度過這最後一刻。”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28:27
第五十五章 永留人間
朱向冷任聽淚水流下來,澀聲道:“今日這等下場,總算差強人意了!啊,我幾乎忘了告訴你,那就是我的藥,事實上還未有絕對把握可以使你完全恢復得像常人一般,如果體內尚有餘毒未清,很可能還會變得老醜不堪!”
宗小蘋嬌軀一震,道:“那怎麼辦呢?”
朱向冷苦笑一聲,道:“希望不至於這麼糟,但假如不幸真的變得又老又醜,那麼你就暫時不要離開此地,反正半個月之內,此谷不會有別人踏入,只要你在谷中聽得見有雪崩之聲,那就是千年蓮實出現之時,你冒險由斷魂峽谷走去,沿途搜索必可有所發現。若是把千年蓮實得到,你不但可以變回綺年玉貌,而且能終生不老,武功方面也突飛猛進,可抵一甲子苦修之功”
宗小蘋呆了一陣,道:“假如始終找不到那千年蓮實,我豈不是比死還要痛苦?”
朱向冷道:“其實暫時不須憂慮,你變老醜的可能,只有萬一的機會,實在微乎其微!這樣好了,我收回要你殺死石軒中的命令,不過你千萬記住:這個人你不可太過接近,否則你只有自尋痛苦!”
話題轉到石軒中身上,宗小蘋暫時忘掉本身的事,道:“為什麼我會痛苦呢?”
朱向冷道:“我活了這一把年紀,自然看得出你對他已有一種微妙的感情。目前還談不到愛不愛他,可是歲月遷移,等你再長大一兩歲,那時你就會對他發生情意。這本來不算是壞事,可是這人天生一副俠骨義膽,磊落胸懷,看來除了朱玲之外,他不會對任何女人動心,你如果愛他越深,那就越發痛苦了”
宗小蘋柔順地道:“既是這樣,我儘早和他分手,以後不再理他就是!”
毒叟朱向冷道:“你過去把白玉杵放在他鼻孔下面,大約個把時辰,他就會醒轉!”
宗小蘋這才知道這白玉杵尚有如許妙用,便如言過去把白玉杵放置在石軒中鼻孔之下。
她又姍姍走回來,坐在朱向冷麵前,道:“谷主,你現在感到怎樣?請想想還有沒有法子可以救治,也許我可以碰碰運氣!”
毒叟朱向冷雙眼一直望著她,片刻也不移開。聞言笑道:“除非目下找到千年參王或者成形何首烏之類的天材地寶;但這刻到哪裡找得到這等百世罕逢的東西?那千年蓮實就算此刻出現,只怕找到取回時,我也死掉啦!”
宗小蘋幽幽嘆息一聲,道:“那麼我就這樣眼睜睜地任谷主你死去麼?”
朱向冷道:“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世上像這種無可奈何之事還多著呢!”
兩人正在說時,那邊石軒中突然回醒。原來他一則功力深厚,二則曾服千年參王,體質大異常人。是以別的人需要個把時辰的時間才能甦醒,他只須片刻工夫就夠了。
他一醒轉,馬上就記得自己昏倒之前的一切情事。他明明記得朱向冷被自己一掌擊中,就算不當場斃命,也該是重傷垂危。
因此耳中聽到朱向冷宏亮有力的聲音,覺得大是奇怪!
當下他不立即睜眼,一面運功調息,一面聆聽朱向冷的說話。
宗小蘋的聲音送入他耳中,他不大感到希奇,這時暗忖必是宗小蘋把毒叟朱向冷救回性命,要不然朱向冷決不能這等健朗。
他一運功之後,就發覺全身毫無損傷,這一來倒令他感到大惑不解。只因宗小蘋如果盡心救回朱向冷,就算她不想傷害自己,毒叟朱向冷也會命她設法廢去自己的武功!
那邊兩個人談話之聲透出十分親切,談話的內容竟是朱向冷諄諄教她應該如何處世,如何防備別人的壞心眼,同時又告訴她一些金銀珠寶放在什麼地方,著她取去應用。
宗小蘋則連連稱謝,偶爾也加插幾句。
石軒中越聽越奇怪,要知在他印象之中,這兩個人都是心腸冰冷,行事酷怪之輩,這刻談話內容不但富有人情味,而且兩人的口氣都溫柔親切,彷彿是極為親近的人在說話。
他幾乎把腦袋想破,也找不出一點道理。實在忍之不住,便突然起身,那支白玉杵滾落地下。
那邊兩人齊齊瞧來,都露出訝異之色。
石軒中把白玉杵撿起來,入手清涼,直傳入心中,使人感到萬分舒服。
他走了幾步,又把青冥劍拾起來,插回鞘中,然後舉步向那兩人走去。
耳中只聽那毒叟朱向冷道:“他居然醒轉啦!奇怪,小蘋你可記得我的話麼?”
宗小蘋道:“我記得,決不和他接近,谷主放心好了!”
石軒中聽到這話,腳步登時停住,但想一下之後,朗聲道:“朱谷主居然經得住石某一掌,足見一身武功造詣,已達到超凡入聖之境!但谷主沒有乘機把石某殺死,正是鑄九州之鐵,鑄成大錯!”
毒叟朱向冷暗忖:自己已是快死的人,只差時間遲早而已!
如果此刻死在石軒中手下,倒也痛快,免得一會兒宗小蘋一時下不了手,拖延時間,以致身受痛苦!
此念一生,登時冷聲哂道:“笑話,你此刻醒轉又怎麼樣?”
石軒中朗朗道:“石某知你決難迴心向善,因此毋須多說,目下要為無數被害之人取你一命!”
宗小蘋厲聲道:“石軒中你敢?谷主他……”
朱向冷已喝聲道:“小蘋不得多言!”登時把她下面的話打斷。
石軒中舉步走來,面色嚴肅,一望而知他已立下殺死朱向冷的決心。
宗小蘋尖叫一聲,縱上去一掌拍去。石軒中突然一怔,竟然不會閃避,被她一掌擊中前胸,震得退了兩步。
原來石軒中一直都聽她的聲音,沒有瞧見她的樣子,此刻驀然一見,竟然變為另一個美貌少女。她變化得太過厲害,根本找不出一點點和以前相同之處,是以心頭一震,忘了招架,被她一掌擊在前胸。
石軒中這刻有玄門罡氣護體,除非被鬼母於叔初之類的高手擊中,才會受傷。是以他僅僅退了兩步,就站定腳步。
宗小蘋這一掌用上九成真力,想不到當真擊在石軒中胸口,不禁為之一怔,定睛看時,對方好像並未受傷,她突然間生出爭強鬥勝之心,運起玄冰掌力,冷冷喝道:“有種的再硬挨這一掌看看。”
一掌印去,石軒中登時感到一陣奇寒之氣襲到心頭,這一回他可不肯以身相試,倏然一掌推去,暗中發出玄門罡氣。
宗小蘋雖是用足十成功夫,但如何抵擋得住石軒中的先天真氣奇功,口中哼了一聲,突然震退五六步之多,但覺手臂痠麻,幾乎抬不起來。
石軒中對她發生莫大興趣,定睛向她望了一會,忖道:“此女口音雖是與宗小蘋一樣,但相貌變得太厲害啦!就算那毒叟朱向冷有變形之術,可是斷五連面部輪廓也改變了之理!”
宗小蘋冷聲道:“石軒中,你可敢把那白玉杵還我,我們在兵器上分個高下?”
石軒中微微一笑,隨手把白玉杵拋了過去,要知他外號劍神,一生盛名全在劍上,是以對方若然要徒手相搏,還有點道理。但她居然要較量兵器,簡直是自投羅網。
他在心中迅速地忖道:“奇怪,她的像貌長得好像一個人,秀美之中隱隱有一種純潔可愛的味道……啊,對了,就是菩提庵的清音大師!不論是五官輪廓,都十分相似。”
宗小蘋見他只微微一笑,把白玉杵拋給自己之後,就不做聲,心想也許他根本看不起自己,認為沒有交手之必要。此念一生,登時大為光火,美眸轉處,忖思歹毒的制敵之法!
石軒中緩步迫近她身前,朗聲道:“姑娘如要試一試石某劍法,石某不敢自珍……”話聲中猿臂一探,掣出背上青冥劍。
他手法之迅快美妙,果然不愧是天下震動的“劍神”。
宗小蘋舉起手中白玉杵,斜斜指往石軒中左胸的“銀泉穴”
上,凝神待敵。
但聽石軒中道:“石某先試姑娘三招,請!”
宗小蘋嬌喝一聲“好”,一杵斜點出去,左手纖掌倏然也疾拍出去,一股冷風,暗襲對方下盤。
石軒中青冥劍虛虛一劃,劍氣湧出,佈下一道無形劍牆。宗小蘋疾如電掣地飈翻風轉,已繞到對方身後,杵發如風,直取石軒中後背上的“將臺穴”。
石軒中陡然間如有所感,凝身不動。宗小蘋手中白玉杵去得迅速,左手也沒閒著,一招“玄天冰結”,疾拍石軒中頭頂虛空之處。這一招乃是玄冰掌極具威勢的一招,若然石軒中縱起的話,就得捱上這一掌。
石軒中渾如不覺,直到對方白玉杵已當真點到背後的“將臺穴”上,倏然清嘯一聲,身形破空飛起。
遠處望去,但見一道青光裹住一條人影,破空而起,宛如古仙人御劍飛行那等威勢。
宗小蘋相隔得近,反而瞧不出來,但覺一杵一掌,擊在石軒中身上,彷彿擊在一個極為堅韌的物體之上,不管用上多少真力,都有如泥牛入海,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
石軒中馭劍飛上半空,他的輕功凌蓋今古,這一縱足足飛起五丈以上,但覺身劍合一,已分不出是人是劍。在空中放目一瞥,恆春谷完全展布左眼底,登時看出此谷四面均被高聳入雲的峭壁壓合,只有南方那一面開了一個大缺口,宛如窗戶。這時他感到自身已與空廬宇宙渾然同化,似是轉念之間,就可以馭劍從那南邊缺口中飛出。
毒叟朱向冷仰頭觀看,但見石軒中懷中斜抱青冥劍,蹈虛踏氣停在半空,這等景象不要說平生未見,簡直連聽也未曾聽過,不禁放聲大叫道:“石軒中你真不愧是劍神,朱向冷心服口服,死而無憾!”
話聲甫歇,濛濛青光自天空急瀉而下,砉然一響,光斂人現,石軒中面帶瀟灑笑容,穩穩站在宗小蘋身前數尺之處。
宗小蘋眨一眨眼睛,道:“石軒中你這一手完全是人力所為,沒有玄門法術在其中麼?”
石軒中道:“當然完全是人力,以我想來,人體的物質和天地宇宙並無二致,但由於‘人’具有心智,所以把自己和宇宙區分為二。試看每個人死後,還不是化入於宇宙之中。因此只須在危難及體之際,能夠與宇宙同化,則雖歷盡萬劫而能不損……這些活太玄了,達到這種地步,自然要多方配合。譬如這青冥劍,有一種特別的力量,可以假借……”
宗小蘋一點也聽不懂,突然想起毒叟朱向冷怎的無聲無息,回頭一瞥,不由得心靈大震。
但見毒叟朱向冷盤坐在草地上的上半截身軀,宛如喝醉了似地搖晃不已。那對眼皮已垂下一半,嘴唇微微發黑。這些跡象都是表示他體內劇毒已發之象。
她轉回頭,雙目一閉,擠出兩滴淚珠。石軒中看得十分詫異,也向毒叟朱向冷望去,登時發現他那奇怪可怕的形狀。
宗小蘋雙目一睜,殺意盈眸,轉身嫋娜地走去。到了毒叟朱向冷身前,但見他眼睛一睜,露出催促她動手的意思。當下舉起白玉杵,認準他胸前“璇璣穴”,疾地截去。
風力微拂中,手腕一震,那支白玉杵已被別人奪去。
奪她手中白玉杵的人,不問而知是劍神石軒中。
他突然問道:“你到底存著什麼心思?我已看出他毫無反抗之力,自是因被我昏去之前擊中一掌所致!”
宗小蘋本可把內情告訴他,唯恐拖延時間,朱向冷多受痛苦。
是以來不及多說,突然一掌向石軒中擊去,底下卻飛起一腳,直踢毒叟朱向冷脅下要害。這一腳如果踢中,朱向冷當場就死!
石軒中身為當今第一高手,哪有看不出她的心意。當下迅如閃電般使個擒拿手法,五指奇快地勾住宗小蘋手腕,輕輕一甩,把她摔回丈許以外。
宗小蘋一看當真沒有辦法,只好暫抑心中焦急,道:“他現時身受無窮痛苦,我答應過這時殺死他,以免他多受活罪。”
石軒中道:“胡說,剛才你還阻止我向他動手,怎會現在又完全變了?”
宗小蘋啼笑皆非,反駁道:“那麼你剛才要殺他,現在又保護他,作何解說?”
石軒中被她問得怔了一怔,宗小蘋又道:“目下谷主身受之痛苦,無法表達。除非我立刻把他殺死,不然的話,他還得熬受幾個時辰,才能解脫。”
石軒中半信半疑地哼一聲,回眸向那毒叟朱向冷望去,只見他雙目半閉,眼中神光已散,嘴唇發黑,端坐在草地之上,動也不動。
單憑這些形狀實在難以瞧出朱向冷的真實情況,石軒中唯恐上了這個少女的當,所以不得不審慎一點。
這也是毒叟朱向冷生平作惡多端,是以連他安排好的事情,也會發生變化。教他在臨死之前飽受痛苦、煎熬、磨折。
石軒中道:“你的話雖有道理,但我卻瞧不出他此刻感到痛苦,反而極似在運功調息,延續性命!”
宗小蘋道:“我若把事情經過始末說出來,你一定能夠相信,但所費時間太多,所以想等事後才告訴你。請相信我吧,試想你昏迷之後,為何沒有送去性命?難道我們不會用青冥劍殺死你麼?”
石軒中矍然道:“不錯,這麼一說,石某深信姑娘曾經加以袒護……不過,這位朱谷主卻不能輕易殺死,他的生死可關係到武林中許多高手的安危!我必須從他這裡得到一些雪蓮,以便配製解藥!”
宗小蘋道:“目下有什麼法子?他不但全身癱瘓,而且喑啞失音,如今正熬受無盡痛苦。”
石軒中堅決道:“不行,許多武林高手的性命捏在他手中,他決不能死!”
宗小蘋嘆口氣,遙望朱向冷,道:“谷主啊,我們都想不到石軒中會從中阻撓,真正對不起。”
石軒中掏出師門保心丹,道:“我這些丹藥雖然不是什麼珍奇之物,但可以延續心脈,也許對他有點幫助!”
宗小蘋搖頭道:“他已服過一種劇毒之藥,把全身精力都發揮出來,唉,說了你也不懂……不過我現在忽然想到一個主意。”
石軒中收回丹藥,迫切地注視著這個面目宛肖清音大師的少女。
她望一望石軒中,道:“我可以過去設法麼?”
石軒中道:“你不會突然向他下手吧?”
宗小蘋道:“假如真沒有辦法,那時才向他下手,這樣可使得麼?”
石軒中雖是無法確定她是真是假,但目下似乎沒有別的法子,只好一側身,讓開道路。
宗小蘋姍姍走過去,走到朱向冷身邊,蹲了下來,伸手探入朱向冷囊中。
她摸了一陣,取出一個小瓶,細看一眼,認得正是朱向冷所服的兩瓶毒藥之一。
當下拔開瓶塞,喚石軒中過來幫忙,把朱向冷身體仰推地上。
她迅速地捏開朱向冷嘴巴,把瓶中之藥倒入口中。
石軒中隨即把朱向冷扶回原狀,口中間道:“這是什麼藥?”
“一種極毒的毒藥,他剛才已服下一瓶,眼看他本來奄奄一息,突然間精神大振。不過等到體內精力消竭之後,那時可就痛苦難當了!”
石軒中似信不信地嗯了一聲,又問道:“你到底是誰?”
宗小蘋這時忍不住笑一下,道:“我就是宗小蘋呀,若果我不是宗小蘋,剛才谷主殘餘之力,用你的青冥劍比著你的心窩,正要刺下之時,我也不會救了你的性命啦!”
石軒中道:“你為什麼完全變了樣子?”
她道:“我只是恢復原來相貌而已!不過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現在的樣子到底像什麼?你告訴我,現在的樣子好些?抑是以前那樣好些?”
石軒中本來不慣於評頭品足這等輕薄行為。可是那宗小蘋露出渴欲知道的表情,他只好勉為其難,答道:“當然是現在的樣子好!以前的相貌也不錯,但已經有過幾個人如瓊瑤公主她們,所以你長得和她們一樣,雖然美麗,卻沒有什麼意思!”
宗小蘋開心地笑出聲,突然感到那朱向冷有了反應,低頭一瞧,只見朱向冷嘴唇上的黑色漸漸消退。
石軒中也瞧見了,道:“你看,他不是漸漸復元了麼?”
片刻間朱向冷雙目睜開,長長透了一口大氣。宗小蘋連忙道:“谷主,不是我不遵從你的命令,實在是強不過石軒中,他不准我動手!”
朱向冷額上突然流下熱汗,顯然直到現在,他剛才因痛苦而出的熱汗才流得出來。他望望宗小蘋,又望石軒中一眼,緩緩點頭。
石軒中連忙道:“谷主,請你顧念武林中人成名不易,慨贈以雪蓮,功德無量。”
毒叟朱向冷眼睛眨了幾下,似乎尋思石軒中的話。
過了一會,他突然點點頭。
宗小蘋失聲道:“谷主,你雖已恢復神智,但仍然不能說話麼?”
朱向冷又點點頭,石軒中道:“糟糕,谷主的手足不能移動麼?”
毒叟朱向冷搖搖頭,宗小蘋立刻接口道:“既然這樣,我們只好猜你的意思了!谷主把雪蓮放在什麼地方?是不是囊中攜帶有?”
朱向冷搖搖頭。
石軒中道:“那麼是放在一個秘密的地方了?”
朱向冷點點頭。
石軒中又道:“那個地方是一座屋子之內?”
朱向冷點點頭。
宗小蘋道:“是不是在恆春洞中?”
朱向冷搖搖頭。
宗小蘋抬頭望望石軒中,道:“看來只好就我所知的屋子一間一間說出來,如果說中了,谷主點點頭,那就成功啦!不過此谷之中,有些屋子不易找到呢!”
石軒中道:“別慌,總得試上一試!”
宗小蘋便按照此法,把谷中石屋一間一間說出來,直到她說完了,朱向冷仍然搖頭。
石軒中狐疑難釋,連忙插嘴問道:“谷主不知聽清楚了沒有?石某再請問一次,那雪蓮可是收藏在屋子之內?”
朱向冷毫不遲疑地點頭。
宗小蘋對於取藥救人之事,並不十分關切,因此突然想起另外一事,忙道:“現在得先弄明白一事,那就是谷主你是不是願意等一會藥力過後,我立刻下手把你殺死?”
毒叟朱向冷連連點頭。
石軒中這時再也不能懷疑,慨然道:“如果沒有別的法子,那麼我們只好遵命,只不知是否尚有別的辦法?”
毒叟朱向冷搖搖頭。
石軒中立即又提起雪蓮之事,他道:“那雪蓮到底放在什麼地方?谷主有法子表示沒有?”
毒叟朱向冷沉思一下,緩緩把頭向右轉,但只轉到肩頭,就停住了。跟著便已緩緩向左轉,也是未到肩頭處便停止。
他這樣轉法,把石軒中和宗小蘋這兩個聰明人都搞糊塗了。
石軒中道:“谷主這樣轉法,必有深意,也許是一種象徵。”
宗小蘋大聲道:“我知道了!”
石軒中道:“快點說出來!”
她道:“谷主一定是說把雪蓮藏在一處必須轉動開啟的地方。”
只見朱向冷連連搖頭。
宗小蘋頹然道:“我真笨,目前我們連地點也不曉得,怎說得到取藥之法?”
石軒中靈機一動,道:“我們從頭來過,請問谷主,那雪蓮可是收藏在恆春谷之內?”
朱向冷連連搖頭。
石軒中道:“怪不得猜了半天也沒猜中,敢情不在此地!那麼這雪蓮是藏在恆春谷外附近之處了?”
朱向冷先搖搖頭,忽又點頭。
石軒中詫道:“究竟是在附近呢?還是不在附近?”
只見朱向冷俯首不動,石軒中心頭一震,緩緩伸手托住他下巴,抬將起來,只見毒叟朱向冷雙目已閉,觸手處一片冰涼,分明已經氣絕斃命。
宗小蘋緩緩舉起雙手,掩住面龐。
石軒中起身頓腳嘆一聲,在草地上走來走去。
過了一陣,他過去輕輕拍一下宗小蘋的肩頭,道:“谷主既然已逝,我們趁早把他埋起來!我想此谷之中恨他的人不少,埋葬之處要秘密一點!”
宗小蘋悽然道:“他太可憐了,直到瀕死之時,還被我們折磨了許久。”
石軒中道:“谷主總算在最後迴心向善,這一點值得感到安慰,來吧,我們快動手把他埋起來!”
他們穿入樹叢之內,找到一處十分秘僻的地方,挖個大坑,把毒叟朱向冷埋好。
葬完之後,望望天色,已經是近黃昏時分。
石軒中念念不忘那雪蓮之事,宗小蘋卻催他趕快離開,趁著尚有天光,可以認路。不然的話,就得等到明日早晨才可以設法離開。
當下由宗小蘋在前面走,石軒中在後面跟隨,兩個人轉來轉去,處處都是同樣的小徑和花樹。
宗小蘋在前面突然嘆氣道:“我們可能已經迷路啦!”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我們也許還有別的法子可想”要知他為人謙沖,所以沒有說出肯定的話。
宗小蘋在暮色中忽地停步,等石軒中走到她身邊,才道:
“你不曉得本谷的利害,我們目下一直在本谷中樞禁地外面打轉,所以還不覺得。若果是在禁地之內,那時只要相距三尺以上,彼此就瞧不見啦,甚至連大叫之聲也無法聽聞。”
石軒中微微一凜,道:“有這麼厲害的陣法?那當真不是武功所能克服。”
“誰說不是,此所以剛才谷主有恃無恐,敢於現身和你相見,若果他不是過於相信那白玉杵盒中的鳳腦香的威力,你就算武功絕強,也難逃出他的羅網。”
她定一定神,又向前面走去。石軒中默然跟著,轉出一條小徑,陡然間兩人一齊停步。
只見前面不遠處有兩具屍首,再過去一點有間石屋,宗小蘋驚呼一聲,急縱過去。
這種情形之下,一望而知那座石屋乃是宗小蘋所居之屋,而外面路邊僵臥著的兩具屍首,正是小蓮和那鐵嬤。
宗小蘋低頭一看,不覺怔住。
石軒中在一邊看清楚那個小蓮僕俯地上,屍身上並無變化。
但那鐵嬤的雙手腳及頸脖等地方,卻已變得甚是光滑,一如妙齡女子的皮膚一般。
宗小蘋用腳尖一勾,把鐵嬤屍身翻轉過來,只見這個雞皮鶴髮的老嫗,滿面皺紋俱已消失,看起來只有三十餘歲。
石軒中道:“若不是毒叟朱向冷親口說過,我真不敢相信這個年輕的女人就是剛才的老嫗!”
宗小蘋忽然想到朱向冷曾經說及自己尚有可能變得又老又醜之事,不由得打個寒噤,呆在當地,動也不動。
石軒中等了一會,道:“那座屋子是宗姑娘你以前所住的一間吧?目下不會弄錯吧?”
宗小蘋打個冷戰,喃喃道:“啊,多可怕!假如真的那樣,我情願立刻死掉!”
石軒中不知道她說的什麼,問道:“宗姑娘,什麼事那等可怕?”
宗小蘋道:“沒有什麼,也許我是白白擔心!”
石軒中瀟灑地笑一下,道:“憂思最易令人蒼老,你年紀輕輕,不可思慮過多!現在我們趕緊挖個坑,把這些屍體埋葬起來。”
宗小蘋道:“那麼我先把屋中銅嬤的屍首搬出來,並且收拾一點衣物。”
她縱入屋去,石軒中四下一瞧,覺得石屋左側一處地方甚為適合,便過去動手挖坑。
他運起玄門罡氣,比別人用鐵鏟還要方便迅快。正在動手之際,忽然聽到宗小蘋哎地大叫一聲,不禁吃了一驚。
他側耳一聽,屋內再無別的聲音。當下忖道:“她的叫聲中含有驚訝意味,莫非此谷之內,已有敵人潛伏,剛才暗中對她加以傷害?但假如真有敵人的話,此人武功當真深不可測,連我的耳目也無能查出半點聲息!”
想到這裡,潛蹤匿聲地縱到門口,倏然闖了入去。只見屋內一個白衣少女手持燭火,呆呆站著不動,乍看就像一具白色塑像。
石軒中劍眉輕皺,道:“你為何驚叫出聲呢?”
那持燭白衣少女正是宗小蘋,她的目光註定在地上那具屍體之上,緩緩道:“你瞧清楚她沒有?”
石軒中望了一眼,只見那老嫗銅嬤,此刻已變回一個年約三十左右的少婦,眉目姣好,想來生前甚為豔麗動人。他看了一會,沒有看出什麼異狀,當下道:“我看清楚啦,怎麼樣?”
宗小蘋如夢如幻地道:“你瞧瞧她長得多美啊,無論是鼻子、嘴唇、眼睛和麵部輪廓,都配合得那麼均勻美麗。”
石軒中道:“就是她的美麗使你驚呼的麼?”
宗小蘋道:“是的,我忽然想到這麼美的一個人,活著之時竟然又老又醜,該是多麼痛苦可怖之事?是以情不自禁地叫出聲音。”
石軒中緩緩道:“你的幻想太多了,快收拾一下,我先把屍體帶出去,免得你又胡思亂想。”
他回到外面,繼續工作。直到他獨個兒把三具屍體都埋好還不見宗小蘋出來!
石軒中微感不安,振吭叫了一聲,屋內靜悄悄的,沒人回答。
石軒中縱到門邊,望入屋內,只見屋內燭火照亮,那宗小蘋面對著銅鏡,雙目發怔。
他見到她無恙,便放下心事,跨入屋內,道:“你又在想什麼?”
她宛如在夢中被人驚醒,身軀一震,回頭向他望了一眼,又轉回去向鏡中倩影注視。
石軒中道:“你到底在想什麼?”
宗小蘋幽幽嘆了一聲,道:“我想求你幫我辦一件事。”
石軒中道:“什麼事?如果我辦得到的話,當然可以答應!”
宗小蘋道:“在你那是輕而易舉,那就是請你把我埋葬起來!”
石軒中怔一下,道:“你可曉得自己在說些什麼話?”
她道:“我說請你幫一個忙,把我埋葬!”
石軒中道:“你知道自己要死麼?”
宗小蘋道:“想死還不容易,我可以點自己的死穴,馬上就可以倒斃!”
石軒中道:“但無緣無故的忽然想死,而且是自殺,未免太不合人情了!”
宗小蘋淡淡一笑,指住鏡子道:“我剛剛才看到自己的真面目,竟是長得這麼美麗。”
石軒中只好道:“不錯,的確十分美麗,但這和死有什麼關連呢?”
宗小蘋道:“谷主使我恢復原貌的藥,據他臨死之時說,尚未十分成功,沒有把握一定能完全解去變形液之毒。他說我可能會變成又老又醜,就像那銅嬤、鐵嬤一樣,除非我得到那千載蓮實。”
石軒中朗朗笑道:“你別想得太多,他也不過說是可能而已,而日他也許是嚇嚇你。”
宗小蘋道:“他快死之時,才急忙告訴我,在那時候他應該不會騙我。因此,我想與其日日夜夜害怕忽然變得又老又醜,倒不如趁這刻早點自殺!本來一個人如果死了,埋不埋起來已沒有什麼相干,所以我才請你幫忙!”
石軒中皺皺眉頭,道:“你既然說人死之後埋葬與否都不相干,為何又請我幫忙埋你?”
宗小蘋凝視住鏡中的玉容,緩緩道:“我想自己這副容貌,永遠留在人間,所以非請你幫忙不可;我沒有一個朋友,就算有,人家也不肯花許多功夫來為我做這些事啊!”
石軒中仍然迷惑不解,道:“你死了之後,就可以把容貌永遠留下來麼?”
宗小蘋道:“我有個法子,那就是我自殺了之後,請你把我放在巨大的冰塊之內,只要那冰塊不溶解,我永遠都不會變化!”
石軒中覺得她這個想法怪誕得不合情理,不過他又深知像宗小蘋自小未曾度過正常生活的人,當真會做這等傻事。
故此他不敢隨便取笑她,道:“這個法子想得很絕,不過到哪兒找這麼一塊巨大的冰塊?而且人在冰中,到底隔了一層,能不能瞧得清楚,很成問題,我看你還是換個辦法,譬如出山之後,找個天下最好的畫師,把你的容貌描繪下來,豈不是比你的辦法更好?”
宗小蘋想了一想,大喜道:“我一向沒有想到請人作畫!不過若是我出山之前,體內餘毒已經發作,那我就不得不自殺,也不得不麻煩你把我放在巨冰之內啦!我聽谷主說過,他曾經在那邊一座高峰之上,特別造了七八塊巨大的冰塊,當中留有洞隙,可以由上面進去,到時只要把我放在冰塊之內,再由你運起玄功,將一些積雪溶化成水,注入洞中,轉眼間就可以封閉住。日後的人如果到達那座高峰上,見到冰中之人,就算想取出來,也無法攻破堅厚的冰層!我或者能夠在冰塊中保存千萬年之久,教許許多多的後人驚訝嗟嘆!”
她的眼中露出飄渺邃遠的神情,生似已經處身在堅不可破的冰塊中,眼看著偶爾攀登雪峰的人,驚疑地嗟嘆猜測。
石軒中道:“到時再說吧,現在我們先設法離開此谷為是!”
他劍眉一皺,又道:“可惜朱向冷死得太快,無法問出雪蓮所藏之處!”
宗小蘋道:“他後來用頭示意,向左一轉,又向右一轉,不知是什麼意思。只要猜得出來,就可以找到藥物。”
石軒中聽了,便自個兒學著那毒叟朱向冷的姿勢,向左及向右轉頭。
宗小蘋搖頭道:“不對,你轉的角度太大啦,他哪裡能轉得這麼後?”
石軒中道:“不錯,他只能轉到與肩膊齊平之處,會不會想轉後一些而沒有法子?所以轉完左邊之後,又向右邊轉去試試?”
宗小蘋闔起雙目,露出冥思苦索之態,石軒中自個兒把頭轉來轉去,終想不出一點道理!
宗小蘋想了一陣,突然叫道:
“我太笨了,這一點也想不出來!試想谷主既然表示過雪蓮不在恆春谷中,那麼一定是在冰宮無疑!剛才我細細一想谷主坐著的方向,那冰宮正是在他身後!”
石軒中矍然道:“這話有理,他把藥物放在冰宮,最有可能!冰宮你去過麼?”
“沒有!”她搖頭說,“別的人雖然去過,但回到恆春谷來,卻都一字不提!本谷規矩是不得刺探有關此谷及冰宮之事!是以我一向都不敢問!老實說,我也感到羞於開口,因為谷主一直都不派我到冰宮去,好像我比她們不過似的!”
石軒中道:“如果我是你,也不肯開口詢問!不過多年以來,你對冰宮總該有一點點印象?”
宗小蘋道:“這個……我只知道冰宮在恆春谷的西北面,從此處出谷之後,要經過斷魂峽谷才能到達。不過谷主派去之人,總是繞道而行,因此要走上兩三天工夫;若是從斷魂峽谷前往,頂多大半日就可以到達!”
她歇了一下,又道:“聽說那座冰宮,連在三座冰峰夾峙之間,地勢高入雲表。冰峰之上終年罡風凜冽,呵氣成冰,這還不說,任何人如果不明其妙,胡亂走動,立刻就會被罡風颳下萬仞冰峰之下!”
石軒中道:“峰上罡風既是這等厲害,只不知那冰宮如何能夠存在?”
宗小蘋道:“這是谷主平生一大傑作,他說在那三峰之間,罡風被三座峰尖一擋,變成激轉的渦流,離那冰宮所建的地面約有兩丈沒有絲毫風力。因此那冰宮最高處也不過兩丈左右,如果有人縱上宮頂,立刻就像長了翅膀一般凌空飛走!”
石軒中道:“那麼只要記得不要上屋,也就是了!冰宮中住的什麼人?”
宗小蘋道:“就是瓊瑤公主呀,不過以前卻不是她掌管冰宮之事,大概是她的母親,後來也許死了,所以才輪到她執掌大權!”
石軒中道:“這就好辦了,她目下正在廬山,她主持的瑤臺大會,過幾天就要舉行,此刻絕對不會在宮中,我們此去不會碰到強敵,可以從容搜索雪蓮的下落!”
宗小蘋道:“不曉得冰宮之內有什麼人留守,聽說冰宮地方甚大,牆壁屋頂都是用不溶的堅冰製成,住的人很多,尤其是穿綠衣服的男人。她們說有些不戴面罩,有些則連頭帶臉都包得緊緊的。”
石軒中忖道:“是的,那些包住頭臉的人,必是目下各派已叛逆的高手,當時他們到冰宮來時,自然要隱蔽面目來歷,至於那些不要隱藏本來面目的綠衣人,就是瓊瑤公主真正手下!這些人都無足憂慮,怕只怕冰宮地方太大,萬一那雪蓮收藏得秘密萬分,只怕搜上一年半載也不容易找到。”
他面上浮起一抹愁色,宗小蘋道:“你要雪蓮幹什麼?為何這等著急?其實你一點也不用擔心,我有法子替你找到!”石軒中聽了這話,大為欣慰。
只聽宗小蘋接著道:“雪蓮乃是藥中珍品,能解千毒,雖是難得之物;但我卻熟諳採掘之道,快則三五天,遲得一個月之內,包管替他弄到手就是!”
石軒中道:“不行,我最遲明日就要得到,若果明天還得不到雪蓮,那就只好兼程趕回,設法阻止那些人赴會。”
她道:“一定要明天得到?時間似乎太過急迫,過兩日都不行?”
石軒中屈指一算,道:“不行,若果遲過明天,我就算兼程趕回,卻也只好在瑤臺上和大家見面,那時候可就無法勸這些人立即離開!”
宗小蘋道:“那麼只好到冰宮走一趟了!”
石軒中道:“照你的話中我得到一個印象,那就是冰宮只有兩處天險,一是斷魂峽谷,二是冰宮上面的罡風,我們只要小心這兩點,就可無慮!”
宗小蘋又照照鏡子,顯得顧影自憐的樣子,口中應道:“還有冰宮中的綠衣人為數甚多,聽說個個武藝高強,你縱然神勇蓋世,但好漢架不住人多!再說你最多也只能獨善其身,但我跟著你的話,卻不免有殺身之禍!”
石軒中道:“那麼你留在恆春谷好了,你把方向告訴我就行啦!不過說到綠衣人這一層,我卻深信此刻冰宮之中人數決不會多,其中大部分勢必跟著瓊瑤公主下山去了。”
宗小蘋對鏡想了一陣,道:“冰宮的方向在恆春谷以西,不過,假如我不跟你一道去的話,不大容易找到,我留在恆春谷也沒事,不如走一趟。等你取到雪蓮之後,可以一齊離開大雪山!”
石軒中道:“那就這樣決定,目下我先稍稍調息一陣,假如你也練功的話,等你一醒,就叫我動身!”
於是兩人分別盤膝而坐,宗小蘋忽然道:“等一等,我以前聽大家在講究,當今武林之中,內功心法要以崆峒派最是速成有效,不知是也不是?”
石軒中道:“對你我不須過謙,老實說,你聽到這話一點不假!”
宗小蘋道:“她們說你這種正宗內家功夫,最能駐顏長生,你可不可以傳授給我?”
石軒中微一忖思,道:“敝派內功心法,本來是不傳之秘,但你與常人不同,可以破例傳授,以你原有的底子,練起來可以事半功倍!不過有個條件你得答應,我才能把本門心法傳授給你!”
宗小蘋道:“你可是要我拜你做師父麼?那不行,我寧可不學!”
石軒中聽了不覺觸動好奇之心,道:“為什麼呢?”
宗小蘋道:“第一,我不要再弄個人來管我,如果拜你為師,豈不是等於自找麻煩?第二,你的名聲震動武林,人人見到你都得尊稱一聲大俠,但我卻可以叫你的名字,若然有機會和武林人談起你,我可以告訴人家說你是我的朋友,這樣豈不是很妙?”
石軒中微笑道:“宗姑娘的想法時時出人意料之外,令人感到十分有趣!不過你卻猜錯了一點,就是我並無要收姑娘為徒之意!只不過要姑娘親口答應我學得敝派心法之後,如若功力日進,以後踏入江湖,不得妄殺和不得行不義之事!姑娘以為如何?”
他提到不得妄殺和不得行不義之事這幾句時,從內心中發出一片凜然之色,教人不得不為之敬服。
宗小蘋道:“我當然答應這個條件,我馬上就起個誓,神明在上,宗小蘋學成崆峒派內家心法之後,決不妄殺和行不義之事,如有違背斯言,天誅地滅!”
石軒中感到她極具誠意,心中暗喜。要知石軒中早就發覺這宗小蘋氣質不類常人,同時又生活於邪惡之門,為人介乎善惡正邪之間。是以總覺得任她出外飄蕩,可能一生循規蹈矩,也可能忽然為惡,積孽無數。所以總想設法把她導入善途,如今藉此機會,果然得償心願,教他焉能不喜?
當下詳細把崆峒心法傳給宗小蘋,那宗小蘋一則天生聰明穎悟,一點就透;二則她已具內家功夫,雖是訣竅不同,但在修為之際卻大有幫助。
不久之後,宗小蘋已按照他的口訣調神運息,返本還虛。石軒中也運功調息,準備這一動身,就一直等到把雪蓮交給清音大師煉藥時才再次休息。
不知不覺已是三更時分,屋中燈燭已經熄滅。宗小蘋從定中醒來,舒展一下四肢,但覺比往日練完玄陰門內功還要舒適,不覺浮起微笑,下來走到石軒中面前,輕輕推他。
石軒中睜開眼睛,神采四射。他在黑暗之中看物如同白晝,忽見眼前一張又老又醜的臉龐,正瞧著他微笑!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虎軀震動一下。
只聽那老醜婦人道:“我可是把你駭了一跳?”
聲音十分嬌脆,分明是宗小蘋的聲音。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28:41
第五十六章 冰宮主人
石軒中這時猛可回味過來,想起這宗小蘋曾經說過體內餘毒未清,可能隨時都變為老醜婦人。眼前這人,無疑就是她變成!
他心中感到一陣深沉無比的難過,輕輕點頭,暫且承認是被她駭了一下。暗中卻忖思道:“她那等愛惜自己原來的面貌,若果知道已經變得又老又醜,必定立刻自殺而死!現在她還不曉得,我應不應該馬上告訴她?縱然此刻不告訴她,但遲早也會被她自家發覺,那樣是不是比較好些?”
耳中聽到宗小蘋道:“這裡沒有更鼓,只憑自己感覺,我已養成習慣,是以知道目下已是三更時分,我們可要起程了麼?”
石軒中一生不知碰上多少強敵!遇過多少災難,但從來未有過一次能像此刻那樣可怖難過,使他背上沁出大量冷汗!
他訥訥應道:“是的,我們該動身啦!”
宗小蘋輕鬆地拍了一下手掌,顯出十分天真的樣子,道:“你知道麼?我剛才以玄門正宗內家心法運功練氣,此時感到特別舒暢,好像比任何時候都要覺得舒服,玄門心法到底不同凡響!”
她若然不是變得又老又醜,這一下天真的動作,一定十分令人入迷;但是此刻她這等老醜模樣,卻令人感得不忍瞧看。
石軒中匆遽地移開眼光,失驚地忖道:“是了,她體內的餘毒,正是被我傳給她的玄門正宗心法逼發出來。目下她雖然免去若干危險。可是卻提早變成老醜婦人,若然她知道乃因她學的玄門正宗功夫所致,一定要把我恨死啦!”
宗小蘋感到有點不對,沉默下來,過了一陣,才道:“你怎樣啦?”
石軒中不暇再想,突然起身,道:“沒有什麼,我們現在就走吧!”
宗小蘋道:“從我這座屋子要走出谷去,我決不會迷路。不過出谷以後,我們怎生走法?要繞道而走抑是穿過斷魂峽谷?”
石軒中道:“時間無多,我們必須冒險穿過那斷魂峽谷!”
宗小蘋笑道:“你的話聲十分堅定,使人聽了不知不覺增加許多信心,那我們就決定走捷徑!若是不幸葬身在那狹谷崩雪之中,只好認命!”
說罷轉身當先出去,石軒中在後跟著,兩個人一前一後,在花樹狹徑走著,石軒中望著她的背影,但覺毫無變化,決想不到從前面看時竟然這麼老醜可怕。
他一邊走,一邊尋思此事,老是委決不下要不要及早告訴她。
本來事情很簡單,像這種不幸之事,越是設法讓她慢點知道,就等如叫她多快活一陣,斷無使她早點知道之理。
可是石軒中卻考慮到,因是此刻有求於她,則不免落個意圖利用她之嫌。他乃堂堂正正的一代大俠,焉能教人發生這等誤會?
是以不斷地思忖此事,一時難以委決得下。
走了大半個更次,總算走到恆春谷南面的缺口,外面一片皓白,寒風呼號,和這溫暖的恆春谷比較,簡直是兩個世界。
他們從缺口出了谷外,宗小蘋道:“我們沿著此谷右邊走去,不久就可以看見那斷魂峽谷!不過就算見到那可怕的峽谷,卻也看不出有什麼分別。”
石軒中口中漫應著,走到那邊時,宗小蘋指指前面,道:“我們從這裡下去,地勢越走越低,經過一處山口,就踏入斷魂峽谷地面了!”
石軒中放目一瞥,但見眼前一片雪白,無數峰嶺綿延展布,果真看不出一點不同之處!
兩人開始向下面奔去,他們在冰雪之上疾馳,施展出輕身功夫,倒也不覺有雪深難行之苦。
石軒中突然問道:“我記得你說過一件事,那就是你說你體內可能尚有餘毒未清,隨時會變成像銅、鐵二嬤那等老醜婦人。”
宗小蘋頭也不回,道:“是呀,難得你記在心上!”
石軒中皺皺眉頭,忖道:“這是什麼話,看來這個女孩子當真和常人不同。”
他道:“我想問問你,若然你變成那等模樣,你第一件事做什麼?”
宗小蘋笑道:“這話問得真有意思,我一直只是害怕,倒沒有想到該怎麼辦!現在讓我想一想才答覆你。”
她想了一會,道:“假如我變成老醜婦人,那我真是片刻也不願活啦!”
石軒中道:“你的意思是說你立即自殺而死?”
“是的,除此之外,還有更好的辦法麼?”
石軒中想了一下,道:“好像沒有了,除非有法子找到祛除毒素,恢復容顏的藥物!”
宗小蘋道:“那簡直是夢想,以我所知,除了千年蓮實之外,無藥可治!但你目下想得到雪蓮已經那麼困難,何況是雪蓮中的至寶千年蓮實?”
石軒中道:“話說回來,怕只怕你沒有耐性和毅力等待,世上既有此物,有心之人總可以弄到手。”
他說完了這話,忽然覺得不對,只因這等天材地寶何等珍貴難得,除非有這等大福緣之人才能得到;沒福之人,就算等候一輩子也求之不得,眼前一個極好的例子就是毒叟朱向冷。他在大雪山隱居了數十年,但始終無法把千年蓮實得到手。
宗小蘋道:“就算我有恆心,一直在此地守候千年蓮實,可是人壽幾何?若然等到我七八十歲之際,才得到千年蓮實,那時只怕蓮實雖是靈效,卻也無法挽回已逝的青春了!”
石軒中覺得大有道理,便不再說。可是心中更為了她的不幸而感到難過!
不久,已走入一處山口之內,眼前陡然感到陰暗,原來前面已是一條大約一丈寬的道路,兩邊夾峙的雪壁冰崖高聳入雲,幾乎不漏天光,是以特別陰暗。
石軒中正要開口,宗小蘋已和他並肩同行,她似乎早有防備,驀地伸手掩住石軒中嘴巴。她的手掌雪白柔軟,還帶著一點香味,若果她的面孔不是長得那麼老醜,這隻手掌大可使人魂銷。
她俯貼在石軒中耳邊道:“這裡已是斷魂峽谷,不能說話;否則空氣受震,立時冰壁雪崩!”
石軒中點點頭,表示知道,她才縮回手掌。突然前面傳來“轟轟”之聲,聲音由遠而近,生似雪崩之勢一路蔓延過來。
石軒中和宗小蘋都大為吃驚,停住腳步。但過去一陣,雪崩轟隆之聲已經停止。
石軒中輕輕道:“你連我說話都怕會影響雪崩,但剛才那陣聲音比我說話還要響亮得多。”
宗小蘋道:“我以前也有此疑,但後來卻發覺天地之理,有時難以解釋。譬如這座斷魂峽谷日日都有多處崩塌;但奇怪的是這條峽谷並不因而填沒堵死,僅僅是遷移了地方,你說怪也不怪?”
石軒中突然低喝一聲快走,伸手托住她的手臂,施展出獨步天下的上乘輕功,疾向前奔。
只見這兩人一躍五六丈,簡直如同馭氣飛行,轉眼之間,已奔出兩裡餘路。
宗小蘋但覺耳邊風聲呼呼,根本就腳不沾地,轉眼瞧時,已奔了老遠地方,心中不禁對這位名震一代的劍神大為欽佩。
這時已聽到身後傳來轟轟隆隆之聲,回頭一瞥,但見雪飛冰濺中,已崩塌了一大片。
石軒中已放開手,全神貫注地傾聽頭上動靜,一面向前奔去。
這時眼前道路陡然變得甚為寬闊,大約有三四丈之闊。不過兩旁仍是高聳入雲的冰崖雪壁。
兩人一路奔去,路徑甚是迂迴彎曲,因此雖是走了十餘里路,但如若直線計算,也不過三四里路而已。
自從他們脫卻那次大難之後,一直都沒有碰上雪崩之險。
宗小蘋奇怪起來,道:“怎的這狹谷之內再也聽不到雪崩之聲了?往時身在狹谷之內,不管頭上有沒有雪崩,耳中總是一片轟轟隆隆之聲,教人越聽越心寒,簡直不敢再向前走!”
石軒中道:“這種道理很難追究得出,或者是你的福氣大也說不定!假如我們安然穿出這斷魂峽谷,是不是就直達那冰宮了?”
宗小蘋道:“也差不多了,出了峽谷,再轉向北走,不遠處就有三座尖峰直入雲霄,這三座尖峰相距極近,遠看有時真看不出竟是三座高峰。那冰宮就在近頂處的三峰之間!”
兩人邊說邊走,不覺又走了十來里路,耳邊一片靜寂,一直都不再聽到雪崩之聲。
石軒中明知身處這等峽谷之中,聲音最能傳遠,若然峽谷某處崩塌,不論多遠,也能聽到。目下這等情形分明整條斷魂峽谷都不曾崩塌。
他笑一下,道:“如果老是這樣,這條峽谷可就得把斷魂兩字除掉啦!”
宗小蘋也縱聲一笑,但她很快就收斂住笑聲,凝眸向天,似有所思。
石軒中暗暗感到奇怪,便密切注意她的舉動。
只見她邊走邊想,突然舉手去摸自己的臉頰,石軒中心頭大震,暗忖這件事到底要揭開啦!
宗小蘋手指在鬆弛打折的麵皮上摸了一下,突然間有如觸雷般渾身一震,登時停步。
她的目光變得冰冷惡毒地望著石軒中,石軒中也停了步,這時不敢和她對望,把眼光移開。
宗小蘋沉默了好久,突然尖聲厲叫道:“石軒中你為何不告訴我?”
石軒中緩緩道:“你要我怎麼說呢?”
宗小蘋哼一聲,道:“好一個大仁大義的俠客,原來到了自己利害衝突的關頭,也不講究仁義啦!哼,你就怕我不帶你到冰宮去,所以瞞住我不說,是也不是?”
石軒中凜然抬目向她一瞥,只見她雙目之中,射出狂亂的光芒,不覺為之一怔,暗忖她此刻神智已不清楚,只怕難以和她說理!
她舉起手掌,向石軒中面上摑去。石軒中一身武功,天下第一,哪會讓她摑著,微微一退,她的手指剛好在他眼前拂過。
她尖叫一聲,取出白玉杵,沒頭沒腦地石軒中亂打過去。
石軒中見她杵上真力充沛,只是招數已亂,心中大為悲惻憐憫,深感難以自處,只好連連閃避。
宗小蘋亂打了一陣,都打不著石軒中。陡然間神智一清,想起對方武功何等高強,自己如何打得中他?這時她但感世上的一切,都好像與她作對,簡直要把她軋壓成碎片似的……這個念頭使她胸中不住膨脹,幾乎就要爆裂!
她瘋狂地大叫一聲,突然轉身奔去。
石軒中大叫道:“小蘋,小蘋,你別走,我會替你找到千年蓮實。”。
這幾句話一直在峽谷中迴響,但宗小蘋頭也不回,轉眼已奔出老遠,轉個彎後就消失了身影。
石軒中呆在當地,腦中一片空蕩蕩,什麼事也想不起來。只有宗小蘋那瘋狂絕望的一聲尖叫,猶自在他耳邊縈迴。
過了許久,石軒中才移動一下身體,長嘆一聲,忖道:“我親眼見到這等悲劇,卻愛莫能助,看來武功雖然練得不錯,但世事還有許許多多不是武功所能解決!這真是教人灰心洩氣!”
他側耳聽了一下,已聽不到任何聲息。那宗小蘋乃是向冰宮那邊奔去,此刻大概出了峽谷之後,步聲就不再傳到耳中。
石軒中振起精神,放步奔去,心想且出谷外瞧一瞧形勢再說;如果看來還有希望找回她,則好歹總得把她說服,要她安靜地忍耐一些日子,等自己把急事辦完之後,才回到大雪山來幫她找尋千年蓮實。這麼一想,可就頗為後悔剛才沒有出手把她點住穴道,以致吃她跑得不知去向。他出得谷口一望,登時對找尋宗小蘋之事感到絕望。
原來在谷口以外,峰嶺紛陳,處處冰封雪積,別說要找一個人,就是一支大軍埋伏在這無數冰峰雪嶺之中,也難以找到。
他一直奔上最近的一座嶺頭,放目一瞥,但見正對著他那一面,果然有三座冰峰極為緊貼地刺入天空。
他再環顧四周一眼,斷定實在無法找回那宗小蘋之後,輕嘆一聲,便放步直向三座冰峰奔去。
曙色已開,氣溫似乎更低。石軒中雖不怕寒冷,卻感到一種自古不消的寂寞。似乎在這冰雪封蓋的寒冷世界之中,只有他一個人在活動!
這時,耳際已聽到遙遠的雪崩之聲,不似在斷魂峽谷內那等毫無一點聲息。
他對於雪崩倒不大畏懼,除非是困在斷魂峽谷那等形勢狹窄的地方,無處可避,若在這空曠之地,他以超世輕功,及超人的銳敏聽覺,多半來得及趨避。
不久他已到達那三座冰峰的腳下,仰頭望去,但見山勢陡削,而且沒有一處不被雪覆蓋,因此一望而知危險萬分。
他略略調運真氣,便騰身向冰峰上縱去,但見他比飛鳥還快,身形貼著山上冰雪表層,像一支破空飛起的勁箭一樣向上騰昇。
上升了三十餘丈之後,漸覺罡風勁冽,風中挾著許多雪屑冰粒,打在身上,幾乎就像暗器一樣強勁有力。
石軒中暗運罡氣護體,心想,自己所採取的上山途徑不但陡削難走,而且有罡風勁刮,武功稍差一點,恐怕先就受不了這罡風中的冰屑雪粒!因此可以斷定此路從來不會有人走過。若是如此,則那冰宮之人雖然守衛森嚴,卻可能忽略了這一面天險之地。
他只想在不驚動冰宮中人的情形之下,潛入冰宮之內,找到雪蓮。因此極力要避免被冰宮中的人發覺。
峰上罡風越來越是勁凜難當,石軒中這時也不敢縱躍,生怕雙足落地時,登時被罡風捲落千仞高峰之下,那樣縱然他武功絕高,卻也難免不被摔死!
要知石軒中雖是有過兩次從萬丈懸崖跌下而不死的幸運經驗,但那並不是說石軒中不怕從高處跌下;而是那兩次運氣奇佳,都是從懸崖跌下不及一半時,就碰上崖邊伸出來的樹木藤盤阻住。
那時候因下墜的空間不多,他尚能提氣輕身,最要緊的是加速度不大,若果一直掉下去,他的身軀接觸到地面時,由於加速之故,將增加千萬斤的力量,那時他縱然神智未昏,想提氣減緩速度,也辦不到。
他一步一步向上走,腳底觸到地面時,宛如釘牢在其上。
又走了十多丈,眼看離峰頂只有二十多丈,心想冰宮應該快要到達。登時精神一振,加快腳步向上面走去。
果然再走了五丈之高,陡然見到尖峰之後,一片皓白中,似乎有些屋宇。
當下繞過去,越過幾處冰雪堆積成的小丘,便見到一道白色的圍牆,高達兩丈五尺以上。
他走到這裡,身上壓力為之一輕,敢情已經沒有捲入欲飛的罡風。
石軒中望一望圍牆,心想,以這堵牆的高度,大凡能上得此峰之人,莫不能夠輕易躍過;可是危險就在此處,只要一躍到牆頭那等高度之時,就得被激盪迴旋在上面的強勁罡風捲走。
當然這也不過是傳聞之言,他也不一定深信,當下從地上抓了一把堅雪,揚手向空中擊去。
那枚雪球吃他以內家真力發出,速度不快,但堅定平穩地向空中升去。
但見那雪球一飛到兩丈餘高之際,登時就聽到一下尖銳的呼嘯之聲,似是上空本來佈滿一層互相排蕩傾軋的氣流,這一層強烈勁猛的氣流已經自然平衡著,被這枚雪球刺入氣流之中,頓時引起混亂,是以發出刺耳的呼嘯聲。
那枚雪球因具有極強的內家真力,只搖撼一下,續向上升,但速度已減慢了極多。
轉眼之間,呼嘯之聲大作,但見那枚雪球只上升了三尺左右,“波”的一聲震散為無數碎片,剎時已無影無蹤。
石軒中看了頗覺心驚,要知他已在雪球之上貫足了內家真力,就算被人用劍猛劈,也不一定能夠劈得碎,因此可知上面那一層氣流何等強勁。
但他又頗覺寬慰,原來憑他的眼力,已看出那枚雪球飛行到較牆頭還要高出半尺之時,才被風力震碎。因此他相信自己也可以過得這道圍牆。
這時因上空勁風叫嘯之聲仍然繼續不歇,他等了一陣,直到沒有聲息之後,這才貼著圍牆,緩緩上升。
升到兩丈左右,耳中已聽到一陣隱隱異聲,生似在無邊無際的蒼空中,有一種極為龐大的物體飛瀉壓下。
這等聲音一聽就教人泛起無能抗拒之感,石軒中雖是武功高強,卻也難與宇宙相抗。
他不由得停住上升之勢,可是那種令人心寒的隱隱異聲仍然傳入耳中。
他等了一陣,暗自咬咬牙,繼續向上面遊升,動作遲緩而平穩。
那陣異聲越來越近,身軀四周感受到的壓力也越發增強。
這刻縱然是堅毅膽大如石軒中,卻不禁自然地萌生退志。
他深深知道自己在人類之中,雖然可以稱得偉大,力量超人,但比起宇宙的力量,可就變得十分渺小,無法抗爭。此所以那種宇宙變動的異聲,使他深感無能抗拒,只能儘快躲避,就像原始時代的人類一般,遇上暴風狂雨,就連忙躲到洞穴中,這已變成一種求生的本能!
以石軒中的估計,那層不可抗拒的罡風氣層就在牆頭五寸左右,因此他本想到達牆頂之際,以極為快速靈巧的身法平貼著牆頭閃進去。
但此刻他離牆頂尚有三尺,便已感到壓力漸增,似乎再遊升上去的話,就得吃那無堅不摧的罡風捲上半空。
他定一定神,忖道:“我武功雖然不錯,但如與那罡風相抗,自然不能匹敵。目下要知那罡風氣層到底還有多高的話,只有一法。”
忖想之間,右手已在牆上運勁一抓,抓下一團堅冰,揚手向頭頂打出。
只見那枚堅硬冰球脫手飛起,剛剛到了和牆頂齊平的高度,“波”的一聲,脆響過處,那枚冰球已散為無數冰屑,轉瞬不知去向。
石軒中呆得一呆,心想牆頂目下已無空隙,如何過得去?
這時在那堵白色的高牆之後,本來有三條人影,方自巡逡欲去,驀地聽到那一聲脆響。登時又齊齊止步,轉眼望著牆上。
這三條人影竟是一女二男,男的都穿著綠色勁裝疾服,面目五官雖是端秀,但神情間有一點點呆滯之象。
那位女的長裙曳地,隱隱發出環佩之聲,面貌姣美,膚色如雪,看來大概只有三旬左右年紀;但頭上卻盡是欺霜賽雪的白髮,梳成宮妝高髻,使人感到這位白髮紅顏的美人,有點怪異之感。
這位白髮美婦定睛向牆上瞧了一陣,突然低沉地道:“即速叫大家準備一下!”
那兩個綠衣壯漢應了一聲,其中之一疾然躍走,只剩下一個肅立在她身後。
過了片刻,牆上突然發出一陣異聲,那位美婦側耳一聽,倏然玉手一揮,道:“快走!”
轉眼之間,兩人齊齊隱住身形,那白髮美婦動作之際,不但極是神速美妙,同時裙上的環佩也毫無聲息。
那堵白色的高牆,近頂處驀然出現一道裂痕,跟著響了一聲,冰雪紛濺,出現一個缺口,石軒中的面龐就在缺口之外,正向牆內張望。
原來石軒中為人機智絕倫,明知那罡風氣層不是人力所能抗拒,是以放棄從牆頂翻過來的心意。但此刻要他回到冰峰之下,再找路徑進入冰宮,他當然也不願意這樣做!
他想來想去,突然記起剛才自己隨手在牆上一抓,便抓下一團堅冰。他心中一動,定睛向牆上細瞧,果真瞧出這堵高牆在兩丈以上,就不是石頭砌築,而是堅冰所凝結的。
石軒中登時悟出其中奧妙,敢情當初築牆之時,只有兩丈之高。然後冰宮中人就用水潑在牆頂上,此地氣溫極低,那些潑在牆頭的水,轉瞬間就凝結成冰,如此一層一層增高,直到已及罡風氣層才停止,這一來如果有人想從牆頂翻過,勢非被那一層極強極猛的罡風氣流捲走不可。
他微覺歡喜,立運玄功,一掌向側邊的牆上擊去,冰牆上發出震耳的響聲,已裂開許多。石軒中瞧清楚此舉已可奏功,這才當真施展先天真氣奇功,掌上發出玄門罡氣,拍在牆上。
兩掌過處,牆上已裂開一個缺口,他伸頭一瞧,只見牆內是個小小的露天院子。再過去就是連綿不斷的白色屋宇。
他這刻仍然不肯大意,緩慢地從缺口中爬過去,直到身軀完全到了那邊,這才鬆手墜向地上。
院子只有兩丈方圓,一目瞭然,對面有扇白色的門戶,此時卻已緊閉。
石軒中過去拉推一下,那門紋風不動。他微微一笑,掣出青冥劍,輕易地插入門縫之內,把閂削斷,隨手一推,已推開白門。
眼光到處,只見門內竟是一座寬大的廳子,燈光明亮異常,屋頂似是透明,因外面較廳中黑暗,是以變成一面巨大的鏡子,抬頭就可看清廳中的一切。
廳中的傢俱都甚是華麗精美,所有的椅上都鋪著繡工精緻的墊子,地上也鋪著厚厚的地毯。
石軒中緩步進去,順手把門關上,免得外面的冷風直灌入廳來。
對面的牆下站著一個美婦,此時嫋娜地走過來,環佩叮噹地響著,甚是悅耳。
石軒中迅速地打量她一眼,只見她高髻如雪,觸目心驚。眉眼俏美,宛如瓊瑤公主,但整個輪廓來說,卻似乎比瓊瑤公主多了一種成熟的華貴的美。
他連忙收回青冥劍,抱拳為禮,道:“尚請主人恕我擅闖入宮之罪,區區是……”
那白髮美婦忽然開口打斷他的話,道:“且不管你是誰,先說本宮規矩,凡是由正門通名求見的,本宮均可接待。如果不由正門,哼,就算是自己人,也按律處置!”
石軒中緩緩道:“區區不知貴宮禁條,縱然犯規,也是無心!”
那美婦冷冷一笑,道:“這個自然,如果你知道本宮規矩,就不會從輕發落啦!”
石軒中點頭道:“這樣說來,倒有道理,只不知貴宮將對區區如何處罰?”
他問這一句,本意是如果所罰甚輕,則或可姑予敷衍,暫不破裂,以便探問雪蓮藏處!以石軒中想來,這位白髮美婦多半是瓊瑤公主手下得力之人。
那美婦低沉地道:“本宮規矩,外人因無心誤犯,只處死刑!”
石軒中忍不住莞爾一笑,道:“這還算從輕發落?那麼知道規矩的人呢?”
對方好似知道他定然有此一問,面上神情冷漠不變,道:“死罪好受,活罪難當!”
石軒中道:“原來這樣,區區目下雖然將被處以死刑,不過在動手之前,倒想請問一下你是誰?是否掌管此宮之人?”
這白髮美婦沉默了一陣,突然眼中射出森殺的光芒,緩緩道:“我二十餘年未曾和外人說過一句話,今日已經說得太多了!”
石軒中聞言大感驚奇,正在尋思,只見她忽然舉手掠鬢,姿態甚美,可是石軒中心中一動,轉眼向四周掃視,只見一個綠衣壯士疾地躍了出來。
要知石軒中當日與瓊瑤公主對敵之時,她也曾以舉手掠鬢的姿勢,招呼手下之人現身出手。是以他見了這美婦的動作,便突然記起此事,立即轉眼四望。
那綠衣壯士眉宇神情之間似乎有點呆滯,但身手卻矯健異常。
一躍出來,微風颯然一響,落在石軒中身前數尺之處。
白髮美婦冷冷道:“取他性命!”
那綠衣壯士應了一聲,倏地猱身急撲,雙掌齊飛,出手攻勢兇猛絕倫!
石軒中心頭冒火,暗念此宮之人所作所為無不冷酷暴戾,大乖人情。這些人留存在世上,對世界毫無益處。
此念如電光一閃,掠過心頭之際,同時也感到對方掌力絕強,招數毒辣。當下暗運真力,隨手一掌劈去。
他出手雖快,但招數卻甚是平凡。旁邊的白髮美婦雙眉一舒,露出放心的神情。
這一剎那間,那綠衣壯士掌勢突變,左手改猛擊之勢為勾撇,一下勾住石軒中手腕,向外門帶去。右掌也化為駢指刺戮之勢,直取石軒中腰腹間大穴。
任何人處在石軒中的境地,已是有死無生之局。但石軒中早已有備,事實上乃是故意吃他勾住手腕,以便瞧瞧對方是否存心取自己性命。
目下一看對方手法既重且辣,分明已下絕情,於是也不客氣,暗暗運足玄門罡氣,遍佈全身,同時手中突然增加內力,那隻手臂登時重如山嶽。
那綠衣壯士本來要把對方勾帶得身形微旋,哪知對方突然間如淵停嶽峙,奇重無比,自己左手借勢一勾之力,居然無法搖撼得對方移動分毫。心中方自一驚,右手駢指已點到對方腰腹之間。
但覺對方腳下不動,腰腹卻忽地縮退半尺,自己這一招也落了空。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正想趕緊撤退,石軒中左手疾出,輕輕印了他前胸一下。
那綠衣壯士四肢一軟,不由自主地退開四五步,然後噗地吐出一口鮮血,面色變得慘白驚人。
石軒中劍眉一剔,虎眼射出懾人威光,朗聲道:“你雖是兇毒成性,但我仍然留你全屍!”
那綠衣壯士身軀連連搖晃,看看已快要倒地,卻驀地站穩,雙目一睜,看看石軒中,又轉眼四瞧,眼中流露出驚異的神色。
石軒中大感迷惑,便也不再出聲。那綠衣壯士突然道:“咦!這是什麼地方?你們是誰?”
那白髮美婦倏然遙遙一掌向那綠衣人後心印去。石軒中疾發一掌,罡氣湧出,布在那綠衣壯士身後,擋住她陰毒的劈空掌力。
那綠衣壯士緩緩道:“啊,我胸中好難過,可是……我為何會在此地?”
石軒中朗朗道:“朋友,你不曉得這裡是什麼地方?再想一想看。”
綠衣壯士微一凝眸,突然道:“哎,我本來要上峨嵋山拜師學藝,怎的到了這裡?你們……”說到這裡,似是內傷發作,突然發不出聲音,跟著身軀一震,便倒在地上,動也不動!
石軒中迅速地望望那屍身,便抬目凝視住那白髮美婦,冷冷道:“你們給他服下迷亂心智的藥物是不是?他直到瀕死之際,迴光返照,才憶起舊事,但已經太遲了!”
那白髮美婦神色變得甚是嚴肅,道:“你猜得不錯。原來你就是天下間唯一可與鬼母匹敵的劍神石軒中,怪不得遙發一掌,就擋得住我的玄冰掌力!”
石軒中道:“你是誰?”他出言動問之時,口吻毫不客氣,皆因他對這白髮美婦已大為嫉惡。
那美婦微微一笑,道:“我也是鬼母的死對頭。”
石軒中心中冷笑一聲,忖道:“她這話分明想引起我敵愾同仇之心,但我石軒中焉肯和這等殘酷惡毒之人引為同道?”
只聽那美婦又道:“假如你早個一兩年到此地來,我會和你合力對付鬼母!”
石軒中為之一怔,道:“現在呢?”
那美婦道:“現在不必了,鬼母雖是武功蓋世,但也無法出得我的掌握,哈……哈……”她仰天厲聲大笑,笑聲雖是刺耳難聽,但樣子仍然甚為嫵媚。
石軒中冷笑一聲,道:“我石軒中決不會和你這樣的人同流合汙,這些話都不必說了……你且把來歷說一說,然後,石某要在武功上向你領教!”
她皺一皺眉頭,道:“你說同流合汙麼?哼,當真是不識好歹的人!”話聲中,突然躍上前,一掌劈向石軒中前胸。她一出手,登時就有一陣酷寒之氣旋蕩激轉。石軒中暗運罡氣護體。右手一招“峰頭掃雪”橫掃出去,雙方掌力一接,“蓬”地微響,各各震退一步。石軒中心頭微凜,跟著又是一招“摘星拋月”,雙掌連環劈去。那白髮美婦出掌封架,手法奇奧精嚴,但聽兩下“蓬蓬”
輕響,雙方都釘立在原地,不分勝負!
那白髮美婦面上露出肅慎之色,顯然她雖是接住石軒中反擊的一招,但也感吃力萬分,是以心生凜懼。
石軒中這時哪肯客氣,突又出手猛攻,他使的乃是由師門無敵天下的“伏魔劍法”變化出來的掌式,是以奇奧無比,舉手投足之間,威風凜凜。
那白髮美婦施展出玄陰門的精妙武功,一時之間,似是大可與石軒中匹敵。
激鬥了七八招,石軒中奮起神威,連攻三掌。那白髮美婦竭盡所能,拆開了第一二掌,第三掌卻不得不出手硬對。
但聞“蓬”的一聲,那白髮美婦震退了三步之多。
她這刻才曉得劍神石軒中名不虛傳,掌上內力越戰越是雄厚。
當下藉著震退之勢,躍開七八步之遠,厲聲喝道:“且慢動手”
石軒中情知對方武功精奇,內力深厚,比起那玄陰教主鬼母一身武功,竟不相上下,剛才暗以玄門罡氣夾在掌力之中發出,也不過把她震退三步。若然她當真硬拼的話,少說也得打上三五百招才能分出勝敗!
他此來本不是要和她拼個死活,目的只在雪蓮,眼下尚未查出雪蓮藏處,似乎不宜急急動手。
於是他卓立不動,微微一笑,道:“石某並非有意尋仇,如果能夠不動手,自然是最好不過!”
那白髮美婦道:“我正要問你,到底來這大雪山冰宮有何圖謀?”
石軒中道:“石某先請問你貴姓大名,再答來意如何?”
白髮美婦哼了一聲,想了一下才道:“我就是冰宮主人,至於俗家姓名,數十年來一直都罕用得到,說出來也沒用處!”
石軒中虎目一睜,道:“這麼說來,瓊瑤公主乃是你的女兒了?”
冰宮主人似是感到意外,神色間微現錯愕。只聽石軒中又道:“想那鬼母一生自認為天下第一高手,仇怨遍天下,你們母女和她有仇,自然不足為奇,石某不必再詳加詢問。”
冰宮主人仰天冷笑道:“我和鬼母之間的仇恨,豈是普通一般人想像得到的?哼,哼,我就是她的師母,先夫木靈子,一生最是寵愛冷婀這個徒弟,但到後來才知道冷婀天性涼薄冷酷,後悔之餘,卻已無法制她。為了保存他自己一點骨血,因此設計詐作因故殺死我們母女,暗中卻把我們送到大雪山來。”
石軒中大感意外,道:“怪不得冰宮主人你及瓊瑤公主的武力全是源出玄陰門一脈,而手法又與鬼母略有出入。”
冰宮主人冷冷一笑,道:“目下那冷婀已入羅網,決計無法活命,為了佈置這個天羅地網,我已費了十餘年心血,連頭髮也熬白啦!你和她交過手,當知她近年武功進境,不知到底怎樣?”
石軒中沉吟一下,道:“石某平生不會打誑,只好據實相告,如論功力深厚,鬼母尚在石某之上,但招數之神奇奧妙,卻比不上你及令嬡!”
冰宮主人頷首道:“當真不出我之所料,早在十餘年前,我已考慮到雖然有玄陰真經真本,但冷婀天賦資質乃是當世之選,加以多年的苦修,功力自是深厚無比,我如單憑武功,此生此世就不用作報仇之想了!”
她停頓了一下,望著石軒中,道:“且不提冷婀之事,你到底來此有何圖謀?”
石軒中緩緩道:“石某隻想得到一些雪蓮配製藥物!”
冰宮主人凝眸一想,冷冷道:“你要雪蓮何用?敢是對付我們?”
石軒中一生磊落光明,無法當面打誑,只好點點頭。
冰宮主人發出數聲冷笑,道:“真是滑稽不過,天下間竟有這種事情!”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石某並未想到冰宮主人此時此際尚留守宮中,當初入宮之時,原想找出雪蓮藏處,不告而取!豈有打算向冰宮主人討藥之理!”
冰宮主人在廳中嫋娜地走來走去,身上環佩叮噹響脆迴盪在大廳,甚是悅耳。
她走了一會,突然停步道:“你此刻雖是取得雪蓮,也來不及破壞我們的計劃,衝著你這一身武功與及昔年和冷婀作對之事,倒是可以把雪蓮給你!”
石軒中反而一怔,道:“冰宮主人慨然贈藥,石某自是萬分感謝!”
冰宮主人優美地舉手掠鬢,風姿嫣然,但石軒中卻迅速地四望一眼。她笑一下,道:“我不是發出暗號叫人進來暗算你,你放心好了,關於那雪蓮之事,我已有所決定,只要你膽力強得過我,那就儘管拿去!”
石軒中微微皺眉,忖道:“她說的‘膽力’,不知如何測驗得出來?”
冰宮主人向一扇白門走去,同時作個手勢要他跟來。兩人出了那扇白門,外面竟是一道迴廊,轉過去便又是一座堂屋,這座堂屋佈置簡陋,屋頂當中有一塊麵積甚大的黑色鋼板,用一根粗約三尺直徑的銅柱托住。
冰宮主人一鼓掌,登時從角門後出來兩個年約十五六歲的白衣少女,與及兩個綠衣壯漢。那兩個白衣少女面目長得和瓊瑤公主一樣,但這時石軒中已深知毒叟朱向冷變形液的神效,所以並不驚奇!同時又知道這兩個少女一定是和宗小蘋一道的四個少女之二。
冰宮主人吩咐道:“小冰,去把寢宮第三號寶箱內的一個玉盒取來!其餘的人試一試這‘乘風臺’的效能!”
一個白衣少女應聲走了,其餘的人齊齊向牆邊縱去,打開一扇暗門,內中有幾支鋼製把手。他們扳動那些鋼製把手,只見屋頂那塊鋼板忽然下降,原來那根銅柱能夠伸縮升降。
屋頂那一方鋼板下降之際,整座堂屋中冷風激盪,原來那方鋼板竟是屋頂的一部分,這一隆沉,屋頂就露出一個一丈方圓的大洞。
石軒中雖然聰明絕頂,可是瞧了半晌,仍不知道這一方鋼板有何作用?
這時,那個名叫小冰的白衣少女,手中捧著一個半尺大的玉盒進來,雙手遞給冰宮主人。
冰宮主人打開盒蓋,走到石軒中身邊,道:“這裡面盡是雪蓮,數量甚多,相信足夠你用的了!”
石軒中鼻端吸入一陣清香氣味,記得這正是雪蓮的香味,便點頭道:“我想一定夠了!”
冰宮主人把玉盒交給小冰,然後道:“你瞧見這座平臺沒有?此臺能上升高出屋頂以上,直達上面的罡風氣層。”
石軒中恍然大悟,道:“你要我站在上面,試驗膽力是也不是?”
冰宮主人道:“說對了一半,事實是我們一齊站在臺上,由他們開動機關,此臺緩緩上升,一直等到哪一個忍受不住,先離開此臺,就算他輸了!”
石軒中凝眸一想,感到自己吃虧之處甚多。第一點是在這等情形之下,很難防範她的詭詐陰謀。第二是自家不知那罡風氣層究有多高,沒法子計算何時應該趕緊離開。
冰宮主人道:“此臺上升之勢甚緩,等過了屋頂之後,就有鐵棍給你探測出罡風氣層的高度,那時我們開始考驗膽力!你如感到不支,只要扯一下手邊的鋼線,下面鈴聲立響,此臺馬上停住!”
石軒中暗忖道:“憑我這一身輕功,只要別和她相隔太遠,她若然急急縱走,自信還能跟得上她。”
當下頷首道:“好吧,除了此法之外,大概已無別法可以和平解決。”
於是兩個人一齊縱上那方鋼板平臺之上,轉眼之間,那座平臺已升上屋頂。
只見屋頂旁邊站著另一個白衣少女,把一根鐵棒交給石軒中,石軒中舉起向頭頂一試,大約三尺左右,就碰上那無堅不摧的罡風氣流。石軒中早已有備,運足全身功力握牢,這時但感鐵棒大震一下,那探入罡氣層的一端已經彎下,並且變成扁平的形狀!
那罡風具有如許威力,委實教人觸目驚心。石軒中把鐵棒交還白衣少女,冰宮主人驚佩地道:“你是第一個握得牢鐵棒的人,不少高手試過這一下,都是鐵棒登時脫手飛走。”
石軒中微微一笑,低頭一看,腳邊有條幼細鋼線,末端有個小環。冰宮主人站在右邊,在她腳下也有一條鋼線及小環。石軒中忖思一下,緩緩道:“平臺上的位置我可以選擇麼?”
冰宮主人道:“當然可以,我們調個位置如何?”
石軒中暗忖她所站之處靠近中心,無論她向哪一邊縱去,自己都來得及追縱,便不和她調換。
冰宮主人冷冷道:“那麼現在開始,你若是感到不能忍受,就拉一下腳邊的小環。如果你不怕同歸於盡,那就不必再說啦!”
她一揮手,旁邊的白衣少女向下面比個手式,這方平臺便緩緩上升。
石軒中感到速度極慢,似是逐寸上移的。他胸中突然感到一陣茫然,心想這一次比試膽力,細論起來實在有點無聊,武林中多少邪派高手想殺死自己,卻沒有一點辦法,然而他卻可能在今日被罡風捲上空中,死無葬身之地!
他忖思之際,耳邊已聽到陣陣尖銳可怖的狂飆呼嘯之聲,這種聲音目下似乎還在天邊,正以極大的速度向地面上衝壓下來。
早先嚐過的那種人力無能抗拒的滋味又浮上心頭,大自然的威力,又一次降臨在他身上。
平臺逐漸上升,不久已升了三尺之高,石軒中頭頂已快要觸到那罡風氣層,使得他不得不縮低身軀,可是頭髮已經散亂。
那冰宮主人高髻忽然也全部鬆散,長長的白髮拂垂在肩背及面部,遮住她一部分的美豔容顏。
平臺上的兩個人索性盤膝坐下,石軒中一面運聚功力,一面萬分小心地望著對方。
過了一陣,頭頂又感到那種無可抗拒的壓力,那冰宮主人上半身向前一俯,口中冷冷道:“石軒中你膽力之強當真是我平生僅見;但小心想一想,你這樣與我同歸於盡,死得無聲無息,有何價值?”
石軒中也學她把上半身向前俯,微微一笑,道:“石某剛才早就想到這個問題,目下情勢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恕石某難以遵命!”
他說得那等從容自然,教人無法不信他的話,句句皆是出自腑肺。同時那種不把生死大事放在心上的豪氣,更是令人心折!
冰宮主人凝眸望著他,過了一陣,突然問道:“你可見過我女兒?”
石軒中真不明白為何有此一問?當下點頭道:“見過,我們有時和平相處,有時也動過手!”
她想了一下,道:“她是不是要你不赴瑤臺之會?”
石軒中頷首道:“有這麼一回事,不過……”
冰宮主人接口道:“不過你不答應,是不是?這倒不必多說。”
這時她忽地整個人伏在鋼板上,敢情平臺繼續上升,雖是坐著向前俯伏也不行了!
石軒中也學她的樣子,俯臥在鋼板之上。他運起最上乘的內功,全身發出吸力,緊緊吸住那鋼板。
可是那冰宮主人卻顯得不大費力,石軒中大感詫異,留心查看,卻沒有發覺她抓住什麼東西,甚至一雙手掌掌心也沒有貼在鋼板之上。要知此刻雖是未入罡風氣層,但全身四周已有極強的壓力,如是常人,早就被四周潛力捲走!是以冰宮主人這等毫不費力的樣子,實在可疑!
雖然感到可疑,但他一時瞧不出破綻。這時那平臺仍然向上緩緩升起,現在只要再上升幾寸,他們就一齊進入罡風氣層之內了!
只聽冰宮主人冷冷道:“石軒中,你當真要與我同歸於盡?”
她用內力把話聲傳送到石軒中耳邊,是以清晰異常。不然的話,石軒中耳中但聞大風厲嘯之聲,如何聽得見人語之聲!
石軒中已感覺到“死神”冰冷的手幾乎獨摸到他背脊,因此他懶得回答。
但他卻迅速地把今夜的經過作一次全盤思考。首先,他想起第一次步入那座華麗堂皇的大廳時,那冰宮主人並不對他重視,只命手下之人出手,原因是他進廳之時,乃是用青冥劍削斷門閂,那冰宮主人必是認為他打通冰牆也是仗著青冥劍之力,是以瞧不起他。
其後,她已親自試出他武功,立刻改用較量膽力之法!這鬥著不啻說明凡是有武功比她高強之人,她就使用此法!則這種方法無疑就是剋制比她高明的對手的陷阱了!
他一得到這個結論,再細查一下她的動靜,只見她俯伏在平臺之上,當真不大吃力!
“不用說也可以知道這裡面一定有詐的了,我功力比她高強一點,但仍須用全力才能吸附在鋼板之上,她怎能比我輕鬆?不過,還有一點大為可疑的,那就是這方平臺好似已升到極限,不再移動。”
冰宮主人突然冷冷長笑數聲道:“石軒中,你最好認輸,我練過這一門功夫,如果長此熬下去,一定是你先吃不消,全身筋疲力盡而被罡風捲走!”
石軒中心頭一凜,忖道:“她的話有點道理,目下已難以移動,倘若這平臺再向上升高一點,我就立刻乘風捲去,死無葬身之地,就算這平臺不再上升,可是這樣下去,也支持不了多久!”
他沉默了一陣,緩緩道:“為何此臺不再移動?你不是要與我同歸於盡麼?”
冰宮主人又是冷冷長笑道:“這樣不很好麼?”
石軒中突然如有所悟,道:“我相信此臺已不能上升!”
冰宮主人道:“這話有點可笑!”石軒中道:“你們這一類的人決不肯輕易相信別人,因此你會考慮到假如手下生出反叛之心,豈不是輕而易舉就可以使你送命?根據這一點,我相信此臺不能再升高!話說回來,我們如果真是較量膽力的話,為何還不上升?目下已證明我的膽力並不比你差,如不更進一步測驗,就該命人把平臺降下去!”
冰宮主人冷笑道:“算你聰明過人,但你已是俎上之肉,今晚別想生還!”
石軒中緩緩道:“那也不見得,你以為我沒有發覺你另有法子?所以省力地臥伏臺上,等我精疲力竭被罡風捲走麼?”
冰宮主人道:“我曾下苦功練過這一手,你懂得什麼?”石軒中冷笑一聲,突然蠕蠕而動,單靠雙掌的吸力,把身軀移近冰宮主人。
她厲聲道:“你再過來,我就不客氣啦!”石軒中道:“這句應該由我說,現在你立即發令下降,不然的話,我就與你同歸於盡!”
冰宮主人道:“你那邊不是有信號環麼?”
石軒中劍眉一皺,道:“你決意不發號令麼?”他說時面上一片凜然之色,冰宮主人當真怕他突然出手,不敢再事拖延,連忙扯動小環。
轉眼之間,那座平臺已緩緩向下降。石軒中估計身外潛力已不能把自己捲走之時,突然伸手快如掣電般扣住她的臂上穴道。
冰宮主人冷冷道:“原來你也是暗計傷人之輩!”石軒中半蹲起身,一言不發,把她的衣袖捲起,只見她小臂上套著一個寬闊的金環,石軒中把金環取下來,往臺上一擲那金環立刻停在鋼板之上,不似其他東西那樣反彈起來,石軒中冷冷道:“這金環是強力的磁鐵,是不是?你身上還有幾個?”冰宮主人無話可說,把眼睛移到別的地方。石軒中又道:“你如不仗磁鐵之力,怎會顯得那等輕鬆?這是最大的破綻,現在把雪蓮給我,我立刻離開此地!”
冰宮主人雙目一閉,理也不理他。石軒中見她有撒賴之意,當真奈何她不得。轉眼一瞥,只見那個捧著玉盒的白衣少女已失去蹤跡!
那兩個綠衣壯漢見他扣住冰宮主人的手臂,都掣出兵器,準備出手。這等情形之下石軒中本應先發制人,遙遙發出罡氣,把他們震死!但由於剛才的經驗,已知道這些綠衣壯漢之中,有些乃是迷失本性,故此為非作歹。實在不該隨便傷害他們。
他念頭一轉,立刻道:“你先命手下退開,我總得使你心服口服,把雪蓮親自給我。”
冰宮主人果真喝退手下,然後道:“你也先放手,我們再談!”
石軒中放開手,從容笑道:“我深信必有法子教你心服,同時,為了令嬡瓊瑤公主之故,我也不想傷害你!”
兩人躍下平臺,冰宮主人先把那塊鋼板升上去堵住屋頂的洞口,然後向石軒中道:“我昔年為了防備鬼母入侵,挖空心思,設下兩大險關。這乘風臺是其一,還有一關你如能安然闖過,我就當真心服口服!”
石軒中忖思一下,道:“石某不能貿然答應,你先把那險關說一說!”
冰宮主人道:“跟我來!”轉身向一道白門奔了出去,石軒中緊緊跟隨,穿過不少屋子及迴廊,到達一處奇怪的地方。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29:27
第五十七章 古庵煉藥
只見前面乃是一片曠場,當中有個極大的洞穴,洞口約摸有畝許之大,洞口上面有幾條鋼線縱橫貫穿,因此飛鳥尚可在洞穴上空小憩!
石軒中瞧了一眼,心中已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當下轉眼向洞穴對面望去:那邊站著一排三個人影,均是身穿綠色勁裝,頭臉都用綠巾包裹住。
石軒中忽然感到這三個綠衣人似乎年紀已老,他也沒有什麼根據,只是從那三人身上衣服破舊的情形而突生此感!
看完那三人之後,才向洞穴底下望去,只見下面一片黑黝黝的,幸虧是對夜眼,這才看出這個巨大的洞穴居然深達十丈有餘,底下好像都是些尖銳的石筍。
這麼深的洞穴,本來就教人看了心寒,何況這個洞穴下面更加寬廣,生像一個口細肚大的罈子,使人覺得更加可怕。
石軒中朗聲道:“我們要在洞口上面動手是也不是?”
冰宮主人冷冷道:“不錯,現在我這一方共有四人,只要你接得住我們攻擊的四招,就算你贏!”
石軒中緩緩道:“若然石某僥倖得勝,那盒雪蓮一定給我麼?”
冰宮主人喊了一聲“小冰”,一個白衣少女縱出來,手中捧住那個玉盒。
冰宮主人道:“我們四人要與石軒中動手,約定只攻他四招,若他仍然不敗,這盒雪蓮就是他的,聽見了沒有?”
白衣少女恭聲應了,冰宮主人隨手一點,把她穴道點住,轉面向石軒中道:“這樣,你接得住我們四招的話,我也無法立刻趕過來把玉盒帶走。”
石軒中道:“我相信你就是了,何須點住小冰姑娘的穴道?”
冰宮主人冷冷道:“廢話,現在開始吧!你先到洞上鋼線之上!”
石軒中自忖輕功天下無雙,只要他們站得住,自己決無問題,就算目下縱去,他們使詭弄詐,那鋼線突然斷了,也有本事縱回洞口邊緣平地之上!
是以他毫不猶疑,提口真氣,雙足一點,全身姿勢絲毫不改,人已凌空飛到洞口上的一條鋼線上停住。
冰宮主人見了他的輕功,佳妙無倫,眉頭一皺,向那三名綠衣人道:“這廝身手,你們都看見了,今日必須像對付鬼母一樣去對付他,諸位聽清楚了沒有?”
這三名綠衣人一齊發出笑聲,舉手把蒙面青巾掀掉。
只見這三人果真盡皆是六七旬的老頭子,個個雙目炯若寒星,一望而知這三人均是內家高手之流。
冰宮主人面色一沉,宛如布上一層嚴霜,厲聲道:“大家上!”
喝聲中自家首先凌空撲去,身法迅疾無比,離石軒中還有一丈之遠,雙掌便自連環發出。
她的玄冰掌力非同小可,剛一發出,四周已是寒飆旋激,嘯聲刺耳。
石軒中左掌向外虛虛一按,發出玄門罡氣。驀地感到左右及後面潛力襲到,他不須用眼去瞧,已感到那三個綠衣人已一齊出手,各佔一個方位。最奇的是那三個人雖是同時出手,但其中招數竟有些不是直接攻向自己身上。
這原是剎那之間的事,以石軒中這等武功蓋世之人,立即感覺出那三個綠衣人的招數,再加上正面冰宮主人,合起來才算得上是一招!
像這種合四名一流高手之力,才完成的招數,其中厲害不說也可以想到。
石軒中但覺平生出道以來,還未曾碰上過這等凌厲得風雨不透的招數。心中不禁泛起一陣茫然之感。
就在他心中茫然之際,只見他突然向上一縱,宛如一縷輕煙,飄飄搖搖破空而起。
石軒中的輕功天下無雙,這一下已盡見神妙,敢情他並非直上直落,縱起之際,宛如大風中的輕煙,左旋右旋,又急又快,展眼間已脫出那四人組成的凌厲招數之內。跟著斜斜飛開,落在冰宮主人右側尋丈之處。
那四人一齊急急散開,他們輕功也極為高強,在鋼線之上如履平地,剎時又把石軒中包圍在核心。
冰宮主人首先發難,遙遙一掌擊去,跟著人隨掌走,撲近去發招。
另外三個人,則先一步縱起半空,由上面撲下。
石軒中早已知道這四人招式一旦使足,當真無法抵擋。是以早一步,暗暗發出一股罡氣,擊向冰宮主人。果然冰宮主人才一出手,已被那股玄門罡氣阻了一下,石軒中從容仰首,雙掌連環劈出,把那三個身在半空的綠衣人震開。
冰宮主人見他連破兩招,不覺愣住。這時那三個綠衣人已分別落在石軒中後面和左右兩方。冰宮主人舉手把蕭蕭白髮撥起,露出美豔的面龐,緩緩道:“諸位,我看第三招也是不中用的了!”
那三個綠衣人齊齊嚴肅地點頭。冰宮主人沉聲道:“我們用第四招試一下!”
石軒中覺得這氣氛怪異,那冰宮主人說話時有一種儼如臨別遺言那種味道!
冰宮主人大喝一聲,雙掌隨即連環劈出,那三個綠衣人也都像她一樣,身形站在石軒中七八尺遠處,雙掌連環以劈空掌力擊出。
石軒中吸一口真氣,左右兩手也發出玄門罡氣,迅疾迎擊四面的劈空掌力。突然見到冰宮主人的白色長裙忽地加長了五六尺,心中大訝!
耳中但聽四面的敵人齊齊大喝一聲,驀地同時急撲過來。石軒中方一分辨出對方合擊的招式,突然心頭大凜,雙掌發出最強的罡氣,迅疾無倫地劈擊出去。原來對方這一發動,石軒中才明白他們的第四招,敢情個個都是與敵偕亡的招數!以這四人功力之高,拼死合力一擊,自己腳下又是不大受力的鋼線,若然不是有罡氣奇功,當真連硬拼一下的機會也沒有;但就算可以硬拼,卻也難逃“毀滅”的命運!
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大震連聲,那三名綠衣老人全部被他玄門罡氣先後擊中,個個震得飛退老遠。但石軒中腳下也把那根鋼線踏斷,身形向下直墜。
那冰宮主人此時招數方到,掌上已運足陰毒無倫的“玄冰掌力”。
石軒中一看不妙,若果自己把餘力用出來對付冰宮主人,那就得掉下十丈深的洞底。
若然把餘力用作躍出此洞的話,則不免要挨對方凌厲的一擊。
時機瞬息即逝,石軒中長嘯一聲,不知如何已掣出青冥劍,左手一招達摩三式中的“彈指乾坤”,食指輕彈之間,發出一縷罡氣,輕而易舉便把對方這一掌破解。
此時雙方身形都一齊向洞內下墜,但見那冰宮主人腳下微響一聲,那件長裙驀地散開漲大。
她這件長裙特別的長,此刻一張大,宛如一朵白雲似的。
石軒中嘯聲未歇,青冥劍疾然揮去,青光如掣電般打個閃,只見那冰宮主人腳下那朵白雲,已被青冥劍齊腳下之處劃斷。
直到這時,兩人提氣輕身之力,才真真正正消耗淨盡,一齊急如長空隕星,直向洞底疾墜。
石軒中似乎下墜得更快,原來他此時已完全不提真氣,在這短促的一瞬間,收攝心神,運功行氣,將一身精純的功力,完全聚在雙掌之上。
反之,那冰宮主人卻拼命提住那口真氣,避免下衝之勢過於急猛。
石軒中虎目圓睜,但見下面佈滿刀山劍林似的石筍,這刻如電掣般升上來。
他拿捏時間,驀地奮起平生功力,雙掌發出玄門罡氣,向地下擊去。
掌力出處,洞內發出悶雷似的震耳響聲。
石軒中被這反震之力,震得全身四肢百骸都生出隱隱疼痛之感。
要知一個人從十丈高處急墜而下,衝力越來越增加,縱然下面鋪上厚厚的軟褥,也將震裂身體,慘死當場。
因此石軒中憑玄門罡氣反震之力,頓時停住下墜之勢,雖是金剛不壞之身,也感到疼痛難當。
他“叭噠”一聲掉在地上,仰頭一望,只見那冰宮主人也迅疾無倫地從左方七八尺之處急衝疾瀉下來。
石軒中真想縱過去接她一把,可是一時間真力未復,寸步難移。
他雙目一閉,耳中聽到一聲尖厲的慘叫,跟著“隆”地大響一聲,心知那冰宮主人大概已在這極深的洞穴之內,結束了她的一生!
在黑暗中,石軒中忽然泛起一陣悽慘憐憫之心,暗忖那冰宮主人隱居了多年之後,仍然不免有這等悲慘的下場,數十年寂寞歲月,熬成滿頭白髮,假如她知道仍不免有這種結局,她一定會早就放棄了復仇之心!
石軒中定一定神,舉步走過去,只見那冰宮主人頭部血肉模糊,已認不出相貌,身上白衣也濺滿了血跡。這時,上空飄落一朵白雲,落在冰宮主人右側不遠之處。
石軒中過去把那朵白雲拾起,卻是冰宮主人特長的裙腳,內中有許多極細極硬的鋼絲,把裙撐得大大,假如冰宮主人不是被石軒中以最上乘劍術,削斷這傘形的裙腳,以她的一身功力,定可安然飄落洞底。
他把白裙蓋在冰宮主人身上,然後向洞壁走去。這下面地方寬廣已極,少說也有三畝方圓。地面上盡是如林石筍,形勢險惡萬分。
他走到壁下,舉手一摸,洞壁光滑異常,而且又是陷凹之勢,宛如處身在極大的壇底,就算用壁虎遊牆之術,也無法出得此洞。
這時他已明白此洞必是絕地,不過事已至此,總得四處看看。
於是沿著牆壁緩步前行,果然不出所料,走了大半個圈子,仍然是那麼光滑,也沒有別的出路。
忽然一叢石筍下有人哼了一聲,卻是女子的嗓音。
石軒中怔一下,心想:莫非那宗小蘋也掉在此洞之內?不過若是她掉下來,怎能不死?
他運足眼力瞧去,石筍暗影中,躺著一個人,只露出一半身軀,穿的也是白衣,瞧不見面目,但卻可以肯定是個女人。
石軒中緩緩走過去,道:“姑娘是誰?”
石筍下那女人突然坐起身,驚詫交集地道:“你是石軒中?”
石軒中也大感驚訝,道:“不錯,但姑娘你……”他瞅著她蓬亂的頭髮,汙垢的面龐,一時真認不出這位姑娘是誰!
那女人撥起蓬亂的頭髮,有氣無力地道:“我姓袁,名綺雲,幾年前在碧雞山見過你一次!”
石軒中立刻記起來,虎目一睜,道:“啊,你就是秦重兄的夫人?怎會到了此地?”
他記得當日見到袁綺雲時,她長得面如滿月,甚是可愛,但目下憔悴已極,也瘦了許多。他看她神氣委頹,連忙取出三粒保心丹,給她服下。此藥專能強心續命,是以袁綺雲服下之後,登時精神振奮。
她道:“唉,說來話長,總而言之,秦重他把我遺棄在海外青丘國,而我卻是回中原來尋他……”
石軒中一聽這裡面竟是人家夫婦私事,便不再問,道:“我是因為瓊瑤公主在這次瑤臺大會上,將危害天下武林高手性命,所以趕來大雪山求取雪蓮,以便解救這武林大劫,目下這冰宮中已無強敵,但我們卻陷身於此,要想出去,恐怕不易辦到。”
袁綺雲道:“不錯,我被困此間,歷時十餘日,毫無方法脫身,若不是仗著內家調息之功,換了平常的人,這刻早就飢渴而死啦!”
她停頓一下,又道:“大約是兩個月以前,我踏上中土,可就不幸碰上冰宮的人,不久就被四個綠衣人包圍,他們打不過我,可是我嗅到一陣異香,就失去知覺。到醒來之時,已經身在冰宮之中,正在調息運氣,身上也沒有束縛。那時候我如果不聲張起來,就不致被冰宮主人發覺,把我困在此洞之內。我後來聽他們說,似是此宮之中有一種迷失心性的奇藥,但我因內功路數特別,所以過了一段時期,竟然把藥性驅散,回覆神智。”
石軒中道:“正是如此,剛才我殺死一人……”他把第一個被他震死的綠衣人臨死之前的種種表現說了出來,最後道:“那些人都是迷失本性,正和你的猜想一樣!不過其中也有許多乃是心甘情願!”
兩人談了一陣,卻對出困之事毫無補益。石軒中抬頭望望洞口,緩緩道:“假如上面垂下三丈來長的繩索,那時就有法子出去啦!”
忽然之間,洞口左邊出現一條人影,但卻看不真切,那條人影晃動了一陣,便拋下一條長長的帶子。
那條帶子居然垂下五丈之多,離石軒中所站的地面不過是四五丈的距離。
石軒中大喜,望了袁綺雲一眼,道:“秦夫人抓得到這條長帶麼?”
袁綺雲道:“若在平時,我因修煉過海外另一派的內功,已與我本身功力溶匯貫通,能夠躍起四丈餘高。但目下餓了多日,恐怕無法高躍!”
石軒中忖思一下,道:“只要你還能提氣輕身,仍然有法子可想!不過,我們先得弄清楚上面之人是誰,免得中了圈套!”
他仰頭問道:“上面是哪一位?”
隔了一陣,才聽到一個女性的嗓音答道:“是我,你還記得麼?”
石軒中虎目一睜,射出喜悅之光,道:“啊,是小蘋姑娘麼?”
上面那人緩緩道:“不錯,我就是宗小蘋,你想不到吧?你可要上來?”
石軒中道:“當然要上去,請你握牢一點。”
他轉面向袁綺雲道:“你先上去,我助你一臂之力,只要你握得牢那帶子就行啦!”
袁綺雲點點頭,提一口真氣,向上縱去。石軒中不等她上縱之勢已盡,立即發出一股罡氣,撞向她的腳底。袁綺雲但覺身上平空多了一股極大的潛力,疾升上去,居然一把抓住那條帶子。
上面洞口的宗小蘋俯身下望,但因洞內黑暗,根本看不見事物,只感到手中長帶突然一沉。連忙運力扯緊,心想帶上的力量如此重濁,石軒中必是受了內傷無疑!
她厲聲大笑道:“石軒中啊,你以為我真的要救你麼?我這就要放手啦!”
石軒中聽了這話,心中一凜,沉聲道:“小蘋姑娘,在那長帶之上的並不是我!”
宗小蘋大感詫異,她也聽出石軒中的聲音果是在洞底透上來,當下沒有鬆手,冷冷問道:“既不是你,這人卻又是誰?”
石軒中沉重有力地道:“也是位和你一樣不幸的姑娘。”
袁綺雲接聲道:“我姓袁名綺雲。”
宗小蘋訝異地忖思著,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突然間感到手中帶子一震,正轉念尋思,是不是那袁綺雲鬆開手?驀地風力撲面,一條人影已從洞內冒了出來,極為迅速地攫住她手中的長帶。
她這時才看清楚,這條人影竟是劍神石軒中,不由得啊了一聲,退開數步。
石軒中道:“不管怎樣,我都十分感激你及時趕到,秦夫人上來吧。”他說話之時,雙手迅速交替把帶子提起來,轉眼間把袁綺雲提出洞口之上。
袁綺雲一見那宗小蘋竟是個老嫗,可是口音那等嬌嫩,而石軒中又稱她做姑娘,不覺駭訝交集。
宗小蘋皺眉道:“我錯估你的輕功啦。以為你躍起四五丈高已經了不起,那樣你縱然抓得住長帶,但除非我把你拉起來,否則你決上不了這洞口……她到底是誰?”
石軒中道:“是我一位姓秦的朋友的夫人,現在你聽我說,我石軒中一生最重然諾。小蘋姑娘你忍耐一下,等我加急出山,趕辦完要緊之事,就回大雪山來助你找那千年蓮實,你說可好?”
宗小蘋淡淡道:“現下你已脫困,何須再理會我?”
石軒中肅然道:“石某一生極少為個人打算,宗姑娘大可相信,石某乃是出自誠意!”
宗小蘋怔了一下,道:“我相信你就是。”
石軒中舒了一口氣,道:“這就行啦,我已不能再行耽擱。”
轉眼一看,那邊的白衣少女小冰已失了蹤跡,不由得一愣,道:“那位姑娘怎的不見了?”
宗小蘋道:“是我解開她穴道,並且谷主所贈的白玉杵使她恢復神智,記起從前出身。她把此間一切情形告訴我之後,就離開冰宮啦。”
石軒中道:“雪蓮還在她手中,我得趕快追去,假使我得到雪蓮,就一徑出山,日後再來這冰宮找你!”
宗小蘋大聲道:“好,我在冰宮等你!”
石軒中跟著向袁綺雲告辭,便急急出了冰宮,但見眼前冰山雪嶺,綿延千里。要在這片廣闊無垠的冰雪世界之中找一個人,當真像是在大海中撈針。
他沉住氣,迅疾馳下冰峰,先追出數十里遠,然後反兜回來細細搜尋。耳中但聽不時有冰雪崩塌之聲,因此頗為擔心那小冰姑娘會生葬在冰雪之中。
不知不覺已搜到翌日中午,但無一絲蹤影,石軒中算一算時間,心焦如焚,突然下決心向山外奔去!
石軒中的腳程非同小可,不久已出了大雪山區,這時他也顧不得驚世駭俗,一徑施展無上身法,急急向廬山趕去。
第四日下午,已馳入江洲地面,廬山就在前面,遠遠望去,眾峰雲迷霧遮,半隱半現。
石軒中長長透了一口大氣,心想瑤臺之會,總算趕得上,明日中午,群雄畢集,也就是武林一場浩劫開始之時。
他沉重地嘆一口氣,想到自己風塵萬里,趕到大雪山求取雪蓮,想不到還是空手而歸,目下也沒有什麼辦法,天心如此,人力實在難以挽回!
當下尋個陰涼僻靜之處,在一方大石上坐下,擯除萬慮,運起上乘內功,行那呼吸吐納之術。
要知明日中午之會,瓊瑤公主方面固然盡出全力,不易制服。
此外,有鬼母冷婀、星宿海兩老怪、東海碧螺島主於叔初等邪派高手,也未必和自己站在同一陣線,是以必須儘量恢復功力。
他很快就進入無我之境,但見頃刻之間,優美的面上,神采煥發,適才一臉風塵之色,轉眼工夫已一洗而空。
這一次他已死心榻地不去想及雪蓮的問題,因此心中毫無懸掛,很快就達到天人交會的境界。這一來恢復得特別迅速。
過了個把時辰,一條人影極快地在樹林外面兩丈處掠過。那道人影身法迅疾無倫,轉眼之間已出去七八丈之遠。
石軒中心靈上突現警兆,登時回醒了一半。
那道人影出去七八丈後,好像感到附近有異,又折回來,終於瞧見盤膝瞑目端坐不動的石軒中。
這人緩緩走近去,一身淡黃色的長衫在山風中飄拂,舉止瀟灑異常。
他迫近石軒中面前數尺之處,才停住腳步,凝望住石軒中。
石軒中動也不動,生像是猶在無我的境界中,一時不曾醒轉。
那人躊躇了好一會,石軒中忽地睜眼,朗聲道:“原來是秦重兄,我正在想,如果是石某仇敵的話,怎會不乘機暗算?”
那個穿淡黃色長衫的美男子,正是仙人劍秦重,他指一指自己的面孔,道:“石兄可感到有異?”
石軒中哪知道他曾經和朱玲、鄭敖等同行,而被鄭敖弄得以為身有“大麻瘋”絕症?當下細看一眼,道:“秦兄面上並無可異之處,不知你這一問乃是何意?”
秦重忖思一下,道:“沒有就算了,你打哪兒來的?”
石軒中道:“說起來話長,我剛從大雪山趕來!”
秦重道:“你應該感到飢渴了吧?我們到那邊一個小鎮上弄點東西吃喝去!”
石軒中實在有此需要,便起身和他一道去,不久,已到了一個市鎮上。
他們各自要了一碗麵,又切了些滷牛肉。秦重吃了幾片牛肉,突然把一片咬了一半,放在石軒中碗裡,道:“這牛肉不大合我口味!”
石軒中自然不好說他,好在身在江湖之人,也不大講究,便吃下肚中。
秦重突然又說他那碗麵不好,和石軒中對換了。這時大家都吃了一半。石軒中見他舉動奇怪,卻想不出道理。
等到吃完之後,已是下午申時光景。仙人劍秦重拉了石軒中出鎮,邊走邊道:“明日你要參與瑤臺之會,所以我得跟你比一場劍!”
石軒中皺皺眉,道:“你不參加瑤臺之會麼?”
秦重道:“假如我死在你劍下,當然不去參加啦;不過,縱然如此,你仍然難逃大限!”
石軒中道:“這個還用說,武功練得再高,到頭來終不免於一死!”
秦重愣一下,道:“是啊,人總免不了一死。”他們這時已走到鎮外荒僻之處。秦重站定了,又深思一會,道:“不過我恨這個千古不易的道理。”
石軒中笑一笑,道:“我也恨它,不過既是無可奈何,我就認定必須對此生善加利用,堅決去做自己認為有意義的事,這樣,到了年老之際,回想平生,不但覺得這一生多彩多姿,堪以玩味。
而且感到死亦無憾,你可是作如此想法?”
仙人劍秦重搖搖頭,道:“以後的事管他孃的,我只求痛快一時就夠了。一個人死了之後,讚揚和辱罵都同樣毫無意義。”
石軒中謙然微笑,道:“可是這樣的話,就不免時時感到自己生存於世,好像沒有一點意思。痛快一過去之後,無盡的空虛就湧上心頭!那時,更要設法尋求刺激!”
秦重搖搖頭,道:“我對這種生活沒有一點空虛或後悔。現在我們較量劍法,這些話讓那些專門清談的人去說吧!”
石軒中便不再說,因為他明白世上的人,各式各樣都有,儘管你做得更好,他也不會真正以你做榜樣。直到他的人生經驗已經十分豐富,實際悔悟之時,卻已是風燭殘年,來日無多了!
秦重冷冷一笑,道:“你可知道我是什麼人?哼,你一定說,你是仙人劍秦重。不錯,我是秦重,但也是個大麻瘋。前兩天我面上滿面紅雲,渾身奇癢。朱玲、鄭敖和史思溫三人都異口同聲說我是大麻瘋!”
石軒中怔一怔,馬上就想到:敢情他把牛肉咬了一半,把面吃了一半之後給自己,竟是想傳染自己;但他到底修養功深,仍然沉得住氣,況且那秦重此刻看起來一點大麻瘋的跡象都沒有。
“你找過高明的大夫沒有?”
秦重搖搖頭,道:“那胡猛是個渾人,不會打誑。他在南方已見過無數患上大麻瘋的人,決錯不了!”
石軒中微微一笑,他想,這等事關係何等重大,胡猛他們不過是根據表面上的徵象,毫無醫理可憑,而這秦重居然相信了,豈不可笑?
“他們和你分手了?目下在什麼地方?”
秦重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可要出手啦!”
石軒中見他意思堅決,便拔出青冥劍。
秦重猛吸一口真氣,力貫劍尖,施展出海外浮沙門無上劍法,刷地一劍迎面刺到。
石軒中取出劍後,面色就變得十分莊嚴穆肅。只見他正心誠意地使出師門“伏魔劍法”,一招一式,都十分光明磊落,盡是大開大閹的氣象。
崆峒劍法在中土武林之中,號稱第一,尤其在石軒中這等功力深厚之士手中使出來,更見威力。
可是仙人劍秦重的浮沙門劍法正好是他的剋星,但見他劍勢翔動,衝刺靈活兇猛。
石軒中這刻已不敢墨守成規,將小九式、大九式變化顛倒,迭出奇兵。然而碰上了唯一克星,這一路天下莫當的劍法,居然威力大減。
這兩人的劍氣直衝鬥牛,潛力旋激排蕩,四周的樹木盡皆側向一邊。
仙人劍秦重今日存著必死之念與石軒中鬥劍,這一來胸中全無榮辱得失之念,劍上功力比之平時增加不少。他把遠泛重洋學得來的精奇劍法儘量施展,每一招都用足全力,把那一路劍法的威力及精緻變化都發揮到極致之境。
石軒中感到對方長劍咄咄逼人,當真不好招架。心念一轉,劍勢大變。招數中除了以師門伏魔劍法為主流之外,另輔以五十手大周天神劍。
兩人沉酣劇戰,不覺已激鬥了五十招以上。石軒中發覺自家形勢毫無改善,由開始至現在,總是陷於被動劣勢。若不是仗著功力奇高,身法特快,早就傷亡在對方劍下。
這時他已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他雖然施展五十手大周天神劍為輔,卻仍然不能改善形勢之故,敢情是由於創出這五十手大周天神劍的碧霞觀主身為崆峒掌門,一生浸淫於崆峒派武功之中,是以創出來的劍法,雖則是採擷天下各派之長,卻仍然有脈絡可尋,跳不出崆峒心法的窠臼。是以仙人劍秦重仗著海外浮沙門劍法,仍然能剋制住他。
石軒中未嘗不可施展別的家派的劍法,要知他目下身經百戰,閱歷已豐。別的家派的武功,他雖不能全懂,但若把幾派的招數拼湊起來,尚可與仙人劍秦重一拼。
但他目下的身份何等尊顯,如若改用別的家派的招數,日後傳出江湖,“崆峒”這個金字招牌,等如由他手中砸掉,再者他也不肯就此認輸。
仙人劍秦重劍勢如虹,出手皆是辛辣凌厲的攻勢。石軒中被困在對方劍圈之中,越打越顯出是計窮力拙的形勢。
這時不知不覺又鬥了百餘招,秦重叱聲如雷,劍光從四方八面推湧急攻。
石軒中仗著功力深厚,硬是抵住對方捨命狂攻之勢,正在不可開交之時,突然間只聽那秦重大喝一聲,長劍過處,“嗆”地把石軒中青冥劍盪開,跟著劍化龍蛇,疾如閃電般戮射進去。
石軒中雖然眼看自己已落傷敗之境,但心中毫不驚亂,倒像是秦重的劍乃是刺向別人而不是刺到自己身上似的。
在這生死一髮之間,石軒中發出一聲清嘯,身劍合一,化為一道濛濛青光,破空飛起。
仙人劍秦重明明一劍刺在他身上,卻感到宛如刺在一件堅固無比的東西之上,不但刺不進去,反而震得手腕痠麻。
石軒中升起三丈許,倏的掉頭下擊,濛濛青光宛如青龍倒掛,曳瀉下來。
秦重也是一生練劍之人,這時不論是眼見身受,都感到對方這一擊,足可以貫裂天地,自己無論用什麼方法抵擋,都是徒勞。
他心理上的重壓已把對敵的精神壓潰,連長劍也提不起來,倒變成站在那兒等死。
石軒中劍光一收,離開數尺,落在地上。
秦重衝口道:“你這一招叫什麼名堂?”
石軒中沉默一下,要知他根本沒有想到自己竟能馭劍下擊,本來他認為自己有一日能練到隨心所欲地馭劍飛出敵人重圍,已經是十分了不起的事,誰知今日居然更進一步,不但能馭劍飛起,尚能掉首下擊。是以吃他一問,不禁默然忖思。
他想了一下,緩緩道:“這就是劍術中最上乘的心法,能不戰而屈人之兵器,因無法傳授別人,故而無以名之。”
仙人劍秦重長嘆一聲,突然轉身要走。石軒中道:“秦兄往哪裡去?”
秦重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冷冷道:“關你什麼事?”
石軒中道:“那倒不關我的事,而是尊夫人……”
他霍地轉身,眼中露出駭然之色,急急道:“她在哪裡?”
石軒中並非魯莽之人,看情形已知這對夫婦之間大有問題,這一來反倒恐怕他到大雪山去把袁綺雲殺死,當下道:“你要見她,等我瑤臺之會完畢之後,帶你前往!”
仙人劍秦重驀地想起自家身罹絕症,就算見到袁綺雲也不須畏懼,早晚不過是一死而已。他一想起“大麻瘋”,登時心中狂亂起來,厲嘯一聲,轉身急奔而去。石軒中連喚數聲都叫他不住。
石軒中也不去追那秦重,緩緩走了幾步,耳邊聽到一個威嚴洪亮的聲音道:“石兄的劍法,實在可以稱得上天下無雙,通神入聖了。”
石軒中停步側顧,只見數丈外一棵樹後走出一人,此人面闊四方,身量魁偉,舉止之間,沉穩有力。正是新交好友大內榮總管。
兩人都泛起出自衷心的歡笑之容,互相上前握手。
石軒中道:“想不到榮兄也在此地,適才發生的一切你已看在眼中,那秦重當真是個人材!”
榮總管笑一笑,道:“這話不假,但以兄弟看來,這位秦兄劍法雖然神奇奧妙,可是此生此世也休想趕得上劍神!石兄被窘之時,兄弟本想出面,後來見你劍上功力極快地凝聚,光華內蘊,正是反虛為實,轉弱為強之兆,是以便不出去,果然最後一劍,顯露出奪天地造化的奧妙神功,兄弟從此一生服膺。”
石軒中道:“榮兄莫把兄弟捧得太高,以致忘形起來,日後永無進境啦!榮兄身膺重任,如何離得開京師?”
榮總管面色變得十分嚴肅,道:“兄弟自從得知瑤臺百人大會之事後,立刻出動大內所有高手,會同全國各地幹練公門捕快與及數不清的眼線,調查此事,因而那瓊瑤公主、鬼母冷婀及其他在武林中負重望的人物的行蹤,完全在兄弟掌握之中。只有石兄一個人的行蹤查不出來,直到幾個時辰之前,才接到由西面陸續發出的飛鴿傳書,得知石兄下落,特地趕來會晤。”
一提起瑤臺之會,石軒中就不覺流露出憂愁之色,道:“這一次武林大劫,兄弟雖然竭盡心力,誰知最後還是徒勞無功!”
榮總管點頭道:“既然石兄親口說是武林大劫,兄弟也不妨將心中推測的話說出來。那瓊瑤公主在廬山無名峰上如何佈置法,我至今仍難以查悉。她手下有一百以上的高手,日夜嚴密守住無名峰,這些高手之中,為首的人竟是星宿海天殘地缺兩老怪,我倒想不通以天殘地缺兩老怪的威望,如何肯受她指揮管制?”
石軒中道:“這一點小弟倒是可以猜測出其中道理:第一點理由是那星宿海天殘地缺兩老怪已被瓊瑤公主以毒藥制住,不但可以隨時使之發作而死,甚且可能連心神也受藥力控制。第二點理由是星宿海兩老怪環顧天下形勢,知道尚不容他們縱橫無敵,這一次幫助瓊瑤公主,可以把武林大部分足以和他們頡頏的對手殲除,日後他們在武林中的地位,更提高一層!”
榮總管頷首道:“石兄這番話極有道理,不過我卻難以相信:那瓊瑤公主,單憑瑤臺上的埋伏佈置,能夠制服天下武林高手?單單是石兄一個人,也就夠她消受了。”
石軒中道:“她如果單憑武功或埋伏佈置來對付我們,倒也不必怕她。可是事實上她這次瑤臺之會,早在多年前已著手準備,大概除了你、我兩人之外,其他的人全都中了劇毒,因此我們可以說得上是孤掌難鳴。這一次兄弟萬里奔波,到大雪山求取雪蓮,正是為了對付她的毒藥,可惜結局空手而回!”
榮總管仰天大笑數聲,道:“原來石兄以悲天憫人之心,到大雪山走了一趟,以你腳程之快,無怪我遍佈天下的眼線也查不出你的下落!”
他停頓一下,又道:“假如我們早點碰頭,你就不須白跑一趟大雪山了!”
石軒中喜道:“莫非你有雪蓮麼?”
榮總管道:“這雪蓮功能解世上百毒,大內之中收藏甚多,石兄無須著急,兄弟身上也帶得有,不用趕往北京取來。”
石軒中大喜過望,道:“那就太好了,這次武林元氣得以保存,全賴榮兄你啦!”
榮總管從囊中掏出一個三寸見方,兩寸厚的象牙盒,道:“兄弟傾囊奉贈,不知夠也不夠?”
石軒中道:“我也不知道,這就送去讓清音大師瞧瞧!榮兄可要一同走一趟?”
榮總管笑一下,道:“石兄這等匆忙,連寶眷的下落也不問一問?”
石軒中想起朱玲,登時心中泛起一陣歉意,道:“榮兄如果知道,兄弟自然要請問!”
榮總管道:“尊夫人等四位雖是行蹤隱秘,但仍然被玄陰教及瓊瑤公主手下逐個釘住,兄弟因手下可派用場的高手不夠,因此前日邀了峨嵋太清真人等分別向釘梢之人尋釁生事,裝著事出無心,尊夫人等乘機依照兄弟安排隱起蹤跡。兄弟敢擔保,在明日瑤臺大會之前,決無意外。此外,關於仙人劍秦重的大麻瘋,承尊夫人告知,乃是魔劍鄭敖使的手段,我因見秦重所作所為,太以任性兇橫,是以並不告訴他!”
石軒中抱拳道:“承蒙榮兄處處關顧,兄弟感銘於心,竟不知如何為報!”
榮總管道:“你一生奔波,出生入死,都是為他人打算,我若不設法為你略效微勞,豈不是使你以為天下之人都昏庸無知?這些客套話萬勿再說,目下我分不開身,關於雪蓮之事,恕我不能奉陪!”
石軒中朗朗仰天一笑,和榮總管拉手道別之後,便一徑向大孤山奔去。
那大孤山位於鄱陽湖長江北口江流之中,山形如鞵,橫扼湖口,故又名“鞵山”,與彭澤縣的小孤山遙遙相對。
石軒中不必多事詢問,夜色中已到了江邊,乘船直放山腳。
大約二更時分,已找到古梅庵。
他決定把雪蓮交給清音大師,轉請她的同門清福大師煉藥之後,就立即離開此庵,先到廬山無名峰探一探那瑤臺的虛實。
他上前拍門,一個眉目韶秀的妙齡尼姑出來應門。
這尼姑的一對俏眼在微弱的燈光下向石軒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陣,竟不詢問拍門之意。
石軒中微微感到詫異,不過這刻已無暇理會,施了一禮,道:“我有事要求見本菴菴主。”
那個妙齡比丘喲了一聲,道:“小尼在本庵持戒十年,從未見過有人要求見家師,你可是走錯了地方?”
石軒中抬頭一望,道:“這不是古梅庵麼?主持大師的法名可是‘清福’二字?”
女尼頷首道:“對呀,施主你貴姓大名?”
石軒中並不即答,忖道:“照理說清音大師到此庵之後,應該請清福大師關照兩庵弟子,如若我來拍門,立刻迎入才是,為何這個女尼似乎毫不知情?庵中又沒有其他的人出來?”
他這麼一想,登時感到蹊蹺,當下道:“本人奉人之託,來傳幾句話,據說乃是無人能懂的禪機,你問了我的姓名進去通報,也是無用!”
那女尼道:“那麼對不起,施主明晨再來吧!此地是比丘尼持戒之所,晚上不許人入內!”
石軒中劍眉輕輕一皺,隨即頷首道:“好吧,我回去等明日早晨再來!”
他一轉身,很快就離開。耳中聽到後面有人跟蹤,幾乎跟到山腳,這才沒有再跟。
石軒中一轉身又奔上山去,他施展上乘輕功,繞個圈子,到了庵門旁邊隱匿起身形,過了一會,才見到一條人影奔來。
這條人影竟是剛才應門的尼姑,但見她一提寬袍,縱入庵中。
石軒中也縱入庵去,只見那女尼走入當中佛堂,便守在內面,不再出來。
石軒中狐疑得很,徑自轉到庵後。這座尼庵地方不大,一共只有六間禪房。石軒中仗著超人的視聽,只消掠過那些房間時稍為留心一下,就查出房中是否有人。這六個房間有三間是空的,三間有人。其中一間孤單地在另一個小院中,石軒中暗忖這一間也許就是庵主所居,是以特別由窗門向房內瞧了一眼。
房間相當寬大,毗鄰尚有一房,木門大開,因此可以瞧見那房內有許多爐鼎之類,石軒中記得清音大師說過這清福大師擅長醫藥之道,看這情形,此處必是清福大師所居無疑。
再看那房中的一張禪榻上,一個老尼和衣而臥。
他輕輕推窗而入,先把燈火剔亮,然後轉身走到榻前。
那老尼忽然驚醒,張眼見榻前站著一個男人,駭了一驚,急急坐了起來。
石軒中暗喜她沒有驚叫出聲,當下低低道:“大師法名可是清福?”
那老尼定一定神,打量他兩眼,便也低聲道:“施主就是當世大俠石軒中?”
石軒中謙然道:“石某實在不敢當得大師這話,請問清音大師不曾來此麼?”
清福大師道:“前兩日她忽然來此,向貧尼說明一切。貧尼自然答應了她,於是著手準備。但到了今日中午時分,忽然有個身穿綠衣的人來找她,給了她一封密函就走了!清音師妹拆開密函一看,面色微變,自個兒想了一會,忽然告訴我說暫時出去一陣,但直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石軒中大感驚訝,心想清音大師持戒極嚴,除了最近因朱玲之故,與外界偶有所接觸之外,一向潛隱佛前,何以有人送來密函,能使得她面色變動?而且送信之人,身穿綠衣,似是瓊瑤公主的手下?那清福大師既然沒有說出函中之言,定然連她也沒有瞧見,然則竟是何事使得清音大師保持秘密?
他暫時撇開這件事,輕輕問道:“剛才貴庵有一位女師父如此這般,不知她是什麼意思?”
清福大師點點頭,道:“這就是貧尼何以低聲與石大俠說話之故,不只是這個大徒弟水月突然變得陰陽怪氣,連貧尼的二徒三徒也是這般。”
石軒中猛然點頭,道:“石某已猜出一點頭緒,那就是可能她們已被瓊瑤公主控制住心性神智,清音大師抵此之後,你們有沒有透露出煉藥救人之事?”
清福大師忖思一下,道:“煉藥之事倒沒有洩漏,但她們卻知道清音師妹乃是為瑤臺之會而來,暫假此庵駐足!”
石軒中想了一想,道:“假如大師不見怪的話,石某建議先把令高足們都點住穴道,等解藥煉成,再釋放她們。”
他取出榮總管所贈的那一盒雪蓮,交給清福大師,老尼揭盒看一眼,道:“數量倒是不少,本應足夠,但收藏時不得法,以貧尼估計,最多隻能煉成十五顆,不知到時是否敷用?又關於石大俠的提議,看來似乎除此之外,已無別法。”
石軒中道:“石某本來不想這樣做,但為了萬全起見,只好暫時得罪。”
忽地外面傳來步履之聲,石軒中既已有了決定,便不迴避。
轉眼間兩個人先後走進來,其中一個正是法名水月的妙齡女尼。
她涼噫一聲,道:“你這廝怎的偷入本庵?”在她前面那位女尼突然道:“這位是石軒中大俠,你怎可說他偷入本庵?”這位女尼聲音清朗悅耳,原來就是清音大師。
那水月女尼怔一下,轉身就要退出,石軒中身形一晃,快如閃電般搶過去,攔住她的退路。清音大師訝異地望望清福大師,只見老尼頷首,登時大悟,立刻疾然出手,一下點住水月女尼的穴道,然後道:“貧尼倒沒想起瓊瑤公主居然也對此庵加以戒備。”
清福大師道:“還有兩個一發麻煩師妹吧!”
清音大師飄然出去,一會就回來。清福大師開始著手煉藥,在隔鄰房中忙得團團轉。
石軒中道:“大師回來正是時候,軒中正在懸慮,不知大師發生何事?”
清音大師取出一張信箋,交給石軒中閱看,石軒中接過來,只見箋上寫著:“申旭已在甕中,老尼如敢多事,先殺此人!”
石軒中恍然大悟,抬頭道:“那麼大師可查出申前輩的下落?”
清音大師搖搖頭,道:“貧尼白白奔波了大半日,卻查不出一點頭緒!”
石軒中憂慮起來,道:“若然瓊瑤公主知道我們在此煉藥,申前輩的生命就萬分危險啦,這卻如何是好?”
清音大師誦聲佛號,緩緩道:“生死大事俱已前定,若果劫數難逃,人力也無法阻止!”
石軒中卻聽得出這位得道比丘語氣中,隱隱有悲傷之情,不覺大感為難。
忽地外面傳來夜行人腳尖擦地之聲,這兩位當世高手互相注視一眼。
清音大師向他點點頭,自己起身走入隔壁房中,石軒中一晃雙肩,人已出了房外。
他的目光何等厲害,瞥見那邊人影一閃,登時施展出最上乘輕功,一個起落,已從半空中電掣飛到那夜行人露出形跡之處。
那人聽到空中風聲有異,方一抬頭,刷地一道人影已落在他眼前。
這夜行人連退數步,低聲道:“在下孟中要求見石軒中大俠!”
石軒中哦了一聲,道:“閣下就是大內高手十八友之一的孟中兄,區區正是石軒中!”
那孟中摸一摸那部連腮大鬍子,道:“除非石大俠,誰有這等迅若電閃雲飄的身法?在下奉總管之命,特來奉告石大俠,尊夫人等將於明日中午前的一個時辰開始上山,請大俠如期出發,就可以碰頭!”
石軒中抱拳道謝,孟中又道:“在下不能久留,尚須趕返稟明總管大人!”
石軒中記起一事,道:“孟兄請稍候一陣,石某去商量幾句話,馬上就來!”
他轉身進去,向清音大師道:“是榮總管派人來告訴我關於內人上山赴會的時間,我忽然想到申前輩之事,可以請總管幫忙,他的眼線遍佈天下,要查出申前輩的下落,比誰都有辦法!”
清音大師道:“假如總管應允幫忙,自然最好不過。啊,貧尼不如親往見見總管。”
石軒中道:“對,屆時一查出申前輩下落,大師就可立刻營救,以免一時疏漏,發生不幸之事!”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30:13
第五十八章 義釋秦重
當下和清音大師出去,請孟中帶她去見榮總管,孟中明知總管大人與石軒中非泛泛之交,自然不敢有違,當下便匆匆領著清音大師去了。
石軒中回到房中,見清福大師瞑目端坐在藥爐之前,算算時間,大約天亮之後卯辰之交,解藥就可以煉成,這刻只好耐心護法,便也在一個蒲團上坐下,閉目運功。
直到天邊現出曉色,石軒中微感放心,暗念:只須再過個把時辰,就可以把藥煉好,帶到瑤臺上去,給那些業已中了劇毒的高手服下!
他覺得心中甚為安慰,起身出房外四下巡視一遍,並無可疑之處,便躍上此庵最高的屋頂,在清冷曉風之中,放眼向四面眺望。
晨光熹微中,忽見庵前數丈之外一顆古樹下面,有一方平坦的大石,石上卻坐有幾個人。
他的眼力比老鷹還要銳利,此刻相距雖然在八九丈以外,但仍然看得出這幾個人衣服上有些微朝露的遺蹟,因此可以得知這幾個人最少也在一個時辰以前便坐在那方石上,直到天亮。
那幾個人之中有男有女,兩個長著山羊鬍子的老頭,一望而知便是星宿海兩老怪,一個年輕英俊的卻是仙人劍秦重。此外有個老道婆,背上插著一柄藥鋤,左手肘間掛著一個花籃。
除了這四人之外,還有兩個白衣如雪的美女,長得一摸一樣,倉猝間看不出她們乃是冰宮四郡主之二?抑是其中有瓊瑤公主在內?
他感到十分詫異,只因目下離那瑤臺大會舉行之期已經沒有多少時間,那星宿海兩老怪及那兩個白衣美女,均是瓊瑤公主手下的主要人物,怎的尚有餘暇到這邊來?
如果這一干人乃是對付自己而來,似乎也犯不著。因為自己也得到瑤臺去,何必舍那無名峰上瑤臺的種種地利而到此地來?
他忖思一下,不知還有沒有別的敵人潛伏在後面?若然自己追了上去,被敵人潛入禪房中加害清福大師,這件事可就大啦!
當下他以極為迅速的步法,隱秘地在庵中及前後左右搜索了一番,查明確實沒有敵蹤之後,便回到清福大師房中,輕輕喚她一聲。
清福大師睜開眼睛,道:“什麼事?”
石軒中道:“石某本不敢打擾大師,但因發現外面來了敵人,是以必須與大師商量一下……”他很快地把外面的敵人來歷說了出來,最後道:“在這等時機,這些人居然不到瑤臺去,必是衝著石某而來無疑。石某有意來一次空城計,故意出去會一會他們,大師以為如何?”
清福大師本身武功雖是有限,但她乃是昔年名揚天下的俠尼檀月大師的門人,見過無數大風大浪,是以這刻並不驚惶,忖思一下道:“目下這一爐火已經到了功候,貧尼不須守在爐邊,只須及時把藥取出,免得火候太老就行啦!石大俠空城計的辦法,貧尼甚為贊成!”
石軒中聽了清福大師的話,欽佩之情,溢於言表。要知這清福大師本身武功有限,如果這空城計被對方揭穿,敵人那一干人之中,隨便排出一個,都能夠要了她的命。
這一來他反而遲疑起來,清福大師卻立即起身,先把爐鼎之類的東西搬到屋角,教人看不出曾有煉藥的痕跡,然後對石軒中道:“貧尼因早在前日已有準備,除了雪蓮之外,其餘的藥物均已煉過,是以這次投入雪蓮之後,只須個把時辰爐火之功,就不須守護爐側,石大俠你千萬記住,一等到卯辰之交,就得速速把爐中十五粒解毒靈丹取出來,不可過早,也不可過遲,否則靈丹功力未足,藥力便會打個對摺……”
她說著話時,已和石軒中到隔壁起居的禪房之內,接著又道:“貧尼一個出家人,生死之念甚淡,石大俠不必為貧尼分心!”
石軒中慨然道:“大師越是這樣,越是教石軒中敬佩無已!同時也萬分的慚愧,試想大師本是世外高人,數十年來與塵世絕緣,但由於石軒中的請求,以致捲入這等血腥殘殺的漩渦之中,當真是石軒中莫大的罪過。”
清福老尼莞爾道:“石大俠何用自責至此,貧尼這副臭皮囊有何足戀?多年苦修,也不過是求一解脫!再說貧尼一手培育成人的幾個弟子,居然附敵媚外,出賣師長,此事想想,實在令人痛心,卻也是貧尼德薄道淺之故!”
石軒中更加感到不安,忖道:“若果不是被我所累,這古梅庵中焉有此等變故?”
他想了一會,突然道:“以石某愚見,那瓊瑤公主手下,必有更厲害高明的人物!不然的話,星宿海兩老怪等高手決不會派遣到此地來對付石某!何況那仙人劍秦重劍術極強,如若留在無名峰上對付其他的人,可收出奇制勝之效!但石軒中卻想不出還有什麼人物比這一干人都高明的?”
清福大師道:“石大俠何不出去與他們說話?或可在他們口中探出線索!”
石軒中頷首道:“大師極有見地,石某且去試他一試!”
他走出房外,望望天色,得知離靈丹功滿之時尚有一個時辰。
暗忖:“如果今日清福大師被害的話,自己將來怎有面目去見清音大師?”
他心中微亂,躍上屋頂高處一望,只見那六個敵人此刻已經散開。石軒中一看這等形勢,已知道他們用意是分據有利位置,以便把全庵動靜監視住。
當下他縱回地上,由庵門大步出去。晨光之下,他出現在庵門前,但見他英風颯颯,丰神俊逸,舉止之間,隱隱流露出一種豪邁氣度,只把那兩個白衣少女瞧得目瞪口呆。
仙人劍秦重似乎感到不好意思,悄悄退了幾步,掩映於樹叢枝葉之間。
石軒中仰天朗朗長笑,笑聲中舉步向那兩個白衣美女走去。
走到她們面前尋丈之處,便停住腳步,溫文爾雅地點點頭,道:“兩位郡主最近一定很辛勞啦!目下可以到此山來舒散一下。”
她們對望一眼,左面那個緩緩道:“普天之下只有石大俠你分得出我們和公主的不同。”
石軒中因為反正等到卯辰之交取藥,所以大有閒暇,這時微微一笑,道:“你可是白梅郡主?”
左面那位白衣美女大為驚訝道:“你真好眼力,我呢?”
石軒中望她,又望望白梅郡主,忽見她眨兩下眼睛,立時悟出她是表示左邊的一個乃是四郡主的第二位,便肯定地道:“你是白蘭郡主,對不?”
這一個果然是白蘭,當然她不知道乃是白梅郡主示意,所以石軒中能猜得如此準確,立刻大表驚訝,心中也極感興奮,只因她和石軒中屢有接觸機會,芳心中實在無法不暗暗愛慕這位瀟灑俊美的大劍客。目下對方居然認得出自己,可知他心中對自己印象甚深。
要知石軒中多少次猜測瓊瑤公主及四郡主,都是仗著天生聰明,與及觀察入微的本領。他大步出去之際,已想到自己縱然十分重要,但瓊瑤公主倒是唯一的主腦人物,勢無離開無名峰瑤臺之理。如今一開口就稱她們是郡主,這一下猜中了不足為奇,同時他又看出那兩個郡主一齊表示驚異之時,右邊的一個較為溫柔一點。當然這僅是當時敏銳的直覺所感到,據他所知,四位郡主之中,以白梅郡主天性最是溫柔,雖然飽受訓練,外人看起來仍然十分冰冷,但石軒中由於和她相處過好一陣,是以要比旁人敏感得多!
那白梅郡主對石軒中傾心已極,這刻已替石軒中想到,假如他猜不出白蘭,則白蘭一定十分妒恨;再則白蘭回去之後,可能會因妒而向瓊瑤公主進讒,因此趕緊發出暗示。
石軒中道:“兩位郡主乃是瓊瑤公主最倚重的人,為何離開瑤臺?莫非要阻石某赴會?”
白梅郡主冷冷道:“不錯,這裡除了我們姊妹之外,沒有一位不是蓋世高手,石軒中你雖然武功高強,但想闖過此關,恐怕比登天還難!”
石軒中仰天大笑道:“郡主此言差矣,石某固然不敢矜誇能夠贏得諸位,但如果要走的話,諒諸位還不能把石某留下!”他望一望天色,又道:“目下時間綽有餘裕,我只等一位朋友到達,就要失陪啦!”
星宿海兩老怪哼哼嘿嘿地發出冷笑,仙人劍秦重卻不發一言。
要知他雖是心術不端的人,但仍然講究江湖過節和麵子。昨晚他曾敗在石軒中劍下,其時石軒中竟不傷他,總算是對他留有恩惠,因此他不便出聲。
那位頭綰高髻的老婦從最左邊的位置走過來。冷冷道:“石軒中你盛氣凌人,目中無人,老身第一個不服氣,我們單打獨鬥,先拼十招怎樣?”
石軒中見她走開之後,左邊無人監視,因此如果庵中之人想逃,可以從左邊潛離。
“可惜清福大師不會想到逃走!”他極快地想,“不然的話,我就可以無後顧之憂啦!”
前面那個高髻老婦已拿出藥鋤,左手勾住那隻花籃,逐步迫前。
石軒中突然想出此人是誰,可就不敢大意。猿臂輕抬,迅速地掣出青冥劍。
他掣劍出匣的動作和別的人並無兩樣,可是人人都感到他另是一番名家氣象,舉手投足之間,不但特別迅速,而且也快得好看。
他仰天朗笑一聲道:“原來是小東極羅剎夫人,石某難以理解的,就是像你們這等天下武林盡皆聞名的高手,為何都受人指揮?同時又專門來與石軒中作對?”
羅剎夫人冷冷道:“這裡面自有道理,不足為外人道!”
石軒中面對這麼多的武林高手,頓然胸中豪氣翻湧,仰天長笑一聲,道:“石軒中自今而後,劍下不再留情,免得魑魅魍魎老是纏擾不休!”
小東極羅剎夫人大怒道:“石軒中你以為自己已可以橫行天下了麼?”
石軒中面色凜然,朗朗道:“石某從來不作橫行之想,因此不知是否可以橫行得天下。”
他說到這裡,耳中隱隱聽到庵中傳來一聲低沉的佛號,似是清福大師所發!
他當然不知道清福大師因為聽到他說出“以後劍下不再留情”
的話,因此這位佛門得道比丘,為之惻然心動。那位老比丘本身武功雖是不濟事,但她卻深知石軒中武功卓絕天下,如若立下這等殺心,在不久的將來,定然有許多武林高手喪生在他的劍下!在佛門中人的看法,不論所殺的是不是惡孽滿身之人,卻總是一條生命,將他殺死總不免感到惻然動心。
石軒中可無暇多想,只知道那清福大師目前尚自無恙,心頭一寬,緩緩舉劍指著那羅剎夫人。
羅剎夫人口中儘管說得強橫,但等到石軒中青冥劍一動,不由得退了一步,全身功夫都運聚在左手的花籃之上。
石軒中一出手就施展出伏魔劍法中的小九式,一招“北海屠鯨”,劍勢斜劈而去。
羅剎夫人舉鋤疾封時,石軒中劍勢立時飛騰變化,將這一招“北海屠鯨”中的數種變化,完全施展出來,但見劍光吞吐不定,青虹耀目,行家眼中,一望而知石軒中這一招盡是強攻軟打的路數。
羅剎夫人原以二十一手誅仙鋤及魔籃護身十大招成名,此所以她一出手就是十招,便在十招之內,她認定乃是立於不敗之地!
對於石軒中起手第一招的威勢,她實在暗暗驚心動魄。但她的魔籃護身十大招,的確是妙絕人寰,只見那個花籃上下飛舞,勁風劍氣迷漫之中,“啪”地輕響,籃劍相擊,羅剎夫人震退三步之多。
石軒中第一招就顯出功力強絕,劍上威力逼人。只看得一旁的星宿海天殘地缺兩老怪面色微變,一齊離開所守方位,緩緩逼近戰圈。
羅剎夫人乍退便上,誅仙鋤迎面鋤去,勁風震耳,但見她鋤勢去得雖猛,但到了石軒中面前不及兩尺之處,突然一改鋤下之勢為直撞,快疾絕倫。
石軒中的伏魔劍法小九式源源施展,劍光一閃,已把對方誅仙鋤逼得撤回。
但見她劍勢大開大闔,一連三招,把羅剎夫人逼得繞圈而退,不過他每一劍都被對方花籃擋上一下,是以劍勢不能盡情施展開。
這也是羅剎夫人的“護身十招”實在不同凡響。
天殘地缺兩老怪都是陰毒殘酷之輩,兩人互望一眼,已決定不等羅剎夫人打完十招便齊齊攻上,好歹仗著人多,先把石軒中纏住,最好是能乘機把他殺死,如若不能,也不讓他離開此地!
這兩個老怪心意一決,倏然間分開,繞到石軒中左右兩側。
仙人劍秦重厲聲大笑道:“石軒中,你雖是劍法通神,天下無敵,但今日如果逃得過我們數人聯手圍攻之厄,我秦重從今以後再不用劍!”
他厲笑聲中,同時拔出長劍,縱到石軒中後面。
白梅郡主突然冷冷道:“都給我住手!”
最先是天殘地缺及仙人劍秦重為之一怔,都中止了出手之勢,回頭看她。只見她櫻唇中含著一個金光燦然的哨子,面上神情冷若冰霜。
這一來那三人都急急退開數步,苦戰中的羅剎夫人也想撤出圈子,可是石軒中長劍斜指住她,劍勢未收,因此雖是沒有移動,但她卻不敢稍移腳步。
石軒中道:“白梅郡主你的命令可以拘束他們,但石某卻不須聽從。”
白梅郡主緩緩道:“這話雖是,但如果你不想殃及無辜的話,最好還是聽我的……”
石軒中微微一怔,果真收回青冥劍,羅剎夫人透一口大氣,捧著花籃退了開去,低頭看那籃子,只見籃上毫無損傷,不覺大感安慰。石軒中瞥見她這等神情,暗自忖道:“我本準備再戰一兩招就把她的魔籃劈碎,目下此戰忽然中止,她還不曉得我的青冥劍鋒利到什麼程度,這樣也好,等會兒如果交手,我一出劍就把她的魔籃和鋤頭毀掉,看她怎生逞強。”
他的思路又轉到白梅郡主那句“殃及無辜”的話上,忖道:“她不啻暗示我如果不聽從她的話,就把清福大師殺死,這件事我倒不可魯莽從事!”
白梅郡主不理他想什麼,冷冷環視眾人一眼,然後道:“公主有命,要石軒中你留在此地,直到瑤臺大會之後!”
石軒中深心中暗暗震撼,忖道:“她們敢用這等態度命令我,不問可知玲妹妹等數人盡已落在瓊瑤公主掌握之中了!”
只聽那白梅郡主又繼續道:“現在有煩天殘地缺兩位老人家到庵中把那老尼等人都帶出來!”
星宿海兩老怪果真聽她吩咐,移動腳步向古梅庵走去。
但見一道青濛濛的光華由天而下,光斂人現,正是石軒中攔在兩老怪之前。
石軒中凜然道:“爾等如欲加害於無辜的方外人,先問問石某手中之劍肯也不肯!”
星宿海兩老怪一齊揚起手中青竹杖,正要出手硬衝過去。白梅郡主已冷漠異常地道:“石軒中你且慢逞強,本郡主先問你一句話。”
星宿海兩老怪登時收煞住出手之勢,退開兩步。
石軒中道:“你有話就問。”
白梅郡主道:“不知你自家知不知在峨嵋山苦庵中有些什麼人?”
石軒中心靈大震,虎目中射出懾人心魄的寒芒威光。他凜然道:“石某曾將犬子託在苦庵之中,目下怎樣了?”
白梅郡主面上忽然迅速地掠過一抹微笑,笑容中隱隱透出歉然的味道!
石軒中見她如此,也明白她乃是不由自主,所以不得不這等對付自己,當下面色稍霽,緩緩道:“現在怎樣了?你說出來我不會怪你!”
白梅郡主芳心之中十分感動,她覺得這位舉世無雙的大劍客,除了英俊瀟灑之外,更能體貼人意,度量寬宏,不禁越發傾心。
她外表仍然冷冷地道:“除了你的孩子之外,還有上官蘭,這兩人目下都在我們掌握之中,我這裡只要發出暗號,後果不說你也明白!”
石軒中凝眸不語,要知若果只是他的兒子,他還可以隨意處置,儘可以權衡輕重後,決定出手與否,但多了一個上官蘭,情勢便大不相同!
白梅郡主又用冷漠無情的聲音道:“目下你最好走開一旁,等天殘地缺兩老把庵中尼姑們抓出來。”
石軒中虎目一瞪,正要發話,白梅郡主知道他一定會不聽從,已接著道:“只要你讓開以及不離此山,我決不殺這些尼姑們。”
石軒中聽了她的諾言,登時軟化下來,當真默然讓出道路。
天殘老怪冷笑道:“石軒中,任你英雄蓋世,今日也不得不屈服!”
說著話時,兩老怪一齊奔過他身邊,疾撲尼庵,轉瞬間已縱入庵中。
不一會工夫,這天殘地缺兩老怪已急如電光石火般縱出來,卻都空著雙手。
天殘老怪陰森森地道:“那老尼業已逃走,庵中只有那三名小尼,都被俠尼檀月的獨家手法點住穴道。”
白梅郡主突然感到情勢好像對自己不利得很,只聽地缺老怪接著道:“料那老尼逃不了多遠,老朽這就去把她抓回來如何?”
她還未作任何表示,石軒中已長笑一聲,身劍合一,化作一道青虹,電掣飛去,剎時已落在天殘地缺兩人旁邊。
白梅郡主忙忙叫道:“石軒中,你可是忘了你的兒子和上官蘭?”
石軒中朗聲道:“那是以後的事,目下這兩老怪如敢追下山去,石某非教他們嘗一嘗我青冥劍的滋味不可!”
他說話之際,心中卻微訝忖道:“照理說這星宿海兩老怪的一身武功,足可以與我激戰一場,何以白梅郡主屢次流露出怕我動手之意?”
這疑問宛如電光般閃過心頭,使他不由得凝神注視那天殘地缺兩老怪。
驀然間已得到答案,登時故意冷笑道:“天殘地缺你們可別逼我動手,須知我今日滿腔殺機,一出手就不再留情了!”
他特地說出這等氣人的話,心中暗自忖道:“我已瞧出兩老怪神氣有異平常,相信是剛剛服下大量的毒藥所致,此所以白梅不敢讓他們當真與我動手,以免激鬥之時,觸發毒性!進一步想,如果是白梅郡主有意暗中相助,特意用種種暗示使我看出兩老怪的弱點的話,這一回她就不該下令制止他們。”
這些念頭在他腦海中轉動也不過是瞬息間事,但見天殘地缺兩老怪勃然作色,同聲喝道:“石軒中你口出大言,老朽兄弟倒要試一試你的青冥劍有什麼驚世駭俗的威力……”
白梅郡主在那廂冷冷道:“石軒中你敢動手,我就教你抱恨終身!”
石軒中劍光打個閃,發出兩股銳風,拂射天殘地缺兩人。這一招完全是挑釁之意,口中朗朗答道:“那得瞧瞧這兩老怪怕不怕石某之劍了!”
天殘地缺兩老怪如何忍得住這等挑釁,但見兩枝青竹杖有如雙龍出海,一左一右疾然掃戮過去。
石軒中劍光一展,封住全身,跟著施展出伏魔劍法,抵住那兩老怪的攻勢。
轉眼間雙方已攻守了七八招之多,白梅郡主冷冷道:“真真可笑得很,石軒中你以為能贏得星宿海二老麼?”
石軒中神情莊肅誠敬地施展師門劍術,對她的話恍如沒有聽見,其實他此刻只用出全身七成功力,卻已抵得住對方聯手夾攻之勢,因此越發肯定那兩個老怪業已功力削弱!他開始全心全意找尋對方弱點,準備一擊成功。
由於他沒有用出全力,加上劍法招數之中又是守多於攻,因此旁邊的人瞧起來,倒不覺得他的青冥劍上有何驚人之處!
那星宿海兩老怪對付這位平生唯一大敵石軒中可不敢有絲毫怠慢,兩人疾如風雨般攻出十餘招之後,倏地施展出星宿海獨門合璧杖法,兩人合為一體,地缺老怪因少了一足,故此騎在天殘老怪肩上。
這兩老怪因心意相通,這刻一旦合成一體,登時等如功力陡然增加了一倍之多。
石軒中曾經與兩老怪們交手多回,也鬥過他們的合璧杖法,知道厲害無匹,尤其在防守上,簡直是天衣無縫,無懈可擊!
當下只好施展出十成功力,而且手中鎮山神物青冥劍不再客氣,時時去找對方的兵器。這柄青冥劍乃是方今天下所有神兵利器中之冠,鋒利無匹,尋常武師有此劍在手,也能夠威脅到高手的兵器,何況是石軒中這等功力深厚的大劍客使用。
要知石軒中一向光明磊落,保持一代劍客風度,就算碰上比他低弱的敵人,也決不肯仗著此劍威力,削斷對方兵器。此所以自從此劍出世以來,凡是在石軒中手中之時,未曾傷過敵人的兵器。
但目下情勢大不相同,第一是對方已不講武林規矩,以多為勝。第二是敵人有意絆住自己,使之不能前赴瑤臺之會,此事關係整個武林氣運,他石軒中決不能以個人榮辱誤了大事。第三是這對老怪平生作惡甚多,為人陰毒殘酷,時時不守武林規矩,因此對付這等武功既高而又狡毒多變的人,也不必墨守成規,以致縱容惡人遺害於世。
他雖是施展出十成功力,可是劍上光華反而不如早先那等強烈耀眼,而且劍網漸縮,看上去似是反被那星宿海兩老怪的青竹杖裹在當中。
仙人劍秦重和羅剎夫人在一旁大聲喝彩,為兩老怪助威。白梅、白蘭兩郡主卻冷漠如常,似乎對這戰局的得失並不十分關切!
又激戰了十餘招,那星宿海天殘地缺兩老怪杖上攻勢越來越見辛辣凌厲,大有橫絕六合,掃空萬古之勢。
劍神石軒中被重重青霞杖影困住,雖然已處於被困之境,可是劍法招數毫無凌亂之象,不怒不懾,備剛柔之氣,偶然青光電掣,疾掃對方青竹杖,立時就可把對方青竹杖迫了回去,把對方本來尚有無窮變化的招數硬生生悶死胎中。
這一場劇鬥,的確是人寰罕見,雙方強勁的潛力,衝激得四周草木偃伏,沙飛石走。
石軒中倏地長嘯一聲,仙人劍秦重聞聲色變,厲聲大喝道:“二老千萬小心……”
喝聲搖曳中,但見石軒中身劍合一,化為一道青濛濛的光華,騰空飛起。夷然一響,已衝破天殘地缺兩老怪的杖幕。
天殘地缺兩老怪本來功力絕高,早在石軒中長嘯之際,已看出他作勢欲起,跟著又聽到仙人劍秦重,大喝告警。這兩老怪心意相通,一齊認定石軒中此舉必有用意,如果吃他衝出,勢必難以鉗制。是以兩人不約而同地用足全身本事。杖上功力加到十分,封閉住石軒中沖天飛起的去路。
哪知石軒中化為一道青光電掣上升,根本無法阻攔。兩老怪越是用力封閉下壓,越是感到對方上衝之勢無法抗拒。倏然間心靈一陣大震,真氣激盪甚劇,地缺老怪滑了下來,和那天殘老怪並肩而立。兩個人都感到全身乏力,動彈不得。只能仰首觀看那石軒中如何施展。
石軒中掉首下擊,這一次他已決意用天殘地缺兩老怪來試驗一下自己馭劍的威力,是以飛上二丈來高,便立刻掉首下擊。
青濛濛的光華疾衝下瀉之際,發出一陣尖嘯之聲,宛如天崩地裂,海嘯山搖,教人聽到這等聲音,登時就生出無可抗拒之感。
說時囉唣,其實極快,但見青光一閃即隱,石軒中已抱劍屹立地上。那星宿海天殘地缺兩人卻已震開七八尺遠,雙雙跌在地上。
白蘭郡主等二女及羅剎夫人、仙人劍秦重等都瞧不清楚石軒中如何把兩老怪傷在劍下,是以這刻都瞠目結舌,做聲不得。
石軒中朗朗道:“石某正要下手誅此兩老怪時,忽見他們眼神呆滯,顯然一身功力已散去大半,因知是體內毒藥發作之故,是以不傷他們,但劍上潛力仍把他們震開……”
仙人劍秦重吶吶道:“什麼毒藥發作?”
石軒中道:“就是瓊瑤公主所加諸你們身上的那種絕毒之藥,大概你們也會知道,此藥可用特製的金哨無聲催發,登時身死!就是這種毒藥,使得天殘地缺兩老怪武功減弱,適才他們妄想壓閉我馭劍上升之勢,所受反震之力太強,因而催發了毒藥之力,使得全身功力失去大半!”
他侃侃說來,似是深知底細。這一來連白梅、白蘭兩人也為之變色,想不通石軒中究竟憑何種超人之能,將冰宮的秘密都瞭然於胸。
仙人劍秦重和羅剎夫人轉眼瞥見白梅郡主櫻唇中還含有一枚金哨子,都暗暗一陣震慄。
秦重厲聲大喝道:“石軒中你雖是有超世武功,對我也不錯,但目下我秦重為勢所迫,只好與你以死相拼。”
羅剎夫人接著道:“你就算有本事殺死我們,但還有一拼之機,總強似死於那金哨之下!”
這兩人慎重地分開逼近去,白梅郡主居然不開口阻止。石軒中明知她有意讓他殺死這兩人,當下也運功蓄勢,準備作最凌厲的一擊!
仙人劍秦重猛然出手,使出海外浮沙門劍法,一招“雁衝殘雪”,劍尖顫出七八點寒星,罩住石軒中全身穴道,凌厲進擊。
石軒中劍法上受到剋制,因此自知雖是運足功力封架,仍不能將對方震開。心念一轉,陡然左手一伸,圈食指疾彈出去。
仙人劍秦重知道這是妙絕人寰的達摩三式之一,急急撤回真力。總算他應變得快,及時收回真力,雖是吃石軒中彈中劍尖,也僅僅長劍震盪開半尺。
石軒中突然飄開數尺,那羅剎夫人的誅仙鋤登時落空。
石軒中道:“且慢,石某有件事要對秦重你說明一下!”
仙人劍秦重壓劍不發,冷冷道:“有話儘管說,反正不忙!”
石軒中道:“你最好離開此地,去見見尊夫人。”
仙人劍秦重仰天大笑,聲音慘厲異常,這時除了石軒中之外,其餘的人都不明白他為何笑得這等可怖。
石軒中沉聲道:“秦兄你過來,我們私下說幾句話!”
白梅郡主望望白蘭郡主一眼,見她也露出茫然之色,正與自己的迷惘相同,便不向她要主意,徑自道:“石軒中你這樣做法,也得先問問我們姊妹才行啊!”
石軒中俊面上浮起笑容,道:“對不起,我著實使你們感到為難啦。”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一事,但見他雙肩微晃,人已到了白梅、白蘭兩人身邊。
她們倒不感到害怕,只因她們深知石軒中一生光明磊落,決不會出手偷襲。
石軒中低沉有力地道:“兩位即速把身上的玄冰尺丟在地上,我再奉告其中之故!”
白蘭郡主忍不住道:“你要我們棄械投降?”
石軒中笑道:“我們之間無恨,談不到棄械投降!若果你們信得過我,請依我的話去做!”
那兩個白衣美人猶疑一下,果真從身上取出玄冰尺,丟在地上。
石軒中透一口氣,道:“你們大概不知道,表面上此尺是你們的防身利器,但其實瓊瑤公主施展制馭心神之術,全靠此物!”
她們都啊了一聲,石軒中迫近兩步,幾乎要碰到她們的嬌軀,輕輕道:“我知道你們必須按時服藥,不然就變成老醜婦人,但我會設法替你們解掉變形液之毒!”
她們想不到石軒中居然知道得這等詳細,心中大為信服,都默然頷首。
石軒中回顧羅剎夫人一眼,只見她眼珠連轉,顯然正在籌思計策。
當下躍到她身邊,羅剎夫人吃一驚,提籃舉鋤護住全身。
石軒中道:“我不是要偷襲夫人,卻是覺得夫人今日被捲入漩渦之中,太不值得。試想你在小東極羅剎宮中,度那神仙歲月,何等逍遙自在?”
羅剎夫人哼了一聲,道:“世上之事,時時不是自家能夠料想得到!”
石軒中左手探囊取出一物,放在掌心給她觀看,道:“請看看這個,若果石某心存惡念,早在與星宿海兩老怪動手之前,就取出使用了!”
他掌心之中,原來是枚金色哨子,這一看不但羅剎夫人及仙人劍秦重大感震駭,連白梅、白蘭二女也為之驚異不已!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石某深知夫人一生罕得踏入江湖,並無惡名,否則石某早就使用各種手段對付夫人了!目下能教夫人安然返回小東極,只怕只有石某一人!”
羅剎夫人向二女望了一眼,見她們並無反對之意,一時真想不出今日局勢如何會這等急劇變化,連二女也聽從石軒中的話?當下默然頷首,收起藥鋤,表示服從之意。
石軒中緩步走到仙人劍秦重面前,道:“石某先奉告秦兄一事,那就是秦兄自疑之絕症,並非事實!”
仙人劍秦重面色一變,亦喜亦怒,道:“那麼是尊夫人等合謀騙我的了?”
石軒中道:“這一點等日後再查問真相,石某再奉告一事,那就是要解你體內之劇毒,除了瓊瑤公主之外,只有我辦得到!”
仙人劍秦重劍眉輕挑,堅決地道:“你以解藥脅我去見綺雲,此事萬萬辦不到!”他隨即長嘆一聲,收起長劍,揹著雙手,緩緩踱步尋思。
石軒中知道不能勉強,便走回白梅等二女旁邊,道:“今日午時瑤臺之會,石某隻能盡人事挽救浩劫,成敗尚在未知之數,你們當也瞭解石某為人,不是一個兒子及蘭兒的性命可以阻攔而不赴瑤臺之會,現在你們既然阻不住我,回去定然逃不了處罰,倒不如聽我的話,立即潛返冰宮,如見到宮中之人,可說是我叫你們回去,等我此間事情一了,就會到冰宮去,助你們覓取千載蓮實,解去體內之毒!”
白梅等二女這才知道敢情石軒中已到過冰宮,怪不得深知底細。石軒中又道:“冰宮主人及恆春谷主都死於日前,你們返宮不須畏懼,耐心等候就是。”
白梅和白蘭對望一眼,白梅道:“我自丟開玄冰尺之後,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做過一場大夢,對於已往之事,甚感慚辱,白蘭妹妹一定也和我一樣。現在我們當奉大俠之命,潛返冰宮。不過關於令郎和上官蘭姑娘的下落,我們實在不曉得,公主認為只要這樣說,就可以威脅住你!”
石軒中心中雖然有點失望,但面上卻不流露出來,道:“你們儘管去吧,其餘的事我自有主意!”
白梅、白蘭二女,果真立即離開大孤山,石軒中看看時候已屆,便囑咐羅剎夫人和秦重一陣,自己奔入庵中。
他一踏入丹房,突然見到清福大師赫然猶在,此外,還有一個錦衣勁裝大漢,這個大漢年約四旬左右,虯髯繞頰,手中提著一根沉重的狼牙棒。
石軒中甚感不解,只因天殘地缺兩老怪眼力何等高明,若然地還留在庵中,怎會認定她業已逃走?忍不住訝然問道:“大師如何還在此地?這位是誰?”
清福大師道:“自你出去應付那一干人不久,這位胡施主就駕臨,堅要貧尼躲在地窖,直至剛才方始出來!”
那胡姓大漢抱拳道:“兄弟胡俯,奉榮總管之命趕來,以免石大俠人手不夠,無法分身兼顧。兄弟請清福大師藏起之時,曾在庵後佈置過一下,可以使敵人誤以為清福大師已經離庵!”
石軒中恍然道:“原來如此,今日若非胡兄駕到,局勢將如何變化,實在難以逆料!”
清福大師已動手把爐中丹藥取出,交給石軒中,道:“這一十五粒丹藥幸告功成,石大俠帶走吧!”
石軒中衷心道謝之後,收起丹藥,辭別老尼後,遂與胡俯一道出庵。
他先問羅剎夫人道:“假使石某此刻贈夫人以解藥,不知夫人將如何自處?”
羅剎夫人想了一下,道:“老身立刻回返小東極羅剎宮,自茲以後,永不踏入中土!”
石軒中取出一粒丹藥,請她服下。那羅剎夫人服藥之後,陡然間感到十分舒服,渾身經脈被制之象,立時消失大半。
她向石軒中深深道謝之後,提籃背鋤飄然自去。
石軒中又向仙人劍秦重道:“石某歷經千辛萬苦,得到許多高人相助,方始煉成有限幾粒靈丹,準備用以解救那些前往瑤臺赴約的武林高人。石某坦白告訴秦兄你,那就是若果秦兄得到靈丹之後,仍然為瓊瑤公主效力的話,石某斷無贈藥與你之理!”
仙人劍秦重忽然感到甚為慚愧,默忖自己一直與石軒中作對,此刻如果換了別人根本就不會動念贈藥與自己,可見石軒中此人當真是胸襟磊落、氣量寬宏的大英雄大丈夫。因此,昔年他在十招之內將自己長劍擊脫手之事,實在不是他為人驕慢自傲。
此念一生,陡然間覺得與這位大劍客根本毫無仇恨,實在不值得冒風濤之險,漂浮過海學那浮沙門的劍法!於是,妻子袁綺雲的倩影突然泛起心頭,還有在海外的一位美絕人寰的公主也出現在他腦海中。
一個人只要起了悔悟之心,以前許多舊事就會使自己感到慚愧和懊悔,仙人劍秦重亦復如是,因此他忽然變得十分躊躇不安,面色忽紅忽白,顯然心中情緒激盪甚劇。
石軒中見他這等樣子,立時把丹藥遞給他。秦重誠懇地道謝了之後,道:“不知家師可還有這等機會得救麼?”
石軒中微笑頷首,心中暗忖道:“他當真悔悟了,居然想起昔年師恩。”
秦重服下靈丹,道:“我想去找尋綺雲,向她負荊請罪!唉,在你面前我不須隱瞞,我實在太對她不起!”
石軒中道:“她在大雪山冰宮中,險些死在冰宮主人手中,目下已安然無恙。”
仙人劍秦重再深深謝過,便離開此山。
石軒中立刻請胡俯歸報榮總管,說是他的兒子及上官蘭可能落在瓊瑤公主手中之事,但由於時間已萬分急迫,再也無暇顧及,只好託他代勞查一查。
胡俯面上流露出十分敬佩之色,要知道胡俯乃是當今大內高手之一,平生見多識廣,一聽石軒中的話,就知道石軒中這次抵達瑤臺之後,仍可能遭遇到瓊瑤公主用他兒子作威脅的情形。但他仍然沉住氣,生似已下決心犧牲個人,以拯救多位武林高手,這等胸襟風度,如何能不教人深深折服?
他們仍是結伴下山,過湖之後,才分道揚鑣。
石軒中估計時間不多不少,便開始向廬山奔去。
到了巳時,已抵達廬山山麓。
這刻距瑤臺之會,僅有一個時辰不到。石軒中運足目力,四下遙視,希望發現愛妻朱玲蹤跡。可是不但找不到她,而且連一個人影也沒有。
石軒中不免覺得十分奇怪,心想今日之會,雖然只有武林中頂尖高手方有被邀資格,但江湖上聞風而來的人必定不在少數,同時每一位高手總不會孤身獨行,勢必帶有門人弟子。因此多多少少總有些人被拒上山而盤桓此處才對,何以杳無人影?
他略一忖,放開腳程,沿著山麓向南走去。
轉過兩座低矮山峰,陡然聽到隱隱人聲。
石軒中因眼前一片樹林遮住目光,瞧不見發出人聲的人是什麼來歷,但卻曉得人數不少,便沿著樹林繞向山外那一方。
他很快就繞出林外,眼光到處,只見前面地勢較低,宛如盆地。麇集著不少人,高矮俊醜,和尚道士,一應俱有。
盆地末端有一條道路,大概是通上瑤臺之路,石軒中剛一現身,立時有人發現,洪聲大叫道:“劍神石軒中來了”
所有的聲音停止,百數十雙眼睛都向石軒中望過來。
劍神石軒中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等場合,是以並不窘困,瀟灑地微笑向眾人點首招呼。
人叢中走出兩個道人和三個和尚,迎將上來。石軒中神目一掃,認得兩名道士是峨嵋派的人,三個和尚則是少林僧人。
他們過來行禮通名後,石軒中道:“諸位既在此地,想必兩派掌門人都上瑤臺去了?”
他們都點頭應是,一個道:“不但少林方丈大師及敝掌門真人等已上山,以貧道所知,尚有武當掌門真人、鐵夏辰老施主等,但未見鬼母經過!”
後面一個和尚插嘴道:“道兄有所不知,那鬼母、於叔初等人業已在一個時辰前上了瑤臺,其時道兄等尚未到達。小僧也是剛剛聞知此事!”
石軒中向他們道謝一聲,舉目向人群中迅速瞥過,好像沒有發現玄陰教教徒。暗自忖道:“鬼母不知帶了些什麼高手隨行,居然一個人也不留在此地!以我看來,此地的人都是武功較差,是以被瓊瑤公主派人硬留在此處。”
他自然不便將此話說出,又向人從中瞥了一眼,左邊一個道人低低道:“石大俠可是關心夫人行蹤?”
石軒中精神一振,道:“是啊,道長可曾見到賤內?”
那道長道:“尊夫人並未在此間露過面,這一點貧道卻敢斷定,只因貧道甚為關心大俠你的行蹤,所以一到此地,便向大家詢問,是以得知石大俠及夫人俱未曾露過面。”
石軒中忖道:“若果她不上瑤臺,是最好不過,免得我到時分心”
他道:“謝謝諸位,石某這就動身上山”
幾個和尚、道士簇擁著他向谷末道路走去,麻麻密密的人群登時讓出道路。當石軒中經過時,所有的目光都牢牢地瞧著他。
不時有些年青壯士出來向他行禮,並通報姓名。
這時石軒中才深深感覺到自己身份地位在武林之中,當真是望重一時。他對每一個崇拜他而出來報名的青年壯士,都十分誠懇地說一兩句話,因此這一段路倒費去不少時間。
谷口盡頭處、站著兩個綠衣人,面上都沒有戴上蒙面巾,因此看得出他們甚是年輕而且長相甚俊。
石軒中回頭向那些和尚、道士點頭笑道:“諸位不勞遠送,石某可得放開腳程上山。”
那些人都一齊止步,後面有個年輕壯士大聲道:“那兩個傢伙陰陽怪氣,石大俠最好略予懲戒。”
石軒中一聽就知道這兩個綠衣人定然武功甚高,曾經教此地之人吃過苦頭。
他瀟灑地筆直走去,離那兩個綠衣人尚有一丈,對方突然併攏起來,擋住去路。
石軒中眉頭一皺,道:“兩位可是有意阻擋石軒中的去路?”
那兩個綠衣人竟不答話,齊齊掣出兵器,同樣是右手一把鋼尺,左手一柄短劍。
石軒中見他們掣取兵器的手法利落迅捷,顯然甚為高明,又瞥見他們背上還有長劍,心念一動,忖道:“如果那長劍方是他們趁手兵器的話,則從他們劍上招數方始可看出來歷和真正功力,其次,他們手中鋼尺及短劍一定有脫手傷人的詭毒招數!”
他回頭向眾人看一眼,另一個年青人叫道:“這兩個傢伙太以放肆,請大俠務必予以懲戒,不過早先有些前輩高人經過時,他們卻不攔阻!”
石軒中朗朗笑道:“瓊瑤公主用盡一切方法阻止石某上山,這兩名手下自然已奉嚴命,盡力阻止,這倒不足為怪!”
他迴轉頭向那兩個綠衣人迫上去,他們倏然變更位置,變成一前一後之勢。
石軒中在這等場合中,自然不必亮出兵器,當下仍然逼近去。
在前面的綠衣人倏然發難,尺、劍齊施,向石軒中捲去。他一出手,立時顯出一身武功甚高,不是泛泛之輩。
石軒中不得不施展出奇奧手法,一招“星垂平野”,奮掌迅擊。這一招乃從“伏魔劍法”小九式中化出來,看上去雄壯威猛,足以使敵人氣餒。
他一掌劈退這綠衣人,但見他退時竟是稍稍縱起數尺。當下想也不想,掌化“平沙落雁”之式,向下盤劈去,果然另一個綠衣人已貼地竄到,右尺左劍一齊發招猛攻。吃石軒中搶制了先機,又是一掌劈退。
後面眾人見石軒中舉手之間就把這兩人連環凌厲攻勢擊退,不由得都暴聲喝彩。
石軒中陡然間激起滿腔豪情,朗朗一聲長笑,倏地跨步進擊,一招“北海屠鯨”,雙掌齊齊發出。那兩個綠衣人合力揮尺舞劍連連封架,竟抵不住他雙掌奇奧莫測的變化,轉眼之間,已退了丈許之多!
眾人又忍不住激動地喝起彩來,聲震山谷。
那兩個綠衣人倏然一齊奮力猛攻一招,招數使到一半,忽地改進為退,又躍開尋丈。
石軒中緩步迫去,只見他們雙手齊揚,四件兵器勁猛異常地疾撞而至。石軒中潛運玄門罡氣護體,垂著雙手繼續走去。那四件兵器擊到他身上時,還有半尺距離,就紛紛跌落地上。
這一手又惹得後面人群發出搖地動天的彩聲。那兩個綠衣人面色由始到終,絲毫不變,似乎是心中毫無畏懼喜怒的情緒。這時齊齊掣出背上的長劍,但見劍上閃爍出綠熒熒的光華。後面有人大呼道:“看啊,竟是關外長白山明鏡崖天雷宮的綠焰劍。”
石軒中頓然大悟,忖道:“原來瓊瑤公主手下最倚重之人,竟是長白山天雷宮碧電神君,無怪連星宿海天殘地缺兩老怪都貶為次一流的人物啦!”
他劍眉一皺,停住腳步,凜然道:“天雷宮碧電神君在武林中威名尊顯,與崑崙鍾先生同稱二隱,你們是盜劍冒名?抑或當真是天雷宮門下弟子?”
那兩個綠衣人不言不語,面上毫無表情,只攔在路中心,表示不讓他過去之意。
石軒中陡然舌綻春雷,大叱一聲,掣出青冥劍。那兩個綠衣人直到此時,方始身軀一震,不覺退了一步。石軒中朗朗道:“石某一生少開殺戒,但今日兩位如果仍然不知進退,我此劍出手可就決不留情了!”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31:04
第五十九章 瑤臺大會
後面的人群聽到這話,個個都感到佩服,只因石軒中的俠名天下之人無有不知,但看他目下行將出手對付仇敵之前,仍然再三警誡,的確是風度磊落!
那兩個綠衣人轉瞬已回覆原來冷漠的神情,齊齊大叱一聲,分兩路夾攻上去。
這兩人劍上功力不同凡響,招數出手時隱隱有雷霆萬鈞之勢。
谷中之人想是已知道這兩個綠衣人武功高強,是以不露訝異之色,只緊緊瞧著石軒中,看他反擊。
石軒中手中長劍一揮,青芒電射,強光耀目,登時把對方兩柄“綠焰劍”的威勢蓋住。
那兩個綠衣人劍術高強,變化極快,各各撤劍換招,兩人忽而上下交襲,忽而左右合擊,劍劍都有如奔雷閃電,凌厲異常。
石軒中連封了三招之後,暗忖這兩人劍術不弱,如果不大展神威,出辣手即速解決,這等打法,可能甚是耗費時間!
此念一生,登時運集功力,先是一招“鼎湖龍飛”,青光劃處,把左邊的綠衣人震開數步。這時另一把綠光熒熒的長劍已急如星火掃將入來。石軒中劍招不變,單用劍把虛虛一撞,又把此人震開。
他一騰出地方,登時長嘯一聲,身隨劍走,快如電光石火,圈蕩衝卷,但見青虹電掣,連閃數閃。那兩個綠衣人先後慘哼一聲,都拋劍仰跌地上。
後面那麼多的人,沒有一個看得清楚石軒中用什麼手法把那兩個綠衣人擊敗。因此直到石軒中收起青冥劍,沿著道路走出十來丈之後,谷中之人方始明白是怎麼一回事,都大聲喝起彩來。
有人過去一看那兩名綠衣人,只見他們仰臥地上,面目安詳,生似是陷入熟睡中。在印堂部位,各呈一點紅印。
其中有些人伸手去摸摸他們胸口,這才知道這兩個武功甚高的綠衣人,竟然被石軒中一招反擊,便齊齊喪命。不過看他們的樣子,卻可斷定都死得毫無痛苦。
這時石軒中已走過一座山嶺,回頭已見不到谷中之人,他輕輕嘆了一聲,忖道:“那兩個綠衣人武功甚強,我如不用殺手,可就難以脫身,目下雖然脫身,但這兩人在江湖上似乎毫無惡跡,此舉未免太辣了!”
他腳下甚快,因此不久已走到山深處,地勢漸漸高峻難行。
石軒中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仍然電掣雲飛般朝前急馳,轉過一座峰腳,忽見前面一片山坡,坡上人影幢幢,都聚在一片峭壁之下。
那座峭壁大約是四丈之高,壁上甚是光滑,中間掛著一幅巨大的白布,布上寫著“瑤臺之路”四個大字。
在這四個大字左側,另有好些較小的字跡。石軒中因是千里神眼,此刻相距雖遙,仍然瞧得清清楚楚。但見那布上寫著:“瑤臺之上,唯容拔萃之士,如未能一躍登此壁頂者務請留步,勿徒自取辱!”
石軒中微微一笑,忖道:“瓊瑤公主這一手真絕,單用這一堵峭壁,就可阻止不少赴會之人。目下武林中能夠一躍而上的,恐怕寥寥無幾!”
他忖想之際,同時運足目力向峭壁上注視,只見上面似是有一大片平坦之地,在邊緣處有兩個綠衣人屹立眺望,看來已看見自己的身形。
他不再耽擱,疾馳而去,轉眼間已馳上那片山坡。
峭壁下大約有二三十人,石軒中轉眼一瞥,幾乎都是認識的人。但見其中有峨嵋派的凌鐵谷、凌紅藥及玄字輩的玄門高弟,少林寺智力大師等數位高僧,江北名家呂振羽,山左高手馮翅,小閻羅屈軍,獨臂野豺呂聲,地啞星君蔣青山,雪山雕鄧牧,厲魄西門漸,日月輪郭東,黑無常姜斤,還有兩個腰懸長劍身穿綵衣的人,一望而知乃是東海碧螺島的門下。
此外,還有五六個人,石軒中雖然叫不出名字,但卻曉得是武當及華山門人,其中也有一兩個是黑道獨來獨往的巨寇。
他一馳上山坡,許多人都圍攏過來,紛紛向他行禮說話,厲魄西門漸率著玄陰教中幾個人,卻避開在一邊。
石軒中迅速地和大家打過招呼,仰頭向峭壁上望去,只見上面突然多出四人,一共是六個綠衣人,跟著又出現兩個老嫗,就是金、銀兩嬤。
小閻羅屈軍在百忙中大聲道:“金瑞兄已削髮出家,特地命我向石大俠奉告!”
石軒中怔了一下,緩緩道:“他當真出家了?”跟著浮起一抹淒涼的笑容,接過小閻羅屈軍遞給他的一張素箋,看畢之後,仰天長吟道:“赤手屠鯨千載事,白頭歸佛一生心……”
眾人全都靜默無聲,彷彿都被石軒中這種悲涼的情緒所感染。
寂然無聲中,峭壁上忽然飄落一陣清勁語聲,道:“別的人只須躍得上這坐峭壁,就可徑赴瑤臺,但石軒中你卻得小心,當你身在半空之際,將遭暗器襲擊,如過得這一關,算你本事!”
石軒中望一望峭壁上面的人,目光如電掠過眾人面上,最後停在厲魄西門漸面上。
這一來厲魄西門漸倒不好再行避開他,獰笑一聲,發話道:“石軒中你可敢上去?”
石軒中腦海中正掠過一件往事,記得當日在火狐崔偉家中,就是此人拆散了崔家,這一段血仇,似乎已不能再拖下去。
當下朗朗一笑,道:“瓊瑤公主雖是千方百計,不讓石某赴瑤臺之會,以免破壞她屠殺天下武林高手的毒計,但石某勇往直前,決無後退之理;不過西門香主居然還留在此地,卻令我大感迷惑,以西門香主的武功,這四丈峭壁自是攔阻不住,因此西門香主不躍上去,莫非是別有用心?難道香主已為瓊瑤公主收買,所以退縮一隅麼?”
厲魄西門漸萬萬想不到石軒中竟會說出這等凌厲尖刻的話,但一時無法反駁他的不是,只氣得哼哈連聲,光火地盯住那鬥不過的情敵!
石軒中又道:“若果你當眾承認被瑤瓊公主收買的話,就不再追逼你!不然你就得立刻上去,別躲在一邊裝蒜!”
厲魄西門漸到底是天性暴烈之人,只氣得大吼一聲,狂叫道:“好,好,等瑤臺事畢,咱們必須決一死戰,看是鹿死誰手!”
他提聚真氣,湧身向上躍去。只見他身形騰空飛起,直到三丈七八尺高,突然微微一頓。要知這厲魄西門漸一身武功,已盡得鬼母玄陰門嫡傳;但由於天生驅體魁偉巨大,輕功方面總是最弱的一環,平常之時,最多能躍起三丈四五尺高,是以鬼母率著眾人抵達此地之時,便先行下令命他留在此地。
厲魄西門漸一則奉命留此,二則萬一想到瑤臺之會竟能殲滅所有赴會的高手的話,他可就變成天下武林中前數名高手之一了!是以絕對不抗命,乖乖地留在當場。
這刻被石軒中相激之下,不覺觸發了天生狂野之性,奮力躍起,居然躍了三丈七八尺之高。
石軒中在下面看得清清楚楚,就在他身軀上升之勢一挫之時,暗暗運足玄功,一掌向空中推去。這時所有的幾乎都注意空中的西門漸,是以石軒中發掌之舉,竟然無人瞧見。
厲魄西門漸突覺腳底有一股潛力託上來,登時急急換口真氣,借力上拔,一飄身已飛上峭壁頂的平地之上,放目一瞥,只見平地上站著四個綠衣漢子,有老有少,還有兩個錦衣老嫗,手持柺杖。
此外尚有一個面目清癯,裝束怪異的老人,也是一身碧綠顏色,盤膝趺坐在一塊丈許圓的白石之上。
西門漸心頭大震,忖道:“這個怪老人面前插著五柄去鞘長劍,劍上泛出綠色的寒芒,分明是師父平生忌憚的武林二隱之一,長白山明鏡崖天雷宮碧電神君。”
他雖是心中震凜,但面上並不流露出來,向那綠衣老人抱拳道:“尊駕可是武林二隱中的碧電神君麼?”
那綠衣老人眼皮一翻,雙眸射出冷電也似的光芒,冷冷道:“老夫正是碧電神君,你是鬼母座下第一高徒,當知老夫的五雷碧劍,例不輕易出現,必須見血之後,方可撤回!”
厲魄西門暗暗悚然,要知這碧電神君威名極盛,天雷宮飛霆十式已成為武林一絕,就算以“劍”成名的碧螺島主於叔初那等狂橫之人,對天雷宮也是持著各不相犯的態度。由於長白山天雷宮人數不多,同時又無人踏入江湖,是以多年都沒有和碧螺島主於叔初發生衝突。
西門漸凜悚之故,便因像碧電神君這等人物,最是難惹。他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定然無所不用其極。不似石軒中這等大俠劍客,時時留有餘地。此所以他寧可面對比他強出許多的石軒中,也不願惹上這個不知底蘊的怪人。
那碧電神君緩緩道:“目下你無須多慮,只要你願意出手對付石軒中。”
厲魄西門漸萬萬想不到有此轉變,登時面現喜色,道:“晚輩願供神君驅遣!”
碧電神君道:“目下我手下六人雖已足夠牽制石軒中無暇攝心馭劍。但此中尚乏天賦神力堪以強攻硬打的人,你正是最適當之選;但你如欲除此強仇,必須暫時受我控制心神”
他微微一頓,接著道:“拿藥給他!”
金嬤應聲躍了過來,掌心已託著一顆色作碧綠的藥丸。
厲魄西門漸最近已知悉瓊瑤公主能以各種藥物駕馭武林人物,是以聲勢浩大。這刻不禁略感躊躇,目光註定在那顆藥丸上。
峭壁邊緣一個綠衣人振吭喝道:“石軒中且候片刻!”
厲魄西門漸耳中聽到石軒中大名,陡然一陣激動,伸手取過那顆丹藥,吞下腹中。
碧電神君仰天冷冷笑道:“此藥不同凡響,奇奧異常,目下你神智一如往日,但如若你不聽命令,我用這金枚哨子發出‘無聲之聲’,便可催發毒性,教你嚐遍天下絕慘奇苦,方始身死!”
他的身份非同小可,是以西門漸不得不依。
峭壁下傳來一聲清勁嘯聲,一個綠衣人大聲稟報道:“石軒中已作勢欲起。”
在峭壁邊緣站著的數人,齊齊取出一個革囊,金、銀兩嬤都載上軟皮手套,從囊中取出一大把毒蒺藜。
厲魄西門漸道:“石軒中有罡氣護體,尋常暗器傷他不得!”
碧電神君道:“我天雷宮秘傳綠焰鑽及碧蝶針專破各種氣功,就算有玄門奇功罡氣護體,如若齊中三枚,罡氣也不中用!”
他話聲甫落,只見一道人影已超過峭壁,正是那石軒中已施展無上輕功躍了上來。金、銀兩嬤首先發難,一聲不哼,兩把毒蒺藜勁灑出去。她們手勁非同小可,激起陣陣尖銳嘯風之聲。石軒中身在半空,居然能夠閃避,但見他橫移尋丈,登時讓過那一片毒蒺藜。
兩個綠衣人一齊揚手,發出五道梭形碧虹和三點碧光,那五道梭形碧虹去勢如電,那三點碧光則作弧形飛去。石軒中俊眼一閃,已看出這兩人的暗器非同小可,當下暗運罡氣護體,同時提氣向上高騰七八尺。四個綠衣人暴喝一聲,齊齊揚手,發出十六道碧光,罩射空中人影!
滿空碧光電掣中,其中有六點體積較細,走弧形路線,最是難以防範。
眾人認定石軒中既已提氣橫閃一次,又飄高一次,此刻定然無法再在空中轉折閃避。就連厲魄西門漸這個諳知石軒中輕功絕頂佳妙之人,也以為石軒中這一會定然無法躲開,勢必出手擊落勁襲的暗器。他聽碧電神君講究過,得知那梭形碧虹乃是綠焰鑽,威力雖大,但尚容易抵擋,只有那碧蝶針因是作弧形路線襲擊,本來就難以測度來勢,何況尚有十支綠焰鑽掩護?因而也認定石軒中這回非傷於暗器之下不可。
石軒中神目如電,瞥視一眼那十六點碧光之後,目光便掃向西門漸及碧電神君面上,一閃即逝。
他已瞧見西門漸面上含著獰笑,那碧電神君也流露出得意之容。他本想仗著罡氣護體,不理那些暗器,疾撲過去。但那兩人的表情卻使得他心中一動。雖則一時想不出什麼道理,可是似乎有悟於心,登時長嘯一聲,青光暴湧,原來已拔出青冥劍。
這青冥劍一出匣,可就顯出石軒中在劍術上的造詣端的已超凡入聖。只見他身劍合一,化作一道長虹,青芒閃射中,沖瀉落地。那十餘道綠光碧影被他劍氣衝著,都炸成粉碎。
他安然屹立在碧電神君盤膝趺坐的大石之前,那方大石只有兩尺高,是以碧電神君雖是坐於石上,仍然比站著的石軒中矮了一點。
石軒中神威凜凜,凝目瞧看那裝束怪異的綠衣老人,只見他鬚髮泰半灰白,身材瘦削。但面色紅潤得有如嬰兒,雙目更是精光閃爍。
兩個都以“劍”稱雄武林的高手互相對視,石軒中一派凜然之色,似是責怪對方不應作出種種不利自己的行為。
碧電神君突然移開目光,向手下之人掃瞥一眼,那些人連忙移動,兩人一組,分據三方。
石軒中雖然知道時候無多,但面前人乃是武林二隱之一。不比等閒之輩,是以一點也不敢浮躁,暗暗運功行氣,聚集真力。
碧電神君緩緩道:“老夫在此,就是專誠等候石大俠駕臨,天雷宮一向以崆峒山為唯一敵手,是以今日得會石大俠,正是老夫多年心願!”
石軒中道:“神君好說了,石某忝負微名,其實淺陋得很!”
碧電神君指一指插在石上五柄綠光閃閃長劍,道:“石大俠不必自謙乃爾,老夫這五劍的用意,不知石大俠是否識得?”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嘗聞長白山天雷宮的‘五雷碧劍’乃系劍中絕學,據說每次一劍出手,宛如迅雷橫擊,有山崩地裂之威勢,十丈以內,無堅不摧!不知是不是?”
碧電神君傲然一笑,道:“你說得一點不錯。以老夫所知,天下間能接住老夫五雷碧劍的人,除了你石軒中之外,只怕已難作第二人想。”
石軒中倒想不到對方給自己這等面子,居然認為唯有自己能夠抵住他的“五雷碧劍”,一時想不透他這麼說有何用意,只好微微一笑,謙然道:“神君過獎了,石某隻是聽說長白山有這一門冠絕天下的絕藝,卻沒有想到自己能不能接得住!”
他仰天望一望天色,又接著說:“以石某所知,只等今日午時一到,天下武林就要遭遇浩劫,石某隻是盡力挽救,並無把握。
如果神君不許石某作此挽回之舉,恐怕石某心願更難達成!”
碧電神君微微動容,凝目瞧一瞧天色,緩緩道:“石大俠雖有悲天憫人之心,但武林中群雄逐鹿,各逞神通,原本也談不上什麼浩劫!你這麼一說,倒教老夫絕了勸你回頭之心啦!”
石軒中凜然道:“石某雖然被對方以子女性命相脅,但一往直前,決不後退!更遑論前途荊棘遍地,險阻難越。孟子所謂‘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正堪為石某寫照!”
他的說話毫無火氣,但自然流露出大義凜然,堅毅不移的風骨氣度,教人不能不信。
碧電神君頷首道:“既然如此,我等各行其是,不必在此事上饒舌,老夫請問一句:衡山老猿來不來參與今日之會?”
石軒中肅然道:“衡山猿長老數年前曾作神龍一現,但自後已無蹤跡,石某不知他老人家到底來不來?”
碧電神君搖頭道:“可惜,可惜,老夫不必瞞你,五十年前老夫曾與他鬥劍,他以秘傳猿公劍法勝了老夫一招,老夫因想本門的飛霆十式尚有可乘之機,欲圖雪此一招之恥,唯有施展五雷碧劍,是以五十年來,隱居天雷宮中,寸步不離。想不到今日之會,震動天下,但老猿卻不來此,可惜……可惜……”
石軒中這時才知道:敢情以前有這麼一段往事,是以碧電神君才會五十年不入江湖。但正因此故,又可見得這碧電神君此生並無惡跡,堪與崑崙鍾先生並列武林二隱。不過就今日情勢來看,碧電神君既以“五雷碧劍”之絕藝對付自己,屆時自己勢必要盡出全力應付,不能有絲毫疏虞,這種拼鬥,雙方均以絕高功力相拚,勝敗之機微妙異常,敗的一方多半不能保存。如果自己存有憐惜之心,只怕血染當場,屍橫就地的不是對方而是自己!
他估計清楚目下情勢,不覺搖頭輕嘆一聲,道:“神君的清名威望,石某一向甚為佩服敬仰。誰知今日必須與神君作生死之鬥,殊令人感到遺憾!”
厲魄西門漸獰聲喝道:“石軒中你別假惺惺作態,莫非想神君放你上瑤臺不成?”
石軒中轉頭凝目瞧他一眼,微微一笑,如有所悟,手指一伸峰頂,道:“目下你也不管你師父的安危生死了麼?”
西門漸怔一下,厲聲道:“家師如知道我是在對付你,定然甚為歡喜!”
碧電神君道:“石軒中小心,老夫這就下令出手!”語意森冷,流露出殺機。
石軒中明知終須一戰,便不再多說,以免耽誤時間。眼角方瞥見厲魄西門漸抽出白磷鑿,但覺四面八方已傳來金刃劈風之聲。
他的身手何等高強,那消轉眼去看,青冥劍一招“八駿雄飛”,青虹繞身向四下暴射。
那四個綠衣人和金、銀二嫗已經分為三組,此刻乃是由每組中分出一人出手猛攻。
石軒中青虹一現,雖然把三人完全震退,但另外那三人迅即上前,合力發招。石軒中的一招“八駿雄飛”變化尚多,但見青光電掣中,又把第二批敵人震退。
碧電神君見到石軒中武功這等高強,心頭微凜,冷冷道:“西門漸你尚不出手,更待何時?”
厲魄西門漸應了一聲,手中白磷鑿掄處,疾撲上前。
石軒中使出師門“伏魔劍法”,劍光有如電掣雷奔,把輪番攻上的敵人逼開老遠。就中只有一個厲魄西門漸的白磷鑿強攻硬打,最具威力。
七八招之後,碧電神君眼中微露喜色,猛可吸一口氣,身形暴然漲大許多,跟著緩緩伸手去取那五把插在石上的綠焰劍最右的一柄。
石軒中就是等那碧電神君發動“五雷碧劍”,他在百忙中仍然瞧見碧電神君突然伸手取劍的動作。當下潛運功力,想把那些圍攻自己的對手逼退。
誰知那四個綠衣人,金、銀二嫗和西門漸等七人忽地一齊分頭猛攻。其中除了西門漸只是仗著天生神力,兇猛進撲之外,那六個人竟是一齊發出一招,各取一處部位,時間上互有先後,六件兵器居然形成了一式凌厲無比,毒辣已極的招數。
石軒中雖是不怕,但應付之時可就感到十分棘手!疾忙施展最上乘劍法,以快打快,瞬息之間,青冥劍已向四方八面發出七八劍之多。
這一下總算把對方攻勢擊破,白石上的碧電神君冷嘿一聲,右手一揚,手中一枝綠焰劍脫手飛出,向石軒中射去。
那綠焰劍一脫手,登時發出一陣震耳巨響,宛如迅雷忽發。
威勢之強,實是駭人聽聞。
石軒中疾然轉身,青冥劍劍尖指著快要擊到的綠焰劍。
這一著連盤坐在白石上的碧電神君也大感訝異,想不出石軒中將如何應付這一劍。
說時遲,那時快,石軒中仗著一雙神目,看準了對方綠焰劍,一劍推出。
這一劍居然以自己寶劍劍尖擊中對方綠焰劍的劍尖,暴響一聲過處,那柄綠焰劍竟然退飛數尺,然後墜地。不過石軒中自家也被震開三四步之遠。
在他四面的七人陡然又猛攻上去,石軒中運劍如風,瞬息之間,已把七人都逼出六尺以外。
直到這時,他才明白了兩件事:第一件是碧電神君的五雷碧劍,確實威力極大。若果適才的一劍不是施展出奇制勝之法,只怕總得吃一點虧。第二件是目下圍攻他的七人,竟是隻有一種作用,那就是牽制得他無暇馭劍護身出擊。
這一來碧電神君如果繼續連發五雷碧劍的話,他勢必因無法全力抵禦,以致死傷於當場。
這個念頭如閃電般掠過他心頭,使得這位絕代劍客也為之面色微變。要知,如果那碧電神君正式與他交手,其中毫無一點虛假取巧的話,他縱然落敗身亡,也不會稍為皺一皺眉頭。但目下情勢分明極不公平,那碧電神君一方面以眾多手下圍攻自己,一方面乘隙暗算。這等打法,自己勝了也就無所謂,但輸了的話,可就十分不值。是以他雖是身經百戰,屢涉奇險,此時也不由得面色微變,腦筋迅轉,找尋應付之方。
那七人圍攻之際,總是一齊出手,各取一處部位,這等打法雖然每個人都有極大破綻,但由於別人配合得好,石軒中已無暇傷敵。
碧電神君冷嘿一聲,突然又拔起一把綠焰劍。
石軒中一看形勢不妙,倏地清嘯一聲,青冥劍陡然射出森森寒芒,快如閃電般掃蕩衝擊。但聽“嗆嗆”連響。那七人之中,倒有五人手中兵器被他青冥劍削斷。
石軒中自從出道以來,身經大小數百戰,都未曾仗著青冥劍削斷敵人兵刃,目下這一手的確出乎意料之外。他一招得手之後,左手已運集玄門罡氣,打算劈倒幾個,以免到時輸得冤枉。
碧電神君何等老練,就在他一劍削斷五件兵器之時,揮手發出第二把綠焰劍。
一溜綠光剛剛出手,登時發出雷霆迅擊的震耳響聲。
石軒中頭也不回,左手一掌橫掃出去,同時人隨劍走,疾地急旋迴來。
他的罡氣無堅不摧,何等厲害。誰知一掌擊去,居然阻不住那五雷碧劍的來勢。幸好石軒中已及時旋迴來,青冥劍一招“挑星摘月”,劍光疾起,挑在那柄綠焰劍上。
碧電神君雖出手,但右手仍然遙遙作勢,此時口中冷嘿一聲,右手虛虛向外一推。
那柄綠焰劍似乎仍然受他控制,突然增加無窮壓力,向石軒中當胸搠入。
石軒中虎目圓睜,奮起神威,大喝一聲,青冥劍上運足十成功力,向上一挑。
五雷碧劍雖凌厲無匹,但終被石軒中以蓋世神功挑起兩尺,“砰”的一聲從石軒中頭頂飛過,若然低一寸的話就碰到石軒中的頭頂。
那五個被削斷兵器的人這刻已棄掉手中斷截的兵器,另換新的,似是早已防備到兵器被削。
就在石軒中力破碧電神君第二劍時,那七人一擁而上,又展開激烈凌厲的猛攻。
石軒中暗念:自己在此處已被耽誤了不少時候,若然形勢不能改善,憑那碧電神君這一手五雷碧劍,當真可以教自己午時不能到達“瑤臺”。
他心中雖是尋思別事,但絲毫不曾影響到他的身手。
但見青虹電掣,把那七個捨生忘死奮力進攻的武林好手,迫得只在六七尺之外。
碧電神君主要的意思便是阻止石軒中往赴瑤臺之會,是以“五雷碧劍”並不輕發。此刻他雖是拔起石上第三柄綠焰劍,卻一味運功聚力,等候機會。
石軒中又發了數招,深心之中微覺浮躁。只因身外這七人雖然無法贏得自己,可是由於一旁有個碧電神君虎視眈眈,以致自己也無法發動全力把他們收拾掉,而且因為他們的打法甚是奇特有效,把他牽制得不能攝心定慮施展馭劍神功!
正在不可開交之際,峭壁邊緣突然出現兩個人頭,跟著就現出全身。
石軒中在百忙之中一眼瞥去,已瞧得出這兩人:其一是大內高手胡俯,一個是獨臂野豺呂聲。
這兩人分明是仗著輕功不弱,設法從峭壁間找到落腳之處,換力縱上來。
他們都一樣是使用狼牙捧,是以不知底蘊之人,還以為他們是同門師兄弟。
碧電神君冷哼一聲,左手摸出天雷宮獨門暗器綠焰鑽及碧蝶針。
那大內高手胡俯叫道:“石大俠,令郎及上官蘭姑娘俱已無恙,系被尊夫人及史思溫觀主救回。目下因相距遙遠,已決定不趕來瑤池!”
石軒中聽到這個消息,精神大振,劍光陡然大盛,嗆嗆嗆數聲響處,已削斷了三個人的兵器。
就在他大展神威之際,陡然碧光連閃,跟著聽到碧電神君冷冷喝道:“下去!”
那胡俯和獨臂野豺呂聲兩人齊齊慘哼一聲,身上都中了兩枚綠光熒熒的暗器。
這兩人身軀搖搖擺擺,已站不穩。厲魄西門漸相距最近,驀地隔空一拳擊去。
只見那兩人一齊應拳翻出峭壁之外。石軒中怒不可遏,反而不出聲責罵,只冷笑連聲,縱到峭壁邊緣,俯首向下面望去。
胡俯、呂聲兩人身上已中了碧電神君獨門暗器,根本就活不成,再吃西門漸拳力一衝,翻跌落去,哪裡還能提氣輕身?一下子摔在地面上,都僵臥不動。下面許多人都急急過來查看,有人振吭大叫道:“這兩位都氣絕斃命啦!”
石軒中平生從未這等憤怒仇恨過任何人,此時但覺身後這一干人完全都是死有餘辜之輩,尤其是那碧電神君居然一聲不響就發出暗器偷襲,這等行為實在卑鄙得令人痛恨!
他怒極反笑,突然迴轉身,凝望著碧電神君,緩緩道:“你們手段好毒,石某再也不能稍存憐惜之念!”
碧電神君也不回答,左手一揮,那七個人立時蓄勢欲發。石軒中嗔目叱道:“你們以眾擊寡,手段卑鄙毒辣,可怪不得石某也用手段對付你們!”
叱聲中厲魄西門漸狂吼一聲,揮鑿猛撲上來。石軒中左手迅快無倫地摸一摸嘴巴,只見他嘴唇上赫然出現一個金光燦然的哨子。
碧電神君一眼瞥見,不由得大驚失色。那四個綠衣人之中,倒有三個駭得轉身就逃。
西門漸還不曉得,凌厲進撲。石軒中左掌發出罡氣,登時把他震退五六步遠。跟著暗運真力,吹動那枚金哨子。
那枚金哨子一點聲音也沒有,然而西門漸卻立刻就有反應,只見他驀地拋掉手中白磷鑿,雙手掩腹慘哼一聲,就滾倒地上。
那三個轉身奔逃的綠衣人也同是仆倒地上,哼聲不止。只剩下一個綠衣人及金、銀二嬤安然無事。
石軒中想不到一下弄倒了四人,仰天長笑一聲,收起金哨子,挺劍向碧電神君緩緩逼近去。
那金、銀兩嬤和唯一的綠衣人一齊出手奮勇攔阻。石軒中手下更不留情,左手一招“橫掃六合”,玄門罡氣發出銳厲嘯聲猛掃過去,金嬤首當其衝,慘哼一聲,身軀離地飛起,竟飛出峭壁之外,掉了下去。
石軒中左掌劈出時,右手長劍一招“鼎湖龍飛”青虹暴射出去,那綠衣人封架時,兵器盡折,當時吃那青森森的劍光射中,仰僕開尋丈以外,登時了賬。
剩下銀嬤一人,一見情形不妙,心中震駭已極,連忙收拐欲逃時,石軒中滿腔殺機,嗔目大叱一聲,青虹掣電般圈來,把這老嫗掃開丈餘遠,拐、劍俱斷,也立時身死。
碧電神君眼看石軒中這等神威凜凜,武功蓋世,不由得也暗暗凜駭。
石軒中緩步上前,碧電神君冷嘿一聲,手中綠焰劍電射出去,勢若雷霆,光是這等聲勢,就足以教人心亂神搖,耳鳴目眩。
石軒中蘊聚全身功力,疾然一劍擊去,但見青虹暴現,迎住那道綠龍似的劍光,硬碰上去。
兩劍相觸,發出一陣龍吟虎嘯的金鐵交鳴聲。石軒中連人帶劍退了五尺。但對方那柄綠焰劍竟已折為兩截,跌落地上。
石軒中冷冷道:“你也接我一劍看看?”只見他倏然身劍合一,化作一道青森森的長虹,電射而去。
碧電神君名列武林二隱之內,自是武功迥異俗流之輩,早在石軒中叱喝之際,看出他要馭劍反擊,已拔起石下剩下的兩劍。
石軒中剛一身劍合一,化作青虹飛來,碧電神君也快逾閃電般騰身飛起,雙手齊揚,手中雙柄綠焰劍宛如兩條蛟龍脫手射出。
這一下雷霆之聲震動四山,峭壁下的人群個個駭異仰視,卻瞧不見一點跡象。
石軒中全神馭劍,已與天地渾然一體,那五雷碧劍威勢雖然震撼山河,但他卻毫不動容。
雙方劍光一觸,陡然又暴響一聲,但見一道青虹,破空斜斜飛起,在那青虹之下,千萬點綠光紛紛灑墜,極是壯觀。
碧電神君雙劍出手之後,就勢已拔出背上長劍,此時身形猶在空中,突然間感到體內真氣大震一下,立時散開,已無法凝聚。
石軒中馭劍升高尋丈,忽見碧電神君疾向地面降落,連忙改變方向沖瀉過去。
他劍光未到,一陣強勁無比的無形劍氣已經湧到,碧電神君吃劍氣卷著,慘哼一聲,登時被那陣無形潛力撞得拋開丈許,方始墜地。
石軒中收住劍勢,定睛看時,只見碧電神君仰臥地上,口角流出鮮血。
他一看而知,碧電神君乃因功力散失之際,被那陣劍氣一撞,內臟完全震碎,情形正和天殘、地缺兩老怪一樣,已經活不成了!
他本是聰明絕頂之人,心念一轉,已經明白對方乃因五雷碧劍被自己馭劍絞碎,其時他本身真氣能與兩劍相合,是以雙劍一碎,他的真氣也被震散。而適好此時又被無形劍氣撞上!
石軒中望一望天色,卻見日正當中,竟然已屆午時。
石軒中虎軀一震,登時施開腳程,向那隱現雲中的山峰馳去。
早在石軒中尚未躍上峭壁,與長白山天雷宮碧電神君鬥劍之前,那無名峰頂已經有許多人到達。
無名峰高出群峰之上,在那峰頂之處,雲霧繚繞,又因那峰頂乃是一片十畝大的平地,地面均被一層極濃厚的白雲鋪住,是以上到峰頂之人,根本瞧不見這峰頂平地的地面上是何情狀。
在那峰頂平地的中央,聳立一根石柱,大約有經丈之粗,高約三丈。柱上用極厚的木板鋪釘成一座平臺,方圓都有兩丈餘,因此從遠處瞧看,生像是白雲中長出一顆巨大的覃菌。
臺上邊緣處站著一位白衣飄拂的美女,天光雲影中,但覺此姝風華絕代,宛如天上仙子謫降在凡塵。
最先到達的是太清真人、白靈官真人、金府真人、白雲大師、鐵心大師與及低一輩的勇力和尚、玄鏡道人等七人。
他們在接近峰頂之時,已陷入濃厚的白雲中,簡直是伸手不見五指。當時眾人都萬分小心,一步一步探索著向上走。且喜上山的道路延綿不斷,也甚是平坦,而且進入密密的雲層之中後,腳下均是石階。是以他們拾級而上,倒也不十分困難。
等到登上峰頂,陡然間發覺上半身已高出密密的白色雲層,眼前但見一片茫茫雲海,當中處一座覃形高臺,其上站著一位白衣美女!這等景象當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但覺壯麗、奇詭兼而有之。
他們都不敢輕易前進,因為大家早已聽說峰頂有座瑤池,目下峰頂十畝大的平地均被白雲鋪住,看不見腳下,萬一走動時跌入池中,豈不笑話。
臺上的白衣美人,正是大雪山冰宮瓊瑤公主,她那張絕美的臉龐上沒有一絲微笑,當真是冷豔逼人。
她淡淡道:“歡迎諸位駕臨瑤臺!”
少林寺老方丈白雲大師朗誦佛號,道:“此地形勢奇絕險絕,公主找到這等地方,真不容易!”
武當派掌門金府真人微笑道:“奇就奇在這層白雲高只及胸,確是天地間一大奇景!”
瓊瑤公主冷冷道:“你們要不要上來?抑是都站在下面談論就算數?”
峨嵋掌門太清真人拂髯道:“那就得看公主的意思啦!我等第一次踏上此峰,怎知地勢如何?自然不便隨意亂闖!”
瓊瑤公主淡淡道:“此峰之上,有個面積甚大的瑤池,池水水性奇寒奇輕,鵝毛不浮。人如跌落池中,立即沉沒至深處,被那奇寒之氣壓死。此池並曾放有毒藥,屢加試驗,證明只要有一點毒水濺到身上,不論有無衣服護體,也將立即潰爛,人也因而昏倒,因此可能昏跌池內!”
她的話聲微微一頓,目光如電般掠過眾人面上,但見這些高手們個個流露出慎重的神色,便滿意地點點頭,繼續道:“此池到底有多大,我也不詳悉;不過在這瑤臺之下,那根石柱周圍一丈之處,便是實地,你們只須縱到臺下實地之上,然後就可躍上臺來。”
她說完之後,就默然不語。白靈官性情暴躁,厲聲道:“喂,你約人家來比武,又在池中下毒,到底是什麼意思?”
瓊瑤公主默立如同石像,並不理睬。太清真人緩緩道:“師弟不可動氣,事至如今,只好設法克服。如果探出池邊離那石柱相距太遠,沒有把握,切勿逞一時意氣,以致失足池中!”
白雲大師頷首道:“太清道兄說得對!如若相距太遠,老衲決不中計堅持要躍過去!”他這話不過是安慰一些別的人,免得他們等會過不去,感到沒有面子而逞強妄試。
當下由白雲大師、鐵心大師、金府真人、太清真人等四人散開緩緩向前走去,查探那天池的邊緣。
這四位望重武林的高手走得甚是小心,每一步踏下去,都先發出真力,試探地面是否是堅實平坦。
他們雖是走得十分謹慎,但外表上仍然儘量保持從容之態。
白靈官真人性情躁急率直,突然躍到太清真人身邊,道:“師兄,讓小弟先行探路。”
太清真人心中一震,暗忖敵人既視此地為最後重地,可想而知其中埋伏之厲害,不同凡響。這位師弟心粗性急,如由他探路,定然容易罹難;可是目下當著眾人面前,又不便駁回他的話,是以心中大感為難。
白靈官不等掌門師兄說話,開步就向前面走去,太清真人方自皺眉,只見白靈官已利用手中亮銀棍,試探地面而走。這等走法,自是比自己或任何人都要穩妥,這才化皺眉為微笑。
白靈官有長棍試探地面,因此走起來比別人快得多,一直走到離那瑤臺石柱尚有五丈六七尺之遠,便突然感到已抵達那天池邊緣。
白靈官估計一下距離,暗忖:“如果瓊瑤公主所說在石柱周圍有一丈寬的實地,則相隔尚有四丈六七,這麼遠的距離,恐怕所有的人都沒把握縱過去。”
於是他又持棍沿著池岸向左邊走去,大約走了三丈。漸漸靠近石柱那一邊,再走了五六步,這時與那石柱相距只有五丈,除了石柱下面的一丈實地,則只有四丈之遠,這一干人已可以躍過去。
太清真人道:“師弟不須再往前走,你用亮銀棍豎立在地上,以作記號。”
白靈官高興地大笑一聲,把長棍插在地上,洋洋自得。太清真人、金府真人及白雲大師、鐵心大師等四人都向白靈官所站之處緩緩走去。
太清真人相距最近,首先抵達。這位老道長更不多言,吸一口真氣,振衣飛起,宛如孤鶴橫空,飄渡過腳底白雲,直向石柱那邊急墮。展眼間已落在離石柱八尺左右的地方,雙腳探入白雲之內。
大家都替他捏一把冷汗,生恐他這一腳踏落空,底下乃是池水,那時可就無法挽救。
但太清真人終於安然穩定,並且試出石柱下果真突出一圈尋丈之寬的實地。
鐵心大師依著太清真人所走過的路線,走到白靈官身邊。白靈官為了讓開地方,便向後退,誰知後腳落時,卻感到踏個空。
鐵心大師反應何等靈敏,倏然一手撈去,恰好抓住白靈官手臂。
白靈官大吼道:“後面都是水。”
鐵心大師手上一運力,把白靈官整個人舉了起來,沉聲道:“道兄先瞧瞧腳上情形。”
白靈官翹起退後踏空的左腳一看,鞋襪盡溼,已變一片紫黑之色。
鐵心大師面色一變,突然出右手駢指如戟,施展隔空點穴絕技,眨眼間已點了白靈官全身十二處大穴。
他的手法迅快之極,而且極輕。白靈官因是玄門高手,深諳“穴道”秘學,是以知道鐵心大師乃是施展少林秘傳手法為自己封閉住全身經脈,以免毒氣攻心;不然的話,當真不曉得鐵心大師適才已出手替他封閉穴道。
白雲大師和金府真人齊齊拂袖縱起,凌空飛落鐵心大師身側。
金府真人首先問道:“道兄踏在水中時,可有什麼感覺?”
白靈官道:“只覺得一陣徹骨奇寒,此外別無異狀”
金府真人眉頭一皺,不再說話。白雲大師忖思一下,道:“鐵心師弟可陪白道兄退下此峰,從速設法治療,希望能保全這條左腿!”
白靈官一聽白雲大師的話,已經明白這條左腿多半難以保存,不由得心肺欲炸,厲聲大喝道:“妖女既敢邀約天下高手到此,卻設下這等下流陷阱,可惜貧道今日中計,不然的話,哼!哼!”
瑤臺上的白衣美人一直看著下面這些人的舉動,面上毫無一點表情。這時突然將眼睛移開,眺望著遠方,生似是想起件什麼心事,對於白靈官的惡言,不理不睬。
金府真人凝望她一陣,自個兒搖搖頭,道:“此女心胸大異常人,深不可測。”
白雲大師接口道:“我佛慈悲,今日之會,看起來不是群雄盡皆橫屍此地,就是此女孽滿之時,以此女氣質之高華,寰宇罕見,實在可惜。”
鐵心大師雙手抄起白靈官,向那邊縱去,然後偕同玄鏡道人一齊離開峰頂。白雲大師所以要鐵心大師也偕去之故,一則鐵心大師是少林寺達摩院首座,精通各種跌打刀傷及醫術,二則誠恐白靈官已經中毒甚深,不能行動而為對方手下所乘。
勇力和尚躍過來,白雲大師命他拔下亮銀棍,在附近探測一下地面形勢。不一會,勇力和尚又查出原來此地池水並非規則地環繞那中心石柱,白靈官真人適才乃是誤打誤撞沿著池邊走入一條小徑,寬只一尺,兩邊均是池水。不過在外面那邊的池水只有七八尺寬,再過去一直到峰頂邊緣,均是實地。因此這條小徑等於一道短堤叉入池中。
勇力和尚在小徑盡頭處插上亮銀棍,那兒離中心石柱實地只有三丈五尺。然後又用禪杖在小徑開頭處插上,以作記認。
瑤臺上面的瓊瑤公主,時而遠眺四山,時而俯視他們的舉動,一直默然不語。
白雪大師、金府真人、勇力和尚三人相繼縱到瑤臺下面,與太清真人會合。
眾人頭上的瑤臺靠近石柱之處忽然有一塊被揭開,露出一個三尺見方的洞口。
下面幾個人謙遜一番,這才由白雲大師首先湧身縱起,直向三丈高的洞口飛昇。金府真人,太清真人和勇力和尚相繼飛身縱上。
那瑤臺上面面積不小,乃是圓形,四周都擺有蒲團,瓊瑤公主見他們上來,便輕抬玉手,把這四位正派中高手讓到西面的蒲團上坐下。
瓊瑤公主仍然走回靠近峰頂來路的一面,並不開口與眾人說話。
作者:
chun85
時間:
2023-11-20 12:32:43
第六十章 劍神萬歲
瑤臺之上天風凜冽,寒意侵人。少林寺白雲大師、武當金府真人、峨嵋太清真人及少林勇力和尚等四人,在武林中已是一時之選,名列高手之林。以他們的精純功力,只坐了片刻,忽然都感到身上微冷,有點不大舒服。
瓊瑤公主一身雪白羅衣,迎風飄拂,似乎一點也不感到峰頂氣候奇寒,只默默地望著下面。看起來真像一幅冷豔絕俗的圖畫。
過了一陣,峰頂來路那邊的白雲中倏然出現三個人頭,當先的一個體格魁偉,鬚髮如銀,氣度沉穩雍容;第二個也是個老頭子,高高瘦瘦,背上插著一柄通體青色的長劍;第三個卻是個五旬左右的清秀中年人,也是背插長劍。
白雲大師聽到動靜,洪聲問道:“請問瓊瑤公主是什麼人來了?”
瓊瑤公主淡淡道:“是移山手鐵夏辰、天退星吳旭、摩雲劍客易峰三人!”
這話一出,白雲大師及兩位得道全真,齊齊矍然相顧。
金府真人道:“想不到西涼派宗主鐵老施主也來啦!他雖然已經解散了西涼派,卻仍然捲入今日的漩渦中!”
太清真人道:“那摩雲劍客易峰,一向與江南諸俠在一起,不知其餘的人今日來不來?不過貧道最感驚奇的,倒是那位點蒼派第一高手天退星吳旭居然也趕到這廬山無名峰來,他們這一派數十年來已無人踏入江湖!但今日之會居然放不過他,善哉,善哉。”
正在談論之時,瓊瑤公主已指點那三人如何走法:白雲大師等三人一聽她沒有胡說,便不做聲。轉眼工夫,這三位名家高手都從小缺口縱上瑤臺。
瓊瑤公主望也不望他們一眼,因此鐵夏辰、吳旭、易峰三人只好和白雲大師等見禮寒暄,然後傍著這幾個人落坐。
勇力和尚奉命走到瓊瑤公主那邊,向下面瞧看著。一忽兒就回頭報道:“稟告師尊,有一男一女兩位施主業已現身!”
瓊瑤公主冷冷一哂,道:“男的是金陵七步飛紅範子恭,女的是峨嵋苦庵一派高手陰無垢!和尚你連這等人物都認不出,最好還是歸座。”
勇力禪師在白雲大師座下諸弟子之中,最是年輕,但武功卻最是高強,不過由於一直在少林寺中潛心習藝,是以對天下各路高手所識有限。目下被瓊瑤公主這一奚落,不由得面泛紅暈,正想出言反擊,抬目一瞥,這時瓊瑤公主與他相距甚近,因此那張清麗冷豔的面龐幾乎就在他眼前。
這位少林高手忽然被她豔麗的光芒所眩,怔了一下,竟說不出話來。
瓊瑤公主淡漠地注視著這個年輕和尚,那兩道明媚鋒利的眼光硬是把對方的目光碰回去。
她已看出這個淳樸的出家人,心中十分紊亂,突然間再逼近一些。勇力禪師忽然聞到她身上的香氣,因此更覺得心慌意亂,不過他仍然在外表上極力裝出莊嚴的態度。
瓊瑤公主眼光掃過他寬闊堅實的雙肩,淳樸的面孔,突然低聲問道:“你當真覺得塵世間一無可戀,所以要出家麼?”
勇力禪師心中直叫她做狐狸精,也不答話,只緩緩點頭。
瓊瑤公主又輕輕道:“我也覺得塵世中並無足戀,而且韶華有如逝水,轉眼間就紅顏凋萎;可是我卻不想出家,更不想嫁人。”
勇力禪師突然感到全身沁出冷汗,同時心中又泛起無窮憐惜之意。他輕輕道:“貧僧對世事有許多不懂之處,尤其對於女人的心情,更不瞭解。因此無能奉答,甚感慚愧!”
瓊瑤公主忽然像耳語般道:“假如我嫁給你,你肯不肯還俗呢?”
勇力禪師虎軀一震,訥訥道:“公主別開貧僧玩笑。”
瓊瑤公主道:“你抬頭望著我,這樣就對了,現在回答我!”
勇力禪師茫然地瞧著她,此刻在他心中,倒沒有絲毫情慾之心,只覺得這個美女十分可憐,因為她似乎要證實她天生豔質的魅力。而且他直覺得她到後來並不是跟他開玩笑。
他想回答她說,假如她能夠馬上離開此地,則他可以犧牲一切,為挽回今日的劫數而蓄髮還俗;不過他不曉得是不是應該說以及怎樣說出口。
世事的變幻往往十分奇妙,也許勇力禪師毅然答應了,她當真就跟他離開無名峰。
在瓊瑤公主眼中的勇力禪師,是個健壯有力,淳樸正直的男人,這兩點和石軒中十分相似;至於他的容貌,自然遠比不上石軒中的英俊,可是也甚是端正,別有一種吸引力。
她觀察出勇力禪師猶豫的樣子,心中頗覺寬慰,因為如果他不是有答允的意思,根本就不須猶豫。於是,她嘆口氣,優美地舉手去掠一下吹亂了的雲鬢。
這時那陰無垢及七步飛紅範子恭等兩人已經縱上瑤臺,這兩人在江湖上雖然少有出現,尤其是那陰無垢在武林中的名頭根本不顯著;可是她一身兼峨嵋山佛、道兩門之長,武功之強,深不可測。
七步飛紅範子恭雄踞金陵多年,他的聲名並不弱於碧螺島主於叔初一流人物,所擅的獨門“硃砂掌”掌力能夠在一丈之內,輕易取敵性命,端的是武林之中一種極為罕見厲害的奇功。
他們上了瑤臺,但見那瓊瑤公主只瞧著那位年輕壯實的和尚說話,理也不理他們,不由得心中都大為生氣。
陰無垢冷叱一聲,道:“瓊瑤公主你憑什麼不把天下之人放在心上?”
瓊瑤公主側頭看她一眼,淡淡道:“你這話錯了,天下間盡有教我佩服的人!”
陰無垢見她丰神絕世,雖然不笑不顰,但仍然風情萬種,突然間對她泛起憐惜之心,因此神情緩和下來,微微一笑,道:“只要有人能教你佩服,也就行啦!如果你能夠更謙虛一點,今日之會,其實沒有舉行的必要,你說是也不是?”
她淺淺一笑的姿容,竟然使得瓊瑤公主看得著迷起來!原來陰無垢不但人長得美豔照人,而且昔年練過“奼女迷魂大法”,是以一顰一笑,都具有攝魂動魄的魔力。
因此瓊瑤公主把本來要說出口的尖刻話,咽回腹中,改口道:“兩位請到那邊坐坐,現在時間未到!”
陰無垢、範子恭兩人過去和那幾位武林高人見過禮,各自坐下之後,勇力禪師突然朗聲道:“玄陰教教主鬼母、東海碧螺島主於叔初以及一位禿頭赤足的老人一同現身。”
瓊瑤公主這一回不再挖苦他,低低道:“那禿頭赤腳的矮胖老頭就是地行叟關列,玄陰教教主鬼母還得稱他做師叔呢!”
勇力禪師大感驚訝,連忙把這話向掌門師尊稟告過,一面定睛去看那地行叟關列。只見他走在最後面,地上的白雲只到達別人的腰間,但他生得矮短,是以掩到他頸子。勇力禪師所以能瞧見他矮胖和赤足,便因他最後現身之時,乃是突然從雲霧中飛縱起來,然後飄落在峰頂上。
那地行叟關列熟識天下土石之性,這時舉手指指點點,告訴前面的兩人說,前面有水,並且已看出那根禪杖和亮銀棍必是指點路徑之用。
鬼母冷婀審度一下四下形勢,回頭微笑道:“假如在峰頂這個巨大的池內放了毒藥,而等一會那當中的石柱竟會崩折沉沒,天下英雄沒有一個能夠不葬身在有毒池水之中!”
碧螺島主於叔初尖聲道:“那可不成。我們人數這麼多,那女娃豈不是太划算了?”
瑤臺上的瓊瑤公主遙遙答話道:“兩位說得都對,假如你們不敢冒同歸於盡之險,儘管請回”
鬼母仰天笑道:“你何須用此相激之言?我等自然曾考慮過同歸於盡的可能性,你未免把別人都估得太低了……”她的笑聲含有斂勁,如巨鍾長鳴,震得四山回應。
轉眼工夫,這三位邪派絕頂高手都上了瑤臺,鬼母冷婀目光一掃,見沒有衡山猿長老及青城天鶴真人在內,便大大放心,頷首示意,便傲岸地走到北面的蒲團坐下。
這時已快到午時,瓊瑤公主尚自遙眺遠方,強烈凜冽的天風吹得她衣袂飄舉,宛似凌虛威風的仙子,只看得眾人個個都捨不得移開眼睛。
過了片刻,最先抵達的白雲大師、金府真人及太清真人都感到寒氣刺骨,宛如置身在千丈玄冰之內。他們都是身為望重一代的掌門人,自然不便露出怯寒之色,是以暗中運功御冷。
其實這時就算是剛剛落坐的鬼母冷婀、碧螺島主於叔初、地行叟關列等三人也一齊運功抗禦這種奇異的寒冷。至於鐵夏辰、吳旭、陰無垢和七步飛紅範子恭等數人,自然也不在話下。
瓊瑤公主忽然收回投向飄渺遠方的眼光,落在勇力禪師身上,緩緩道:“此地氣候奇寒,比我大雪山冰宮還要冷上數倍,你不覺得冷麼?”
勇力和尚頷首道:“有一點點,貧僧自幼出家,仗著純陽之體,畢生苦練‘天龍大法’,數十寒暑以來,從無冷熱之感,此刻也微覺寒冷,可知公主的話並無虛假!”
白雲大師聽到這話,突然間心頭大震,默思潛想道:“我練功已逾一甲子,早巳達到寒暑不侵地步,何以尚覺身上奇寒難當?莫非是這瓊瑤公主指使叛徒在我身上施展過手腳?”
他善眼凝神向四周的人面上望去,只見個個都在潛運內功,俱是心無旁鶩之象。
老和尚到了這時才確定自己想法不錯,無怪石軒中屢屢暗示自己不要親赴此會。當下朗誦一聲佛號,道:“敢問瓊瑤公主,貧僧等被你暗算的藥物是何名稱?”
瓊瑤公主淡淡道:“那種藥物稱為‘閻羅散’,神妙異常,若然你出言認輸,以後服從我的命令,那就饒你一命!”
她面上表情毫無變化,生似這等事十分平常。但其餘的人包括鬼母等人在內,早在聽到白雲大師的話時,已經大大變色。要知今日坐在這瑤臺上的人,無一不是當世高手,見多識廣,聰明過人。是以一聽白雲大師的話,都悟出自己也是被對方藥物暗算,所以才會感到奇寒難當。
白雲大師修養功深,此時毫不動氣,緩緩道:“原來瓊瑤公主想雄霸天下,竟不是憑本身的真正本領!今日就算你殺盡臺上之人,這等成就也不足以使天下英雄聞風竟從。不知公主以為對也不對?”
瓊瑤公主冷冷一哂,道:“老和尚你好迂!試想:凡是置身瑤臺的人全部死得精光,世上還有誰知道我用什麼手段?”
白雲大師默然無語,敢情這位得道高僧錯就錯在以君子之心,衡度道理是非!
鬼母冷婀暗暗凝聚全身功力,揚聲問道:“石軒中來不來?”
所有的人聽到這一問,都想知道回答,是以齊齊把目光註定在瓊瑤公主面上。
瓊瑤公主仰首向天,緩緩道:“他當然來,假使長白山天雷宮碧電神君的‘五雷碧劍’絕藝也阻不住的話!目下只等到午時,就見分曉!”
鬼母冷婀見她仰首望天,突然一聲不響,左掌遙遙擊去,發出玄陰門無上奇功“期門幽風”。這“期門幽風”乃是先天真氣中的一種,無堅不摧,但卻不似玄門罡氣那等聲勢威猛,僅僅是一陣強勁的陰風。在這凜冽強勁的天風中,實在不易覺察。
瓊瑤公主驀然警覺時,那陣強勁絕勁,表柔內剛的陰風已壓上嬌軀。
其餘的高手們也是見到瓊瑤公主突然衣袂急拂,似是要撕裂脫體而去之際,方始知道玄陰教主鬼母冷婀忽然下此毒手。
瓊瑤公主身形倏地像陀螺般疾旋六七匝,就在她急旋之際,一雙玉掌已連發七八掌,掌掌都是威力奇大的絕世神功“玄冰掌力”。
她身形旋轉之際,已趁勢卸消對方“期門幽風”大部分的力量,再加上舉世罕見的玄冰掌力護住全身要害,居然夷然無傷。
但那期門幽風乃屬先天真氣的一種,威力奇大,卻已把她推逼到瑤臺邊緣,瓊瑤公主腳下只要再移一寸,就得掉下有毒奇寒的池水之中。
但見瓊瑤公主斗然停住向外滑移之勢,可是身上所受的壓力未消,只定得一定,上半身就像風中楊柳一般劇烈地搖擺起來。
勇力禪師陡然躍到她身邊,這時只要他輕輕一伸手,就可以把瓊瑤公主推落池水之中。
勇力禪師半抬右手,欲推不推,正在猶豫不決,卻見瓊瑤公主腳下終於無法釘穩,上身向外斜倒,跟著就要倒栽下去。
勇力禪師驀然一伸手,健腕勾住她纖細的腰身,輕而易舉就把她整個嬌軀抱回臺上。
瓊瑤公主雖是天生罕有流露表情於面上,但這時卻也禁不住面色蒼白,驚魂甫定,便向勇力禪師感激地笑了一下,低低道:“謝謝你!”
勇力禪師嘆一口氣,放開手,自家走到瑤臺邊緣,向下面俯望。
鬼母冷婀眼見這一下偷襲本已成功,卻不料被勇力禪師破壞,不覺恨得咒罵一聲,叫道:“小和尚你安的什麼心腸?你說。”
勇力禪師頭也不回,朗聲道:“在道理上貧僧應該助她脫險,教主的偷襲手段,貧僧寧死也不敢苟同。但在另一方面,貧僧救了她一命,無疑危害及家師和在座諸位高人前輩。貧僧無法兩全,目下只好自動跳落池中,以贖一身罪愆!”
白雲大師為之一怔,他雖是修為功深之人,但這刻也因心情震盪過劇,以致一時之間無法開口制止愛徒自殺的舉動。
勇力禪師雙膝微彎,正要湧身跳下,突然感到背上勁力急襲,耳邊響起瓊瑤公主的聲音道:“乾脆我送你歸西吧!”
勇力和尚心中陡然悲憤交集,幾乎要掉下眼淚。要知他冒天下之大不韙救了她一命,無論是基於什麼理由,她都不該對自己做出這等絕情無義之事,何況在勇力禪師深心之中,已秘密地長出一點情苗。然而,原來她對自己竟不過是一場遊戲!
這一剎那間,這位在少林寺中武功極是出眾的和尚已是禪心進裂,恨緒潮湧。陡然間沿著瑤臺邊緣斜旋開去,一招“如來痛背”,反手一掌猛擊身後。
瓊瑤公主飄退數尺,冷冷道:“噫,大和尚武功著實不錯!”
勇力禪師一招擊出之後,已轉過身向著她,卻已發覺自己眼中溼潤,連忙垂低頭顱;可是他垂首之時,瓊瑤公主已看見了他的眼睛。
她突然感到心絃大震,那寂寞了多年的情懷宛如鏡平的湖面忽被投下大石,激盪起無數漣漪。
白雲大師肅然道:“徒兒過來”勇力禪師遵命走過去。白雲大師又命他侍立身後,才緩緩道:“設若為師置身於你剛才的情景,也定然伸手救她,你毋庸自疚自責!”
瓊瑤公主本來想道破自己適才突然出手,其實是用反激之計,救他一命;可是白雲大師既然這樣說了,自己再提及,好像有點不倫不類,是以轉而向鬼母注視,但見她已凝神壹志,運功調氣。
她冷冷道:“玄陰門的期門幽風居然被你練成,威力果是奇大,幸而我的玄冰掌力尚能剋制,是以雖被期門幽風奇強的衝力推得站立不住,但卻不能傷我!我說這一番話的意思你也許不明白,我先問問你:可知道我是誰麼?”
鬼母冷綱冷笑道:“現在自然知道,你是先師木靈子的女兒,是不是?”
瓊瑤公主道:“不錯,由於《玄陰真經》全本在我手中,所以對你的武功最是瞭解。你目下雖是勉強提氣運功,裝出若無其事之狀,但我不妨先告訴你,你不合妄用期門幽風,因此體內藥力已經深入心脈,武功快要完全失去。我早先就算死在瑤池之內,你也難以活著離開瑤臺,你信不信我的話?”
鬼母面色陡然大變,殺機盈眸,陰森森地死盯住那個美麗的敵人。
瓊瑤公主抬眼望一望天色,又說道:“目下已經快到午時,想不到天下英雄,只有這麼幾人?”
白雲大師、金府真人以及地行叟關列、碧螺島主於叔初等一共十位高手(勇力禪師不在其內)聽到瓊瑤公主對鬼母所說的一番話,都連忙暗暗運功查看自身的情形,人人皆發覺由於峰頂奇寒,以致真氣略見削弱,但並未到達武功漸失的地步,因此這十位武林高手都稍為放心。
碧螺島主於叔初尖聲叫道:“午時一到,還等不等石軒中?”
瓊瑤公主道:“自然不再等他,天下間只有他一個人不畏我獨門毒藥,也就是說只有他一個人不曾被我暗算得到。假如他來參加瑤臺之會,你們諸位可能都得救啦!”
七步飛紅範子恭甚為不服氣,沉聲道:“瓊瑤公主已試過玄陰教主的奇功掌力,範某不自量力,也請公主接一接我金陵范家的薄技!”
只見他雙掌緩緩舉到胸前,掌心向外,那兩隻手掌鮮紅如血,隱隱泛出赤色光芒。
臺上之人都知道金陵范家世代秘傳“硃砂掌”,而這七步飛紅範子恭卻是百年以來范家最出色的高手,將這“硃砂掌”奇功練到出神入化的境地,是以多年來在武林之中享有盛名,目下見他出手,單是雙掌掌心的顏色,已經有震懾敵志之妙,於是都聚精會神,看他如何施展。
瓊瑤公主對他這等威勢,居然視如無睹,七步飛紅範子恭冷嘿一聲,倏然間人隨掌起,撲到離對方一丈內之處,左掌向前虛虛一按,遙擊敵人。
他左掌一出,眾人都似乎隱隱見到一團極淡的紅光脫掌飛去,疾襲對方。卻看他那隻左掌,突然已回覆常人手掌的顏色,臺上這一干人雖然都是當世高手,可是這七步飛紅範子恭的功夫今日還是初見,這才明白他的外號稱做為“七步飛紅”,當真不是虛構。
瓊瑤公主疾地揚玉掌,迎擊對方掌勢。她的手掌雪白如玉,比之範子恭手掌的鮮紅如血,相映成趣。
雙方掌力在身外數尺之處相交,微聞“蓬”的一聲,兩人身形一晃,都退了一步。
金府真人突然揚聲道:“範兄暫時保留那一掌如何?”
七步飛紅範子恭這刻雖然不知那位武當掌門人這話有何用意,但他具有這等身份地位,自然含有深意,便微微一笑,道:“真人法諭範某焉敢不遵”說話時已縱回自家位置之上。
金府真人暗暗用“傳聲”之法道:“貧道看出範兄這一掌只用了八成功力,但對方卻以全力相接,方始抵禦得住,因此在理論上,你如能使出十成功夫,必可教她先吃個大虧。然而範兄自問使得出十成功力麼?”
七步飛紅範子恭怔一下,也用內家傳聲之法答道:“真人這麼一提,在下倒是感到似乎有點力不從心之象呢!”
金府真人道:“此等現象不足為奇,試想範兄家傳神功硃砂掌正是她玄冰掌的剋星對頭,而她居然十分自大,似是有十分把握,可知她早已斷定範兄無能施展出十成功夫,因而她全力相接的話,尚可抵禦,故而不在乎範兄出手。貧道更進一步又看出如果範兄第二掌繼續發出,一身功力又將減退兩三成之多,此是對方藥物之力,我等暫時不宜硬拼,以至坐失先機。尤其是範兄的掌力於今日的局勢中萬分重要,千萬不可輕發!”
七步飛紅範子恭已有點明白自己的掌力為何在今日局勢萬分重要。當下簡短地應一聲“是”,便急忙趁還有些許時間,開始運功聚力。
天退星吳旭左手一拂頷下白鬚,道:“老夫數十年來隱居滇邊,想不到仍然被瓊瑤公主垂青,飛帖相邀。老夫因聽知在座的幾位高手也來參與,是以特地趕來。不過瓊瑤公主芳蹤未曾在滇邊出現過,是否浪得虛名,真難論斷……”他的語音蒼勁異常,宛如老猿清嘯。
瓊瑤公主打斷他的話頭,淡淡道:“老頭子你如若不信,不妨取劍出來,試上三招兩式!”
天退星吳旭站起身,抬臂拔劍,“嗆”的一聲青光電閃,利劍出匣。他長笑一聲,舉步向瓊瑤公主走去。
瓊瑤公主也取出兵器,卻是一支白色兩尺半的玉尺,本來還有個匣子,此刻已拋在地上。
那根玉尺之上雲光流轉,隱隱發散出一陣極陰極寒之氣,一望而知不是凡品。
吳旭喝一聲“請”字,手中三尺青鋒刷地迎面刺去。他這一手看去雖是平淡無奇,但功力十足,行家眼中一望而知他在劍上已有超凡絕世的造詣。
瓊瑤公主也用一招最平凡的“盤龍挑月”,容容易易就化解敵劍招數。口中淡淡道:“點蒼昴日劍世稱絕學,老頭子為何不用三大追魂劍絕招?”
吳旭冷冷喝一聲“好”,手中長劍倏然龍蛇變幻,灑出無數劍光,當真使出點蒼派昴日劍法中三大追魂劍之一的“魄懸蒼穹”。
但見那一片劍光由上而下,向對方上盤電急罩落。
瓊瑤公主手中兩極尺也幻出數十道白光,封拆敵招,同時身形左旋右轉,步法極是詭奇。錯眼間已拆解對方“魄懸蒼穹”這一招的連環三劍。她這一出手,顯示出她在武功上當真有獨到的造詣,並非全仗“藥物”陰謀來對付天下高手。
天退星吳旭劍法一施展開,宛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來。他劍上功力深厚,變化迅急,劍劍都罩攻對方全身大穴要害。瓊瑤公主仗著玄陰門的奇詭招式和身法,雖是被對方搶制了先機,一時無能反攻,卻也能見招拆招,履險如夷。這兩人展開的一場激戰,招招都貨真價實,只看得滿臺高手個個屏息靜氣!
那天退星吳旭和瓊瑤公主迅急激戰,各施精奇招數,爭先制敵,頃刻之間已劇鬥了三十餘招。
峨嵋山太清真人眼看天退星吳旭忽然已露真力不繼之象,知是藥物在他體中作祟,不覺起身向兩人激戰處走去。瓊瑤公主已瞥見太清真人出場,手中兩極尺一招“黑牛犁田”,硬生生逼開對方龍蛇變幻的劍影,驀地使個絕妙身法,縱出兩丈之外。
天退星吳旭這時可不敢追趕,連忙運功行氣。瓊瑤公主冷冷道:“諸位想仗著人多勢眾,合力對付我,是不是?”
太清真人徐徐道:“假如公主不曾施展手段,暗用藥物,目下在座的無一不是具有身份名望之人,自然不會以多為勝!”
瓊瑤公主仰天清嘯一聲,四山回應。轉瞬之間,七個綠衣人魚貫縱了上臺。這七人一露面,臺上的高手們有一半以上突然站起身。
原來這七人其中兩個是武當二老左寒子、右炎子,一個是少林高徒慧力禪師,一個是峨嵋派的玄鈸道人,兩個是玄陰教香主交趾阮大娘和黑心腳伕陸貢,最後一個是東海碧螺島門下黑龍王子奇。
這一干人個個都是負有盛名之輩,大家都認得來歷,只有碧螺島門下黑龍王子奇未曾涉足過中原,可是眾人一見碧螺島主於叔初那等怒衝衝地盯著他的樣子,也就明白乃是碧螺島中好手。
這七個人面上都流露出呆板的神情,行家眼中,一看而知他們神智迷失,行動受制,無疑將絕對聽從瓊瑤公主的話。
瓊瑤公主冷冷宣佈道:“目下已到了午時,想來石軒中已趕不及這次瑤臺大會,諸位雖是見了我這一批手下而震動,但馬上就有大變,那時我便命這一批人出手,盡取你們性命!”
那邊勇力禪師忍不住叫一聲“師兄”,慧力禪師已眼珠轉動一下,但卻沒有回頭看他。
白雲大師以及鬼母等人都知道瓊瑤公主不是虛聲恫嚇,但一時又測不透將有什麼大的變故發生,是以人人都暗自運功戒備。
瓊瑤公主向那七名排列得整整齊齊的手下吩咐一聲,但見他們一齊取出兵器。其中以交趾阮大娘的紅羅帶最為好看。
片刻之間,只聽臺下四方八面發出一聲異響,接著“蓬蓬”
之聲傳入眾人耳中。
大家向四下望去,但見這峰頂的一層鋪地白雲驀地已變成暗赤色。
這一層厚厚的雲氣不住向上翻轉,眨眼工夫,已消失了大半,露出遍地熊熊火焰。
眾人見到這一片火海,一時還不明白瓊瑤公主這一場大火放起來有什麼妙用?
頃刻間,雲氣都被底下的熊熊烈火焚燒得無影無蹤。
這無名峰頂第一次呈現在眾人眼前,只見佔地超過十畝大的峰頂平地上,幾乎被那瑤池佔去大半,只有眾人走上峰頂來路的那一邊,有數丈空曠之地。
這一片熊熊烈火,敢情就從池水面上發出,火焰衝起尋丈高。
若在遠處觀看,此峰便像是一支巨大無比的火把。
那條通入池水中的小徑,在大火起後不久,便漸漸崩塌。
白雲大師、金府真人、鬼母於叔初等人在火起之後,都急急忙忙繞著瑤臺向四面踏勘查看,只見那一片火海十分寬廣,無論從何方量度,都有五丈以上之闊,因此他們就算想不戰而退,卻也沒有一個能夠躍過這一片熊熊火海。
不過那火頭最高只有丈許,此臺卻有三丈之高,焚燒不到。
同時臺下那一片兩丈方圓的地基卻不似那條伸入池中的小徑般崩塌,那根石柱也顯然十分牢固,不至於碎裂倒毀,是以這一干高手們都略略放心,認為只要能與那瓊瑤公主相持下去,她能夠離開此地,大家也能跟著離開。
火勢衝起之後,臺上本是奇寒奇冷的氣溫,突然變得十分炎熱。
那七名綠衣叛徒生似被這氣溫變化影響而改變了他們的情緒,個個都現出煩躁之色,身體四肢都不斷移動。
白雲大師、太清真人和金府真人突然齊齊黯然搖頭嘆息,互相對望一眼,金府真人較為決斷嚴峻,首先道:“與其日後貽羞武林,不如即速下手,兩位道兄以為如何?”他跟著向陰無垢望去,接著道:“貧道並想請陰女施主相助!”
太清真人面上一片慘然之色,轉面吩咐陰無垢道:“師妹可出手對付武當二老之一!”他這麼一說,陰無垢可就明白這幾位掌門人敢情已經決定誅殺叛徒,但由於情分難絕,所以互相交換對象。
這四人一道向前走去,白雲大師誦一聲佛號,斷然道:“爾等叛逆師門,罪不可逭,還不懺罪候罰?”
那七個綠衣人齊齊一震,瓊瑤公主淡淡道:“過去對付他們”那七個綠衣人一齊轉身,各挺兵器,疾然向白雲大師、金府真人、太清真人、陰無垢等四人撲去。
那邊鬼母、於叔初一齊驚顧,鬼母沉聲道:“關師叔,請出手對付叛徒之一,本教之人決不能死在外人手上!”
這三人疾如電掣般躍出去,鬼母對付阮大娘,地行叟關列對付黑心腳伕陸貢,於叔初則對付自家弟子黑龍王子奇。剩下移山手鐵夏辰、天退星吳旭、七步飛紅範子恭及勇力禪師四人都一齊展動身形,搶到瓊瑤公主面前,攔阻她出手搶救那些叛徒。
地行叟關列最先得手,第三掌就把陸貢劈落臺下火海之中,頃刻之間,數聲慘叫相繼傳入眾人耳中。
這些慘叫聲之中,最先是東海黑龍王子奇被他授業恩師碧螺島主於叔初當胸一劍刺個正著,但見那柄寒光耀目的長劍從他後背心透出。黑龍王子奇慘叫一聲之後,棄去自家之劍,雙手握住胸前的劍刃。就在將死未死的一剎那間,陡然恢復了理智,雙目大睜,緩緩道:“啊,師父是你……徒兒慚愧……快走……”他說話之時,口角沁出鮮血,隨即絕氣。碧螺島主於叔初環眼圓眸,飛起一腳,把子奇屍體踢落臺下火海之中,尖厲地喝道:“你死有餘辜”他口中雖是說得那等憤怒,但雙目之中卻迸出兩點淚光。
另外便是左寒子被白雲大師運起達摩神功,一招“降龍伏虎”
震開他手中長劍,同時有股潛力擊中他胸前大穴,登時心脈皆斷,穴道盡閉而死。
左寒子剛剛倒地,金府真人也以松紋古劍施展出武當不傳之秘九宮劍法中連環三招,將慧力禪師逼到臺邊。只要那慧力禪師再退一步,就得掉在那巨大的火海毒水之中。
瓊瑤公主冷冷道:“白雲老和尚,瞧一瞧你的徒弟,多洩氣啊!”
白雲大師舉目望去,只見金府真人的劍勢突然弛緩下來,因此慧力禪師尚可奮力支持。這位得道高僧涉世已深,一望而知那金府真人竟是被瓊瑤公主淡淡兩言,就煞住毒手。只因金府真人如果續施辣手,把他逼落臺下火海之中,則不啻證明瓊瑤公主的話沒有說錯,因此金府真人不得不留手讓步,以免傷了武當少林兩派和氣。
白雲大師抑壓住滿腔悲愴,朗朗誦聲佛號,道:“這一干叛徒心智迷失之後,武功大為減弱。諸位道友務必奮起雄威,誅此敗類!”
金府真人聽見此言,登時放心猛攻。他的功力非同小可,劍法又極是奇奧。五招過處,那慧力禪師身上中了一劍,發出一聲慘叫,人也跌落臺下被火海吞沒。
同時之間,右炎子也被太清真人運劍逼得已無招架之力。這右炎子武功較左寒子高強,而且一身所學博雜異常,是以一直激鬥至今,方始敗象畢呈。
陰無垢因一上來就對著同門師侄玄鈸道人,她一身所學盡兼峨嵋佛、道兩家之長,是以僅數招之後,就被得玄鈸道人招架為難;可是陰無垢總是下不了毒手,耳中聽到數聲慘叫之後,劍勢雖是加緊,但心中卻更感不忍。轉眼之間,玄鈸道人身上已一共中了四劍,滿身鮮血,頭髮披散,形狀甚是可怖。這玄鈸道人因心智迷失,是以此時尚不會逃走,仍然一味浴血死戰。
白雲大師連連搖頭,暗自嘆道:“當真是亙古以來未曾得見的劫數啊!”他舉步上前,倏然運起神功,一掌遙拍出去。玄鈸道人揮左掌抵禦白雲大師的劈空掌力,微響一聲,他的右掌已齊腕斷折,登時連右手長劍也不會封閉敵招。陰無垢一劍刺到他心口,陡然煞住掌勢,雙目中已湧出淚光。
白雲大師口中佛號連宣,又運神功一掌劈去,玄鈸道人慘哼一聲,拋劍翻倒地上。
那邊太清真人長劍猛運,急攻如風,倏地施展峨嵋無上心法“掃蕩乾坤十五訣”,但見長劍幻出一片寒光,千重霞影,“錚錚”
連響數聲,右炎子忽然厲吼一聲,縱出兩丈之外,雙目如炬,兇惡地盯住太清真人。
太清真人避開他這種陰森慘厲的目光,自將長劍歸鞘。那右炎子身形突然搖搖晃晃,搖了五六下,“蓬”的一聲倒在地上,原來他縱開之際,已被太清真人長劍刺中要害。只不過右炎子天生戾氣滿身,是以瀕死之前,也顯得與常人不同。
目下只剩得鬼母冷婀還在與那發瘋的阮大娘激烈搏鬥,那阮大娘功力卓絕,手中紅羅帶招數奇異,最特別的是她不但一身功力比之其餘的六名叛徒都高出許多,而且似是熟諳鬼母的手法,每每能事先化解趨避,伺虛反擊,這一點使得旁觀之人大感奇怪。
再者鬼母本身也似乎功力大減,好些辣手毒著都未能發揮最大威力就急急撤回,那根黑鳩杖本是萬夫莫當,風雷迸發,可是目下卻顯然有點呆滯。
這一來一干高手都明白瓊瑤公主曾經說鬼母不應妄用“期門幽風”奇功,已削弱了功力一語並非危言聳聽。
鬼母一向老練機警已極,眼光微閃,已知道目下只剩下她自己一人,突然一杖橫掃出去,把阮大娘逼得連退六七步遠。鬼母自家卻驀然躍退,厲聲道:“妖女,你的毒藥是誰傳授的?”她這一問不啻說明自己深受毒藥所制,以致力不從心,無能發揮威力。
瓊瑤公主不理不睬,用冰冷銳利目光,緩緩向一眾高手面上一一掃過。這時臺上氣溫炎熱已極,眾人鬢額上都不知不覺沁出汗珠。
她突然間一改冰霜之態,仰天縱聲大笑,好像有什麼極為得意的事,以致無法壓抑得住心中情緒的猛烈激盪。
鬼母舉手抹一抹汗珠,心中驀地凜駭,震撼已極,低低道:“師叔、叔初趕緊過來”
地行叟關列和碧螺島主於叔初走過去,鬼母把手一伸,讓他們瞧瞧手掌中的汗水。
關列和於叔初一齊變色,於叔初道:“該死的妖女,我們趁這刻向她合力圍攻可好?”
關列搖頭道:“不行,現在已來不及啦!”
那邊白雲大師等人也都發覺了身上出汗之事,是以不約而同地聚攏起來。個個人的面上都是憤駭交集的表情。眾人之中,獨獨那勇力禪師神態自如,毫無半點變異之象。
白雲大師沉聲道:“唯今之計只有聚在一起,各運內功以拒體內藥力,不使立刻發作!”
七步飛紅範子恭忽然哼一聲道:“在下真想與那妖女一拼!不然我們捱到什麼時候?”
白雲大師道:“以後怎樣貧僧無法推測,但目前卻千萬不可再強行運功出手,如若不立刻潛心運功抗毒,只恐片刻之間大家全身武功都全部消散,那時只好引頸待戳!”
太清真人提議道:“各位請依北斗七星方位坐好,此是敝派七煞劍陣陣式之一,敵人來犯之際,被攻之人只須全力護身,不須反擊,自有旁邊的人出手,逼敵退卻,除了此法,恐怕不能持久!”
眾人聽了都十分贊成,於是由太清真人主持,各按方位坐好。
只有勇力禪師持戒刀站在陣外。
那邊鬼母等三人一見太清真人等佈陣候敵,心念一轉,便囑咐於叔初、關列和自己三人背靠著背坐好,這樣瓊瑤公主只能從正面來攻。
瓊瑤公主雖有殺盡臺上之人的野心,但在這一干人之中,卻要數鬼母冷婀是她的深仇大敵,因此她冷冷一哂,腳尖一點地,便向鬼母那邊凌空撲去。那交趾阮大娘也跟著撲過去。
這時臺下峰頂來路那一片空地,出現了鐵心大師和玄鏡道人。
他們有意縱上瑤臺搶救,無奈池中小徑已崩,火海阻隔,實在無計可施!
忽見兩個白衣美女由下面雲霧中縱了上來。其中一個托住一個巨大的竹筐,內中不知裝盛著何物。
這兩個白衣美女酷肖瓊瑤公主,面上也是籠著那種冰冷的神情。
鐵心大師和玄鏡道人不約而同地撲過去,出手猛攻。原來他們都認定這兩個白衣美女帶了這麼一個大筐上來,必是另有詭謀毒計,是以絕對不容她們有工夫施展,那兩個白衣美女一個是白桂郡主,一個是白菊郡主。她們萬想不到上面居然還有人沒有在瑤臺上面。是以一見這一僧一道凌厲攻到,駭了一驚,白桂郡主忙忙拋掉那個巨大的竹筐,掣出玄冰尺迎戰玄鏡道長,白菊郡主則迎戰鐵心大師。
他們一開始接戰,其中鐵心大師及玄鏡道長已制住先機,迅急激拼了十餘招之後,兩女都被鐵心大師和玄鏡道長迫得向火海一步一步退去。
瑤臺上的瓊瑤公主命阮大娘以長達丈許的紅羅帶纏戰於叔初的長劍及地行叟關列的鐵掌。自家則以兩極尺力攻鬼母。三招不到,鬼母冷婀就迫不得已起身用黑鳩杖全力應付強敵。
這一來變成以一對一的公平搏鬥,那瓊瑤公主盡力施展玄陰門秘傳手法,所使的招數和鬼母大同小異,但此刻她的功力顯然比諸鬼母強勝一籌,是以把鬼母打得只有招架之功。
兩人拆了十餘招之後,瓊瑤公主兩極尺上的奇寒之氣越來越重,使得鬼母身上但感忽冷忽熱,而且由於必須運集全力應付對方尺上辛辣兇毒的招數,以致沒有餘力壓抑體內毒藥發作。
眨眼工夫,鬼母冷婀的黑鳩杖越打越慢。這時瓊瑤公主已明白這個強敵,敢情心計極深,剛才居然能忍住心中之憤,不向阮大娘施展全力,不然的話,此刻早就死在自己的兩極尺下了。
又戰了數招,鬼母顯然已無力抗拒。瓊瑤公主冷笑一聲,兩極尺使出“粘”字訣,倏然把鬼母黑鳩杖粘住,好個鬼母不愧是曾經威鎮天下武林的人物,直到此時,明明面對死神,但神色還絲毫不變。
瓊瑤公主面現殺機,正要出手,突然感到腦後一陣金刃劈風之聲傳來。她柳眉一挑,飆然斜掠開去,眼光閃處,只見那暗算自己之人,正是少林高手勇力禪師。
就在她閃眼覷看之際,鬼母冷婀陡然厲聲大喝,手中黑鳩杖脫手急撞,她這一下已是用盡殘餘之力,施展出“龜山天柱功”
暗算強敵。瓊瑤公主出其不意,連忙揮尺封隔。她本身是玄陰門高手,自然諳曉這“龜山天柱”神功的厲害。明知後退的話,勢必被那黑鳩杖追上,靈機一動,不退反進,仗著兩極尺的無限真力把那黑鳩杖系歪了一點,自家也側身衝去。人杖錯眼閃過,她倒是沒有被那黑鳩杖擊中,可是杖上的萬斤神力非同小可,仍然把她震得真氣波動,胸中熱血沸騰。
鬼母黑鳩杖出手之後,倏然覺得全身乏力,這卻是她自從懂得人事以來未曾有過之象。瓊瑤公主已站在她面前數尺之處,只須一舉手就可把她擊斃,可是鬼母卻已感到無力閃避,只好苦笑連聲,屹立不動。
瓊瑤公主一面運功去壓制住內傷,一面殺氣森森地瞧著那個強橫的死對頭。忽然發覺她滿月似的臉龐紅潤的血色完全消退,眼色額上漸漸顯露出皺紋。跟著兩鬢青絲像抹上霜雪似的變成灰色,然後轉白。
她知道鬼母正因一身功力消失,是以容色也跟著枯萎。而一個人迅速地在眼前變老,這倒是一個十分出奇的經驗。因此瓊瑤公主居然不動手去殺她。
勇力禪師明知瓊瑤公主因自己出手之故,以致遭受鬼母暗算而內傷,這使得他感到內心愧疚,尤其是她見是自己之後,竟沒有一句責罵之言。於是他也不曾移動,心中情緒劇烈起伏,怔怔地凝視著那張美麗的面龐的側影。
鬼母冷婀不久就變成白髮蒼蒼,滿面皺紋的老婆子,阮大娘那邊突然傳來“蓬蓬”之聲,原來於叔初手中長劍已被阮大娘紅羅帶卷飛,關列的掌力也阻不住那條矯龍似的紅羅帶,兩人一時都被阮大娘捲起六七尺高,跌落臺上,因此發出響聲。
勇力禪師一看情勢不妙,只因阮大娘一過來,就可把自己纏住,而那邊列陣而坐的七位前輩高手,此刻卻都閉目運功,從他們滿頭大汗與及不時發抖的情形看來,這一干人能夠勉力提住真氣,不讓功力立時散去,已經不易辦到,更不用說要他們出手拒敵了!是以目下只要瓊瑤公主走過去,就可以挨排兒殺頭!
瓊瑤公主忽然冷冷道:“鬼母,你雖然拆散我一家骨肉,又害死我父親,但我今日不殺死你,我要你苦楚地活下去!”她取出一面鏡子,遞給鬼母,道:“你自己看看!”鬼母伸手去接,但見她的手枯瘦如鳥爪,她身軀一震,取鏡自照,突然丟掉鏡子,舉步向臺邊衝去。瓊瑤公主遲疑一下,終於沒有移動。眼看鬼母冷婀徑直向瑤臺下面跳落,一聲尖叫,就淹沒在火海之中。
這位叱吒風雲、稱霸半生的一代之雄,最終的結局,竟然是自行投身火海之中而死,委實是大家都想不到的變化!是以瑤臺之上所有的人都愣然向鬼母跳落火海的方向望去。歇了一陣,白雲大師沉聲道:“這就輪到我們啦!”
瓊瑤公主轉眼望著剛從地上爬起來的關列和於叔初,冷冷道:“你們要自行跳下?抑是要我踢下去?”她不等他們回答,陡然轉頭掃瞥列陣而坐的七人,道:“你們呢?難道要等我動手麼?”
勇力禪師橫刀喝道:“公主先解決了貧僧再說!”瓊瑤公主一揮手,那阮大娘舞動紅羅帶疾撲過去,眨眼間已和勇力禪師激戰起來。
白雲大師等人都暗暗試運功力,發覺氣機若斷若續,實在無力抗拒。他們都不是平凡的人,突然間紛紛起立。移山手鐵夏辰豪壯地笑道:“形勢已經到此地步,老朽倒覺得大可自己結束此生……”這話一出,眾人莫不贊同!於是七位高手徐徐步向瑤臺邊緣。勇力禪師聽了這話,腦中轟的一聲,刀招忽地一滯,登時被紅羅帶卷個正著,身形立被拋起兩丈之高,直向瑤臺外面飛去。
瓊瑤公主直到此時,忽然泛起不忍之心,不禁閉住雙目。走到臺邊的七位高手一見勇力禪師被拋出瑤臺之外,不由得個個駭然中止動作。
倏地一聲長嘯劃空而來,快如閃電,大家連忙閃目去瞧,但見一條人影凌空御風飛來,勁急絕倫地渡過大片火海,恰恰趕上勇力禪師下墜的身形。只見他猿臂一探一抖,就把勇力禪師拋回瑤臺。那道人影雖是在空中停滯了一下,卻不下墜,反而升高尋丈,這才飄飄飛到瑤臺之上落下。這等蓋世輕功,眾人簡直不須再看,已知道乃是“劍神”石軒中趕到。瓊瑤公主顏色大變,暗暗一跺腳,不由自主地向後直退。石軒中一落在臺上,就迅速地取出靈丹,給每人一粒,連於叔初及關列都有份。然後轉身威嚴地望著瓊瑤公主。這時臺下忽然飛上來一道長長的黑影,直擊石軒中後腦。石軒中倏然回身,耳中聽到數丈外有人大喝“石軒中接住!”他猿臂一伸,抓住那條長長的黑影,敢情是一黑色的幼細鋼絲繩。他抓住那條鋼繩,轉眼間兩個人飛上臺來,落地現身,竟是鐵心大師和仙人劍秦重。秦重立即趕到師父身邊,助他運功。
鐵心大師道:“這條鋼繩,公主諒必認得,就是你手下兩郡主帶上山來備用之物,她們業已不幸跌落火池之內自遭慘死……”瓊瑤公主這時站在最邊緣之處,兩道目光在臺上眾人面上掃來掃去。
不久她就發覺那一千高手們完全恢復了平日運功的神態,也就是說石軒中帶來的靈丹居然破去她獨門“閻羅散”的藥力。直到這時,她才承認自己完全徹底慘敗,在她眼中眾人的影子漸漸模糊,只剩下石軒中一個人雄姿英俊地屹立在她面前。
她黯然長嘆一聲,腦海中泛起一幅石軒中步下廬山之時,接受天下武林同道敬仰崇拜的歡呼的景象。於是她忽然默默對自己道:“他成功的話,就是我失敗了;他對的話,就是我錯了!”
這本來是很簡單的結論,可是身在局中的人,卻須到了最後的一刻,才有勇氣批判自己做得“對”或是“錯”。
石軒中朗朗道:“關於瓊瑤公主所作所為,如何處置,石某不作主張,只交給諸位審判……”瓊瑤公主嬌軀一震,正待說話,忽然又是兩條人影飛上臺來,落地現身,卻是猿長老和榮總管。
猿長老一身風塵,生似曾跋涉長途光景。石軒中連忙與他們見禮,猿長老道:“我數日前與天鶴牛鼻子在大雪山分手,就徑直趕來。
你在大雪山未了心願,我們已經代為辦妥,而且還做了件好事,把那冰宮主人屍體收葬好!”他說到這裡,瓊瑤公主突然悲呼一聲,星目中流下兩行清淚。石軒中見她搖搖欲倒,疾忙躍去伸手拉她。瓊瑤公主正是要他如此,突然運集玄冰掌力,雙掌併發。
石軒中迫不得已發出罡氣護身,一面急急煞住前衝之勢。瓊瑤公主雙掌之力完全擊在石軒中身上,陡然被一陣極為強烈的潛勁反震回來,哪裡還站得住腳?登時翻倒向臺下火海中急墜!臺上之人但聽一聲慘叫,都趕到臺邊俯看,但見火海熊熊,已失去瓊瑤公主的影蹤!誰也想不到今日的結局,只是毀滅了玄陰門兩位高手!石軒中默默向火海中憑弔那位天香國色的美人,忽然側頭望去,只見勇力禪師也在一旁,滿面盡是悲悼悽愴的神色。
白雲大師等人經過一陣運功,已恢復了六七成功力,於叔初、關列則只能恢復五成。當下相繼借那鋼繩之力離開瑤臺,猿長老已告知秦重,他的妻子袁綺雲準備出家為尼,叫他速去尋她,也許還來得及破鏡重圓。榮總管則告訴石軒中說:朱玲、鄭敖、胡猛、史思溫及上官蘭等都在山下等候,他的愛子也安然無恙。他又說:他不便在人前露臉,所以要從別路下山,石軒中感激地與他握手話別,訂約再晤。這時其他的人全都下山去了,石軒中和榮總管分手之後,獨自尋路下山。他剛在碧電神君身死的懸崖上現身,底下已傳來雷鳴般的聲音。敢情下面已聚著黑壓壓一大群武林豪傑。他飄身落去,但見朱玲抱著愛子,含情脈脈地瞧著他。
史思溫和上官蘭都上來行禮。
那些武林豪傑都排列在兩邊,留出當中一條道路,排首兩邊竟然是武林中各派掌門人:包括白雲大師、金府真人、太清真人、鐵夏辰等。石軒中率著家人好友經過時,兩邊的武林豪傑都躬身行禮相送。一時氣氛莊嚴隆重之極。
石軒中、朱玲等走到廬山山腳,回頭向雲霧悽迷的山頂望去,似乎還可瞧見無名峰頂的赤色火光。
他命史思溫及上官蘭一併站在面前,然後道:“你們彼此相戀,我已知悉,但思溫曾立誓出家,繼承本門觀主之職,是以你們不能結合,這就是你們之間的悲劇!”上官蘭低垂螓首,史思溫則神情黯然,低低應了聲“是”。
石軒中微微一笑,又道:“現在我以掌門人身份,解除你的誓言,並令你返俗!其餘之事,等日後慢慢辦就是!”
史思溫和上官蘭一齊跪倒在石軒中腳下,石軒中正要扶他們起來,忽然遠處傳來一陣蒼勁清晰的語聲道:“石軒中此舉功德無量,我老猿聽了心中甚為歡喜,日後這杯喜酒,別少了我這一份;目下我與阮大娘同赴大雪山,順便追上白蘭、白梅二女,為她們消災去難,等日後你們夫婦請我喝酒時,再圖良晤……”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