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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 古靈 ]【出嫁從夫之一 出嫁不從夫】[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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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5-5 19:55:30
標題:
[ 古靈 ]【出嫁從夫之一 出嫁不從夫】[全文完]
楔 子
炮轟隆隆、彈如雨下,滿天煙硝火霧中,牆倒城塌。
弦振矢飛,利箭如蝗,響響弩聲震耳裡,屍橫遍野。
世人皆道:戰爭最殘忍。
的確,沒有任何一場戰爭是輕鬆的,也沒有任何一場戰爭是不流血的,更沒有任何一場戰爭是不傷人命的,可是沒有任何一場戰爭能如同此刻這場戰爭那般教人驚懼、使人恐怖,令人思心。
你道原因為何?
不,並非因千軍萬馬奔騰之勢太過驚人,也非因廝殺對仗場面太過浩大,更非因死傷人數過於龐巨。
而是因為敵方陣亡士兵死狀太殘酷!
「即使他是我的弟弟,我還是忍不住要說……」統帥在戰場最前線的撫遠大將軍貝子胤直著眼喃喃道。「他真是變態!」
「末將深有同感!」一旁的副將黑著臉附議。
縱然是置身在黑壓壓偌大一片殺戮戰場中,摻雜在千萬短衣窄袖緊身襖褲的士兵們之間,那條晃掠如電的身形仍是十分顯眼。
宛如行雲流水般的閃挪飛掠是那樣洒逸優雅,凌捷如風的飛刺橫劈更是威猛無匹,幾乎令人禁不住要脫口讚嘆他那近乎完美的身手,可只要兩眼往他身旁周遭稍微轉上那麼一圈,沒有多少人能不嘔出來的。
是他身旁的死人死狀太淒慘?
不,是他身旁的活人活狀太可怖!
在他劍下,絕沒有死人,至少沒有當場斃命的死人,而且,他通常一人僅只「賞賜」一劍。
若逃得脫,算你運氣好,也不必擔心他追在你後頭纏著要再奉送你另一劍。
可若是逃不掉,這一劍必定使你誓言下輩子寧願作雞作豬讓人一刀宰去吃了,也好過這樣半死不活的。
因為這一劍,必然是攔腰一斬。
由於人主要的臟器都在上半身,故而被腰斬的人通常還會神志清醒,過好一段時間之後才會斷氣,所以,在他四周便「爬」滿了半截活人。
傳聞當年明成祖腰斬方孝孺時,一刀下去之後,方孝孺尚能以肘撐地爬行,以手沾血連書了十二又半個「篡」字才斷氣。這樣估計下來,這些半截活人大約也要爬上那麼多時間之後才能完全脫離痛苦。
而且,既然神志清醒,就免不了痛楚與恐懼,於是,只見一張張淒厲的面孔,五官全因過度的痛苦而扭曲得易了位,恐懼的雙眼中溢滿死亡陰影,自枯萎又乾裂的雙唇中吐出的是一聲聲令人不忍聽聞的慘嚎。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面對死亡。
「痛啊!誰來幫幫我啊!」
「救救我啊!我不想死啊!」
半截半截的身子有的猶不死心地抓住自己的下半身抵住上半身,有的拖著一地殷紅的血與花花綠綠的大小腸爬來爬去找人救他,有的拚命撿回自己洒落各處的肚腸五臟,一些塞回自己的上半身,剩下的塞回自己的下半身。
這種光景看起來說有多令人驚怖,就有多令人驚怖。
而造成這宛如修羅地獄般景象的人,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停下來恣意「欣賞」一下自己所製造出來的成果。
唇畔是冷冽邪惡的微笑,雙眸閃爍著狂野殘忍的血色光芒,神情更是狠毒寡絕,看得出來他很滿意眼前所展現出來的活地獄,更享受這一幕幕慘絕人寰的淒厲景象。
「真後悔讓他跟來。」見他轉個身又自去製造一截截活人,胤不禁嘆著氣說。
「請他上岳將軍或富寧安將軍那兒『幫忙』如何?」副將趕緊提供建議。
「富寧安早就嘗過他的滋味兒了,」胤苦笑。「這回也是岳鍾琪把他送來這兒『幫』我的忙,所以,還是想想其他人吧!」
「延信將軍?」
「延信嘛……嗯……」胤撫著下巴沉吟。「這倒是可以,只不過……咱們要用什麼藉口將這位大爺請走呢?」
副將嚥了口唾沫,盯著前方某截不長眼的上半身,竟然不知死活地攀上某人大腿哭嚎求救,而某人卻僅是俯眸冷眼瞧著,既不踢開,也不覺得厭惡噁心,反倒像是看得很有趣似的。
「就說延信將軍需要他過去幫忙嘛!」
「延信會恨死我的!可是……」
胤同樣盯著某人笑吟吟地徐徐蹲下身,然後不顧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嗥聲,探手從那半截身子裡挖出一塊內臟放到那半截身子的手上,那半截身子繼續發出更悲厲的哀嚎。
「就這樣吧!」他不禁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差一點點就吐出來了。
這還能叫打仗嗎?
這根本是凌虐嘛!
戰爭仍然持續著,那條宛如皎龍般的身形依舊四處遊走飛旋,只要他經過之處,便是一截截活人到處攀爬慘嚎……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5-5 19:56:31
第一章
北京城西郊,出西直門過海澱,有一座佔地五十多畝的御苑園林,名為暢春園,自康熙二十九年完工後,一年當中,除了元旦、祭天等大典須返回京城親自主持之外,其他絕大部分時間,咱們的康熙皇帝老太爺都駐留於此園中。
而位於暢春園西北花園中的澹寧居,一棟倚山傍水的平房,綠蔭密被、清幽靜謐,即是康熙在園中每日的聽政之所。
此刻,在澹寧居內,年已六十七高壽的康熙召見的是三十五個兒子(十五子已殤,唯剩二十子)中的十六阿哥──
「兒臣正待自格爾厄爾格進兵,皇阿瑪為何突然詔兒臣回京?」
「記得三合會麼?」
「當然記得,當年天地會的逆賊陳近南死了之後,吳天佑等五人亦相繼去世,沒想到見僅存的先鋒蘇洪光竟然病歿又復生,且自稱為崇禎的宦官王承恩奉達摩祖師傳喻借屍還陽,因之改名天佑洪,以最初漢留組織舊屬為主,創立了三合會,仍以反清復明為口號,十幾年下來,幹得還滿不錯的。」
「什麼幹的還滿不錯的?」康熙聽得火大。「當年天佑洪率領一干叛逆攻打南七省連戰皆捷,屢克大城,倘若不是朕及時命你去剿滅了三合會,再繼續下去還像話兒麼?」
「三合會既是在八年前已被兒臣剿滅了,皇阿瑪現下又提它作什麼?」十六阿哥淡淡道。
「沒錯,天佑洪、蘇洪宇,以及關玉英等三合會主腦人物,的確是全在你的設計之下戰死了,三合會也因而冰消瓦解,但是三合會的余孽並沒有死全!」康熙愈說愈憤慨。「他們分散各地,另立匕首會及雙刀堂,數年來到處興風作浪,情況愈來愈嚴重了你可知道?」
說到這兒,康熙突然垮下老臉,就差沒滴上兩滴心酸酸的淚水。
「想朕自親政以來,不僅日夜勤於政事,而且愛民如子,時時以察吏安民為要務,刻刻以海內富庶為優先,他們卻搞得朕幾無寧日,夜裡都睡不好覺,朕到底哪裡做錯了?」話說得悲慘,就連聲音也可憐兮兮的,只有兩眼賊兮兮地偷覷向案前直挺挺佇立的兒子。
是啊!當然睡不好,忙著「做人」嘛!
不意,某人根本不理會他那一套,他垮他的,某人始終面無表情,如果不是他張著眼,還會讓人以為他就這麼站著睡著了。
垮了半天沒人捧場,沒轍,康熙只好訕訕然地收回乞憐的面具,換將老父威嚴擺上臉。
「總之,朕要你再去剿滅它們!」
「皇阿瑪,常寧王叔傳授兒臣這身功夫是為了給您伴駕的,」十六阿哥仍是冷冷淡淡的。「可不是為了專幹那檔子無聊事兒。」
「錯,他是要你如他一般,以兄弟的身分伴在繼任皇帝身邊保駕,現下讓你跟在朕身邊,只是暫時性的!」康熙皇帝端著老父的架子,以權威性的口吻大聲說。「還有,朕叫你去就去,你敢說不?」
「兒臣寧願繼續征討準喀爾,」不肖子十六阿哥依然不為所動,且話說著,他的神情更形冷峻,眉宇間甚至隱現一股殘酷嗜血之氣。「不需要花那多心思去與那些個叛逆周旋鬥智,只需悶著頭兒一股勁兒的殺、殺、殺,這才夠爽快!」
康熙聽得白眼一翻,「你殺那麼多人幹嘛?準喀爾交給胤、年羹堯、富寧安與岳鐘琪去平定就行了,」他不耐煩地說。「而且那些個什麼會的人個個武功高強,你去不正好。」
「不好,兒臣沒興致做那般溫吞吞的事。」十六阿哥斷然否決,「兒臣喜歡的是打仗,喜歡見到鮮血在面前噴洒,喜歡欣賞敵人的腸臟流泄滿地……」說到這兒,他眼中的血腥之色已濃稠得幾欲滴出血來了。
「老天,你可真教人搓火兒!」康熙猛然一拍額頭,滿面沮喪。「為什麼你就跟常寧一個樣兒,老喜歡跟朕唱反調兒呢?可至少常寧的性子開朗溫和,不似你這般陰陽怪氣又嗜血,你就不怕朕一惱火,將你貶為庶人麼?」
剎時間,十六阿哥又回復一派漠然。「無所謂,因為兒臣一無所圖。」
康熙不由沉默片刻。
「或許這就是常寧之所以會挑中你的原因吧?算了,橫豎你也不會無緣無故亂殺人。」他低喃。「好吧!那朕答應你,不再逼你娶那蒙古科爾沁達爾汗巴圖魯的小公主了,朕讓二十阿哥娶去,他該有二十歲了吧?哼!朕就不信他……」
「十五。」
「呃?」
「二十弟才十五歲。」
「咦?他才十五歲麼?」康熙皺皺眉,「呃……不過,十五歲也差不多了,他們那幾個不也都在十五、六歲時就自個兒先行置了兩、三個庶福晉。總之,朕不信二十阿哥也敢違逆朕的旨意,所以……」頓了頓。「這,總行了吧?」
十六阿哥皺眉。「為什麼一定要挑上兒臣?」
康熙兩道灰眉下的眼眸驀然浮現一抹詼諧,「那還用問嗎?」連聲音也帶著濃濃的調侃意味兒。
十六阿哥冷漠的臉容立刻抹上一片濃濃的厭惡。「就為了這個?」
「沒錯,就是這麼一回事兒,」康熙好似快忍俊不住了。「你不僅是大內第一高手,又擁有其他人所沒有的特殊條件,所以,這個人選非你莫屬。」
十六阿哥恨恨地咬了咬牙。
「那請皇阿瑪給個旨,往後皇家任何人都不許再替兒臣指配婚事了。」
「不許?到底你是阿瑪,還是我是阿瑪?」康熙直嘆氣。「真是的,常寧的武功你學全了,連他那一套也給學去了!好好好,隨便你愛娶誰就娶誰,就算你一輩子不娶朕都由著你了,朕會下道旨給你,這總成了吧?真是,都快上三十的人了,連個女人都沒有,也不想想這是朕關心你呀!」
「兒臣今年才二十六,而且……」眼中倏忽掠過一絲嘲諷,「兒臣也不想作皇阿瑪的棋子兒。」十六阿哥譏訕道。
康熙窒了窒,隨即又擺手揮了揮。「行行行,那你就快去吧!把你的本事全抖摟出來,將那些個什麼會的全都給朕滅了!」
自進入澹寧居後,十六阿哥終於給了康熙一次面子。
「兒臣遵旨。」
康熙五十九年六月,浙江金華郊區湖海塘畔的鬥牛場再次湧入熙攘鼎沸的人群,在鑼鼓喧天中,幾十頭身披紅綢、頭戴鳳冠、背扛令旗的鬥牛,宛如戲台上的武將般威風凜凜,昂首闊步地由牽引者執鞭,前呼後擁地登場亮相。
半晌,在英勇威武地接受過眾人的歡呼之後,鬥牛即卸下裝扮開始捉對兒上場角逐,但見每頭牛都使出了渾身解數,架、掛、撞、抽、頂等各種戰術,閉實擊虛地頂來角去。
直至兩鬥牛一方出現敗跡之際,佇候一旁,三大五粗的「拆牛士」們立刻勇敢地沖上前去,不要命地插入兩牛之間,奮力將兩牛分開……
不用問,必定是又有哪座祠堂廟宇要開光了,這是金華這地兒的習俗,本地人都知道,可外地人就不一定知情了。
譬如那位擠在人群中的十五、六歲少年,鶴立雞群般個頭兒挺高的,卻有一張猶帶天真氣息的臉蛋與童稚未脫的五官,皮膚白裡透紅像個粉妝玉琢的小娃娃,柔和的眉毛下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更是圓溜溜地十分可愛,宛如扇子般的睫毛煽呀煽的好似在對人撒嬌一般,端正挺秀的鼻樑配上一口姑娘家的櫻桃小嘴,說有多甜蜜誘人就有多甜蜜誘人。
誘人去拍拍他蘋果般的嫩紅臉頰,再給他一支糖葫蘆舔。
再加上他那一身月白長袍外罩絳紫馬掛,華貴而氣派的穿著,又是金、又是玉、又是寶石的琳琅掛了滿身,猜都不用猜,一見就知道必定是某處豪門權貴的公子哥兒,或自小嬌生慣養,不知人間疾苦的富家大少爺。
敢情他是頭一回瞧見這種比賽,那雙瞳眸睜得又大又圓,眼神中流露出那種很單純的興奮光芒,一副稀奇得要死的模樣。
直至鬥牛全部結束,他才意猶未竟地舔舔唇瓣,有點失望的轉身隨著人群散去,準備繼續參觀廟會的其他活動。
同時,在場子另一邊不遠處,無論場中牛鬥得有多麼驚天動、悲慘壯烈,身著粉緞襖褲,體態窈窕卻不瘦弱的柳滿兒卻連一眼也未曾瞄過去一下,因為她正在等人,一個很重要的人,可是約定的時辰已過,那人卻尚未出現,她不由得有些擔心了。
不會是出事了吧?
她暗忖,清秀淡雅的嬌靨上悄悄浮起一抹掩不住的憂慮,兩手扯著烏溜溜的粗辮子,那雙水盈盈的丹鳳眼益加急迫地在人群中搜尋著……忽地,她的視線定住了,繼而憤慨地大步沖過去抓住一只剛從某人身上摸去一袋銀子的八爪章魚。
「喂喂喂!這位公子,麻煩你停一停!」隨手一把揪住前頭那人的馬褂,待那人一回過臉來,滿兒不禁一愣。「原來是小哥啊!呃,總之,呃,這個……」她有點尷尬地放開對方,並舉起一個沉甸甸的錢袋。「你不要了嗎?」
之所以喚他公子,是因為他的背影頎長又瀟洒,可沒想到一瞧見他的臉,竟是個比她還年幼的少年。
少年呆了呆,看一眼錢袋,即低呼一聲摸向自己放錢袋的地方──空的!
「哎呀!怎地溜到你那兒去啦?」他指著錢袋脫口道,一臉的驚奇。「你會撮戲法兒麼?」
「撮戲法?」滿兒啼笑皆非地嘆了口氣。「人家摸了你的銀子,你居然說是人家變戲法給你瞧嗎?」
「?有人扒了我的銀子?」少年後知後覺地驚叫,傻愣的樣子煞是可笑。
「對啊!就是……咦?」轉眼一瞧,滿兒不禁傻了眼,繼而尷尬地輕咳兩聲。「呃……那個小偷他……他跑了。」
真是奇怪,明明她一直有抓住那家伙的說……呃、等等,等等,她……有抓著人嗎?記得當時她是一手抓住扒手,一手拎著錢袋,再一手去揪住少年……咦咦咦?怎麼反倒是她變成三只手了?
滿兒正自滿心困惑又懊惱間,少年卻只左右四處張望了一下,便聳聳肩收回錢袋,好像沒發現她的窘狀似的笑道:「不打緊兒,銀子沒丟就行了。」
一聽,滿兒趕緊打個哈哈拍拍他的肩頭。「對對對,銀子沒丟就行了、銀子沒丟就行了!不過……」上下打量他幾眼,她不禁直搖頭,一把拉住他離開人群鑽入一旁的巷子裡頭。
少年卻猶是一點警覺性也沒有,兀自望著人群喃喃道:「這兒的人還真是不少呢!」
眉梢兒一挑,滿兒狐疑地再多看他兩眼。「你不會是從京裡來的吧?」
少年雙眸一亮。「咦!你怎地知道我是打從京城裡兒來的?我臉上寫了啥字兒嗎?」
兩眼一翻,「笨,聽你說話的口音就知道啦!」滿兒忍不住又搖頭,真是長眼睛沒見過這麼天真的人。「我說你啊!不會是一個人單獨出門來玩的吧?你父母放得下心嗎?」
「啊!這個嘛……」少年哈哈傻笑了一下。「老實說,我是打家裡兒溜出來的,所以……」
逃家的小孩?「為什麼?」
「那個……」少年不好意思地搔搔脖子。「是我爹硬是要逼我娶個不喜歡的小姐嘛!我怎生抗議都無效,只好撒丫子顛兒了,哈哈,就在成親前夕。」
「?你就這樣扔下一切不管的落跑了?」簡直不敢相信,那人家新娘子不丟臉死了。
「我哪兒是撂挑子了,是……是不得已的啦!」少年強辯。「等我自個兒找到媳婦兒後,便會帶著媳婦兒回去跟爹做個交代了嘛!」
「哪叫交代?」滿兒忍不住又翻了一下白眼,再次搖頭。
「算了,不管了,反正又不關我的事。總之呢!如果你想自己一個人在外頭晃盪,麻煩你腦袋放精明點兒,不要這麼糊塗,謹記『財不可露白』這五個大字,銀子要小心貼身收好,也不要把這些個玩意兒……」她伸過手去撩了一下他的寶石金煉子。「戴在身上,否則今天人家只是扒你的,說不準明天就要來個劫財害命了!」
少年抽了口氣。「不……不會吧?」
滿兒聳聳肩。「那你就試試看會不會? ?
少年不禁嚥了口唾沫,「那……那我應該……」說到這兒忽地停住,因為滿兒的注意力已不在他身上,早已移往巷子口,那兒不知何時多了個人,滿兒就盯著那人看。
只一眼,滿兒便毫不猶豫地與對方一樣,曲伸三指做暗號,對方若有似無地輕輕點了一下頭,另外又比了一個手勢,隨即離去。滿兒見狀,急忙回過眼來對少年潦草交代兩句後,也匆匆隨後跟上去了。
「反正你自己小心點就是,我有事先走了。」
望著滿兒一眨眼就不見了,少年茫然呆立片刻後,低頭看了看自己,再將視線移到地上,那兒有個小巧的繡花荷包兒,上頭很清楚地繡著與滿兒衣襟上同樣的花紋,還有三個小小的篆字──柳滿兒。
兩眼輕輕一眨,少年慢吞吞地撿起荷包,再看看自己的錢袋,而後聳聳肩,把荷包揣進懷裡,自己的錢袋仍是隨意往腰際一掛,便若無其事地走出巷子了。
究竟是誰糊塗了?
死小孩!
滿兒緊咬住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才硬憋住沒爆笑出來。
那個小鬼,竟然跟到酒樓裡來了,而且還故意坐在鄰桌,只要她眼角一瞄向他,他就擠眉弄眼地對她猛做鬼臉,再拚命比一些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手勢,見她始終看不懂,又頹喪地垮下了臉,好像隨時都會冒出淚花兒來似的。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
「嗄?啊,有啊、有啊,我在聽啊!」滿兒連忙把注意力拉回身邊的人,也就是引她入雙刀堂的葉丹鳳身上,不過,她仍不能算是雙刀堂的正式一份子,而是有待觀察的『麼仔』,因為她沒有保人。
她雖身家清白,身份可不太清白,所以沒有人敢保她,就連她自己的親人都不敢,因此,她只能用事實來保證自己的忠心。
「……總之,堂主說需要大筆銀兩以便向洋鬼子購置火器,現在路子有了,銀子卻還沒個影兒。堂主交給我的名單上的人我幾乎全找遍了,可是他們卻說拿銀兩出來是小事,怕的是被滿虜鷹犬知道了事情不好了;更教人火大的是,竟然也有人說現在日子過得好好的,他幹嘛要惹禍上身……」
自然,她們的對話並非這麼白,而是只有他們自己人才聽得懂的隱語。
「……雖然已有人募得許多銀兩,但與實際需要仍差上好大一截,所以,滿兒,你成為『麼仔』有多久了?該有兩年了吧?如果想正式成為雙刀堂的姊妹,這可是你的大好機會喲!」
「葉姊的意思是……」滿兒語氣遲疑地說。「要我回家裡要去?但這是不可能的事呀!不提我家裡頭也不是什麼富豪人家,葉姊也該明白我在家裡頭的地位,他們能養我這麼大已是天恩浩盪了,哪可能再給我什麼呢?」
「你家雖不是富豪,可也不窮啊!而且,他們終究是漢人吧?」葉丹鳳提醒她。「是漢人就有機會說服。」
「可是……」
「滿兒,別忘了,你一心渴望的不就是能讓你家人,甚至所有認識你的人承認你是他們的一份子嗎?所以說,如果你能正式成為雙刀堂的一份子的話,你的願望不就可以達成了?」
真是說到她心坎裡頭去了。
咬牙沉吟片刻,滿兒終於點了頭。「好吧!我去試試看。」
「很好,」葉丹鳳露出滿意的笑容。「那咱們就分手吧!你回家,我要繼續去找名單中剩下的人努力看看。」
葉丹鳳一離去,鄰桌那個不耐煩的小鬼立刻挪過屁股來不甘心地問:「喂!你真的看不懂我在比啥麼?」
一瞧見他那滑稽的可愛模樣,滿兒再也忍不住噗哧失笑,那雙水汪汪的丹鳳眼兒愈加俏麗生輝,微微上翹的嘴唇兒更顯俏皮,顯見剛剛提到的不愉快話題在她失笑的那一瞬間便已被拋到九霄雲外了。
「你怎麼還在這兒啊?」
「別管我為啥還在這兒,先告訴我,你真的看不懂我在比啥麼?」少年不死心地再問。
「當然懂……」一瞧見少年喜色揚起,滿兒馬上追加下文,「才怪!」看他果真如預料中扁起了嘴臉,不禁更是忍俊不住。
「真有那麼難懂麼?」少年喃喃咕噥。「我只是在告訴你我的名兒,再請教一下姑娘的芳名兒而已嘛!」
「幹嘛問我的名字?」
「你幫了我嘛!」
「不過是順手幫一點小忙而已啊!」
「可你幫了我。」少年堅持。
滿兒聳聳肩。「好嘛!我叫柳滿兒,那你呢?」
「柳滿兒?」少年放在嘴裡咀嚼了一下。「滿好的名兒嘛!呃,我叫金祿。」
「金祿?哇,真俗!不過……」忍不住又翹起了嘴角,滿兒睜大兩眼上下端詳他一身的珠光寶氣。「嘖嘖,還真是名副其實呢!你的名字全寫在你身上啦!」
「咦?」金祿驚訝地一愣,「有麼?」忙也跟著低頭打量自己。「寫在哪兒了?寫在哪兒了?」
「別瞧了,你自己看不到的啦!」滿兒又想笑了。「你到底幾歲了呀你?」
金祿歪著腦袋,兩扇睫毛煽了煽。「你瞧著我幾歲了?」
毫不猶豫地,滿兒脫口道:「十四、五……」可見他又哭下臉來,不由自主地改口道:「呃,十六吧!」
其實,這樣說也沒錯到哪裡去啦!雖然他的個子早已是成人級數──營養過剩吧!但他的智能最多十六,長相也不過十五歲上下,天真程度說是十四歲已經是很看得起他了。
「十四、五、六嗎?」金祿沮喪著臉喃喃道。「為什麼不是十七、八、九呢?我還以為我已經成熟不少了呢!」說完,不甘心地噘起了小嘴兒。「那你呢?你又是幾歲了?」
「那還用問,肯定是比你大?!」滿兒立刻高揚起得意的嘴臉。「姑娘我已經滿十七歲啦!」
一聽,金祿不曉得又悶悶地咕噥了一句什麼,才沒精打採地又問:「那你又是為啥自個兒一個人在外頭兒?同我一樣打家兒溜出來的麼?」
滿兒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你以為大家都跟你一樣無聊嗎?姑娘我是有正經事要辦,事實上,我現在就要回家裡去了。」
「你家在哪兒?」
「富陽縣城。」
「富陽?咦?」雙眸一亮,適才的無精打採瞬間不翼而飛,金祿又興奮起來了。「那不就是杭州府了麼?我同你一道兒去!」
「為什麼?」滿兒狐疑地問。
「蘇杭多美人兒嘛!」金祿笑吟吟地說。「我要到那兒找媳婦兒帶回去給我爹? 」
滿兒白眼一翻。「呿!原來是你爹給你找的媳婦不夠漂亮嗎?」
「哪兒是!」金祿否認。「是那小姐太潑辣兇悍了啦!」
「這樣啊!那倒怪不得你了。」滿兒略一沉吟。「好吧!反正也不遠,順道一塊兒帶你去也行,不過先說好,這一路上你得聽我的,不許給我耍什麼大少爺脾氣喔!」
「沒問題兒、沒問題兒!」金祿拚命點頭。
「好,那就趕快吃吧!吃飽了好上路。」見對方比自己年少,又是那樣單純幼稚,不乘機搬出英明威武的大姊姊神姿來威風一下,不是太委屈自己了嗎?「多吃點,別路上給我喊餓!」
長這麼大都在看人家臉色,現在終於輪到她擺臉色給人家看,真是太爽快了!
「是,」金祿立刻聽命的把鄰桌的菜肴和碗筷全搬到這桌來,然後乖乖的大口大口吃。「我會多搓點兒,搓完了咱們就可以顛兒了!」
搓?
現在是元宵在搓圓子嗎?滿兒啼笑皆非地暗忖。受不了,他可不要真的一路給她「顛」到杭州去了!
「吃飽了,顛兒吧!」
「等等……小二,算帳!」
「我來付吧!」
「那怎麼成!我是大姊姊,理所當然要照顧你,怎麼可以讓……讓……呃,還是你來付吧!」
作者:
又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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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5-5 19:58:30
第二章
即便是不疾不徐的騎乘走來,金華到富陽也不過四、五天就該到了,可他們卻足足走了十多天,原因無他,因為金祿太好奇了,只要碰上稍微新鮮一點的事物,或者壯觀一些的風景,他就非得停下來看個仔細、玩個痛快不可。
於是,滿兒很快就發現了幾件事。
金祿的確是大富人家的獨生兒,看他急著落跑隨手撂進懷裡的銀票就知道了──天爺,足有三萬兩之多耶!
幸好他沒有富家子弟那種驕奢任性的脾氣,也許天真了點,但絕不驕狂。
偶爾讓他睡野地裡,他也能困得呼呼流口水;或者讓他啃乾饒餞,他也是啃得不亦樂乎;顛上三兩天在馬背上,他居然若無其事得好像才剛上馬背立刻又下來了似的;而且,承諾聽她的就聽她的,無論她說什麼,他都不會多吭上半聲。
可是……
唉!他實在太擅長利用他那雙純真無辜的大眼睛了,只要讓他盯上一時片刻,長長的睫毛再多揚上兩下,她就不由自主地全面投降了!
「哇,好美!柳姑娘,咱們停下來仔細瞧上一瞧好不好?」
「不好……好吧!」
「咦?那啥玩意兒?怪新鮮的,柳姑娘,咱們過去嘍嘍吧!」
「不成……好吧!」
「欽?有廟會耶!柳姑娘,咱們行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好吧!」
真沒面子!
可是即使如此,她就是無法否決自己喜歡他的心情。
因為──
「柳姑娘,我幫你買了幾件襖褲,你快來穿穿看合不合適!」
瞧見金祿興高採烈地抱著一大包衣物,連門也沒敲就闖進她房裡來,嚇了滿兒好大一跳,因為她才剛換好衣服。
好險,幸好不是她穿一半的時候,否則她只好親手殺了這個魯莽的笨蛋!
「拜托,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我有替換的就成了,幹嘛還要浪費錢多買呢?」不過……她剛剛忘了上門閂嗎?
「因為我會熱嘛!」金祿狀似無辜地指指身上的新袍衫。「瞧,我是為自個兒買衣服去了,可我又一想,我會熱,你當然也會熱呀!所以就順便幫你買兩件薄些的嘛!」
的確是更熱了,但……
「算了,既然都買來了,我只好穿了,可我先警告你,以後要買衣服買你自己的就夠了,別再幫我買了!」
「好嘛!」金祿彷佛很委屈似的低應。「不買就不買嘛!」
「不是我愛說你,」滿兒忍不住又擺出「姊姊」的架式來了。「你總是這樣亂花錢,就算你家很有錢好了,可那也是你爹辛辛苦苦賺來的呀!除非你懂得賺錢,否則就沒有資格亂花錢,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嗎?」
「從來沒有!」金祿回得既迅速又斬釘截鐵。
滿兒呆了呆,繼而蹙眉,「說的也是,有錢人交的朋友同樣有錢,怎會對你說這種話呢?不過……」她斜斜瞄過眼去。「如果我告訴你我家很窮,你會不想再跟我交朋友了嗎?」
「為啥?」
?居然反問她?
「這還用問嗎?因為富有人家大都瞧不起窮人家呀!」
「你會嗎?」
「自然是不會!」
「那我為啥一定要會?」
滿兒窒了窒。「我……我也沒說你一定會啊!所以……所以我在問你嘛!」
金祿聳聳肩,踱兩步在靠牆邊的椅子上落坐。
「我交朋友是交人心,不是交銀子,也不是交身家背景,更不分滿人、漢人、蒙古人,只要不是假麼三道的人,也就沒啥好挑的了。」
是嗎?他不交銀子,不交身家背景,而且……
不分滿人、漢人、蒙古人?
「那你……」滿兒舔舔乾枯的唇辦。「當我是朋友?」
「那是自然,」金祿又堆滿一臉純真的笑容。「難道你不麼?」
「無論我是……滿人或漢人?」
「只要你是人就成了。」
這年的夏天跟往年一樣悶熱黏濕得令人厭煩,但此刻,滿兒心頭卻仿佛有一股沁涼的清風吹過似的全身舒暢極了,鼻頭也酸酸澀澀的好似被什麼東西堵住,讓她感覺很不自在地猛吸鼻子。
她有一大家子「親人」,也有一大堆所謂的「朋友」,卻沒有人真心視她為他們的一份子,事實上,她兩邊都不是人,而她甚至無法責怪他們。
只有金祿,一個陌路朋友、一個年幼於她的少年,他從不過問她的私事,因為無論她是什麼樣的人他都不介意,只要她是人,他就真心誠意接納她這個人為他的朋友,這樣純真又坦直,教她怎能不喜歡他,怎能不……感激他呢?
「這城裡你還有什麼要看要玩的嗎?」
「這兒哪有啥好玩兒的?」金祿嗤之以鼻地說。「打來回兒就那麼幾條街熱鬧一點兒,所以我買了衣服就回來了。」
「那我們吃過晌午飯就上路,可以吧?」
「呃……你不要再買雙繡花鞋兒麼?」
「金祿!」
「好嘛、好嘛,不買嘛!」
真是教人又好氣又好笑的家伙!
不過,跟他在一起,還真是能讓人沒煩沒惱,讓她幾乎忘了即將面臨的考驗,而且,倘若她熬不過那個考驗,他的存在更是莫大的需要與安慰。
「你……你要直接上杭州去嗎?」在進富陽縣城門之前,滿兒突然停下馬來這麼問。
一轉眸便注意到滿兒的緊張不安,兩只小手扭得韁繩幾乎要扯斷了,可金祿仍是什麼也沒多問,只綻出明朗的笑容愉快地說:「不,我打算上鸛山去瞧瞧春江第一樓,晚麼晌兒再回城裡來歇一宿。」
滿兒很明顯地鬆了一大口氣,同時異常熱切地提供她的服務。
「好,那我先帶你去客棧訂下房來,傍晚你回來時就可以直接去休息了。」
於是,蹄聲中,兩匹健騎先後奔入城門內,這時,正好是晌午前一刻,日頭卻不見半絲影兒,天色陰沉沉的,幾許寒風蕭素地卷過,有點悲涼,也有點無奈,就好似滿兒的心,又酸又澀又苦,又無可奈何。
故鄉的冬,依然冷肅如昔呵!
「外公,我回來了。」
「……你回來幹什麼?」
「……我……我……我是來告訴您,我現在已經是雙刀堂的『麼仔』了!」
「是嗎?多久了?」
「……兩年了。」
「為什麼這麼久了還不能正式加入?」
「……」
「因為你找不到保人嗎?因為沒有人敢保你嗎?因為你是……」
「外公!」
「唉,你走吧!雖然我不恨你,但實在不想讓人家知道你又回到家裡來了,你應該明白,你……你是這個家的恥辱呀!」
「可是,外公,我……」
「你走吧!」
「外公……」
「不要讓我恨你,滿兒。」
「……那……那我走了。」
「走吧……啊,滿兒!」
「外公?!」
「不要再回來了。」
金祿比預定的時間還要早回到客棧,滿兒卻已在他的房門口等著他了。
轉過回廊,穿過西跨院的小門,金祿一眼就瞧見小巧的庭院中,滿兒倚在柏樹下,雙臂抱緊了自己,好像這會兒已入冬,天氣冷得她快受不了了似的,滿臉的淒然無助更增添一股落寞寂寥,看上去宛如找不到家的迷路孩子。
可當她一見到金祿,瞬間便恢復了平常的模樣,甚至益發愉快到幾近於誇張的程度。
「你終於回來了,我還以為你改變主意直接跑到杭州去了呢!」
金祿正想說什麼,她已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扯著他再走出西跨院。
「來來來,我是地主,自然要好好請請你,不過呢……嘿嘿嘿,不好意思,我的荷包不見了,所以還是要由你出錢,反正你錢多的是嘛,對不對?」
那天晚上,從不喝酒的滿兒破例一杯又一杯的拚命往肚子裡傾倒,而且嘰哩咕嚕亂七八糟的講個不停,直到醉得差點淹死在酒壺裡,才由金祿送她回客棧,並為她另外開了一間房,可是她卻鬧著不想睡,甚至還硬闖入他房裡說要聊天。
「哪!你一定很想知道為什麼我不回家睡吧?」
金祿嘴才剛打開,滿兒卻已先行搶著自問自答了。
「嘿嘿!我就知道,老實告訴你吧!因為我外公不歡迎我回去,事實上,他叫我不要再回去了。」
醉態可掬地跌在椅凳上,滿兒自行倒了一杯茶,然後用茶懷指著他。
「你……一定也想知道為什麼吧?」
一口喝乾茶──有大半杯都倒到身上去了,依然不等金祿回答,她又逕自接下去說了。
「好吧!既然你是第一個真正拿我當朋友看的人,我就告訴你好了。」
努力擺正自己的坐姿,滿兒對金祿勾勾食指,待金祿靠近過來後,她才小聲地說:「你說蘇杭多美女,沒錯,當年我娘就是杭州府的四大美人之一,或許你不相信,因為我不像她那麼美,」她指著自己的臉盤兒,「大概是因為……我像我爹多些吧!」她喃喃道,然後甩甩頭。
「總之,我娘真的很美,而且性情端莊又知書識理,即使我外公還有三個兒子,可唯有我娘才是他心目中最驕傲的!」她用力點頭表示真確性,差點一頭點破瓷杯點出一頭血,幸好金祿及時拿開瓷杯。
「縱然捨不得,但在我娘十八歲那年,外公依然千挑萬選地為她挑上一個門當戶對,夠格配上我娘的富家公子。可就在成親前一個月,我娘帶著丫鬟上桐君山燒香還願,她……嘿嘿,我說她呀!運氣也實在是太好了,居然一口氣就碰上了七個不懂得什麼叫客氣的滿人,他們……」她倏地冒出一臉燦爛的笑容。「輪暴了我娘和她的丫鬟!」
金祿那雙又圓又大的眼睛驚訝地眨了兩下。
手托著下巴聳聳肩,「想當然耳囉!外公在震驚之餘,極力想隱瞞這件事,可是瞞不了,事實上,整個富陽縣城裡的人都知道了,因為我娘瘋了,那個丫鬟卻沒有瘋,而且,她還有一張誰也堵不住的大嘴巴;最好笑的是,我娘還懷下了罪孽的鐵證,那就是……」滿兒指住自己的鼻子。「我!」
金祿的眉宇倏地皺起。
「現在你明白了吧?」滿兒依然笑意盎然。「所以我才叫滿兒,因為我的父親是滿人;所以我外公不歡迎我,因為我是柳家的恥辱;所以沒有人願意接納我,因為我既不完全是漢人,也不完全是滿人:滿人不接受我,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我父親是誰;漢人更不接受我,因為我的父親是滿人,你說……」
她突然一把揪住金祿的衣襟扯向前,與她眼對眼、鼻對鼻。
「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他們接納我為他們的一份子?我不在乎我父親,因為他不應該是我父親,我也不應該是滿人。是外公撫養我長大的,所以,我只希望外公能接納我,希望漢人能接納我。可是無論我如何努力都是枉然,在我剛及笄那年,我娘自殺死了,外公就毫不猶豫地把我趕出柳家了!」
五指倏地又鬆開,笑容也消失了,滿兒眉眼茫然。
「我到底是滿人還是漢人?」
可僅是一剎那,她忽地又冒出滿面堅強的笑容。
「不過沒關係,我這個人什麼長處都沒有,就是臉皮厚、毅力足,不管人家在背地裡如何嘲弄我,我都能當作沒聽到;無論外公如何當面刺傷我,我也可以裝作沒那一回事。總之,我會努力再努力,終有一天會成功的!」
「成功?」好不容易,金祿終於有機會開口了。
「對,雙刀堂。」滿兒得意洋洋地點了一下腦袋。「你應該知道吧?雙刀堂是漢人反清復明的組織,所以,只要雙刀堂肯接納我正式入堂,就表示他們承認我是漢人了;既然反清復明的組織都接納了我,我便不再是柳家的恥辱,當我再回到富陽城時,外公一定會笑著歡迎我,也沒有人會再嘲笑我是滿虜的雜種了。」
沒有再說話,金祿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嗯!說出來的確舒服多了,好,我可以回房去睡覺了!」說完,她就搖搖晃晃地起身,往旁邊跨兩步,砰一下倒在他的床上睡著了。
金祿蹙眉凝視她許久後,始為她脫下鞋子、蓋上棉被,又躊躇了下,才遲疑地伸出手輕撫過她醉紅的嬌靨,可只一下,他便收回手,皺眉,甩甩頭,而後毅然轉身離開到鄰房去睡覺。
然而,清晨天尚未亮,他便有所警覺地醒轉過來,側耳傾聽片刻後,即披衣起身出房,悄悄跟著一條身影出了客棧、越過城牆,來到一處僻靜的山林湖邊。
他停住腳步隱身在一株檜樹後,注視著那條人影在湖邊佇立半晌後,突然撲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又不是我的錯,為什麼要怪我?為什麼?又不是我要滿人去強暴娘,也不是我自己要跑到娘肚子裡,更不是我逼娘瘋的,外公討厭我太沒道理了啦!既然這樣討厭我,又為什麼要讓我生出來?就算打胎藥打不掉我,也可以一出生就掐死我嘛!為什麼要讓我活下來?為什麼?」
「……為什麼不準我裹腳纏足?因為我不配嗎?因為我只配擁有代表卑賤標記的大腳丫子嗎?為什麼都沒有人替我想想,一切都不是我的錯啊!」
「……我爹是滿人又怎樣?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呀!為什麼大家都要躲開我?還要防我跟防賊似的?我娘是漢人啊!為什麼大家不能當我是漢人?我也想要人疼愛,為什麼大家都只會用那種鄙夷的眼光看我?為什麼?為什麼?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嘛?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太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呀……」
在黑幽幽的鬱林中,那條人影一邊哀痛欲絕地大哭,一邊聲嘶力竭地大叫,一邊又泄憤似的握拳拚命捶打地上,而金祿也默默地看著她哭、看著她叫、看著她捶打地上,目光中連他也不自知地流露出一絲若隱若現的憐惜……
一夕消逝,日曦又起,再見到金祿,滿兒有些兒尷尬、有些兒忐忑,還有些兒難堪──因為她的雙眼和兩手都又紅又腫,手可以往背後藏,但眼睛能往哪兒藏?
挖出來藏到口袋裡嗎?
不安地斜眼偷覷著金祿,「呃、那個……我昨晚喝醉了有……有出什麼醜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沒有!」金祿哈開比往常更無辜的燦爛笑臉睜眼說瞎話。「甭擔心兒,你一喝醉就開始打盹兒,所以我就送你回房去睡啦!」
「真的嗎?」滿兒頓時鬆了一大口氣。「那我也……沒胡說什麼吧?」
「沒、沒,連夢話兒也沒!」金祿搖著腦袋,波浪鼓似的。
「太好了,那……」見金祿瞄著她的眼看,她忙道:「呃,這個……我一喝酒眼睛就會又紅又腫,所以……」
金祿點點頭。「我知道、我知道,我娘也是。」不但眼睛會紅腫,連手也是。
「是嗎?」滿兒不怎麼自在地笑了一下。「那你……要到杭州去了嗎?」
大大的眼兒眨了兩下,「我是要動身到杭州去了,不過……」金祿慢條斯理地說。「我有點擔心兒耶!這一路裡來都是有你,我才能夠平安無事兒,可倘若是我自個兒一個人兒的話……」
不待他說完,滿兒便喜出望外地拉開笑臉,還一掌拍到金祿的肩頭上。
「哎呀,早說嘛!」她得意洋洋地擠著眼。「想我陪你是不?沒問題,大姊姊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嘴裡說得好聽,其實心裡頭早就痛哭流涕地跪地磕頭謝恩三百回合了。
真是老天保佑,倘若不跟著他的話,直至葉丹鳳主動和她聯絡之前,身無分文的某人只好拉下臉去加入丐幫啦!
「到哪兒去都行麼?」
「行!行!行!到哪兒都行!啊,對了,我還可以幫你挑媳婦兒喔!哪,告訴我,你喜歡哪種姑娘?」
「喜歡哪種姑娘麼……嗯,那種表面逞強好勝,其實很喜歡躲起來偷哭的那種。」
「……咦?」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5-5 19:58:48
來到了杭州,倘若不到西湖逛逛,那就不算到過杭州;來到了西湖,倘若不去嘗嘗西湖醋魚,那也不算到過西湖。
所以,一來到杭州,金祿的第一句話就是──
「我們去吃魚。」
「無竹令人俗,無肉令人瘦。」
既是要吃西湖醋魚了,也不能不吃吃東坡肉和末嫂魚羹,再來上一大杯香濃的龍井,一面欣賞靈動圓潤、秀麗無比的西湖景色,真可謂人生一大享受。
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
「你到底中意上哪家小姐沒有?她們都很美呀!」
四季分明的西湖,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各具特色,朝暮晝夜的轉變更賦予西湖各種光彩與雲霞煙靄的變化,使之更為迷人,因此在西湖,自春而冬,管你是熱得半死,還是冷得結冰,日日夜夜皆有賞景之人,特別是那些個千金小姐們,莫不打扮得花紫 紅,攜婢帶僕地來晃上兩圈,賞景……嗯哼!順便讓人賞。
金祿慵懶地手支著下頷,瞧瞧酒樓內其他桌位的小姐們,再轉眼望向南?欄檻外那些宛如沒頭蒼蠅般在西湖畔遊走的姑娘們,最後朝滿兒看去──聳聳肩。
「沒有嗎?那……」
「咱們遛個彎兒去吧!」
「咦?可是……」滿兒瞧瞧滿桌的菜。「這些還沒吃完……」好浪費喔!
金祿不禁嘆了口氣。「真是算盤腦袋,吃不完硬撐不反而難吃嗎?」
「胡說,我哪裡吝嗇了?這叫節儉,懂嗎?」滿兒不覺又端起大姊姊的架子來了。「你們這些有錢人家的太少爺就是這樣,如果吃不完,一開始就不該叫那麼多嘛!光是這桌酒菜的錢就夠貧苦人家一年的花費了你知道嗎?告訴你,要……」
「你還真是愛車站轆話來回說耶!」
「哎呀,居然敢說我囉唆!」滿兒火大了。「我這是在教你耶!要是換個人,誰理你呀!反正浪費的是你家的錢,哪天你窮慌了,看誰肯施捨你一顆饅頭才怪!」
「窮?」金祿低頭瞧瞧自己。「我也不是沒有過破衣拉撒的時候。」
「咦?真的嗎?為什麼?」
金祿笑得頑皮,沒說話。
眼珠子溜溜一轉,滿兒突地啊的一聲,「我知道了,肯定是你哪回又溜出來玩,結果錢被偷光了,只好一身襤褸,淒淒慘慘的回家去,對吧?」
金祿仍是不回答,「喲~~你瞧,那家伙明明是個大老爺兒們,居然穿得那樣花不楞登的,」而且還轉開了話題。「我還以為……」
只溜去一眼,滿兒便平板地說:「那是個女的,女扮男裝的大姑娘。」
純真的大眼睛頓時圓鼓鼓的睜得更大了。「?是西貝貨?你怎知地?」
「因為我也扮過那樣,只不過我沒她穿得那樣花俏而已。」
「咦?真的呀?唔,我可是頭一回兒瞧見呢!」
「瞧你高興的,難不成你喜歡那種姑娘?」
盯著那一頭的眼立刻拉回來了。
「我哪兒有屁顛兒屁顛兒的?我這是新鮮,多瞧上兩眼兒罷了。」
「是喔!我腦袋都顛啦!」滿兒喃喃道。「如果不是我曾經認識過別個從京城裡來的人,還好好向他討教了一番,有時候我真的聽不懂你在講什麼。」
「我也聽不懂潮州話呀!」金祿嘻嘻一笑。「聽以我都用猜地。」
「那要是猜錯了怎麼辦?」
「不怎辦,反正他也聽不懂我說啥。」金祿滑稽地擠擠眼。「碰上打劫的時候,這招最管用,『對不起,俺聽不懂你在說啥?』然後我就撒丫子顛了!」
滿兒不禁失笑。「胡扯,真要碰上打劫,哪有那麼簡單就讓你落跑了。」
「不騙你,我真的……咦?」話說一半,金祿突然臉色微變地側身避過湖畔那頭的視線范圍。
滿兒微微一愣,忙往湖畔那邊望去,瞧瞧是什麼岔眼事令他變臉色……沒有哇!不就是來來回回一大堆人,沒人在打架,也沒人在唱戲玩雜耍。
「怎麼了?」
「瞧見一張半熟臉兒,」金祿吐吐舌頭。「我還沒找到媳婦兒呢!可不想被他害得我到處奔命。」
「可是……」滿兒遲疑了下。「快過年了,你真不回去嗎?」
「不回去!」金祿斷然道。「除非我找著媳婦兒。」
「那要是在杭州這兒找不著呢?」
「那就上蘇州!」
「蘇州也找不著呢?」
「繼續往南找。」
「若是怎麼也找不著呢?」
「那……那……那我就出家當和尚去!」
「你在這兒幹什麼?」
「十六哥,我……我……」
「你逃婚了?」
「你膽子可真大啊!」
「十六哥,你……拜托你不要擺這種臉色好不好?真的很可怕耶!」
「那你要我如何?居然敢做出逃婚這種事兒,我擺這種瞼色已經是很客氣的了。」
「你……你不能這麼說呀!十六哥,是你不要,皇阿瑪才丟給我的耶!那我……我也不想要啊!那位蒙古公王好兇悍喔!我不跑才怪!而且,人家指定要的是你耶!」
「胡說,她與我素末謀面,怎會指定要我?」
「她說她要皇上所有阿哥中,功夫最厲害的那個嘛!」
「你的玩樂功夫最厲害,就是你了!」
「那當然……咦?不對,十六哥,人家說的是武功啦!」
「你就告訴她你最厲害不就得了?無論如何,皇阿瑪要你娶你就娶,哪兒由得你挑三揀四的。」
「既然十六哥這麼說,為什麼十六哥自個兒不要?十六哥都二十六歲了,早八百年前就該娶福晉了不是?」
「……」
「哈,我就知道十六哥沒話說了,」
「那你跑到這兒來又是幹啥?」
「蘇杭多美女嘛!十六哥。」
「你以為皇阿瑪會讓你娶個漢女?」
「皇阿瑪後宮裡不也一大堆漢女。」
「那是皇阿瑪,你沒那資格跟皇阿瑪比。」
「那……那……大不了讓皇阿瑪削我宗籍為庶人嘛!」
「……好吧!既然你有這種決心,就隨你了。」
「謝謝,謝謝十六哥!那……十六哥,你不會……」
「我有正事兒要辦,沒那精神管你的閑事兒!」
「天恩浩盪,十六哥,天恩浩盪啊!」
「不過記住,過年前得回去。」
「是、是,年前我一定回京裡去。」
「還有,無論在哪兒,碰上了我得裝作不認識,知道麼?」
「為什麼,十六哥,是皇阿瑪又差這你做什麼事兒了麼?」
「這你不必管,管好你自個兒就行了!」
「好嘛,不管就不管嘛!」
「記住,咱們不相識,」
「記住了,十六哥。」
正在收拾包袱的滿兒再次被砰的一下開門聲給嚇了一大跳。
「柳姑娘,走啦、走啦!咱們上……咦?大清早兒的,你收拾什麼包袱?」
「我說金大少爺,下次麻煩你先敲個門好不好?這兒不是八大胡同,還由得你想進哪間房就進哪問房!」滿兒沒好氣地說完,再低下頭去繼續綁包袱。「你不是怕被熟人瞧見嗎?那當然是要趕緊離開囉!」
「甭了!」金祿笑吟吟地搖搖食指。「我瞧見那家伙出城去了,所以咱們可以繼續好好玩玩兒了。」
「玩?」滿兒雙眉一揚。「你到底是來玩,還是來找老婆的?」
金祿拉開兩邊嘴角嘿嘿笑。「都有、都有,要找老婆也要玩兒。」
兩眼往上飛,「這家伙真是好命耶!」滿兒喃喃道。
「哪兒有?」金祿大聲抗議。「我也很辛苦耶!還得自個兒出來找媳婦兒,我好可憐喔!」
可憐?!
滿兒啼笑皆非地看著他真的擺出一臉怨婦樣給她看,然後眨個眼,他又嘻開那張嫣紅誘人的櫻桃小嘴兒。
「走啦、走啦,咱們先搓早點去,我快餓死了啦!」
她想搓死他!
呃……再想一想,她也很餓了,還是先搓過早點後再搓死他好了,
之後,他們又在杭州逗留了好一段日子,金祿才鄭而重之地宣布杭州沒有他中意的媳婦兒,所以,他要移師到蘇州去找美人兒。
「你的武功是打哪兒學來的?」吃食問,閑聊似的,金祿問起了這個問題。
這會兒,他們剛來到蘇浙邊境瓶山下的一座無名小鎮,很平常的一座小鎮,沒什麼特別,也沒什麼吸引人之處,在這兒,純粹只能打個尖而已,甚至連進食都僅有一家小小的、陳舊得教人有點噁心的小食肆?
「武功?」兩眼忽地閃出奕奕神採,得意之色立即浮現在滿兒秀秀氣氣的臉蛋上,顯得有些突兀和滑稽,「嘿嘿嘿!怎樣,我的武功不賴吧?告訴你,我可是很辛苦才學來的喲!」
自離開金華之後,她一直以為很快就會碰上劫匪,因為金祿老是大而化之的不僅露財,也露金露銀露珠寶,反正能露的他全露光啦!沒想到直至他們離開杭州城那天,才很不車的碰上了一大票不長眼的劫匪,好像該來的劫匪全都說好了在那時候才一塊兒出場亮相似的,而且,他們不僅要劫財,也要劫色。
當時,她立即施展出頗為自得的武功,可也滿辛苦的才把那一班劫匪打得七七八八的倒了一地,因為她不但要分心保護金祿,而且對方的人數也實在太多了。
不過……
「你不會也學過武功吧?」她狐疑地反問。
「別傻冒兒了,我怎會武功呢?」金祿哈哈大笑。「我的玩樂功夫倒是一流的,你要不要試試看?」
說的也是,雖然當時她一直懷疑有人在暗中幫她,因為每一回眼看著她即將躲不過對方的攻擊之際,仿佛就有神明相助似的,她的刀便會自己揮過去砍倒對方,而她也只不過是跟著刀跑過去沾沾光而已,說實話,她自己都覺得很莫名其妙。
可當時金祿明明也只是抱頭蹲在一旁駭得發抖,就差沒嚇出一身尿了,怎麼想都不可能是他幫的忙呀!
嗯,說不定她的武功早已練到了「刀隨意動」的最高深境界,自己卻不知道也未可知。
想到這裡,她不禁更得意了。
「那倒是,像你這種富家太少爺自然不會想到要做學武那麼辛苦的事,不過,我可是在八歲那年就跑到武館裡求他們收我為徒,以便……以便……」殺滿人替娘親報仇!「呃,反正我就是想學武,不過,他們不肯收我,因為……因為……」他們不收滿人為徒。「呃!因為他們不收女徒弟。」
說太多謊了,趕緊啜口茶遮掩一下微赧的神色。
「其實,我外公和舅舅他們都會武功的,可是他們都不肯教我,因為我是……呃,女孩子,」這倒是事實,因為柳家的武功只傳子不傳女。「可沒想到連武館也不肯收我。不過沒關係,他們不收我,我不會自己偷學嗎?」
她得意地瞇了一下眼。「我外公他們練武是很秘密的,偷看不著,所以我就每天跑去武館偷看他們練武,直到我十二歲那年,我多少會了一點兒,但都是很粗淺的手腳功夫而已。然後,也許是同情我,武館裡那位大我四歲的曹師兄才開始偷偷教我學武。」
說到這裡,她的眼神逐漸泛出一抹奇特的異彩,但是她自己並不知道。
「曹師兄對我很好,真的很好,他不僅把他所會的武功全傳授給我,而且常常在我受委屈時安慰我。我及笄那年,他還……」唇畔悄悄逸出一絲甜蜜的笑容。「他還告訴我他喜歡我,當然,我也喜歡他……」
聽到這兒,金祿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地掠過一抹陰駑。
「……所以在我被……」趕出家門。「呃,離家獨立時,我頭一個就想到去找他,可是他卻說……」他不可能娶她,因為她是滿人。「說他已經有未婚妻了。」甜蜜的笑容黯然消失。
然而,不過一兒,她驀地又揚起了堅強的笑容。「不過幸好,我對他的感情還沒有到達那種非他不可的程度,所以我很快就忘了他了。」
是嗎?
那晚三更過後,夜已深沉,金祿卻仍靜坐在黑暗中,似乎在等待著什麼。忽地,他再次悄然起身出房,跟在一抹身影後頭來到瓶山的樹林裡,在白日裡奇峰青翠的蒼蒼鬱林,此際在濃濃的合影下卻顯得陰森駭人。
隱身在巨石後,金祿依然默默注視著那抹身影在林問大哭大叫,順便往某株倒楣的大樹又踢又打地出氣──真不知那株大樹惹著她哪裡了?
「混蛋曹玉奇,既然無心娶我,又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如果真心喜歡我,又為什麼要在乎他人的閑言閑語?我真的以為你是唯一一個不在乎我父親是誰,也不在乎我是如何出生的,而只在意我這個人的人呀!」
「但是……但是你卻令我那麼失望……就算我也不是喜歡你到非你不嫁的地步,可你是我唯一僅有的朋友啊!當你背叛我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失望嗎?我以為我這輩子真的不可能再找到任何一個真心對待我的朋友了!」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明明不是我的錯,為什麼大家要把所有的過錯全歸咎在我身上呢?」
「……我也想要有個人能真心對待我,不在意我是漢人、滿人或什麼亂七八槽人,他只在乎我這個人,真心愛慕我、眷戀我,願意為我生、為我死,那麼我也不會在意他是滿人、漢人或什麼亂七八槽人,我也會真心真意對待他,願意為他生、為他死,可是……」
「我不配嗎?我真的不配得到這樣一個人嗎?這樣不公平,這樣真的太不公平了啦……」
那樣憤怒,又那樣哀怨無奈的哭叫聲在寒風夜雪中益發淒厲,金祿身形微動,仿佛想現身出去,卻又在最後一剎那止住了,
他繼續默默聆聽著。
「……沒有人喜歡我、沒有人關心我、沒有人愛我,甚至沒有人願意接納我,我到底還活在這世上幹什麼呢……」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5-5 20:01:04
第三章
近兩個月過去了,倘若在以往,葉丹鳳如果超過十天半個月以上沒聯絡她,滿兒就會開始發慌,害怕葉丹鳳決定放棄她、不要她了,如此一來,她就真的是孤零零一個人了。
當然,她自己心裡也很明白,葉丹鳳不是真對她懷有多大的好意,只不過是看在她的半滿半漢血統上,或許終有可以利用的一天而已。盡管如此,好歹在表面上她們是朋友,而藉由葉丹鳳,那些雙刀堂的兄弟姊妹們也可以算是她的朋友。
至少她是這麼認為。
但這一回,她不僅不擔心,甚至還希望葉丹鳳不要太急著和她聯絡,她也不太明白為什麼,也許是時間過去得愈久,她愈覺得金祿才是她唯一的朋友,也或許是因為和金祿相處的感覺實在太好了,令她捨不得輕易畫下句點。
總之,她希望能與金祿再多相處一段時間,再多一點點就好了。
「怎麼,蘇州也找不到你要的美人?」
金祿打個哈哈。「蘇州美人兒是不老少,可沒一個能人我心坎兒裡。」
「那怎麼辦?」
「咱們上江西去吧!」金祿興致勃勃地湊上前來。「聽說江西的姑娘也很不錯喲!」
眉一攬,滿兒狐疑地問:「你聽誰說的?」她怎麼沒聽說過?
金祿聳聳肩。「忘了。」
滿兒哭笑不得。「是喔!人家說什麼你就信,我告訴你北地姑娘最嬌小你信不信?」
「別逗悶子了!」金祿嗤之以鼻地道。「我打小兒便住在京城裡兒,見天兒瞧都瞧不出有哪位北地姑娘合適嬌小那詞兒。」
「誰跟你開玩笑了?」滿兒反駁。「你天天看都看不出哪位北地姑娘嬌小,是因為你看到嬌小的姑娘就認定她絕對不是北地姑娘,對吧?」
金祿眨眨眼。「說的也是。」
「對吧、對吧!」才識贏兩句,滿兒忍不住又得意起來了。「告訴你,我就見過既嬌小又溫柔的北地姑娘。」
金祿抓抓脖子。「好吧,就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就算是?」
「好嘛,那就是嘛!」
「什麼就是嘛?這麼勉強,那就不是囉?」
「欽?」金祿呆住了。「我……我明明說是了,你幹嘛掰我文兒嘛!」
「誰在你話裡找碴兒了?我是讓你說話講清楚點!」滿兒理直氣壯地大聲道。「告訴你,講話不清楚是很容易造成誤會的,小誤會還不要緊,倘若是大誤會,哼哼!搞不好還得打上一架才能了事呢!」
恰恰好一刻鐘後──
「柳姑娘,你幹嘛跟那人打架?」
「……」
「因為你沒把話講清楚?」
「……」
「所以我說麼,講話要講清楚,否則很容易造成誤會的,若是小誤會還不打緊,可要是大誤會……」
「金祿,你給我閉上你那張狗嘴!」
江西姑娘也很不錯是吧?
好吧!那就上江西去。
可沒想到他們正打算離開蘇州之際,滿兒卻很不小心瞄見了葉丹鳳留給她的暗號,懊惱之餘,只好隨便找個藉口再留兩天,又托詞離開金祿,不甚情願地來到暗號所顯示的地點尋找葉丹鳳。
就在那煙波浩渺的太湖畔,她見到了闊別多時的葉丹鳳。
「葉姊,對不起,我回去過了,但……」
「我知道,情況如何我都明白,」葉丹鳳露出安撫的笑容。「不過,那個現在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你已經找到一個最佳金主,只得他一個,就足夠購買洋火器所需的金額了。」
「?」
葉丹鳳拍拍柳滿兒的手。「哪!我找人去探聽過了,那位金祿公子,他可是京城裡數一數二的大富金員外的獨生子,身家豐厚到令人咋舌的程度,所以只要他願意……」
「等等,等等!」滿兒有點不知所措。「你……你是說金祿?可……可是為什麼找上他?」
「我剛剛說了不是,他的身家夠豐厚呀!」葉丹鳳耐心地再重復一遍。
「可是他不會願意的!」滿兒脫口道。
「我知道,金家可以說是倚靠滿人才得以致富,不過有一點你不知道。這回金老爺為兒子安排的對象是一位旗人,因為滿漢不能通婚,所以是要把兒子『嫁』過去改入旗籍,金祿公子才會逃婚跑出來。」
滿兒呆了呆。「他……討厭滿人?」
「這……」葉丹鳳躊躇了下。「我不是很清楚,也許是,也或許他純粹只是討厭這種安排而已。」
滿兒沉默片刻。
「所以?」
「所以我們才……」葉丹鳳揚起一抹神秘的微笑。「讓你和他多相處一些時候,好讓你們培養出感情來呀!」
秀氣的柳眉悄悄蹙攏,「我不懂。」滿兒悶悶地說。或者該說是不想懂,這樣未免太卑鄙了一點吧?
「真是的,怎麼這種事還得明講呢?」葉丹鳳嘆道。「他是出來找老婆的不是嗎?你嫁給他不正好?待你們成親之後,你就可以在枕邊細語時設法說服他,兩人一起參與雙刀堂的入堂儀式,我想這應該不會太困難,他始終是漢人不是嗎?」
滿兒簡直是目瞪口呆。「要……要我嫁給他?喂喂喂,他比我小耶!」
「也不過小你一、兩歲而已,有什麼關係?」
「可他還只不過是個小毛頭而已呀!」滿兒更是大叫。
「他的身體不像小毛頭,這就夠了。」中用即可。
「但……但是我……」滿兒嚥了口唾沫。「我是滿人,他不是討厭滿人嗎?」
「不,你是漢人!」葉丹鳳重重地強調,「否則我們怎會讓你加入雙刀堂成為『麼仔』呢?」
「是嗎?」那為什麼不早讓她參加入堂儀式?
「總之,我們是拿你當漢人看待,希望你也不要讓我們失望才好。」
「但……但他……」
「他會願意的,」葉丹鳳更是信心十足。「否則蘇杭那麼多美女,為何他一個也看不上眼,寧願和你結伴同遊呢?」
「哪裡是結伴同遊,」滿兒憤然反駁。「我是照顧他……」
「滿兒,別忘了你長久以來的願望,難道在這即將達成的前一刻,你後悔了嗎?」
滿兒窒了窒。「我……我沒有後悔,但我說了他不會願意的,他……」
「至少試試看問問?」
現在是怎樣?她是鴨子,他們非得把她趕上架不可嗎?
「可是我……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嫁給他,他……」
「你討厭他?」
「不,我喜歡他!」滿兒脫口道。「但並不是那種喜歡,我……」
「既然喜歡他就行了,感情可以婚後再慢慢培養啊!」
滿兒覺得自己好像被逼到懸崖邊的珍禽異獸,跳下去死路一條,不跳下去雖然能活命,可一輩子就得被關在籠子裡了。
「不過……不過……」
「試試問問?」
滿兒張了張嘴又合上,再張嘴,又合上,這樣重復好幾次後,她終於無可奈何地投降了。
「讓我考慮考慮。」
眸中狡芒一閃,「好啊!那你在這兒考慮考慮,我先回去了,」葉丹鳳滿臉奸猾的笑容,可惜沮喪得要死的滿兒沒注意到。「如果考慮有結果的話,我就在你下榻的客棧裡等你。」
葉丹鳳一離開,滿兒便頹然坐下,就在水畔的大石上,扶著腦袋直嘆氣,實在不明白葉丹鳳為何會想到這種爛之又爛的餿主意。
金祿絕不會答應的,他要的是美人啊!
可要是他一時腦筋沒轉好,答應了呢?
真要嫁給他嗎?
唔……憑良心說,其實嫁給他也是不錯的,起碼他不會鄙視她,脾氣又好,成天都笑咪咪的,雖然比她小,可也就因為如此,他才會特別聽她這個「姊姊」的話。而且,原以為這輩子沒有人敢娶她了,她又不屑作人家的小老婆,可倘若他真願意娶她的話,她就不必再孤零零一個人了不是嗎?
這樣一想,葉丹鳳的主意好像也不太爛、不太餿了。
不過,這種事情還真是不好開口問,倘若金祿不願意的話,一個弄不好,雙方都會很尷尬,或許會就這樣破壞了彼此之間原有的和諧也說不定,她可不想這樣。
嗯,看來這事最好選是再好好地研究研究過後再說吧!
不料,她才剛回到客棧房裡,正等在那兒的葉丹鳳就告訴她,「我去問過金公子了,他一口就答應了!」
滿兒呆了呆,驀而尖聲驚叫,「?他答應了?!!!」
「沒錯,毫不猶豫。」
滿兒不敢相信地瞪著葉丹鳳好半天,才突然跑出房門沖進隔壁房裡,一把揪起正在喝茶的金祿。
「你真的答應了?」
金祿垂眼瞄了一下濕淋淋的前襟,再抬眸對她咧嘴一笑。「我是答應了。」
「為什麼?」滿兒更是惡狠狠地問。「你為什麼要答應?」
金祿眨了眨眼。「你不願意?」
「現在是我在問你!」
幸好她比他矮上一個頭還多,否則,她的泡泡口水一定會噴得他滿臉。
金祿聳聳肩。「因為你是唯一能夠讓我打心眼兒裡願意娶進門的女人。」
這算什麼回答?
「可是……可是你不知道我是……我是……」
「我知道,我都知道,」金祿仍是笑吟吟。「你醉酒那晚便一古腦兒全都吐露出來了,可我覺得那實在是沒啥大不了的,所以就沒說出來,因為你自個兒很介意,不是麼?」
沒啥大不了的?
他說那沒啥大不了的?
是嗎?是嗎?他……他覺得那實在沒啥大不了的嗎?真的嗎?真的嗎?
與金祿坦然的眼神對望片刻,滿兒不自覺地暈開一臉感動的笑意。
是真的!
好,就沖著他這句話……
「我嫁給你!」
這是第一個,也可能是唯一僅有的一個只重視她而不介意她血統的人,就算他只有五,六歲或五、六十歲,她都嫁了!
她發誓會好好疼愛她這個小丈夫的!
人圓月亦圓,中秋慶團圓。
趕在中秋前,葉丹鳳軟硬兼施地催著金祿和滿兒成了親,雖然時間上很倉卒,但金祿多的是錢,有錢能使鬼推磨,搞不好還能請得動神,所以,這場婚事仍辦得風風光光的好不熱鬧。
只不過,葉丹鳳沒讓金祿知道那些所謂柳滿兒的親戚朋友,竟然全都是雙刀堂的幫眾罷了。
令人納罕的是,葉丹鳳竟然安排他們住在昆山縣澱山湖畔的一座城鎮裡,不大不小,不太熱鬧也不太僻靜,說無聊也滿無聊的。但是,金祿並沒有任何怨言,似乎已沉浸在新婚的喜悅之中而無心顧及其他了。
「唔……唔……別吵……唔……別吵嘛……嗯……哎呀!叫你別吵啦……啊,討厭啦!天快亮才讓人家睡,現在又吵人家,你到底想怎樣嘛!」
金祿一點回音也沒有,兀自忙著埋頭努力耕耘播種,致力於做人大業。
「唔……嗯……啊……算了,由……由你吧!」
自新婚夜那天開始,金祿便宛如終於得到渴望了許久的糖,整日裡拚命地吃呀舔呀啃的,怎樣都不膩。除此之外,平日裡對她的態度也稍稍有點不同了。
「滿兒,幫我穿衣服。」
「是,夫君。」
瞧他那副洋洋得意的樣子,粉嫩細致的雙頰因為志得意滿而漾出紅濫濫的色韻,烏溜溜的大眼睛洋溢著躊躇滿志的光彩,小嘴兒勾著一抹沾沾自喜的笑容,看上去實在很可笑,也很可愛。
正因為如此,滿兒也不想去違逆他那種有點囂張的命令,只要稍微滿足一下他的大男人心理,她就可以欣賞到他滑稽可愛的模樣了,這種事何樂而不為呢?
「桂花開得更多了麼?」
「幾乎全開啦!」
「那咱們待會兒摘桂花去,你做桂花雪餅給我吃!」
稍微停了一下為他穿上馬褂的手,滿兒瞟了他一下。
「金祿……」
可愛的臉孔地一板,金祿突然冒出一張非常滑稽的嚴肅表情。
「夫君。」
白眼一翻。「是,是,夫君,夫君。」
笑臉又咧開來了。「啥事兒?」
「你……」又猶豫了下。「沒想過要回去嗎?」
「沒有。」
「為什麼?」
「我在等。」
「等?」兩眼不解地往上飄去。「等什麼?」
「當然是在等……」金祿神秘地笑了一下,一手撫向她的小腹。「這個。」
「呃?」
「只要你懷孕,爹就沒轍了,因為爹只單生我一個兒,無論如何,他不會不要我的孩子。」
原來如此,難怪他這麼拚老命。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5-5 20:01:24
不過,他一提到等,滿兒就想到咋兒個葉丹鳳對她說的話。
「你們都成親快兩個月了,你到底跟他提過了沒有啊?」
「我……我覺得還不是時候嘛!」
「那什麼時候才是時候?」
「這……再多等一會兒吧!」
「不能再等了,你應該知道雙刀堂的入會儀式是與匕首會共同舉行的,而且一年只有一次,就在下個月,錯過這一回就得再等上一年,就算你願意等,跟洋鬼子約定好的時間也不能等,所以你要盡快呀!」
盡快?怎麼個盡快法?
這種事又不是吃點心,問他要不要吃?他不想吃的話就勸他吃,哪有這麼簡單的事!
不過,既然不能再等了,她也只好勉為其難的試試看羅!
「金……呃,夫君。」
「又啥事兒了?」
「呃……我是想問你……」藉著為他拉整衣袍,滿兒轉到他身後邊,順便為他重新梳整辮子。「你會討厭滿人嗎?」這種話面對面實在不好說。
「為啥這麼問我?我不是告訴過你我不在意你的……」
「不是啦!我不是在說我啦!我是說……我是說……」到底該怎麼說呢?算了,直接說了吧!「我是說,你對反清復明的組織有什麼感想?」拐彎抹腳實在不是她擅長的說話方式。
「……很同情吧!」
「同情?」梳子停了一下。「請解釋。」
「他們始終奮鬥不懈,卻一再遭到慘痛的失敗,這不值得人同情嗎?」
「這樣嗎?」滿兒仔細梳理他的頭發,一邊小心翼翼地再問:「那……如果要你加入反清復明組織的話,你會如何?」
有好長一段時間,金祿都沒有反應,長到滿兒以為他站著睡著了。
「夫君?」
「嗯?」
「你怎麼不說話了?」
「我在想啊!」金祿慢吞吞地回過頭來,唇畔是懊惱的苦笑。「倘若只是我一個人,也許我會毫不考慮的答應,但是我還有家人啊!我不能不為他們著想,不能……連累他們,可這麼一來,便顯得我好自私,因為我只想到我自個兒,只想到我的家人,我……真的很自私,對麼?」
見他那樣苦惱,滿兒不禁心疼地捂住他的嘴。
「不要再說了,也不要再想了,我只是隨便問問,你不用在意,嗯?」
「你只是隨便問問?」金祿非常明顯地鬆了一口氣。「嚇死我了,這樣抽不冷子一個這般嚴重的問題丟過來,真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要是我回答不,你馬上就不要我了!」
「別胡扯,」滿兒白他一眼。「我都嫁給你了,怎會不要你呢?」
「無論我加不加入,你都不會不要我?」金祿依然忐忑地問。
「絕對不會!」滿兒斬釘截鐵地誓言道。
又綻開明亮的笑容了,「太好了,這樣我就不必再煩惱了。」金祿開心地說。
見他這種反應,滿兒便決定不再跟他提這件事了,縱使她永遠也無法正式加入雙刀堂,她也不忍心再逼迫他了。
可是這天晚上,當她對葉丹鳳詳細報告事情經過和她的決定時,葉丹鳳的回答竟然是──
「太好了!」
「嗄?」
「倘若一開始他就毫不猶豫地答應要加入的話,我反倒會懷疑他,但是他沒有。」葉丹鳳滿意地揚起一臉高興的笑容。「而且聽他的口氣,他也有加入的意思,只是礙於擔心會連累到家人,所以不敢隨便答應。」
「咦?有嗎?」她怎麼聽不出來。
葉丹鳳以「你真遲鈍」的眼神瞥她一眼。
「他不是說了,如果只是他一個人,也許他就會毫不考慮的答應嗎?」
「啊,對喔!」滿兒恍然道。
「所以說……」
「要我去說服他?」
「不,我來,你沒有那種口才,而且……」葉丹鳳斜眼瞄著柳滿兒,「你也不忍心逼迫他,這樣如何能說服他?」
「可是……為什麼一定要他加入?只要他設法拿出銀子來就可以了不是嗎?」
聞言,葉丹鳳注視滿兒好半晌,才決定告訴她實話。「第一,因為火器不是買一回量就足夠所需,所以,我們不只一次需要他拿出銀子來。」
「?不只一回?」
「對,可能至少要四、五回以上。」
滿兒傻住了。「那……那要多少銀子呀?」
「這個我無法回答,因為我也不知道。」
「哦!那第二呢?」
「第二,因為雙刀堂與匕首會一向是並立共存,有任何行動都必須經過雙方會商後再進行。老實說,這樣是很麻煩的,所以,臨到真正要開始行動的時候,還是引選一個領導者出來,如果火器都是由雙刀堂這邊拿出銀子來購買的話,自然表示我們堂主比匕首會會主更有能力。」
葉丹鳳仔細地解釋。「因此,我們需要金祿公子加入雙刀堂,否則下回可能就是由匕首會去說服他再拿出銀子來,甚至要他加入匕首會,如此一來,我們堂主就輸人家一籌了。」
原來是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啊!
「好吧!那就讓你去說服他吧!不過,不能太強迫他喔!」
葉丹鳳的確很有說服力,金祿終於答應了。
不過,她也費了不少功夫,因為擔心會連累家人,所以起初金祿只肯拿銀子出來,卻不願意加入雙刀堂。可是葉丹鳳很有耐心地用去整整七個時辰的口水,就差沒吐血給他看了,好不容易終於讓金祿點了頭。
她很得意,也很興奮,因為堂主給過她承諾,如果這件事成功的話,她將可以晉升為雙刀堂的外八堂大爺了。
說什麼反清復明,什麼都還沒個影兒,大家就搶著坐好位子,這樣還有什麼搞頭呢?
摻雜在所有準備參加入會儀式的新丁們中,滿兒與金祿手牽手東張西望看得瞠目結舌。
「天哪,這兒居然有路耶!」
「沒人帶路就沒路。」在前領路的葉丹鳳回過頭來笑道。「老實說,我走過好幾趟才敢一個人上山,否則非迷路在山上不可!」
滿兒終於明白為什麼葉丹鳳要安排他們住在澱山湖畔那兒了,因為雙刀堂與匕首會的入會儀式就是在不遠處的綽墩山分堂舉行,隱藏在深山林內的浩大建築,如果沒有人帶路,還真是霧煞煞。
也只有在這時候,雙刀堂與匕首會所有「爺」字輩的首腦人物才會共聚一堂,表面上是偕同舉行人會儀式,並做一番良性溝通,暗地裡則是互相較勁,你一言招攬了多少英雄豪傑,我一句暗殺了多少滿虜鷹犬,看看到底是哪邊最有能力、最有資格膺選領導者的寶座。
如果這一回依然比不出來,就得趕緊回去發憤圖強練練嘴皮子,明年再來施展舌功了。
「堂主與會主都會出現嗎?」
「那是當然,他們一向都是親自王持入會儀式,而且……」葉丹鳳壓抑不住興奮的笑容。「在入會儀式結束之後,也會順道提升有功於堂內的兄弟姊妹。」譬如她。
「真的?」滿兒驚嘆。「也就是說,我們今天就可以看到他們了?」
「雙刀堂與匕首會所有『爺』字輩的首腦人物你都可以看到。」
「哇!」滿兒更興奮了,她緊了緊與金祿相握的手。「金祿,等我們正式加入雙刀堂之後,我們先回富陽縣去一趟好不好?」
金祿好奇的大眼睛同樣團團轉個下停,「唔……好啊!」他漫不經心地回道。
一聽,滿兒更是開心得兩張唇辦合不攏來了。
「這回外公絕不會再趕我了!」
綽墩山分堂中的忠義堂裡,雙刀堂與匕首會所有「爺」字輩的首腦人物早已群聚一堂,雙刀堂主與匕首會主正坐面對大門的兩條漆木太師椅,其他人則分坐兩旁,只待新丁們到達即可舉行入會儀式了。
如同往常一般,大家三三兩兩各自閑聊,以打發等待的時間。
「我還是認為應該先設法解決清狗皇帝身邊那個最危險、最可怕的人物,」匕首會會主老調重彈。「否則便會如同八年前一樣,僅僅是一夕之間,所有的努力便告瓦解崩潰了。」
雙刀堂堂主濃眉一蹙。「你是指康熙的十六阿哥?」
「就是他,那個可怕的人!」匕首會會主咬牙切齒地說。「大家都以為是康熙討厭他討厭到把他趕到宮外去住,其實康熙那些見不得人的醜事全是由他一手攬下的,所以康熙才會讓他住到宮外的府邸去,不僅便於行動,也免於敵人疑竇,因為他是真真正正的狗奴才!」
雙刀堂堂主環視兩旁,發現大家都停止了閑聊,將注意力集中到他們兩人這邊來了。
「嗯!那家伙確實是很可怕,傳聞他是個血腥殘暴的屠夫,幾場對準喀爾的戰事中,與他為敵的軍隊無一能幸免於慘死他劍下的命運,而且,聽聞他最愛將敵人的身體一劍腰斬成兩半,看敵人體內的腸臟肺腑曦哩嘩啦流滿地,聽敵人爬來爬去哀嚎求救,這是他至高的享受。」
話尚未說完,眾人已竟相乾嘔起來了,險些把早餐全吐出來祭祖上地公。
「不過,陳會主,雖然這會兒在這裡的人都是當年三合會的舊人,卻只有你親眼見過那個十六阿哥,所以我們還是不能理解,為何你會這般忌憚他?據我所知,十六阿哥今年只有二十六歲,所以,八年前他也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少年罷了,能有多厲害?」
匕首會會主沉默片刻。
「八年前,他就是大內第二局手了,但是毀了三合會的並不是他高絕的武功,而是他可怕的智謀與耐性。如果是分別襲擊,三合會不可能毀滅得這麼迅速徹底,可他卻花了整整半年的時間策畫臥底,然後在三合會最後一次舉義起事時,乘機將三合會所有的首腦人物一舉消滅殆盡,三合會就這樣被他一手毀於一旦了。」
「這些我們都知道,」雙刀堂堂主有點不耐煩。「就因為如此,所以我們現在堅持要求入堂的兄弟姊妹都必須要有堂內兄弟作保人,否則不接受入堂,這就是為了杜絕那種事再發生呀!」
又沉默了會兒,「這樣沒用的,沒用的!」匕首會會主喃喃道。
「怎會沒用?只要小心別讓清拘混進來,自然便不會重蹈覆轍了。」
「可是……你不懂,你……你完全不懂,這樣……這樣是不夠的,絕對不夠,因為……因為……」說到這兒,匕首會會長不由自主地開始激動了。「因為十六阿哥最恐怖的不是他的武功,也不是他的智謀,更不是他的耐性,而是他的……」
「稟堂主,新丁們都已帶到!」
一聲傳呼,打斷了匕首會會主幾近於恐懼的低吼,使他一驚回神,連忙端起茶杯來掩飾自己的失態。雙刀堂堂主則皺眉收回詫異的目光,轉向傳令的弟子。
「各人紅單都已準備好了?」
「是,都已準備好了。」
「好,那帶他們進來吧!」
於是,幾十個新丁陸續被引領進來,由於金祿的「身分」比較特別,葉丹鳳便特意將他與滿兒拉到最前面一排站定,準備第一個就讓金祿先人堂,她的外八堂大爺寶座就坐定了。
至於金祿,則始終睜著一雙純真的大眼睛無邪地眨呀眨的,仿佛急待參與一項新鮮遊戲的幼童,直自他的視線與匕首會會主狐疑的目光相對,他驀然笑出一臉燦爛無比的歡愉。
「哎呀!好久不見了,你好麼,大棒槌?」
正自滿腹疑雲的匕首會會主聞言驟然全身一震,手上茶杯喀鏘一聲落地,同時一個虎躍跳起來,一臉驚恐地好似想往後逃,卻忘了身後便是椅子,於是一個踉嗆又跌回椅子上,退無可退,只能往前筆直伸長手臂,抖得跟篩糠似的指住金祿,嘴巴張大得足以塞進一粒大西瓜,卻半響聲音也出不來。
眾人正自驚疑問,金祿更是笑吟吟地對匕首會會王頑皮地擠了擠眼。
「真好玩兒,不是麼?與八年前同樣的情況,八年後又重演了一回,你們還真是學不乖呀!」
終於發現不對了,雙刀堂堂主唰的一下抽出雙刀對準金祿怒喝。
「你到底是誰?」
聲落,眾人面色齊變,一連串鏘鏘鏘聲中,除了仍舊維持痴呆狀的匕首會會主之外,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抽出亮晃晃的刀與匕首,並團團將金祿與滿面驚懼之色,已然嚇得不知道該如何反應的滿兒圍住。
「我是誰?」金祿卻仍是一派悠閑地探臂將滿兒攬進自己懷裡護住,並對匕首會會主說:「我是客人,不該由主人來介紹麼?」
彷佛沒聽到似的,匕首會會主又呆了好半天之後,才徐徐放下手臂,滿臉絕望地垂下腦袋,
「十六阿哥……十六阿哥胤祿最恐怖的是他有一張……有一張天真童稚又純潔無辜的娃娃臉,除非已知道他是誰,否則……否則沒有任何人會對他起疑心。」他抖顫地低喃。
「當年……當年他十八歲,看上去卻僅有十二歲上下,沒有人會去懷疑一個十二歲的純稚孩童,他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混進了三合會,在一夕之間便……」唇角一抽搐。「毀了三合會。」
「如今……如今他二十六歲,看上去也只有……」他抬頭,望住金祿,苦笑。「十六歲上下,仍然……」他再次絕望地低下臉。「沒有任何人對他起疑心!」
兩顆眼珠子不敢相信地瞪住金祿好半天,雙刀堂堂主始駭然大叫,「你就是十六阿哥胤祿?!!!」
金祿──胤祿驀起一陣高亢而狂肆的大笑,隨著笑聲,他的模樣也變了,仍是那張娃娃臉,神情卻恁般陰鷥狠毒,眼底更是冷漠寡絕,此刻絕不會再有人錯認他只是個十五、六歲的純真少年了。
笑聲一止,他即振吭大吼,「塔布!烏爾泰!」
瞬間,數響炮轟,連聲慘嚎,在硝灰塵霧中,門口兩條人影乍現,並凌空越落在胤祿身前單膝跪地。
「塔布(烏爾泰)在!」
「來了麼?」
「回爺您的話,火器營、健銳營一個不缺,並已團團包圍住這兒。」
唇畔遽爾浮現一抹殘佞的微笑,「很好!」胤祿攬住滿兒的手臂倏緊,同時狠厲地咆哮,「斬 盡 殺 絕,不 留 活 口!」語畢,頤長的身軀驀然騰空飛起,繼而一個轉折撲向忠義室外。
而自始至終都無法做出任何反應的滿兒,驚駭地窩在胤祿懷裡,耳畔槍炮聲、慘嚎聲不絕於耳,仍舊不明白……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5-5 20:03:03
第四章
十六爺府,就在內城祟元觀前方不遠,不是內城裡最寬大宏偉的王府,也不是內城裡最富麗堂皇的王府,甚至又小又寒酸得有點可憐,可十六爺府卻是內城裡被劃分為最危險地帶,最沒有人膽敢輕易接近的府邸。
因為十六爺府內有位冷漠陰騖的十六阿哥。
因此,即使大家都知道這兒是十六阿哥府,可除了宮裡的人之外,卻鮮少有人知道十六阿哥長什麼樣子,因為沒有人敢上這兒來交際應酬串門子,十六阿哥也從不上哪兒去交際應酬串門子。
除非你有權沒事就往大內禁苑裡跑,那麼你就有可能見過十六阿哥一、兩回,可也僅是見過而已,你還是不知道那個人就是十六阿哥,因為眾所周知,十六阿哥已是二十六「高齡」,誰會去注意一個十五、六歲的冷漠少年呢?
說到底,最可憐的莫過於駐守內城西直門的正紅旗和駐守德勝門的正黃旗,因為十六爺府就在他們的駐守范圍內,誰也不知道哪天出門買個菜或喝個茶,會霉星高照地去撞上十六阿哥,只要一個眼神使得不對或一個字眼兒說錯了,保證他們到了閻王爺那兒,依然莫名其妙地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事?不就是不長眼麼?
此際,夜半三更,十六阿哥府內寢樓主寢室外,一條修長人影悄悄佇立於窗外,默默地注視著室內。
在昏暗的燭火下,床上有個少女正跪伏在被褥上握拳拚命捶打,一下子又高舉雙手憤怒地滿天揮舞,嘴裡嘰哩咕嚕的不曉得在咒罵些什麼,看她臉紅脖子粗的模樣,真教人擔心她什麼時候會忘形地吼得連九門提督都跑來抓賊了。
直至天蒙蒙亮,燭乾火亦滅,那少女好像終於發泄夠了,始無力地地歪躺下去睡著了,窗外的人這才悄然進入寢室內,輕輕為少女蓋上被褥,又凝視少女許久後才轉身離去,回到寢樓前方的後宅書房內,靜坐於書案後蹙眉沉思。
時間悄然流逝──
「爺,塔布告進。」
胤祿驀然回神,轉眼一瞧天色已大亮,這才發現自己整晚末睡,可卻一點倦意也沒有,是為了她麼?
「進來吧!」
塔布應聲而入,並恭立在書案前。
「什麼事?」
「回爺,福晉說要見您了。」
「四天了,她終於肯見我了麼?」胤祿喃喃道,隨即起身定出書房朝寢樓而去,塔布緊隨在後,伺候在書房外的烏爾泰落在最後。
塔布與烏爾泰皆是胤祿的貼身護衛,兩人不但外表大相逕庭,個性亦截然不同,白淨瘦長的塔布靈活機警,魁梧威猛的烏爾泰沉默寡言,一般而言,胤祿使喚在身邊的以塔布的機會較多,也可以說塔布較得胤祿的寵信。
待胤祿一進入寢室,塔布與鳥爾泰皆留步伺侯在外頭,並細心地為胤祿關上房門。
胤祿悄無聲息地來到凝望著窗外的滿兒身後。「滿兒。」
「你……」滿兒沒有回轉身,可仍聽得出來她是咬著牙根說話的。「老實告訴我,一開始你就在和我作戲嗎?」
「是。」
雙拳倏握,滿兒又問:「也是一開始你就盯上了我?」
「不,起初我是盯住葉丹鳳。」
「那麼我是……」滿兒的聲音更憤怒了。「自投羅網?」
「是。」
「從頭到尾都是你的計畫?」
「是。」
「和我成親也是?」
「是。」
「為了消滅雙刀堂和匕首會?」
「是。」
猝然回過身來,滿兒勃然大怒地咆哮,「那為什麼獨獨放過我?我也是雙刀堂的一份子呀!』
胤祿冷靜地俯視她。「你是我的妻子。」
「可是那只是你的計畫,你並不是真心要娶我的!」滿兒憤然反駁。
「在與你成親之前,我就已經決定要把你帶回來了。」胤祿說得毫不猶豫。
黛眉驟而蹙攏,滿兒不解地搖搖頭。「我不懂,為什麼?」
「我說過了,因為你是唯一能夠讓我打心眼兒裡願意娶進門的女人。」
「可是滿漢是不能通婚的,即使我有一半的滿人血統,我也無法證明呀!」
「那是我的問題。」
瞪住那張仍是年少稚嫩,卻寡情冷然的面龐,滿兒脫口道:「但我不想作十六阿哥的妻子!」
「為什麼?」
「因為我不喜歡這樣的你!」這樣冷酷,這樣殘暴的男人不是她要嫁的人,
「這才是我。」
「我不要!」滿兒大叫。「我是漢人,才不要作滿人的妻子!」
「你已經是我的妻子,不能再顧念你的漢族血統了,難道你不懂得出嫁從夫的道理麼?」
「從來沒聽說過!」滿兒不假思索地說。誰像他這般無情無義!
「那麼我現在告訴你,出嫁從夫便是……」
任憑柳滿兒如何暴怒咆哮,胤祿始終冷漠不改:相反的,他癒是無動於衷,柳滿兒就益發狂怒。
「我死也不從!」太誇張了,居然給她講起三從四德來了!「你最好放我走,否則我一定會殺了你為雙刀堂那些死去的兄弟們報仇!」
胤祿注視她片刻,搖頭。
「不,你不會,因為普天之下,能夠真心接受你所有一切的人唯有我一個,而且你也無處可去了。」
滿兒窒了窒,下一刻卻更是氣瘋了。「我會!我一定會!」太可惡了,居然敢利用她這個最不堪的弱點!
「是麼?」胤祿凝住她的目光深沉得令人心顫。「好吧!倘若你真下得了手,我的命就給你吧!」
白眼一翻,滿兒馬上嗤之以鼻地哼給他聽。
她會信他才叫有鬼,哪個白痴會這麼自動自發地給人家殺!
可是……
滿兒望住胤祿,怎麼也無法理解他為何會改變這麼多?
她那天真純稚的小丈夫呢?她那愛玩愛笑的夫君呢?她那滿口可笑京腔京調的相公呢?
為何會變成眼前這個冷酷殘佞的十六阿哥,這種無心無情無血無淚的冷面人?
更教人莫名其妙的是:他又為什麼一定要認定她?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可是無論如何,她不能再留在他身邊了,因為他已經不是她的丈夫金祿,而是殺了數千百反清復明志士的冷血阿哥。雖然她嘴裡叫囂著說要殺他,可心裡卻明白得很,她怎麼可能殺得了大內第一高手?
除非她是天下第一高手!
因此,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趕緊想辦法逃離這兒。
「你打算把我關在這兒一輩子嗎?」
胤祿凝視她片刻。
「倘若你能答應我絕不逃跑,也不準把我關在寢室外,你便是自由的。」
咦?不是吧!就這麼簡單?
「可以,我答應你!」他騙了她那麼多,為什麼她不能騙他?
胤祿頷首,「好,你自由了。」話落,即轉身離去,在門口,她聽到他對門外那兩個家伙吩咐,「以後任由福晉隨意行動。」
「是,爺。」
耶!就這樣?
假的吧?
既錯愕又狐疑地等待片刻後,滿兒才試著把腦袋探出門外,意外地發現果真沒有護衛守在門口了,可是那兩個專責照料她的飲食,並且頻頻苦勸她換旗裝、梳兩把頭的侍女卻又來了。
佟桂、玉桂,是這麼叫來著。
「福晉,佟桂幫您梳頭來了!」
「福晉,玉桂為您換上旗裝!」
哦,饒了她吧!
暢春園澹寧居內,康熙召見的仍是十六阿哥──
「聽說你這回還順道帶了福晉回來?」康熙那張皺紋滿布的老臉繃得死緊,打定主意這回一定要揪出兒子的小辮子。
「兒臣是娶了福晉。」依然不甩老子那一套,胤祿冷漠地承認了。
康熙老眼一瞇。「朕還聽說她是叛逆組織的一份子?」
「她不是,」胤祿平板地說。「她並沒有參加入堂儀式。」
「可是她正準備要參加!」
「兒臣也是,皇阿瑪要殺兒臣麼?」
「但……」康熙窒了窒。「好,不提這個,可她是個漢人,這總沒錯吧?」
「滿人。」
「咦?」
「滿兒的父親是滿人。」
「是滿人?」康熙吃驚地低呼。「在旗的嗎?」
「不知道。」
「?」
「她母親被滿人強暴,壓根兒不知道對方是誰。」
康熙頓時呆住了。「啊!」不知為何,總覺得兒子的眼神好像是在指責他就是兇手似的,怪的是,明明不是他,為何他會有點心虛?「那……那她母親是漢人?」
「是又如何?」胤祿淡淡地去一眼。「皇阿瑪要跟兒臣提滿漢不許通婚那一套麼?」
康熙的老臉立刻沉了下去。「什麼那一套?那是祖訓!」
「是嗎?」唇角勾勒起嘲諷的線條。「那當年由孝莊太皇太後一手安排下嫁給吳應熊的和碩公主又該怎麼說?若兒臣說的太遠,皇阿瑪不記得了,那麼何妨說說現下皇阿瑪後宮裡的惠貴妃、勤嬪、陳貴人……」
「夠了!」康熙老羞成怒地喝叱。「她們是由八旗裡挑選出來的,是旗人!」
「漢軍八旗是入關後收編的漢人軍隊。」胤祿冷冷地更正。
康熙張了張嘴,又合上,片刻後才近乎討好地說:「可她是個民女啊!這樣宗人府那邊很難交代的,對不對?所以說……」
「兒臣的額娘也是民女,是皇阿瑪南巡時帶回來的江南美女。」胤祿不僅聲音冷,臉色更冷。「就因為額娘是漢人民女,所以她進宮將近三十多年,即使為皇阿瑪生了三位阿哥,但在作了二十多年的貴人之後,卻依然只能得到密嬪的冊封,難道皇阿瑪忘了嗎?」
康熙沉默了,好半晌後,他才低低道:「十六阿哥是在埋怨朕嗎?」
「兒臣不敢。」
康熙輕輕嘆息。「十六阿哥,你應該了解,朕是為了避免某些人的不滿才不得不如此,可在朕冊封過的二十一位嬪級以上後妃中,密嬪也是唯一的漢人民女,十六阿哥,朕已是對你額娘格外恩寵了。」
胤祿默不吭聲,康熙只好再陪上笑臉。
「總之,你應該了解朕的為難之處,所以,朕建議你還是讓你從江南帶回來的女人適為側福晉即可,至於福晉,朕會替你……」
「那就請皇阿瑪削我宗籍,將我眨為庶人吧!」胤祿若無其事地打斷康熙的自說自話。
「欽?那怎麼可以?」康熙失聲驚呼,這樣不就好多戲碼都開不了場了!「不行!絕對不行!」
「既是不行,便請皇阿瑪莫再計較滿兒的身家背景。」
「怎能不計較?」康熙喃喃道,試圖作回光返照的最後掙紮。「她沒有旗籍,又是漢姓,宗人府那邊一定會……」
「那就給她換個姓,叫她柳佳氏吧!」
「咦?柳佳氏?」康熙啼笑皆非。「咱們……咱們旗人有這姓嗎?」
「咱們旗人原也沒有陳佳氏、李佳氏、高佳氏、金佳氏……」
「停!」康熙擺出一只手,已經無力再對抗兒子的頑固和那張刁嘴了。「柳佳氏就柳佳氏。」
見老子終於認輸了,胤祿並無任何特別反應,仿佛他早已料到會是這種結果。
「那麼兒臣可以告退了?」
「走吧!走吧!」等一下他要躲起來偷哭。
「兒臣告退。」倒退巨門外,胤祿正待轉身,地又停住了。「皇阿瑪……」
「什麼事?」
「兒臣絕不娶阿敏濟。」
康熙頓時呆住了,直至胤祿離去半晌後,他才無奈地嘆了口氣。
兒子聰明固然是很好,可是太聰明就不太妙了,因為……
「阿敏濟堅持只要武功最高的那一個嘛!」
入冬的京城,天兒已經冷得快結冰了,特別是在天剛亮的那一刻,即使在暖呼呼的被窩兒裡,也忍不住要打哆嗦。
半睡半醒間的滿兒,基於生物求生本能,自動自發地依偎向散發無盡溫暖熱力的泉源,然後滿足地嘆息一聲,貼在那熱燙的肌膚上快樂的再次回到睡夢中。
片刻後,她始覺不對地猛然睜眼,赫然發現自己竟然貼在胤祿懷裡,忙不迭地馬上退開,可打了個寒顫後,她立刻又更緊密地貼上去。
老天爺,真的好冷!
半晌後,兩眼才悄悄往上瞟,藉著透窗而入的亮光,細細地打量胤祿。只有在這種時候,瞧不見他的冷漠,看不到他的無情,平靜安詳地安眠於睡夢中的他才像過去那個金祿。
老實說,她真的很厭惡自己,因為真讓胤祿給說中了,即使她永遠也無法忘卻雙刀堂與匕首會被剿滅那日,那慘怖的哀嚎、那淒厲的求救,即使她對他的憤怒怨懟有山那樣高,有海那麼深,但在她的腦海深處,仍然無法完全抹煞掉那個純真可愛的金祿所留給她的印象。
長這麼大,也只有金祿曾帶給她真正的快樂,她怎麼可能下得了手殺他呢?
但是……但是他是滿人,他殺了那麼多漢人,她有責任要為那些可憐的犧牲者報仇呀!
想到這裡,她不禁露出苦笑。
她必須殺了這個唯一對她好,唯一不在意她是滿人或漢人的男人,以便替那些完全不將她看在眼裡,只會利用她的人報仇嗎?
這世間的道理為何這般扭曲?
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想來想去也唯有那條路──逃離他身邊,烏龜的殼再重也得背上這麼一回了。
因此,這些日子來,她試著出城繞了幾回,證實果真沒有人跟住她,所以,接下來她只要找個恰當的時問──譬如胤祿進宮裡去過夜不回府,便可以多摸幾樣貴重的首飾藏在懷裡──反正他又不戴首飾,再給他來個溜之大吉!
對,就這麼辦!
「你在想什麼?」
抽了口氣,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噎死,滿兒咳了好幾下才沒好氣地罵道:「如果……咳咳……如果你想嚇死人的話,乾脆直接一刀宰了我不更快!」話落,她再住上看去,不覺心口一寒。
老天,他根本沒睜眼,也沒看她,甚至連根頭發也沒動到,卻那麼敏銳地感受到她早已醒了,而且正在思考什麼,拜托,不會連她在想什麼他都猜得到吧?
「不要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事。」
呼吸至少停頓了幾十次,滿兒差點尖叫給他聽。
不會吧?他真的猜得到她在想什麼?
「當……當然沒有忘,我……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過來著?」
胤祿沒有回答,唇畔卻微揚起一抹嘲諷的笑,滿兒見了不禁打了個哆嗉,心頭更是七上八下。
這個男人實在太可伯了,比傳聞中更可怕!
她得趕緊逃,愈快愈好!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5-5 20:03:22
想要知道逃難的人是什麼模樣,只要瞧柳滿兒此刻的模樣就知道了。
為了等待一個最好的時機,她又多捱了好些日子,直等到冬至過後,漫漫大雪將京城覆蓋成一片銀白色的世界,這天,胤祿一大早就進宮裡去了,午時後遣人回來通知他不回府過夜。
好不容易逮著機會,滿兒便慌慌張張地拎起早已準備好的包袱,逃出內城,跑到南城帽子,沖向永定門,不料才剛踏出城門便一頭撞上……
「惠舅舅?!」
「滿兒?!」
雙方都很訝異。
「惠舅舅,你……你怎會跑到京城裡來?」
「我……」柳兆惠朝身邊的中年人瞄了一下。「我是來找你的,滿兒。」
「?找我?」滿兒驚喜地指著自己的鼻子。「是外公要我回去嗎?」她正愁無處可去呢!
「這……也算是,不過……」柳兆惠左右看了一下。「這兒人多,滿兒,找個沒人的地方坐下來,我有事跟你說。」
滿兒想了想。「到野三坡去吧!那兒有家小店滿清靜的,適合談話。」
小店?
不過是一間小小的磚瓦房,連塊招牌也沒有,這雪天裡,門也關得緊緊的,倘若不識路,根本沒人知道這是一家店。幸好裡面該有的吃食都有了,而且果真如柳滿兒所說:清靜,清靜到除了他們這一桌客人以外,沒半只小貓老鼠,連老板送上酒菜之後也不曉得鑽到哪裡去了。
「惠舅舅,你不是要找我回去嗎?」
「唔……」柳兆惠遲疑了下。「還是讓我先來問你吧!你是不是真嫁給十六阿哥了?」
瑟縮了下,滿兒雙眸心虛地往下掉。「惠……惠舅舅怎會知道?」
「我怎會知道?」柳兆惠瞥向身旁的中年人,苦笑。「不是我怎會知道,是有人跑來咱們柳家,責怪爹養大了一個禍害,要爹為屈死在綽墩山上的志士冤魂負起責任。」
滿兒兩眼不覺跟著飄向中年人仔細端詳,這才發現中年人相當眼熟,卻又想不出在哪兒見過。
「喂喂!怎可以這樣說?」她對中年人抗議。不必問,肯定是這家伙的問題,不過……「明明是雙刀堂的人要我嫁給胤祿的耶!怎能怪到我身上,甚至外公身上去呢?」他究竟是如何知道的呢?知道的人不是都死在綽墩山上了嗎?
柳兆惠搖搖頭。「現在說這些都沒用,滿兒,不管前情如何,人家眼裡看到的是結果,所以爹要我來轉告他的意思予你知道。」
「外公的意思?」滿兒又狐疑地覦向那個始終未曾出過聲的中年人。「什麼意思?」她到底是在哪裡見過他呢?
啊,對了,澱山湖畔,中年人好像也住在附近,可當時他是一身樵夫的打扮,雖然從未曾打過招呼、交談過話,但每天總會見他兩回,一回是看他拎著斧頭上山,一回是看他背著柴火下山。
難不成他是在監視她和金祿?
柳兆惠又與中年人互視一眼,而後深吸了口氣。
「爹要你設法殺了十六阿哥,如此一來,爹便願意接你回去團圓了。」
下巴瞬即掉到地上去,滿兒頓時張口結舌地嚇呆了。「要要要……要我殺殺殺……殺了胤胤胤……胤祿?!」她自己隨便說說就算了,可現在居然真的有人要她去殺了胤祿,有沒有搞錯啊?他們以為她是誰呀?
「對。」
還對呢!「天天天……天哪!」滿兒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你……你以為我是誰,天下第一高手嗎?胤胤胤……胤祿是大內第一高手耶!我我我……我哪兒殺得了他呀!」
「只要你願意,一定找得到機會的。」
「你你你……你們光用兩片嘴皮子說當然容易,可下手的人是我耶!」滿兒尖聲抗議。「而且……而且他的警覺性更嚇人,連看都不必看一眼,他就知道我在想什麼了,這樣……這樣我怎可能動得了手?」
「你是不願意冒險,還是下不了手?」中年人終於開口了,聲音卻沙啞陰沉得令人無法不討厭。
滿兒窒了窒,「我……定沒辦法下手,他太厲害了啦!」
「我們並沒有叫你跟他比武,而是要你下暗手,」中年人冷冷地說。「你是他的枕邊人,絕對不可能找不到機會下手。」
「那你們為什麼不自己去下暗手,卻要我這個女人去動手?」三月裡的債最好馬上還給對方。「是不願意冒險,還是怕死?」
中年人瞼色鬱怒地一沉。
「不是我們不想自己動手,而是只有你的接近才能使他毫無戒心。」
「你怎麼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對我毫無戒心?搞不好他對我七戒八戒戒最多呢!」就是這家伙最陰險了,明明監視著他們,不可能不清楚事情原委,這會兒卻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一切責任都推到她身上來,未免太狡猾了吧?
「他放任你自由行動不是嗎?」
「那也只是代表他不是非常在意我是不是願意留在他身邊,如果我願意是最好,若是我落跑了,他也是無所謂。」
滿兒說得快又有力,卻只得到中年人的詭異注目。
「十六阿哥從來沒有過任何女人,你是他第一個女人,你真以為他會任由你離開他嗎?」
滿兒呆了呆。「嘆?我是他第一個女人?怎麼可能,他是個皇子阿哥耶!」
「確實是如此,你只要在內城裡稍微打聽一下就可以證實了。」中年人瞄著柳滿兒的包袱。「所以,如果你想逃開他的話,不殺了他是逃不了的。」
滿兒不由得愣了好半晌。
真的逃不掉嗎?「可是……如果我逃得遠一點兒,避得隱密一點……」
「對,你大可以躲一輩子,然後讓他繼續殺那些不該死的人,反正死的不是你就好了,對吧?」中年人譏嘲道。
「但那是我……」話聲驀停,滿兒倏地睜大了丹鳳眼,來回掃著柳兆惠和中年人。「喂喂喂!你們……你們今天是來逼我的嗎?不管我想不想做都非得去做不可嗎?」
「我們沒有逼你,這是你應該做時事,因為你是漢人。」中年人大義凜然地告訴她。
「我是漢人?」滿兒簡直想大笑三聲給他聽。「在這之前,無論是跟前或背後,所有人──包括我自己的外公、舅舅、舅媽、表兄弟姊妹,人人都罵我是滿虜雜種,怎麼現在我又變成扛著正字招牌的漢人了?」
這回輪到中年人語塞了。「那是……是……好吧!不說這個,我們說綽墩山那些死難同志,他們許多都與你熟識,難道你不應該為他們報仇嗎?再想想,如同胤祿那般兇殘嗜血的人,留他在世上便是禍害,將來又有多少漢人會因他而犧牲?」
又換回滿兒啞口,默然了。
其實,她跟他們那些人才不熟呢!即使是葉丹鳳,彼此間的關係也是相當現實的;然而,胤祿也的確是殘忍地殺害了那許多人,而且往後也必定會殺害更多,這是不爭的事實。
柳兆惠見狀,趕緊乘勝追擊。
「滿兒,你知道胤祿兩次對反清復明的組織斬盡殺絕,也知道他在戰爭中是如何殘酷地屠殺敵人,但你可知道他也是雍王爺血滴子的統領?」
一聽,滿兒瞬間臉色大變。「血滴子?!」那種會「吃」人頭的皮袋?!
「沒錯,那清狗皇帝不僅在選擇繼承人的問題上舉棋不定,導致諸皇子阿哥竟相爭儲搶位,而且,面對皇子與朝臣之間烏煙瘴氣的結黨傾軋,都未能及時制止,反而一再的姑息包容,因此,各皇子的活動更形頻繁大膽,甚至出現駭人聽聞之舉,這其中莫過於胤、胤耐、胤禎、胤與胤之間的爭奪最為激烈無情。」
柳兆惠露出輕蔑不齒的臉色。「而胤祿不僅迫害漢人,更為胤禎統領血滴子以暗害胤禎的政敵異己,甚至連自己的親兄弟也不放過。滿兒,你自己說,你真能任由如此冷酷歹毒的人活在這世上嗎?」
可笑的是,血滴子本是江南八俠的徒弟白龍道人為了對付康熙而發明的一種血腥恐怖的武器,江湖上人人聞之色變,可到頭來卻反被胤禎利用來對付兄弟,鏟除異己。
罪魁禍首到底是誰呢?
滿兒垂眸咬住下唇一聲不出。為何她的心頭愈來愈覺淒冷,又下雪了嗎?
「滿兒,爹說了,如果你能為漢人除去胤祿,他不但會高舉雙臂歡迎你回柳家,更會以你為傲為榮,因為你做到了所有漢人想做卻做不到的事,這也證明了你身上雖有一半滿人血:心卻全然是漢人的心。可若是你做不到的話,不但爹會更加唾棄你,甚至全天下所有的漢人都會唾棄你,因為你背叛了所有的漢人!」
她背叛了漢人?
她究竟是滿人,還是漢人?
滿兒依然不吭氣。
柳兆惠與中年人默然相對片刻後,中年人突然探懷取出一柄式樣奇特的扇子,雕紋格外細致精美,而且比一般扇子更寬更長。直至中年人將扇子「打開」,滿兒才發覺那根本不是扇子,而是……
「一般人只知道雙刀堂的信物是堂主身邊的那兩把金花辦紋大刀,只有少數人才知道雙刀堂真正的信物是這兩把孔雀碧玉刀,是上代三合會關女俠所遺留下來的遺物。」
中年人輕輕兩下再將「扇子」回復原狀,然後放在桌上推向滿兒。
「就用這個為雙刀堂死難的兄弟門人報仇吧!」
報仇?就憑她?
「滿兒,爹也等著你呢!」
等的是她?還是等她的結果?
見她始終毫無反應,中年人略一躊躇後便毅然道:「好吧!我就再多告訴你一些事實。胤祿的屬下仍在嚴密追緝雙刀堂與匕首會分散在各地的一千基層兄弟,以致他們四處流竄、無所適從,有不少人也因此被抓了,我本想召集他們暫時隱避到某處,可若是亂祿再次親身出馬的話,這回就真的會被一網打盡了!」
滿兒不覺輕抽了口氣。不……不會吧?又要再來一次集體大屠殺?
「還有,滿兒,這事連爹也不知道,其實我……」柳兆惠一咬牙。「我也早就是匕首會的兄弟了,所以,胤祿若是繼續追查下去的話,恐怕連我也逃不掉了!」
猛然抬首,滿兒驚駭地望定柳兆惠。
「惠舅舅?!」
柳兆惠苦笑。「是真的。」
滿兒頓時整個兒傻住了。
她到底該怎麼辦?
靜坐在梳妝枱前,滿兒默默地自梳妝鏡裡看著身後的胤祿自行更衣準備上床,因為他知道再怎麼命令她,她也不會再為他動根手指頭了。
她究竟該不該殺他呢?
為了替雙刀堂與匕首會報仇,也為了他冷血嗜殺的個性,以及他所犯下的那一樁樁血淋淋的大屠殺,更為了將來會被他殺害的犧牲者,還有她的舅舅,她的確應該殺他。可是……
金祿曾經對她那麼好,曾經是她唯一的朋友,曾經帶給她一段充滿歡笑的日子,即使是現在的胤祿,他原也可以任由她與那些雙刀堂的兄弟們一塊兒被殺害,或者隨地亂丟放任她自生自滅,但他沒有,他仍然將她視為妻子,不在意她的雜種血統,不在意她對他的敵視,她不明白為什麼他要這麼做,但這是他對她的好,她無法不承認。
為公,她應該殺他;為私,她不應該殺他。
她究竟該不該殺他呢?
更重要的是……
她下不下得了手殺他呢?
那張娃娃臉仍是金祿,但那副冷漠的表情是胤祿,那一舉手一投足的習慣性小動作是金祿,但他散發出的那身凌厲氣勢是胤祿。
他是金祿,也是胤祿。
她下不下得了手呢?
「胤祿。」
「嗯?」
「雍親王的血滴子是你在統領的嗎?」
「是。」
「你……很愛殺人?」
「是。」
梳妝鏡中,兩人目光相對。
「如果我請你不要再殺人,不要再去鏟除反清復明的志士,也不要再為雍親王統領血滴子,你……」她的眼神注滿了央求,她的聲音更是流露出無盡哀懇。「可以聽我的嗎?」
「不可能。」他的回答不輕下重,不疾不徐,卻清清楚楚地表達出無可改變的絕對性。
「那……」下唇輕嚙,她又低低道。「如果是我的親人,無論如何請你不要傷害他們,即使他們是反清復明的志士……」
「不可能。」
牙根一緊。「如果是我最親的親人……」
「不可能。」
她忍不住發火了。「難道一定要是你自己的親人,你才……」
「也不可能。」
滿兒呆了呆。「連你自己的親人都不行?那……那若是你的孩子……」
「還是不可能。」
「?!」她不覺失聲尖叫。「你連自己的親骨肉都不能放過一馬?」天哪!他果真是如此冷酷到六親不認嗎?
「該死的就該死,」他的神情始終保持一貫的冷漠淡然,既沒有多一分,也沒有少一分。「即便是我的長輩、兄弟姊妹或兒女,只要我認為該死,我就殺,絕不容情。」
一聲抽氣,滿兒的雙眸駭然大睜。
即使是他的長輩、兄弟姊妹或兒女,他都不放過?!
不,他不是金祿,這個人絕對不是金祿,他是嗜血殘暴的十六阿哥胤祿!
就在這一剎那,她終於認清了這個事實。
於是,她不再猶豫,緊緊抓住鏡中的影像,看著他來到她身後攫住她雙肩,順著他的手勢,她徐緩起身,並回過去與他面對面。
他開口欲待說什麼,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玉桂的聲音。
「爺?」
胤祿很自然地側過瞼去面向門,並開口問:「什麼……!!」可話才問一半便猝爾中斷,並閃電般收回兩眼來盯住滿兒。
「回爺,查總管要玉桂提醒您,後天兒是密妃娘娘的壽辰,您得準備著。」
「知道了。」胤祿的聲音就如同他的臉色與眼神一樣,很平靜。「你下去吧!順便叫塔布來。」
「是,爺。」
腳步聲迅速遠去,胤祿仍俯眸盯住瞼色蒼白的滿兒,讀取她眼底的痛苦、困惑、懊悔、無奈與不知所措。
「我……」滿兒舔了舔唇辦,沙啞地說:「必須這麼做,可是我並沒有忘了金祿對我的好,還有你對我的照顧,所以我會陪你。」反正她也逃不掉,即使逃掉了,也不見得會更好,因為除了金祿和胤祿,這世上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對她好了。
她正想退後,誰知那雙攫住她兩肩的手卻更堅定的使她無法動彈,望著那絲緩緩自他唇角流下來的血,她心頭一痛一緊,愈加掙紮著要退開。
天,讓她先死吧!不要讓她親眼看著他死啊!
「放開我,我說了我會陪你的,放開我呀!」
手不放,也不語,依然緊盯住她,盯得她愈來愈心慌
不,不要這樣看她,她從來沒殺過人,都怪他最後說的那句話實在太過殘酷無情,才使她憤然下了手,但她到底是如何下手的自己也搞不太清楚,只知道一瞬間後,事情就結束了,同時,她也後悔了。
「放開我,我要……」
「爺,塔布在。」
「進來。」胤祿終於又開口了,嘴角溢出的血也更多了。
塔布應聲推門進入,只一眼,便嚇得差點沒暈過去,「爺!」他驚叫,繼而震怒地瞪向滿兒,「你這個該死的賤女人!」他怒吼著沖過來,打算一掌將柳滿兒活活劈死。
「住手!」
塔布及時停下揮出去的掌勢,疑惑地轉過眸來,「爺?」再一眼,他更是驚恐地扭頭朝外大吼,「來人啊,叫太醫,快叫太醫呀!」顧不得懲罰兇手,他手忙腳亂地扶住了胤祿。「爺,您請放手,塔布扶您到床上去躺著。」
胤祿的身形晃了晃,兩手卻仍舊緊抓住滿兒不放。
「塔布,」他的聲音也依然很平靜。「替我保護福晉,不要讓她傷害到自己,也不準任何人傷害到她,聽懂麼?」深邃的眼神毫不稍瞬地迎視滿兒驚懼又困惑的目光。「發誓用你的生命保護她,不許讓她受到任何傷害,連一根寒毛都不許!」
塔布憎恨又不解地瞪住柳滿兒。「可是,爺,是她……」
「發誓。」
「爺……」
「發誓!」
塔布拉回眼來看著胤祿嘴裡奔流出更多鮮血,不禁心慌意亂又無可奈何地跺了一下腳。
「塔布誓以生命護衛福晉!」他不甘心地發下了誓言。
「很好。」
胤祿眸底浮現滿意的神韻,而後鬆開了手,倒下,滿兒驚恐地瞪著他胸前那兩支直沒入柄的刀把。
她到底做了什麼?
「太醫,爺的傷勢如何?」
「十六阿哥的傷勢很嚴重,兩刀俱都已深入內腑,非常危險,但最糟糕的是刀上淬了毒,這種毒卑職沒見過,只能暫時壓制,卻無能解毒,倘若在三七二十一天之內找不出解毒方法的話,屆時,即使十六阿哥的傷勢能脫離危險,恐怕也是……」
「該死的女人!」塔布恨恨地道。
「卑職先告退,卑職要去找其他同僚,有位徐太醫對毒物這方面很有研究,卑職以為他應該有辦法。」
「那還不快去!」塔布低吼,太醫急忙轉身要離去,地又想起什麼似地喚住太醫。「等等!」
太醫扭回頭來。「是?」
「你……」又收口,塔布欲言又止地咬了咬牙。「不,沒事,你快去吧!」
沒錯,堂堂皇子阿哥被刺殺這般嚴重的事,太醫絕不敢不稟告皇上,而他則不會阻止這件事的發生,因為這是那個女人罪有應得,她別妄想傷害了爺還能逍遙法外!
當然,這也不能算是他違背了自己的誓言,他會護衛福晉,但若是當今聖上要抓人的話,憑他一個小小的阿哥府侍衛,哪有轍,對吧?
為什麼?
胤祿為什麼要保護她?
她要殺他呀!他為什麼還要保護她?
而且,那張童稚純真的臉上甚至沒有驚訝,也沒有憤怒,她看不出他深黝如瀚海般的眼裡到底有什麼,但他的神情很平靜,聲音更平靜,仿佛他天天都嘛這樣挨上一、兩刀,比吃飯還稀鬆平常。
她不明白,真的下明白!
「福晉,皇上派大內侍衛來『請』您了。I
是麼?
那就來吧!
不為胤祿,只為金祿,她要陪金祿…………
她到底做了什麼?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5-5 20:04:03
第五章
……我也想要有個人能真心對待我,不在意我是漢人、滿人或什麼亂七八糟人,他只在乎我這個人,真心愛慕我、眷戀我,願意為我生、為我死,那麼我也不會在意他是滿人、漢人或什麼亂七八糟人,我也會真心去對待他,願意為他生、為他死……
依稀仿佛,他似乎又聽到滿兒的悲愴哭叫聲,悄悄灼痛了他從未有過任何感受的心,波動起一股陌生的情懷,牽動他的心,撕扯他的魂,令人戰栗、教人不安,直至那情懷震盪了他整個人,超脫出他所能控制的界線,終於使他下定決心要把她留在身邊,不計任何代價……
「爺?」
一聽到呼喚他的聲音,胤祿感覺頗奇異,好像有人從另一個世界呼喚他似的,然而緊跟著,卻是一陣椎心刺骨的痛楚迅速淹沒了他,使他幾乎又失去了知覺。他急促喘息苦,咬牙硬撐過這陣痙攣似的痛,以及令人窒息的沉重感。
稍後,他始吃力地撐起眼皮子,第一個感覺是虛弱,虛弱到他不想再繼續撐開眼了;但他不是個會輕易認輸的人,所以,他強行睜開了眼,頭一眼人目的便是塔布憂慮的臉,然而,他最想問的是……
「福……福晉呢?」
愣了一愣,擔憂的眼神立刻心虛地挪開了,「福晉?呃……她……她……」塔布吶吶道。「福晉她……她……」
胤祿立刻知道有什麼不對了。「說!」
塔布震了震,頭兒低低垂下。「皇上派大內侍衛把福晉抓到天牢裡去了。」
無神的兩眼地射出兩道犀利的威棱,「你、說、什、麼?」胤祿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的問。
下巴幾乎貼在胸前, 「福晉……福晉被皇上派來的大內侍衛抓到天牢裡去了。」塔布的聲音更低。「可這也不能怪塔布啊!是……是皇上的旨意嘛!」
胸口沉重地喘了好幾喘,「你……你滾開!」胤祿低弱地怒喝
猛然抬頭,塔布驚惶地望住胤祿。「爺?」
「滾、開!」
眼見胤祿狂怒的神情,塔布不禁駭得慌慌張張跳開。
「爺……爺……」
不再多看他一眼,胤祿逕自轉注守候在床尾的人。「烏……烏爾泰!」
身軀高大魁梧得像座小山,個性卻篤實穩重又異常沉默寡言的烏爾泰急忙趨步上前。「爺?」
「扶……扶我起來!」
明知胤祿不宜妄動,但只知服從上命的烏爾泰仍小心翼翼地扶著胤祿坐起來。可僅僅是如此而已,胤祿便已全身癱在烏爾泰懷裡拚命吸氣,險些又暈厥了過去。好半天後,他才又下達另一個指令。
「扶我……下床!」
「可是爺,」眼看烏爾泰真的要扶胤祿下床,塔布在一旁急得直跳腳。「您不能下床呀!」
但沒人理會他。
「烏爾泰,去……去叫人準備……轎子……我要到……天牢!」
兩天了。
她真恨這種等待,為什麼不乾脆將她就地正法就行了?
反正她也不怕死,更不想逃出去,逃出去又能怎樣?
如今在那些漢人眼裡,她是比以前更不堪了,不但有滿人血統,還嫁過滿人,以往都沒有人肯接納她了,現在就更不可能了。
除了金祿和胤祿,這世上還有誰能不在意這一切而對她好呢?
沒有了,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能夠這樣了。
不過沒關係,管她是漢人或滿人,只要有金祿和胤祿曾對她好過就夠了。
所以,她並不是怕死,而是待在這兒愈久,她就愈想念金祿,真希望時光能倒退回到那時候,當時她並不知道那將會是她生命中唯一僅有的快樂時光,否則她一定會更珍惜的。
縱然金祿欺騙了她,但在那段日子裡,即使當時沒什麼特別感受,但現在回想起來,他對她確實真好,特別是新婚後那兩個月裡,她真的很快樂,覺得自己終於有所歸屬的感覺真的很好。
甚王是胤祿也可以說是對她難以置信的好,對於一個雜種叛逆而言,能夠成為一個堂堂親王福晉,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特別是如他那般嗜殺的人,不僅放她一馬,還攜同她回來享盡榮華富貴,這更是匪夷所思。
然而,他就是這樣帶她回來了,就是這樣讓她在一夕之間登上作夢也想像不到的尊貴寶座,不在意是否會有任何人反對。
這樣的對待,她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但人類總是喜歡做一些懊悔的事,就如此刻……她根本不想殺胤祿的,可是……唉,人類真是矛盾啊!
依照她的本意,實在是很想不顧其他人死活,自己過得好就夠了,可是在那一刻,在她察覺他畢竟是嗜血殘酷的胤祿的那一刻,她竟然會認為自己必須為漢人除去這個禍害……
這真是太可笑了!排拒她的是那些漢人,對她好的是這個滿人,為什麼她必須為排拒她的漢人除去對她好的滿人?
是了,是那曾經根深柢固地存在於她腦海中的觀念──她是漢人,無論如何,她要作漢人。
因為她娘親,因為她外公,因為她的親人,所以她必須是漢人。
可愈是回想,她愈是覺得過去的自己實在很可笑,為何要那般執著於分出自己到底是哪一邊的人呢?如果兩邊都沒有人要她,大不了孤獨一輩子,總比現在這樣懊悔痛苦來得好吧?
可若是沒有此刻的痛苦,她又怎會去正視過去的自己呢?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後再一次露出那種堅強勇敢的笑容。
算了,做都做了,已經來不及後悔了,現在她只希望胤祿能稍微等她一等,或許在地府裡,胤祿也是金祿,那麼她就可以和金祿一起尋回過去那段日子的快樂,這樣不是更好嗎?
於是,躺上污穢的草席,滿兒輕輕合上了眼,決定勇敢地等候最後一刻的來臨,是的,她會跟過去一樣那麼勇敢堅強的熬過這一刻。
可是不過一會兒,自她緊閉的雙唇中便突然逸出禁不住的哽嚥。
嗚嗚~~她好想他喔!真的好想好想他喔!為什麼胤祿不能永遠是金祿呢?為什麼快樂的日子總是那麼短暫呢?為什麼她必須去傷害唯一對她好的人呢?為什麼上天總是對她這麼不公平呢?嗚嗚~~她真的好想好想金祿啊!
她究竟還要等待多久才能去找他呢?
「快,快,快派人去通知皇上,除了皇上,沒有人能夠壓制得住那個人啊!」
「人已經去了,可是皇上這會兒正在南書房召見大臣,不是那麼快就能趕到的呀!」
「完了!完了!這下該怎麼辦?怎麼辦?皇上特別下過旨意,這個犯人要加意看守,甚至還派了十位大內侍衛在外面守著,這會兒若失了人犯,咱們的腦袋肯定不保了!」
「嗚嗚~~我才剛娶老婆啊!早知道連小老婆也一塊兒娶了!」
居然有人哭得此她還淒慘!
滿兒不覺詫異地止住哽嚥回過頭去,這一看,更是驚訝無比。
這些天牢的獄卒守衛們一向都囂張得要死,何曾見過他們出現這般驚恐慌張的反應,簡直就像是有人要來劫獄似的。
咦?真的好像耶!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熱鬧場景誰都想看,能幸災樂禍一下更不錯。
滿兒迅速抹去淚水,並起身攀在牢欄上──如同其他牢籠裡的犯人一樣,好幾雙眼睛一塊兒看著牢欄外那些天牢守衛們如臨大敵般圍成半圈,手中的刀子雖然揮過來比過去,可是兩只腳還是拚命往後退。
到底是誰來了?
很快的,那十位皇上派來的大內侍衛也退進來了,每個人的臉上同樣惶恐失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最後,逼得所有侍衛牢卒無力抗拒直往後退的人終於進來了,一看清那人的模樣,滿兒不禁失聲驚喘。
「胤祿?!」難怪那些大內侍衛也沒轍,胤祿好歹也是個皇子阿哥呀!
她一直以為他死了!
不過,他現在看起來也跟死了沒差多少。
只見胤祿整個人幾乎全掛在烏爾泰身上,滿臉未修剪的胡碴子,眸眶深陷,眼下一片乾枯烏黑,泛白的唇辦不斷吐出粗重的喘息,氣色此死人更灰敗可怖,鬆脫出發辮的發絲飄拂在臉龐上,更顯得神態淒厲無比。
這會兒他不只不像十五、六歲,乍看之下連五、六十歲都有了!
「放了……放了十六爺……十六爺我的……福晉!」他的語音低弱但堅決,可以看得出來他在強行逼迫自己努力凝聚意識,集中目光焦點,卻還是瞧不見就在他前頭不遠的妻子。
「爺,屬下瞧見福晉了,她就在那兒。」烏爾泰低聲告訴主子。
聞言,胤祿立刻提起右手的寶劍指住大內侍衛,「放了十六爺我……我的福晉……否……否則……」話還沒說完,寶劍就無力地往下掉,人也跟著油盡燈枯地癱了,幸好烏爾泰及時雙手一抄將他橫托起來。
艱卒地喘了好一會兒,胤祿才又斷斷續績地命令,「烏爾泰,把……把我放到地……地上,替我……替我救回……福晉。」
低應一聲,烏爾泰正待將胤祿放到地上,緊隨在後的塔布已然大步搶上前來。
「烏爾泰,照顧爺,我來救福晉!」塔布知道他已經失去胤祿的信任了,如果想再找回來,他非得救回福晉不可。
「爺,請放心,塔布拚著這條命不要,也會救回福晉的!」
轎子裡,滿兒抱著半昏迷的胤祿,雙頰上綴滿了無法抑止的淚水,
為什麼?
他為什麼要這樣拚命救她?有什麼道理他要為她做到這種地步?
在綽墩山上他放過她,她不明白為什麼,或許是看在曾經共同旅行過那段時間的情分上。
帶她回來給予福晉的身分,她也不明白為什麼,也或許是因為同情她處在滿漢夾縫中的困擾,剛好他又缺個老婆,既然已經成親了,也覺得她還滿好「用」的,那就湊合著繼續「用」吧!
可是,她已經親手殺他了,他為什麼還要塔布發誓非得保護她不可?她該拿什麼理由來解釋他這種不合道理的舉動?
他自己都生死未卜了,還要拖著老命到天牢裡來救她,這更是離譜得讓她怎麼也無法接受他竟然會做出這等蠢事!
她無法理解,真的無法理解,但是,居然有人肯為她這麼做,怎能不讓她感動滿懷,心頭酸澀到無法自己呢?
普天下就只有他一人啊!
「福晉,阿哥府到了。」
「啊!那還不趕快把爺送回床上去。」
不用太多人,只烏爾泰一人就足夠了,仿佛抱著小娃娃似的,他輕輕鬆鬆的雙手一托,就托起胤祿的身軀直接送回寢樓去。
沒想到始終處於半昏迷狀態的胤祿一被送上床,緊閉的雙眼就突然打開了。
「滿兒?」
「我在,胤祿,我在這裡。」知道他看不清楚,滿兒趕忙湊到他眼前去。
「到……到床上來……」他摸著床裡側說。「快!」
「咦?到床上去?可是……」
「快!」
這實在是道很奇怪的命令,可是見他因為激動而顯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滿兒連忙順從他的意願從他的身上爬過去坐在床裡側。
「好好好,我上來了,你不要激動,睡一下好嗎?」
胤祿沒理她,兀自下另一道命令。
「塔布,把……把我的劍……拿來!」
塔布立刻歡天喜地的應喏一聲,趕忙跑去拿劍。他終於又得回王爺的信任了!
?劍?他要劍幹嘛?殺她嗎?
然劍尚未拿來,滿兒就知道為什麼了。
冷不防地,在沒有任何預警之下,一大群大內御前侍衛便湧進寢室裡來了。
胤祿一見,即硬撐起自己的身子怒喝。「大膽!奇善,這是……十六爺我的寢樓,你……你們竟敢隨意……亂闖,不怕我……一劍砍了你們麼?」看他搖搖晃晃的,滿兒趕緊靠上前去讓胤祿倚在她懷裡。
帶頭的侍衛班領奇善一見胤祿冒火了,忙趨前哈腰陪笑臉。
「卑職見過十六爺,恕卑職斗膽,卑職等是奉皇上旨意前來捉拿……」
「捉拿什麼?」胤祿喘著氣。「捉拿十六爺我的……福晉麼?」
「十六爺……」奇善為難地扯出苦笑。「卑職等奉有聖意呀!」
「好!」自塔布手上接來寶劍,劍尖對準了奇善,胤祿挺身冷笑。「那你就……先上,十六爺我……我第一個先……砍了你!」
駭得慌忙退後兩步,奇善雙手亂搖。「卑職不敢!卑職不敢!」唉,皇上就愛做這種事,隨便兩句話下來,既要他捉拿逃犯,又要他不準傷了十六阿哥,這樣他怎麼辦事呢?
「不敢就……」寶劍垂下了,胤祿又無力地靠回滿兒身上。「給我滾!」
他是不敢,可是他也不能滾呀!
奇善的苦笑益發可憐。「十六爺,卑職不能走啊,因為……」
「皇阿瑪?!」胤祿盯住奇善身後驚訝地低喃。他雖是眼前一片模糊瞧不清楚長相,可只有皇帝能穿金黃色龍袍,這連想都不用想。
奇善一驚回身,單膝跪地。「卑職等參見皇上!」
果然是康熙親自趕來了,他看看胤祿,再望向胤祿身後的滿兒,搖搖頭。
「你們都出去吧!」
奇善「喳!」地一聲領著眾侍衛退出寢室外,塔布與烏爾泰也只好不情不願地跟出去了。
康熙近到床前來,目注胤祿,眼光痛惜不捨。
「你看看你現下這個樣子,真是……你到底想怎樣?」
「皇……皇阿瑪,」胤祿吃力地想坐正卻無能為力,「滿兒是……是兒臣的福晉。」
康熙頷首。「沒錯,她是你的福晉,可也是刺殺你的犯人。」
「是……是兒臣自己願……願意讓她殺的。」
康熙眉一皺。「說的這是什麼話?你活膩味兒了麼?」
「無論如何,兒臣……」胤祿努力提著氣讓自己不要昏過去。「兒臣絕不會讓……讓任何人……傷害她!」
康熙冷哼。「如果朕一定要殺她呢?」
「皇阿瑪若……若一定要殺她,就……就請先殺了兒……兒臣!」
聞言,康熙雙眼不可思議地猛睜,凝住胤祿好半晌後,始將目光徐徐移向他身後的滿兒,一眼便注意到她眸中的驚愕、感動、懊悔與愧疚,於是,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再多說什麼。
「隨便你吧!幸好朕早有預感,一早兒便將這件事兒給壓了下來,故而知道的人並不多,朕只要『封住』幾張嘴巴就行了。」他咕噥著轉身離開,一出寢室,便趕著那些大內侍衛們回去。
「走吧,走吧!刺殺十六阿哥的逃犯已經被十六阿哥自己『殺死』了。」
胤祿這才虛脫地癱在滿兒懷裡,連一根頭發也動不了了。
滿兒趕緊小心翼翼地扶他躺回床上,再溫柔地為他蓋好被子,這時,甫進寢室來的塔布與烏爾泰又馬上被趕出去了。
「你們……出去。」
「爺?!」塔布無法信任地瞟了一下滿兒,再望住胤祿。「可是……」
「出去!」胤祿啞著嗓子,有氣無力地怒喝。「把門……關上!」
塔市張著嘴猶待說什麼,卻彼鳥爾秦一把硬拖了出去,房門輕輕闔上,還可以聽見塔布在外面怒罵烏爾泰的聲音。
「滿兒……」
溫柔地凝視著那張灰白憔悴,卻依然冷漠如昔的臉龐,滿兒低問:「你要跟我說什麼嗎?」
胤祿合眼休息了一下,睜開。「這兩天,你……準備一下。」
滿兒微微一愣。「準備什麼?」
「離開……這兒,離……離開京城。」說完,胤祿再一次疲憊地閉上了眼。
「離開京城?」滿兒愕然重復。「為什麼?」他不要她了嗎?
「因為……」胤祿低低道。「皇阿瑪並……並不知道刀上的毒,倘……倘若沒有解藥,太……太醫是解不了的,因此……因此他才會饒過你,可是一……一旦我毒發身亡,皇……皇阿瑪便絕不……絕不會輕易放過你了,所以……」他喘了幾下。「所以我必須先……先把你送離……離開京城。」
滿兒呆了呆。「可是你……你為什麼不問我有沒有解藥?」雖然她沒有,事實上,她也是在太醫檢視出刀上有毒之後才知道刀有毒,可是他至少該問一下啊!
胤祿仍然閉著眼。「你要我死……不是麼?」
呃?
滿兒先是困惑地愣了一下,繼而不敢置信地瞠大雙瞳,更張大了嘴,可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他……他說什麼?
因為她要他死,所以……所以他願意死嗎?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實在無法相信他會是那種意思,一定是她誤解了,一定是!
他徐徐睜眼,盯住她,「你要我死……不是麼?」眼神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來得更深沉冷凝。「我……我說過,如果……如果你真下……下得了手,我……我這條命就……給你……」
宛如焦雷轟頂,滿兒不禁瞳眸震驚,心神俱顫地窒息了。
他……他是說真的?
她要他死,所以他就……死?!
他願意死?
為她?
「你是說你……你願意為我……」她的聲音泛著微微的顫抖。「為我死?」不可能!不可能!
「是。」一如以往,他的回答能有多簡潔就多簡潔。
不,不,不,這是不可能的!這是不可能的!
一聲抽搐般的哽嚥逸出檀口,熱霧迅速盈滿眸眶,滿兒淚眼婆娑滿心戰栗,卻仍不信地緊緊凝睇住胤祿。
他的神情依然是平靜的、漠然的、毫不在意的,唯有那雙冷凝的眼底深處燃燒著一把熾火,一把不惜將他自己燒成灰燼的熊熊熾火!
天哪,是真的!
這個男人……這個男人……不是金祿,不是胤祿,就是這個男人,他是真心誠意:心甘情願為她死呀!
更多的淚珠兒爭先恐後地往下掉落,輕顫的手哆嗦著伸出去捧住他的臉,滿兒啜泣地貼上自己的嬌靨。
「胤祿,胤祿,對不起,對不起啊!」
在這一瞬間,她終於了解了,金祿的明朗快活令她喜愛,念念不忘:胤祿的嗜血殘佞教她厭惡,難以接受:可是這個男人,卻以他的冷酷無情如此深刻地震撼了她的靈魂,頃刻間便完完全全奪去了她的芳心。
為了她,他對他自己也是這般冷酷無情呀!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5-5 20:05:31
第六章
無論是在哪種年頭裡,天橋都是個龍蛇混雜之處,因為這兒是百藝雜陳之所,舉凡吃喝玩樂,甚至偷盜拐騙無所不包,再加上個溫柔鄉八大胡同,要是哪天下小心在這兒撞到個欽命要犯也是不奇怪的。
柳兆惠和他那位反清復明的同伴便是躲在這兒擺攤算命,以等待滿兒的「好消息」。
「我要看面相。」
只一眼,柳兆惠即迅速起身住他暫居的小屋走去,連攤子都下要了,而看相的客人也默默的跟隨在他後頭。
片刻後──
小屋內,中年人眼色陰鬱地目注看相的客人──滿兒。
「為什麼還不動手?」
「喂!拜托,不過才三天而已,你以為機會這麼好撞的嗎?」滿兒沒好氣地說。「不過,這會兒不是找不找得到機會的問題,而是這個……」探懷取出孔雀碧玉「扇」,同樣放在桌上推向中年人。「我拔不出刀來!」
中年人一愣,「怎麼可能?」立刻抓來「扇子」要「拔刀」給她看看。「我不是教過你要……咦?怎麼……」低下頭,他開始認真地那邊摸摸,這邊敲敲,用力拔,努力推……
「我來試試看!」見中年人都弄出滿頭大汗了來卻還弄下開,柳兆惠忍不住搶過來換他這邊摸摸,那邊敲敲。「嗯!或許是這邊卡住了……咦,真的……啊!拔出來了……?啊,對不起、對不起!」
只聽得一聲驚呼,原來是柳兆惠太使力抽刀,所以刀一拔出來便收下住勢不小心割傷了中年人,中年人瞬即臉色大變,不先止血包紮,反而立刻探懷取出一罐小瓷瓶,慌慌張張地倒出三顆藥丸,就在他仰首吞藥的當兒,冷不防地,滿兒驀然搶出手去攫來藥瓶,一手朝他們臉上揮去一把灰霧,然後轉身就跑。
「滿兒?!」
充耳不聞,滿兒一跑出小屋,便埋頭飛奔向人群,一眨眼就鑽人人群裡不見了。但是,她知道這樣還是逃不掉,那把灰霧擋下了他們多久,不過,她原就沒打算能逃脫,她只要求一點時間就足夠了。
在鬧區裡的寺廟前總是會有一些大小乞丐,那就是她的目標──萬明寺。
自滿兒得到自由跑到外城來的第一天,她就認識了在萬明寺前的一個十二歲小乞丐小七,兩人的身世極為相似,俱是滿漢雜種,不同的是她娘親是被強暴,而小七的娘親卻是被拋棄,由於同病相憐、臭味相投,兩人很快便成為好朋友,滿兒只要一出內城,就必定去找小七。
「小七!」
「啊!滿兒姊,你來……啊!」招呼還沒打完,小七便被拖進萬明寺內了。
在萬明寺正殿後的陰暗院落裡,滿兒手腳慌亂地把那瓶解藥、恪親王府的侍衛腰牌,以及胤祿在杭州買給她的一朵珠花一古腦兒全塞進小七手裡。
「一輩子一次,小七,你要幫我,求求你,一定要幫我!」
一個時辰後,小七已然低頭站在十六阿哥的床楊前。
「……所以滿兒姊叫小七拿侍衛腰牌和她的珠花作憑證,無論如何一定要設法進內城裡來見金爺,並把這個交給金爺。」他自懷裡掏出那瓶藥交給帶他進內城裡來的塔布。
「原來……她是替我拿解藥去了。」床上的人呢喃。
虛弱沙啞的聲音,簡直就像是即將壽終正寢的老頭子,小七忍不住兩眼往前偷瞄了一下,可是那什麼勞什子金爺躺在床上,還有床帷紗幔深垂,除了床上確實躺著個人之外,小七啥也瞧不清楚。
「滿兒姊還要小七務必轉告金爺一句話……」
「什麼話?」
「滿兒姊說她不要金爺死,所以金爺絕對不能死!」
「是麼,她不要我死了麼?」孱弱的聲音喃喃道。「好吧!既然她不要我死,那我就絕不能死。塔布,把解藥給我。」
塔布馬上倒出一顆解藥……
「三顆,」小七趕緊追加補充。「滿兒姊說要三顆。」
塔布忙多倒出兩顆,連同原先的那顆與一杯茶交給床上的人,
吃下解藥後,床上的人又問:「滿兒呢?她現在又在哪兒?」
「滿兒姊為了讓小七安全離開,便現身去引開追她的人,可是追她的人好像很厲害,一下子就追上滿兒姊了,那人大罵滿兒姊是叛徒,是滿虜走狗,甩了滿兒姊一巴掌後就把滿兒姊捉去了。」
「什麼?」透過紗幔,小七隱約可以瞧見躺在床上的人猛然挺起了半身,「他竟敢打……打滿兒!」並且一時激動得捂住胸口喘息不已。
「爺請息怒,」塔布忙上前低聲央求。「屬下一定會設法救出福晉的。」
福晉?!
小七驚訝地拚命眨眼。滿兒姊會是這個老頭子的福晉?
「不必……」床上的人又無力地躺回去了。「我會自……自個兒救她。」
這個快斷氣的老頭子居然要自個兒救滿兒姊?小七不禁暗裡翻了一下白眼。老頭子還是哪兒好睡哪兒睡去吧!
「小七。」
「小七在。」
「你知道是誰……抓去滿兒嗎?」
「不知道,不過小七有把握可以問得到。」他可是天橋的地頭蛇耶!要是有什麼查不到,他還有臉活在這世上嗎?
「那就交給你了。』
「好,沒問題,」小七自信滿滿地猛拍胸脯。「三天之內一定會有消息!」
愈熱鬧的城市乞丐愈多,所以不用太久,隔兒晌午小七便得到消息了。
小七揮揮手向另一個十歲上下的小乞丐道謝,轉個身對塔布說:「一個是匕首會的人,一個是雙刀堂的人,他們今兒一大清早兒就抓著滿兒姊出城去了,城外好像還有人接應他們。雖然一出城我就沒轍了,不過我還是可以設法探聽一下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
原來是匕首會與雙刀堂的餘孽!
「那就快去探聽,」塔布忙道。「我這就回消息給爺去,晚麼晌兒我會再來這兒找你。」
於是兩人分手,在大雪紛飛的寒天裡,一個又去幹包打聽,一個回去捧主子的馬屁,渾然不覺過年的氣氛已熱烈地在京城內外彌漫開來了。
如果找不回來人,大家都甭想過年了!
在京城西南方有個小小的無名村落,處在萬山環繞問,拒馬河縱穿而過,有直插雲天的陡峭絕壁、飛流撲下的瀑布、高聳如雲的千年銀杏與各類稀禽異獸。
在春光明媚的時節裡,這樣的景致肯定美到下行,可惜這會兒是北風呼號、冷氣刺骨的落雪天,別說美了,除卻無邊無際的漫漫雪花,其他什麼也沒有,真是單調到教人想加點血花上去點綴一下。
只往窗縫瞄了一眼,滿兒便打了個哆嗦,搓著手躲回熱炕上去了。
「好冷!」
這是個非常簡陋的小村子,參差不齊的石塊徹成的屋子,除了炕床之外,連桌椅都沒有,又是被禁制外出的俘虜,滿兒只能整天窩在炕床上「孵蛋」。不過,也多虧了被捉到這兒來之後,整天無所事事啃指甲,她這才發現自己的小腹不知何時開始竟然凸出來了。
不會吧?她現在連二十都不到,已經開始中年發福了?
拒絕接受這種荒唐理由的滿兒趕緊學算命仙掐指一算……
哎呀,不得了,她懷孕了耶!
「多久了?」
「四個多月了吧!I
「哇!這麼久了你自己竟然都沒有察覺到?」
「我……我忙嘛!」
「忙什麼?」
「忙著捲款私逃,逃不掉就謀殺親夫。」滿兒喃喃道。一說完,立刻聽到好幾聲驚駭的喘息。
「你在說笑?」
滿兒向其他少女瞄過去一眼,聳聳肩,不語。實話她們不信,那她也沒轍了。
一來到這兒,滿兒就發現被抓來的不只她一個,還有其他少女和小孩。問過之後才知道是那個中年人,以及十多個同伴們,為了換回那些已被抓,但尚未被處決的雙刀堂與匕首會兄弟們而特意擄來的人質,因此被抓來的都是正宗旗人子女。
「朝廷會派人來救我們麼?」這是人質們最擔心的事。
「這……恐怕不太容易吧!」
因為這兒就跟綽墩山一樣,沒有人帶路根本就進不來也找不著,即使是胤祿,在如此急迫的時間裡他也沒轍,何況他的傷也不可能在半個月之內就痊癒,尤其他的傷那麼嚴重,搞不好現在還躺在床上呢!
反清復明組織別的或許不行,尋找秘密藏身處這點倒是挺厲害的。
「那朝廷會跟他們交換麼?」
滿兒聳聳肩。「要看你們的身分夠不夠羅!」
「我們?那你呢?」
「我?」滿兒苦笑。「我不是專供交換的人質,我是叛徒,大概要等做過交換之俊,他們才會有空決定要如何懲罰我吧!」
「咦?你不是旗人?」
「我娘是漢人。」
「啊!那……如果我們的身分不夠呢?」
「這樣就……嗯!他們大概會另外再去抓幾個夠分量的來吧?不過那也不太容易,分量愈重,護衛自然愈嚴密,所以……」
可運氣好的話就很簡單了,滿兒來到這兒六天之後,柳兆惠和中年人就「順手」拎來了一位偷溜出城玩的蒙古公主與一位固山格格。
真聰明,縱使清廷可以不管那位格格:─反正格格多的是,隨手抓一把比綠豆還多,可是絕不能不管那位蒙古公主,因為這位阿敏濟公主來自於最受清廷優寵的蒙古貴戚家族──博爾濟吉特族,也就是孝莊文皇太後的母戚家族。
她的祖父是孝莊文皇太後的弟弟滿珠習禮之孫班第,她的祖母是由順治先帝領養於宮中的和碩端敏公主,她的父親是現任科爾沁達爾汗巴圖魯親王羅卜藏袞布,如此高貴的身分,萬一出了事,大家都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然而,就是因為身分太高貴了,所以這位阿敏濟公主一個不小心鼻子就長到頭頂上去了,沒事就潑出一盤盤麻婆豆腐來請客,倘若不是她是最好的人質人選,柳兆惠都很想把她趕走了。
幸好阿敏濟和那位格格住另一問屋,就讓那位格格去「獨享」她的尊貴吧!
「滿兒。」
「惠舅舅,有事?」
柳兆惠默默遞給她一件大麾,滿兒立刻會意,披上大麾後便跟在他後頭出去了。踩著積雪,在一處可以瞧見一片黑色峭壁立在前頭的地方停了下來,柳兆惠望著那片峭壁良久,才低低開了口。
「滿兒,老實告訴我,你早已動過手了,所以才會需要解藥,對嗎?」
「對。」這種事隨便想一想就可以想到了,實在沒必要浪費力氣去隱瞞。
柳兆惠緩緩回過身來。「那你為什麼還要救他?是因為你肚子裡的孩子嗎?」
「不是,」滿兒毫不猶豫地否認了。「我是來到這兒之後才發現自己有孩子的。」
柳兆惠臉色倏沉,「那是為什麼?」陰鬱的語氣更將他的怒意完全顯現出來。
「為什麼要背叛我們?」
「因為……」滿兒昂然不懼地抬高了下巴。「我是漢人,也是滿人,但唯有他不在意我到底是什麼人,並用一顆真心來對待我。可明明是我的親人的你們卻恰好相反,當我沒有用時,你們就認定我是滿虜的雜種,說我是柳家的恥辱,甚至把我趕出柳家!」
唇角抽搐了下,她又說:「你們知道我為了求得你們的認同,過得有多辛苦、多孤獨嗎?不,你們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你們只在有需要的時候才會來找我,嘴裡說要接納我,只要我證明我骨子裡是屬於漢人這一邊的。哼,說得這麼好聽幹嘛!講白一點不就是要利用我,不是嗎?」
柳兆惠心虛地別開眼。
滿兒發出嘲諷的笑聲。「這樣你們還能說是我背叛你們嗎?一開始不就是你們先背叛我的嗎?」
「可是……可是柳家還是將你養大了!」柳兆惠反駁。
「是喔!我養雞,然後把它吃了;我養狗,好讓我心情不好的時候踢它一腳;我養牛,因為要奴役它,等它老了,我照樣可以吃它;同樣的,你們養我也好像養畜生似的,沒有愛、沒有關懷,只有食物、只有住處,礙眼了就一腳踢開,想要利用時再撿回來……」
她地停住,改口。「不,我比畜生還不如,不會有人沒事去嘲笑畜生,可我卻得承受所有人,包括我自己親人的嘲諷眼光,侮辱言詞,無論我怎麼做,在你們眼中,我都不是人,只是一個恥辱,柳家的大恥辱!」
「那是……那是……」柳兆惠被攻擊的有些狼狽了。「我們只是……是……」他無法為自己辯解,只好反擊了。「那你又如何知道他是真心對待你?你們才相處過多少時間,你又怎知道他不是在利用你?」
「問的好!」滿兒卻笑了,一個看似無辜又天真的笑容。「惠舅舅,滿兒想先請問你,你可曾替我考慮過,當我刺殺了堂堂皇子阿哥之後,我要如何逃脫清廷的追緝呢?」
柳兆惠嘴巴一張,呆住了。他從沒有考慮過……不,是從不曾去想過這一點!
「我就知道!」滿兒嘲諷地勾了一下嘴角。「外公也是一樣,說什麼只要我刺殺了十六阿哥,他就會歡迎我回柳家,其實他根本就不認為我能活著回去,才敢放膽說出這種不負責任的諾言,對吧?」
「不對!」柳兆惠脫口道。「知道你嫁給十六阿哥的人只有我和他,爹根本不知道,他老人家若是得知,肯定會氣死,所以我根本不敢說給任何人知道,就怕有人不小心說溜了嘴傳到爹耳裡去了!」
他?那個中年人嗎?
「原來如此,原來你是騙我的,我居然全信了!」滿兒自嘲地一笑,而後甩甩頭。「算了,那惠舅舅你可曾想過,既然我刺殺了他,為何我還能好端端的站在這裡嗎?」
再次張了張嘴巴又無聲合上,柳兆惠思索片刻後,才狐疑地問:「難道是……他保你?」不可能有這種事吧?
「不,」滿兒輕輕嘆息,滿足的嘆息。「他不只保我,他還……」不,這種事她要自己保存在心底,不要讓任何其他人知道,這是獨屬於她一個人的秘密,既甜蜜又教人感動到想流淚的秘密。
「總之,我知道他不是在利用我,想想,堂堂一個皇子阿哥有可能為了要利用我而娶我作福晉嗎?我又不是阿敏濟公主,可沒有那麼大的價值。」
柳兆惠一時啞口,可不過一會兒又抗辯道:「不,那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真的娶了你,滿漢不許通婚是滿人的祖制,這你該不會不曉得吧?即使你有滿人血統,可你無法證明,這就不行,他頂多就是收你作個側福晉,甚至……」
「啊!說到這,我才想到差點忘了告訴惠舅舅了,滿兒我呢……」滿兒指住自己的鼻子。「現在是柳佳氏,早已入了宗人府的宗室譜牒了。』
一聽,柳兆惠即不敢置信地發出尖銳的驚呼,「他真要娶你為福晉?」
兩眼往上一翻,「哦!拜託,我說的話真的這麼不容易了解嗎?」滿兒喃喃道。「不是要,是已經!」
「已經?」柳兆惠無法接受地拚命搖頭,「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我一直以為他最多收你為側福晉,甚至連側福晉也撈不上,因為你只千過是個……」
「惠舅舅以為錯了。」滿兒有意無意地打斷了他的話。
柳兆惠瞪住滿兒,半晌,驀而脫口道:「難道你真的不作漢人要作滿狗了?」直串的語氣顯見他已經開始著急了。
滿兒怔了怔,失笑。「不是吧!惠舅舅,難道你還要我再去刺殺他一次?」
「這是當然,」柳兆惠氣急敗壞地說。「你必須將功贖罪呀!」
螓首微微一歪,「請問對誰而言我有罪?」滿兒一臉揶揄的表情。「漢人?在這之前,我始終是惠舅舅眼中的滿虜雜種,不配沾上漢人一點邊,可不過一個月而已,為何惠舅舅卻這般堅持我非得是漢人不可?因為你們亟須我替你們除去胤祿?」
「你……」柳兆惠難堪地回開視線,可馬上又拉了回來,並裝腔作勢地沉臉威嚇她。「你如果這樣不聽勸,我也保不了你了!」
「保我?」唇畔又揚起譏諷的笑。「惠舅舅何曾想保過我?這世上真正會保我的只有一個人,是胤祿,而且他是用他的生命來保我。不,惠舅舅,我不需要你的虛情假意來保我,我只要胤祿的真心真意。」
眼見無論如何都無能說服滿兒,柳兆惠的神情語氣眨個眼立刻判若兩人了。
「可惜他的真心真意也救不了你了。」
他的眼神是鄙夷,語氣更是輕蔑,就如同往日一般,他一直都很唾棄滿兒,柳家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忘得了是誰使他那美如天仙,聖潔如觀音的妹妹發瘋又自殺──是那些滿虜,滿兒的清狗父親便是其中之一。
既然繼承了她父親那種污穢齷齪的血液,她自然也是同樣一萬穢齷齪!
「他們已經決定,待交換過人質後,就要把你帶到綽墩山死難兄弟的墳前死祭了!」他以為他會看見滿兒吃驚、恐懼,甚至懊悔的反應。
沒想到滿兒僅是淡淡一哂。
「是嗎?」
那又如何?
胤祿能為她死,為什麼她不能為他死?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5-5 20:05:56
滿兒從未與阿敏濟公主談過半句話,不過,光是遠遠看著那個傲慢囂張的女孩亂點爆竹,她就告訴自己離得癒遠癒好,免得被爆竹燒到屁股。可爆竹多半是沒長眼睛的,所以,即使她避得再遠,還是會不小心被噴到火星渣子。
「喂,你過來!」
「咦?」滿兒左右看看,然後指著自己的鼻子。「我?」
「對,你,過來幫本公主捶捶肩!」
滿兒拿眼瞄一下正在取水的格格,再瞧瞧各自裝作沒看見也沒聽見的那些旗人少女,聳聳肩,上前去為那位看上去比她還小上兩、三歲的驕蠻公主捶肩。
忍一時之氣,保百年之身。
「用力一點,你沒吃飯啊!」
「輕一點,你想捶死我啊!」
「右邊一點,難道你不知道公主我酸痛的是右肩嗎?笨蛋!」
「左邊,左邊,真是白痴,不會兩邊都捶嗎……?本公主沒有叫你停,你怎麼可以停?」
忍一時之氣,保百年之身。
可忍太多氣,保證會傷身。
「我不是你孫子,」滿兒慢條斯理地回到原來的大石上啃她的乾饃饃。
這是他們出發前往交換人質的半途,由於沒有多餘的人手看守滿兒,所以滿兒只好跟著他們走。
一路上,那位嬌貴的阿敏濟公募不是罵人就是踢人,完全沒有身為人質的自覺,倒楣的當然是她們這些「身分低下的侍女」。
「你說什麼?」
阿敏濟怒叫一聲,馬上跳起來要給她一腳,可滿兒的功夫雖然不怎麼樣,至少也比完全不懂武功,只會亂打亂踢的阿敏濟厲害一點,所以她不過稍稍閃個身,阿敏濟就真去踢到「鐵板」了。
往後的路途上,柳兆惠只好分個人手出來背「可憐」的公主。
終於,他們來到了約定地點,一處望眼看去俱是一片雪花茫茫的空曠荒野,唯有這種地方雙方都不必擔心對方埋伏人馬。
對方早巳先來候著了,三十幾個手鏍腳銬的人拒,步軍營九門提督大人和六位巡捕營千總,最奇特的是還有一頂轎子,滿兒一看到轎子兩旁的侍衛便瞠大雙目差點叫出來,車好塔布及時向她拚命擠眼,她才硬吞了回去。
中年人看到轎子倒不奇怪,只以為那是特地抬過來給刁蠻公主坐的。
「好,人全在這兒了,我們雙方同時放人。」
「等等,我得先點過人數,」九門提督朝中年人身後望去。「阿敏濟公主?」阿敏濟的回答是一連串臭罵。「德月格格?」德月淒淒慘慘的低應一聲。「十六福晉?」
這個尊號一被呼喚出來,所有少女不約而同的吐出驚呼,最誇張的是阿敏濟。
「你在胡叫些什麼?我才是未來的十六福晉!」
當然,沒人理會她,中年人兀自冷冷一笑。
「抱歉,十六福晉不包括在裡面,她是我們的叛徒,我們要帶回去處決。」
九門提督搖搖頭。「不行,一定得有福晉。」
「沒有福晉!」中年人堅定的拒絕,同時手住後一揮,柳兆惠立刻把刀橫置在阿敏濟頸前。「快決定,如果不成的話,我們第一個就先要了蠻子公主的小命!」
一聽,九門提督即皺了眉,然後,令人頗為訝異地,他回頭朝轎子那兒望去,塔布立刻彎身俯向轎帘好似在聆聽什麼指示,中年人這邊的人才知道轎裡早已有人佔據了。不一會兒,塔布便來到九門提督身邊。
「你要什麼條件才肯釋放我們福晉?」
「你們福晉?」中年人雙眉一挑,兩眼視線馬上朝轎子那兒飛過去,「我從未曾考慮過要把她交換出去,不過……」他地揚起一抹奸猾的微笑。「若是十六阿哥堅持要福晉回去也行,就請十六阿哥自己拿命來換她一條……不,兩條命,也許十六阿哥還不知道,福晉已經懷有身孕了喲!」
塔布一聲驚呼,迅即扭頭往後望去,眼神中滿是焦急。事實上,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那頂轎子上頭了,任何人隨便猜都猜得出來那裡頭必定是十六阿哥,鮮少有人見過的十六阿哥。
好一陣子靜默之後,忽地,轎帘中伸出了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扶住轎沿,大家的眼睛瞪得更大,瞳珠子都要滾出來了,包括阿敏濟和所有少女,以及那六個千總,每一雙眼都巴巴地看著烏爾泰神態恭謹地為轎中人掀起轎帘,看著一個人慢條斯理地下了轎,待得大家都瞧清楚那人的長相之後,又不約而同發出一聲──
「咦?」
中年人更是脫口道:「不是十六阿哥!」繼而憤怒地沉下臉。「你們是故意耍我的嗎?」
那是個笑臉咪咪的可愛少年,大大的眼,小小的嘴,稚氣末脫的笑顏,蒼白的臉上泛著兩朵病態的紅暈在雙頰上,仿佛玫瑰般鮮艷,再襯上那一身銀白綴織地裡毛皮長袍外套紫貂馬褂,更顯得他是如此高雅柔和,單純率真。
總而言之,任是誰來看,都打死不會相信這個純稚的少年會是傳聞中那個陰狠邪佞的十六阿哥。
除了認識他的人。
「我就說咯,」少年搭著烏爾泰的手臂一步步慢吞吞地定向前。「沒有人會相信我是十六哥,我又沒啥能個兒,可他混了心偏要我代他來,得喝,這下可露怯了吧!」
聽那熟悉的京腔京調,被押在最後邊的滿兒想笑又想哭,忍不住喊過話去。
「你本來就很丟臉了,再丟一次臉又有什麼關係!」
停步在塔布身邊,圓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
「哎呀呀呀!我真是昏君了不是,忘了先跟嫂子問聲好。」
嫂子?
滿兒不禁噗哧失笑。「我好得很,不用你雞婆來擔心!」
一聽,少年即哀怨十足地噘起了小嘴兒,嫣紅嫣紅的可愛極了。
「嫂子,我這麼巴巴兒地奔來,您就給我這麼一句好話兒?」
「你本來就不該來的,」見他還得扶著烏爾泰的手臂就知道他在勉強自己,瞧得她心都揪疼了。「這麼大冷天,你實在應該乖乖地躲在被窩裡睡覺才是。」
眼見他們兩人居然旁若無人地聊起天來了,中年人不禁更火大。
「你究竟是誰?來幹什麼的?」
聞言,少年這才轉過臉去對中年人漾開純真無辜的笑容。「我來看嫂子呀!」
中年人冷哼,「十六阿哥自己為什麼不來?或者……」說著,他眼帶惡意地回眸瞄向滿兒。「他的福晉在他心目中並不是頂重要?也對,不過是個滿虜雜種,不要也罷,十六阿哥可以另外再娶個乾乾淨淨的女人,是吧?」
「那我可不知,」少年仍是笑意盎然。「十六哥只讓我來替他向嫂子問句話,他才能決定該如何處理這事兒。」
「什麼話?」
兩只大眼睛骨碌碌地溜向滿兒那邊,「可以讓嫂子過來麼?」少年指指滿兒。
「這是私事兒,太多人聽著可不太好。」
「不行!」中年人不假思索地拒絕了。
「那……」扇了似的睫毛天真也扇了兩下。「我過去可好?」
「你過去?」中年人看看他,再看看滿兒那邊,眼中忽地閃過一絲狡詐:「可以,不過只你一個人。」聽少年說話的語氣,肯定也是阿哥之一,皇子的分量可是比蒙古公主的分量更重多多,有他在手,看清廷還敢對反清復明組織的人如何!
「好,就我單個兒。」
少年當即放下搭著烏爾泰的手,獨自以蝸牛般不尋常的速度慢之又慢地朝滿兒爬……呃!走去,中年人慢幾步跟隨在後,同時乘機向自己人使了個眼色,暗示他們不落痕跡地圍過來,準備再多抓一個人質。
站定在滿兒面前,少年先瞄了一下押著滿兒的壯漢,再瞥一眼北在她胸前的那把亮晃晃的單刀,最後看向滿兒,那張純真的笑臉益發燦爛耀眼了。
「嫂子,十六哥要我來問問你,你真格兒不要他死了麼?」
「不要!」滿兒狠狠地說。「除非我死,否則他絕對不能死!」
少年慢條斯理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中年人聽得狐疑,正想問問他是什麼意思,冷不防地,就在他張口欲言未言之際,驚變暴起瞬間,甫聽得慘叫聲,已見少年兩指一插一樞,活生生地挖出滿兒身後那壯漢的雙眼,壯漢立刻掉下刀子反手捂住自己血淋淋的,只剩兩個窟窿的部位,嘴裡不斷發出淒厲的慘嚎。
面對自己造成的慘狀,少年臉色漠然,瞳眸中卻閃爍著殘忍的嗜血光芒,右手閃電般疾揚,一對眼珠子分射左邊見狀慌忙趕來的兩個青衫人,同時黑緞靴足尖一勾一頂,壯漢落下的單刀半途便而轉折如箭矢般飛向右方,那股凌厲猛烈之勢,不但射穿了正往這兒沖來的魁梧大漢的小腹,更帶出一條條花花綠綠的大小陽臟刺人緊隨在後的瘦削老頭子胸口。
於是,伴隨著追加的兩道慘厲長嚎,無聲無息地,對面方向也有兩個同樣在額頭上各多出一個血窟窿的家伙仰天倒下。
而就在眾人猶驚駭地瞪著單刀飛向魁梧大漢之際,少年便已採出左臂將滿兒擁人懷中,右手輕翻猝然反轉,那兩根沾滿鮮血的手指恰好夾住中年人襲往他背心而來的大刀,幾聲鏗鏘,刀子瞬間斷為數截。
中年人甫始驚恐地抽了口氣,眼前二化,少年和滿兒業已蹤影杳然,回首一望,少年已然抱著滿兒飄然落在九門提督身旁。
這時,那兩道長嚎才響起。
「剩下的……交給你了。」少年略喘著氣,可目光中的狠辣之色卻更熾。
九門提督會意地暗暗一頷首,然後恭恭敬敬地哈下腰去。
「卑職遵命。」
不過眨眼間,少年便已奪去四條人命,兩顆眼珠子,還有兩個最重要的人質──包括少年自己在內,中年人尚未回過神來,便見滿兒與塔布一邊一個攙扶著腳步顯得有點顛躓不穩的少年走向轎子,下禁狂吼出驚怒的咆哮。
「你到底是誰?」這可真個是名副其實的賠了夫人又折兵,教他怎生吞得下這口氣!
少年停下了腳步,可回過眸來的卻是滿兒,她一驗酣酣的笑,注目的對象不是中年人,而是與其他人同樣震驚疑惑的柳兆惠。
「惠舅舅,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這世上至少還有一個人會真心誠意的保我,現在你相信我了吧?」
柳兆惠甫自一愣,少年也徐緩地轉過臉來了。
只一眼,中年人便駭得連退兩步。「你……你……」
冷峻的眼、陰鷥的神情、無形的威嚴、懾人的氣勢,少年已然完完全全轉變為另一個人了。
「倘若讓十六爺我再聽到你說一次我的妻子是雜種,我一定會讓你後悔生為人!」
那般森冷的語調、那等嚴酷的威脅,好似被下了詛咒一般,中年人頓時驚窒得一時無法動彈,直到少年與滿兒一塊兒坐進轎子裡,塔布和烏爾泰權充轎夫抬起了轎子掉頭離去,他才驚叫出聲。
「十六阿哥?!」
可是……十六阿哥不是已經二十六歲了嗎?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5-5 20:06:47
第七章
半個多月沒得見到他,當再次見著他的那一剎那,滿兒才發現自己竟然是如此思念他。
不是金祿,也不是胤祿,而是這個男人,這個願為她生,為她死的男人。
冷凝的眼神、淡漠的表情,此時此刻她看見的也不是金祿,更不是胤祿,而是他,這個賭命保她的男人,
她覺得自己好像有好多好多話想對他傾訴,但寢室裡一直有那麼多人川流不息,塔布要為他淨身,太醫要替他重新上藥包紮,大內一等侍衛班領要作報告並請示,連烏爾泰也端著藥碗默默等候在一旁。
不過話說回來,她自己不也是被操得半死,玉桂一見著她就抓了她去洗浴更衣,佟桂又嘮叨著要替她梳兩把頭。
「好好好,我穿旗裝,我梳兩把頭,你們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喜歡在我身上放多少東西都由著你們了,以後我也都會乖乖的聽話,不會穿了又偷偷換掉,只要你們現在快點就行了!」
當她終於又回到胤祿床前,眼見胤祿目中閃過一絲異彩,她便覺得適才所有的忍耐都值得了,因為這是她頭一回以正正式式的旗裝出現在他面前,不似過去那樣只套上旗式長袍就算數,而且,轉個眼她又偷偷換上漢人襖裙了。
這可是花了好一段時間才讓那兩個雞婆侍女替她裝扮完整的呢!
大挽袖團袍,大襟絲綢坎肩,褲腿紮著各色鮮艷腿帶,腳著白襪與花盆底繡花鞋,發梳兩把頭,耳環、手鐲、戒指、頭簪、大絨花和鬢花,除了鈿子與寶石指甲套之外,全齊了。
她從沒有像此刻這般有身為孔雀的感覺。
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她還故意對他擠擠眼,然後裝模作樣地螓首微俯,雙手貼腹相交,雙膝徐緩下蹲,同時輕重有致地唱喏:「滿兒給爺請……啊!」還沒說完,她就驚叫一聲,搖搖晃晃地往前撲倒。
塔布和烏爾泰兩聲驚呼,後頭那一雙正在暗讚福晉「孺子可教也」的侍女見狀更是慌慌張張地街上前來要救駕,可誰都沒有胤祿那般及時,長臂一伸便將滿兒給抓住了。
滿兒仰起螓首尷尬地對他傻笑,卻見他眸底飛快地抹過一絲若有似無的興味。
「以後除非必要,你就不必踩這寸子(花盆底鞋)了。」
兩個侍女只來得及過來扶她起身,並在床邊坐下,滿兒接來烏爾泰的藥碗遞給胤祿,胤祿隨口就喝乾了,將空藥碗交給塔布後,她便毫不知羞地兩眼痴痴凝望著胤祿,後者墊著好幾顆枕頭靠在床頭合眼假寐。
待聽得塔布等四人整理好一切悄然離房並關上門之後,她更是迫不及待地脫鞋爬上床,跪在他身邊紅著臉想把心裡話一古腦全都說出來,可嘴巴一張,卻發現她全然不知道要說什麼。
怎會這樣?
困惑地攬眉苦思半天,可還是想不出要說的話來,又愣了好半晌,終於決定在他唇上偷親一下以代表她所有的心裡話。
他那麼聰明,應該可以了解吧?
然而親完了之後,還沒等他表示他「了解了」,她就已經脹紅了臉蛋不好意思地趴在他大腿上,宛如小貓咪似的蜷一團了。
算了,不必表示了,就當他已經了解了吧!
而胤祿也僅是睜眼看了她一下便又合上眼,修長的手亦有若無摸小貓咪似的來回輕撫她的秀發。
如此甜蜜安詳的氣氛,這時應是有聲勝無聲,說什麼話都是多餘的了。
她不覺逸出滿足的嘆息。
如果說過去她所遭受到的委屈與悲愁都是為了這一刻,那麼,即使再多一倍苦也是值得的,還用得著再說什麼呢?
要談情?要說愛?
不,她不需要聽他說出口也已明白他的心意,而他則是根本不在意她是否說出口,言語對他而言本就是多餘的。
也是,語言可以造,這般甜蜜的氣氛與滿足的感受卻是假不來的,難怪她想不出要說什麼,原來什麼都不必說。
經歷過那麼多風風雨雨之後,唯有這種溫馨的靜謐才是最大的享……
砰!
驟然一記驚雷般的巨響,溫馨的靜謐霎時破碎滿地,滿兒驚叫著仰起身險些栽下床去,幸好胤祿再次及時一把揪住她的手臂,這回滴溜溜一轉,她便轉進他懷裡去了。
而那三個不知死活魯莽撞進門裡來的家伙,原是氣勢洶洶的三只老虎,可一瞧見胤祿的陰森臉色,馬上就變成三只小老鼠了。
「對不起,爺,屬下實在阻止不了十七爺、二十爺與二十一爺三位。」隨後進來的塔布哈腰誠惶誠恐地告罪。
小心避開胤祿的傷處,滿兒立刻掉頭去瞧瞧到底是誰那麼不識相。
原來是三位高矮胖瘦相差無幾的年輕人,可長相年歲卻各別有異。前頭那兩個一位十五、六歲,另一位二十四歲上下,而躲在後面的那一個根本就是個小毛頭,三個人俱是同樣畏畏縮縮的,卻又壓抑不住憤慨的怒意。
「你們懂不懂規矩?」胤祿冷冷地問,「這是我的寢室,你們可以這樣隨隨便便撞進來的麼?」
聽那不善的語氣,看他益發森寒的臉色,前面兩人不約而同抽了口氣猛退一步,後面那個小毛頭差點被撞翻。
「十……十六哥,我們……」最大年紀的那位吶吶道。「我們許是急了點兒,可絕對……絕對不是故意的。」
「是啊!十六哥,」另一位臉上更是堆滿了求饒的笑。「我們有急事兒嘛!」
「對,對,十六哥,不是故意的!」後面那位則負責擔任鸚鵡配角。「對,對,十六哥,有急事兒!」
「有急事兒就可以不顧規矩了麼?」胤祿的聲調更加陰冷。
年紀最大的那位窒了一窒。「但……但……十六哥,我們真的很急嘛!」
「對,對,十六哥,真的很急!」鸚鵡很盡責地又重復了一次。
「而且事兒很嚴重耶,十六哥!」旁邊那位追加。
「對,對,十六哥,事兒很嚴重!」鸚鵡拚命點頭。
「你閉嘴,胤禧!」胤祿低叱。
鸚鵡脖子一縮,馬上不見人影。
胤祿哼了哼,再冷眼轉注前面那兩人。「胤禮、胤禪,不管你們有多急,多嚴重的事兒,我都不想聽,等你們學會規矩再來找我!」
「那就來不及了呀,十六哥!」年紀最大的胤禮脫口抗議。
「十六哥,我們一定會死得很慘啦!」才十五歲的胤禪可憐兮兮地抽著鼻子。
鸚鵡……沒有聲音。
「要死要活都是你們的事兒,與我何干?」胤祿無動於哀。
「哪兒是與你無干,十六哥,明明就是因你而起的!」
「對嘛,對嘛!十六哥,不是你,我們就不會這麼慘啊!」
「無論是什麼事兒,請別任意推到我身上來。」胤祿更是冷漠。
「十六哥,至少聽我們講一下嘛!」
「對啊!十六哥,我們……」
腦袋轉來轉去 著雙方你來我往的滿兒,聽到這兒終於忍不住爆笑出來了。
「拜托喔!你們兩個任哪一個看起來都比胤祿還要年長,尤其是那傢伙……」她指住胤禮。「怎麼看都要老上胤祿十來歲了,居然還滿口十六哥十六哥的叫,真是太滑稽了!而你……」手指一轉點向胤祿。
「你更爆笑,明明看上去就跟他倆身後那個小毛頭一樣,居然板著臉訓他們不懂規矩,實在是太……太可笑了!I
說完,她繼續捧腹大笑,全然沒有注意到胤祿愈來愈陰森的臉色,還有其他那五張驚駭的面龐,包括一向沉穩如山的烏爾泰在內,每雙眼都憐憫地注定滿兒那張哈哈大笑的嘴裡頭那根舌頭。
凡是知道胤祿有張娃娃臉的人都嘛知道他那張瞼便是他最大的忌諱,他生平最恨人家提到他那張臉,倘若有誰膽敢觸犯了他的忌諱,最佳自保策略便是自個兒先把自個兒的嘴巴縫起來,免得舌頭被拔去。
最後一次聽到有人提到他那張臉,是皇上某位寵妃,當時若非皇上在場阻止的話,胤祿早已拔出那位寵妃的舌頭了。之後,除了皇上以外,再也沒有任何人敢在他面前提到他那張娃娃瞼了。
不過,即便是皇上也不敢當面取笑,滿兒卻是這般肆無忌憚地大聲嘲諷,簡直是壽星公吊頸──嫌命長了嘛!
所以,每個人都在等待,等待慘劇發生。
沒想到胤祿的臉色陰沉是夠陰沉了,卻沒有如他們預料中那樣勃然發作,僅僅是冰寒著那張娃娃瞼,咬牙切齒地吐出她的名字。
「滿兒……」
「咦?啊!」聽他聲音好像很不開心,滿兒這才勉強收起一半笑聲。「是?」
「過年後我就二十七歲了。」
「是,爺,您過年後就二十……噗!」才幾個字,她又忍不住正對著胤祿噴出口水來大笑不已。「二十……二十七?我看……我看連十……十七都……沒有!」
胤祿慢條斯理地抹去滿臉唾沫渣子,其他人更是心驚膽戰地拚命吞口水。
完蛋了,這下子她肯定要死無全屍了!
「喂喂!你們說是不是,他是不是看上去連十七歲都沒有?是不是?是不是?」
咦?死也要找個墊背的麼?
那五人頓時驚恐地連退好幾步,差點沒滾出門去。
不要找我!
「……天哪,我真替你丟人耶!搞不好咱們的孩子長大以後,你看起來還像是兒子的小老弟呢!」
不,死無全屍尚不足以弭平十六哥的怒氣,這回得挫骨揚灰才……?!
五人張口結舌地呆望著胤祿閃電般探掌攫來滿兒的腦袋,再俯唇封上她的檀口,成功地堵住了那張諷笑不已的舌頭。
他打算用牙齒咬下她的舌頭嗎?
好半晌後,胤祿才放開她,任由她雙頰嫣然、滿眼迷醉地跌到另一邊。
「我要跟他們說話,你先出去。」
「耶?出去?」仿佛被澆頭淋了一盆冰水,前一刻猶暈頭暈腦的滿兒霎時回過神來,「為什麼要我出去?我不能聽你們講話嗎?」她抗議。
胤祿冷冷一哼。「你太吵了。」
「我……好嘛,好嘛!那我不出聲總可以了吧?我……我閃一邊兒去,閃一邊兒去!」而她所謂的閃一邊兒,竟然是爬過胤祿的身子躲到床裡側去跪坐在那兒,滿眼興致地溜溜來回看著大家。
因為只有在那兒,她才能一眼瞧見所有人的表情。
胤祿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會兒,她咧咧嘴,他搖搖頭,轉回去對上那三個。
「見過你們十六嫂。」
三人衷心佩服地齊聲應喏。「胤禮(胤禪、胤禧)見過十六嫂!」
滿兒張嘴想說什麼,眼角一瞥身旁的胤祿,趕緊又合上,只揮揮手示意。
「好吧!你們說,究竟是什麼事兒?」胤祿慢吞吞地問。
「這……」三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最後胤禪和胤禧一齊猛推胤禮,胤禮只好硬起頭皮上前一步。「是……是阿敏濟。」
「與我何干?」亂祿漠然道。
「十六哥啊!那阿敏濟原是皇阿瑪要指給你的耶!」胤禮大聲抗議。「你說一聲不要,皇阿瑪就推給了胤禪,而胤禪居然給撒丫子顛了,所以,他這一趟回來後,皇阿瑪就說不逼他一個,而要我們三兒自個兒決定誰要,十六哥啊!這太不公平了吧?」
「你不是已經有福晉了麼?」胤祿淡淡反問。
兩眼一翻,「去年就過世啦!」胤禮咕噥。「早知道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死!」
「那就你們三兒自去決定,這又干我何事兒了?」
「可是,十六哥,您不也知道,阿敏濟就跟她祖母一樣蠻橫又跋扈。」胤禪忍不住插進嘴來。「她一直吵著說要武功最厲害的十六哥您,可今兒一得知十六哥早已有了福晉,就在宮裡大發雷霆之怒,皇阿瑪便把我們三兒找了去,說我們三兒的武功雖然不及十六哥,可比十六哥年輕得多,沒想到她竟然說……」
說到這兒,他突然一口氣噎住了,而且兩眼直往胤禮那兒瞟去。
胤禮嘆了口氣。「她說十六哥看起來比我們更年輕。」
驀地,胤祿的手臂揚了起來,嚇得胤禮差點跪下兩腳求饒,以為胤祿要拔他的舌頭了,可再仔細一看,胤祿自己也好似很意外地回過眼去──原來是滿兒抓著他的手臂躲在後頭好似羊癲瘋發作似的拚命顫抖個不停。
眾人面無表情地瞧著那傢伙──果然一點聲音都沒有。
好半天後,羊癲瘋發作過境,滿兒這才把手臂交還給本人,那張臉業已是紅通通的滿眼淚水,嘴角尚遺留有間歇性的抽搐毛病。
胤祿眼色不豫地挑著雙眉,滿兒忙深垂螓首裝作沒看到,胤祿再次哼了哼轉回眼對住那三個弟弟。
「既然我已有福晉,無論阿敏濟說什麼都是枉然,你們找我又有何用?」
「皇阿瑪也是這麼跟她說的呀!」胤禮無奈地嘟囔。「可她卻說我們三兒誰要敢娶她,她保證會讓我們後悔一輩子!」
「那仍是與我無干。」胤祿毫不動容。
「怎會無干?」胤禮忍不住又大聲起來了。罪魁禍首明明就是他,還好意思推得那麼乾淨!「這不都要怪十六哥你的武功沒事練得那麼好幹嘛,還有你那張臉,媽的,過兩年說不定我兒子看起來比你還要大呢!」
胤祿神情驀沉,熊熊一把怒火正待發作,就在這當兒,他突又一怔,愕然側過臉去,只見滿兒不知何時把臉埋在他肩後,扯著他的肩袖擋住她的臉,宛如乩童做法似的抖呀抖的,未幾,他就感覺到肩後衣衫濕淋淋一大片了。
眾人再次無言亦無表情地盯住了滿兒,她卻仍一無所覺地繼續向天地借膽。
又過了好半晌,胤祿肩後終於冒出滿兒那張比先前脹得更紅,淚水亦更淋漓的嬌靨,但見她一露面便若無其事地拭去眼角的淚水,並坐正回自己的身子,兩眼始終低垂,死也不去看胤祿一眼,打算就這樣當作啥事也沒有。
胤祿咬緊牙根重重一哼,兩眸唰的一下殺向三個弟弟。
「我說過我已有福晉,阿敏濟如何都與我無干了!」
「那我們怎辦?」
「自己辦去!」
「但是阿敏濟看上的是十六哥你耶!」
「我看不上她。」
「那,十六哥,這樣好不好?」胤禮說著,兩眼忽地瞟向滿兒。
「怎樣好不好?」
「十六哥還是可以娶阿敏濟……」
「是麼?」冷笑。「那滿兒呢?」
「十六嫂就……呃……」胤禮仍覷著滿兒,事實上,大家全都盯住了滿兒,相信下面的話肯定會令她火冒三丈,可是他們也顧不得了,人不自私天誅地滅。「橫豎側福晉也跟福晉差不了多少嘛,所以……呃?」
沒想到滿兒不但不生氣,反而眼泛趣色笑吟吟地指指胤祿,幾雙目光狐疑地轉向後者,只一眼便各自拉開嗓門驚叫著爭先恐後,跌跌撞撞地逃出寢室外頭去了──包括干卿底事的塔布和烏爾泰。
獨留神情自如的滿兒若無其事地對著胤祿微笑,後者那一臉陰狠兇惡的模樣,過去她看了不僅心驚更厭惡,可現在她已全然不在意了。
「我可以原諒你們擅闖進寢室裡來的無禮,」胤祿知道他們仍躲在門外,冷得像冰渣子的字眼一個接一個丟出去。「也可以原諒你們嘲笑我的臉,但你們若是再讓我聽見一次對滿兒不利的言詞,我會親手把你們撕成碎片,聽見了沒有?」
沒有人應聲,不知道是出不了聲,還是早就嚇昏了?
塔布靜靜地從外面拉上門關緊。
滿兒悄悄移向胤祿身傍,柔荑溫暖地撫向那張流露出無盡陰狠殘佞的臉容。
真是個冷酷無情的男人呀!
嘆息著,她再次在他唇辦上啄了一下,再次宛若小貓似的趴上他的大腿,他則再次輕撫她的秀發,屋裡再次回復到原先的甜蜜安詳與溫馨靜謐,「獨」屬於他們的溫馨靜……
「聽見了,十六哥。」
「滾!!!」
打從回府裡來的翌日開始,胤祿身邊的一切瑣事便全由滿兒一肩承擔下來了,雖然累了點兒,但她累得很開心,很幸福。
現在才知道原來伺候男人也是一種享受,雖然這跟新婚當時照顧金祿的感覺又自不同,那時她確是在照顧,甚至是哄著一個比她年幼的小丈夫,那種感覺比較類似優越感。如今,她伺候的可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大男人,這可不能再說是照顧了。
即使他怎麼看都不太像個成熟男人。
然而在另一方面,她心裡也明白得很,在這表面的幸福底下仍悄然隱藏著令人忐忑的陰影。
凡事她不知道便罷,可既然讓她知道了惠舅舅也是反清復明的「叛逆份子」之一,而她的夫婿卻是要追殺反清復明叛逆的人,她怎麼可能袖手旁觀假裝不知道呢?
特別是這回他們竟敢綁架宗室格格與蒙古公主,這更是罪不可赦,朝廷無論如何不能放過他們,否則不僅皇族朝廷的尊嚴盡失,而且往後必定會有更多人效法他們,皇室的麻煩可就沒完沒了了。
所以,這回清廷絕對不會輕易恕過那些「大膽叛逆」,其中包括她的舅舅在內。
可是就算舅舅是自找的,也不管外公與舅舅對她如何,他們總是她的親人,是撫養她長大的恩情人呀!
姑且不論是否她自願處在這種兩邊為難的尷尬處境,她天生的血液就注定她無法避免兩難的境況,因為她既是滿人,也是漢人,她不能背叛滿人夫婿,也不能不管漢族親人,這是她已定的命運,她逃避不了。
既然逃避不了就只好面對它,至於該如何做……呃!讓她好好想想,總會教她想出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來的!
現下,且由她先伺候好她的夫婿,待他痊癒之後再來考慮其他。橫豎反清復明組織最擅長的就是尋找隱密地點藏身,她倒不擔心他們會太快被捉到,除非胤祿親自出馬。
而且,此刻她對胤祿這個阿哥的身分實在有點好奇,為何大內侍衛領班得十天半個月就跑來向他作報告?到底報告些什麼呢?
「胤祿,大內侍衛不是歸領侍衛內大臣統領的嗎?」這日,侍衛班領一離去,滿兒終於忍不住問出來了。「他們應該去對領侍衛內大臣報告才是,幹嘛跑來向你報告?你不是個閑散阿哥嗎?」
胤祿稍稍沉默了下,才慢條斯理地說:「因為大內侍衛雖是由領侍衛內大臣所統領,可領侍衛內大臣卻得聽我的,所以侍衛領班是聽從領侍衛內大臣的命令來向我作報告。」易言之,他才是大內禁衛的「幕後老板」。
更甚者,一方康熙欽賜的「二十四金龍御佩」便可任由他指使皇城裡所有大內禁衛,亦可調動整個京師八旗鐵騎。
但因為他不喜歡領職官位上朝議事,所以宮裡人大都只知道胤祿這位閑散阿哥常蒙皇上在私下裡召見,而且皇上雖然百般袒護容忍他的放肆,卻從不派任他任何官職。
怔了怔,滿兒錯愕地驚呼:「?!領侍衛內大臣還得聽你的?」
胤祿頷首,滿兒不禁傻眼。
原來他不僅是個成熟的男人,還熟透、爛透了!
不但專替康熙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又為雍親王統領血滴子,現在連領侍衛內大臣都得聽他的,下一步若他也承認整個京畿鐵騎都是他率領的,她大概也不會驚奇到哪裡去了。
難怪康熙會對他如此這般容忍,原來他這麼好「用」啊!
既是如此,她是不是應該也來「用一用」,才不會太浪費了呢?
乍後,伺候胤祿用過膳喝過藥,待他熟睡之後,滿兒正準備去滿足一下自己愈來愈大的胃口,誰知才剛從寢室裡出來,迎面就撞上一臉苦相的塔布。
「我哪裡惹你了,幹嘛擺這種苦瓜臉給我看?」
「又來了呀!福晉。」塔布就差沒掉出眼淚來了。
「啊,又來了啊!」滿兒不怎麼意外地喃喃道。「連續來十多天,她可真有毅力呀!佩服!佩服!」
「福晉!」塔布兩眼抗議地瞅住她。
打從爺帶福晉回來的那天起,塔布就沒喜歡過這個雜種福晉,因為她連根頭發也配不上爺,之後她更親手傷害了爺,他便益發憎厭福晉了;可是當他發現爺對福晉可真是死心踏地得連命都不要了,他就告訴自己,得試著去接受福晉才行,否則就別想再繼續服侍爺了。
不久,他見福晉為了替爺尋來解藥而犧牲自己,於是他又告訴自己,也許這位福晉並沒有他想像中那樣糟糕;而後,再見她嘲笑爺、譏諷爺,爺卻反而對她「親熱」得緊,所以他再告訴自己──
這位福晉他不喜歡也得喜歡!
幸好這位福晉並不難伺候,只是有時候隨便得教人有點光火而已,譬如此刻,
「哎呀!那位公主好漂亮呢!讓你多瞧上幾次不好嗎?」
「福晉,塔布還想多活幾年,不想被那位公主活活折騰死。」塔布嚴肅地說。
「說的也是,最可憐的是烏爾泰,為了阻擋阿敏濟公主闖進後殿裡來,他挨了不少活罪吧?」
「那是沒什麼,烏爾泰皮厚肉硬身體壯,就算拿刀子砍他,輕一點還砍不傷他呢!可問題是,公主會找下人們出氣呀!」
滿兒蹙眉。「這樣啊!那就不能不管了。唔……好吧!我去見她。」
「福晉?」塔布驚恐地往下瞄了一眼她的肚子。「這不太妥吧?」
「放心、放心,雖然我沒有爺那樣厲害,可一點自保功夫還是有的,何況還有你們在,公主啃不了我的。」
前殿大廳裡,再次見到阿敏濟,由於是在自個兒地盤上,滿兒便有那心情好好打量這位死纏住胤祿不放的公主。
唉!不過是個被寵壞的小鬼嘛!
仔細瞧瞧,眉眼之間稚氣尚未脫盡,不過十五歲上下的年紀,猶不懂什麼叫喜歡不喜歡,更不理解何謂情情愛愛,她要的僅不過是「最厲害」這三個字而已,這樣的話,她自己不就有了嗎?
蠻橫得最厲害的公主!
「你到底想怎樣,阿敏濟公主?」
「我要十六阿哥娶我。」
「作側福晉?」
「胡說!」阿敏濟怒道。「我是堂堂蒙古公主,怎能作妾室!」
滿兒聳聳危。「可是十六阿哥已經有我了呀!」
「你退下去作側福晉!」阿敏濟傲慢地宣布。
滿兒面帶戲譫的笑容,螓首微微一傾。「如果我說不,你又能怎樣?」這丫頭,只要身分不比她低便不會被她壓到頭上來,這樣逗她還滿好玩的呢!
「你……」見對方一副輕蔑的模樣,阿敏濟嬌顏頓時氣得通紅,憤然地空手一揚,好像要甩什麼東西,旋即想到鞭子早巳被烏爾泰搶了去,她甩空氣過去有什麼用?「我……我會叫皇上廢了你!」
她以為她是誰呀?
「還怕你不敢呢!」滿兒不以為意的揚手一擺;「哪,請!」
「誰說我不敢!」阿敏濟尖叫。「我這會兒就去!」
就這樣三言兩語,滿兒便把阿敏濟激走了。
搖搖頭,「真是個不知死活的丫頭!」滿兒低喃。「不過……塔布……」
塔布忙哈下腰,「福晉?」
玉手支著下頷,「除了阿敏濟之外,都沒有其他什麼格格郡主們看上咱們爺的嗎?」滿兒慢條斯理地問。
「福晉,不說內城裡認識爺的人不多,即便都認識好了,可皇族與宗室的王公子女大都由皇上指配聘嫁,就算是私底下再如何喜歡也沒轍呀!」
斜眼瞄過去,「也就是說有囉?」滿兒懶懶地問:
遲疑了下,塔布才勉強道:「是有位宮裡撫養的格格很喜歡爺,曾請和妃娘娘代為向皇上轉達她的意願,是爺堅決不肯,未久,那位格格便嫁到漠南去了。」
「還有嗎?」
「還有?」塔布與烏爾泰互覦一眼,烏爾泰即轉首他顧,塔布恨恨地踩他一腳。「這……福晉,這您最好問爺去,屬下……屬下實在不太清楚。」
「說謊!」
塔布窒了窒,繼而難堪地抗議:「福晉,您這是……」
「塔布,」滿兒徐徐轉過眼去。「為什麼不能說,是因為對方尚未出閣嗎?所以說羅!我必須先有個底兒,知道將來會有多少位側福晉搬進府裡來,這樣才不會亂了手腳呀!」
「這……」塔布想了想。「卑職認為爺不太可能再收側福晉了,瞧,爺都上二十六了才娶了福晉您進門,可見爺是寧缺勿濫,不得他的心的就甭想進這個門兒,那些格格們早認識爺了,爺不都沒理會她們,所以往後更不可能收下她們了。」
「可若是皇上的旨意呢?」滿兒很認真地問。「寢樓兩傍的日樓與月樓下就是為了側福晉而準備的嗎?」
塔布笑了。「福晉,這還用問嗎?皇上本都已經決定要把阿敏濟公主指配給爺了,只是尚未下旨而已,可到頭來還不是改變了聖意,爺娶的還是他自個兒想娶的。至於那兩棟樓,爺在一得知福晉身懷六甲之後便吩咐過了,月樓將給未來的長格格住,曰樓則給世子住,根本沒有什麼側福晉的分兒呀!」
「這樣啊……」唇畔悄悄沁出一抹笑容,「嗯!那就沒事了。」滿兒暗自竊喜.
瞧著滿兒,塔布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多問了這麼一句。
「可如果爺還是不得收下哪位側福晉呢?」
笑容瞬間消匿無蹤。「那我就……」
再殺一次爺?
塔布不覺嚥了口唾沫。「福晉?」
滿兒慢吞吞地將眼神拉到塔布身上,倏地咧嘴一笑,「不必擔心,我不會再傷害爺了,可是……」笑容又失,她陰森森地磨著牙。「我會帶著孩子離開他,離開得遠遠的,教他一輩子也找我不著!」
聞言,塔布不由得鬆了一大口氣。
雖然這樣也不太好玩,可讓爺尋找福晉一輩子,總比讓爺一命嗚呼哀哉來得好吧?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5-5 20:08:02
第八章
也許是心情好,自救回滿兒之後,胤祿傷勢的痊癒速度便極快,一個多月後他已能行動自如了,就連太醫都感到意外得很。
「卑職原以為至少要四、五十天後才能進展到這種程度,約莫是因為十六爺能專心養傷,才會痊癒得如此之快。」
「我想也是,」滿兒凝望著正與塔布說話的胤祿,目光中有一絲隱藏不住的愧疚。「打從他受傷開始,不是忙著救我,就是為我擔心,根本沒有時間讓他好好養傷,傷勢沒有惡化就已經很不錯了。」
瞄著胤祿稍稍猶豫了下,太醫突然壓低了聲音俏聲說:「其實,在福晉被叛逆抓去之後,雖然吃了解毒藥,但十六爺的傷勢反而更沉重了,因為他不僅不肯安靜養傷,甚至因為巡捕營始終追查不到叛逆的藏身處,十六爺便堅持要親自出城去探查福晉的下落。
「兩日後,十六爺即因此心力交瘁而高燒昏睡不醒足足有三日之久,甫一醒來便又吵又鬧著要前去尋找福晉,卑職勸不住十六爺,只好去告知皇上,皇上頓時大發雷霆之怒,親自跑來威脅說要把十六爺捆綁在床上,若非如此,王爺猶不肯靜下心來養傷呢!」
投注在胤祿身上的眼神柔情更深了,滿兒幽幽嘆了口氣。
「如果我能早些明了他的心意就好了。」
「還有啊!去救回福晉那日裡,卑職原是不準十六爺下床的,可十六爺威脅卑職,待他砍了卑職的腦袋之後,他照樣能下床。」太醫苦笑。「不知福晉注意到否,當日為了遮掩十六爺的憔悴,他還特意叫丫鬟替他撲上白粉掩飾。」
「嗯!玉桂告訴過我了。」滿兒頷首道。「難怪當日我看他雖然瘦了很多,但臉色好像還不錯,誰知一回府裡來淨個臉就變了個樣子,神態憔悴委靡不說,那雙熊貓眼竟然還頑固地留在他臉上,而且當天晚上他就開始發燒了。」
「自福晉回來之後,十六爺才算是真正開始靜下心來養傷。」
「不過,他已經瘦了好多了呢!」滿兒憐惜的目光在胤祿身上打量。
「所以卑職才要十六爺多調養些日子。」
「這我當然會為他多加調養,只是……」滿兒微嘆。「真希望能多為他做點什麼。」
太醫微笑著收回搭在滿兒腕脈上的手。
「福晉身體健康,胎兒亦安穩,卑職以為這樣就足以令十六爺心滿意足了。」
「早知道我不會有什麼問題了,」滿兒摸摸自己隆起的肚子。「我想確定的是爺他的身體狀況,實際上的,而不是敷衍安慰我的話。」
「不是敷衍安慰,福晉,十六爺再過半個月後便可恢復工作了。」
「半個月嗎?」滿兒沉吟。「嗯!好,我知道了,謝謝你,太醫。」
太醫離去後,滿兒一等胤祿和塔布談完之後,便拖著他順著長廊走向後圜,塔布與烏爾泰隨侍在後。
「爺,太醫說你半個月後就能恢復工作了呢!」
「我知道。」
「那爺您……」滿兒偷眼瞄著他。「如果皇上再要您去殲滅叛逆組織,您還是要去?」
「嗯!」
「雍王爺的血滴子也仍是歸你統御?」
「嗯!」
「雍王爺若要你去幫他殺人,你也要去?」
「嗯!」
「哦!」滿兒點點頭。「我知道了。」
胤祿側過眼來俯視她。「你……沒有其他話要說?」
「有!」滿兒毫不遲疑地點了一下頭,然後親暱地抱住他的手臂。「只要爺喜歡,請爺逕自去做吧!」橫豎她反對也沒用,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支持他,然後……嘿嘿嘿……
狐疑的眼神在她臉上停留好半晌,胤祿才慢吞吞地問:「你想做什麼?」
螓首微仰,滿兒一臉無辜地對上胤祿。「咦?我有要做什麼嗎?沒有哇!」
又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胤祿才將視線拉回前方。
「你最好不要再給我惹麻煩。」
「有什麼關係?反正有你在,我怕什麼?」滿兒低低咕噥,一面扯著他轉向沁月亭。「啊!對了,爺,為何從不見雍王爺來探望你?」
「四哥上朝鮮去了,回京後他是有來看過我一回,那時你在睡乍覺錯過了。之後他又要準備祭告三陵,所以沒有空再來了。」
「早知道我就不睡午覺了。」滿兒有點懊惱地嘟囔。
「你想見四哥?」
「當然啊!你每個兄弟我都想見見啊!」特別是雍王爺,非見不可!還有康熙皇大爺,她也得和他「聊聊」!
「那就等阿敏濟成婚之時,自然可以見到我所有兄弟。」
「咦?皇上決定了嗎?」
「皇阿瑪是決定了,可是阿敏濟跑回漠南去了。」
白眼一翻,「那你還說!』滿兒咕噥。難怪有好一陣子沒見到阿敏濟了。
踏入沁月亭落坐,玉桂與佟桂早已在那兒備好糕餅點心了。
先「體貼」地了一塊茯芩餅塞進他嘴裡,滿兒再漫不經心似地「隨口」問:
「爺,你可知道現下是誰在追緝我舅舅那班人嗎?」
「自然是九門提督。」胤祿漠然道。
「結果?」
「不知道,他並不歸我轄制,毋需向我作任何報告。」
沉默了會兒,滿兒才又自語般地喃喃道:「老實說,我實在不太明白,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就連我都知道這樣未免太過冒險了呀!」
「他們的確是在冒險,因為雙刀堂和匕首會的首腦人物都被處決了,只余下散落各地的余孽,在群龍無首的狀況下,倘若他們想在短期間之內再將他們聚集起來,並讓他們服膺領導,便需做出幾件足以令大家心眼口服的大事來,狙殺剿滅雙刀堂與匕首會的我,以及救回被抓的同伴,這就是他們的選擇。」
「原來如此,那……」又丟了一小塊玫瑰花餅進他嘴。「聽說山東那兒有人做亂,那事兒……跟我舅舅有關嗎?」
「不知道。」
「咦?你怎麼會不知道?雖然你受傷沒到宮裡去,但既然侍衛班領三天兩頭來向你作報告,他應該會提到吧?」
「沒有,」胤祿淡漠如故。「除非皇阿瑪別有旨意,否則我只管皇城大內的安全,其他一概不問,侍衛班領自然也不會對我報告那種事兒。」
「嗯……這樣啊……那麼……呃?你不吃了?」
抓住她著一塊金絲糕的手放下,「你想問什麼就問,不必這樣套我的話兒。」胤祿冷漠地說。
滿兒皺皺鼻子,然後很乾脆地問:「很簡單,我想知道我舅舅的事。」
「我完全不知。」胤祿回答得也很爽快。
「?」滿兒呆了呆。「一點都不知道?」
「一點兒都不知。」
滿兒不覺失望地噘起了小嘴兒,「這樣啊……」金絲糕還是順手塞進了胤祿的嘴裡。「原來你什麼都不知道啊!」
胤祿無語,默然端茶啜飲,滿兒也沒興趣再喂他了,兀自趴在石桌上無精打採地凝注他那張始終冷淡漠然的娃娃臉,心中暗暗思索著究竟該如何探聽出她想要知道的問題呢?
可看著看著,她的思緒逐漸遠颶,那雙丹鳳眼也開始骨碌碌的亂轉起來了,未幾,在雙眸停止轉動發出詭譎光芒的同時,唇畔亦悄然揚起一抹頑皮的笑容。
「爺……」
「嗯?」
「又是一年過去了ㄋㄟ。」
「嗯!」
又是一年過去?現在都二月了,「年」,不是過去很久了麼?
腦中警鐘鏘鏘亂響,玉桂、佟桂互覷一眼,不約而同倒退一步,再退一步,再退……退……退……
「爺……」
「嗯?」
「您已經二十七了ㄋㄟ!」
「嗯!」
二十七?
好危險的數字!塔布與烏爾泰互顱一眼,也不約而同倒退一步,再退一步,再退……退……退……
「爺……」
「嗯?」
「那為什麼您看起來還是只有十六歲呢?」
老早躲到後殿去的玉桂、佟桂、塔布與烏爾泰,很快就發現他們躲得不夠遠,一眨眼,福晉就尖叫過來了。
「誰教你老是擺酷嘛!明明是娃娃臉說,看起來真的很滑稽耶!」
當滿兒挺著六個月大的肚子,又叫又笑地拚命往前殿跑去時,眼前人影一晃,什麼都尚未看清楚,她就砰一下撞上去了。
「你老是自投羅網。」胤祿扶住她低喃。「你想到哪兒?又想溜到外城去了麼?」
滿兒吐了吐舌頭,「人家哪有溜,是正大光明的去!」
「要上萬明寺找小七?」
「對啊!你要不要一塊兒去?」滿兒又習慣性地挽上了他的手臂,「今兒是花朝節,外城很熱鬧的喲!」她擠著眼慫恿道。
「我不喜歡熱鬧,不過……」胤祿低眸看看她的肚子。「我陪你去吧!」
滿兒臉容上立刻燃起一片驚喜的光彩。
「真的?太好了,這是咱們頭一回一塊兒上外城去耶!」
「你想要我陪你出去?」
「那是自然呀!跟你一塊兒比較有趣啊!」
「為什麼?」現下他可不是金祿。
「為什麼啊?」眼珠子又滴溜溜地轉了一下,「因為啊……」挽著他的手突然放開了,「我呢……」滿兒退後兩步。「可以跟人家說……」
她猝然轉身就跑。
「你是我弟弟咩!」
在外城裡,西城永遠比東城熱鬧,因為西城有個天橋;即使是在這人人往郊外跑的花朝節裡,天橋依然是喧嚷嘈雜熱鬧得不得了,因為女人要欣賞的是郊外的花兒,男人要欣賞的卻是城裡的花兒。
所以一路走一路逛,不過轉個眼,胤祿就把滿兒給弄丟了,找了一會兒仍是找不著,他略一思索,即舉步朝萬明寺而去。
在這同時,小七正領著滿兒離開萬明寺,目的地則是──八大胡同。
陝西巷裡覓溫柔,店過穿心回石頭;
紗帽至今猶姓李,胭脂終古不知愁。
皮條營有東西別,百順名曾大小留;
逛罷斜街王廣福,韓家潭畔聽歇喉。
八大胡同並不是一處地名兒,而是八條胡同的總稱:陝西巷、石頭胡同、小李沙帽胡同、困脂胡同、東西皮條營、百順胡同、王廣福斜街與韓家潭。
不過,事實上並不僅僅是這八條胡同而已,這種專營女人含淚賣笑,以供官僚政客、公子王孫一擲千金以比闊氣的銷金窟在八大胡同這一帶兒可說是鱗次櫛比星羅棋布,江南佳麗北地困脂,粉白黛綠瘦燕肥環,真可謂海陸雜陳香聞十裡,可也沒有人去細數過,總之,就是不老少!
「你確定那兒一定問得到?」
「不確定,」小七兩手一攤:「我早說了不是,只要出了城我就沒轍了,最多只能探聽到這麼多而已。」
「沒關係、沒關係,剩下的我自己來問就好了。」滿兒安撫地拍拍他的肩。
「可是……」小七猶豫了下。「你這樣好麼,滿兒姊?或者是因為那人?」
「嗄?那人?」滿兒困惑地瞟他一眼。「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我是說……」小七順手一扯將她扯進百順胡同,再轉入陝西巷之後才放開她。「我是說……」他瞄一眼滿兒的肚子。「小七一直在猜,這孩子大概不是那個什麼金爺的,而是你現下裡在追查的那個人的吧?」
「?!」滿兒吃驚得差點跌一跤。「你……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白眼一翻,「這還用問嗎?因為那個老頭子已經老得連床都下不來了,自然不可能有孩子了呀!」小七的口氣是理所當然的。「所以,你的孩子必定是你在追查的這個人的,因為滿兒姊快生了,所以才急著找到他,對吧?」
「老頭子?」滿兒臉上的表情非常奇特,眉梢嘴角還有點不良抽筋。「你……你為什麼會認為爺是老頭子?你沒瞧見過他嗎?」
「沒啊!但是……」小七不屑地哼了哼。「瞧他躺在床上喘得好像隨時都能斷了那口氣兒,說起話來比蚊子叫還沒力,還嚷嚷著說什麼他要自己去救你,小七差點沒當場笑給他看!」
「是喔!」滿兒嗆咳一聲。「那你……你不知道你去見的究竟是哪位爺嗎?」
「沒人告訴我啊!」小七聳肩道。「而且鬥大的字兒我又不認得幾個,哪曉得那塊侍衛腰牌上寫的是啥?」
「這樣啊……」滿兒又嗆咳了好幾下。「可是我在追查的是我舅舅耶!」
「?!滿兒姊的舅舅?!」這回換小七吃驚得差點跌一跤。「可是……那……滿兒姊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
滿兒驟然轉過臉去另一邊抖呀抖的。
以為自己戳到她的傷心處惹得她掉眼淚了,小七忙道:「對不起,滿兒姊,我不問了就是,那……那……」他有點慌亂。「說說滿兒姊打算怎辦好了,現下裡滿兒姊夾在滿人漢人之中,肯定不好過吧?要不要小七幫你?」
滿兒慢吞吞地回過瞼來,還拭著眼角的淚水呢,小七心中更是過意不去。
「真的對不起啦!滿兒姐。」
嘴角依然抽搐著,「沒……沒關係,其實……」滿兒又咳了咳。「其實你也跟我一樣不好過,所以……不關緊,不關緊!」
「那滿兒姊打算如何呢?」
滿兒聳聳肩。「爺對我很好,所以我不能背叛他,可我是外公養大的,當然也不能不管我娘家人,因此現在我只能盡力而為,能做到什麼程度就做到什麼程度,好歹要對自己交代得過去。」
「可一旦有沖突的時候,滿兒姊又待如何?」
「有沖突嗎?」滿兒沉默片刻。「如果是小七你的話呢?」
「那還用說嗎?」小七不假思索地大聲道。「誰給我飯吃,我就聽誰的。」
滿兒怔了怔,繼而恍然大悟。
是啊!他說的很現實,但不就是如此嗎?
對人民而言,只要朝廷能讓他們過好日子,是哪一朝、哪一代,或是誰當皇帝又有何差別呢?
明末朝廷的昏庸荒怠,引起各地流民聚集造反,面對闖王李自戍的恐怖血腥統治,人民亦無不希望能早日獲得解脫。
雖然異族的征服與統治,必定會引起絕大多數人民的反抗,然而,像康熙這樣勤政愛民的好皇帝,雖然身為異族,但是先朝皇帝又有哪個此得上他呢?只因他是滿人,就要起來反對他嗎?
若朝廷為政不清廉,不顧人民死活,只會貪贓枉法中飽私囊,終究會被人民所唾棄;相反的,如果能夠政治清明社會安定,經濟繁榮民生富足,就算是異族入侵,又有何不可?
最重要的是人民的安定,而不是哪一族的統治呀!
「我懂了,謝謝你,小七。」
「滿兒姊懂了,咱們也到啦!』
小七嘿嘿笑著指指前頭。
「哪!那就是麗容院,八大胡同裡首屈一指的麗容院。』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5-5 20:08:19
當然,小七他們不可能大大方方地從前門裡進麗容院裡去逛,那可真會嚇死人,挺著肚子的女人找上門來,大概有一半的客人都會立刻從窗子爬出去逃走,連褲子都沒來得及穿。
小七是領著滿兒從後門裡溜進去,找著四大頭牌之一的玉堂春,小七便留著滿兒和玉堂春問話去,他則乘機溜到前頭敞廳瞧瞧熱鬧去,沒有人阻止他,因為他常幫這兒的姑娘們跑腿兒,所以大家對他熟得很。
麗容院裡的客人有個最大的特點:有八成都是從內城裡來的。
所以沒有人會在這兒鬧事兒,因為彼此都熟識;也沒有人敢在這兒鬧事兒,因為這兒的客人一般人惹不起;就算真有哪個不開眼的家伙混了心在這兒發瘋,那也不關緊,麗容院前頭不遠的怡香院就是內城裡侍衛爺兒們最愛去的地兒,隨便吆喝兩聲,人啊刀子就全趕來了。
不過今兒不同,今兒有幾位蒙古來的貴客,粗魯又傲慢的貴客,其中一位是即將成為郡主額駙的蒙古王子,他們漢語說的不甚流利,只會怒吼咆哮要求最佳待遇,領他們前來的二十出頭年輕人正滿頭大汗地勸阻他們。
「鄂魯特,得按先來後到的規矩呀!」
「為什麼咱得等?」塊頭就跟烏爾泰一般大,一根膀子便有女人大腿那麼粗的鄂魯特不服氣地大聲抗議。「咱是敖漢部王子呀!」
八大胡同的妓院大多是一進連著一進的深宅四合院,客人們先在前面敞廳奉茶,而後喚上姑娘們婀娜多姿地在廊上定一趟,任由客人評頭論足的挑揀。
挑上了便引領至各自的香巢中,打打茶圍(坐坐聊聊),或飯局,甚至滅燭留鬢(過夜)亦可,任君選擇,只要有白花花的銀子,你愛怎地就怎地。可若是沒一個看得上眼,只好坐下來耐心地等候那些早巳有客人的紅牌姑娘了。
年輕人直哀聲嘆氣。「可是這兒也大都是些貝勒、貝子們呀!」
「貝勒貝子又怎樣?咱是王子呀!」王子當然最大!
「你……好好好,我去試試看,你在這兒等會兒,千萬別鬧事呀!」真是有理說不清,年輕人只好匆匆忙忙跟鴇母到俊頭姑娘們住的香樓去想想辦法了。
小七躲在樓梯底下看得不屑得很,瞧那些內城裡的貝勒公子們都斯斯文文地喝酒聊天,只有那幾個蒙古人大聲說大聲吼,命令這挑剔那的,還不停吃那些伺候在一旁的小丫鬟們的豆腐,真是怎麼看就怎麼不順眼。
看了一會兒實在沒趣,小七正想回到後樓,眼角卻瞥見門口又進來了個人。
這種地方不怕客人,只怕沒客人,有客人進來是很自然的事兒,可這位客人卻特別的令所有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到他身上去。
不為別的,只為他那張臉兒。
最多十六上下的年歲,大大的眼兒亮晶晶、小小的嫣唇粉濫濫,還有紅咚咚的蘋果雙頰和猶沾點稚氣的線條輪廓,一眼看去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這樣一張臉盤兒原該染上一副純真無邪的笑容,只可惜他是一臉的漠然,眼神更是冷峻,配上他那一身雍容高貴的氣質倒是恰恰好,卻與他那張臉下太搭軋,顯得非常突兀。
嘴上尚無毛的小於想來嘗鮮兒麼?
愣了一愣,龜奴忙堆滿了諂笑迎上前去。「這位公子……」
手一擺,「不用招呼我,我來找人的。」少年淡淡道。
廢話,到妓院裡不找人難道找牛耕田?
「請問公子找哪一位?」
「我自個兒找。」
「可是,公子,這兒……」
驀地,一聲嘲諷的狂笑起處。「瞧瞧,你們瞧瞧,乳臭未乾,胎毛未脫就想來找女人,咱看他連褲子都不用脫,下面那根XX就完事兒啦!」
一聽,廳裡其他人俱以鄙夷的眼光厭惡地斜睨著鄂魯特與他的同伴,若非他們的身分特別,早就喚那些侍衛來把他們趕走了。
少年卻恍若未聞那哄堂而起的嘲笑聲,兀自詢問龜奴。
「所有的人全都在這兒麼?」
別人沒瞧見,可龜奴瞧見了,少年眸中那一掠而逝的煞氣,陰森森的、血淋淋的,他身不由主地倒退了一步,說出口的話也下禁有些戰戰兢兢的。
「不,後……後頭……」
「咱看不必到後頭找姑娘了,」鄂魯特不知死活地再次打斷龜奴的話,還配上滿臉惡意的邪笑。「瞧你細皮嫩肉的,那張小嘴兒更是誘人,說不準還是個西貝貨,還是讓咱先來試試你的底兒是真是假,屆時……」
「我看還是先讓馴獸師來試試你到底是人還是野獸吧!」
小七聰穎靈巧又滑溜精明,可只有一點小小的毛病──既沖動又好打抱不平,也不管自己有沒有資格,夠不夠分量,看得不順眼就忍不住飄出來了。
鄂魯特那雙牛眼立刻掃向樓梯底下,惡狠狠地瞪住小七。「你在說誰?」
小七不再躲了,他大大方方地站出來,「不就你麼,大猩猩!」同時兩眼忙著掃視周圍,估計該如何逃才是最安全的路線。
鄂魯特聞言勃然大怒,「咱先撕碎你這小兔崽子!」暴吼著,他瘋狂也似的掄起兩只大拳頭沖向小七,還真的很像是一頭發狂的大猩猩。
小七早有準備了,一見鄂魯特沖來便待一溜煙逃之天天,可他身形才一動,便愕然愣住了,因為晃眼到他跟前來的並不是那只大猩猩,而是那位細皮嫩肉的少年,還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嚎悲嗥,更讓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來朝少年身後望過去,這一望,不由得他猛然倒抽了口氣,就如同廳裡其他貝勒公子爺兒們一樣,嚇得心驚膽寒,拚命吞口水。
少年那只「細皮嫩肉」的左手五指已然如鷹爪般深深插入鄂魯特心口處,只要再稍微多使一點力,包準當場挖出一顆活蹦亂跳的心,所以鄂魯特光只嗥叫卻不敢掙紮,他的同伴們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在一旁驚恐地跳腳怒吼。
「放了他!你知道他是誰嗎?還不趕快放了他,否則……」
「閉嘴!」少年低叱,同時五指收了收,那些人羅時噤聲不敢再言,就連鄂魯特也痛得滿頭大汗不敢再叫出聲了,看光景他也怕死得很。
少年那雙閃著血腥色彩的大眼睛已不再可愛,只令人驚懼萬分地望定小七。
「小七,滿兒在哪裡?」
小七一怔。「咦?你認識我嗎?」
「我們見過。」少年冷冷地說。「滿兒在哪兒?」
「可是我不認識你呀!」小七訝然脫口道。
「那是你的事。」少年神情更冷冽。「滿兒在哪裡?」
小七嚥了口唾沫。「我……我又不認識你,怎能隨便告訴你滿兒姊的下落!」
少年雙眼一瞇,正待再說什麼,冷不防地,門口突然闖進來一大堆攜刀帶劍的侍衛爺兒們,有幾個衣衫還不太梳整,連腰帶都沒來得及系上。
「大膽!是誰竟敢在這兒鬧事兒?」
鄂魯特的同伴們一見,頓時如釋重負地迎上前去。
「是他,是那小子,他竟敢傷害我們王子,還不趕快將他拿下,判他個九族抄斬,以息我們王子的怒氣!」
既然有靠山了,還不爭先恐後重新燃起已滅的囂張氣燄。
可沒想到那個威風凜凜的帶頭者一瞧見少年,竟然臉色大變地立刻哈下半截腰,戰戰兢兢地低頭叩見。
「卑職等見過十六爺!」別人不識得沒話講,可他不能不識得,因為就是他負責十天半個月去向十六阿哥報告一次的。
少年冷冷一哼。「滾出去!」
「是,卑職遵命!」
雖然沒有真的用滾的,但,一窩蜂的,比來時還快,那些侍衛爺兒們瞬間便走得一乾二淨,看得眾人目瞪口呆,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少年又盯回小七欲待開口,就在這當兒,又是一聲驚懼的呼喊。
「手下留情啊!十六叔。」適才那個年輕人驚慌失措地自通往後樓的拱門跑過來,又是哈腰又是哀求。「求求您,十六叔,千萬別殺他呀,十六叔!」
「弘晉?」少年看似有點意外。「你在這兒幹什麼?」
「這……」弘晉苦著臉瞄向鄂魯特。「他們……他們是弘晉帶來的。」
少年又恢復冷峻的神態。「人既是你帶來的,就該好好管制他們,別以為他們是蒙古來的就可以在這兒胡作非為!」
「是,弘晉知道,」弘晉低聲下氣地道。「但弘晉已經很努力了,可就是拿他們沒轍,畢竟鄂魯特是皇上指給德日郡主的額駙,而德日郡主則是……」
「我知道她是誰,」少年冷哼,隨手一甩將鄂魯特扔到一邊兒去撞翻好幾張太師椅。「可無論她是否德圮娘娘的親侄女兒,我也只饒過他這一回,下次再犯到我手上,我不會這麼多話!」
「是!是!」弘晉頓時鬆了一大口氣。「謝謝十六叔!謝謝十六叔!」回過頭,他趕緊幫忙攙扶鄂魯特走人,邊嘟囔道:「我不是一再警告過你了麼?誰都可以惹,就是不能惹我十六叔,這下子你可撞到鐵板了吧!」
十六叔?
十六阿哥?!
不是吧?這個長相格外可愛,神情出奇冷漠的少年就是今年高壽二十有七歲的十六阿哥?
剎時間,廳裡的客人全都傻了眼,再眨個眼,有八成以上的客人全都跟著腳底抹油溜了,有兩成躲到後頭──倘若讓他在皇上面前多嚼上兩句舌根那可就慘了,唯剩下幾個傻怔怔的龜奴和丫鬟不知所措地杵在那兒。
還有小七,他張大不可思議的眸子瞪住胤祿,沖口而出道:「你就是那個冷酷陰鷥的十六阿哥?唬人,你根本大不了我幾歲嘛!」
少年眉宇甫皺,一陣猖狂的爆笑聲驀然而起,轉眼望去,不知何時,滿兒也出現在拱門那兒,她大笑著過來挽住少年的胳膊。
「如果我說他是我弟弟,這你就該信了吧?」
「原來是滿兒姊的弟弟啊!」小七信了,可又有點疑惑。「但是怎麼……」
「你在胡說些什麼?」少年低叱。「還有,為什麼轉個眼不見,你竟跑到妓院裡來了?」
「人家只是好奇來看看嘛!放心、放心,」滿兒拍拍自己的肚子。「這孩子是你的,絕不是在這兒有的。」
「耶?」小七益發疑惑了。「他不是滿兒姊的弟弟嗎?怎地又變成滿兒姊的男人了?」
滿兒的男人?
少年又是一怔,滿兒的爆笑聲再起。
「對,對,他是我弟弟,也是我的男人,更是我肚子裡孩子的爹爹。」
小七已經完全搞糊塗了。「滿兒姊,你到底在說什麼呀?」
原想再繼續玩下去的,可是眼見身旁的人已是一臉鬱卒,滿兒忙安撫地更抱緊了他的手臂,
「好嘛、好嘛!不玩了、不玩了,你不要生氣嘛!」眼一轉,她又對小七笑道:「剛剛是玩你的,小七,他呀!不是我弟弟,是我的夫婿,哪!就是那天你去見的那位金爺囉!」
那天他去見的金爺?
「?!」小七更是錯愕地失聲驚呼。「你就是那個快斷氣的老頭子?」
老頭子?!
少年兩眉一挑,滿兒更是笑得快喘不過氣來了。
「沒……沒錯,他……他就是那個……老頭子!」從弟弟變成老頭子,胤祿老得還真是有夠快的!
小七呆住了。如果少年是老頭子,那他不就是中年人了?
「好了,我也該走了,」說著,滿兒突然在他手裡塞進一塊牌子,並對他耳語道:「小七,這給你,如果玉堂春姑娘有任何消息,你就拿這個進內城裡來通知我,我會先知會守內城門的侍衛一聲,拜托你囉!」
小七只隨意瞄了手上的侍衛牌一眼,仍繼續瞪著少年漸去漸遠的背影發呆。
那個看起來大不了他幾歲的家伙居然已經有二十七歲了?!
人妖啊他!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5-5 20:09:08
第九章
初夏,康熙上幸熱河,滿兒便纏著胤祿帶她到圓明園「走動走動」,終於見到了世人傳說陰險狠毒的雍王爺。
她倒不這麼覺得,長臉短眉細目的胤禎顧盼之間威嚴懾人,固然一眼即可看出是個頗為工於心計的人,而且神態非常嚴肅,可也不似她想像中那樣殘暴毒辣。不過話又說回來,胤祿的外表也不太配合他的內在,這就是所謂的人不可貌相吧!所以說,眼見不一定就準。
趁著胤祿被胤禮、胤瑋和胤禧纏莊,滿兒與胤禎聊了一會兒,當胤祿好不容易脫身之後,她便笑咪咪地走開,說要去和四福晉溝通一下感情。
摒退下人,胤禎喚同胤祿在亭閣裡坐下,那雙細目在胤祿臉上停留許久後,他才慢吞吞地開了口。
「你為何要娶她?」他問得直截了當。
「因為我想娶她。」胤祿的回答同樣簡潔。
胤禎又沉默片刻。
「你知道她對我說什麼嗎?」
胤祿端起茶杯來,「不知道。」語畢,啜飲。
等了好半晌等不到胤祿的回問,胤禎只好嘆了口氣,自己接著說下去。
「她問我為何要用血滴子去殘害自己的兄弟?」望著胤祿冷淡的神情,他知道自己得不到任何回應,只好再繼續自問自答了。「我告訴她我是自保,只要其他兄弟不來害我,我也不會去害他們。」
他轉眼眺向另一頭,自己的妻子正和胤祿的妻子在嬉笑閑聊。
「跟著她又問我,為何一定要找你?我說因為我只相信你,而且你的能力也足以幫助我。最後她問我,我是不是想坐上龍座?我告訴她,倘若唯有坐上龍座才能保得住自己,那我就不得不坐上龍座。」
說到這兒,他也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放下。
「然後她告訴我,那種事她不了解,但是她不想你的雙手再沾上血腥──無論是滿人或漢人的血,所以,如果我希望能繼續保有你的助力,那麼就不許再讓你的手沾上血腥,否則她一定會阻止你,她說她勸不了你,但一定能阻止你。」
話落,他停了下來,兩眼注定胤祿,等待胤祿的否認,然而,他卻只見到胤祿眸中倏閃過一絲詭異的光芒,卻依然無語,默默啜茶,他不覺驚訝地瞠大了細目。
「她說的不會是真的吧?」
胤祿仍舊無言,見狀,胤禎更是不敢置信地搖了搖頭。
「這怎麼可能?如果她要傷害你,你真的會任由她傷害你?」
胤祿兩眸低垂,胤禎呆著嘴半天。
「為什麼?」
胤祿雙唇始終緊閉,胤禎又盯住他好一會兒後,才突然回轉過視線,又去望住遠處那兩個女人,細目中掠過…抹陰狽之色,就在這一瞬間,胤祿出聲了。
「四哥,倘若你是這種打算的話,我今兒個就帶滿兒離開京城,無論如何,有年羹堯和隆科多、張廷玉幫你。應該夠了。」
胤禎一驚。「哪裡夠?有些事非你不可呀!」特別是那些暗裡來暗裡去的骯臟事。「十六弟,你既已幫四哥我到現在,可不作興半途而廢呀!」
胤祿眼神冷峻。「那麼麻煩四哥起個誓,絕不擄綁監禁滿兒。」
「我……」胤禎咬牙片刻,而後毅然道:「好吧!我發誓絕不擄綁監禁你的福晉,否則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
「也不能傷害滿兒半根寒毛。」
胤禎忍不住又嘆了口氣。「是是是,我也絕不會去傷害你的福晉,甚至連提也盡量不去提到她,這樣可以了吧?」
胤祿頷首,繼續喝茶,神情淡漠不改。
胤禎不禁苦笑不已。
為何他要同皇阿瑪一樣如此容忍胤祿的放肆?
很簡單,因為在所有兄弟之中,唯獨胤祿不僅對皇位毫無興趣,甚且對皇家的一切都毫不眷戀。
更因為胤祿承襲一身自常寧王叔處得來的高強武功,不僅能幫他,更能護他,更正確的說法是,護衛下一任皇帝,這是皇阿瑪亦默認的事實。而這事若非極難得的偶然,他也不知,事實上,是沒有任何人知道,所以一旦得知之後,他立刻搶著先將胤祿拉攏到身邊來。
也就是說,他不但需要胤祿扶助他坐上皇帝寶座,一旦登上大寶之後也需要一個一意忠於他,全然不必擔心會有二心的人保駕在他身邊──就如同當年常寧五叔保護皇阿瑪,甚至在必要的時候為他除去一些「礙眼」的人,所以,他也必須效法當年皇阿瑪與常寧五叔之間的「友愛」,盡量去容忍胤祿的別扭個性。
至於那個女人……
算了,只要忍得這一時之氣,將來等他登上大寶之後,哼哼哼,看他如何懲罰她!
曾經得罪過他的人,一個也別想逃過,特別是她,竟敢威脅他!
她會後悔的,她一定會後悔的!
「我同四爺說的話,他都告訴你了?」
「嗯!」
「那他不會再叫你去殺人了吧?」
「……四哥已自我手上收回血滴子的統領腰牌了。」
「哈!我就知道,人家說四爺多麼狡猾奸詐,也不過如此爾爾嘛!我只不過動動兩片嘴皮子而已,其他什麼也不用做,他就完全按照我的意思去進行了。唉,真是太佩服我自己了!」
「……」
「真是,我怎麼這麼聰明呢?」
「……」
「咦?你幹嘛擺這種臉色給我看?我哪裡說……唔……嗯……嗯……好嘛,你……你最聰明,可以了吧?」
現在就只等康熙從熱河回來,她再找個機會和他「聊聊」,問題便可以全部解決了。
嘿嘿嘿,絕對沒問題,有她就搞定了!
問題大條了!
小七剛離去沒多大一會兒,胤祿便從宮裡回來了,挺著即將臨盆的大肚子,滿兒慌慌張張的「滾」過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往房裡拖,一進房裡,便連閂子也橫上了。
「老實說,胤祿,小七剛剛來告訴我,我舅舅他們被抓了,是不是真的?」
胤祿面無表情地凝住她。「是。」
「什麼時候?是被誰抓到的?」他最好不要說是他!
「你回來後翌日,巡捕營與山西巡撫提督。」
「我回來後隔天他們就被抓到了?」滿兒尖叫。「可是你明明說你不知道的呀!」
「那時我是不知,十多天前皇阿瑪才告訴我。」
「你為什麼不馬上告訴我?」
「你沒問我。」
「你!」滿兒差點甩他一巴掌。「幫我救他們!」
「不可能。」胤祿冷漠不變。
「為什麼?」滿兒怒叫。「他是我舅舅呀!」
「他是叛逆。」
「他不……」她想說不是,但明明是。「就幫我一次不行嗎?」
「不行。」胤祿語氣淡淡地拒絕了,但滿兒聽得出來其中的毫無轉圜余地。
「你這混蛋!」滿兒怒罵,而後轉身欲待出去。「好,我自己去想辦法!」
「來不及了。」
滿兒聞言猝然一僵,片刻後,她才極其徐緩地回過身來,兩眼微瞇,盯住了始終淡漠如故的胤祿。
「你說來不及了是什麼意思?」
「因為他們不肯招出同黨,又多次試圖逃獄而傷了不少人,皇阿瑪一怒之下便命山西巡撫提督將那些叛逆就地處決了。」
嬌軀晃了一下,胤祿及時伸臂扶住了她,她即反手抓緊了他的臂。
「包……包括我舅舅?」
「是。」
她想尖叫,想昏倒,但她都沒有,她緊瞅住那雙幽邃的雙眸不放,她看不出有什麼,但她知道還有什麼。
「是惠舅舅……惠舅舅連累了我外公一家子嗎?」她的聲音在顫抖。
胤祿兩眼始終正對著她,未曾回避過片刻。
「不,柳兆惠沒有連累他們,是他們累了他們自己。」
「什麼意思?」
「柳兆惠的死訊傳至柳家,柳兆雲和柳兆天在憤怒之下也加入了叛逆組織,你外公亦在同時攜家帶眷逃匿無蹤了。」
抓住他的五指更緊,幾乎掐入他肉裡。「然後?」
胤祿這才移開目光淡淡瞟一眼她掐進他手臂上的五指,然後視線又回到她臉上,依然毫不在意的與她的瞳
眸相對,稚嫩的臉上仍舊一無表情,說話速度更是慢條斯理得令人光火。
「柳兆雲與柳兆天所加入的是始終躲藏在台灣的叛逆組織哥老會,因為他們勸阻不了奸民朱一貴的沖動起事,臆測事後朝廷必然會出兵圍剿,故而先行一步逃回廣東。」
他的聲調愈說愈平板。「而他們的判斷也的確沒錯,台灣一傳來朱二貝戕害總兵官歐陽凱的消息,皇阿瑪不僅立刻下令福建水師提督施世驃前去圍剿朱二貝,同時亦命我去追剿哥老會……」
「不!」滿兒終於尖叫出來了。「在我分娩之前你絕對不能去!」
她可以原諒他任由惠舅舅被抓、被處決,因為他有他的立場,而且嚴格來講,惠舅舅被抓、被處決這件事他也是事後才知道的。
可如果是他親自抓住了雲舅舅與天舅舅,甚至親手殺害了他們,她還能不在意嗎?
不可能,她不可能不在意,她一定會恨他……不,她不會恨他,但她必定再也無法如同此刻這般若無其事地與他相處在一起,這個疙瘩會始終存在於她心中,讓她永遠不得安寧,甚至,她會不得不離開他……
不,不可以,絕對不行,她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她才不要離開他!
但她也知道自己絕對阻止不了他領從康熙的皇命,也無法讓他法外施恩饒過她的親人,如此一來,就只剩下一條路了──跟去阻攔他。
「你至少要答應我這個,這是我的權利,因為我要生的是你的孩子!」
胤祿凝視她好一會兒。
「我答應你。」
六月夏末,在一個燠熱的午後,整整煎熬了十個多時辰,滿兒終於產下了胤祿的長子。
經過一場綿長的睡眠之後,滿兒自覺被壓榨精光的體力終於恢復過來了,她滿足地打了個呵欠,然後仔細端詳玉桂捧來她身邊的寧馨兒,繼而失笑。
即使才剛出生,也看得出來這娃兒有多像他阿瑪,那又大又圓的眼,櫻桃似的小嘴兒,她可沒有。
「爺瞧見過孩子了嗎?」
聞言,玉桂與佟桂不由得遲疑地相顱一眼。
「呃……這個……」
「什麼這個那個的,到底瞧見過沒有?」
「爺他……」玉桂嚥了口唾沫。遲早要說的,還是乾脆一點吧!「他一得知福晉平安生產,母子均安之後,就……就走了。」
「走了?」進宮嗎?也不對,皇上不在京裡呀!「去哪兒了?」
「出……出……去……」
「嗄?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爺……出……了……」
「聽不清楚啦,說大聲一點兒嘛!」
「……爺……爺出京去了。」
輕撫著娃兒的手突地僵住。
「你說什麼?!!!」
「爺出京去了啦!!!」
「……你個混蛋胤祿!!!」
十六阿哥幅晉柳佳氏尖銳的臭罵聲幾乎傳人皇宮禁城內,當眾奴婢們慌慌張張地趕到寢室時,只見玉桂、佟桂正滿頭大汗地苦勸福晉,千萬不能現下便下床去追趕爺……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5-5 20:09:30
終 曲
康熙六十一年元宵甫過,冷風依然颼颼地呼嘯在耳邊,太液池湖面的冰霜仍舊固執的閃爍著耀眼的光芒,滿兒便依依不舍地親了又親可愛的兒子,而後毅然走出了十六阿哥府大門。
這是第幾回了?
自半年多前胤祿趁她產後虛弱落跑之後半個月,她也隨後追出京去了,然而,人海茫茫,她又沒個目標,能上哪兒找去?所以,她只好像只無頭蒼蠅似的到處找了兩個月後便回京去看看胤祿有沒有消息傳回去,再瞧瞧寶貝兒子長多大了,然後又出來尋找了。
這樣來來回回至少也有數回,這回該是第四……或第五回了?
奇怪的是都半年多了,胤祿卻一點消息也沒有,是出了什麼問題嗎?不會是身分穿幫反被逮了吧?
那可丟臉了!
猶豫半晌,滿兒即掉頭往安定門而去,以十六阿哥福晉的身分進入雍親王府,並在書房內見到了胤禎。
「四爺,你知道胤祿的消息嗎?」一見面,她就開門見山地問。
眉峰微蹙片刻,胤禎才慢吞吞地說:「我只知道一點兒。」
聞言,滿兒一喜,忙道:「告訴我,四爺,我會很感激你的!」
胤禎深深凝視她一眼,而後在書桌後坐下。
「他本是去追查哥老會,可當他深入之後卻發現,在陳近南死後即銷聲匿跡的洪門天地會已死灰復燃了,或者它根本沒有消失過也未可知,總之,是洪門天地會在暗中指揮著哥老會,並匯聚那些雙刀堂、匕首會的余孽另成一個叛逆組織日月堂,故而他判斷剿滅洪門天地會才是最根本的方法。」
他徐徐端起茶杯來輕啜一口,放下。
「不過,洪門天地會比三合會、雙刀堂、匕首會與哥老會都要來得更嚴秘秘密,因此他必須花費更大的精神與時間去深入探查,所以在短時間之內,十六弟可能仍不會與你聯絡,否則一旦泄漏身分的話,情況就不太妙了。」
哇,怎麼眨個眼就變得這麼復雜了!
滿兒怔愣地呆了好一會兒,「原來是這樣,那……謝謝你,四爺,我走了。」語畢,她便待掉頭離去。
「等等!」
「呃?」滿兒回過螓首。「還有事嗎?」
胤禎起身來至在她跟前,細細的眼專注地望定她。「你想幹什麼?」
心虛地回開雙眼,「我……呃……我是想……想……」滿兒拚命在腦袋裡思索著該用什麼說詞來逃過這一刻。
「弟妹,」胤禎深沉地低喚。「我知道對你而言相當為難,但既然你已是十六弟的福晉,又有了孩子,你就必須下定決心,要完全舍棄漢人的身分,或者是要背叛十六……」
「不!」他尚未說完,滿兒便沖口而出怒吼。「我絕不會背叛他的,請你不要這麼看不起我!」
「那你去找他又是為何?』
滿兒窒住了。「呃……我……我只是想幫……幫……」
「幫你親人逃過一劫?」胤稹了然道。
滿兒不自覺地又移轉開視線,「畢竟……畢竟是他們把我撫養長大的嘛,那我……我總要設法回報這份恩
情呀!不過……」視線又拉回來了。「我絕不會背叛胤祿的!
「那麼你是想兩全其美?」胤稹不以為然地嗤聲一笑。「弟妹,這是不可能的事兒,當你幫助你的親人時,你便已背叛了十六弟,因為他們必定會把你告訴他們的一切和盤托出,所以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是,十六弟會因而暴露身分,你想想屆時他們會如何對付剿滅了三合會、雙刀堂與匕首會的罪魁禍首?」
想都不用想,滿兒便驚恐地捂住了嘴。
胤禎頷首。「對,十六弟恐怕再也回不來了!」
「不!」滿兒低喃,掩不住驚懼之色。
「所以,你必須作出抉擇,而且是現在。」胤禎重重地說。
滿兒螓首低垂,混亂的思緒盤桓在腦海裡許久後,她才毅然抬起嬌顏。
「我知道了。」再一次,她轉身離去。
「你作出選擇了?」
胤禎的詢問又一次追上來,而這一次她沒有再回頭。
「是,我作出選擇了!」
她的選擇就是:現下先不作選擇,直至走到再也無路可定,真是無法可施了,屆時再來作選擇。
踏著滿地毛茸茸的楊花穗子,滿兒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京城。
《全書完》
編註:有關「出嫁從夫」另外的幾本著作,請看──
〔古靈]【出嫁從夫】
〔古靈]【出嫁從夫之二 出嫁該從夫】
〔古靈]【出嫁從夫之三 出嫁難從夫】
〔古靈]【出嫁從夫之四 出嫁願從夫】
〔古靈]【出嫁從夫之五 出嫁必從夫】
〔古靈]【出嫁從夫之六 出嫁誓從夫】
有關「允祿與滿兒之女──梅兒」的故事,請看──
〔古靈〕【出嫁從夫之七 只想愛一個人】
有關「允祿與滿兒之子──弘普(金日)」的故事,請看──
〔古靈〕【出嫁從夫之八 只為你一個人】
〔古靈〕【出嫁從夫之九 只要你一個人】
〔古靈〕【出嫁從夫之十 只疼你一個人】
《 本帖最後由
m82302
於 2010-5-6 17:4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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