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2389|回覆: 12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 古靈 ]【出嫁從夫之八 只為你一個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榮譽會員勳章 數位硬體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0-5-6 16:15:3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咦?額娘現在是在跟他說真的還是假的?找不到媳婦就別回家?!

耶~~他出運了,這回可以自由粉久囉!

於是他揮揮衣袖、包袱款款,立刻落跑,不留一絲雲彩。

可他沒想到的是,居然要他在出公差時,順便當保母,真是「他大爺的!」

他沒想到的是,在做這份苦差事時,竟教他碰到一個讓他看對眼的小姑娘,

兩人不但很有話聊,還不論做任何事都能一起打鬧、一起做,

讓他忍不住興起……成家的念頭!

但是,有個十分嚴重的問題卻一直深深困擾著他,

那就是她的某個似是而非的錯誤觀念──

除了她爹,她不習慣跟年紀比她大的男人相處,

一旦面對他們,她會覺得很彆扭、很不自在;

而他可是個如假包換的「成熟男子」耶!這下他該怎麼辦?!

看來還是先別管這個燙手的山芋,直接把她的心拐來再說……




楔子

「滾!」

平靜多時的莊親王府,猝然自大廳內爆出一聲陰鷙的怒吼,打雷又閃電,駭得王府內所有奴僕婢女們吱吱亂叫著竄入老鼠洞裡去唸阿彌陀佛。

「是是是,我滾!我滾!」

一個大眼小嘴兒,雙頰特別嫣紅,活脫脫小奶娃樣兒的少年隨後抱頭鼠竄逃出來,一見廳外探頭探腦的旗裝仕女,腳下不敢停,慌忙捉住旗裝女人的手繼續狂奔

,直逃到東跨院才停下來,兩人一起抱肚子喘氣。

「如……如何,成……成功了嗎?」旗裝仕女一句話說的上氣接不了下氣。

「那還用說!」少年笑得可得意了。

「告訴我!告訴我!」顧不得喘氣,旗裝仕女興致勃勃的追問,就像是急著聽故事的小女孩。

少年聳聳肩。「不就那個樣兒,阿瑪一提皇上要個人去捉拿反清組織大乘教教主劉奇,有必要的話,當場格殺亦可,不待阿瑪說完,我就說要殺人我不去,麻煩阿瑪叫弘(日融)或弘昶去……」

「聽你這麼一說,你阿瑪偏要你去,」旗裝仕女胸有成竹的接著說。「你再多說幾次不去就是不去,他就氣唬唬的鐵了心非讓你去不可!」

何止氣唬唬,王爺大人差點把親親兒子砍成兩半,上半身是一半,負責哀嚎,下半身是另一半,負責流出一些腸啊肚的,然後福晉大人就會親手把王爺大人活活掐死!

「可不正是!」少年得意的彈了一下響指。「被我這麼一激惱,阿瑪犯上牛脖子啦!」

旗裝仕女嘿嘿嘿奸笑。「如何,額娘的法子不錯吧?」

「是是是,額娘可本事了,不過……」少年端起一臉諂媚的笑。「也得兒子我這幾把式夠能耐呀!」

旗裝仕女挑了一下眉毛。「那麼……」

「知道了,知道了,」少年擺擺手。「這回額娘大力幫我,下回換我大力幫額娘,對吧?」

「不對!」旗裝仕女不假思索的斷然否定。

「咦?」少年呆了呆。「不對嗎?」難不成是「免費」幫他的?不可能吧,額娘才沒那麼大方呢!

「我要你幫我帶個兒媳婦回來!」旗裝仕女用力的說。

少年又呆了一下,繼而猛翻白眼。「額娘,您已經有兒媳婦了不是!」

「那是弘(日融)的,不是你的,請別強佔他人的老婆,特別是你親弟弟的老婆!」旗裝仕女不屑的哼給他聽。「說到這我就有氣,弘(日融)娶妻生兒子了,連弘昶都定下了親事,你這個老大呢?請問你老婆在哪裡?」

少年裝個鬼臉。「還在她娘家窩兒裡背女訓學女紅呢!」

「你這不肖子,」旗裝仕女惱怒的大叫。「這趟出門,找不著老婆就別給我回來!」

找不到老婆就別回來?

好極了,這下子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說不回來就不回來了!

「是,額娘!」少年眉開眼笑的大聲應喏。

「還有,」旗裝仕女不疑有他,繼續下命令。「順道上柳家瞧瞧去,若是得空也到外公家去跟外公問聲好,然後呢……」

她說她的,少年的魂兒早已飛到遙遠的南邊兒去了。

事了之後,他要先上哪兒去樂一樂呢?
已有 1 人評分SOGO幣 收起 理由
陸戰男兒 + 5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 ...

總評分: SOGO幣 + 5   查看全部評分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榮譽會員勳章 數位硬體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0-5-6 16:20: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乾隆十一年八月,四川成都——

  「武大人,劉奇我解決了,再免費奉送燈郎教教主徐士節和凝山道人,善後就交給你羅!」

  面對新任四川提督武繩謨,少年笑吟吟的交代完畢,轉身便待閃人,可是……

  「貝子爺,請留步!」

  留步?

  哪一步?

  少年的身子僵了一下,好一會兒後,方才不情不願的緩緩回過身來,見武繩謨手上拿著一封信函,當場哭起了小奶娃的臉蛋兒。

  「請不要告訴我,那是給我的!」

  「貝子爺,是王爺……」

  少年舉手阻止武繩謨繼續說下去,不但笑容崩潰,那雙又圓又大的眼兒也濕漉漉的蒙上了一層薄霧。

  「不瞅行不行?」他吸著鼻子可憐兮兮的問。

  武繩謨幾乎快笑出來了,忙掩唇咳了好幾下,硬吞回笑意。

  「貝子爺看不看不關卑職的事,但卑職還是得交給貝子爺。」

  「他大爺的!」少年低咒著接過信來,片刻後……「真教人挫火兒,竟把這種麻煩扔給我!」他一邊抱怨一邊收起信函。

  「王爺還要卑職轉告貝子爺,每兩個月得給王爺回一次訊兒。」

  「可真事兒!」少年又嘟嘟嚷囔的。「行了,我知道了。沒別的話兒了吧?那我走了!」

  「送貝子爺!」

  「不必!」

  出了提督府,少年靜立思索半晌。

  「好,先上外公那兒去!」

  兩個月後,杭州——

  杭州最美在西湖,而要欣賞西湖,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雪湖。

  這會兒正是細雪輕柔,飄飄灑灑、紛紛揚揚,宛如春天的柳絮,不停地飛舞下來,落在水平如鏡的湖面上,落在岸邊低垂的柳枝上,卻絲毫不教人覺得冷,反倒有種沁心沁意的感覺。

  白堤道上,一把油紙傘,兩個少年正在靜心感受這片雪湖的美……

  「大表哥,好冷喔,我們杵在這兒大半晌了,到底要幹嘛呀?」

  「真沒出息,咱們才剛到多久,你就喊冷!」

  「不,我們還沒到,我就覺得好冷了!」

  「……可惡,為啥要把你交給我呢?」

  「把我交給大表哥最安全了,爺爺說的。」

  「是嗎?嘿嘿嘿,待我把你賣給兩江總督,你可別怨大表哥我!」

  「大表哥才不會呢,爺爺說的。」

  嘖,真沒趣兒!

  「算了,最多再候上幾日,白慕天就該回來了,這會兒咱們先找家酒樓嚼殺一頓吧!」吃喝一頓之後,身子暖呼了,這小子敢再給他喊冷,他就直接把這小子扔進湖水裏頭去冷個夠!

  於是,兩個少年啟步行向斷橋那頭。

  「大表哥。」

  「嗯?」

  「一定要嚼穀子嗎?我想吃麵耶!」

  「……」
  

  西湖四時皆是名景,但雪天裏,遊人多半寧願躲在暖呼呼的屋子裏頭,透窗靜靜地品嘗西湖那冷豔的美,於是,湖畔的酒樓茶館之中,十之八九全都坐滿了人,尤其是觀景最佳的望月樓,簡直是人滿為患,幾乎每一桌都並上了不同路的客人,不過都是一般人,不惹眼也不逗看。

  除了二樓臨窗角落那桌。

  那桌坐上了兩男三女五位年輕客人,模樣看上去都挺文雅,但攜刀背劍,一望即知是江湖人。

  「別再說了!」

  「追根究柢錯的是那些頂著皇族親貴頭銜耀武揚威的傢伙,為什麼不該給他們教訓?」

  「閉嘴,這種事輪不到你來評斷!」

  「我講的明明是事實,為什麼連說都不可以說?」

  「因為現在並不適宜講那種事。」

  話愈講愈任性、愈講愈沖,再講下去搞不好會一言不合打起來的是那對同坐一側的男女,一個俊逸爾雅,一個豔麗奪目,面貌有六、七分相似,多半是兄妹。

  「我偏偏要……」

  「黃姑娘,令兄說得是,無論你怎麼想,最好放在心裏頭,免得給大家招來麻煩。」

  而這位不過拿出幾句話,便很神奇的使黃大姑娘自動閉上大嘴巴的是個二十三、四歲的年輕人,容貌相當俊美,舉止沉穩,氣度非凡,只可惜眉宇間隱隱透出一股陰煞之氣,看著他久了會油然生起一種不寒而傈的感覺。

  「或者,我們可以分道而行?」
  隨後提出這項中肯建議的是端坐于黃家兄妹對面的大姑娘,雙十年華,話聲無
  限輕柔甜美,粉藍色襖裙,玉骨冰肌、清麗高雅,宛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但眼神極其冷漠,還透著幾分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孤峭、幾分無視天下人的高傲。

  不過她掩飾得很好,總是垂眉斂目,看似大家閨秀的矜持,天知道她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雜七馬八。

  「咦?要分開?為什麼?」

  與其他兩位此起來,大姑娘身旁那位十五、六歲的少女可就遜色多多了。

  一身翠綠襖褲,又粗又長的髮辮烏溜溜,除了一對翠玉耳環和兩條翠綠發帶之外,身上沒有任何其他首飾,既不像黃大姑娘那樣美豔絕倫、英氣颯颯;也不如大姑娘風華絕代、嫺靜婉約,最多只是個樸素清秀的小家碧玉,既不起眼,更不惹人注目,路上走過去絕不會有人多瞄她一下,不說明白,人家還會以為她是伺候那兩位大姑娘的婢女呢。

  然而,她眉眼間那股孩子氣的純真憨直,親切又可愛,卻也是其他兩位大姑娘所沒有的。

  「但……」大姑娘眼角閃過一絲詭譎。「有時候不太方便。」

  「可是……」少女似乎十分疑惑。明明黃氏兄妹是唯一能夠幫助她們的人,為什麼反而要跟他們分道而行呢?

  「翠袖妹妹,」大姑娘及時打斷少女的下文。「我們不該勉強別人。」

  「說得也是,橫豎我們原就不同道。」俊美年輕人贊同道。「那麼,黃公子和黃姑娘兩位……」

  「喂喂喂,到底是怎樣啊?」黃大姑娘忍不住又打開才緊閉不到幾句話的大嘴巴。「你們兩個都只為她們說話,這我都不講了,現在我已經不開口了,你們還要怎樣嘛!」

  黃公子直搖頭。「你就是這樣,他們才不想跟我們同路。」

  黃大姑娘窒了一下。「我……我又怎樣了嘛?」

  「你太任性了!」

  「人家哪有!」

  「你……」

  眼見兄妹倆好像又要吵起來了,這時候,大姑娘又適時的從中岔進去,神態自若得好像他們的衝突與她全然無關,並不是因她一句話引出來的,這種結果也不是她造成的,從頭到尾她只是個無辜的旁觀者。

  「既然黃姑娘不願意,我們繼續一道走也沒什麼。只是……」她瞥一下俊美年輕人。「玉公子要在這裏待多久呢?」

  「只等漕幫幫主回來,我得親自把信函交給他,之後就可以離開了。」

  「那麼……」大姑娘轉向黃氏兄妹。「兩位可有特別想去哪兒?」

  黃公平沒來得及出聲,黃大姑娘就搶著說:「隨便哪裡都行,我們跟定玉公子了!」
這種情況已經很明顯了,任誰都可以看得出來,黃大姑娘中意俊美的玉公子,偏偏玉公子和那位溫文的黃公子一樣,兩人暗自戀慕的都是那位清麗高雅的大姑娘,兩個男人一般年輕、一樣出色,最後誰能奪得美人心呢?

  大家先卯起來拚個你死我活再說吧!

  唯有那位翠綠襖褲的少女袁翠袖是純看戲的觀眾,兩隻烏溜溜的眸子光在那裏轉過來、看過去,有點迷惑,似乎仍搞不清楚狀況,根本插不進嘴。

  他們在搶什麼東西嗎?

  「翠袖妹妹,你呢?」大姑娘轉問身邊的少女。

  「我沒意見,都聽藍姊姊的。」

  「那麼,這邊事了後,我們順道上蘇州去,幾位認為如何?」

  「可是我去過好幾次了!」黃大姑娘又在沒事找碴了。

  「我沒去過。」玉公子淡淡道。

  又是一句話便打回刁蠻姑娘的抗議。

  「好嘛,那我們再去一次也……」

  「幾位公子、小姐,沒位了,可否湊一桌呢?」

  話說一半,橫裏突然岔進話頭來,幾人不約而同轉首去看。

  原來是店小二,身後還跟著兩位少年,前頭那位很平常,不過十四、五歲,臉上猶帶著幾分稚氣,一看就知道是個忠厚老實的大孩子。

  至於後頭那位可惹眼了,十六歲上下,又圓又亮的大眼睛泛著逗趣的神采,豔紅的小嘴兒比姑娘家的檀唇更誘人,凍得紅通通的雙頰粉嫩可愛得教人恨不得使勁兒掐上幾把,不是俊美的帥哥兒,可那副逗人的小奶娃模樣,不管走到哪兒都會誘人多瞅上他好幾眼。

  「請便。」

  沒人喜歡跟陌生人搭一桌,不過出門在外,凡事以和為貴,下回說不定換他們得跟人家湊上一桌,這時候先給人塗個方便,以後才有方便可享。


  「謝謝!謝謝!」

  可愛少年喜孜孜的連聲稱謝,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雙眸倏亮,旋即一把硬將老實少年推到遠遠另一頭去,自個兒笑吟吟的一屁股占上翠袖旁邊的位置,還對她猛揚長睫毛,毫不遮掩的顯露出對她的興致。

  在京裏頭,美人他看到眼睛都抽筋了,現在,他只想品味一下清新的空氣。

  「我叫金日,不知這位姑娘姓啥名誰啊?」

  「今日?」翠袖失笑。「我叫明日。」

  金日呆了呆,旋即哀怨的垂臉抽鼻子,「這怎能怪我,明明是我爹娘給我起的名兒不好嘛!」聲音居然還有點嗚咽。

  沒想到他這麼大個人竟然說哭就哭,翠袖頓時傻住,手足無措的慌忙收起笑容,「對不起,對不起,人家不是有意的嘛!一聽到,順口就……就……」她滿懷歉意的愈說愈小聲。「呃,我……我叫袁翠袖……」

  誰知道她才剛報上名字,金日猛抬頭,又掛回原來那張璀璨的笑臉,哪裡還有半點哀怨的影子,別說哭,他還得意得不得了。

  「翠袖是嗎?嗯嗯,好名兒!好名兒!」

  翠袖不由愣住,其他人也看得面面相覷,哭笑不得。

  他到底是來湊桌吃飯的,還是來泡妞兒的?

  「大表哥,」老實少年扯扯他的馬掛。「我餓了,人家夥計也在等著呢!」

  「等個啥?」嘴裏漫不經心的回著話,金日依然笑咪咪的對住翠袖,懶得移開眼。「有啥好料的全給送來不就成了!」

  「可是,大表哥,我想吃麵嘛!」

  「你可真事兒!先警告你,再囉唆就不給搓,教你餓得沒著沒落兒的,瞧你還給我挑不!」

  「……小氣!」

  「欸?」霍然回過頭來,笑臉沒了,金日兩眼惱怒地瞪得更大更圓,小嘴兒氣唬唬的噘起半天高,雙頰鼓起兩粒紅棗兒,很用力的想要表達出他的怒火,可惜一點效果都沒有,看上去反而更可愛了。「竟敢說你大表哥我摳門兒?我什麼時候摳你了?小心我開了你的腦瓢兒!」

  老實少年趕緊抱住腦袋。「人家吃碗麵又花不了多少!」

  「為什麼一定要吃麵?」

  「吃麵才有熱湯喝嘛!」老實少年委屈的咕噥。

  「就為了喝熱湯?」金日啼笑皆非的喃喃道。「夥計,勞駕,先給我送一大碗熱湯來,洗鍋水也成,老大娘的洗腳水也湊合,是香是臭一概不論,只要夠燙呼就行,先讓他喝撐了再說!」

  洗鍋水、洗腳水?

  不只夥計,桌旁的人全都忍俊不住笑出來,尤其是翠袖,她笑得最大聲。

  「那誰敢喝呀!」

  唯有老實少年沒笑,管自低頭悶不吭聲,一看就知道是在賭氣鬧彆扭。

  金日眉梢子一揚,「得,竟給我迸磁兒,說你傻冒兒可真是傻冒兒!」他沒好氣的說。「若非外公要我一路上多少提點你一些,變著方兒幫你改改這肉性子,你以為我閑得慌,專愛找你茬兒?」

  老實少年疑惑的抬起臉來。「爺爺?」

  「那可不!」金日很誇張的歎了口氣。「外公要我教教你,該拔脯兒的時候就拔脯兒,可該油兒的時候也得油兒,別太死心眼兒,也別老犯牛脖子愛使氣兒,遇上要緊事別盡打嗑唄兒,也別二五八檔,更別翻扯摔咧子,心頭不樂就端起臉子最要不得,這些道理勞煩你長長記性兒,別等吃了虧沒了落,叫你嘬癟子!」

  落落長一大串話說下來,剛剛在笑的人全笑不出來了,各個滿臉黑線,翠袖更是兩眼茫然,頭上飛舞著一圈大問號,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大表哥。」

  「明白了?」

  「不明白,大表哥說什麼我壓根兒聽不懂,能不能麻煩你用我聽得懂的話再講一回?」

  「……」

  金日臉上沒有半點表情的靜默片刻,然後有氣沒力的揮揮手。

  「算了,算了,待白慕天一回來,把你丟給他,我的責任就算了了!」

  「咦?」玉公子兩眼驀睜。「你也要找白幫主?漕幫的白幫主?」

  「也?」金日也愣了一下。「難不成你也是?」

  玉公子頷首。「我要送封信給他。」

  「送封信?那可方便。」金日滑稽的咧咧小嘴兒,大拇指一比,比上了老實少年,「我還得送個活蹦亂跳的人給他呢,這一路上可累了,再多兩天,我非撂挑子不可!」再定住大眼兒。「請問這位公子是?」

  玉公子拱拱手,「玉弘明。」跟著瞥向一旁。「他們兩位是黃希堯公子與黃秋霞姑娘,袁姑娘旁邊那位是汪映藍姑娘,她們誼屬世姊妹。」

  「玉弘明?」金日沒留意到其他人叫什麼,只注意到玉弘明的名字,怔愣地注視他好半天。「原來是你。」

  玉弘明微微蹙了蹙眉。「你認識我?」

  金日沒吭聲,笑得可賊了。

  怎不認識,他們是堂兄弟呀!
跑江湖就是這樣,關係隨便套過來套過去最後全套上了,原來大家都是朋友,於是,金日就和玉弘明他們湊在一塊兒了,因為他們等待的是同一個人。

  不過,雖說是走一起,卻又老分兩邊……

  「來了!來了!」

  抱著一大包熱呼呼的糖炒栗子,金日興匆匆的回到茶館內,快步走到翠袖與老實少年——竹繼洪那一桌,桌上早巳擺上一碟碟的瓜子、豆千和花生等,加上炒栗子,捧上一杯熱呼呼、香噴噴的龍井,悠悠欣賞窗外的西湖冬景,這份閒情與愜意可不是隨處都找得著的。

  「不用分給他們一半嗎?」翠袖扭頭往另一桌瞧。

  好些天來,他們總是一道閒逛杭州城,吃飯、喝茶、賞梅、遊西湖,但不知怎地,雖然起初都在一起,卻老是走著走著就莫名其妙分成了兩邊,就像現在這樣,玉弘明、黃家兄妹與汪映藍是一邊,她和金日表兄弟是一邊,雖然她覺得這樣反倒好,但總覺得有點奇怪。

  誰把他們分開了呢?

  「不用,可別去裹亂惹人硌應!」金日淡淡道,順手打開炒栗子的油紙包。

  裹亂?

  惹人硌應?

  什麼東西?

  回過頭來,翠袖一邊幫他倒茶,一邊好奇的打量他。「金公子,為什麼你說話總會帶上一些我聽不懂的詞呢?」雖然那種口音兒來兒去的很好聽,但不懂內容,再好聽也沒用呀!

  「別說你,我也老聽不懂,」一側,竹繼洪喃喃嘀咕。「偏大表哥就愛說那種舌頭會打死結的京片子,大半時候我都得絞盡腦汁猜說大表哥到底在講什麼,猜錯了還得挨頓臭駡,你都不知道有多悲慘!」

  「京片子?原來你是從京城裏來的,」翠袖更好奇地仔細端詳金日。「所以才老說那種奇怪的詞嗎?」京城裏來的人果然不一樣——舌頭特別會打圈子。

  「我說慣了。」金日笑吟吟的剝給她一顆栗子。

  「那你剛剛到底說什麼?」

  「我說,別去插上一腳干擾他們,免得惹人討厭。」

  「這我就聽得懂了。」翠袖點點頭。「你以後能不能都這樣說話?不要老是繞舌頭繞到人家都聽不懂嘛!」

  金日咧咧小嘴兒。「我儘量。」

  「嗚嗚嗚,」竹繼洪滿腹心酸的拭拭眼角。「總算以後不必那麼辛苦,老是得猜大表哥在說什麼……哎喲!」

  「叫你碎嘴子!」金日笑咪咪的把送到表弟後腦勺的拳頭收回來。

  「你別老欺負他嘛!」翠袖瞅著齜牙咧嘴的竹繼洪,賦予無限同情。「他是你表弟耶!」

  「不,我不是欺負他,」金日一口否認。「我是在教導他。」

  「教導他?」翠袖喃喃重複,疑惑的舉起自己的小饅頭看。「用拳頭?」

  「當然,你沒聽過嗎?所謂玉不琢不成器,子不打不成材。」金日板起一本正經的表情,表示他所說的話保證是自盤古開天闢地當時流傳下來的天規定律,凡人一概不得違反。「所以我非打不可!」

  翠袖認真思索一下,點頭。「有道理,不打不成材,打了才會成材,那你就儘管打吧!」她可不能害人家不能成材。

  竹繼洪不敢相信的瞪住她。

  她不是在幫他嗎?怎地反倒害起他來了?

  「既然你表哥是為你好,你就要乖乖讓他打,也別氣他喔!」翠袖再追加兩句,好心勸誡那個「不成材的東西」要好好領受表哥的「教誨」,千萬別辜負了表哥的一番「苦心」。

  她是白癡嗎?

  竹繼洪不可思議的張著嘴呆了好半響,而後欲哭無淚的抽抽鼻子,沒力的歎了一口無奈的氣。「隨便你們說!」逕自埋頭吃他的花生、啃他的瓜子,再也不想理會這對害人不眨眼的男女了。

  金日差點笑爆肚皮,別開臉去連連嗆咳了好幾下再轉回來,嘴角仍在抽動。

  「聽見沒有,小子,你可別,辜負了大表哥我一番‘苦心’啊!」

  「對對對,你要大力的‘教導’,」翠袖很慷慨的提供百分之兩百的支援。

  「他才會成大材!」

  就說這種單純憨直的小姑娘比大美人可愛多了!

  「好,我保證會卯起勁兒來揍,不,‘教導’他。」金日笑吟吟的做下保證。

  翠袖綻開憨純的甜笑,很高興兩人能得到共同的「結論」,然而下一刻,當她不經意瞥見另一桌的情況,笑容又掉了。

  「為什麼我老覺得他們之間有點奇怪呢?」她困惑的喃喃自語。

  金日也瞄去一下,端起熱茶來淺啜一口。

  「我說,翠袖姑娘,你們跟玉公子他們相識很久了嗎?」

  「也沒很久啊,」翠袖搖頭道。「我們是這趟出門半途中向玉公子問路才認識的,幾天後又遇上黃公平和黃姑娘,他們和玉公子是舊識,然後大家就一起上杭州來了。」

  「難怪。」金日放下茶盅,慢條斯理的繼續剝栗子給她吃;而她也很自然的全數接收下來藏進肚子裏去以備過冬。「時間不長,難怪姑娘瞅不出黃姑娘喜歡玉公子,但玉公子和黃公子中意的是汪姑娘,所以說一旦他們湊一塊兒,必定會出現那種微妙的氣氛。」

  遲鈍的小姑娘就是這樣,人家一眼就可以看出來的事,她起碼得多看上幾萬眼才能看出一點苗頭來。

  「咦?原來他們……」翠袖恍然大悟。「啊,對喔,我早該想到了嘛,雖說我跟藍姊姊並不太熟,但也聽汪府的下人們提過說有好多好多人上汪家提親呢,不過全被藍姊姊給推了!」

  金日有點意外的睜了睜眼。「怎地,你跟汪姑娘也不熟?」

  「不熟,不熟,」翠袖猛搖頭。「我是五月裏才到華中來找汪世伯,他是我爹的同鄉好友,那時我才認識藍姊姊的。」

  原來大家都不熟!

  「原來如此。那麼……」圓溜溜的眸子瞄去一眼。「你呢?」

  「我?我怎麼了?」翠袖疑惑的反問。

  「你可也有許多人上門求親?」

  「沒有藍姊姊那麼多。」

  意思就是,有。

  「你也全給推了?」

  「是爹和娘都說那些上門來求親的人條件都不夠好的嘛!」翠袖說得理直氣又壯。「我在汪家住了兩個多月,也有人來提親,不過藍姊姊也說那些人不夠資格,所以我也給推了。」

  金日眨了一下大眼兒。「聽你娘的話沒得說的,但,汪姑娘不過是世伯之女,你又為何要聽她的?」

  「是我娘說的呀,年紀愈大的人經驗愈豐富,那藍姊姊都上二十了,比我懂事,我當然要聽她的嘛!」翠袖振振有詞的解釋她的行為都是有根有據、有理有由的。「你沒瞧見藍姊姊也不時問取玉公子和黃公子的意見嗎?告訴你,理由就是因為他們都二十三歲了——比藍姊姊大了整整三歲呢!所以說,不只我,還有你,我們最好都聽他們的。」

  金日聽得啼笑皆非,這套因為所以的推論似是而非,實在很有問題。

  明明汪映藍不過是基於禮貌問人家一聲而已,她卻以為汪映藍一切都聽人家的;再看看她自己,年紀愈大的人經驗愈豐富,這種論調用在她那種天性單純的人身上根本不通。

  話說回頭,就算那種論調沒錯,人家要是個千年不死的老奸臣,大家也要跟著一起奸一奸不成?而且…

  她幹嘛拖他下水?

  「我們?」金日兩條秀氣的眉毛扭得像兩條毛毛蟲,表情十分滑稽。

  「對啊,趕過完年我也才十六歲,你看來跟我差不多,最多再大上我一歲,我們都比他們小,不聽他們的要聽誰的?」

  竹繼洪聽得一愣,正待開口,卻被金日橫眼瞪回去,差點被自己一口氣噎死。

  「說得是,」眨巴著純真無邪的大眼睛,小嘴兒咧出最無辜的笑,金日又送上一顆剝好的栗子。「我們是該聽他們的。」

  翠袖繼續順手接來吃下。

  「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這樣,我也沒辦法跟你相處得如此自在。」

  「哦?這又是為何?」金日順口問。

  翠袖不好意思的吐了一下舌頭。「除了我爹,我不習慣跟年紀比我大的男人相處嘛!像你這樣大我一、兩歲還行,但是……」兩眼飛向另一桌。「像玉公子和黃公子,我就不知道該如何和他們說話,你知道,他們是成熟男人,一旦面對他們,我就覺得好彆扭,怪不自在的!」

  「那我呢?我就不是成熟男人嗎?」金日不甘心的嘟囔。

  「你?」翠袖失笑,「你才不是呢!」她想都沒想就斷然否定。「你跟我一般年歲,長得比小奶娃還可愛,又滑稽又頑皮,怎麼看都沒有成熟男人的風範,不,你連男人的樣子都沒有,根本就是個大孩子,跟我一樣——藍姊姊說的…」

  她認真的點點頭。「要我說,起碼得再過個十年八年的,那時候你也該有二十六、七歲了,多少會有點男人的味道了吧?」

  話剛說完,一旁突然爆起一陣放肆的大笑,金日恨恨的賞過去好幾顆爆栗都止不住竹繼洪的笑聲。

  「他怎麼了?」憨直的眸子眨著困惑的神情。

  「不打不成材,」金日喃喃道。「我多揍他幾拳就好了。」

  笑聲半空被砍斷,「不要!」竹繼洪驚叫,又抱頭擺出一副要落跑的姿勢。

  「我不笑了!不笑了!」

  「不笑了?」金日似笑非笑的斜睨著他。

  「不笑了!不笑了!」竹繼洪一個勁兒搖頭。「大表哥,打我沒關係,千萬別揍我!」

  金日哼了哼,暗自卸下聚於掌心中的功力,回眸,又是燦爛輝煌的笑臉。

  「翠袖姑娘,你跟汪姑娘都不必回家過年嗎?」

  「我們不能回去,」翠袖漫不經心的回答他,注意力又飛到另一桌去了。「在藍姊姊的目的尚未達到之前,我們都不能回去。」

  「目的?」金日迷惑的眨著眼。「什麼目的?」

  「藍姊姊要設法搭救汪世伯呀!」她皺起了眉頭,愈來愈心不在焉。「她一個人出門不安全,才找我陪她一塊兒,因為我會武功。我們到處找人幫忙,可就是沒有半個人敢碰這件事,就怕被牽累。不久前,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門路…」頓一下。「他們又在吵嘴了嗎?」

  「那也算不上吵嘴兒。」金日根本懶得回頭去看。

  「那是什麼?」

  是某個凶婆娘又在撒刁了。

  「無論汪姑娘說什麼,黃姑娘都要找碴兒耍叉,而玉公子與黃公子則努力為汪姑娘說話,這下子不更惹出黃姑娘的火兒才怪,於是她的嗓門愈扯愈大,聽來像是吵,其實不是,是她自個兒在唱獨腳戲。」

  「原來是這樣。」

  翠袖收回目光,沈默片刻。

  「其實黃姑娘根本用不著生氣,不管玉公子他們有多麼喜歡藍姊姊,或者藍姊姊是否喜歡他們,藍姊姊都不會嫁給他們。」

  「是麼?為什麼?」

  「因為藍姊姊老早就決定好要嫁的對象了。」

  「哦?是誰?」

  「河南按察使。」

  金日怔了一下,挖挖耳朵,再問:「你是說,那位河南的按察使?」

  「沒錯,就是那位。」翠袖用力點頭。「做小妾也行。」

  「做小妾也成?」金日不可思議的喃喃覆述。「不管對方是鬼頭蝦蟆臉或白髮老妖怪?」

  「對,不管對方是什麼樣的人,總之,她非嫁給河南按察使不可!」

  翻著眼,金日想了大半天依然想不透那位高傲的大小姐為何要如此委屈自己,於是決定放棄不再想了,省得浪費他的腦細胞。

  「那麼你呢?你可也決定好要嫁個什麼樣兒的對象了?」

  「不,我不嫁!」

  「你不嫁?」

  「我要娶。」

  「娶?難不成你是要……」

  「對,我要找個肯嫁給我的男人,只要對方同意招贅,我就會儘快把他娶進門,沒錯,就是這樣!」

  真是傻眼兒了!

  一個寧願做河南按察使的小妾,一個要娶大男人,這兩個小女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榮譽會員勳章 數位硬體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0-5-6 16:21: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足足一個多月後,白慕天終於從臺灣回來了,幾個成天喝龍井喝到快反胃的人趕緊跑去見他,打算把麻煩扔給他之後立刻落跑。

  而白慕天在見到玉弘明之後,也只接了信函並沒多說什麼;相反的,他的視線一接觸到金日,表情馬上變得非常奇怪,有點兒怔仲、有點兒感慨,還有點兒哭笑不得。

  「你……」他怔愣的望著金日。「跟令尊確然十分相似。」又是一張該死的娃娃臉。

  金日滑稽的兩手一攤。「誰讓我是我爹的親兒。」

  白慕天不禁綻出笑容來。「你們幾個兄弟都這個樣?」

  「那倒不是,雖然小時候我們都一個樣兒,不過愈大愈不一樣。除了眼睛,老二、老三像娘多一些,至於老四……」金日咧嘴一笑。「你要是見過他,你就會知道在我們幾兄弟裏,真正像爹的是他,不是我。」

  「是嗎?」

  「我只是這張臉像爹,老四連性子都像爹。」

  「你是說他也很……」

  「更上一層樓!」

  「更上一層樓?」白慕天驚呼。

  「六親不認。」

  「六親不認?」白慕天抽著氣。

  金日嚴肅地點點頭,「真的,他誰都不認,連爹娘都不認,所以……」忽又擠眉弄眼起來。「你也不必擔心他會為‘某人’辦事。」

  白慕天怔了怔,旋即恍然。「那你呢?」

  「我?」金日露出整齊的白牙。「我從不為‘某人’辦事,只有爹才會踢我出來幫他辦事,他才能夠時時刻刻看著我娘,免得我娘又離家出走去找男人。」

  白慕天失笑。「都老夫老妻了,應該不會了吧?」

  金日哼了哼。「才怪!」

  白慕天咳了咳,咽下笑意。「久未見面,他們兩位可好?」

  「這個嘛……」金日很認真的想了想。「說真格的,倘若沒我娘成天煩我爹,我爹的日子肯定能過得十分愜意,但話又說回來,要是我娘當真閉上了眼兒,我爹可也活不下去了,所以說,還是讓我爹繼續辛苦下去吧!」

  白慕天瞭解的頷首。「我懂。」就連他都不得不承認,他生平只見過那麼一個癡情至性的男人。

  「至於我娘呢……」大眼兒往上一翻。「甭問,她可快活了,教我爹給寵得真真不像話,平日在家沒事兒幹,不是閑找碴兒來跟我爹逗秧子別勁兒,再不就拿我爹要耗子要得他爆挫火兒,明明惱得臉黑成包公,偏就是拿我娘沒半點轍兒,我說啊,這天底下也只有我爹受得了我娘!」

  白慕天忍俊不住又笑了。「他們兩位依然沒變啊!」

  「沒門,到死都不可能會變!」金日恨恨道。

  白慕天同情的拍拍他的肩,再瞥向竹繼洪。「真是辛苦你特地送繼洪過來。」

  金日聳聳肩。「看在他叫我一聲大表哥份上,不辛苦這趟也不成呀!」

  「無論如何……」目光含意深長,白慕天深深凝注他,「謝謝。」再若無其事的轉變話題。「你要回京去了嗎?」

  「不回,」金日有意無意朝翠袖溜去一眼。「我應該會在外頭待上一陣子。」

  白慕天恍然有所悟的也跟著瞄過去一下。「那種事,你可以自己決定嗎?」

  「不不不,談那事兒還早,八字還沒半撇呢!」金日猛搖手。「不過呢,若真要談那事兒也行,我若不能自個兒決定,早就被硬逼著成親了!」

  「說得也是,」白慕天點點頭。「你都老大不小了。」

  「咦?」金日睜大圓溜溜的眸子,滿臉無辜。「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呢!」

  白慕天愣了愣,又朝翠袖幾人掃去一眼,再拉回目光,眨眨眸子,大笑。

  「可惡的小子,你也想玩令尊當年那一套嗎?」

  金日嘿嘿直笑。「有其父必有其子嘛!」

  「可惡!真是可惡!」白慕天直搖頭,嘴上的笑反倒更愉快。「可別玩得太過火,弄巧成拙了!」

  金日笑得兩頰更嫣紅,愈加像個小奶娃,可愛得不得了。

  「別犯傻,瞧我是那種會砸鍋壞事兒的人嗎?」

  白慕天瞅著他片刻,又搖頭。「碰上你的人可有苦頭吃了!」

  金日哈哈一笑帶過去,再若無其事的說:「甭管我的事兒了,倒是我有件事兒想問問你。」

  「什麼事?」

  斜眼瞅著玉弘明和汪映藍說話,金日刻意壓低嗓門。「玉姑娘沒告訴他嗎?」

  白慕天微微蹙了一下眉,緩緩落下眼瞼。「還沒有。」

  「為何?他都快二十四了不是?」

  「他的個性……還不太穩定。」

  金日點點頭。「倘若你們願意聽我的意見,我會說,永遠別告訴他!」

  白慕天猛然抬眸,十分驚訝。「你也看出來了?」

  「他的眼神挺邪。」金日輕描淡寫的說,依然笑吟吟的。

  白慕天靜了一下,歎氣。「他隱藏得很好,一般人應該看不太出來,沒想到才跟他相處幾天,你就看出來了。」

  金日莞爾。「別忘了我是在什麼地兒長大的。」

  白慕天再歎。「也對,你是在內城裏頭長大的,內城裏最多奸刁狡詐之徒,成天淨對著那些人,以你的聰明機靈,想來早就摸透那種人的底,就算人家隱藏得再深,你也可以一眼就看透了。」

  金日笑得更樂。「誇獎!誇獎!」

  「只是,為何你肯給我這種忠告呢?」白慕天的語氣透著幾分疑惑。

  金日聳一聳肩。「因為額娘說過不只一回,在咱們家,得先論私再談公,而玉弘明,無論他心性如何,總是我堂弟,以我的判斷,不知道事實對他比較好。」

  「原來是三小姐。」白慕天感慨的低喃。

  如同滿兒自己所說的,她早已拋開所有立場,純粹就情分來行事,這對她而言無疑也是最好的。

  「額娘打始至終堅持這一點。」

  「難得的是,令尊竟也能堅持下來。」

  「阿瑪是個死心眼兒的人嘛!」金日低喃。「那麼,如果沒什麼事兒,我就跟他們一道走了!」

  「好,我也會去封信通知漢爺,繼洪已平安到達。」

  望著金日離去的背影,白慕天恍惚見到當年的金祿,那樣灑脫、風趣又可愛,只不知他是否也有允祿那殘忍暴虐的一面?

  希望沒有!
「我們可以上蘇州去了。」

  「嗯,早說好的嘛!」

  「好極了,那我們先……」

  「慢著,那你呢?」

  五雙目光一起望住隨時都笑得像個小奶娃一樣天真可愛的金日,後者也來回看他們。

  「幹嘛了我?」

  「你要繼續跟我們一道?」玉弘明問。

  「怎地?我不能跟你們一道嗎?」拿出最純潔無邪表情,金日反問。

  「當然不是,但,快過年了,你不需要趕回家過年嗎?」

  金日勾起嘴角,微笑,他知道玉弘明為何這麼說,因為只要他繼續跟著他們,玉弘明就沒有機會獨佔汪映藍。

  「不需要,臨出門前家母就說過了,沒找著媳婦兒便不准回去……」

  「咦?你是獨生子嗎?」翠袖好奇的問過來。

  金日笑嘻嘻的搖搖頭。「錯囉,我是長子,下頭的弟妹們還真不老少呢!」

  「不老少?」

  「多。」

  「既然如此,你娘幹嘛那麼急著要你成親?」想抱孫子嗎?

  金日聳聳肩,沒有回答翠袖的問題。「總之,我不用回家過年。」

  其實翠袖也沒有太在意那問題的答案,只一聽出他最後那句話的語氣是肯定到不能再肯定了,頓時興奮得笑開了懷。

  「真的?」

  「真的。」

  「太好了!」她即刻轉而面對汪映藍,用央求與期待的目光瞅定後者。「藍姊姊,可以嗎?他可以和我們一道嗎?可以嗎?可以嗎?」

  汪映藍淡淡瞥她一眼。「倘若其他人不反對的話。」

  「不反對,當然不反對!」黃希堯忙道。

  「我也不反對!」黃秋霞更急切的附議。

  既然大家都不反對,玉弘明也不好再說什麼,於是,事情就這麼決定了,縱然有千般不願、萬分不悅,一腦袋炸藥,滿肚子窩囊氣,他也沒有流露出半分來,可見他的心機有多麼深沉。

  「什麼時候出發?」

  「此時此刻。」

  然後,在往蘇州的官道上,同樣的情況又出現了,幾個人又不知不覺的分開來,汪映藍與其他三騎在前頭,金日與翠袖兩騎跟在後頭,只少了竹繼洪一個。

  「我猜之前都是黃公子陪伴你的?」

  「咦?你怎麼知道?」

  因為玉弘明一定會纏著汪映藍,黃秋霞又纏著玉弘明,而黃希堯是個溫和體貼的人,他必然不忍心任由翠袖一個人落單,相反的,玉弘明根本不會去考慮到其他人,如此一來,黃希堯陪伴翠袖,他就可以獨佔汪映藍了,這就是玉弘明之所以不願意讓他繼續跟他們一道走的原因。

  他礙了玉弘明的好事。

  相反的,如果黃希堯能夠分去汪映藍的注意力,黃秋霞也才有機會獨佔玉弘明,這是黃秋霞急著贊同的理由。

  他幫了她的大忙。

  「真給我猜著了?」

  翠袖點點頭,往前探一眼,「不過說實話,我真的很不習慣呢,雖然藍姊姊說黃公子是好意,可是我寧願不要,不是我不知好歹,但每次都是他在找話同我聊,而我根本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麼,好彆扭喔!」她委屈的嘟嘖。

  難怪一聽到他可以繼續和他們同路,她會高興成那樣。

  「但黃公子人挺好,是個倍兒親切的人吧?」

  「倍兒親切?」

  「非常親切。」

  「再親切也沒用,」翠袖嬌瞠地橫他一眼。「就跟你說,我跟那種年紀比我大上許多的成熟男人處不來嘛!」

  唉,又是這話,真教人哭笑不得!

  「翠袖姑娘,你上回所說的,汪姑娘要搭救她父親,那是怎麼一回事,可以告訴我麼?」

  「啊!」晶瑩的水眸猶豫地瞅著他,欲言又止。「那……那是……是……」

  是什麼?

  圓溜溜的大眼睛眨了兩眨,見她是了老半天還在那邊是是是,於是,金日的嘴角悄然往下掉,再可憐兮兮的抽了抽鼻子,還用袖子摁了一下眼角。

  「你不相信我嗎?」

  耶!他怎麼又要哭了!

  「不是!不是!」翠袖慌忙否認,「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只是……」咬著下唇朝前方溜去一眼,又遲疑了。「只是……」

  只是什麼?

  大眼兒微微眯了一下,旋即更用力的吸兩下鼻子,「不打緊,你不想說就不用說,我……」又用袖子猛摁眼角。「可以諒解……」

  聽他的聲音已經開始透出嗚咽的哭音,搞不好隨時都可能會放聲大哭起來,翠袖不禁更慌亂、更無措。

  「喂喂喂,你別哭嘛,人家會以為我欺負你耶!」

  「……」繼續摁眼角。

  「好好好,我說,我說,你不要哭,我馬上說,馬上說……」

  老天,這小妮子還真不是普通的好騙耶!

  金日險些噗哧笑出來,急忙垂下臉兒,免得穿幫。「你不用勉強,我……」

  「不勉強,不勉強,我想說得要死,真的!」翠袖大聲抗辯,不敢再猶豫,急忙往下說。「也許你聽說過,幾個月前,河南學政被人舉發考試瞻徇這件事,呃,老實說,那位學政就是藍姊姊的爹爹,我們一直在找人幫忙說項,但沒有人敢插手這件事,後來我們碰上黃公子……」

  她遲疑一下。

  「汪世伯的案子是交由河南按察司審訊,而黃公子就是河南按察使黃大人的兒子,於是藍姊姊決定要藉由黃公子去認識黃大人,呃,你也知道,藍姊姊很美的,只要她稍微示點意,黃大人一定會娶她做妾,那麼或許黃大人在審訊上就會稍微放鬆一點,如此一來,汪世伯說不定可以無罪釋放,起碼罪刑也不會太重吧!」

  好了,她都說出來了,他可以不哭了吧?

  可是她講完大半天後,金日卻還深垂著臉兒,翠袖不由得又緊張起來,以為他哭得停不住了。

  「喂喂喂,人家都說完了,你幹嘛還哭嘛,我……」

  「我沒有哭。」

  「呃?」

  金日慢條斯理的抬起臉兒,表情十分怪異,「原來是汪士鍠……」他喃喃道,然後搖搖頭。「遲了,無論汪姑娘打算做什麼都遲了。」

  翠袖呆了呆。「為什麼?」

  「因為……」視線慢吞吞的移向前方那四騎,其中那副纖瘦挺直的背影,永遠都透著一股令人受不了的高傲。「這件案子早就結了……」

  「耶?」

  「不但案子結了,刑部也已定讞,你們現在去找河南按察使又有何用?」

  傻著臉,翠袖好半晌沒反應,好像一時無法意會他到底在說什麼。

  大半晌過後,她終於明白他說了些什麼,「不會吧,真的遲了?」膽戰心驚的咽了口唾沫,「那……那案子是下了什麼判決?」她呐呐地問。

  金日靜一下。「人發配至黑龍江充軍,家產亦充公。」

  「什麼?」翠袖拔尖嗓門驚叫。「只不過放了一點水,沒有那麼嚴重吧?」

  「不只放水,他還貪污收賄,」金日輕輕道。「皇上向來對這種事深痛惡絕,因而沒人敢站出來為他說項,一個不小心可是會被連累的。所以……」

  他沒機會把話說完,翠袖已然策騎狂奔向前,好像馬尾巴著了火似的。

  當翠袖慌慌張張的轉告汪映藍這件事時,他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玉弘明和黃希堯的神情都不太好看。

  搞了半天,原來他們被利用了!

  但當汪映藍策韁往回走時,他們仍然跟了上來,奇怪的是,汪映藍並不顯得焦急或擔心,依然非常冷靜。

  「金公子,你說的是真的?」

  「我沒必要騙你們。」

  「但你如何會知道?」

  金日聳聳肩。「汪姑娘忘了我是打哪兒來的了嗎?」

  「京城。」汪映藍低哺。

  「原來汪姑娘沒忘。」金日笑吟吟的頷首。「在京裏頭,只要有門道,想打聽消息並不難,有時候即便不去打聽,也會有那話密犯貧或愛侃大山的傢伙來找你甩片兒湯話,不花半點功夫便撿到消息,容易得很。」

  「那麼金公子估計家父何時會被押送啟程?」

  「這個嘛……」金日瞟翠袖一眼。「恐怕早就啟程了。」

  汪映藍雙唇抿了一下,旋即策韁掉轉馬頭急奔而去,幾個人相互看看,半聲未吭,也隨後追去。

  不消問,汪映藍肯定是要趕去看看是否真的來不及了。
真的來不及了,汪亡鍾早已被押送往黑龍江去了!

  但汪映藍甚至沒有流露出絲毫難過與傷心,仿佛那種事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只顧馬不停蹄的即刻趕回家,果然汪府已被抄家,汪夫人只好帶著汪映藍年幼的弟弟、妹妹暫時住到小客棧裏去,人也病倒了。

  在這年節前時分裏,連家都沒了,境況好不淒慘。

  「汪姑娘,請你嫁給我,我保證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家人!」雖說被利用,但黃希堯仍是捨不下汪映藍。

  「不。」

  「不?為什麼?」從這句略顯急躁的問話裏,可以聽得出溫和的黃希堯也有點惱火了。

  也是,在這種窘境裏,黃希堯的請求等於是一口氣解決了汪映藍所有的問題,照說她應該千恩萬謝、感激涕零才是,誰知她連考慮一下都沒有便斷然拒絕,未免太不知好歹了。

  「我是罪臣的子女,黃大人絕不會允許你娶我。」汪映藍語氣平板的說。

  窒了窒,黃希堯的怒氣頓時變洩氣,因為汪映藍說的確是事實,他不由得萬分沮喪的落下目光,因此沒留意到汪映藍眸中飛快掠過一絲輕蔑與不屑,但另一個人注意到了。

  「我沒有那種顧慮。」

  聞言,汪映藍那雙冷沉的眸子徐徐轉注玉弘明,凝視片刻後,她還是搖頭,吐出同樣的回答。

  「不。」

  「為什麼?」

  「你的心機太深沉,我沒辦法相信你這個人。」

  玉弘明輕輕挑了一下眉毛,然而他並沒有生氣,依舊很平靜。

  「但你與我是同類人不是嗎?」

  「是嗎?」汪映藍淡然反問。

  「雖然你極力隱藏自己,不過仍瞞不過我的眼睛,你是個冷漠又高傲的女人,不僅看不起男人,也看不起女人,甚至輕視自己的父母,更不認為這天下間會有任何一個男人配得上你……」

  嘴裏說著話,玉弘明兩眼始終盯住汪映藍須臾下移,但後者對他的話毫無反應,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只是漠然望回他。

  「但最起碼,是你的父母生你、養你,因此為了他們,無論多麼卑鄙無恥的手段你都不會猶豫,也不在乎要犧牲自己,因為你不認為天底下還會有其他人值得你為他付出,或者珍惜你自己,既然如此,與其懵懵懂懂的度過一生,不如把父母給你的再還給他們……」

  汪映藍唇畔微勾起一抹冷然的笑,終於開口了。

  「既然在你眼中的我是如此不堪,又為何要認定我?」

  玉弘明淡淡一哂。「老實說,我就愛你這種清冷漠然的個性,對我而言,如何挑起你的潛在感情,這是一項高難度的挑戰,我喜歡這種挑戰。更何況,也只有你這種女人才配得上我。」

  汪映藍美眸微微睜了一下,旋又恢復冷漠。「我這種女人?」

  「不平凡的女人。」

  「那麼……」汪映藍垂眸。「你又有哪裡配得上我?」

  「相對於你對於你父母的付出,對你,我也可以付出一切,」玉弘明的話聲很輕,但語氣極為深沉。「為了你,無論多麼齷齪下流的手段我都不會有半點遲疑,也甘願為你奉獻出我自己,只要你也願意為我如此。」

  汪映藍眸中再次閃過一絲嘲諷。

  「說到底,你的付出也是有代價的。」她撩起一彎譏訕的笑紋。「不過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我原就知道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個人,包括我自己在內,能夠完全不求代價的為另一個人付出……」

  「倘若我可以做到呢?」因為她諷刺的口吻,玉弘明顯得有點不快。

  「你可以?」汪映藍沒有任何表情的淡淡瞟他一眼。「等你真的能夠做到時再說吧!」

  玉弘明眯了眯眼,深吸了口氣,「我一定會做到的!」他以發誓般的口吻說。

  汪映藍若有似無地撇一下嘴角,不再理會他,逕自轉向天井另一側,翠袖與金日並肩而立,只有這種時候,金日臉上不帶半絲笑容,神情相當嚴肅,不過說實話,這實在不適合他那張小奶娃的臉,反而使他顯得有點滑稽。

  「翠袖妹妹,半年前你有困難前來投靠汪家,汪家二話不說便收留了你,如今汪家有困難,想來袁世伯應該不會拒絕收留我們吧?」

  「當然不會!」翠袖毫不猶豫的用力點下腦袋。

  「那麼,待家母的病痊癒之後就出發?」

  「沒問題!」

  於是,汪映藍冷然回身離開,為了讓母親安心養病,他們不能繼續住在客棧裏,得另外租房子住。

  玉弘明悶不吭聲尾隨在後,黃秋霞正想追去,卻被黃希堯一把拉住。

  「你想幹什麼?」

  「無論玉公子到哪裡,我都要跟去!」

  「別忘了爹要我們過年前一定得回家去,」黃希堯提醒妹妹。「兩個月後爹就要幫你訂親了。」

  「那又不是我的意思,是爹的決定就讓他自己去嫁,我自己要嫁的人得由我自己決定,誰也阻止不了我!」黃秋霞神情堅決的毅然道。「要回去大哥自己回去,反正你也不是真的喜歡那個女人!」

  「誰說我不是真的喜歡她?」黃希堯憤慨的沖口而出。

  「若是真喜歡她,你不會有任何顧慮!」黃秋霞怒聲駁斥回去。「總之,要回去大哥就自己回家去,別想拖上我,我一定要跟玉公子在一起!」話落即決然的掉頭離去。

  黃希堯怔仲地呆立在原地好半晌。

  「真是我顧慮太多了嗎?」他喃喃自問。

  一旁,自始至終默然負手閑看熱鬧的金日倏忽笑出一臉璀璨。

  「怎會?你和汪姑娘壓根兒不搭呀!」

  「我和她……」黃希堯怔愣道。「不搭?」

  「沒錯,」金日笑咪咪的頷首。「那是個可怕的女人,你應付不來的。」

  應付不來?

  眉頭匆爾攬了起來,「你是什麼意思?」黃希堯不悅地問。

  金日暗暗歎息,臉上依然保持最天真的笑靨。「我是說,你的性子溫,她的性子冷,這兩種性子搭不起來的。」

  「玉公子和她就搭得上?」

  「不,玉公子的性子陰,更不搭,只不過他不輕易認輸罷了。」

  黃希堯沈默片刻。

  「既然如此,我也不會輕易放棄!」語翠,他也離開了。

  為了那種女人,值得嗎?

  金日無奈地搖搖頭,回眸,見翠袖滿臉困惑的呆在那邊,一副正宗白癡樣,他不禁又笑出聲來。

  「怎麼了?」

  「你們在說什麼,還有剛剛藍姊姊和玉公子在說什麼,為什麼我都聽不懂?」

  金日再次失笑。「你想知道?」

  他就喜歡她這一點,雖然個性單純又遲鈍,聽人家說話總是聽表面,字面下的意思對她而言根本不存在,腦筋紋路只有直直的一條,沒有半個彎給你拐,有時看來真是傻呼呼的。

  但她從不刻意掩飾這點,不懂就是不懂,她絕不會因為大家都懂只有她不懂,那會使她顯得很蠢而故意裝懂,也不會用自己的想法去妄作揣測,明知會被恥笑,她還是會直接把問題問出來。

  她是如此單純,更憨直,使她顯得有點笨鈍,多數人會認為這是缺點,但在他看來,這反倒是她最迷人的地方。

  「當然想,不然只有我一個人聽不懂!」翠袖撅唇嘟嘴兒不甘心的咕噥。

  「那有什麼關係?」

  「哪裡會沒有關係,每次都只有我一個人在狀況之外呀!」翠袖氣嘟嘟的抗議。「不過我也不是完全都不懂啦,只是有些地方聽得很納悶,有些地方連綴不起來而已。譬如玉公子說藍姊姊是個冷漠高傲的女人,我並不覺得呀,明明藍姊姊一直都很溫柔親切的嘛……」

  說著說著,她又是滿眼不解,不知為何,他竟覺得她這副有點傻呼呼的嬌憨神情格外誘人,情不自禁抬起手來在她粉頰上摸了一把。

  翠袖呆了一下,言語中斷,疑惑地反手捂著剛剛被偷吃豆腐的臉頰。

  「幹嘛?」

  大眼兒溜溜一轉,金日的眼神賊兮兮的,笑靨反更無邪。

  「有蚊子。」

  「真的?那你應該用力打才對啊!」

  「好,下次我一定用力打。」

  「不過,這麼冷的天,哪裡來的蚊子?」

  「不怕冷的蚊子嘛!」

  「也對,那我們晚上睡覺時,最好把蚊帳掛起來。」

  「我幫你掛蚊帳再陪你睡。」

  「……客棧沒房了嗎?」

  靜了一匆兒,霍然爆起一陣狂笑,金日笑得幾乎摔倒地上,翠袖又是一臉迷惑,不明白他是哪裡不對了?

  她說錯了什麼嗎?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榮譽會員勳章 數位硬體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0-5-6 16:23: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正是冷冬,寒風低吼,當其他人都在享受歡欣的年節氣氛時,翠袖幾人也只能窩在屋裏養「不怕冷的蚊子」,不好意思自己去找樂子快活。

  人家遭遇不幸的事,又在養病,他們總不好放鞭炮慶祝吧?

  不過這麼一來,日子也著實無聊了一點,多半就是因為如此,翠袖才會向金日提出一項特別的要求。

  「教我說京片子。」

  「你的舌兒卷不起來。」

  「試試看嘛,就算真的學不來,聽得懂也行嘛!」

  「好好好,敦你,教你,從明兒個開始教你。不過……」金日滑稽的對她擠擠眼。

  「你得先告訴我,為何要離家千裡跑到這裏來投靠汪家?」

  「為什麼問這?」

  「好奇。」

  好奇?  

  嗯,很正常的理由。「好,我告訴你。」 

  於是,半個時辰後,金日特地去買來一大堆熱食以便一邊聊一邊吃。

  「喝過酒麼?」

  「沒有。」

  「那你還是喝茶吧!」

  欽?憑什麼她喝茶,他就可以喝酒?

  因為他是男的。

  翠袖不甘心的噘起了紅唇。「那你也不能喝太多。」

  「為何?」

  「你也不比我大多少嘛!」

  金日莞爾,飲下一杯酒,再自行斟酒。「會大老遠跑到這裏來,你是在躲什麼人嗎?」

  翠袖瞥他一下,吃了幾口桂魚後才開始說話。

  「我爹是建昌鎮總兵,雖然有四個女兒,卻沒有半個兒子,我娘曾要他再娶個妾室來生個兒子,但我爹不肯,他說若是上天註定他沒有兒子,又何苦要強求。當時我就下定決心,將來一定要招贅……」

  難怪她說一定要娶男人。

  「為何一定要你?你還有三個妹妹不是?」

  「我是大姊嘛,這種責任自然要由我來承擔呀!」翠袖說得天經地義。「再說,想要招贅,對象不能太挑,想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是不太可能的,這種痛苦我怎能讓妹妹去承擔,無論如何,我是大姊啊!」

  「也不一定要招贅,」金日慢吞吞的轉著酒杯。「過繼個孩子不也行麼?」

  「不是不行,是不夠!」翠袖重重地說。

  「哪裡不夠?」

  「就算我可以生個孩子過繼給袁家,但一旦我和三個妹妹都嫁出去了,過繼的孩子也還小,爹娘沒有兒女在旁邊伺候,他們會好寂寞的,所以我非留在他們身邊

  酒杯落回桌面,金日驚訝的望定翠袖,後者解釋完後就忙著剝蝦吃。

  原以為她單純到不行,腦袋紋路只有一條單行道,這種人多半都是過一天算一天,從來不會為明天打算,更不會顧慮到別人。

  沒想到在這件事上她不但考慮周詳,面面俱到,而且義無反顧的把自己身為長女,長姊的責任確確實實的承擔起來,不逃避,也不推諉,仔細斟酌,慎重思量,於是下定決心要取代爹娘的兒子來孝順父母,呵護妹妹。

  想到這裏,他不禁有點慚愧。

  身為長子、長兄,他從未想到孝順父母、照顧弟妹這種事,即使阿瑪和額娘並不需要他多管閒事去關心他們,弟妹也希望大哥最好不要去管他們,看他們自己過得多快活,然而這些都不能拿來做理由,因為他根本不曾有過那份心。

  事實是,太過寬裕與順遂的生活使他忘了本身的責任,不過,這依然只是個藉口,一個使他更加慚愧的藉口。

  「你是個孝順的好女兒,溫柔的好姊姊。」

  「那些原就該我做的不是嗎?」

  或許是,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會這麼認為,汪映藍就不做如是想,她對父母的付出充其量只不過是一種報償罷了,父母生下她是一種恩情,所以她必須把恩情還給他們—就像是還一筆債務,而事實上,她對他們並沒有任何感情。

  不,她徹底輕視他們。

  看看她對待母親與弟妹的態度就知道了,對母親,她盡其所能付出實質上的需要,卻吝於付出半點感情上的關懷與體貼,態度極其冷淡;她自認不欠弟妹什麼,所以她對待弟妹根本是一種懶得理會的高傲姿態。

  那個女人,美是美矣,卻令人厭惡得很。

  「那麼,你究竟是要躲避誰呢?」

  翠袖又瞄他一眼,低頭繼續剝蝦子,剝好的蝦子卻不是塞進自己嘴裏,而是伸長手拿到他嘴邊給他吃。

  「我知道我爹一定會反對我招贅,所以我不敢告訴他,因此我一及笄,爹娘就開始請媒婆為我找親事,當時我並不怎麼在意,相信只要我說一句不喜歡對方,我爹就不會勉強我。沒想到……」  

  「怎樣?」

  她咧開嘴,苦笑。「你知道,有些媒婆會先拿了姑娘家的八字去給算命先生看看,她在說媒的時候也比較知道該說些什麼……」

  金日眉梢兒一揚。「怎麼,你的八字不好麼?」

  「是就好了,」翠袖深深歎息。「偏就不是,算命先生說我命中註定要嫁給一位身分高貴的夫婿,連朝中一品大官都得對他行禮呢……」

  金日眉梢子又跳了一下,眸中飛過一絲異采。

  「於是,一切都不對了。」沒注意到他的異樣,翠袖繼續往下說。「也不知怎地,那位算命先生說的話給傳了出去,突然間,我家的大門檻被求親的人踩得差點斷成兩截……」

  「那不過是算命的胡掄亂侃混口飯吃罷了,信他做啥?」

  「我也這麼認為呀,問題是……」她大大歎了口氣。「那位算命先生不是普通的算命先生,他不但一天只看三位客人,而且不收金、不拿銀,只要人家給他一包花生、一碟豆幹、一壺老酒……」

  「這可稀奇。」金日喃喃道。

  「最可怕的是,他說過的話沒一個字不應驗的,所以……」翠袖哭喪起臉兒。「他的斷言沒人不信,話,一下子就傳開了;人,也一下子就湧上門來了,當時我還以為川境所有男人全跑到我家來求親了呢!」

  金日不禁失笑。「他們以為娶了你,有朝一日便能平空得到高貴的身分麼?」

  翠袖可憐兮兮的點點頭,有些委屈,也很懊惱。

  「我又不像藍姊姊或黃姑娘那樣美若天仙,人也不算聰明,更擠不出半點氣質來,女紅中韻倒還可以,武功也還不賴,但琴棋書畫一竅不通,談詩論詞更沒轍,自然不會有什麼身分高貴的人主動上門來要娶我,所以說,必然是娶了我的人將來能夠平步青雲,一步登喬—他們都是這麼認為的。」

  「那可難講。」金日低喃。

  「呃?」

  「沒什麼,我是說,請繼續。」

  「總之,一夕之間,我成了炙手可熱的搶手貨,還有休了大老婆再來提親的人呢!其實那也還好,拒絕了便是,但若是碰上那種拒絕不了的人……」

  「哦?誰?」

  「四川巡撫紀山。」

  大眼睛陡然睜得比湯圓更圓,元宵還沒到,他的湯圓已經可以下鍋了。

  「那個老頭子要娶你?」金日不敢置信的驚叫。

  「不,他要讓他小兒子娶我。」

  這還差不多……欽,不對,這也不對,逼親本就不對,不管對方是老頭子或小毛頭。

  「那又如何?你爹是正二品官,巡撫是從二品,怕他做啥?」

  翠袖橫他一眼。「這你就不懂了……」

  他不懂?

  才怪!

  「哦?我哪不懂了?」

  「雖然爹是正二品官,但他是武官,向來鎮守於邊疆重地,與朝廷大臣少有交往;而巡撫是文官,紀山大人在就任四川巡撫之前還曾是鑲黃旗漢軍都統呢,在朝廷裏的交往要比爹廣闊多了。告訴你,這種交往關係可是比官品重要呢!」翠袖嚴肅的點著小腦袋。「我娘說的。」

  又是她娘親說的!

  不過,說得也確是事實,金日無言以駁。「他的官還不夠大嗎?」

  「但他兒子一個個都是蠢才啊!」翠袖咧咧嘴。「我爹說的,紀山大人不能不為自己的兒子打算。」

  「所以他連算命這種事都信了?」

  翠袖無奈地頷首。「他信了。」

  「於是你就逃了?」

  「我爹說那個花花公子整天遊手好閒,到處惹是生非,他不會把我的一生葬送在那種傢伙手裏。」翠袖點著頭說。「至於我,不能招贅的就是不行,所以我就聽爹的話,逃了。而且一逃就逃到這兒,紀山可以在自己的地盤上耀武揚威,可不好大大咧咧的跑到別人的地頭撒野。不過如今……」話聲一頓,沒再往下說。

  翠袖苦著臉,又歎氣。「我不能不回去了!」

  凝著眸子,金日深深睇視她片刻。

  「安心吧,我相信這消息早已傳到你爹那兒去了,他應該會料到這種狀況,也會早做打算。我想,在進入川境之前,你可以先送個訊兒給他,讓他知道你快到了,他必然會捎信來告訴你該如何最好。」

  「我是想到該這麼做,只是……」她停下剝蝦子,聲音不自覺放低了。「真希望不會給爹帶來更多麻煩。」

  「我想他不會在意的。」

  「但我會在意啊!」翠袖又放大聲。「為人子女本就不該讓父母為我們擔心的嘛!」

  「你只是一個小姑娘。」

  「我已經十六歲,不小了!」

  見她氣唬唬的鼓起了腮幫子,那模樣分外嬌甜迷人,金日一時不覺看癡了眼。

  「是啊,可以嫁人了呢!」

  「不,我不嫁,我要娶!」

  不知為何,聽到她這麼回答,他竟又升起一股撫摸她的衝動,而他也真的摸下去了,在她嫩紅的粉頰上。

  「咦?又有蚊子了嗎?」這是翠袖的反應。「跟你說要打用力一點啦!」

  他怔了一下,豁然大笑,胸口卻有一種心被融化的感覺,帶著點憐惜,透著些心酸。

  「是是是,下回我一定會記得用力!」

  她真的好單純、好憨直,又那麼體貼、那麼窩心,一個教人無法不憐愛的小姑娘……

  不知額娘是否會喜歡這種兒媳婦呢?
元宵過去了,汪夫人的病尚未痊癒;驚蟄也過去了,汪夫人的病也未好全;直至清明前,大家終於可以上路了。

  不過上路後也不是那麼順利,嬌篛的汪夫人不時得停下來喘口氣,而這口氣差不多都得喘上三兩天,一路走、一路喘,拖拖拉拉將近兩個月才到川貴邊境的一個小鎮,翠袖決定停在這裏暫住,得先著人去給她爹爹送封信。

  至於送信的人,翠袖自然不可能去自投羅網,汪映藍根本不懂武功,金日也不會——至少大家都這麼認為,因為他看上去就是一個只會吃暍玩樂,其他什麼也不懂的富家小少爺,除了身材夠頤長、夠挺拔之外,連胎毛都還沒長全呢,那張純真可愛的小奶娃臉上更是明明白白寫著:我什麼都不會,只會喝奶!

  於是剩下的選擇只有黃家兄妹和玉弘明。

  「玉公子去我就去,玉公子不去我也不去!」黃秋霞搶先撂下話。

  「好吧,我去。」黃希堯歎道。

  他離去後,翠袖便上汪夫人的房去探望,而汪夫人也總是躺在床上掉眼淚,她的身子差多半都是因為心情不好,這點翠袖完全幫不上忙,因此一出得房來,她便轉入隔壁房找汪映藍。

  「藍姊姊,你是不是多陪陪汪伯母比較好呢?」

  「有弟妹陪她就行了。」汪映藍在看書,翻著頁回答她,看也沒看她一眼。

  「但他們不懂得如何安慰汪伯母呀!」翠袖碰碰汪映藍的手。「你去一下好嗎,藍姊姊?」

  放下書,汪映藍平淡的注視她。  

  「你以為汪家得投靠袁家,你就有權利管我的事了嗎?」

  管她?

  「不是,不是,」翠袖慌忙搖兩手否認。「絕不是那樣,藍姊姊,沒的事,沒的事!」她沒有想管誰啊,她只是很同情汪伯母而已嘛!

  「那就不要多管閒事!」語畢,汪映藍又回到書上去了。

  翠袖沈默了會兒,黯然歎口氣,轉身出去了。

  娘說得對,她的腦袋太單純了,有時候根本分不清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最好不要多管閒事,免得弄巧成拙,甚至惹人「硌應」。

  唉,世間事為何總是如此複雜呢?

  ※              ※                ※

  近端午節分,雖然沒有龍舟可看,但粽子、香包、艾草和雄黃酒是少不了的,整個小鎮上彌漫著濃濃的時節氣氛,翠袖忍不住也去買了針線來,打算趁空繡幾個香包。

  「給我的嗎?給我的嗎?」

  睜著亮晶晶的大眼睛,閃著孩子氣的期待光芒,金日繞在她身邊團團轉,翠袖不耐煩的把他推開一些。

  「好啦,好啦,繡給你啦,那你要幫我忙喔!」

  「搭手?搭啥手?」

  「你乖乖坐著等,等我縫好一半,你就幫我把香料塞進去!」

  「沒問題!」像個最聽話的乖小孩般,金日在一旁靜靜坐下,兩手規規矩炬的放在大腿上,一副可以等到天荒地老的姿態。

  不過才一會兒,他就像全身爬滿了螞蟻似的耐不住了。

  「翠袖。」

  話說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也許是嫌太麻煩了,金日便自動省略了姑娘這兩個字,直接叫喚她的名宇,由於彼此年歲「差不多」,翠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也就很自然的跟著改口了。

  只不過每一回她叫他的名字,嘴角就會不自覺的翹起來,露出抑不住的笑意。

  金日?今日?

  「嗯?」

  「你要先做給我嗎?」

  「你是最後一個。」

  最後?

  「我抗議!」

  「你抗議什麼?我自然要先做給我爹娘還有妹妹們,然後才輪到你呀!」

  「喔。」金日沈默了會兒。「翠袖。」

  「又幹嘛了?」

  「除了你爹娘和妹妹們,你沒有特別想做給他香包的人嗎?」

  說了半天話,一直埋頭做女紅的翠袖這才訝異的抬起眸子來瞄他一下。

  「誰?」

  怎地反過來問他!

  金日翻了一下白眼。「譬如打小兒一塊兒玩大的青梅竹馬,或者你爹的部下之類的。」

  翠袖歪著腦袋想了想。「我爹的部下那麼多,要都做給他們,我不做死了!」

  誰跟她說那個了!

  金日撫著額頭,哭笑不得。「我是說,沒有你喜歡的人麼?」

  「我喜歡的人?」腦袋歪另一邊,再想一下。「我爹的部下人都很好,我多半都喜歡啊!」

  金日愣著眼,更是啼笑皆非,單純是好事,但這也未免太過分了一點吧!

  「你不是說不習慣和成熟的男人相處?」

  「我說的是陌生的成熟男人,而我爹爹的部下許多都是我從小看到大的,沒什麼好不習慣的。」

  也就是說,「敵人」是以千百計數的。

  「好吧,那我說白點兒好了,呃,有沒有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甚至跟你求過親的人?」

  「跟我求親?」翠袖怔了一下,恍然大悟的喔一聲,終於懂了。「有啊,還不少呢,不過多半都不願意入贅;願意的我爹不同意,爹說那些傢伙沒有前途,將來會苦了我,他捨不得。」

  金日突然覺得心裏有點不舒服,很不是滋味。「你喜歡他們?」

  翠袖聳聳肩。「那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願不願意入贅。」

  「但你喜歡他們?」他堅持要得到答案。

  她奇怪的看看他。「喜歡啊,他們都是看著我長大的哥哥嘛!」

  原來是哥哥!

  金日松了口氣。「換句話說,沒有半個你想嫁,不,想娶的男人?」

  「唔,這個嘛……」

  見她又遲疑起來,金日一顆心不禁也跟著噎上喉頭。「有?」

  「其實……」翠袖猶豫著,「也不算真的有啦,」她慢吞吞地說。「但有兩位是在我及笄之前就向我爹求過親的,他們都同意入贅,爹也覺得他們很有前途,是好男人,可是我……」

  「你怎樣?」金日忐忑的急問。「你喜歡他們?」

  「我當然喜歡他們,」翠袖用力的說。「但他們一個大我十二歲,平常我都是叫他叔叔的,要我和他成親……好奇怪喔!」

  大她十二歲的男人,她叫叔叔,那他……

  額上俏俏滑落一滴汗珠。「是……是麼?」

  翠袖頷首,又說:「另一個才大我五歲,是我爹收養的孤兒,從小跟我一塊兒長大,他對我可真好,和他成親應該是可以的,只不過……」她困惑的放下女紅。「也不知怎地,一想到要跟他成親,我也會覺得很彆扭,也就沒點頭。不過他說他會等我,將來要是真找不著合意的,我想我最後還是會同意和他成親吧!」

  聽她這麼一說,金日再次松了口氣。

  看來她下意識裏也會挑選自己喜歡的男人,並不是真的只要願意入贅的男人就可以,不然這位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的傢伙應該是最好的人選,她不應該拒絕的,但她拒絕了,表示她還是會認真挑個自己中意的。

  他放心了,不,只放下了半顆心,至於另一半……

  想想,有些事還是暫時不要讓她知道吧!
隔兩天,黃希堯回來了,會武功就有這點好處,來去如飛,省時間。

  「大金川土司作亂,令尊領兵到小金川去了,不過臨走前他留下了一封信給令堂,交代說要交給袁姑娘你。」

  看完信之後,翠袖沉吟片刻。

  「我爹說我還不能回去,但藍姊姊你們隨時都可以去建昌,我娘已為你們準備好住處了。」

  「你要到哪兒?我陪你!」金日自告奮勇充當護衛。

  汪映藍眉尖輕蹙。「我不能讓你單獨一個人和男人在一起,我也陪你。」

  說實話,這並不是她有多好心,也不是她的體貼,事實是,當初汪家只收留了翠袖一個人,現在換袁家收留汪家一家子四口人,加加減減算來算去,她覺得欠了袁家的,而她最痛恨欠人家人情,所以她必須儘快把這份人情還給袁家。

  但這麼一來,情況又變成一面倒了。

  「汪姑娘不會武功,必然需要我的保護。」玉弘明如是說。

  「我跟玉公於一起!」黃秋霞再次表明她跟定玉弘明瞭。

  黃希堯又歎氣。「好吧,那我和玉兄先護送汪夫人到建昌,回來之後,我們再一起陪袁姑娘到她要去的地方。」

  半年多來,他們四個人一直僵持在這種相當尷尬又奇妙的狀況,誰也沒多進一步,誰也沒後退半步,表面上似乎很融洽,其實只有汪映藍一人能夠保持平常心,其他三個人都恨不得礙事的人能滾多遠就滾多遠,卻又不敢明白表示出來。

  只因為他和玉弘明都不想做得太難看,招來汪映藍的厭惡。

  「那你們不是要再往回走嗎?」翠袖猛搖頭,反對他們來回多走上一大段冤枉路。「既然大家要一起走,那我們就先一起到毛家村,然後再麻煩黃公子和玉公子一起護送汪伯母到建昌,等你們回來後,我們再一起出發。」

  十天後,一行人到了四川雲南邊境的毛家村,再由黃希堯與玉弘明把汪夫人母子三人安全送到建昌交給袁夫人,連口茶都沒喝,立刻轉頭「飛」回小鎮,就怕動作太慢會被翠袖他們給「溜」了。

  「好,人都到齊了,咱們可以出發啦!」

  「翠袖妹妹,袁世伯究竟要你到哪裡?」

  目光移向西方,翠袖微微一笑。

  「川境裏最美,宛如世外桃源般的仙境——稻壩。」

               ※ ※ ※

   若說美麗有分類型,那麼江南的山林流水便是秀麗婉約、詩情畫意的美;而四川涼山的高山河谷則是粗獷原始、桀傲不馴的美,同樣是美,卻有不同的感受,可以品味到不同的心靈饗宴。

  「別看藏族外表野蠻粗俗,其實他們都是相當豪邁善良的……」

  一路上,翠袖順便向大家介紹川地的風光和當地人的習俗。

  「請等一下,這裏住的是藏族嗎?」

  「不,這裏是蠡族區,不過很快就會到藏族區,再走下去直至稻壩也都是藏族人的地區。」

  「難怪他們穿的衣服跟藏族不一樣。」

  「總之,只要小心不去犯他們的禁忌,他們通常都是很友善、很好說話的。」

  「那如果不小心犯上了呢?」

  「那得看你是犯上什麼樣的禁忌,小的,慎重道歉賠個罪也就可以了;若是大條的,尤其是犯上他們宗教上的忌諱……」

  「怎樣?」

  「他們可能會出動全族人馬追殺你!」

  黃希堯微微抽了口氣。「有這麼嚴重!」

  翠袖嚴肅的點點頭。「是有這麼嚴重,藏人是最信神的,如果我們犯上他們宗教上的忌諱,他們會認為如果不殺死我們,上天會降下報應來懲罰他們。」

  玉弘明輕輕一哼。「無知!」

  「但我爹說,既然我們住在這兒,自然要尊重人家的宗教信仰,」翠袖義正辭嚴地辯駁道。「不然人家也不會尊重我們。」

  「這倒是。」黃希堯贊同的點點頭。

  「那你最好把他們的忌諱全說了給我們知道,免得我們無意中惹翻了他們,」金日喃喃道。「我可沒有把握跑得過他們!」

  翠袖偷偷笑了一下。「我會儘量,不過有些我也不太清楚……」

  於是,她盡全力把自己所知道的全告訴他們,不過真正在聽的並沒有幾個,金日最認真,黃希堯也聽進去了,玉弘明聽一半,汪映藍不屑聽,黃秋霞是根本不理會翠袖的警告。

  然後,過了安寧河,他們進入上路以來碰上的第一座藏族小村寨,翠袖提出建議。

  「我想我們最好換他們的藏袍,免得他們老是用戒備的眼神看我們。」

  「好啊!好啊!」金日拍手興奮的附和。

  藏袍,藏語稱為「曲巴」,雖有地區差異,但基本上是大襟、寬腰、長袖、超長、無扣,著裝十分講究,先穿上襯衣和襯褲,然後將袍擺提高,男至膝,女至腳面,再用腰帶紮緊,雙袖橫紮於腰際,最後穿上統至膝蓋的藏靴,戴上狐皮帽。

  這是藏人最普通的穿章打扮,到哪裡都買得到。

  隨後不久,在挑選衣服時,翠袖訝異的發現不只她會講半生不熟的藏語,金日竟然也會說幾句,更驚人的是,玉弘明的藏語尤其流利。

  汪映藍也很驚訝,多看了他好幾眼。

  「為何你會講藏語?」

  「我有『朋友』在大小金川,我常到那兒走動。」

  玉弘明說得輕描淡寫,金日聽得若有所思的悄悄瞄他一下。

  他是不是應該警告玉弘明,朝廷已經得到消息,說南明餘黨時常在大小金川活動呢?

  「那你呢?」翠袖問金日。

  金日聳聳肩。「去年我才到川境來過一趟,不過那回我只在成都逗留。」

  「原來你不是頭一回來呀!」

  「稻壩這兒我是頭一回來。」

  「這裏是仙山,離稻壩還遠得呢!」

  「……我們究竟要上哪兒去?」

  「桑堆,」翠袖一邊挑圍裙,一邊漫不經心的回答他。「我爹爹的軍隊嚮導住在那裏,現在他們父子跟著軍隊走,屋子就空下來了,我們正好可以去住。」

  金日拎起一支大得十分誇張的寶石耳圈,表情十分滑稽。

  「不會要我戴這個吧?」

  翠袖大笑。「你不想戴就不要戴,又沒有人叫你一定要戴。」

  「幸好。」金日喃喃道,把耳圈放回攤子上。

  「不過這個是一定要的啦!」她順手幫他挑了火鏈和藏刀等好配在腰帶上。

  半個時辰後,他們換好裝又出發了。

  「為什麼不能在這裏過一宿?」黃秋霞嘟囔抱怨。

  「我想最好不要,」翠袖小心翼翼的瞥她一下。「如果不小心犯了他們的禁忌就不太好了。」

  簡單兩句話,其他人聽了不覺得有什麼特別,因為她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

  然而聽入金日耳裏,不由得又是一陣驚訝。

  她竟然注意到了。

  她竟然注意到當她在解釋藏人的忌諱時,起碼有兩個人沒有聽進去,這麼一來,得罪藏人是可預期的結果,所以她才會反對住在藏寨裏。

  真教人意外,她是單純的,卻也是細心的,而這份細心恰好彌補了太單純可能造成的錯失,或許是有人提醒過她,也可能是她自知太單純,所以才格外小心,無論如何,她知道自己的缺點,也努力想彌補它。

  不過,她也不是隨時都很細心的,只有在她覺得有必要的時候才會特別細心,平常時候她仍是單純又憨直的,才會不時說出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話來,但這也使得她更加惹人憐愛。

  思索至此,他情不自禁又摸了她的粉頰一下,旋即,在她有所反應之前,搶先一步開口說話。

  「還要多久才會到?」

  「呃,路挺不好走,大約還要一個多月左右吧!」

  當翠袖說出這個回答時,全然沒有料想到,他們永遠都到不了預定目的地。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榮譽會員勳章 數位硬體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0-5-6 16:23: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遼闊的地域,綿延的山脈,豐腴的草原與清澈的溪流,川境的美景確實非筆墨所能形容,可是路程卻也該死的艱苦,今天過山,明日渡水;早上穿林,下午越穀,往往山頭白雪皚皚,山下綠草茵茵,爬座山也順便度過四季,這還不夠,一個不小、心還會……

  「翠袖,我們是不是又迷路了?」

  「……好像是。」

  大家不禁相對苦笑,怱地,玉弘明的目光移向另一側。

  「那頭有個背柴的藏民,我去問問看。」

  無人有異議,因為他的藏語最嫺熟。

  於是,玉弘明策馬急行至背柴的藏民前停下。「請問,到桑堆要往哪方向?」

  藏民倒也親切,一聽他問便笑了。「迷路了?」

  「是啊。」

  「往那兒……」藏民伸直手指向遠處那座綿延的山,「越過那座山,再順著河上游走,有橋就過,過橋之後沿著路走半天左右有座村鎮,你們到那裏再問問吧!不過……」手臂往右移。「雖然會多花上一天時間,可是你們最好從另一頭的峽谷繞過去,不要直接入山。」

  「為什麼?」

  「因為山下那座村寨正在鬧瘟疫,不死也要去半條命。」

  「是嗎?」玉弘明眼瞳中忽地閃過一絲陰狠之色。「謝謝你的警告。」

  然後,他回到同伴那裏。

  「那位藏民說得從那頭的峽谷過山,不過到下個城鎮之前起碼得花上三天時間,而我們的食物不太足夠,所以……」他側向金日與黃希堯。「我先帶她們往那頭的峽谷去,藏民說山下那兒有座村寨,你們到那裏買些食物再趕上來,可以吧?」

  「沒問題!」

  望著金日與黃希堯逐漸遠去的背影,玉弘明的臉色陰沈沈的。

  這不能怪他,是他們自找的,誰要他們老是插在他和汪映藍之間,他們礙著他了。

  現在,只要他們兩個都倒下,翠袖必然會分心照顧金日,而黃秋霞也不能不照顧黃希堯,屆時,他就可以一個人獨佔汪映藍了,她的心緒,她的眼神,全都屬於他一個人的了。

  至於那兩個傢伙會不會死,那就得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                    ※                      ※

  峽谷入口處,翠袖與玉弘明、汪映藍、黃秋霞默默等待著,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見到遠遠兩騎疾奔過來。

  「終於來了,真慢!」黃秋霞低聲抱怨。

  而黃希堯一騎到近前來,甚至不待馬停穩,便口氣不善的質問過來。

  「那位藏民沒有告訴你,那村寨鬧瘟疫嗎?」

  「沒有。」玉弘明泰然自若地否認。「怎麼,那村寨鬧瘟疫嗎?」

  黃希堯目光狐疑的注視他片刻。

  「我們剛一進入村寨就覺得很奇怪,街道上沒有半個人,只有幾隻狗在對我們狂吠,我們只好下馬一家家敲門,但有一半是空屋子,有人的屋子門戶緊閉,無論我們如何敲都不肯開門……」

  說到這,他遲疑地頓了一頓。

  「最後我們進入一家門沒有關的屋子,見裏頭有個快病死的人,急忙出去想找人幫忙,那時才有人開門探頭出來叫我們快走,說那兒鬧瘟疫,在那兒待愈久,感染上瘟疫的機會愈大,我們一聽便慌慌張張離開了。」

  翠袖神情驟變,「你們碰了那個病人嗎?」她緊張地問。

  金日與黃希堯相對一眼,同時點頭。

  「還不快去洗澡!」翠袖尖叫。

  之後,在越過山嶺時,大家都避開金日與黃希堯遠遠的,直到四天後,過橋前,他們兩個都沒有出現任何不對,大家才逐漸安心下來。除了玉弘明,他表面上平靜依舊,實則滿心懊惱。

  可惡,那兩個傢伙的運氣實在太好了!

※                    ※                      ※

  當女人任性的時候,最可怕的情況是有人附和她。

  「我不要睡山洞,也不要睡草地了啦!」黃秋霞又叫又鬧,硬扯住馬韁,再也不肯走出半步。「我要睡屋子,我要睡床鋪!」

  「可是……」翠袖一臉為難。

  「黃姑娘說得是,」玉弘明憐惜的望著滿身疲憊的汪映藍。「特別是汪姑娘,她不會武功,這種旅程對她而言確實太辛苦了。」

  「這樣……」翠袖猶豫一下。「好吧,不過這回你們一定要認真聽我說喔,藏族人的忌諱你們務必要記住,千萬千萬不要惹毛了人家,別忘了我們現在是在人家的地盤上。」事到如今,她也不能不同意了。

  事實證明,這趟辛苦的旅程使每個人都累壞了—包括她自己在內,路愈走愈慢,停下來休息的次數愈來愈頻繁,原先預定一個多月的路程,現在兩個月走不走得完都是個問題,畢竟他們不是習慣這種艱困環境的當地人,又不時迷路,走得到地頭已經很了不起了。

  「好好好,一切都聽你的!」

  「那我們就在過橋後的那座村鎮裏休息兩天吧!」

  然而那座村鎮雖說比一般村寨大,但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座大型村寨而已,是多了幾家鋪子,卻沒有客棧供過路人住宿,幸好那位懂得漢語的村長是個親切的好人,聽說他們在找住處,二話不說便熱情的邀請他們去他家住幾天,他們也就欣然接受對方的好意。

  「記住,千萬要小心!」翠袖戰戰兢兢的一再叮嚀。

  「知道了!知道了!」黃秋霞不耐煩地揮揮手。

  這座藏寨裏的房子多是三層石木結構的藏屋,底層是畜廄,二樓為廚房、寢室、庫房和一般起居場所,三樓是經堂和客房,幾乎每個人出入都會路過經堂。

  由於是村長的家,藏屋也特別大,看得出村長是個十分富有的人。

  隔日,金日他們才知道村長不只收留他們一批人,還有另一批二十多個人先他們幾天住進村長家裏,而且那批人比他們更像江湖人。

  「小心點,我們明天就走。」這回是黃希堯的囑咐。

  但他說他的,黃秋霞根本不理他那一套,打死不肯走,堅持要待到恢復精神才肯離開,硬是留下整整十天。

  幸好,除了堅持不肯離開之外,黃秋霞倒沒有惹出什麼禍來,沒有犯了藏人什麼忌諱,也沒有擺出看不起人家的姿態,更沒有打翻神臺上的神翕,安安靜靜的度過住在村長家裏的這十天。

  直至最後一日……

 ※                    ※                      ※

  村長家前的空地上,幾個人正在那裏上馬鞍準備離去。

  「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來路?」

  「我也不清楚,不過可以肯定是中原來的。」

  「我無意中聽到三個字:白蓮教。」

  「白蓮教?」

  「你知道?」

  「我只知道順治年間,朝廷曾經緝拿過白蓮教。」

  「順治年間?」

  「後來就銷聲匿跡了,沒想到他們並未被滅教,原來是轉明為暗。」

  「他們似乎仍不打算離開。」

  「據我所知,他們正在同村長商討大事,尚未得出結論。」

  黃希堯與玉弘明兩人低聲討論到這裏,怱地抬眸互覷一眼,旋即收回視線,繼續綁緊馬鞍帶。

  「那也不關我們的事。」

  「說得是。」
而另一邊,翠袖一面上馬鞍,一面擔心的不時瞄一下金日,後者滿面倦怠,正在打呵欠,小奶娃的紅頰黯然失色。

  「金日,你的臉色不太好看耶,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側過眸來,金日綻開一臉燦爛的笑。「沒啊,只是有點兒困倦罷了。」

  何止有點倦困,他看上去更像是整整一個月沒睡好過了!

  「但我們休息了十天,大家的精神都很好,為什麼你的精神反而愈來愈差了呢?」

  金日思索一下。「興許是我不習慣他們的食物吧!」

  翠袖想想,點頭。「有可能,這兩天你幾乎什麼都沒吃。老是吃蝦打、烙餅、酥油湯,不然就是酥油茶、奶渣和豬膘肉,說實話,我也膩了。真奇怪他們天天吃餐餐喝,怎生受得了?」

  聞言,金日的嘴角拉得更開,笑得很誇張,也很滑稽。

  「你注意到了?嘿嘿嘿,你倍兒關心我嘛!」

  「每個人我都很關心啊,畢竟你們都是特別陪我來的嘛!」翠袖嚴肅的說。

  「嘖,」金日頓時洩氣的垮下臉兒。「還以為你對我特別呢!」

  「為什麼我要對你特別?」翠袖奇怪的反問。

  「沒什麼。」金日又連打了兩個呵欠。

  翠袖看得直皺眉。「離開這兒之後,我找個時間打只山雞熬湯給你喝吧!」

  「真的?」金日又笑開了。「只熬給我喝嗎?」

  「對啊,只有你的精神不好,其他人都很好啊!」

  笑容僵了一下,「那若是玉弘明的精神不好呢?」金日不死心再問。

  「放心,黃姑娘會熬給他喝!」翠袖說得理所當然。

  「……黃希堯?」

  「黃姑娘也會熬給他喝,那是她哥哥嘛!」

  「……汪姑娘?」

  「玉公子和黃公子會搶著熬湯給藍姊姊喝。」頓一下,「說到這,他們……」兩眼飛向另一邊。「呃,我是說,你說得對,黃姑娘喜歡玉公子,玉公子和黃公子喜歡藍姊姊,這些我都看出來了,那藍姊姊呢?她究竟喜歡誰呢?」

  「她誰也不喜歡。」金日一邊打呵欠一邊說。

  「咦?」

  「她只是在利用他們罷了。」

  「利用?」翠袖睜大眼。「不,藍姊姊才不會做那種事呢!」

  金日聳聳肩。「好吧,你說不會就不會。」

  「那藍姊姊到底喜歡誰?」

  金日歎氣。「你不會去問她。」

  「我問過了。」

  「哦?她怎麼說?」

  「藍姊姊什麼也沒說。」

  「多半是她還沒決定要喜歡誰。」

  「原來如此。」

  這樣她也信?

  金日又歎息,再用下巴努努她後方。「上馬吧,他們要走了!」

  「真的?」翠袖急忙回頭看一下,「真的!」慌忙跳上馬,策轉馬頭追上去。

  金日又打了個呵欠,方才慢吞吞的爬上馬,慢吞吞的調轉馬頭,慢吞吞的扯韁跟過去,其實他自己也很納悶:

  他怎會這麼累呢?

  ※                    ※                      ※

  按照村長的指示,他們一出了村寨便直接進入另一座綿延到天邊的山區,在林蔭密郁下的古道上策馬前行。

  兩個時辰後,有人喊停,大家只好歇下來休息,黃希堯到前頭探路,玉弘明去找水,金日靠著一株百年老樹幹點頭打盹,黃秋霞和汪映藍則坐在一起不曉得在看什麼,神秘兮兮的嘰嘰喳喳。

  觀察了一會兒,翠袖實在忍不住好奇心,於是悄悄走過去探頭看她們究竟在做什麼,這一看不得了,嚇得她差點當場口吐白沫昏倒。

  「你你你……你那是從哪裡來的?」

  只見黃秋霞手上捧著一堆五顏六色的寶石,紅寶石、藍寶石、紫寶石、翡翠、瑪瑙、綠松石,每一顆都有龍眼那麼大。

  汪映藍對這種東西原是不感興趣的,唯對那顆澄藍似海的寶石愛不釋手,看來她確是對藍色情有獨鍾,身上也總是穿著深深淺淺的藍,首飾也只戴藍色的,連手絹兒、繡花鞋都是粉藍色的,總之,她一身都是藍。

  「跟那個村長買來的呀!」黃秋霞心不在焉地回道,一心只專注在寶石上。

  「跟村長買來的?」翠袖扯喉嚨尖叫。「可是那明明是村長家裏,經堂內那幅菩薩唐卡上的寶石啊!」

  「唐卡?」

  「菩薩的卷軸畫!」

  「啊,對,就是那個!」

  就是那個?

  就是那個?

  「但但但……」翠袖不敢置信的喘著氣。「但他是不可能賣給你的呀!」

  這時,玉弘明和黃希堯一前一後回來了,連金日也被吵醒了,聽到翠袖的尖叫,趕緊過來看看是誰被殺了。

  一眼見到妹妹手上的寶石,黃希堯當即就沉下了臉。「你那是哪來的?」

  黃秋霞連忙握起寶石藏到身後。「我跟村長買來的呀!」

  「菩薩唐卡上的寶石……」翠袖驚恐的喃喃道。「他絕不可能賣給你的!

  見翠袖臉色不對,黃希堯更厲聲追問:「說實話,秋霞,到底是怎麼來的?」
黃秋霞遲疑一下。「我……我自己從經堂裏拿的,不過我有留下五十兩銀子給他們,他們是蠻人,五十兩應該夠了。」

  偷來的!

  竟然是偷來的!

  砰一聲,翠袖跌坐到地上,驚駭得無力站起來了。「天哪,天哪!那……那幅唐卡呢?」

  「那幅菩薩卷軸太大了,取下這些寶石之後也只剩下珍珠而已,我本來想扔掉的,但……」黃秋霞指指汪映藍。「她說那幅畫十分精緻,丟了可惜,所以我就給她了!」

  「我並不知道那幅畫像是偷來的。」汪映藍先行表明自己的清白,再解釋,「我把畫像綁在馬後的鞍袋上,也許是沒綁好,不知怎地掉了,也不知落在何處。」

  刷一下,翠袖臉色飛白,跟抹了一層麵粉似的。「死定了!死定了!」

  金日蹲下,安撫的拍拍她的肩。

  「那不過是一幅昂貴的畫像,最多我們補足銀兩給他們,不行麼?」

  「那不只是一幅昂貴的畫像,那是專供膜拜瞻仰的畫像啊!」

  翠袖又開始用那種割雞脖子的聲音尖叫。

  「那本應該懸掛在寺廟裏的,一般人如果要在家裏供奉一幅唐卡,首先要請活佛占卦,活佛根據你的生辰八字卦出你應供奉的佛、菩薩或本尊作為你的主尊以及天界地界應供奉的其他佛、菩薩……」

  「這麼麻煩?」金日喃喃咕噥。

  「然後再根據活佛所卦出的內容請畫師繪製,畫師在繪製之前還要進行各種宗教儀式、頌念經文,奉獻供品或發放佈施,上師還通過觀修祈請神罕—智慧之神文殊菩薩進入畫師的軀體之後,才能進行繪製……」

  「老天!」其他人終於逐漸瞭解到事情的嚴重性了。

  「如果畫的是密宗本尊或護法神,還要根據所畫的本尊或護法神進行人密儀式、觀修等。另外,畫師的衣食住行也有嚴格要求,在繪製期間嚴禁吃肉、飲酒、吃蔥蒜、近女色,還要進行沭浴潔身等……」

  大家面面相覷,臉色比烏鴉更黑。

  「更別提那是用珍珠寶石串墜而成的珍貴唐卡,多半是供奉一段時間之後就要送入寺廟裏的,你們竟然……竟然……」翠袖頹然抱頭低歎。「死定了,死定了,我們死定了!」

  「我們可以設法找回來還給他們……」黃希堯想補救。

  「沒有用!沒有用!」翠袖依然抱著腦袋。「我說過,藏人最信神,我們冒犯了他們的神,這是無可挽回的罪過,除了死,沒有別的路了!」

  「那我們立刻逃!」黃秋霞大聲建議。「我是一早拿的,現在他們還沒追來,表示他們還沒有發現,我們現在逃還來得及!」如此一來,她就可以繼續保有「她的」寶石了。

  這不能怪她,她是女人,女人都愛這種東西,誰教爹爹老是把好的首飾送給繼室夫人,留下一些小家子氣的給她,她只好自己「買」這種珍貴的高級貨,正可以拿回去氣死那個惡後娘。

  「他們早晚會發現的。」玉弘明冷靜的駁回黃秋霞的餿主意。「最重要的是,這裏是他們的地盤,我們逃不掉。」

  好好走都會迷路了,天知道逃命能逃到哪裡去!

  「那就殺了他們!」連那五十兩都可以收回來了。

  「你在胡說些什麼?」黃希堯怒叱。「這兒不是中原,這裏是川境,隨便一點小事便可能引起全藏族人的反抗,大小金川那邊的仗還在打,你想在這兒引發另一場戰事嗎?到時候追究起罪魁禍首,皇上先砍了你再說!」

  砍了她?

  黃秋霞駭得機伶一顫,連忙把脖子縮短一點藏起來。「好嘛,好嘛,不殺就不殺嘛!可是我們也不能任由他們殺呀!」

  一提到這,黃希堯的怒火立刻泄得沒半點氣,「我知道,可是……」歎氣。

  「難道真沒有任何辦法嗎?」汪映藍低喃。

  她這麼一問,大家都低頭望住跌坐在地上爬不起來的翠袖,期待她能回答,但翠袖依舊抱著腦袋,一點反應都沒有,好像已經準備好要死在這裏了。這時,蹲在一旁的金日突然打了個寒顫,她才露出兩隻眸子來擔心地瞅向他。

  「你怎麼了?」

  「沒什麼,有點冷。」金日安撫的笑道。「來,你再想想,真沒有法子麼?」

  她皺眉打量他一會兒,怱地起身,先去馬鞍上的包袱內取出一件袍子給金日,等他套上之後,她才開始攬眉思索,又抓腦袋又搔耳朵。

  「其實我真的不知道有什麼辦法,但我想我們可以先把唐卡找回來設法修補好,再找位有名望的大喇嘛幫我們說話,貢獻供品發放佈施表示我們的悔意,這麼做也許還有一點希望吧?」

  「既然如此,我們先去找唐卡。」黃希堯說。

  誰知他們才剛跳上馬,連韁繩都還沒拉好,人家就追到了。  

  一群來勢洶洶的藏族壯漢於呼喊吆暍著把他們團團包圍住,藏刀滿天飛舞,當頭一馬正是那位憤怒的村長。

  「你們漢人實在太可惡了,我好心招待你們,你們竟然偷我的唐卡!」

  「不是我們,是……是……」黃秋霞驀然一指點向翠袖。「是她,是她偷的,我們根本不知道啊!」她本想賴給汪映藍,但轉眼一想,玉弘明搞不好會代汪映藍承擔起責任,還是賴給翠袖妥當一點,這麼一來,他們就有機會逃開了。

  「我?」翠袖錯愕的指住自己的鼻子。

  「瞧,她承認了!」

  「欽?!」

  翠袖甚至沒機會否認,村長便唰的一刀子砍過來了,這下子她再否認也沒用,村長已經認定是她,就算她當場砍下自己的腦袋以示清白,村長都會以為她是畏罪自殺。

  「你敢偷就得死!」

  來不及思考,金日一把抓住翠袖的韁繩硬將馬頭往橫裏扯開兩步,恰恰好躲開村長那一刀,同時大喝一聲,「點他們的睡穴!」

  不到片刻功夫,在黃希堯兄妹與玉弘明全力施展之下,那群兇悍勇猛的藏族漢子東倒西歪躺了一地,身上沒半點傷,只是睡著了,有幾個還打鼾呢。幾個人悶下吭聲,立刻上馬逃之夭夭。

  能逃到哪裡?

  愈遠愈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榮譽會員勳章 數位硬體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0-5-6 16:25:0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山裏的雨最煩人,莫名其妙刷下來,又莫名其妙停止,總是毫無預警,突如其來,若只是浙瀝瀝的小雨也還好,權當不小心被水潑到也就罷了,要是嘩啦啦的傾盆落下來,也沒地方躲了,儘管破口大駡吧!

  不過金日他們倒是很歡迎這場及時雨,雖然來得太急,害他們無處躲,但也正好能沖刷掉他們的足跡,免得又被藏族人追蹤到他們。

  這夜,他們勉強找到一間搖搖欲墜,可能明天就會崩潰的簡陋小木屋住下,雖然沒有床,起碼有乾燥的木柴可以燒,兩支鍋子可以燒水,還有幾張裝有獐子毛的半皮墊,顯然這兒不時有人來住幾天。

  「明天,我們分頭去找唐卡。」

  幾個人圍在火堆旁,繼續商討該如何解決這樁麻煩。

  「為什麼要分開?」黃秋霞抗議。

  「第一,人少較不易被發現;」玉弘明連多看她一眼也沒有,管自望著火堆說話。「第二,分開找到唐卡的機會也較大。」

  「那我要跟你一起。」反正她跟定他了。

  「你跟我一道!」黃希堯斷然道。

  「為什麼?」

  「因為你是個惹禍精,沒有人敢跟你在一起!」

  「我哪是!」

  「這場禍不就是你招惹來的嗎?」黃希堯怒聲斥責。「而你,竟敢把罪推到袁姑娘頭上去,你這種女人,誰跟你在一起誰倒楣!」

  黃秋霞心虛垂首不敢吭聲,玉弘明轉注翠袖。

  「那麼袁姑娘你……」

  「我要跟他一路!」翠袖毫不猶豫地拉住金日的袖子。

  正如他所料。

  「那麼我跟汪姑娘一起。」

  「無論有沒有找到,五天後回到這裏來會合,」黃希堯說。「以免有人找到了唐卡而其他人不知道。」

  翌日,為免節外生枝,玉弘明與汪映藍趕在黃秋霞尚未醒來之前俏悄溜走,神不知鬼不覺;黃秋霞醒來見玉弘明不在,馬上拖著黃希堯急毛竄火的追上去,驚天又動地,翠袖困惑的搔搔腦袋。

  慌什麼?大家不是說好要分頭找的嗎?

  不解的搖搖頭,她回頭進木屋,準備叫醒金日好出發去找唐卡,但一進木屋她就覺得有哪裡不對……

  那是什麼聲音?

  她疑惑的東張西望,旋即發現那是從屋角落傳來的聲音,金日整個人蜷縮成一團窩在那裏,格格格格的,好像有人敲木魚敲得太快了,她連忙過去蹲在他身邊,驚覺他整個人都在劇烈顫抖,原來那個格格聲是他的牙齒一言不合在打架。

  「金日,你怎麼了?」

  「好……好……好……冷……」

  聽他連話都幾乎說不出來了,她慌忙把面對屋角的金日翻過身來,駭然發覺他臉色泛白,嘴唇青紫,仿佛被脫光衣服丟在萬年冰河裏似的,快凍僵了。

  怎……怎會這樣?

  滿心惶恐地,她急忙拿所有的毯子來幫他蓋上,但他還是喊冷;於是又把所有的厚袍子拿來包裹住他,他還是冷得發顫,牙齒抖得快掉光了;她又拖來所有的牛皮墊覆上他,他依然抖個不停;最後,她只好自己抱住他,想分給他自己的體熱,可是他仍舊在她懷裏顫抖。

  怎麼辦?怎麼辦?

  她無助的問自己,急得快哭了。他快冷死了,而她卻一點辦法都沒有,怎麼辦?她該怎麼辦才好?

  幸好,兩刻鍾後,他的顫抖逐漸舒緩過來,體溫也慢慢恢復正常。

  滿心忐忑的,她垂下目光端詳他,果然他的臉色不再蒼白,嘴唇也不再發紫,她暗暗松了口氣。

  再過片刻,他打開眸子,悄悄往上迎向她的視線,撩起曖昧的笑。

  「好軟。」

  「呃?」她怔了怔,繼而抽了口氣,猛一把推開他並翻身滾離兩步遠,再狼狽的爬起來,「色痞子!」漲紅臉怒駡。

  他嘻嘻笑的看著自己的手。「軟綿綿的。」令人回味無窮。

  「可惡!」不管她有多麼單純,胸部被男人摸不可能沒反應,她可沒遲鈍到那種地步。不過……「大概是昨兒淋雨著涼了,我煮點熱湯給你喝。」

  不知道為什麼,她沒辦法對他保持怒意,那怒火,轉個身就熄了,一意只擔心他的身體狀況,想說他是著涼了,他們又不是郎中會隨身攜帶藥箱子,就算這山裏有藥草她也不認得——每一株看來都是雜草,倘若不儘快讓他痊癒,病勢一轉重,她就只有喊天的份了。

  可是當她打了山溪水回來,發現他竟然把身上的毯子、袍子和墊子一古腦全給踢翻了,不禁又氣又急的想再幫他把毯子蓋好,手腕卻被他一把抓住。

  「不要,我好熱。」

  她吃驚的瞪著自己的手腕,他的手,好熱,再往上看,她更是悚恐,慌忙把手貼到他額頭上。

  他的臉好紅,他的額頭好燙,像火在燒似的!

  「你在發燒!」她驚叫。

  打回來的山溪水煮不成湯,變成擰手巾的水,她拚命把濕手巾放到他額頭上,但總是一下子就熱了,而他的體溫仍持續的,迅速的往上攀升,愈燒愈熱。

  「水,我要喝水!」

  他開始呻吟,兩條秀氣的眉攬成打不開的死結,狀極痛苦,輾轉不安,意識逐漸模糊,老說一些無意義的話,體溫驚人的高,小奶娃的臉蛋好像熟透的紅蕃茄——快爆開了,又圓又大的眸子充滿血絲,不斷說要喝水,情況比發冷時更恐怖。

  「怎麼辦?怎麼辦?」她愈來愈惶然無措。

  「我喜歡你。」

  「呃?」

  她愕然注視他,見他兩眼出奇的亮,滿布其中的血絲更清晰,有點可怕。

  「我喜歡你,你聽見了沒有?」

  「我……我……我……」

  她漲紅了臉,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幸好他說完沒多久,又闔上眼開始輾轉呻吟,她暗暗松了口氣。

  可是不一會兒,他又抓著她的手強迫她聽他說話。

  「袁翠袖,我說我喜歡你,你到底聽見了沒有?」

  「我……我……」

  「回答我呀!」

  然後,不等她吭聲,他又自己說到別處去了,語無倫次的講一些沒人聽得懂的話,顛三倒四的自己問自己回答,又說他頭痛、他想吐,又說他好熱,他口渴,鬧得天翻地覆,教人疲于應付。

  這樣折騰了三個多時辰後,他開始出汗水,滿身淋漓,濕透衣裳,人也隨之逐漸安靜下來。再過個把個時辰,體溫降低,一切恢復正常,他怯怯的、靦腆的對她笑了一下,而後疲憊的、安靜的沉沉睡去了。

  她怔愣地跪坐在他身旁,一手還拎著毛巾,有好一會兒都茫然不知接下來她該做什麼?

  啊,差點忘了,她說過要打一隻山雞熬湯給他喝的!

  半個時辰後,一隻肥美壯碩的山雞被拔光了雞毛,挖空了內臟,靜靜的躺在鍋子裏「享受」被熬煮的滋味,翠袖蓋上鍋蓋後,又不曉得該做什麼了。

  對了,他的病不輕,她應該想想究竟該如何幫他。

  只要認真思索一定能想到辦法的,她這麼告訴自己,因此,她集中精神專注於思考,很快的,她想到他的病狀似曾相識,於是,她立刻轉換思緒,開始努力去回想他的症狀,從他最先出現的徵兆,食欲不振和精神疲乏開始,一步步慢慢的回想……

  半晌後,當她回想到他高燒時會胡言亂語時,突然屏住呼吸,腦海中驟然浮現他對她說過的一句「胡言亂語」。

  他喜歡她!

  他說他喜歡她!

  不知為何,那句話開始在她腦海裏仿佛鍾響般不斷回蕩著,頑固的逗留在她腦海中不肯離去,而且每在她腦海裏迴響一次,她的心跳就加劇一分,瞼上也開始發燙,好像他的病傳染到她身上來了似的,最後,她發現自己的心跳又重又快得使她幾乎不能呼吸了。

  他喜歡她!

  不,她不應該再想這句話了,她應該想的是他患的到底是什麼病,應該想的是如何幫助他,而不是……不是……

  那真的是胡言亂語嗎?

  或是他說不出口的心底話?

  抑或是……

  不不不,她不能再想了,想這些做什麼呢?這種事不重要,他熱昏了頭,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對,他只是在胡言亂語……

  那真的是胡言亂語嗎?

  不是說不出口的心底話嗎?

  不是嗎?

  為什麼不能是?

  她希望是啊!

  為什麼?

  因為……因為……

  因為什麼呢?

  垂眸,她深深思索,好半晌後,悄悄地,她回過眸,羞澀地偷覷他熟睡的容顏:心裏在歎息,那歎息有甜蜜,也有心痛。

  因為她也喜歡他!

    ※                  ※                 ※


  當金日醒來時,天仍然亮著,他很意外,因為他的精神非常好,神采煥發,活力充沛,而且快餓死了,應該已經睡了很久,起碼天也該稍微黑一點,但沒有,天依然亮得會刺眼。

  然後,他看見翠袖背對著他坐在火爐前,不曉得在攪拌什麼。

  「翠袖。」

  「……你醒了。」

  「我睡一晌而已麼?」

  「……不,你是昨天早上開始發病的。」

  「真的?」金日大吃一驚,猛然坐起來。「我睡那麼久了?從昨兒到今兒?」

  「起碼有八、九個時辰了。」

  「天,快睡昏頭了!」他驚歎,一邊起身一邊轉動四肢活動活動筋骨。「你在煮什麼?」

  「雞湯。」

  「啊,對,你說過要熬給我喝的。」

  「嗯。」

  停下活動四肢,金日歪著腦袋,有點疑惑的望著她的背影,此刻才察覺到有點不對勁。

  她為什麼一直背對著他?

  「翠袖。」

  「嗯?」

  「你怎麼了?」

  「沒有啊,湯好了,你可以過來喝了。」

  金日眯了眯眼,兩、三步走到火爐旁就地坐下,想要仔細看看她是怎麼了,誰知她竟然把臉兒低垂到他看不見,只看得見她的耳朵,一對紅得像辣椒的耳朵,他怔了怔,隨即恍然大悟。

  「是不是我發高燒時說了什麼?」

  吭咚鏘鏘鏘!

  湯杓掉了,趕緊撿起來,翠袖半聲沒吭,他挑高了眉,怱爾笑了。

  「我說我喜歡你?」

  吭咚鏘鏘鏘!

  湯杓又掉了,趕緊再撿起來,翠袖的耳垂子更紅了,金日失聲大笑。

  「那我有沒有說,我是長子,不可能入贅,所以你最好先嫁給我,之後再慢慢考慮你家的問題?」

  「……不好。」

  「不好?」

  「我得先考慮爹娘和妹妹。」

  金日雙眉又挑了一下,繼而聳聳肩,伸手接過來翠袖遞給他的木碗,盛滿了香噴噴,煮得爛熟的雞湯。
「你的意思是說,除去嫁人或入贅這點不談,你願意同我成親?」

  「……願意。」

  「因為你也喜歡我?」

  吭咚鏘鏘鏘!

  湯杓掉第三回,這回翠袖沒有馬上撿起來,扭捏片刻後才慢吞吞的拾起來,埋頭用手巾擦拭,耳根子紅透了。

  「喜歡。」

  她的聲音輕細的幾乎聽不見,但金日聽得可清楚了,頓時笑開了小嘴兒。

  「好,那麼,這個以後再慢慢研究,」他舀起一湯匙雞肉。「咱們這會兒得先操心唐卡的事兒……」

  「不必操心,你不能去找!」

  剛放到嘴邊的湯匙又擱回碗裏頭去了,「為什麼?」金日揚著眉問。

  翠袖終於抬起臉兒面對他,雙頰依舊赧然,但表情格外凝肅。

  「你的病……」

  「好了。」

  「不,還沒好。」翠袖猛搖頭。「我就記得看過你這種病,想了好久之後終於讓我想到了,我爹,他也有這病……」

  「你爹?」

  「他是在十多年前害上這病的,當時雖然痊癒了,但遺留著個病根兒,偶爾還是會復發,我就是在三年前看過一回的。」

  金日皺眉。「這究竟是什麼病?」

  「瘧症。」翠袖重重地說。

  「原來是這病,」金日喃喃道。「聽說皇祖也害過這病呢!」

  「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是說,我怎會莫名其妙害這病?」

  「我也奇怪呢,不過……」翠袖遲疑一下。「你和黃公子曾進過害瘟疫的村莊,或許就是那時候得的病。」

  「瘟疫?」金日不禁大皺其眉。「那你……」

  「放心,大夫說過,瘴氣重的地方才會傳染這病,這兒沒有瘴氣。」

  也對,當年皇祖可沒害得京師鬧瘟疫。

  「若真是這病,這可麻煩了!」

  「對,我們沒有藥,所以……」翠袖兩眼擔憂地瞅住他。「你會又冷又熱,反覆一再的發作……」

  所以才說麻煩呀!

  金日咬咬牙。「那咱們更應該早點找到唐卡!」

  「別胡說了,」翠袖大聲否決。「要是半路上你發作了怎麼辦?」

  金日再次揚高了眉毛。「那你說該怎地?」

  「待在這兒等他們找回唐卡。」翠袖不加思索地說。

  「別逗我悶子了,」金日嗤之以鼻地道。「你要我貓在這兒,讓人家以為我是忤窩子?」

  「沒人說你膽小,明明是你病了嘛!」翠袖忿然道。「而且我也會陪你嘛!」

  「你擰股了,該我陪你,不是你陪我!」

  某人不高興了,又開始滿嘴京片子,不過現在跟當初不同了,這幾個月來,他著實教了她不少,每當只有他們兩人時,他就會多說點京片子給她學,雖然她說得不好,但聽得懂就行了。

  「人家哪有弄反,你是病人,當然是我陪你嘛!」

  「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我陪你!」

  「你哪裡是男人,明明跟我一樣是大孩子嘛!」

  「我……」

  張著嘴半天,驀而闔上,小奶娃的嫣紅雙頰圓圓的鼓漲起來,某人恨恨地轉過身去咕噥幾句沒人聽得懂的咒駡,然後悶頭喝雞湯吃雞肉。

  見狀,翠袖悄悄摸過去,怯怯地扯扯他的衣袖。

  「不要生氣嘛,我知道男孩子都不喜歡人家說他還小——我娘說的,你們總是還沒長大就想做男人。可是我爹告誡過我許多回,人貴自知,我們必須懂得自己的短處、自己的不足,才能夠儘量去修正短處、補足所缺……」

  大眼兒斜斜的橫過來睨視她,眼神詭異。

  「所以說,你必須先接受自己尚未成長為真正的男人這項事實,然後才能夠學習如何讓自己成熟起來,」翠袖非常認真的勸誡他。「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的!」

  大眼兒往上翻,哭笑不得,再拉下來,歎了口氣。「隨你說!」

  「那我們待在這裏?」翠袖央求的瞅住他。

  他再歎氣。「隨便你。」

  翠袖頓時欣喜的笑開來。「謝謝!」

  深深凝住她那純真甜美的笑靨,金日又在心裏歎了口氣,舉起白旗揮兩下,全盤投降了。

  他終於有點瞭解阿瑪為何會拿額娘沒轍了。

  ※                  ※                 ※

  第三天一大清早,天剛亮沒多久,翠袖便已整裝戰備完畢,然後盯住金日全神戒備,金日才剛打了一個哆嗦,她就開始把袍子、毯子、墊子往他身上包,再下死勁兒抱緊他。

  直到他停止顫抖,她又立刻拿開袍子、毯子、墊子放到一旁,再把清水挪過來,手上抓緊了濕手巾,他的臉色一開始轉紅,她馬上把濕手巾放到他額頭上,他說口渴,她即刻喂他喝水,他痛苦的輾轉囈語,她用力當作沒聽見,繼續替他更換額上的濕手巾。

  這樣持續兩個多時辰後,她有點累了,但仍不敢絲毫放鬆,心想只要再撐過一、兩個時辰就好了,然後等他退了燒,她就會再去打只山雞來給他……

  砰!

  小木屋的門突然被人踢開,她悚然回眸。

  「終於找到你了,小姑娘!」

  她駭然驚跳起來,慌張的來回看門口那兩個漢人,門外還有十幾個,她認得他們,是同樣住在村長家裏的那批漢人。

  「你……你們……」

  「小姑娘,你偷了村長的唐卡,我們承諾要把你帶回去交給他發落,他就會答應我們的要求。」說話的是一個健壯的中年人,看來是他們的頭兒。「所以,乖乖跟我們走吧!」

  「不,不,」她更惶恐的拚命搖頭。「我們會把唐卡還給村長的……」

  「沒用的,小姑娘,你已經冒犯了他們的神,現在做什麼都來不及了!」

  「可是……」

  「別再囉唆了,跟我們走!」中年人毫無轉園餘地的命令道。

  走?

  走到哪裡?走去讓村長發落?

  村長又打算如何「發落」她?拿她祭神?

  嗚嗚嗚,不要,唐卡又不是她偷的!

  不對,現在不是嗚咽的時候,冷靜,冷靜,要冷靜,爹爹說過多少次了,遇事一定要冷靜!

  翠袖努力深呼吸,竭力要穩下惶亂的心。

  然後,她猶豫地回眸瞟一眼,旋即決定要跟他們出去。無論如何,就算要打也不能在木屋內打,不然一定會不小心傷到金日。

  「你們先出去!」

  中年人聳聳肩,連同另一人轉身出去,他們不怕她跑,她也無處可跑。

  默默地,翠袖取了劍便隨後跟出去,並順手把木屋的門關好,再回身面對那些人,嗚嗚嗚,整整十九個,不是十個,也不是九個,是十九個。

  幾個還好,但十九個,她實在沒有把握打得過他們啊!

  事實上,她從沒有真正和人對打過,只有和爹爹套過招,也和幾位爹爹的屬下試過手,僅不過如此而已,一想到真要動手殺人或被殺,胃裏就開始翻江倒海,差點吐給他們看,她不由惶然的咽了口唾沫,忘忑不安的握緊了劍,決定再和對方「商量」看看。

  她不想殺人,也不想被殺呀!

  「呃,我……」

  不料她才剛出口一個宇,對方便伸出五爪金龍捉過來,擺明瞭不想聽她廢話,只想快快抓她了事。她一驚,本能拔劍砍回去,招式竟還挺犀利的,對方咦了一聲,旋也拔出刀來,霎時刀劍交擊鏘的一聲兩人各退一步。

  「嘖,這小姑娘還滿有一手的嘛!」

  對,對,她不只有一手,還有好幾手,所以,大家能不能坐下來好言好語好好談談,不要喊打喊殺的呢?

  「我來試試!」

  耶?

  「我也來!」

  等……等等,等等,他們不是應該先……

  但,她沒時問再等了,對方已然一左一右撲上來,她反射性的再次揮劍左劈右劃,俐落的化解掉對方的攻勢。

  對方似乎有點面子掛不住,兩個大男人竟然抵不過一個小姑娘,說給誰聽誰都會先大笑三聲再說話,於是,當他們下一招攻過來時,威力頓時增強了好幾倍,然而,依然被翠袖有板有眼的反擊回去,使他們不得不集中精神專心應付,不然現在只是面子掛不住,搞不好待會兒就會丟臉丟到姥姥家去了。

  至於翠袖,起初還挺慌張,但愈打愈順手、愈打愈有信心,最後,她開始覺得自己還滿厲害的嘛!

  可是,她現在應付的只是兩個人,若是他們十九個人一窩蜂湧上來呢?

  「喂,你們兩個還想見人嗎?」中年人嘲諷的言語傳進場中來。「兩個大男人竟然應付不了一個小姑娘?」

  「這怎能怪我們,若不是你堅持要活捉她,我們早就解決掉她了!」

  「我們答應過村長要交給他活人處置的!」

  「他奶奶的!」

  原來如此,不是她厲害,而是他們有所顧忌,換句話說,連兩個她都敵不過,早晚會被他們捉住,一想到這,翠袖不禁又開始惶恐了。

  她該怎麼辦?

  「但她是不是受傷就不關我們的事了。」

  「可以讓她受傷?」

  「可以。」

  「這就簡單了!」

  話說完,戰況馬上轉變了,那兩個傢伙開始刀風刷過來刷過去毫不留情,翠袖左支右絀、連連後退,心也愈來愈慌,心一慌,手上更亂,如果不是兩腳退得快,好幾次都差點被他們砍到,不是斷右手就是斷左手,絕不只是斷幾根頭髮而已。

  未久,當她背貼上一堵牆時,她知道已經退無可退了,眼看對方又是刷刷兩刀砍過來,她急忙使力揮劍擋開,但下兩刀已來不及回劍防禦了,只好眼睜睜看著那兩刀刷過來:心裏開始二向爹、娘,還有妹妹們道歉。

  對不起,爹、娘,原諒女兒不能盡孝了。

  對不起,大妹,原諒大姊不能幫你了。

  對不起,二妹,原諒……咦?

  道歉道一半,怱覺手上一輕,她愕然往下看……

  耶耶耶?她的劍呢?

  視線再拉高,那兩人那兩刀不但沒砍下來,更像是被點住穴道似的定在前方,雙眼惡狠狠的瞪住她後面,她滿心訝異,正想回眸看看是什麼使他們流露出如此兇惡的表情,但眼前卻有更引人注意的地方硬拉住她的目光不放。

  一眼看去,那兩人明明從頭到腳都沒有任何傷痕,連頭髮都沒掉半根,但不知為何,他們頭上突然同時冒出血珠來,一滴、兩滴、三滴……然後血滴溜滑下來綴成血串,血串又滾連成一線,從頭頂上,經過眉間、鼻子、嘴巴、喉頭、衣襟,直到胯下……

  駭然抽氣,她陡然拉出一道淒厲的尖叫聲,雙眼驚恐的瞪著那兩人霍然從頭顱中央對半裂開來,好像葫蘆被剖成兩半,自頭頂到胯下,恰恰好左右兩個半邊,右邊沒有多一點,左邊也沒有少一分,仿佛是用尺量妥了後再拿菜刀慢慢切割開來似的。

  唯一無法「公平分配」的是,左邊有心,右邊沒心;但右邊有武器,左邊沒武器。

  眼見那四個半邊身體就在她面前腳下跌成四邊,裏面花花綠綠的東西也淅哩嘩啦跟著灘流出來,有心、有肺、有肝,還有腸肚,其中有一隻眼睛還眨了一下,她更是驚駭,無法自製的繼續扯喉尖叫,沒注意到剩下那十七人一個樣瞪眼望住她身後,雙目發直,流露出難以掩飾的驚怖之色,幾十隻腳正在猶豫到底是要往前拚上老命賭一線生機,還是住後逃之夭夭?

  直至她身後那面「牆」悄然移開,她才噎住叫聲,猛然往後瞧,這一看更是悚然心驚。

  原來貼在她背後的不是牆,而是金日,但,他為何是那副駭人的模樣?

  黑亮的瞳眸睜得又圓又大,血絲充斥中透著淩厲狠毒的光芒,小奶娃的粉嫩臉兒上佈滿了陰鷥與森然,豔紅的小嘴兒殘酷地緊抿著,宛似邪惡的煞神,猙獰的盯住眼前那十七個獵物。

  他不是金日,他是誰?

  她心驚膽戰的注視著他提著她的劍,彷佛喝醉了似的,搖搖晃晃的一步步朝那十七個人走去,劍身上沒有半滴血,只閃爍著陰森森、冷冽冽的光芒,透著無可言喻的辛辣狠厲,嚇得那十七個人心膽俱裂地不住往後退。

  一劍便將兩個活蹦亂跳的大活人劈成四片,他們甚至沒看到他動手,不過是冷芒一閃,一切就結束了,光只這一手,他們就知道再多來一倍的人也敵不過對方!

  「你你你……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腳步益發顛躓,踉踉蹌蹌的,金日繼續往前走,一步沒停,半步沒頓。

  「你……不要過來……不要……」

  猝然間,十七個人很有默契的在同一時刻轉身便逃,而且是朝十七個不同的方向,幾乎不分先後,瘦削的身軀狂飛暴閃,掣如閃電似的溜溜寒芒猝射又斂,瞬間後,金日又已立於原地。

  而那十七個人繼續朝四周狂奔,兩步後,十七個人同時裂開來成三十四個半身,全都是一個半身仰,一個半身俯,因為他們正在拉腿跑步,一腳前,另一腳後,一旦左右裂開來後,自然順勢倒下,一邊往前倒,另一邊往後倒。

  翠袖已經忘了要呼吸,一雙眸子睜得比桃子還大,驚駭欲絕的瞪著金日徐徐回過身來,搖搖晃晃的回到她身前,那駭人的殺氣已消逝,因高燒而通紅的臉上是一片空洞迷茫,似乎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鏘的一聲,手上的劍落地,緩緩的,他轉身,步履蹣珊的走回小木屋,消失在門後。

  翠袖依然驚窒的呆在原地,沒有呼吸,無法動彈。

  他到底是誰?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榮譽會員勳章 數位硬體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0-5-6 16:26:1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山裏的空氣最清新,甜甜的青草味兒,輕快的小鳥鳴唱,當金日醒轉過來時,眼睛尚未打開,那自然的樂音便輕快的傳入他耳際,他不由深深吸入一口甜美的空氣,唇畔悄然浮起愉悅的微笑,覺得身心似乎比往日任何時候都要來得更舒暢。

  雖然他的病仍是一件惱人的問題,不過暫時他不想去煩惱這件事。

  再深呼吸兩次後,他才懶洋洋地打開眼,見爐上依然燉著一鍋冒著濃濃香氣的雞湯,但翠袖並不在木屋裏,他起身活動一下四肢,輕步走向木門,打算先去把她找回來,因為他不想自己一個人喝那鍋湯。

  「見鬼,這什麼味兒?」

  門一打開,空氣中便突然多了一股令人厭惡的味道,濃冽的撲鼻而來,他不禁掩鼻退後一步,再狐疑的走出兩步,定睛一看,笑容僵在臉上,腿拉不動了,心涼到穀底。

  「該死!」

  不甚情願的,他緩緩移動目光掃過木屋前的空地,攤攤漉漉猩紅的血泊,花花綠綠的瘰瀝內臟,還有半邊半邊的屍骸,不消問,這是他的傑作,雖然他一點印象都沒有,但這確實是他的殺人手法,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他無聲歎了口氣,視線栘向不遠處那個正在拖拉屍骸的少女,是翠袖,不曉得她要把屍骸拖到哪裡去,多半是要拖到看不見的地方,也真難為她了,她大概是第一回碰上如此血腥殘酷的場面,還要她處理善後,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翠袖!」

  怎麼也沒想到她聽到他的聲音竟然會嚇成那樣,一個抖顫跌坐到地上去,驚恐的眸子瞪得圓溜,活像見鬼一樣的瞅住他,抽著氣,半個字都吭不出來,一副正在考慮要不要逃命的模樣。

  他也只不過是稍微提高了一點音量而已嘛,語氣還刻意放得特別溫柔呢,就怕嚇著了她,不想還是差點嚇掉她的小命。

  現在,他知道她是怎麼想的了!

  默默的,他以最快的速度將那些內臟屍骸處理掉,血跡不好清除,只好期盼老天能下場雨。

  然後他們回木屋裏喝雞湯,翠袖並沒有特意躲開他遠遠的,但老是用一雙驚懼的、戒慎的眼神偷覷他,有時候她也是困惑的、不解的,特別是當他現出最純真又哀怨的苦笑給她看時,她很明顯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一句話都沒說。

  他沒有說,她也沒有說,只是默默的共同待在木屋裏,當老天真的下起雨來時,他們各據一扇窗凝望濛濛的雨絲。

  他們連一個字都沒有說。

  直到第五天一大清早,翠袖照舊準備好一切,然後盯住他全神戒備,於是他明白,她喜歡他,也怕他,但她的喜歡強過害怕,所以她沒有趁他高燒不省人事時落跑到天涯海角,所以她最關心的還是他的病、他的身子。

  於是,當她開始把袍子、毯子、墊子往他身上包,最後再使勁兒抱緊他時,他對她說了一句話。

  「不要怕我。」

  她看著他,依然不吭聲,眼神是不知所措的。

  而後,他停止冷顫,她立刻拿開袍子、毯子、墊子放到一旁,再把清水挪過來,手上抓緊了濕手巾,他又說了一次。

  「不要怕我,我不會再做任何會使你害怕的事了!」

  她始終沒有說話,未幾,他的熱度開始迅速往上爬升,意識漸漸模糊,嘴裏又在吐一些無意義的囈語,她不斷替他更換額上的濕手巾,一邊喃喃安撫他,這時,她才自言自語的說出她的無奈。

  「人家也不想怕,但就是會怕嘛!」

  她撫挲著他燒的紅通通的臉兒,喟歎。

  「我不是沒看過死人,還看過不少呢,可就沒看過那麼恐怖的死法,那未免太殘忍了!」

  他又在叫口渴,她喂他喝下一整杯水。

  「爹爹會殺人,爹爹的屬下也都會殺人,但他們都不會如此殘酷呀!」

  他輾轉、呻吟,抱怨頭痛,她溫柔的替他按摩太陽穴。

  「我真的搞不懂,你怎會變得那麼可怕呢?明明最多不過大我一、兩歲而已,連個男人的樣子都沒有,怎會……怎會……」

  他又在說她聽不懂的話了,她再為他更換額上的濕手巾。

  「當時你那冷酷殘暴的模樣就像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一句話惹你不高興就會被劈成兩半,真的好可怕啊!」

  她深深歎氣。

  「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才能不怕你呀!」

  ※                  ※                 ※ 

  以為一場雨就可以洗刷掉所有的血跡,以及那十九個人曾到此「遊山玩水」的足跡,自然就不怕其他人尋跡找上這兒來了。

  但事實證明那根本是一廂情願的推測,那批漢人中剩下的五個人還是找來了,更教人哭笑不得的是,他們也是在同一個時間找到小木屋來的,就在金日發高熱意識不清的時候。

  當時翠袖剛喂金日喝完水,正要替他更換額上的濕手巾,小木屋的門突然又被人一腳踢開。

  砰!

  「不會吧?」翠袖回眸,啼笑皆非。「會。」

  「小姑娘,終於找到你了!」

  幾乎是一模一樣的過程又重演了一回,不同的是,這回對方只有五個人,在翠袖不得不把他們引出去之後,她安慰自己,說不定這五個人的武功比較爛,她揮揮手就可以輕易打發掉了。

  但,事實再一次證明那是她一廂情願的期待,這五個人比那十九人的武功更高,只一個人就足夠把她要得團團亂轉、暈頭暈腦子。

  「好了,你玩夠了吧?」

  「趕快捉了她走人,免得夜長夢多!」

  旁觀的人在催促了,於是,對方不再揮刀,換上一隻比雞爪更像雞爪的手捉過來,她立即揮劍去擋,誰知一劍砍下去,那只手卻不見了,反而從另一個方向繼續捉向她的手臂,這時再要回劍去擋也來不及了,又一次,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只手捉住她……

  不,那只手沒有捉到她,就在那只手即將碰觸到她的衣袖的前一刹那,她忽覺腰部一緊,下一刻,她覺得自己好像飛起來了,等她定過神來,赫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已回到木屋裏,在她面前,金日正俯視著她,冷酷森然的眼神,她不由得驚喘著連退兩大步,瞬間,那雙冷酷的眼融化了。

  「不要怕我……」

  又圓又亮的大眼睛盛載著無盡柔情,可愛的奶娃臉兒因高熱而豔紅似火,貼在她臉頰上的手也是滾燙的,仿佛碰觸蝶翼般輕柔地緩緩撫挲著,透著深深的憐惜與疼愛。

  「我不會再做任何會使你害怕的事了……」

  他的呢喃是那麼的溫柔,溫柔得把她的害怕都融化了,她下意識仰起眸子與他那雙沉邃幽深的目光相對,在他專注的凝視下,她恍惚被一股清靈飄渺的氣氳包圍住,那樣溫暖舒適、那樣寧靜柔和、那樣情意綿綿,宛如微風拂煦般地包裹住她。

  相反的,她的心卻被他的聲音緊緊地揪住了。

  「不要怕我,不要怕我……」他的低喃愈來愈溫柔。

  她不怕他了!

  她想這麼告訴他,但不知為何,她張開了口,卻出不了聲,仿佛有什麼東西噎住了她的喉。

  「相信我,我絕不會再做任何會使你害怕的事了……」

  她相信他!

  她深呼吸,咽下喉間的哽噎,打算大聲告訴他她不怕他了,但……

  「不要怕我,不……」他驟然噤聲,低頭看。

  翠袖疑惑地跟著往下看,旋即驚恐的失聲尖叫,他的胸口赫然透出一截亮晃晃的刀頭,刀尖上,一滴濃稠的鮮血正緩緩淌下,下一瞬間,刀頭又不見了,他痙攣一下倒向她,她扶不住他,猛一下被他撲倒在牆角落,後腦勺撞上爛木牆,幸好她的腦袋硬,不至於撞那麼一下就頭暈眼花。

  他跌跪在她前面,痛苦的喘息了幾下,雙臂猝然緊緊環住她,密不透風的把她圍在懷抱裏,嘴裏繼續重複呢喃著。

  「不要怕我,我絕不會再做任何會使你害怕的事,不要怕我,不要怕我……」

  背後是牆角,前面是他的胸膛,翠袖整個人被圍困在小小的空間中動彈不得,想到他的傷,她又急又心痛。

  「放開我!快放開我呀!」

  但她愈是想掙脫他的手臂愈是掙不脫,想推開他也推不開,她更是恐慌、更是焦急,滿手都是濕漉漉、黏達達的液體,她知道那是他的血,還有那五個要抓她的人,他們並沒有離開,但她只能聽到他們的聲音。

  「你在幹什麼?我們要捉活人,你這樣熊幹,要是不小心殺到她怎麼辦?」

  「對不起,對不起,一時沒留意!」

  「小心一點,這小子隨便你們殺,但那女的絕不能讓她死!」

  「該死,這小子不肯放手!」

  「拉不開他,又不能殺到那個女的,我們要如何捉到那個女的?」

  「簡單,這麼辦,不信他不鬆手!」

  「聰明,這麼一來,就算他現在不肯鬆手,但最後還是不能不放手!」

  被緊緊護在他懷裏,她什麼都看不見,想抬頭瞅他一下都辦不到,根本無從知道那五個人究竟在對他做什麼,只覺得他一陣陣抽搐、一陣陣痙攣,嘴裏的呢喃愈來愈小聲、愈來愈斷斷續續,最後,聲音沒了,他的頭顱無力的垂落在她頭上,溫熱的血濕透了她的衣衫,但雙臂仍死緊的抱住她,絲毫沒有放鬆。

  最可怕的是,她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呼吸。

  「金日,你怎麼了?」她驚懼的大叫。「放開我,金日,求求你,我不怕你了,放開我啊!」

  他依然緊緊的抱住她,執拗的不願放手。

  「求求你,金日,我不怕你了,放開我,放開我,」她又哭又叫,又撐又推。「我不怕你了,真的不怕你了,放開我吧!」

  他一動也不動,仿佛已化成了一塊石頭。

  她不由得恐懼了,深深恐懼了,恐懼他是否再也醒不過來,再也不會用那雙逗趣的大眼睛笑望她,再也不會用那張可愛的小嘴兒念京片子給她聽,再也不會氣唬唬的鼓起粉嫩嫣紅的雙頰跟她抗議……

  「不,金日,你不要嚇我啊,我不怕你了,求求你放開我吧!」

  但他始終沒有任何反應,她惶恐無措,不知如何是好,終於忍不住像個小孩子一樣放聲大哭起來,就在這當兒,金日背後,除了那五個人的聲音之外,突然又多了兩個聲音,兩個她很熟悉的聲音。

  「住手!」黃希堯怒喝。

  「不要臉,五個大男人欺負一個不會武功的大孩子!」黃秋霞嬌叱。

  然後是一陣激烈的打鬥聲,刀劍交擊,鏗鏗鏘鏘,但很快的,打鬥結束了,緊接著,一旁傳來黃希堯的聲音。

  「袁姑娘,你還好吧?」

  「我很好,但金日他……」

  「他已失去意識,我拉不開他的手,所以,袁姑娘,得靠你……」

  「我?」

  「袁姑娘,用力在他雙臂內側的曲澤穴上點一下,他的手就會鬆開了。」

  「曲澤穴嗎?好,我試試看。」

  翠袖幾乎費盡了吃奶的力氣才點開他一隻手臂,這已夠了,黃希堯立刻拉開金日,再點開金日另一隻手臂,然後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的把金日扶到一旁,翠袖一看清金日的模樣,當即痛哭出聲來。

  「天哪!天哪!」她終於知道那五個人對金日做了什麼。

  他的後背仿佛一大塊被菜刀切爛的豆腐,縱橫交織佈滿了條條見骨的刀痕,一股股赤蠕蠕翻卷的皮肉下是血糊糊的骨頭,一道道輕顫的血槽仍在溢出泊泊的血,碎爛的血肉上黏著一塊塊破碎的布,一整片淨是血肉模糊,根本找不出半寸平整的地方來。

  「快,他失血太多,我們得儘快替他止血包紮!」黃希堯急迫的吩咐道。

  翠袖這才注意到,金日還在發高燒,但他的面色卻青白得可怕,牙根緊咬,臉上的肉就像僵了一樣緊繃著,氣若遊絲,好像隨時都會斷了那條遊絲。她差點放聲嚎啕大哭,不過她只小小哽咽了一聲。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我去撕繃帶!」

  處理好他的傷之後,她才能哭。

  ※                  ※                 ※

  雖然不是瘧症發作的時間,但金日仍在發高燒,持續不退,愈燒愈高,也一直沒有清醒過,所以翠袖沒有時間哭,她必須拿出全副精神看護他。 

  「為什麼是他……呃,我是說,袁姑娘你不是會武功嗎?」

  她瞭解黃希堯的疑惑,她會武功,為什麼反而要「不會武功」的金日來保護她呢?

  「我打不過那些人。」一句話說得她又差點哭出來了。

  她打不過,金日打得過呀!

  可是因為她會怕他,他就不敢使出武功來對付那些人,不想讓她更怕他,寧願用自己的身體來保護她,哪管他自己會受到何等嚴重的傷害,他根本不考慮。

  現在才明白,她怕他怕得實在沒道理。

  明明是在病發高燒意識不清的情況,一旦她遇上危險,他還是跑來救她,甚至自己都不記得這件事。

  明明是在病發高燒意識不清的情況,他依然記得她會怕他,記得他自己說過不會再做任何會使她害怕的事。
明明是在病發高燒意識不清的情況,他仍是不顧一切要救她,即使只剩下一口氣,依舊頑固的不肯放開她。

  明明是在病發高燒意識不清的情況,他就是惦著她、掛著她,在他意識深層底處,他就是懸著她、念著她。

  她為什麼要怕他?

  他殺人手段太冷酷?

  用這種淩遲般的手段砍殺他的人更殘酷!

  他兇狠的模樣太恐怖?

  笑著一張虛偽的臉殺人的人更可怕!

  她為什麼要怕他?

  無論他殺人手段如何,他是為了要救她才下手殺人,才會露出那種殘忍無情的面貌,她為什麼要怕他?

  沒道理!

  他嘴裏只簡簡單單說喜歡她,實際上的行動卻是如此深愛,一片摯情,情願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護她,她為什麼要怕他?

  真真沒道理!

  默默的,她垂下淚水,溫柔的撫摸他滾燙的臉頰,他睜了一下眼,眼神卻恁般空茫、蒙朧,她忍不住哽咽。

  對不起,對不起,她再也不會怕他,再也不會了!

  ※                  ※                 ※

  翌日,玉弘明和汪映藍也回來了。

  「我們沒找到。」

  「我們找到了。」黃希堯指指牆邊的行囊,「不過現在有更嚴重的問題,金公子的傷勢太沉重,失血過多,又患上瘧症,一旦病症發作,情況不太妙……」他瞥一下另一頭的翠袖,壓低嗓門。「我不曉得他還能撐多久。」

  「你想如何?」玉弘明問。

  「我們得有個人儘快趕回建昌去,到袁姑娘家拿治瘧症的藥和療傷藥、退燒藥,我們只有普通金創藥,對他的傷勢而言不夠好;另外,也得把唐卡和寶石送去給袁夫人,請她設法找人修補,才好還給村長。」

  「……我?」

  「你的藏語流利,途中碰上藏人也不用怕,可以直接趕路回建昌,不必躲躲藏藏的。」

  「那我也要去!」只要有關玉弘明,黃秋霞都要摻一腳。

  「胡鬧!」黃希堯怒叱。「現在是辦正事、急事,你不要來搗亂!」

  「不管,我跟定玉公子了!」黃秋霞的任性可不是普通程度,哪裡會被他呼喝兩句就收兵退場。「你不讓我跟,我也會偷偷跟去!」

  「你……」黃希堯氣得說不出話來。

  於是,這件事暫時就這麼不了了之。然而隔天後,現實情況不允許他們再拖下去了。

  金日的瘧症又發作了。

  「他燒得太厲害了,沒有辦法退燒,怎麼辦?怎麼辦?」

  只見金日的臉蛋紅得像著了火,兩眼直往上翻白,整個身軀都在劇烈的痙攣抽筋,牙根咬得都出血了。

  玉弘明略一思索,驀地橫臂托起金日往外就跑,大家也跟著跑,一直跑到小木屋後的山溪,玉弘明直接跳進溪裏,把金日整個身子沉入溪水中,其他人頓時恍然大悟。

  這條山溪是山頂的積雪融化之後婉蜒流下來的,正適合替金日退燒。

  果然沒有多久之後,金日就逐漸停止了抽筋,再過半晌,他甚至平靜的睡著了。於是黃希堯和玉弘明輪流托著金日的身子泡溪水,直到金日的高燒緩和下來,他們才回到小木屋。

  「金公子快撐不下去了,無論如何你得儘快回建昌去幫他拿藥!」 

  「我也……」

  啪!

  黃秋霞才說了兩個字,黃希堯便回手甩了她一巴掌。「閉嘴!」

  黃秋霞一時驚呆了,但很快便憤怒的跳起來。「你竟敢……」

  噗通!

  黃希堯頭也不回的反手一指點出,黃秋霞應指倒地,他再若無其事的繼續對玉弘明說話。

  「如果你不想去,我想我必須提醒你,金公子的病本就應該是你的責任。」

  玉弘明神色微變。「你……」

  「不要以為別人都是傻瓜,不說出口並不表示我們不知道。」黃希堯冷靜的注視著玉弘明。「話說回來,這回金公子會受傷,我們大家都有責任。其實我們心裏都很清楚,倘若只讓金公子陪同袁姑娘上稻壩去,金公子絕不會對袁姑娘如何,他們也會一路平安無事到達稻壩。可是……」

  他轉注汪映藍,目光深沉。

  「為了自私的理由,汪姑娘硬要陪同袁姑娘前來,自以為是的認為這樣便可以還清人情債,不管這種行為是否反倒會增加別人的困擾;同樣的,我們其他人也是為了自私的理由硬要跟來,因而造成今天這種結果……」

  明明受到指責,汪映藍卻仍是一臉無動於衷的冷漠,黃希堯不由暗暗喟歎,視線拉回玉弘明那邊。

  「老實說,我很慚愧,無論如何我都要設法彌補我們所造成的傷害,如果必須以武相對才能逼你去,我也會這麼做,請你不要逼我。此外,或許你會很高興知道,等金公子的傷好之後,我就要帶秋霞回家,不屬於我的,我不想再強求了。」

  汪映藍眼中怱地閃過一絲異色,而玉弘明則很明顯的松了口氣,他很清楚黃希堯的為人,這種事一旦說出口就不會變卦。

  「好,我立刻出發!」

  一刻鍾後,玉弘明上路趕回建昌了,幾乎他前腳甫一離開,下一刻汪映藍便坦言直問黃希堯。

  「你要放棄我,為什麼?」

  黃希堯深深凝視她片刻,而後轉眼注視依然不省人事的金日。

  「其實,我早就看出金公子喜歡袁姑娘了,但我總以為他不過是個大孩子,他的喜歡能有多深呢?但前天,我看到他明明人已經昏迷不醒了,卻還是用自己的身子緊緊保護著袁姑娘,打死不肯放手,當時我確實深受震撼……」

  徐徐的,他拉回眼來。

  「對你,相信在清醒的時候我也能夠做到那樣,可是在昏迷不醒的時候呢?說實話,我不知道,我想應該不能吧!」

  「為什麼?」

  「因為你太冷漠、太自傲,不是一個值得男人那麼做的女人。」

  汪映藍睜了睜眼。「我不值得嗎?」她一直認為沒有任何男人配得上她,現在竟然有人說她不值得他付出那麼多……不值得,這種字眼根本不應該用在她身上。

  「你哪裡值得?」黃希堯平靜的反問。

  汪映藍怔了一下,黛眉蹙攏。「那麼你又為何要追求我?」

  黃希堯淡然一哂。「你確是個傾國傾城的美女,更是個學富五車的才女,氣度雍容,高雅淡然,是的,我仰慕你所有,但是,與你相處愈久,我愈是慨然,也愈是失望……」

  汪映藍雙眉挑高。「失望?為何?」

  黃希堯平靜的注視她,眼中已失去過往那種戀慕的神采。

  「你不是女人,你只是一尊雕像,一尊不值得我為它付出一切的雕像!」

  汪映藍愕然瞠大眼。「雕像?我只是一尊雕像?」

  黃希堯輕歎。「別問我,問問你自己吧,你和雕像又有何不同呢?」語畢即掉頭步向翠袖那邊,留下汪映藍獨自一人深思。

  「袁姑娘,金公子如何?」他蹲在翠袖身旁問。

  「他還在發燒,我想喂他喝雞湯,但他總是入口不久便嘔吐出來。」

  翠袖依然不斷為金日更換額上的濕手巾,後者不時吐出痛苦的呻吟和不安的囈語,夾雜著吃力的咳嗽,有時又抖著手不知道在找什麼,她就將自己的柔荑放入他手中,他便緊緊的握住。

  「想是透胸那一刀不僅傷到了他的肺部,也傷到了胃部。」黃希堯憂慮地低低歎息。「不過我們還有另一個問題必須擔心……」

  翠袖驚惶的抬起眸子。「還有問題?」

  「那五個人,我們只殺了其中一個,其他四個全跑了,我擔心他們會再帶更多人回來。」

  「你是說我們必須離開這裏?」翠袖驚呼。「但是金日他……」

  「我知道,」黃希堯點頭道。「以金公子的情況,我們還不能移動他,所以我們必須警覺一點。」

  翠袖深深注視金日片刻,眼眶濕潤,目光堅定。

  「如果他們真找來了,而我們又打不過他們,我會跟他們走,無論如何,不能再讓他們傷害到金日了。」

  「不!」黃希堯斷然否決。「如果真到那種時候,我希望袁姑娘儘管逃,我和秋霞會儘量擋住他們。至於金公子和汪姑娘,他們不是目標,只要你不在這裏,他們反而不會有事。」

  「真的嗎?好,那我一定會跑遠一點!」

  她話剛說完,突然,金日的眼睛張開了,熱得發亮的目光定在她臉上半晌。

  「不要怕我。」他的聲音有如蚊蚋般細弱。

  她的眼眶又濕了。「我不怕你,再也不怕了。」

  「不要走。」

  「如果他們又找來,我不能不走,我不想再讓他們傷害到你了!」

  「我會保護你。」

  「我知道,」她掉著淚水抽噎。「你會用你的命來保護我,可是我不要你那麼做,你會死的,人家不要看見你死嘛!」

  「我會殺死他們。」

  「如果可以的話,那是最好,但你的傷太重了,你根本動不了呀!」

  金日定定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又重複了一次,「我會殺死他們。」聲落,他闔上眼,又昏睡過去了。

  翠袖不禁哭出聲來。

  即使是此刻,他自己撐不撐得下去都還是個問題,他依然惦著她、掛著她,明明昏迷不醒,還要硬找回神智來安慰她。

  不管他幾歲,無論他外表如何,這樣還不算男人,怎樣才算男人呢?

  ※                  ※                 ※

  令人十分意外的,那四個人竟然沒有再找來,不論原因為何,黃希堯倒是很慶倖這點,雖然他白白擔心了兩天。

  然後,金日的瘧症再次發作,滾燙的高燒又使他陷於痙攣抽筋的痛苦中,黃希堯與翠袖輪流扶著他浸泡在溪水中降溫,這回,雖然解除了抽筋現象,體溫也確實降低了,但他的情況並沒有好轉,依然不停的咳嗽、呻吟、囈語。

  「他的脈象細弱浮散,下次發作,恐怕就撐不過去了。」

  一回到小木屋,黃希堯便坦承的告訴翠袖實話,翠袖一聽便猛然抽了口氣,黃希堯以為她會大哭,但沒有,她拚命眨巴著眼,可以看得出她正在努力咽下哇哇大哭的衝動,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冷靜,冷靜,爹爹說要冷靜!

  「我們……」當她終於開口時,聲音在顫抖。「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很抱歉,我不是大夫。」

  翠袖垂下眸子,握住金日的手。「我知道了。」黃希堯一離開,她就開始對金日喃喃低語。

  「我不怕你了,所以你不要死好不好?你不能入贅,那我就嫁給你,你不要死好不好?往後過端午,我會第一個繡香包給你,你不要死好不好?以後我只熬湯給你喝,你不要死好不好?我什麼都依你,你不要死好不好……」

  她喃喃不停念著,黃希堯坐在小木屋另一頭暗暗歎息。

  希望玉弘明能及時趕回來,否則…..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榮譽會員勳章 數位硬體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0-5-6 16:28:1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幸好,玉弘明及時趕回來了。

  多半是上天聽到了黃希堯真誠的祈禱,玉弘明不僅及時趕回來了,還帶了一位大夫同來。

  袁夫人說,這位胡大夫的醫術雖不是建昌城最好的,但他曾遠途出診去救治那位村長的母親,那位村長對他崇敬有加,他應該能夠幫我們同那位村長說話。至於胡大夫,我去請他出診時,他不但一口應允,還說了一些很奇怪的話……」

  玉弘明側眼望過去,胡大夫正在為金日診脈療傷,翠袖在一旁做下手。

  「他說算命的早說過他會出這一趟診,而且出完這趟診之後,他就能夠了結一樁心願,所以無論路途多遙遠坎坷,他都會出這趟診。」

  「算命的話他也信?」黃秋霞咕噥。  

  「胡大夫說其他人算的命他不信,但這位算命先生算的命沒有人不信。」

  「這麼厲害?」黃希堯不以為然地搖搖頭。「我不信。」

  「不管我們信不信,重點是,他可以幫我們解決村長的問題。」

  「這倒是。」

  整整一個時辰之後,蓄著一把山羊鬍子的胡大夫才把金日的傷處理好。

  「這裏不適合這位公子養傷。」

  「但這附近我們不熟,也不知道能上哪兒去。」

  「當然是上最近的地方去。」

  「最近的地方?哪裡?」

  胡大夫咧嘴一笑。

  「那位村長家裏呀!」

  ※                  ※                 ※

  事情愈來愈出人意料之外,起初那位村長一見到翠袖就怒氣衝衝的挽起袖子來吆喝著要抓人,但胡大夫把他拉到一旁去說了好些話,又拿出一封信給他,村長看完信之後,先是面色惶然大變,繼而低聲下氣,誠惶誠恐的把翠袖一行人請進他家裏,一副諂媚討好的低姿態。

  「他怎麼了?」黃秋霞困惑地問。

  「我也不知道。」黃希堯比她更困惑。「胡大夫,你給他看的什麼信?」

  胡大夫聳聳肩。「不知道,那是算命先生寫好要我交給他的,算命先生說他一看完信之後就會低頭,果然不假。」

  這下子,所有人都對那位算命先生起了好奇心。

  「那位算命先生在建昌城裏擺攤?」

  「不,他住在城外的寺裏,一天只看三位客人,他說他在等人帶他出海。」

  「出海?」黃希堯愈加疑惑。「那還不簡單,上沿海省府去,自然有人能帶他出海。」

  「不,」胡大夫猛搖頭。「他說只有他等的那個人能帶他出海。」

  愈說愈玄,大家不禁面面相覷。

  「如果你們有興趣,回建昌後可以去找他。」胡大夫忽又笑開來,「他說你們必然會去找他……」遲疑一下,笑容收起,他望住汪映藍。「只有這位姑娘不必,他說你的命已定,註定一生孤獨。」

  「這我早就知道了。」汪映藍淡淡道。

  「可是……」胡大夫又猶豫一下。「姑娘現下以為那是你自己的決定,但將來的結果卻是境況逼得姑娘不得不如此,因此姑娘必然會為此痛苦一生。」

  汪映藍依然無動於衷。「是嗎?我會出家?」

  胡大夫深深歎息。「不,姑娘將會終生等候一個不屬於你的男人,那個人眼裏根本沒有你,你卻死心場地的一心只愛他一個人。」

  愛?

  她會愛一個男人?

  汪映藍終於動容了,「我會嗎?」但她的語氣仍不太相信。

  「是的,姑娘一定會。」

  黃希堯相當驚訝,料想不到在他眼中的石雕美人也會愛人;而玉弘明則神情十分陰沈,應該屬於他的女人竟會愛上別的男人?

  「不過算命先生也說過,倘若姑娘想避過這種噩運也不是不可以,請姑娘儘快與這位公子成親……」胡大夫瞥玉弘明一眼。「儘快隨他離開川境,那麼,姑娘仍能擁有恬淡寡欲的一生。」

  汪映藍黛眉微挑。「我不會為了這種原因成親。」

  胡大夫再歎息。「果然被算命先生說中了,姑娘,所以你註定一生痛苦。」

  「是嗎?」汪映藍毫不在意的隨口問。「那是什麼樣的男人,竟能使我那樣死心塌地的愛上?」

  「是一個天底下最冷酷無情的男人,也是天底下最癡情至性的男人。」

  既無情又至情?

  「我會愛上那種奇怪的男人?」汪映藍搖搖頭,意下不言可知。

  她不信。

  胡大夫深深注視她一眼,隨即轉身離去。

  「我言盡於此,信不信隨姑娘,我得去瞧瞧金公子安頓的如何了。」

  算命先生說過,如果她不信就隨她了,橫豎那是她自己的命,他只要顧好他自己的「貴人」就行了。

  嗯,先想想,他該什麼時候向「貴人」提出要求呢?

  ※                  ※                 ※

  村寨村長很慷慨的把最寬敞、最舒適的客房撥給金日養傷,翠袖日日夜夜都守在他床邊,幾乎寸步不離;由於關心,黃希堯也不時來探望。

  玉弘明更「關心」,無論如何,只要金日的傷一好,黃希堯就會帶著黃秋霞離開,沒有他們兄妹倆礙在他與汪映藍之間,相信他和汪映藍的進展會順利一些,特別是在胡大夫說過那種話之後,他更急著要把汪映藍帶回家。

  這日,他們住回村寨裏十多天後,胡大夫剛為金日換過藥,大家又一齊跑來探望金日。

  金日的燒已退了一半,不需要再敷冷毛巾了,但翠袖仍習慣性的擰巾為他擦擦臉、脖子、手,突然,金日狀似要翻身,翠袖急忙拉住他,嘴裏無意識的脫口道:

  「不要動!」並竭力讓他保持側身的姿勢,以免碰到背後的傷口。

  「為什麼?」氣弱而沙啞的問句。

  「因為……咦?」

  一聽見金日的聲音,眾人一窩蜂全湧上來了。

  「他醒了?」

  慢吞吞的,金日掀開眼皮,一眼瞧見床邊全都是人,不禁挑高了眉。

  「怎地?幾位爺兒們是閑慌了,巴巴兒來瞅我練活兒的麼?可巧了,我才學了幾套把式,且待我下得床來便沒死活的抖露給幾位爺兒們瞧瞧,如何?」

  沒想到他一醒來就要貧嘴,大家不由全愣在那裏呆住。

  「你最討厭了啦,」翠袖又哭又笑。「人家為你擔心死了,你還在那裏要嘴皮子!」

  金日皺了一下眉。「我說你不著三不著兩的到底說啥?」

  「你整整昏迷半個多月了啦!」翠袖大聲抽噎給他聽。

  「半個多月?」金日大吃一驚。「怎會?我……我又怎麼了?胸口痛,背更痛,他大爺的,誰人趁我睡覺偷掐我?」

  眾人失笑。

  「沒人掐你,是……」翠袖的眼圈紅通通的。「你為了保護我受了傷。」

  金日雙眉輕蹙。「他們又來了?」

  「來了五個,」翠袖抹著淚水。「我打不過他們,你就抱著我不讓他們碰我,他們差點把你砍爛了,幸好黃公子及時趕回來,不然……不然……」

  金日定定凝視她片刻。

  「你不怕我了?」

  「不怕,再也不會怕了!」

  翠袖卯起勁兒來猛搖頭,又赧著臉兒湊到他耳際說了幾句話,說得金日兩眼星光燦爛,驚喜得小嘴兒拉成大嘴兒。

  「沒問題,我答應!」

  翠袖又說了幾句,金日怔了怔,深深注視她一眼。

  「好,我發誓。」

  翠袖羞赧退回去,螓首低垂,不再吭聲,金日喜孜孜的握住她的柔荑,恨不得把她的小手兒揉進他掌心裏頭去似的。

  「你們在說什麼,為什麼我們都聽不懂?」黃秋霞好奇地問。

  特別是那句她怕他,她為什麼要怕他?這毛頭小子又有哪裡值得人家怕的?

  「翠袖答應要嫁給我啦!」金日得意洋洋地說。

  「真快!」黃希堯驚歎。「不過也難怪,你差點連命都沒了呢!」

  「沒錯,所以……」胡大夫硬岔進來。「請各位別讓金公子太累了,他才剛醒來,不能撐太久。」

  金日眯了一下眼兒。「你誰?」

  胡大夫敬慎的拱拱手。「小老兒是大夫。」

  翠袖扯扯金日的手。「是胡大夫幫你療傷,還替我們解決了唐卡的事呢!」

  「是嗎?」金日咕噥。「挺行的嘛!」

  「不敢!不敢!」胡大夫哈著腰,神情諂媚。「那麼,小老兒可否討點賞?」

  「跟我討賞?」金臼揚高了眉。「討什麼賞?」

  「小老兒的女人、孩子都想回南方去,但小老兒回不了。」

  這話在場的人都聽不懂,想回南方去就自個兒回南方去,為什麼回不了,誰拉住他的腳了?還是誰擋了他的路了?

  但金日一聽便了,胡大夫是犯了罪被流放到這裏來的,所以離不開。

  「誰告訴你我可以幫你忙的?」

  「算命先生。」

  金日又揚了一下眉,再瞟一眼翠袖。「又是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還請小老兒問問金公子,您可以見見他嗎?」

  「見他?我為啥要見他?」

  「因為……」胡大夫瞄瞄翠袖。「是他特地把袁姑娘送到您身邊去的。」

  這話聽得所有人都傻住了,金日更是目瞪口呆。

  「怎麼著?翠袖原就該嫁給我?」

  「不是嗎?」胡大夫反問,狡猾的試探。

  身分高貴,連朝中一品大宮都得對他行禮,是他嗎?

  金日靜默一下。「好吧,我見他。」

  果然是!

  「謝謝金公子。那麼……」胡大夫回身面對大家。「各位請回,金公子得多休養……」

  胡大夫三兩下就把大家全趕出去了,包括他自己,只留下翠袖陪在金日身邊。

  「老天,」金日呻吟,想翻身不能翻,真痛苦。「我都得這麼側著睡麼?」

  「你胸前有傷,背後的傷更重,最好這麼躺。」翠袖歉然道。「要不要我幫你揉揉?」

  「不用。」揑著她的柔荑,金日凝視她。「真不怕我了?」

  「為什麼要怕?」翠袖悄然垂眸。「你知道我很單純的,有些事我一定要仔細想過才會明白的嘛。起初我怕你,因為你的樣子真的好可怕,你的殺人手段更殘忍,但後來我想通了,就算天底下的人都怕你,我也不需要怕你。只是有一點我總是無法理解……」

  「哪一點?」

  「你不過才十六、七歲,」睜著單純憨直的眸子,翠袖很認真的看著他,非常困惑。「為何會有那種二十六、七歲男人的樣子呢?」

  因為他本來就是二十七歲!

  金日歎著氣,考慮再三,最後決定還是等他們成親之後再讓她知道實情比較妥當,免得她脫口叫他叔叔。

  「咳咳,我累了,想睡一下可以嗎?」

  「當然可以,你快睡吧!」

  唉唉,這就是男人的悲哀,有時候再不願意也得裝裝烏龜,誰教男人少不了女人呢!

  ※                  ※                 ※

  一個月過去,金日背部那一整片好像豆腐被砸爛似的傷勢終於開始收口,但他卻反而愈來愈瘦削,粉嫩嫩的臉頰都凹進去了,使他那雙大眼睛顯得更圓更大,眼下還惹上一圈黑,格外哀怨、格外悽楚,無論他看著誰,誰都會覺得他好可憐。

  可憐的孩子!

  「胡大夫,請等一下。」眼看胡大夫換好藥後就要走人,翠袖急忙喚住他。

  「袁姑娘,」胡大夫回過頭來。「還有事?」

  「他的傷好多了?」翠袖眼瞄著金日看。

  「是,終於開始收口了,雖然收口速度很慢,但情況還算穩定。」

  「那為什麼他愈來愈瘦了?」翠袖擔憂地問。「不但胃口不好,精神也很差,三不五時就發燒,為什麼?」

  胡大夫輕歎。「金公子瘧症日久又受重傷,氣血耗盡,脾胃虛弱,致使身子衰竭形成虛勞,這得進大補慢慢調養,在尚未大愈之前,更得儘量避免勞累,以免日久成勞瘧,那就更麻煩了。」

  「他的瘧症還沒痊癒嗎?」

  「尚未,是他身體過於衰弱,抵抗力差,故而一再復發。」

  「那就給他進大補嘛,要進多少就進多少,我會儘量逼他吃下!」

  床上,金日一聽翠袖說的,頓時垮出一張哀怨欲絕的怨婦臉,還抽鼻子抹眼角,來探望的人全都忍俊不住笑出來。

  「金公子的脾胃太弱,虛不受補,現在還進不得大補。」

  「可是……」

  「這種事急不得的,袁姑娘。」

  翠袖沈默了會兒,歎氣。「好嘛!」現在她看上去比金日更可憐了。

  金日拉拉她的手。「翠袖,別急嘛,慢慢來,我總會痊癒的。」

  翠袖哭兮兮的猛抽鼻子。「可是看你這樣,人家心裏會難過嘛!」

  金日無奈搖頭。「好好好,你去把燉好的雞湯拿來,我全給你喝完,可以了吧?」

  「可以!」不哭了,翠袖欣喜的跳起來,一溜煙跑出去了。

  金日又歎氣。「男人真是可憐,老是被女人拎著鼻子走!」

  「笑死人了!」黃秋霞嘲諷的大笑。「你哪裡是男人,不過是個毛頭小子罷了!」
「那你呢?老家雀兒?」金日笑吟吟的反擊回去。

  「老家雀兒?」黃秋霞一臉茫然。

  「就你而言嘛……」金日的笑容更可愛了。「是上了歲數的老婆娘!」

  「你你你……你胡說!誰上歲數了!誰老了!」黃秋霞氣得漲紅臉。「我才二十一,不過大你三,四歲而已耶!」

  大他三、四歲?

  哼哼,三十歲的女人,夠老了!

  「比我大就是老!」

  黃秋霞窒了一下,「她跟我同年,不也一樣!」她指的是汪映藍。

  金日聳聳肩。「兩隻老家雀兒!」

  黃希堯噗哧失笑。「金公子,你這張嘴可真厲害!」

  「父母教導有方,」金日氣定神閑的說。「家母更厲害!」

  說話間,翠袖端著一碗濃濃的雞湯回來了。

  「喏,快趁熱喝了!」

  「是是是,我喝,我喝!」金日一手端雞湯,一手拍拍床沿。「來,坐下來陪我。」

  翠袖坐下了。

  「對了,剛剛胡大夫說算命先生快到了,你們要不要順便給他瞧瞧?」

  「為什麼?」金日隨口問。「你們不都不信嗎?」

  「可是……」翠袖一口氣把胡大夫說過的話全說給金日聽。「所以大家都很好奇,他是不是真那麼厲害嘛!」

  「她就不必了,」黃秋霞斜睨著汪映藍。「反正她註定得孤獨一輩子的嘛!」

  汪映藍淡然一笑。「那也沒什麼,我原就打算一輩子不嫁。」

  「但你會痛苦一生,這你也不在乎嗎?」

  「我為何要在乎?」汪映藍神色更淡漠了。「我不認為這天底下會有任何男人能教我為他傾心,更別提是那樣奇怪的人,無情又至情,既已無情,又何來至情,既是至情,又何謂無情,天底下有這種人嗎?」

  「哪裡沒有!」

  令人驚訝的回應,所有目光不約而同轉向金日,後者慢條斯理的埋頭喝雞湯。

  「我就認識那麼個人,他,呃,說實話,汪姑娘你跟他還真有那麼點兒像,不過你的道行仍是不及他百分之一,他呀,認識他的人無不公認他是天底下最冷酷暴虐的活閻王,集自私、無情、殘暴、惡毒之大成,無論誰惹毛了他,即便是他的父母兄弟子女,他照樣眼也不眨一下的要人命,可狠著呢!不過呢……」

  他抬眸,笑咪咪的。

  「煞星天生都有剋星,而那人的剋星就是他摯愛的妻子,縱使他的妻子要他的老命,他也會心甘情願雙手奉上,不求任何代價,甚至不問原因,只因為妻子要他

  死,他就死,如此簡單,沒有任何花巧……」

  把空碗還給翠袖,他繼續說。

  「對天底下所有人,他無情;對他妻子,他至情,無情又至情,一點兒也不奇怪,汪姑娘你只是沒遇見過而已。倘若算命先生提的正是我認識的這個人,我誠心希望你永遠不會碰上他,愈是高傲的女人愈容易愛上他,他太狠、太絕,又太癡、太狂,一旦碰上他,再冰冷的心也會為他融化……」

  翠袖遞給他一條手絹兒,他又停下來擦擦小嘴兒。

  「總之,你們最好都不要碰上他,不然真得痛苦一輩子!」

  「包括我?」黃秋霞不服氣的問。

  「包括姑娘,你也夠傲慢的。」

  黃秋霞眯著眼。「他長得很好看?」

  「他?好看?」金日喃喃道,驀而放聲狂笑,倡狂而快意,笑得眼淚都掉出來了。

  「我哪裡問錯了?」黃秋霞惱火的怒駡。

  金日沒有回答,繼續爆笑,笑得開始咳嗽,卻還停不下笑聲。

  汪映藍在皺眉,玉弘明也在皺眉,唯獨黃希堯滿眼驚訝,只有他注意到金日的笑聲不是青澀少年的稚嫩笑聲,而是成熟男人的豪放笑聲。

  「你到底在笑什麼啦?」翠袖小心翼翼的撫著金日胸口,因為他愈咳愈厲害。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金日仍在笑,一邊咳一邊笑。

  當她見到公公大人的時候就知道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榮譽會員勳章 數位硬體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0-5-6 16:28:39 |只看該作者
  那位神秘的算命先生果真來了,另一件教人驚訝的事,算命先生竟然只是個三十不到的年輕文士,狂放瀟灑,風度翩翩,並不是金日等人以為的老頭子。

  「文天豪見過金公子。」

  金日眨巴著大眼睛,瞅看他許久後,方才不可思議的說:「你是個算命的?入錯行了吧?」

  文天豪莞爾。「不,我是專程在這兒等金公子的,你來了,我也該走了。」

  等他?等他幹嘛?

  「咦?」金日一臉茫然。

  「我把袁姑娘送去給金公子你,只請金公子莫要忘記,上船前叫上我一聲。」

  上船?上什麼船?

  「呃?」金日愈聽愈是迷糊。

  「那麼,我先上廣州府的光孝寺去等候金公子你了。」

  金日傻住,全然不知該如何應答,光怔愣的看著文天豪自說自話,說完再轉向黃希堯。

  「黃公子,請儘快帶令妹離開,免得太遲。」

  再打量玉弘明幾眼。

  「玉公子,是正是邪全在一念之間,請慎思。」

  然後是汪映藍,他歎息。

  「現在還來得及,汪姑娘,別讓自傲蒙蔽了你,你並無任何值得自傲之處。」

  「我沒有嗎?」汪映藍淡淡一哂,「如果我說我不相信你的話呢?」語氣極為漠然。

  文天豪惋惜的搖搖頭。「你自以為是脫俗之人,殊不知你的心早已落入庸俗之流。於是,你的自傲將會為你帶來無窮盡的痛苦,愈是不甘心,痛苦愈深,無論是心,或身,同樣皆是。你……好自為之吧!」話落,他啟步便待離去。

  「等等,等等,那我呢?」翠袖急叫。

  文天豪回眸,輕笑。「袁姑娘,你已得到會使你幸福一生的男人,還需要我說什麼呢?啊,對了,袁姑娘,你做對決定了,你該嫁,不該娶;還有,你後天就要成親了,請準備著吧!」語畢,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幾個人面面相對,莫名其妙,滿頭霧水。

  「他大爺的,」金日忿忿咕噥。「哪兒來的七馬八兒,可真能侃,盡瞎白貨扯閑白,鬼打渾嘛真是,誰聽得懂誰成仙了!」

  「你是說他是胡亂說的,」翠袖歪著腦袋,猛眨眼。「我不該嫁,該娶?」

  「……」

  這妮子,她到底是真單純,還是假單純?

  ※                  ※                 ※

  文天豪說的話其實很容易懂,只是不明白為何,特別是最後那一句,那樣篤定的說翠袖隔兩天就要成親了,誰信他,連金日都認為不可能。

  他連床都還下不去呢,怎麼成親?爬地上成親?

  可是誰也沒料到,不,文天豪料到了……

  「爹,您怎麼來了?」

  翠袖驚呼著迎向那位剛踏進屋裏的中年人,一位身材瘦長,像貌清朗,蓄著短髭的中年人,他嚴肅的眼神在觸及女兒那一刹那便化為一股慈愛的光芒。

  「翠兒,你好嗎?」

  「爹,翠兒好想好想您喔!」翠袖迫不及待的投入中年個——袁士弼懷中,嬌憨的揉著腦袋,驚喜地哽咽著。「真的好想好想喔!」

  「嗯嗯,爹知道,爹知道!」袁士弼無限憐愛的撫挲著寶貝女兒的頭髮。「我聽你娘說了,於是馬不停蹄的趕了來,既然有那種肯傾命保護你的男人,你們就儘快成親吧,無論如何,我絕不會把我的寶貝女兒交給紀大人那個不肖子!」

  翠袖張口結舌。「這麼快?」

  「慶複大人與張廣泗大人正忙著與紀大人研判軍情,爹才有空趕過來一趟,但也沒多少時間,你們今天,至晚明天便得成親,之後,爹就可以安心回營了。」

  「好厲害,真的被算命先生給說中了耶!」翠袖驚異的低哺。

  「算命先生?」

  「對啊,算命先生昨天來過,他說明天我就會成親,我們沒人信,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是嗎?」袁士弼也很吃驚。「呃,無論如何,先帶我去看看未來女婿吧!」

  不過,一見到金日,他更吃驚,下巴差點脫臼。

  靠在床頭那個十六、七歲,大眼小嘴兒,長著一張小奶娃臉的少年就是那位捨命保護翠袖的「男人」?

  有沒有哪裡搞錯了?

  「袁大人。」

  金日要下床,被翠袖阻止。

  「不行,胡大夫說你還不能下床!」

  金日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不下床如何能成親?」

  「咦?你怎麼知道?」翠袖驚呼。

  「一聽說袁大人來了,我就猜到了。」金日笑咪咪的面對袁士弼那張疑惑的表情。「袁大人,請您放心,把翠袖交給我絕不會有錯!」

  這小子說得可真輕鬆,他辛辛苦苦疼愛了十六年的寶貝女兒,才這麼兩句話就要他辦理移交奉送出去,未免太得意了吧?

  「令尊、令堂那邊呢?」

  「早說過了,我自個兒決定就行,瞧……」金日探手自枕頭底下掏出一個精緻的繡囊,恭恭敬敬的交給袁士弼。「這是我離家前家母交給我,要我給媳婦兒下聘用的,請岳丈大人收下。」

  袁士弼遲疑一下,歎氣,接過來收下。「好吧,你們明天就成親!」

  算了,無論如何,總是女兒自個兒中意的,又能夠捨命護衛女兒,只要女兒能夠得到幸福,他又有什麼好計較的?

  至於年齡大小、家世背景那種問題,全都不重要,他連問都懶得去問。

  一旦下了聘,大家馬上忙碌起來,村長自告奮勇為他們籌措一切,他說算命先生早跟他提過,所以昨天他就開始準備了,舉凡喜堂、宴客、奏樂、禮服等等,全都被他給包去了。

  至於主婚人,自然是袁士弼,媒人則由黃希堯頂上。

  翌日,新娘穿上了鳳冠霞帔,而新郎是讓人扶著拜堂的,好幾回都差點摔倒,或者跪下去拜天地卻起下來,還要人家硬把他撐起來,好不狼狽。

  「禮成,送入洞房!」

  新郎新娘一送入洞房,袁上弼便高高興興的連乾下三大杯酒,然後安安心心的趕回軍營去了。

  「慢著,金日,你要幹什麼?」

  「夫君,我是你的丈夫,你應該叫我夫君。」也該輪到他來享受一下這個稱呼了。

  「……夫……夫君。」

  「嗯嗯,什麼事兒?」

  「請問你在做什麼?」

  「脫衣服。」

  「但胡大夫說你還不能……」

  「他不能,我能。」

  「夫君,胡大夫說你的身子還虛……」

  「他虛,我不虛。」

  「夫君……」

  「我是男人,死也要先上了再說!」

  「可是你好燙嘛!」

  「我還有更燙的,來,你摸摸看!」

  「人家是說你又在發燒了啦!」

  「我還有更『騷』的,馬上就讓你嘗嘗!」

  「……」

  以下,請各位自行想像某人如何貫徹「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這句話。

  ※                  ※                 ※

  婚禮翌日清晨一大早——

  「怎會?他的傷不是已經開始收口了嗎?」

  「呃,他……他……」

  兩刻鍾後——

  「請金公子暫時不要再做這種『勞力』的事了。」胡大夫以非常嚴肅的語氣勸誡金日別再玩這種「我是男人」的「遊戲」了。

  金日的眼依然閉著,但,小奶娃的粉頰鼓起來,小嘴兒也噘高了。「偏要!」

  胡大夫啼笑皆非。「新婚夜搞得滿床血,金公子想嚇死人嗎?」

  金日睜眼,一本正經。「請分清楚,有些血是我老婆的。」

  胡大夫更是哭笑不得。「這怎麼分?」

  金日指指下面,「下面的血是我老婆的,」再指指自己的背。「上頭的血才是我的。」

  胡大夫直歎氣。「金公子,饒了小老兒吧!」

  「繃帶給我扎實一點不就成了!」

  「但金公子身子仍虛……」

  「哪裡虛了?我倒覺得威武雄壯,倍兒勇猛,不信你問問我老婆!」

  胡大夫撫住額頭,呻吟。「起碼也別在發燒的時候拚老命呀!」

  金日咧咧小嘴兒。「不發『騷』,哪來勁兒沒死活的幹?」

  胡大夫又氣又好笑。「不能使勁兒啊,金公子,再使勁兒背傷又要裂開了!」

  金日曖昧的眨眨眼。「你是說換我老婆使勁兒?」

  「不是!」胡大夫有點生氣了。「我是說,請金公子乖乖躺床上睡覺,誰也別使勁兒!」這位真是他生平所見最不乖的傷患。

  金日不屑的哼了哼。「誰理你!」

  胡大夫瞪眼。「金公子無論如何不聽勸?」

  金日斷然搖頭。「不聽!」

  胡大夫頓時洩氣。「那要是夫人說話,麻煩金公子自己解釋。」

  金日揮揮手。「好好好,我會把她拉上床來『解釋』。」

  好了,事情「解決」了,胡大夫舉雙手認輸,遇上這種任性的患者算他倒楣,他還是回家去多燒兩炷香,祈求上天別再讓他碰上這種患者,或許他還能多活幾年,多過兩天好日子。

  於是,金日繼續威武雄壯,倍兒勇猛……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榮譽會員勳章 數位硬體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0-5-6 16:29:4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又是一個多月過去,金日的傷全都收口了,但他的身子骨仍十分衰弱,精神也差,三不五時就復發瘧症,雖然每回一發病,胡大夫就給他吃下西洋人專治瘧症的藥「金雞納霜」,但總斷不了根,只因為他的身子太虛。

  因此,胡大夫不得不提出「轉移陣地」的建議。

  「金公子,這裏的環境終究不夠理想,如果可以的話,請您移駕回建昌休養,那兒比這裏舒適,藥材也齊全,想調養身子,建昌比這兒適宜。」

  「他的身子支持得了嗎?」翠袖細心的問。

  胡大夫猶豫了會兒。「公子可以搭馬車,不要走太緊,我想應該沒問題。」

  離開之前,村長緊緊張張的找上金日。

  「金公子,我……我……」他猛搓手,不曉得該如何說。

  「放心吧,」金日淡然道。「只要你不再跟白蓮教有所接觸,我不會把你報上去的。」

  「謝謝金公子!謝謝金公子!」村長千恩萬謝的直哈腰。

  「但千萬謹記,絕不能再跟白蓮教接觸了,不然你這個村寨就等著被毀於一旦吧!」

  「是是是,記住了,記住了!」

  「你們在說什麼?」村長一離去,翠袖便好奇的問過來。

  「沒什麼。」為免她追問,金日反問:「岳母大人知道我們要回去了嗎?」

  「我讓人捎信回去了。」

  「好,那咱們啟程吧!」

  雖說是坐馬車,車內也佈置得極為舒適,有床有被褥,行進的速度也慢得可以跟蝸牛比,但路途下好走,爬山越嶺,過河渡溪,搖搖又晃晃,顛顛又簸簸,一路走下來,金日愈來愈疲憊、愈來愈憔悴,剛過白沙坡,他就發燒躺下了,他們只好暫時在附近的林子裏歇下。

  「不用擔心,我明天就沒事了。」握住翠袖的柔荑,金日昏昏沉沉的低喃,極力想捉住逐漸遠揚的意識。

  「對,對,你睡吧,明天就沒事了。」翠袖輕柔的附和他。

  片刻後,她替他蓋好毯子,轉身離開馬車。

  「金夫人,金公子如何?」黃希堯立刻問過來了。

  「他睡著了。」她快步走向營地中央的火堆,胡大夫正在那裏熬藥。「黃公子,你不要叫我夫人嘛,好奇怪喔!」

  「難不成還要叫你袁姑娘?」黃希堯輕笑。「金公子一定會抗議的。」

  「可是……」翠袖皺皺鼻子。「叫他公子也很奇怪,他不過才十六、七歲,我也才十六歲,被人家這樣叫公子、夫人的,好像我們多老似的,其實你們每個都比我們大嘛!」

  「這是禮。」

  翠袖大大歎了口氣。「好麻煩喔!」

  「習慣就好了。」

  「那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習慣呢!」翠袖嘟囔,目光瞥向另一輛馬車,汪映藍剛下來,玉弘明立刻迎上去,黃秋霞緊跟在後——正宗螳螂捕蟬,麻雀在後。「黃公子,你真的不喜歡藍姊姊了嗎?」

  黃希堯謹慎地想了一下。「這麼說吧,我們不搭,就像金公子曾說過的。」

  「那,藍姊姊真的是在利用你嗎?」

  「這個……我想你應該去問汪姑娘。」

  「喔。」翠袖在火堆旁蹲下,接過熬藥的工作,好讓胡大夫去看看金日。「我真的不懂藍姊姊在想什麼呢!」

  「這種事不需要懂,我相信金公子就喜歡你這樣。」

  「可是如果我像藍姊姊那樣冰雪聰明,夫君就不用受這些苦了。」翠袖自責地低喃。「為什麼我老是這麼遲鈍,沒有辦法立刻明白那種事呢?」

  「這……」黃希堯有點迷惑。「我不懂金夫人在說什麼?」

  「我應該一開始就知道不需要怕他的嘛!」

  怕他?

  她為何要怕他?

  黃希堯更困惑了,「對不起,我真的聽不……」斷音,猛然側首,色變起身。

  翠袖狐疑地跟著他轉視同一個方向,驚叫一聲,也跟著跳起來跑向馬車,拔劍護在馬車前。胡大夫與汪映藍、黃秋霞都聚集到翠袖身邊來,玉弘明和黃希堯佇立在前方,目注斜坡上那三十幾個正緩緩包圍過來的人。

  「是他們,白蓮教的人。」黃希堯低聲道。原來他們跑回老巢去搬救兵了。

  「是他們?」玉弘明詫異的看看他,再望回那些人。「他們來幹什麼?我們和村長的問題已經解決了不是?」

  「只有兩個可能,」黃希堯鎮定的直視前方。「一是他們來為被我殺掉的人報仇,二是他們不知道我們和村長的問題已經解決了。」

  「不管是哪一個原因,都很麻煩。」玉弘明喃喃道。

  黃希堯盯著那群人中最前方的幾人,臉色不太好看。「真沒想到,江湖中大名鼎鼎的白骨七劍竟是白蓮教中人!」

  「還有天雷斧和無影刀,簡直不敢相信!」玉弘明苦笑。

  「先跟他們談談吧!」

  「談不妥呢?」

  「……」

  結果,他們根本沒有開口的機會,才近前來,黃希堯正打算先打個招呼再說,對方就悶不吭聲的殺過來了,這邊一時錯愕,差點被他們砍成兩朵蓮花,好不容易應付過來,連口氣都還沒喘上就一邊喊天一邊往後退。

  就算他們是江湖上年輕一輩的高手,但對方起碼有九個人是成名十年以上的人物,尤其是天雷斧和無影刀,一對一,這邊或許可以吃定那邊,一對二,那邊可就吃定這邊了,更何況還有白骨七劍以及另外二十幾個搖旗呐喊的角色,這邊根本下夠看,眼一眨,大家就打起混戰來了。

  玉弘明對天雷斧和白骨七劍中之二,情況不太妙!

  黃希堯對無影刀和白骨七劍中之二,情況很不妙。

  黃秋霞對白骨七劍中之三,驚險萬狀,隨時都有壯烈成仁的可能。

  翠袖對那二十幾個小角色,只有往後退的份,一直退到無法再退……

  「住手!」

  先喊停的竟然是對方,而且是用那種極為驚駭,好像老母雞被人掐住脖子拔雞毛的聲音喊停,玉弘明、黃希堯兄妹三人又驚訝又狐疑的飛身退開,轉眼一掃,駭然抽氣。

  馬車前,翠袖默默站在那裏,金日緊貼在她身後,左臂懶洋洋地搭在她左肩,低垂著腦袋擱在她頭頂上,閉著眼看似睡著了,右手卻還抓著她的劍垂在地上,亮晃晃的輝映著日陽,尖銳地閃爍著刺眼的光芒。

  一旁,向來總是冷淡又冷漠的汪映藍難得露出被嚇到的表情,胡大夫最窩囊,他彎腰吐個不停,至於他為何吐,朝四周看看就知道了。

  蓮花有十六片花辦,周圍恰好有十六個半邊人排列成蓮花狀——天知道是如何排出來的,內臟肚腸腦髓淌泄滿地,花花綠綠黑黑白白,有的還在微微蠕動,襯著攤攤瀝瀝鮮紅的血,沭目驚心,毛骨悚然。

  翠袖咽了口唾沫,兩眼極力不往地下看。

  「我家夫君說,他在發燒,頭昏得幾乎站不住腳,實在很想睡覺,如果你們快快走,不對,他說滾蛋,他就可以回馬車上睡覺;如果你們不識相,他照樣可以把你們擺成另一朵,或兩朵,三朵蓮花,剩下的做葉片……」

  她停住,側耳仿佛在傾聽什麼。

  「他說他數到三……咦?我嗎?好啦,我數,我數……呃,我數到三,如果你們還不滾,就準備留下來做蓮花吧!」

  又停了一下。

  「耶?開始了嗎?好嘛,好嘛,對不起嘛,你又沒通知我,那,我開始了喔……呃,一……」

  沒有人動,但有人出聲,

  「你是誰?」無影刀又驚又怒的問。

       「夫君,他在問……好嘛,不准問就不准問……二……」

  「你不敢說你是誰嗎?」天雷斧更是激怒的大吼。

  「夫君,他……好啦,好啦,那……那……二又一半……好嘛,好嘛!」歎氣。「三!」

  「三」字幾乎才剛出口,瘦削的身影便宛如怒矢般激飄半空,而當無影刀等人的瞳孔中尚殘留著半空中的人影時,那人影卻早已暴射而下,利劍嗡然長顫,淩空劈出十七道冷瑩的煞光,不過眨眼功夫,地上又是兩朵血蓮花,外加兩片血淋淋的「葉片」,其他人眼睜睜看著,根本來不及救援。

  下一瞬間,人影又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橫飛斜掠,筆直的撲向無影刀、天雷斧與白骨七劍,那九人不由驚駭已極的旋身暴退,人影如影隨形的跟上,長劍猝抖,無數寒芒狂風暴雨的掃向那九人。

  那九人似有默契的驟然回身,無影刀與天雷斧不約而同狂卷出他們賴以成名的絕技「無影九式」與「雷鳴閃電」,而白骨七劍則各據方位站出白骨劍法中威力最強大的「白骨鬼魅劍陣」。

  驀然,人影狂笑,懸空的身軀驟而扭旋,長劍急晃,幻然溜出串串犀利的銀光,暴烈的穿刺向那九人。

  雙方接觸的那一刹那,根本沒有人能夠看得清楚,只不過眨了一下眼,結果便「擺」在眼前了。

  一朵血蓮花,兩片血葉片。

  人影落地踉蹌,順勢以劍拄地穩住身軀,喘息不已,目光殘虐暴戾,神情陰森冷然,好像殺得很不過癮,最好能再多來幾十個給他一口氣殺到爽。

  「夫君,」翠袖連忙過去扶住他,擔心的端詳他的臉色。「你還好嗎?」

  大眼兒瞥下來,瞬間,殘虐猋逝,暴戾杳然,可愛的小奶娃又回來了。

  「他……他大爺的,真讓人硌應,」不高興的嘟起小嘴兒,金日喘息著咒駡。「不幹這把刀都不成,真是,渾閑角色也敢跟我叫板……」

  「叫板?」

  「挑戰。」

  「可是他們沒跟你挑戰啊!」

  「……我要睡覺了!」

  「啊,對,你還在發燒呢!」翠袖趕緊扶他上馬車。「看你那樣又凶又狠,我差點忘了你在生病呢!」

  兩人上了馬車,不一會兒,長劍被扔出來。

  而外頭的人,除了胡大夫嘔吐得更厲害之外,其他人全傻了眼,不敢置信的張著嘴,全成了白癡。

  「原來他會武功!」黃希堯喃喃低語,依然不敢相信自己親眼所看見的.

  「而且該死的高!」黃秋霞咕噥。

  「他那模樣……好冷酷!」胡大夫呐呐道,聲音有點變調。

  「何止冷酷,簡直像個殺人如麻的噬血狂魔!」黃秋霞又嘀咕。

  「可是,既然他的武功那麼高,那時候幹嘛要任由人家砍他呢?」黃希堯疑惑地問。不過他可明白了,翠袖為何要說怕金日了。

  枕邊人殺人的模樣那樣狠毒,劈人的手段那樣殘酷,不怕才怪!

  「還差點被砍成肉醬!」黃秋霞再嘟囔。

  玉弘明攢著眉頭想了半天。「他高燒燒糊塗了,一時忘了自己會武功?」這是唯一可能的原因,不然還能怎麼解釋?

  汪映藍若有所思的望住馬車。「他究竟是誰?」

  這話問的奇怪,相處半年多,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他是誰?

  不過,這也的確是疑問,除了他叫金日,打從京城裏來的之外,他們還知道他什麼?

  什麼也不知道!

  其他三人互視一眼。

  「天知道!」

  ※                 ※                 ※

  「今兒天氣真不錯啊!」

  沒有乘風破浪,沒有狂風暴雨,安安靜靜睡了兩整天,一下馬車,金日便神清氣爽的讚歎天氣真美好,不過沒人回應他,大家只瞪著他看.

  「幹嘛了這樣瞅我?」金日摸著自己的臉。「我哪兒不對了?」

  「你到底是誰?」黃秋霞沖口而出。

  秀氣的眉輕挑,金日驀然回首。

  「胡大夫,勞駕了,黃姑娘腦袋發昏認不得人了,也幫她瞧瞧吧!」

  「你才昏頭呢!」黃秋霞啼笑皆非。「我是說你……你……算了!」她連問都不曉得該怎麼問。

  「如果金公子沒問題的話,我們啟程吧,這一路走得夠慢了!」

  黃希堯最乾脆,當作沒那一回事,大家繼續往下走吧,幾人相互看看,聳聳肩,各自走開,散場。

  慢?

  金日眯起了大眼兒。「好,咱們誰也不准再停,誰敢停我就把他劈成兩半!」

  誰想做血蓮花辦嗎?

  沒有。

  於是,他們一口氣趕到建昌鎮,除了入黑停下來過夜之外,他們都沒有再另外停過,七天就到達目的地。結果,馬車甫在總兵府門前停下,翠袖就慌慌張張跳下來,顧不得門口衛兵的打招呼,一路吼進府內。

  「娘!娘!娘!我的房間,我的房間準備好了沒?」

  袁夫人剛從後廳匆匆忙忙趕到前頭來,就看見黃希堯橫臂托著一個用毛毯包裹的人匆匆進大門,那團毛毯在顫抖。

  「怎麼了?」

  「夫君瘧症又發了啦!」

  「胡大夫不是有藥,沒吃嗎?」

  「吃了,吃了,但那最快也得半個時辰後才會見效啊!」

  半個時辰後,翠袖為倦極睡去的金日蓋上被子,吩咐婢女春蓮在旁邊伺候,然後與胡大夫一齊走出寢室,恰好在門前碰上袁夫人。

  「我得去抓藥,先告辭了。」胡大夫說。

  待胡大夫離去,袁夫人朝房門看了一下。

  「如何?」

  「睡了。」

  「那就好,我已叫廚房給他熬補湯了。」袁夫人說,親昵的挽著女兒的手,朝後廳而去。「不過這是怎麼回事,他為何還會發病?」

  「他的病本就還沒斷根,身子又虛,偏還要賭氣,」翠袖不滿的嘟囔。「怎麼勸都不聽,跟小孩子一樣!」

  袁夫人怔了怔,「賭氣?」再咳了咳。「呃,男人都是這樣,偶爾會跟小孩子一樣使使性子。」

  「爹也會嗎?」

  「當然會。」袁夫人笑道。「這種時候也只能順著他,等他脾氣過了,再跟他講理。」
翠袖斜睨著袁夫人,歎氣。「男人好麻煩喔!」

  「不過……」袁夫人帶著女兒進入後廳,坐下,「聽說女婿跟你一般年歲,這也難怪,兩個都還是大孩子,鬧彆扭賭氣也是難免。」說到這,她不覺歎了口氣。「說實話,我原是希望你能夠嫁給承峰的,他是個早熟穩重的好孩子,應該能夠包容你的單純幼稚。不過既然女婿是你自個兒喜歡的,為娘也不好說什麼了。」

  「人家哪有幼稚!」翠袖嬌嗔抗議。

  「好好好,沒有,沒有!」袁夫人溺愛的親親女兒的額頭,又歎氣。「其實我也不過希望你能嫁個成熟一點的男人,能夠包容你、疼愛你、呵護你。看看,你們兩個一般年歲,很容易吵架啊!」

  「可是,娘,」翠袖歎息著說。「他會用生命保護我呢!」

  袁夫人沈默一下,頷首。「我想這也就夠了。可是,他真有能力保護你嗎?」

  沒有才怪!

  翠袖頑皮的皺皺鼻子,「娘去問問藍姊姊就知道了。」然後左看右看。「妹妹們呢?」

  「到爐山上香去了。」

  「上香?」翠袖裝了一下鬼臉。「又是誰要訂親或娶親,去看熱鬧了吧?」

  話剛說完,廳外傳來一連串驚喜的尖叫。

  「大姊回來了嗎?回來了嗎?」

  叫著叫著,二個少女先後沖進來,一見翠袖立刻圍過來又跳又叫。

  「大姊,好想你呢!」溫柔乖巧的袁舞袖,十五歲。

  「大姊,聽說你成親了,是不是真的?」急躁火爆的袁紅袖,十三歲。

  「大姊,有沒有帶禮物回來?」十歲的袁蝶袖,小鬼靈精一個。

  後頭還有一位十八歲左右的少年,英挺威武,但眼神很溫柔。

  「我也很想你們;」翠袖對袁舞袖說,再回答二妹的問題,「對,我成親了;」最後是三妹。「有,我待會兒拿給你。」  

  「姊夫呢?」三個人異口同聲叫。

  「他病了,在睡覺。」

  「真的?看大夫了嗎?」袁舞袖。

  「病了?好驢!」袁紅袖。

  「沒得玩嗎?」袁蝶袖。

  袁夫人搖搖頭,「都還是孩子!」再目注少年。「你來這兒,你爹知道嗎?」

  少年尷尬的扯扯嘴。「不知道。」

  袁夫人欲言又止的微微張了一下嘴,輕歎。「我也不好說什麼,不過你最好多考慮考慮你爹比較好。」

  少年與袁舞袖相對一眼,黯然垂首。

  眼見氣氛下對,翠袖忙道:「不是要禮物嗎?跟我來吧!」

  望著少年與四個女兒一起離去,袁夫人不禁又歎了口氣。

  才嫁出一個女兒,還有三個必須煩惱,何時她才能安心呢?

  ※                  ※                 ※

  兩天後,金日可以下床了,黃希堯特地來辭行。

  「我原是想等金公子完全痊癒之後再回去,但算命先生說我最好儘快帶秋霞回家,寧可信其有,不願事後痛悔,所以……」

  「我瞭解,我瞭解。不過……」金日笑嘻嘻的道。「黃姑娘肯跟你回去嗎?」

  「我捎信回去老實告訴家父這件事,家父便來信說家母病重,秋霞不能不跟我回去。」

  「令尊果然聰明,我想這對黃姑娘比較好。」

  在黃希堯離去之前,胡大夫悄悄轉告他幾句話。  

  「黃公子,算命先生要我告訴你,送黃姑娘回去之後,你最好再回來跟在金公子身邊。」

  「為什麼?」

  「不知道,算命先生只說這是為你好,如果黃公子不相信就算了。」

  黃希堯半信半疑的帶著黃秋霞離開了。

  晚些時候,後廳裏,金日正式拜見岳母大人,袁夫人哭笑不得的看看女兒,再看看女婿,一個單純憨直,一個清秀可愛,可真是一對!

  唉,真讓人擔心!

  「女婿,你身子好點了嗎?」

  「謝謝岳母大人關心,小婿很好。」

  「姊夫,你好可愛喔!」袁蝶袖一直在笑。

  一個大男人被小女孩說可愛,真是沒臉再活下去了,不過金日早就習慣了。

  「謝謝,你也不差呀,小妹。」

  「姊夫,你不覺得丟臉嗎?」袁紅袖很不客氣的說。「人家趙大哥才大你一、兩歲,可是趙大哥看上去又英挺又穩重,而姊夫你只有個頭兒挺高,嘖,比爹還高呢,不過那張臉啊,哼哼,跟個奶娃似的,將來趙大哥要是跟二姊叫你姊夫,你也不好意思應聲吧!」

  「別胡說!」袁夫人忙道,擔心女婿被惹惱。「女婿,別理她,她……」

  「岳母大人,不打緊,這種小事兒小婿早慣了。」金日依舊笑吟吟,要為這種事生氣,就算他是個萬年不死的老妖怪,也早就氣到嗝兒屁了。

  袁夫人愣了一下。「呃,女婿倒是大度。」

  「娘啊,別老叫他女婿、女婿的嘛,這樣好生份喔,他也有名字的嘛!」翠袖扯扯金日的袖子。「對了,夫君,你家裏人都叫你什麼?」

  「弟妹都叫我大哥。」

  「總不能要我娘叫你大哥吧?」翠袖啼笑皆非的捶捶他。「你娘叫你什麼?」

  「我娘?」金日咳了咳,眼睛飛向別處。「我娘多半叫我……」

  「什麼?」

  「混小子。」

  靜一下,驟然一陣爆笑。

  「那個不算啦,」翠袖笑個不停。「有沒有別的?」

  「不孝子?」

  又是一陣狂笑,連袁夫人也笑得闔不攏嘴。

  「不要這種的啦,」翠袖嬌嗔抗議。「要那種比較親昵的叫法啦!」

  「親昵?』金日歎氣。「那也有。」

  「是什麼?」

  「小日兒。」

  笑聲更狂肆,東倒西歪一整片。

  「那個……不太合適……」翠袖笑到喘氣。「你爹呢?你爹都叫你什麼?」

  「我爹很少叫我的名兒,他多半都只對我說一個字兒。」

  「哪個字?」

  「滾!」

  霎時間,大家全笑翻了,抱著肚子叫痛。

  「呃,我叫你……」袁夫人都笑嗆了。「日兒好了。」之前一刻,她還不知道該如何看待這個女婿才好,但就從這一刹那開始,她已經喜歡上這個幽默風趣又可愛的女婿了。

  半個時辰後,細心的袁夫人注意到金日面露疲色,便要他回房去休息。一回房,翠袖就催促金日上床睡一會兒。

  「午膳前我再叫你。」

  「你們叫他趙大哥的那傢伙是怎麼回事?」當翠袖蹲下去替他脫靴的時候,金日順口問。

  翠袖起身,為他蓋好被子,在床沿坐下,想了一想。

  「你還記得那時候你答應我的事嗎?」

  「你是說要我幫忙處理三位小姨子的婚事,如果有合適的,我得想辦法說服對方入贅;」金日毫不遲疑,宛如背誦似的念道。「還有,劈人也好、砍人也罷,發誓無論如何絕不再讓自個兒受傷?」

  「我寧願你殺人,也不想看見人家殺你,這個你做到了。」翠袖呢哺。「至於舞袖,呃,她喜歡趙大哥,趙大哥也喜歡她,可是……」

  趙青楓是重慶鎮總兵的次子,照理說兩家都是總兵的孩子,應該很和諧才對,偏偏趙總兵和袁士弼有夙怨,袁士弼不想記仇記怨,趙總兵卻打死都不肯忘記年輕時期那場無聊到爆的糾紛。

  袁舞袖和趙青楓兩情相悅,趙總兵不但不肯點頭,還打算為趙青楓另訂親事,如果不是恰好碰上大金川土司作亂,說不定趙青楓早就另外訂親了。

  「就這麼回事兒?」金日有點意外,他還以為是天會塌下來的大事呢!

  「對啊,我們都想不出如何讓趙伯父點頭的辦法。」

  金日懶洋洋的闔上眼。「這個容易,到時候我親自去跟他提親,包管他立刻點頭。」問題解決了,他可以睡了。

  「你?」

  「對,我,保證他絕不敢說不,屆時你瞅著吧!」

  哼,不信他敢不給貝子爺面子!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11-17 06:44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