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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靈 ]【出嫁從夫之八 只為你一個人】[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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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5-6 16:15:35
標題:
[ 古靈 ]【出嫁從夫之八 只為你一個人】[全文完]
咦?額娘現在是在跟他說真的還是假的?找不到媳婦就別回家?!
耶~~他出運了,這回可以自由粉久囉!
於是他揮揮衣袖、包袱款款,立刻落跑,不留一絲雲彩。
可他沒想到的是,居然要他在出公差時,順便當保母,真是「他大爺的!」
他沒想到的是,在做這份苦差事時,竟教他碰到一個讓他看對眼的小姑娘,
兩人不但很有話聊,還不論做任何事都能一起打鬧、一起做,
讓他忍不住興起……成家的念頭!
但是,有個十分嚴重的問題卻一直深深困擾著他,
那就是她的某個似是而非的錯誤觀念──
除了她爹,她不習慣跟年紀比她大的男人相處,
一旦面對他們,她會覺得很彆扭、很不自在;
而他可是個如假包換的「成熟男子」耶!這下他該怎麼辦?!
看來還是先別管這個燙手的山芋,直接把她的心拐來再說……
楔子
「滾!」
平靜多時的莊親王府,猝然自大廳內爆出一聲陰鷙的怒吼,打雷又閃電,駭得王府內所有奴僕婢女們吱吱亂叫著竄入老鼠洞裡去唸阿彌陀佛。
「是是是,我滾!我滾!」
一個大眼小嘴兒,雙頰特別嫣紅,活脫脫小奶娃樣兒的少年隨後抱頭鼠竄逃出來,一見廳外探頭探腦的旗裝仕女,腳下不敢停,慌忙捉住旗裝女人的手繼續狂奔
,直逃到東跨院才停下來,兩人一起抱肚子喘氣。
「如……如何,成……成功了嗎?」旗裝仕女一句話說的上氣接不了下氣。
「那還用說!」少年笑得可得意了。
「告訴我!告訴我!」顧不得喘氣,旗裝仕女興致勃勃的追問,就像是急著聽故事的小女孩。
少年聳聳肩。「不就那個樣兒,阿瑪一提皇上要個人去捉拿反清組織大乘教教主劉奇,有必要的話,當場格殺亦可,不待阿瑪說完,我就說要殺人我不去,麻煩阿瑪叫弘(日融)或弘昶去……」
「聽你這麼一說,你阿瑪偏要你去,」旗裝仕女胸有成竹的接著說。「你再多說幾次不去就是不去,他就氣唬唬的鐵了心非讓你去不可!」
何止氣唬唬,王爺大人差點把親親兒子砍成兩半,上半身是一半,負責哀嚎,下半身是另一半,負責流出一些腸啊肚的,然後福晉大人就會親手把王爺大人活活掐死!
「可不正是!」少年得意的彈了一下響指。「被我這麼一激惱,阿瑪犯上牛脖子啦!」
旗裝仕女嘿嘿嘿奸笑。「如何,額娘的法子不錯吧?」
「是是是,額娘可本事了,不過……」少年端起一臉諂媚的笑。「也得兒子我這幾把式夠能耐呀!」
旗裝仕女挑了一下眉毛。「那麼……」
「知道了,知道了,」少年擺擺手。「這回額娘大力幫我,下回換我大力幫額娘,對吧?」
「不對!」旗裝仕女不假思索的斷然否定。
「咦?」少年呆了呆。「不對嗎?」難不成是「免費」幫他的?不可能吧,額娘才沒那麼大方呢!
「我要你幫我帶個兒媳婦回來!」旗裝仕女用力的說。
少年又呆了一下,繼而猛翻白眼。「額娘,您已經有兒媳婦了不是!」
「那是弘(日融)的,不是你的,請別強佔他人的老婆,特別是你親弟弟的老婆!」旗裝仕女不屑的哼給他聽。「說到這我就有氣,弘(日融)娶妻生兒子了,連弘昶都定下了親事,你這個老大呢?請問你老婆在哪裡?」
少年裝個鬼臉。「還在她娘家窩兒裡背女訓學女紅呢!」
「你這不肖子,」旗裝仕女惱怒的大叫。「這趟出門,找不著老婆就別給我回來!」
找不到老婆就別回來?
好極了,這下子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說不回來就不回來了!
「是,額娘!」少年眉開眼笑的大聲應喏。
「還有,」旗裝仕女不疑有他,繼續下命令。「順道上柳家瞧瞧去,若是得空也到外公家去跟外公問聲好,然後呢……」
她說她的,少年的魂兒早已飛到遙遠的南邊兒去了。
事了之後,他要先上哪兒去樂一樂呢?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5-6 16:20:37
第一章
乾隆十一年八月,四川成都——
「武大人,劉奇我解決了,再免費奉送燈郎教教主徐士節和凝山道人,善後就交給你羅!」
面對新任四川提督武繩謨,少年笑吟吟的交代完畢,轉身便待閃人,可是……
「貝子爺,請留步!」
留步?
哪一步?
少年的身子僵了一下,好一會兒後,方才不情不願的緩緩回過身來,見武繩謨手上拿著一封信函,當場哭起了小奶娃的臉蛋兒。
「請不要告訴我,那是給我的!」
「貝子爺,是王爺……」
少年舉手阻止武繩謨繼續說下去,不但笑容崩潰,那雙又圓又大的眼兒也濕漉漉的蒙上了一層薄霧。
「不瞅行不行?」他吸著鼻子可憐兮兮的問。
武繩謨幾乎快笑出來了,忙掩唇咳了好幾下,硬吞回笑意。
「貝子爺看不看不關卑職的事,但卑職還是得交給貝子爺。」
「他大爺的!」少年低咒著接過信來,片刻後……「真教人挫火兒,竟把這種麻煩扔給我!」他一邊抱怨一邊收起信函。
「王爺還要卑職轉告貝子爺,每兩個月得給王爺回一次訊兒。」
「可真事兒!」少年又嘟嘟嚷囔的。「行了,我知道了。沒別的話兒了吧?那我走了!」
「送貝子爺!」
「不必!」
出了提督府,少年靜立思索半晌。
「好,先上外公那兒去!」
兩個月後,杭州——
杭州最美在西湖,而要欣賞西湖,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雪湖。
這會兒正是細雪輕柔,飄飄灑灑、紛紛揚揚,宛如春天的柳絮,不停地飛舞下來,落在水平如鏡的湖面上,落在岸邊低垂的柳枝上,卻絲毫不教人覺得冷,反倒有種沁心沁意的感覺。
白堤道上,一把油紙傘,兩個少年正在靜心感受這片雪湖的美……
「大表哥,好冷喔,我們杵在這兒大半晌了,到底要幹嘛呀?」
「真沒出息,咱們才剛到多久,你就喊冷!」
「不,我們還沒到,我就覺得好冷了!」
「……可惡,為啥要把你交給我呢?」
「把我交給大表哥最安全了,爺爺說的。」
「是嗎?嘿嘿嘿,待我把你賣給兩江總督,你可別怨大表哥我!」
「大表哥才不會呢,爺爺說的。」
嘖,真沒趣兒!
「算了,最多再候上幾日,白慕天就該回來了,這會兒咱們先找家酒樓嚼殺一頓吧!」吃喝一頓之後,身子暖呼了,這小子敢再給他喊冷,他就直接把這小子扔進湖水裏頭去冷個夠!
於是,兩個少年啟步行向斷橋那頭。
「大表哥。」
「嗯?」
「一定要嚼穀子嗎?我想吃麵耶!」
「……」
西湖四時皆是名景,但雪天裏,遊人多半寧願躲在暖呼呼的屋子裏頭,透窗靜靜地品嘗西湖那冷豔的美,於是,湖畔的酒樓茶館之中,十之八九全都坐滿了人,尤其是觀景最佳的望月樓,簡直是人滿為患,幾乎每一桌都並上了不同路的客人,不過都是一般人,不惹眼也不逗看。
除了二樓臨窗角落那桌。
那桌坐上了兩男三女五位年輕客人,模樣看上去都挺文雅,但攜刀背劍,一望即知是江湖人。
「別再說了!」
「追根究柢錯的是那些頂著皇族親貴頭銜耀武揚威的傢伙,為什麼不該給他們教訓?」
「閉嘴,這種事輪不到你來評斷!」
「我講的明明是事實,為什麼連說都不可以說?」
「因為現在並不適宜講那種事。」
話愈講愈任性、愈講愈沖,再講下去搞不好會一言不合打起來的是那對同坐一側的男女,一個俊逸爾雅,一個豔麗奪目,面貌有六、七分相似,多半是兄妹。
「我偏偏要……」
「黃姑娘,令兄說得是,無論你怎麼想,最好放在心裏頭,免得給大家招來麻煩。」
而這位不過拿出幾句話,便很神奇的使黃大姑娘自動閉上大嘴巴的是個二十三、四歲的年輕人,容貌相當俊美,舉止沉穩,氣度非凡,只可惜眉宇間隱隱透出一股陰煞之氣,看著他久了會油然生起一種不寒而傈的感覺。
「或者,我們可以分道而行?」
隨後提出這項中肯建議的是端坐于黃家兄妹對面的大姑娘,雙十年華,話聲無
限輕柔甜美,粉藍色襖裙,玉骨冰肌、清麗高雅,宛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但眼神極其冷漠,還透著幾分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孤峭、幾分無視天下人的高傲。
不過她掩飾得很好,總是垂眉斂目,看似大家閨秀的矜持,天知道她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雜七馬八。
「咦?要分開?為什麼?」
與其他兩位此起來,大姑娘身旁那位十五、六歲的少女可就遜色多多了。
一身翠綠襖褲,又粗又長的髮辮烏溜溜,除了一對翠玉耳環和兩條翠綠發帶之外,身上沒有任何其他首飾,既不像黃大姑娘那樣美豔絕倫、英氣颯颯;也不如大姑娘風華絕代、嫺靜婉約,最多只是個樸素清秀的小家碧玉,既不起眼,更不惹人注目,路上走過去絕不會有人多瞄她一下,不說明白,人家還會以為她是伺候那兩位大姑娘的婢女呢。
然而,她眉眼間那股孩子氣的純真憨直,親切又可愛,卻也是其他兩位大姑娘所沒有的。
「但……」大姑娘眼角閃過一絲詭譎。「有時候不太方便。」
「可是……」少女似乎十分疑惑。明明黃氏兄妹是唯一能夠幫助她們的人,為什麼反而要跟他們分道而行呢?
「翠袖妹妹,」大姑娘及時打斷少女的下文。「我們不該勉強別人。」
「說得也是,橫豎我們原就不同道。」俊美年輕人贊同道。「那麼,黃公子和黃姑娘兩位……」
「喂喂喂,到底是怎樣啊?」黃大姑娘忍不住又打開才緊閉不到幾句話的大嘴巴。「你們兩個都只為她們說話,這我都不講了,現在我已經不開口了,你們還要怎樣嘛!」
黃公子直搖頭。「你就是這樣,他們才不想跟我們同路。」
黃大姑娘窒了一下。「我……我又怎樣了嘛?」
「你太任性了!」
「人家哪有!」
「你……」
眼見兄妹倆好像又要吵起來了,這時候,大姑娘又適時的從中岔進去,神態自若得好像他們的衝突與她全然無關,並不是因她一句話引出來的,這種結果也不是她造成的,從頭到尾她只是個無辜的旁觀者。
「既然黃姑娘不願意,我們繼續一道走也沒什麼。只是……」她瞥一下俊美年輕人。「玉公子要在這裏待多久呢?」
「只等漕幫幫主回來,我得親自把信函交給他,之後就可以離開了。」
「那麼……」大姑娘轉向黃氏兄妹。「兩位可有特別想去哪兒?」
黃公平沒來得及出聲,黃大姑娘就搶著說:「隨便哪裡都行,我們跟定玉公子了!」
這種情況已經很明顯了,任誰都可以看得出來,黃大姑娘中意俊美的玉公子,偏偏玉公子和那位溫文的黃公子一樣,兩人暗自戀慕的都是那位清麗高雅的大姑娘,兩個男人一般年輕、一樣出色,最後誰能奪得美人心呢?
大家先卯起來拚個你死我活再說吧!
唯有那位翠綠襖褲的少女袁翠袖是純看戲的觀眾,兩隻烏溜溜的眸子光在那裏轉過來、看過去,有點迷惑,似乎仍搞不清楚狀況,根本插不進嘴。
他們在搶什麼東西嗎?
「翠袖妹妹,你呢?」大姑娘轉問身邊的少女。
「我沒意見,都聽藍姊姊的。」
「那麼,這邊事了後,我們順道上蘇州去,幾位認為如何?」
「可是我去過好幾次了!」黃大姑娘又在沒事找碴了。
「我沒去過。」玉公子淡淡道。
又是一句話便打回刁蠻姑娘的抗議。
「好嘛,那我們再去一次也……」
「幾位公子、小姐,沒位了,可否湊一桌呢?」
話說一半,橫裏突然岔進話頭來,幾人不約而同轉首去看。
原來是店小二,身後還跟著兩位少年,前頭那位很平常,不過十四、五歲,臉上猶帶著幾分稚氣,一看就知道是個忠厚老實的大孩子。
至於後頭那位可惹眼了,十六歲上下,又圓又亮的大眼睛泛著逗趣的神采,豔紅的小嘴兒比姑娘家的檀唇更誘人,凍得紅通通的雙頰粉嫩可愛得教人恨不得使勁兒掐上幾把,不是俊美的帥哥兒,可那副逗人的小奶娃模樣,不管走到哪兒都會誘人多瞅上他好幾眼。
「請便。」
沒人喜歡跟陌生人搭一桌,不過出門在外,凡事以和為貴,下回說不定換他們得跟人家湊上一桌,這時候先給人塗個方便,以後才有方便可享。
「謝謝!謝謝!」
可愛少年喜孜孜的連聲稱謝,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雙眸倏亮,旋即一把硬將老實少年推到遠遠另一頭去,自個兒笑吟吟的一屁股占上翠袖旁邊的位置,還對她猛揚長睫毛,毫不遮掩的顯露出對她的興致。
在京裏頭,美人他看到眼睛都抽筋了,現在,他只想品味一下清新的空氣。
「我叫金日,不知這位姑娘姓啥名誰啊?」
「今日?」翠袖失笑。「我叫明日。」
金日呆了呆,旋即哀怨的垂臉抽鼻子,「這怎能怪我,明明是我爹娘給我起的名兒不好嘛!」聲音居然還有點嗚咽。
沒想到他這麼大個人竟然說哭就哭,翠袖頓時傻住,手足無措的慌忙收起笑容,「對不起,對不起,人家不是有意的嘛!一聽到,順口就……就……」她滿懷歉意的愈說愈小聲。「呃,我……我叫袁翠袖……」
誰知道她才剛報上名字,金日猛抬頭,又掛回原來那張璀璨的笑臉,哪裡還有半點哀怨的影子,別說哭,他還得意得不得了。
「翠袖是嗎?嗯嗯,好名兒!好名兒!」
翠袖不由愣住,其他人也看得面面相覷,哭笑不得。
他到底是來湊桌吃飯的,還是來泡妞兒的?
「大表哥,」老實少年扯扯他的馬掛。「我餓了,人家夥計也在等著呢!」
「等個啥?」嘴裏漫不經心的回著話,金日依然笑咪咪的對住翠袖,懶得移開眼。「有啥好料的全給送來不就成了!」
「可是,大表哥,我想吃麵嘛!」
「你可真事兒!先警告你,再囉唆就不給搓,教你餓得沒著沒落兒的,瞧你還給我挑不!」
「……小氣!」
「欸?」霍然回過頭來,笑臉沒了,金日兩眼惱怒地瞪得更大更圓,小嘴兒氣唬唬的噘起半天高,雙頰鼓起兩粒紅棗兒,很用力的想要表達出他的怒火,可惜一點效果都沒有,看上去反而更可愛了。「竟敢說你大表哥我摳門兒?我什麼時候摳你了?小心我開了你的腦瓢兒!」
老實少年趕緊抱住腦袋。「人家吃碗麵又花不了多少!」
「為什麼一定要吃麵?」
「吃麵才有熱湯喝嘛!」老實少年委屈的咕噥。
「就為了喝熱湯?」金日啼笑皆非的喃喃道。「夥計,勞駕,先給我送一大碗熱湯來,洗鍋水也成,老大娘的洗腳水也湊合,是香是臭一概不論,只要夠燙呼就行,先讓他喝撐了再說!」
洗鍋水、洗腳水?
不只夥計,桌旁的人全都忍俊不住笑出來,尤其是翠袖,她笑得最大聲。
「那誰敢喝呀!」
唯有老實少年沒笑,管自低頭悶不吭聲,一看就知道是在賭氣鬧彆扭。
金日眉梢子一揚,「得,竟給我迸磁兒,說你傻冒兒可真是傻冒兒!」他沒好氣的說。「若非外公要我一路上多少提點你一些,變著方兒幫你改改這肉性子,你以為我閑得慌,專愛找你茬兒?」
老實少年疑惑的抬起臉來。「爺爺?」
「那可不!」金日很誇張的歎了口氣。「外公要我教教你,該拔脯兒的時候就拔脯兒,可該油兒的時候也得油兒,別太死心眼兒,也別老犯牛脖子愛使氣兒,遇上要緊事別盡打嗑唄兒,也別二五八檔,更別翻扯摔咧子,心頭不樂就端起臉子最要不得,這些道理勞煩你長長記性兒,別等吃了虧沒了落,叫你嘬癟子!」
落落長一大串話說下來,剛剛在笑的人全笑不出來了,各個滿臉黑線,翠袖更是兩眼茫然,頭上飛舞著一圈大問號,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大表哥。」
「明白了?」
「不明白,大表哥說什麼我壓根兒聽不懂,能不能麻煩你用我聽得懂的話再講一回?」
「……」
金日臉上沒有半點表情的靜默片刻,然後有氣沒力的揮揮手。
「算了,算了,待白慕天一回來,把你丟給他,我的責任就算了了!」
「咦?」玉公子兩眼驀睜。「你也要找白幫主?漕幫的白幫主?」
「也?」金日也愣了一下。「難不成你也是?」
玉公子頷首。「我要送封信給他。」
「送封信?那可方便。」金日滑稽的咧咧小嘴兒,大拇指一比,比上了老實少年,「我還得送個活蹦亂跳的人給他呢,這一路上可累了,再多兩天,我非撂挑子不可!」再定住大眼兒。「請問這位公子是?」
玉公子拱拱手,「玉弘明。」跟著瞥向一旁。「他們兩位是黃希堯公子與黃秋霞姑娘,袁姑娘旁邊那位是汪映藍姑娘,她們誼屬世姊妹。」
「玉弘明?」金日沒留意到其他人叫什麼,只注意到玉弘明的名字,怔愣地注視他好半天。「原來是你。」
玉弘明微微蹙了蹙眉。「你認識我?」
金日沒吭聲,笑得可賊了。
怎不認識,他們是堂兄弟呀!
跑江湖就是這樣,關係隨便套過來套過去最後全套上了,原來大家都是朋友,於是,金日就和玉弘明他們湊在一塊兒了,因為他們等待的是同一個人。
不過,雖說是走一起,卻又老分兩邊……
「來了!來了!」
抱著一大包熱呼呼的糖炒栗子,金日興匆匆的回到茶館內,快步走到翠袖與老實少年——竹繼洪那一桌,桌上早巳擺上一碟碟的瓜子、豆千和花生等,加上炒栗子,捧上一杯熱呼呼、香噴噴的龍井,悠悠欣賞窗外的西湖冬景,這份閒情與愜意可不是隨處都找得著的。
「不用分給他們一半嗎?」翠袖扭頭往另一桌瞧。
好些天來,他們總是一道閒逛杭州城,吃飯、喝茶、賞梅、遊西湖,但不知怎地,雖然起初都在一起,卻老是走著走著就莫名其妙分成了兩邊,就像現在這樣,玉弘明、黃家兄妹與汪映藍是一邊,她和金日表兄弟是一邊,雖然她覺得這樣反倒好,但總覺得有點奇怪。
誰把他們分開了呢?
「不用,可別去裹亂惹人硌應!」金日淡淡道,順手打開炒栗子的油紙包。
裹亂?
惹人硌應?
什麼東西?
回過頭來,翠袖一邊幫他倒茶,一邊好奇的打量他。「金公子,為什麼你說話總會帶上一些我聽不懂的詞呢?」雖然那種口音兒來兒去的很好聽,但不懂內容,再好聽也沒用呀!
「別說你,我也老聽不懂,」一側,竹繼洪喃喃嘀咕。「偏大表哥就愛說那種舌頭會打死結的京片子,大半時候我都得絞盡腦汁猜說大表哥到底在講什麼,猜錯了還得挨頓臭駡,你都不知道有多悲慘!」
「京片子?原來你是從京城裏來的,」翠袖更好奇地仔細端詳金日。「所以才老說那種奇怪的詞嗎?」京城裏來的人果然不一樣——舌頭特別會打圈子。
「我說慣了。」金日笑吟吟的剝給她一顆栗子。
「那你剛剛到底說什麼?」
「我說,別去插上一腳干擾他們,免得惹人討厭。」
「這我就聽得懂了。」翠袖點點頭。「你以後能不能都這樣說話?不要老是繞舌頭繞到人家都聽不懂嘛!」
金日咧咧小嘴兒。「我儘量。」
「嗚嗚嗚,」竹繼洪滿腹心酸的拭拭眼角。「總算以後不必那麼辛苦,老是得猜大表哥在說什麼……哎喲!」
「叫你碎嘴子!」金日笑咪咪的把送到表弟後腦勺的拳頭收回來。
「你別老欺負他嘛!」翠袖瞅著齜牙咧嘴的竹繼洪,賦予無限同情。「他是你表弟耶!」
「不,我不是欺負他,」金日一口否認。「我是在教導他。」
「教導他?」翠袖喃喃重複,疑惑的舉起自己的小饅頭看。「用拳頭?」
「當然,你沒聽過嗎?所謂玉不琢不成器,子不打不成材。」金日板起一本正經的表情,表示他所說的話保證是自盤古開天闢地當時流傳下來的天規定律,凡人一概不得違反。「所以我非打不可!」
翠袖認真思索一下,點頭。「有道理,不打不成材,打了才會成材,那你就儘管打吧!」她可不能害人家不能成材。
竹繼洪不敢相信的瞪住她。
她不是在幫他嗎?怎地反倒害起他來了?
「既然你表哥是為你好,你就要乖乖讓他打,也別氣他喔!」翠袖再追加兩句,好心勸誡那個「不成材的東西」要好好領受表哥的「教誨」,千萬別辜負了表哥的一番「苦心」。
她是白癡嗎?
竹繼洪不可思議的張著嘴呆了好半響,而後欲哭無淚的抽抽鼻子,沒力的歎了一口無奈的氣。「隨便你們說!」逕自埋頭吃他的花生、啃他的瓜子,再也不想理會這對害人不眨眼的男女了。
金日差點笑爆肚皮,別開臉去連連嗆咳了好幾下再轉回來,嘴角仍在抽動。
「聽見沒有,小子,你可別,辜負了大表哥我一番‘苦心’啊!」
「對對對,你要大力的‘教導’,」翠袖很慷慨的提供百分之兩百的支援。
「他才會成大材!」
就說這種單純憨直的小姑娘比大美人可愛多了!
「好,我保證會卯起勁兒來揍,不,‘教導’他。」金日笑吟吟的做下保證。
翠袖綻開憨純的甜笑,很高興兩人能得到共同的「結論」,然而下一刻,當她不經意瞥見另一桌的情況,笑容又掉了。
「為什麼我老覺得他們之間有點奇怪呢?」她困惑的喃喃自語。
金日也瞄去一下,端起熱茶來淺啜一口。
「我說,翠袖姑娘,你們跟玉公子他們相識很久了嗎?」
「也沒很久啊,」翠袖搖頭道。「我們是這趟出門半途中向玉公子問路才認識的,幾天後又遇上黃公平和黃姑娘,他們和玉公子是舊識,然後大家就一起上杭州來了。」
「難怪。」金日放下茶盅,慢條斯理的繼續剝栗子給她吃;而她也很自然的全數接收下來藏進肚子裏去以備過冬。「時間不長,難怪姑娘瞅不出黃姑娘喜歡玉公子,但玉公子和黃公子中意的是汪姑娘,所以說一旦他們湊一塊兒,必定會出現那種微妙的氣氛。」
遲鈍的小姑娘就是這樣,人家一眼就可以看出來的事,她起碼得多看上幾萬眼才能看出一點苗頭來。
「咦?原來他們……」翠袖恍然大悟。「啊,對喔,我早該想到了嘛,雖說我跟藍姊姊並不太熟,但也聽汪府的下人們提過說有好多好多人上汪家提親呢,不過全被藍姊姊給推了!」
金日有點意外的睜了睜眼。「怎地,你跟汪姑娘也不熟?」
「不熟,不熟,」翠袖猛搖頭。「我是五月裏才到華中來找汪世伯,他是我爹的同鄉好友,那時我才認識藍姊姊的。」
原來大家都不熟!
「原來如此。那麼……」圓溜溜的眸子瞄去一眼。「你呢?」
「我?我怎麼了?」翠袖疑惑的反問。
「你可也有許多人上門求親?」
「沒有藍姊姊那麼多。」
意思就是,有。
「你也全給推了?」
「是爹和娘都說那些上門來求親的人條件都不夠好的嘛!」翠袖說得理直氣又壯。「我在汪家住了兩個多月,也有人來提親,不過藍姊姊也說那些人不夠資格,所以我也給推了。」
金日眨了一下大眼兒。「聽你娘的話沒得說的,但,汪姑娘不過是世伯之女,你又為何要聽她的?」
「是我娘說的呀,年紀愈大的人經驗愈豐富,那藍姊姊都上二十了,比我懂事,我當然要聽她的嘛!」翠袖振振有詞的解釋她的行為都是有根有據、有理有由的。「你沒瞧見藍姊姊也不時問取玉公子和黃公子的意見嗎?告訴你,理由就是因為他們都二十三歲了——比藍姊姊大了整整三歲呢!所以說,不只我,還有你,我們最好都聽他們的。」
金日聽得啼笑皆非,這套因為所以的推論似是而非,實在很有問題。
明明汪映藍不過是基於禮貌問人家一聲而已,她卻以為汪映藍一切都聽人家的;再看看她自己,年紀愈大的人經驗愈豐富,這種論調用在她那種天性單純的人身上根本不通。
話說回頭,就算那種論調沒錯,人家要是個千年不死的老奸臣,大家也要跟著一起奸一奸不成?而且…
她幹嘛拖他下水?
「我們?」金日兩條秀氣的眉毛扭得像兩條毛毛蟲,表情十分滑稽。
「對啊,趕過完年我也才十六歲,你看來跟我差不多,最多再大上我一歲,我們都比他們小,不聽他們的要聽誰的?」
竹繼洪聽得一愣,正待開口,卻被金日橫眼瞪回去,差點被自己一口氣噎死。
「說得是,」眨巴著純真無邪的大眼睛,小嘴兒咧出最無辜的笑,金日又送上一顆剝好的栗子。「我們是該聽他們的。」
翠袖繼續順手接來吃下。
「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這樣,我也沒辦法跟你相處得如此自在。」
「哦?這又是為何?」金日順口問。
翠袖不好意思的吐了一下舌頭。「除了我爹,我不習慣跟年紀比我大的男人相處嘛!像你這樣大我一、兩歲還行,但是……」兩眼飛向另一桌。「像玉公子和黃公子,我就不知道該如何和他們說話,你知道,他們是成熟男人,一旦面對他們,我就覺得好彆扭,怪不自在的!」
「那我呢?我就不是成熟男人嗎?」金日不甘心的嘟囔。
「你?」翠袖失笑,「你才不是呢!」她想都沒想就斷然否定。「你跟我一般年歲,長得比小奶娃還可愛,又滑稽又頑皮,怎麼看都沒有成熟男人的風範,不,你連男人的樣子都沒有,根本就是個大孩子,跟我一樣——藍姊姊說的…」
她認真的點點頭。「要我說,起碼得再過個十年八年的,那時候你也該有二十六、七歲了,多少會有點男人的味道了吧?」
話剛說完,一旁突然爆起一陣放肆的大笑,金日恨恨的賞過去好幾顆爆栗都止不住竹繼洪的笑聲。
「他怎麼了?」憨直的眸子眨著困惑的神情。
「不打不成材,」金日喃喃道。「我多揍他幾拳就好了。」
笑聲半空被砍斷,「不要!」竹繼洪驚叫,又抱頭擺出一副要落跑的姿勢。
「我不笑了!不笑了!」
「不笑了?」金日似笑非笑的斜睨著他。
「不笑了!不笑了!」竹繼洪一個勁兒搖頭。「大表哥,打我沒關係,千萬別揍我!」
金日哼了哼,暗自卸下聚於掌心中的功力,回眸,又是燦爛輝煌的笑臉。
「翠袖姑娘,你跟汪姑娘都不必回家過年嗎?」
「我們不能回去,」翠袖漫不經心的回答他,注意力又飛到另一桌去了。「在藍姊姊的目的尚未達到之前,我們都不能回去。」
「目的?」金日迷惑的眨著眼。「什麼目的?」
「藍姊姊要設法搭救汪世伯呀!」她皺起了眉頭,愈來愈心不在焉。「她一個人出門不安全,才找我陪她一塊兒,因為我會武功。我們到處找人幫忙,可就是沒有半個人敢碰這件事,就怕被牽累。不久前,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門路…」頓一下。「他們又在吵嘴了嗎?」
「那也算不上吵嘴兒。」金日根本懶得回頭去看。
「那是什麼?」
是某個凶婆娘又在撒刁了。
「無論汪姑娘說什麼,黃姑娘都要找碴兒耍叉,而玉公子與黃公子則努力為汪姑娘說話,這下子不更惹出黃姑娘的火兒才怪,於是她的嗓門愈扯愈大,聽來像是吵,其實不是,是她自個兒在唱獨腳戲。」
「原來是這樣。」
翠袖收回目光,沈默片刻。
「其實黃姑娘根本用不著生氣,不管玉公子他們有多麼喜歡藍姊姊,或者藍姊姊是否喜歡他們,藍姊姊都不會嫁給他們。」
「是麼?為什麼?」
「因為藍姊姊老早就決定好要嫁的對象了。」
「哦?是誰?」
「河南按察使。」
金日怔了一下,挖挖耳朵,再問:「你是說,那位河南的按察使?」
「沒錯,就是那位。」翠袖用力點頭。「做小妾也行。」
「做小妾也成?」金日不可思議的喃喃覆述。「不管對方是鬼頭蝦蟆臉或白髮老妖怪?」
「對,不管對方是什麼樣的人,總之,她非嫁給河南按察使不可!」
翻著眼,金日想了大半天依然想不透那位高傲的大小姐為何要如此委屈自己,於是決定放棄不再想了,省得浪費他的腦細胞。
「那麼你呢?你可也決定好要嫁個什麼樣兒的對象了?」
「不,我不嫁!」
「你不嫁?」
「我要娶。」
「娶?難不成你是要……」
「對,我要找個肯嫁給我的男人,只要對方同意招贅,我就會儘快把他娶進門,沒錯,就是這樣!」
真是傻眼兒了!
一個寧願做河南按察使的小妾,一個要娶大男人,這兩個小女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5-6 16:21:49
第二章
足足一個多月後,白慕天終於從臺灣回來了,幾個成天喝龍井喝到快反胃的人趕緊跑去見他,打算把麻煩扔給他之後立刻落跑。
而白慕天在見到玉弘明之後,也只接了信函並沒多說什麼;相反的,他的視線一接觸到金日,表情馬上變得非常奇怪,有點兒怔仲、有點兒感慨,還有點兒哭笑不得。
「你……」他怔愣的望著金日。「跟令尊確然十分相似。」又是一張該死的娃娃臉。
金日滑稽的兩手一攤。「誰讓我是我爹的親兒。」
白慕天不禁綻出笑容來。「你們幾個兄弟都這個樣?」
「那倒不是,雖然小時候我們都一個樣兒,不過愈大愈不一樣。除了眼睛,老二、老三像娘多一些,至於老四……」金日咧嘴一笑。「你要是見過他,你就會知道在我們幾兄弟裏,真正像爹的是他,不是我。」
「是嗎?」
「我只是這張臉像爹,老四連性子都像爹。」
「你是說他也很……」
「更上一層樓!」
「更上一層樓?」白慕天驚呼。
「六親不認。」
「六親不認?」白慕天抽著氣。
金日嚴肅地點點頭,「真的,他誰都不認,連爹娘都不認,所以……」忽又擠眉弄眼起來。「你也不必擔心他會為‘某人’辦事。」
白慕天怔了怔,旋即恍然。「那你呢?」
「我?」金日露出整齊的白牙。「我從不為‘某人’辦事,只有爹才會踢我出來幫他辦事,他才能夠時時刻刻看著我娘,免得我娘又離家出走去找男人。」
白慕天失笑。「都老夫老妻了,應該不會了吧?」
金日哼了哼。「才怪!」
白慕天咳了咳,咽下笑意。「久未見面,他們兩位可好?」
「這個嘛……」金日很認真的想了想。「說真格的,倘若沒我娘成天煩我爹,我爹的日子肯定能過得十分愜意,但話又說回來,要是我娘當真閉上了眼兒,我爹可也活不下去了,所以說,還是讓我爹繼續辛苦下去吧!」
白慕天瞭解的頷首。「我懂。」就連他都不得不承認,他生平只見過那麼一個癡情至性的男人。
「至於我娘呢……」大眼兒往上一翻。「甭問,她可快活了,教我爹給寵得真真不像話,平日在家沒事兒幹,不是閑找碴兒來跟我爹逗秧子別勁兒,再不就拿我爹要耗子要得他爆挫火兒,明明惱得臉黑成包公,偏就是拿我娘沒半點轍兒,我說啊,這天底下也只有我爹受得了我娘!」
白慕天忍俊不住又笑了。「他們兩位依然沒變啊!」
「沒門,到死都不可能會變!」金日恨恨道。
白慕天同情的拍拍他的肩,再瞥向竹繼洪。「真是辛苦你特地送繼洪過來。」
金日聳聳肩。「看在他叫我一聲大表哥份上,不辛苦這趟也不成呀!」
「無論如何……」目光含意深長,白慕天深深凝注他,「謝謝。」再若無其事的轉變話題。「你要回京去了嗎?」
「不回,」金日有意無意朝翠袖溜去一眼。「我應該會在外頭待上一陣子。」
白慕天恍然有所悟的也跟著瞄過去一下。「那種事,你可以自己決定嗎?」
「不不不,談那事兒還早,八字還沒半撇呢!」金日猛搖手。「不過呢,若真要談那事兒也行,我若不能自個兒決定,早就被硬逼著成親了!」
「說得也是,」白慕天點點頭。「你都老大不小了。」
「咦?」金日睜大圓溜溜的眸子,滿臉無辜。「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呢!」
白慕天愣了愣,又朝翠袖幾人掃去一眼,再拉回目光,眨眨眸子,大笑。
「可惡的小子,你也想玩令尊當年那一套嗎?」
金日嘿嘿直笑。「有其父必有其子嘛!」
「可惡!真是可惡!」白慕天直搖頭,嘴上的笑反倒更愉快。「可別玩得太過火,弄巧成拙了!」
金日笑得兩頰更嫣紅,愈加像個小奶娃,可愛得不得了。
「別犯傻,瞧我是那種會砸鍋壞事兒的人嗎?」
白慕天瞅著他片刻,又搖頭。「碰上你的人可有苦頭吃了!」
金日哈哈一笑帶過去,再若無其事的說:「甭管我的事兒了,倒是我有件事兒想問問你。」
「什麼事?」
斜眼瞅著玉弘明和汪映藍說話,金日刻意壓低嗓門。「玉姑娘沒告訴他嗎?」
白慕天微微蹙了一下眉,緩緩落下眼瞼。「還沒有。」
「為何?他都快二十四了不是?」
「他的個性……還不太穩定。」
金日點點頭。「倘若你們願意聽我的意見,我會說,永遠別告訴他!」
白慕天猛然抬眸,十分驚訝。「你也看出來了?」
「他的眼神挺邪。」金日輕描淡寫的說,依然笑吟吟的。
白慕天靜了一下,歎氣。「他隱藏得很好,一般人應該看不太出來,沒想到才跟他相處幾天,你就看出來了。」
金日莞爾。「別忘了我是在什麼地兒長大的。」
白慕天再歎。「也對,你是在內城裏頭長大的,內城裏最多奸刁狡詐之徒,成天淨對著那些人,以你的聰明機靈,想來早就摸透那種人的底,就算人家隱藏得再深,你也可以一眼就看透了。」
金日笑得更樂。「誇獎!誇獎!」
「只是,為何你肯給我這種忠告呢?」白慕天的語氣透著幾分疑惑。
金日聳一聳肩。「因為額娘說過不只一回,在咱們家,得先論私再談公,而玉弘明,無論他心性如何,總是我堂弟,以我的判斷,不知道事實對他比較好。」
「原來是三小姐。」白慕天感慨的低喃。
如同滿兒自己所說的,她早已拋開所有立場,純粹就情分來行事,這對她而言無疑也是最好的。
「額娘打始至終堅持這一點。」
「難得的是,令尊竟也能堅持下來。」
「阿瑪是個死心眼兒的人嘛!」金日低喃。「那麼,如果沒什麼事兒,我就跟他們一道走了!」
「好,我也會去封信通知漢爺,繼洪已平安到達。」
望著金日離去的背影,白慕天恍惚見到當年的金祿,那樣灑脫、風趣又可愛,只不知他是否也有允祿那殘忍暴虐的一面?
希望沒有!
「我們可以上蘇州去了。」
「嗯,早說好的嘛!」
「好極了,那我們先……」
「慢著,那你呢?」
五雙目光一起望住隨時都笑得像個小奶娃一樣天真可愛的金日,後者也來回看他們。
「幹嘛了我?」
「你要繼續跟我們一道?」玉弘明問。
「怎地?我不能跟你們一道嗎?」拿出最純潔無邪表情,金日反問。
「當然不是,但,快過年了,你不需要趕回家過年嗎?」
金日勾起嘴角,微笑,他知道玉弘明為何這麼說,因為只要他繼續跟著他們,玉弘明就沒有機會獨佔汪映藍。
「不需要,臨出門前家母就說過了,沒找著媳婦兒便不准回去……」
「咦?你是獨生子嗎?」翠袖好奇的問過來。
金日笑嘻嘻的搖搖頭。「錯囉,我是長子,下頭的弟妹們還真不老少呢!」
「不老少?」
「多。」
「既然如此,你娘幹嘛那麼急著要你成親?」想抱孫子嗎?
金日聳聳肩,沒有回答翠袖的問題。「總之,我不用回家過年。」
其實翠袖也沒有太在意那問題的答案,只一聽出他最後那句話的語氣是肯定到不能再肯定了,頓時興奮得笑開了懷。
「真的?」
「真的。」
「太好了!」她即刻轉而面對汪映藍,用央求與期待的目光瞅定後者。「藍姊姊,可以嗎?他可以和我們一道嗎?可以嗎?可以嗎?」
汪映藍淡淡瞥她一眼。「倘若其他人不反對的話。」
「不反對,當然不反對!」黃希堯忙道。
「我也不反對!」黃秋霞更急切的附議。
既然大家都不反對,玉弘明也不好再說什麼,於是,事情就這麼決定了,縱然有千般不願、萬分不悅,一腦袋炸藥,滿肚子窩囊氣,他也沒有流露出半分來,可見他的心機有多麼深沉。
「什麼時候出發?」
「此時此刻。」
然後,在往蘇州的官道上,同樣的情況又出現了,幾個人又不知不覺的分開來,汪映藍與其他三騎在前頭,金日與翠袖兩騎跟在後頭,只少了竹繼洪一個。
「我猜之前都是黃公子陪伴你的?」
「咦?你怎麼知道?」
因為玉弘明一定會纏著汪映藍,黃秋霞又纏著玉弘明,而黃希堯是個溫和體貼的人,他必然不忍心任由翠袖一個人落單,相反的,玉弘明根本不會去考慮到其他人,如此一來,黃希堯陪伴翠袖,他就可以獨佔汪映藍了,這就是玉弘明之所以不願意讓他繼續跟他們一道走的原因。
他礙了玉弘明的好事。
相反的,如果黃希堯能夠分去汪映藍的注意力,黃秋霞也才有機會獨佔玉弘明,這是黃秋霞急著贊同的理由。
他幫了她的大忙。
「真給我猜著了?」
翠袖點點頭,往前探一眼,「不過說實話,我真的很不習慣呢,雖然藍姊姊說黃公子是好意,可是我寧願不要,不是我不知好歹,但每次都是他在找話同我聊,而我根本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麼,好彆扭喔!」她委屈的嘟嘖。
難怪一聽到他可以繼續和他們同路,她會高興成那樣。
「但黃公子人挺好,是個倍兒親切的人吧?」
「倍兒親切?」
「非常親切。」
「再親切也沒用,」翠袖嬌瞠地橫他一眼。「就跟你說,我跟那種年紀比我大上許多的成熟男人處不來嘛!」
唉,又是這話,真教人哭笑不得!
「翠袖姑娘,你上回所說的,汪姑娘要搭救她父親,那是怎麼一回事,可以告訴我麼?」
「啊!」晶瑩的水眸猶豫地瞅著他,欲言又止。「那……那是……是……」
是什麼?
圓溜溜的大眼睛眨了兩眨,見她是了老半天還在那邊是是是,於是,金日的嘴角悄然往下掉,再可憐兮兮的抽了抽鼻子,還用袖子摁了一下眼角。
「你不相信我嗎?」
耶!他怎麼又要哭了!
「不是!不是!」翠袖慌忙否認,「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只是……」咬著下唇朝前方溜去一眼,又遲疑了。「只是……」
只是什麼?
大眼兒微微眯了一下,旋即更用力的吸兩下鼻子,「不打緊,你不想說就不用說,我……」又用袖子猛摁眼角。「可以諒解……」
聽他的聲音已經開始透出嗚咽的哭音,搞不好隨時都可能會放聲大哭起來,翠袖不禁更慌亂、更無措。
「喂喂喂,你別哭嘛,人家會以為我欺負你耶!」
「……」繼續摁眼角。
「好好好,我說,我說,你不要哭,我馬上說,馬上說……」
老天,這小妮子還真不是普通的好騙耶!
金日險些噗哧笑出來,急忙垂下臉兒,免得穿幫。「你不用勉強,我……」
「不勉強,不勉強,我想說得要死,真的!」翠袖大聲抗辯,不敢再猶豫,急忙往下說。「也許你聽說過,幾個月前,河南學政被人舉發考試瞻徇這件事,呃,老實說,那位學政就是藍姊姊的爹爹,我們一直在找人幫忙說項,但沒有人敢插手這件事,後來我們碰上黃公子……」
她遲疑一下。
「汪世伯的案子是交由河南按察司審訊,而黃公子就是河南按察使黃大人的兒子,於是藍姊姊決定要藉由黃公子去認識黃大人,呃,你也知道,藍姊姊很美的,只要她稍微示點意,黃大人一定會娶她做妾,那麼或許黃大人在審訊上就會稍微放鬆一點,如此一來,汪世伯說不定可以無罪釋放,起碼罪刑也不會太重吧!」
好了,她都說出來了,他可以不哭了吧?
可是她講完大半天後,金日卻還深垂著臉兒,翠袖不由得又緊張起來,以為他哭得停不住了。
「喂喂喂,人家都說完了,你幹嘛還哭嘛,我……」
「我沒有哭。」
「呃?」
金日慢條斯理的抬起臉兒,表情十分怪異,「原來是汪士鍠……」他喃喃道,然後搖搖頭。「遲了,無論汪姑娘打算做什麼都遲了。」
翠袖呆了呆。「為什麼?」
「因為……」視線慢吞吞的移向前方那四騎,其中那副纖瘦挺直的背影,永遠都透著一股令人受不了的高傲。「這件案子早就結了……」
「耶?」
「不但案子結了,刑部也已定讞,你們現在去找河南按察使又有何用?」
傻著臉,翠袖好半晌沒反應,好像一時無法意會他到底在說什麼。
大半晌過後,她終於明白他說了些什麼,「不會吧,真的遲了?」膽戰心驚的咽了口唾沫,「那……那案子是下了什麼判決?」她呐呐地問。
金日靜一下。「人發配至黑龍江充軍,家產亦充公。」
「什麼?」翠袖拔尖嗓門驚叫。「只不過放了一點水,沒有那麼嚴重吧?」
「不只放水,他還貪污收賄,」金日輕輕道。「皇上向來對這種事深痛惡絕,因而沒人敢站出來為他說項,一個不小心可是會被連累的。所以……」
他沒機會把話說完,翠袖已然策騎狂奔向前,好像馬尾巴著了火似的。
當翠袖慌慌張張的轉告汪映藍這件事時,他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玉弘明和黃希堯的神情都不太好看。
搞了半天,原來他們被利用了!
但當汪映藍策韁往回走時,他們仍然跟了上來,奇怪的是,汪映藍並不顯得焦急或擔心,依然非常冷靜。
「金公子,你說的是真的?」
「我沒必要騙你們。」
「但你如何會知道?」
金日聳聳肩。「汪姑娘忘了我是打哪兒來的了嗎?」
「京城。」汪映藍低哺。
「原來汪姑娘沒忘。」金日笑吟吟的頷首。「在京裏頭,只要有門道,想打聽消息並不難,有時候即便不去打聽,也會有那話密犯貧或愛侃大山的傢伙來找你甩片兒湯話,不花半點功夫便撿到消息,容易得很。」
「那麼金公子估計家父何時會被押送啟程?」
「這個嘛……」金日瞟翠袖一眼。「恐怕早就啟程了。」
汪映藍雙唇抿了一下,旋即策韁掉轉馬頭急奔而去,幾個人相互看看,半聲未吭,也隨後追去。
不消問,汪映藍肯定是要趕去看看是否真的來不及了。
真的來不及了,汪亡鍾早已被押送往黑龍江去了!
但汪映藍甚至沒有流露出絲毫難過與傷心,仿佛那種事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只顧馬不停蹄的即刻趕回家,果然汪府已被抄家,汪夫人只好帶著汪映藍年幼的弟弟、妹妹暫時住到小客棧裏去,人也病倒了。
在這年節前時分裏,連家都沒了,境況好不淒慘。
「汪姑娘,請你嫁給我,我保證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家人!」雖說被利用,但黃希堯仍是捨不下汪映藍。
「不。」
「不?為什麼?」從這句略顯急躁的問話裏,可以聽得出溫和的黃希堯也有點惱火了。
也是,在這種窘境裏,黃希堯的請求等於是一口氣解決了汪映藍所有的問題,照說她應該千恩萬謝、感激涕零才是,誰知她連考慮一下都沒有便斷然拒絕,未免太不知好歹了。
「我是罪臣的子女,黃大人絕不會允許你娶我。」汪映藍語氣平板的說。
窒了窒,黃希堯的怒氣頓時變洩氣,因為汪映藍說的確是事實,他不由得萬分沮喪的落下目光,因此沒留意到汪映藍眸中飛快掠過一絲輕蔑與不屑,但另一個人注意到了。
「我沒有那種顧慮。」
聞言,汪映藍那雙冷沉的眸子徐徐轉注玉弘明,凝視片刻後,她還是搖頭,吐出同樣的回答。
「不。」
「為什麼?」
「你的心機太深沉,我沒辦法相信你這個人。」
玉弘明輕輕挑了一下眉毛,然而他並沒有生氣,依舊很平靜。
「但你與我是同類人不是嗎?」
「是嗎?」汪映藍淡然反問。
「雖然你極力隱藏自己,不過仍瞞不過我的眼睛,你是個冷漠又高傲的女人,不僅看不起男人,也看不起女人,甚至輕視自己的父母,更不認為這天下間會有任何一個男人配得上你……」
嘴裏說著話,玉弘明兩眼始終盯住汪映藍須臾下移,但後者對他的話毫無反應,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只是漠然望回他。
「但最起碼,是你的父母生你、養你,因此為了他們,無論多麼卑鄙無恥的手段你都不會猶豫,也不在乎要犧牲自己,因為你不認為天底下還會有其他人值得你為他付出,或者珍惜你自己,既然如此,與其懵懵懂懂的度過一生,不如把父母給你的再還給他們……」
汪映藍唇畔微勾起一抹冷然的笑,終於開口了。
「既然在你眼中的我是如此不堪,又為何要認定我?」
玉弘明淡淡一哂。「老實說,我就愛你這種清冷漠然的個性,對我而言,如何挑起你的潛在感情,這是一項高難度的挑戰,我喜歡這種挑戰。更何況,也只有你這種女人才配得上我。」
汪映藍美眸微微睜了一下,旋又恢復冷漠。「我這種女人?」
「不平凡的女人。」
「那麼……」汪映藍垂眸。「你又有哪裡配得上我?」
「相對於你對於你父母的付出,對你,我也可以付出一切,」玉弘明的話聲很輕,但語氣極為深沉。「為了你,無論多麼齷齪下流的手段我都不會有半點遲疑,也甘願為你奉獻出我自己,只要你也願意為我如此。」
汪映藍眸中再次閃過一絲嘲諷。
「說到底,你的付出也是有代價的。」她撩起一彎譏訕的笑紋。「不過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我原就知道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個人,包括我自己在內,能夠完全不求代價的為另一個人付出……」
「倘若我可以做到呢?」因為她諷刺的口吻,玉弘明顯得有點不快。
「你可以?」汪映藍沒有任何表情的淡淡瞟他一眼。「等你真的能夠做到時再說吧!」
玉弘明眯了眯眼,深吸了口氣,「我一定會做到的!」他以發誓般的口吻說。
汪映藍若有似無地撇一下嘴角,不再理會他,逕自轉向天井另一側,翠袖與金日並肩而立,只有這種時候,金日臉上不帶半絲笑容,神情相當嚴肅,不過說實話,這實在不適合他那張小奶娃的臉,反而使他顯得有點滑稽。
「翠袖妹妹,半年前你有困難前來投靠汪家,汪家二話不說便收留了你,如今汪家有困難,想來袁世伯應該不會拒絕收留我們吧?」
「當然不會!」翠袖毫不猶豫的用力點下腦袋。
「那麼,待家母的病痊癒之後就出發?」
「沒問題!」
於是,汪映藍冷然回身離開,為了讓母親安心養病,他們不能繼續住在客棧裏,得另外租房子住。
玉弘明悶不吭聲尾隨在後,黃秋霞正想追去,卻被黃希堯一把拉住。
「你想幹什麼?」
「無論玉公子到哪裡,我都要跟去!」
「別忘了爹要我們過年前一定得回家去,」黃希堯提醒妹妹。「兩個月後爹就要幫你訂親了。」
「那又不是我的意思,是爹的決定就讓他自己去嫁,我自己要嫁的人得由我自己決定,誰也阻止不了我!」黃秋霞神情堅決的毅然道。「要回去大哥自己回去,反正你也不是真的喜歡那個女人!」
「誰說我不是真的喜歡她?」黃希堯憤慨的沖口而出。
「若是真喜歡她,你不會有任何顧慮!」黃秋霞怒聲駁斥回去。「總之,要回去大哥就自己回家去,別想拖上我,我一定要跟玉公子在一起!」話落即決然的掉頭離去。
黃希堯怔仲地呆立在原地好半晌。
「真是我顧慮太多了嗎?」他喃喃自問。
一旁,自始至終默然負手閑看熱鬧的金日倏忽笑出一臉璀璨。
「怎會?你和汪姑娘壓根兒不搭呀!」
「我和她……」黃希堯怔愣道。「不搭?」
「沒錯,」金日笑咪咪的頷首。「那是個可怕的女人,你應付不來的。」
應付不來?
眉頭匆爾攬了起來,「你是什麼意思?」黃希堯不悅地問。
金日暗暗歎息,臉上依然保持最天真的笑靨。「我是說,你的性子溫,她的性子冷,這兩種性子搭不起來的。」
「玉公子和她就搭得上?」
「不,玉公子的性子陰,更不搭,只不過他不輕易認輸罷了。」
黃希堯沈默片刻。
「既然如此,我也不會輕易放棄!」語翠,他也離開了。
為了那種女人,值得嗎?
金日無奈地搖搖頭,回眸,見翠袖滿臉困惑的呆在那邊,一副正宗白癡樣,他不禁又笑出聲來。
「怎麼了?」
「你們在說什麼,還有剛剛藍姊姊和玉公子在說什麼,為什麼我都聽不懂?」
金日再次失笑。「你想知道?」
他就喜歡她這一點,雖然個性單純又遲鈍,聽人家說話總是聽表面,字面下的意思對她而言根本不存在,腦筋紋路只有直直的一條,沒有半個彎給你拐,有時看來真是傻呼呼的。
但她從不刻意掩飾這點,不懂就是不懂,她絕不會因為大家都懂只有她不懂,那會使她顯得很蠢而故意裝懂,也不會用自己的想法去妄作揣測,明知會被恥笑,她還是會直接把問題問出來。
她是如此單純,更憨直,使她顯得有點笨鈍,多數人會認為這是缺點,但在他看來,這反倒是她最迷人的地方。
「當然想,不然只有我一個人聽不懂!」翠袖撅唇嘟嘴兒不甘心的咕噥。
「那有什麼關係?」
「哪裡會沒有關係,每次都只有我一個人在狀況之外呀!」翠袖氣嘟嘟的抗議。「不過我也不是完全都不懂啦,只是有些地方聽得很納悶,有些地方連綴不起來而已。譬如玉公子說藍姊姊是個冷漠高傲的女人,我並不覺得呀,明明藍姊姊一直都很溫柔親切的嘛……」
說著說著,她又是滿眼不解,不知為何,他竟覺得她這副有點傻呼呼的嬌憨神情格外誘人,情不自禁抬起手來在她粉頰上摸了一把。
翠袖呆了一下,言語中斷,疑惑地反手捂著剛剛被偷吃豆腐的臉頰。
「幹嘛?」
大眼兒溜溜一轉,金日的眼神賊兮兮的,笑靨反更無邪。
「有蚊子。」
「真的?那你應該用力打才對啊!」
「好,下次我一定用力打。」
「不過,這麼冷的天,哪裡來的蚊子?」
「不怕冷的蚊子嘛!」
「也對,那我們晚上睡覺時,最好把蚊帳掛起來。」
「我幫你掛蚊帳再陪你睡。」
「……客棧沒房了嗎?」
靜了一匆兒,霍然爆起一陣狂笑,金日笑得幾乎摔倒地上,翠袖又是一臉迷惑,不明白他是哪裡不對了?
她說錯了什麼嗎?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5-6 16:23:03
第三章
正是冷冬,寒風低吼,當其他人都在享受歡欣的年節氣氛時,翠袖幾人也只能窩在屋裏養「不怕冷的蚊子」,不好意思自己去找樂子快活。
人家遭遇不幸的事,又在養病,他們總不好放鞭炮慶祝吧?
不過這麼一來,日子也著實無聊了一點,多半就是因為如此,翠袖才會向金日提出一項特別的要求。
「教我說京片子。」
「你的舌兒卷不起來。」
「試試看嘛,就算真的學不來,聽得懂也行嘛!」
「好好好,敦你,教你,從明兒個開始教你。不過……」金日滑稽的對她擠擠眼。
「你得先告訴我,為何要離家千裡跑到這裏來投靠汪家?」
「為什麼問這?」
「好奇。」
好奇?
嗯,很正常的理由。「好,我告訴你。」
於是,半個時辰後,金日特地去買來一大堆熱食以便一邊聊一邊吃。
「喝過酒麼?」
「沒有。」
「那你還是喝茶吧!」
欽?憑什麼她喝茶,他就可以喝酒?
因為他是男的。
翠袖不甘心的噘起了紅唇。「那你也不能喝太多。」
「為何?」
「你也不比我大多少嘛!」
金日莞爾,飲下一杯酒,再自行斟酒。「會大老遠跑到這裏來,你是在躲什麼人嗎?」
翠袖瞥他一下,吃了幾口桂魚後才開始說話。
「我爹是建昌鎮總兵,雖然有四個女兒,卻沒有半個兒子,我娘曾要他再娶個妾室來生個兒子,但我爹不肯,他說若是上天註定他沒有兒子,又何苦要強求。當時我就下定決心,將來一定要招贅……」
難怪她說一定要娶男人。
「為何一定要你?你還有三個妹妹不是?」
「我是大姊嘛,這種責任自然要由我來承擔呀!」翠袖說得天經地義。「再說,想要招贅,對象不能太挑,想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是不太可能的,這種痛苦我怎能讓妹妹去承擔,無論如何,我是大姊啊!」
「也不一定要招贅,」金日慢吞吞的轉著酒杯。「過繼個孩子不也行麼?」
「不是不行,是不夠!」翠袖重重地說。
「哪裡不夠?」
「就算我可以生個孩子過繼給袁家,但一旦我和三個妹妹都嫁出去了,過繼的孩子也還小,爹娘沒有兒女在旁邊伺候,他們會好寂寞的,所以我非留在他們身邊
酒杯落回桌面,金日驚訝的望定翠袖,後者解釋完後就忙著剝蝦吃。
原以為她單純到不行,腦袋紋路只有一條單行道,這種人多半都是過一天算一天,從來不會為明天打算,更不會顧慮到別人。
沒想到在這件事上她不但考慮周詳,面面俱到,而且義無反顧的把自己身為長女,長姊的責任確確實實的承擔起來,不逃避,也不推諉,仔細斟酌,慎重思量,於是下定決心要取代爹娘的兒子來孝順父母,呵護妹妹。
想到這裏,他不禁有點慚愧。
身為長子、長兄,他從未想到孝順父母、照顧弟妹這種事,即使阿瑪和額娘並不需要他多管閒事去關心他們,弟妹也希望大哥最好不要去管他們,看他們自己過得多快活,然而這些都不能拿來做理由,因為他根本不曾有過那份心。
事實是,太過寬裕與順遂的生活使他忘了本身的責任,不過,這依然只是個藉口,一個使他更加慚愧的藉口。
「你是個孝順的好女兒,溫柔的好姊姊。」
「那些原就該我做的不是嗎?」
或許是,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會這麼認為,汪映藍就不做如是想,她對父母的付出充其量只不過是一種報償罷了,父母生下她是一種恩情,所以她必須把恩情還給他們—就像是還一筆債務,而事實上,她對他們並沒有任何感情。
不,她徹底輕視他們。
看看她對待母親與弟妹的態度就知道了,對母親,她盡其所能付出實質上的需要,卻吝於付出半點感情上的關懷與體貼,態度極其冷淡;她自認不欠弟妹什麼,所以她對待弟妹根本是一種懶得理會的高傲姿態。
那個女人,美是美矣,卻令人厭惡得很。
「那麼,你究竟是要躲避誰呢?」
翠袖又瞄他一眼,低頭繼續剝蝦子,剝好的蝦子卻不是塞進自己嘴裏,而是伸長手拿到他嘴邊給他吃。
「我知道我爹一定會反對我招贅,所以我不敢告訴他,因此我一及笄,爹娘就開始請媒婆為我找親事,當時我並不怎麼在意,相信只要我說一句不喜歡對方,我爹就不會勉強我。沒想到……」
「怎樣?」
她咧開嘴,苦笑。「你知道,有些媒婆會先拿了姑娘家的八字去給算命先生看看,她在說媒的時候也比較知道該說些什麼……」
金日眉梢兒一揚。「怎麼,你的八字不好麼?」
「是就好了,」翠袖深深歎息。「偏就不是,算命先生說我命中註定要嫁給一位身分高貴的夫婿,連朝中一品大官都得對他行禮呢……」
金日眉梢子又跳了一下,眸中飛過一絲異采。
「於是,一切都不對了。」沒注意到他的異樣,翠袖繼續往下說。「也不知怎地,那位算命先生說的話給傳了出去,突然間,我家的大門檻被求親的人踩得差點斷成兩截……」
「那不過是算命的胡掄亂侃混口飯吃罷了,信他做啥?」
「我也這麼認為呀,問題是……」她大大歎了口氣。「那位算命先生不是普通的算命先生,他不但一天只看三位客人,而且不收金、不拿銀,只要人家給他一包花生、一碟豆幹、一壺老酒……」
「這可稀奇。」金日喃喃道。
「最可怕的是,他說過的話沒一個字不應驗的,所以……」翠袖哭喪起臉兒。「他的斷言沒人不信,話,一下子就傳開了;人,也一下子就湧上門來了,當時我還以為川境所有男人全跑到我家來求親了呢!」
金日不禁失笑。「他們以為娶了你,有朝一日便能平空得到高貴的身分麼?」
翠袖可憐兮兮的點點頭,有些委屈,也很懊惱。
「我又不像藍姊姊或黃姑娘那樣美若天仙,人也不算聰明,更擠不出半點氣質來,女紅中韻倒還可以,武功也還不賴,但琴棋書畫一竅不通,談詩論詞更沒轍,自然不會有什麼身分高貴的人主動上門來要娶我,所以說,必然是娶了我的人將來能夠平步青雲,一步登喬—他們都是這麼認為的。」
「那可難講。」金日低喃。
「呃?」
「沒什麼,我是說,請繼續。」
「總之,一夕之間,我成了炙手可熱的搶手貨,還有休了大老婆再來提親的人呢!其實那也還好,拒絕了便是,但若是碰上那種拒絕不了的人……」
「哦?誰?」
「四川巡撫紀山。」
大眼睛陡然睜得比湯圓更圓,元宵還沒到,他的湯圓已經可以下鍋了。
「那個老頭子要娶你?」金日不敢置信的驚叫。
「不,他要讓他小兒子娶我。」
這還差不多……欽,不對,這也不對,逼親本就不對,不管對方是老頭子或小毛頭。
「那又如何?你爹是正二品官,巡撫是從二品,怕他做啥?」
翠袖橫他一眼。「這你就不懂了……」
他不懂?
才怪!
「哦?我哪不懂了?」
「雖然爹是正二品官,但他是武官,向來鎮守於邊疆重地,與朝廷大臣少有交往;而巡撫是文官,紀山大人在就任四川巡撫之前還曾是鑲黃旗漢軍都統呢,在朝廷裏的交往要比爹廣闊多了。告訴你,這種交往關係可是比官品重要呢!」翠袖嚴肅的點著小腦袋。「我娘說的。」
又是她娘親說的!
不過,說得也確是事實,金日無言以駁。「他的官還不夠大嗎?」
「但他兒子一個個都是蠢才啊!」翠袖咧咧嘴。「我爹說的,紀山大人不能不為自己的兒子打算。」
「所以他連算命這種事都信了?」
翠袖無奈地頷首。「他信了。」
「於是你就逃了?」
「我爹說那個花花公子整天遊手好閒,到處惹是生非,他不會把我的一生葬送在那種傢伙手裏。」翠袖點著頭說。「至於我,不能招贅的就是不行,所以我就聽爹的話,逃了。而且一逃就逃到這兒,紀山可以在自己的地盤上耀武揚威,可不好大大咧咧的跑到別人的地頭撒野。不過如今……」話聲一頓,沒再往下說。
翠袖苦著臉,又歎氣。「我不能不回去了!」
凝著眸子,金日深深睇視她片刻。
「安心吧,我相信這消息早已傳到你爹那兒去了,他應該會料到這種狀況,也會早做打算。我想,在進入川境之前,你可以先送個訊兒給他,讓他知道你快到了,他必然會捎信來告訴你該如何最好。」
「我是想到該這麼做,只是……」她停下剝蝦子,聲音不自覺放低了。「真希望不會給爹帶來更多麻煩。」
「我想他不會在意的。」
「但我會在意啊!」翠袖又放大聲。「為人子女本就不該讓父母為我們擔心的嘛!」
「你只是一個小姑娘。」
「我已經十六歲,不小了!」
見她氣唬唬的鼓起了腮幫子,那模樣分外嬌甜迷人,金日一時不覺看癡了眼。
「是啊,可以嫁人了呢!」
「不,我不嫁,我要娶!」
不知為何,聽到她這麼回答,他竟又升起一股撫摸她的衝動,而他也真的摸下去了,在她嫩紅的粉頰上。
「咦?又有蚊子了嗎?」這是翠袖的反應。「跟你說要打用力一點啦!」
他怔了一下,豁然大笑,胸口卻有一種心被融化的感覺,帶著點憐惜,透著些心酸。
「是是是,下回我一定會記得用力!」
她真的好單純、好憨直,又那麼體貼、那麼窩心,一個教人無法不憐愛的小姑娘……
不知額娘是否會喜歡這種兒媳婦呢?
元宵過去了,汪夫人的病尚未痊癒;驚蟄也過去了,汪夫人的病也未好全;直至清明前,大家終於可以上路了。
不過上路後也不是那麼順利,嬌篛的汪夫人不時得停下來喘口氣,而這口氣差不多都得喘上三兩天,一路走、一路喘,拖拖拉拉將近兩個月才到川貴邊境的一個小鎮,翠袖決定停在這裏暫住,得先著人去給她爹爹送封信。
至於送信的人,翠袖自然不可能去自投羅網,汪映藍根本不懂武功,金日也不會——至少大家都這麼認為,因為他看上去就是一個只會吃暍玩樂,其他什麼也不懂的富家小少爺,除了身材夠頤長、夠挺拔之外,連胎毛都還沒長全呢,那張純真可愛的小奶娃臉上更是明明白白寫著:我什麼都不會,只會喝奶!
於是剩下的選擇只有黃家兄妹和玉弘明。
「玉公子去我就去,玉公子不去我也不去!」黃秋霞搶先撂下話。
「好吧,我去。」黃希堯歎道。
他離去後,翠袖便上汪夫人的房去探望,而汪夫人也總是躺在床上掉眼淚,她的身子差多半都是因為心情不好,這點翠袖完全幫不上忙,因此一出得房來,她便轉入隔壁房找汪映藍。
「藍姊姊,你是不是多陪陪汪伯母比較好呢?」
「有弟妹陪她就行了。」汪映藍在看書,翻著頁回答她,看也沒看她一眼。
「但他們不懂得如何安慰汪伯母呀!」翠袖碰碰汪映藍的手。「你去一下好嗎,藍姊姊?」
放下書,汪映藍平淡的注視她。
「你以為汪家得投靠袁家,你就有權利管我的事了嗎?」
管她?
「不是,不是,」翠袖慌忙搖兩手否認。「絕不是那樣,藍姊姊,沒的事,沒的事!」她沒有想管誰啊,她只是很同情汪伯母而已嘛!
「那就不要多管閒事!」語畢,汪映藍又回到書上去了。
翠袖沈默了會兒,黯然歎口氣,轉身出去了。
娘說得對,她的腦袋太單純了,有時候根本分不清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最好不要多管閒事,免得弄巧成拙,甚至惹人「硌應」。
唉,世間事為何總是如此複雜呢?
※ ※ ※
近端午節分,雖然沒有龍舟可看,但粽子、香包、艾草和雄黃酒是少不了的,整個小鎮上彌漫著濃濃的時節氣氛,翠袖忍不住也去買了針線來,打算趁空繡幾個香包。
「給我的嗎?給我的嗎?」
睜著亮晶晶的大眼睛,閃著孩子氣的期待光芒,金日繞在她身邊團團轉,翠袖不耐煩的把他推開一些。
「好啦,好啦,繡給你啦,那你要幫我忙喔!」
「搭手?搭啥手?」
「你乖乖坐著等,等我縫好一半,你就幫我把香料塞進去!」
「沒問題!」像個最聽話的乖小孩般,金日在一旁靜靜坐下,兩手規規矩炬的放在大腿上,一副可以等到天荒地老的姿態。
不過才一會兒,他就像全身爬滿了螞蟻似的耐不住了。
「翠袖。」
話說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也許是嫌太麻煩了,金日便自動省略了姑娘這兩個字,直接叫喚她的名宇,由於彼此年歲「差不多」,翠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也就很自然的跟著改口了。
只不過每一回她叫他的名字,嘴角就會不自覺的翹起來,露出抑不住的笑意。
金日?今日?
「嗯?」
「你要先做給我嗎?」
「你是最後一個。」
最後?
「我抗議!」
「你抗議什麼?我自然要先做給我爹娘還有妹妹們,然後才輪到你呀!」
「喔。」金日沈默了會兒。「翠袖。」
「又幹嘛了?」
「除了你爹娘和妹妹們,你沒有特別想做給他香包的人嗎?」
說了半天話,一直埋頭做女紅的翠袖這才訝異的抬起眸子來瞄他一下。
「誰?」
怎地反過來問他!
金日翻了一下白眼。「譬如打小兒一塊兒玩大的青梅竹馬,或者你爹的部下之類的。」
翠袖歪著腦袋想了想。「我爹的部下那麼多,要都做給他們,我不做死了!」
誰跟她說那個了!
金日撫著額頭,哭笑不得。「我是說,沒有你喜歡的人麼?」
「我喜歡的人?」腦袋歪另一邊,再想一下。「我爹的部下人都很好,我多半都喜歡啊!」
金日愣著眼,更是啼笑皆非,單純是好事,但這也未免太過分了一點吧!
「你不是說不習慣和成熟的男人相處?」
「我說的是陌生的成熟男人,而我爹爹的部下許多都是我從小看到大的,沒什麼好不習慣的。」
也就是說,「敵人」是以千百計數的。
「好吧,那我說白點兒好了,呃,有沒有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甚至跟你求過親的人?」
「跟我求親?」翠袖怔了一下,恍然大悟的喔一聲,終於懂了。「有啊,還不少呢,不過多半都不願意入贅;願意的我爹不同意,爹說那些傢伙沒有前途,將來會苦了我,他捨不得。」
金日突然覺得心裏有點不舒服,很不是滋味。「你喜歡他們?」
翠袖聳聳肩。「那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願不願意入贅。」
「但你喜歡他們?」他堅持要得到答案。
她奇怪的看看他。「喜歡啊,他們都是看著我長大的哥哥嘛!」
原來是哥哥!
金日松了口氣。「換句話說,沒有半個你想嫁,不,想娶的男人?」
「唔,這個嘛……」
見她又遲疑起來,金日一顆心不禁也跟著噎上喉頭。「有?」
「其實……」翠袖猶豫著,「也不算真的有啦,」她慢吞吞地說。「但有兩位是在我及笄之前就向我爹求過親的,他們都同意入贅,爹也覺得他們很有前途,是好男人,可是我……」
「你怎樣?」金日忐忑的急問。「你喜歡他們?」
「我當然喜歡他們,」翠袖用力的說。「但他們一個大我十二歲,平常我都是叫他叔叔的,要我和他成親……好奇怪喔!」
大她十二歲的男人,她叫叔叔,那他……
額上俏俏滑落一滴汗珠。「是……是麼?」
翠袖頷首,又說:「另一個才大我五歲,是我爹收養的孤兒,從小跟我一塊兒長大,他對我可真好,和他成親應該是可以的,只不過……」她困惑的放下女紅。「也不知怎地,一想到要跟他成親,我也會覺得很彆扭,也就沒點頭。不過他說他會等我,將來要是真找不著合意的,我想我最後還是會同意和他成親吧!」
聽她這麼一說,金日再次松了口氣。
看來她下意識裏也會挑選自己喜歡的男人,並不是真的只要願意入贅的男人就可以,不然這位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的傢伙應該是最好的人選,她不應該拒絕的,但她拒絕了,表示她還是會認真挑個自己中意的。
他放心了,不,只放下了半顆心,至於另一半……
想想,有些事還是暫時不要讓她知道吧!
隔兩天,黃希堯回來了,會武功就有這點好處,來去如飛,省時間。
「大金川土司作亂,令尊領兵到小金川去了,不過臨走前他留下了一封信給令堂,交代說要交給袁姑娘你。」
看完信之後,翠袖沉吟片刻。
「我爹說我還不能回去,但藍姊姊你們隨時都可以去建昌,我娘已為你們準備好住處了。」
「你要到哪兒?我陪你!」金日自告奮勇充當護衛。
汪映藍眉尖輕蹙。「我不能讓你單獨一個人和男人在一起,我也陪你。」
說實話,這並不是她有多好心,也不是她的體貼,事實是,當初汪家只收留了翠袖一個人,現在換袁家收留汪家一家子四口人,加加減減算來算去,她覺得欠了袁家的,而她最痛恨欠人家人情,所以她必須儘快把這份人情還給袁家。
但這麼一來,情況又變成一面倒了。
「汪姑娘不會武功,必然需要我的保護。」玉弘明如是說。
「我跟玉公於一起!」黃秋霞再次表明她跟定玉弘明瞭。
黃希堯又歎氣。「好吧,那我和玉兄先護送汪夫人到建昌,回來之後,我們再一起陪袁姑娘到她要去的地方。」
半年多來,他們四個人一直僵持在這種相當尷尬又奇妙的狀況,誰也沒多進一步,誰也沒後退半步,表面上似乎很融洽,其實只有汪映藍一人能夠保持平常心,其他三個人都恨不得礙事的人能滾多遠就滾多遠,卻又不敢明白表示出來。
只因為他和玉弘明都不想做得太難看,招來汪映藍的厭惡。
「那你們不是要再往回走嗎?」翠袖猛搖頭,反對他們來回多走上一大段冤枉路。「既然大家要一起走,那我們就先一起到毛家村,然後再麻煩黃公子和玉公子一起護送汪伯母到建昌,等你們回來後,我們再一起出發。」
十天後,一行人到了四川雲南邊境的毛家村,再由黃希堯與玉弘明把汪夫人母子三人安全送到建昌交給袁夫人,連口茶都沒喝,立刻轉頭「飛」回小鎮,就怕動作太慢會被翠袖他們給「溜」了。
「好,人都到齊了,咱們可以出發啦!」
「翠袖妹妹,袁世伯究竟要你到哪裡?」
目光移向西方,翠袖微微一笑。
「川境裏最美,宛如世外桃源般的仙境——稻壩。」
※ ※ ※
若說美麗有分類型,那麼江南的山林流水便是秀麗婉約、詩情畫意的美;而四川涼山的高山河谷則是粗獷原始、桀傲不馴的美,同樣是美,卻有不同的感受,可以品味到不同的心靈饗宴。
「別看藏族外表野蠻粗俗,其實他們都是相當豪邁善良的……」
一路上,翠袖順便向大家介紹川地的風光和當地人的習俗。
「請等一下,這裏住的是藏族嗎?」
「不,這裏是蠡族區,不過很快就會到藏族區,再走下去直至稻壩也都是藏族人的地區。」
「難怪他們穿的衣服跟藏族不一樣。」
「總之,只要小心不去犯他們的禁忌,他們通常都是很友善、很好說話的。」
「那如果不小心犯上了呢?」
「那得看你是犯上什麼樣的禁忌,小的,慎重道歉賠個罪也就可以了;若是大條的,尤其是犯上他們宗教上的忌諱……」
「怎樣?」
「他們可能會出動全族人馬追殺你!」
黃希堯微微抽了口氣。「有這麼嚴重!」
翠袖嚴肅的點點頭。「是有這麼嚴重,藏人是最信神的,如果我們犯上他們宗教上的忌諱,他們會認為如果不殺死我們,上天會降下報應來懲罰他們。」
玉弘明輕輕一哼。「無知!」
「但我爹說,既然我們住在這兒,自然要尊重人家的宗教信仰,」翠袖義正辭嚴地辯駁道。「不然人家也不會尊重我們。」
「這倒是。」黃希堯贊同的點點頭。
「那你最好把他們的忌諱全說了給我們知道,免得我們無意中惹翻了他們,」金日喃喃道。「我可沒有把握跑得過他們!」
翠袖偷偷笑了一下。「我會儘量,不過有些我也不太清楚……」
於是,她盡全力把自己所知道的全告訴他們,不過真正在聽的並沒有幾個,金日最認真,黃希堯也聽進去了,玉弘明聽一半,汪映藍不屑聽,黃秋霞是根本不理會翠袖的警告。
然後,過了安寧河,他們進入上路以來碰上的第一座藏族小村寨,翠袖提出建議。
「我想我們最好換他們的藏袍,免得他們老是用戒備的眼神看我們。」
「好啊!好啊!」金日拍手興奮的附和。
藏袍,藏語稱為「曲巴」,雖有地區差異,但基本上是大襟、寬腰、長袖、超長、無扣,著裝十分講究,先穿上襯衣和襯褲,然後將袍擺提高,男至膝,女至腳面,再用腰帶紮緊,雙袖橫紮於腰際,最後穿上統至膝蓋的藏靴,戴上狐皮帽。
這是藏人最普通的穿章打扮,到哪裡都買得到。
隨後不久,在挑選衣服時,翠袖訝異的發現不只她會講半生不熟的藏語,金日竟然也會說幾句,更驚人的是,玉弘明的藏語尤其流利。
汪映藍也很驚訝,多看了他好幾眼。
「為何你會講藏語?」
「我有『朋友』在大小金川,我常到那兒走動。」
玉弘明說得輕描淡寫,金日聽得若有所思的悄悄瞄他一下。
他是不是應該警告玉弘明,朝廷已經得到消息,說南明餘黨時常在大小金川活動呢?
「那你呢?」翠袖問金日。
金日聳聳肩。「去年我才到川境來過一趟,不過那回我只在成都逗留。」
「原來你不是頭一回來呀!」
「稻壩這兒我是頭一回來。」
「這裏是仙山,離稻壩還遠得呢!」
「……我們究竟要上哪兒去?」
「桑堆,」翠袖一邊挑圍裙,一邊漫不經心的回答他。「我爹爹的軍隊嚮導住在那裏,現在他們父子跟著軍隊走,屋子就空下來了,我們正好可以去住。」
金日拎起一支大得十分誇張的寶石耳圈,表情十分滑稽。
「不會要我戴這個吧?」
翠袖大笑。「你不想戴就不要戴,又沒有人叫你一定要戴。」
「幸好。」金日喃喃道,把耳圈放回攤子上。
「不過這個是一定要的啦!」她順手幫他挑了火鏈和藏刀等好配在腰帶上。
半個時辰後,他們換好裝又出發了。
「為什麼不能在這裏過一宿?」黃秋霞嘟囔抱怨。
「我想最好不要,」翠袖小心翼翼的瞥她一下。「如果不小心犯了他們的禁忌就不太好了。」
簡單兩句話,其他人聽了不覺得有什麼特別,因為她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
然而聽入金日耳裏,不由得又是一陣驚訝。
她竟然注意到了。
她竟然注意到當她在解釋藏人的忌諱時,起碼有兩個人沒有聽進去,這麼一來,得罪藏人是可預期的結果,所以她才會反對住在藏寨裏。
真教人意外,她是單純的,卻也是細心的,而這份細心恰好彌補了太單純可能造成的錯失,或許是有人提醒過她,也可能是她自知太單純,所以才格外小心,無論如何,她知道自己的缺點,也努力想彌補它。
不過,她也不是隨時都很細心的,只有在她覺得有必要的時候才會特別細心,平常時候她仍是單純又憨直的,才會不時說出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話來,但這也使得她更加惹人憐愛。
思索至此,他情不自禁又摸了她的粉頰一下,旋即,在她有所反應之前,搶先一步開口說話。
「還要多久才會到?」
「呃,路挺不好走,大約還要一個多月左右吧!」
當翠袖說出這個回答時,全然沒有料想到,他們永遠都到不了預定目的地。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5-6 16:23:59
第四章
遼闊的地域,綿延的山脈,豐腴的草原與清澈的溪流,川境的美景確實非筆墨所能形容,可是路程卻也該死的艱苦,今天過山,明日渡水;早上穿林,下午越穀,往往山頭白雪皚皚,山下綠草茵茵,爬座山也順便度過四季,這還不夠,一個不小、心還會……
「翠袖,我們是不是又迷路了?」
「……好像是。」
大家不禁相對苦笑,怱地,玉弘明的目光移向另一側。
「那頭有個背柴的藏民,我去問問看。」
無人有異議,因為他的藏語最嫺熟。
於是,玉弘明策馬急行至背柴的藏民前停下。「請問,到桑堆要往哪方向?」
藏民倒也親切,一聽他問便笑了。「迷路了?」
「是啊。」
「往那兒……」藏民伸直手指向遠處那座綿延的山,「越過那座山,再順著河上游走,有橋就過,過橋之後沿著路走半天左右有座村鎮,你們到那裏再問問吧!不過……」手臂往右移。「雖然會多花上一天時間,可是你們最好從另一頭的峽谷繞過去,不要直接入山。」
「為什麼?」
「因為山下那座村寨正在鬧瘟疫,不死也要去半條命。」
「是嗎?」玉弘明眼瞳中忽地閃過一絲陰狠之色。「謝謝你的警告。」
然後,他回到同伴那裏。
「那位藏民說得從那頭的峽谷過山,不過到下個城鎮之前起碼得花上三天時間,而我們的食物不太足夠,所以……」他側向金日與黃希堯。「我先帶她們往那頭的峽谷去,藏民說山下那兒有座村寨,你們到那裏買些食物再趕上來,可以吧?」
「沒問題!」
望著金日與黃希堯逐漸遠去的背影,玉弘明的臉色陰沈沈的。
這不能怪他,是他們自找的,誰要他們老是插在他和汪映藍之間,他們礙著他了。
現在,只要他們兩個都倒下,翠袖必然會分心照顧金日,而黃秋霞也不能不照顧黃希堯,屆時,他就可以一個人獨佔汪映藍了,她的心緒,她的眼神,全都屬於他一個人的了。
至於那兩個傢伙會不會死,那就得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 ※ ※
峽谷入口處,翠袖與玉弘明、汪映藍、黃秋霞默默等待著,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見到遠遠兩騎疾奔過來。
「終於來了,真慢!」黃秋霞低聲抱怨。
而黃希堯一騎到近前來,甚至不待馬停穩,便口氣不善的質問過來。
「那位藏民沒有告訴你,那村寨鬧瘟疫嗎?」
「沒有。」玉弘明泰然自若地否認。「怎麼,那村寨鬧瘟疫嗎?」
黃希堯目光狐疑的注視他片刻。
「我們剛一進入村寨就覺得很奇怪,街道上沒有半個人,只有幾隻狗在對我們狂吠,我們只好下馬一家家敲門,但有一半是空屋子,有人的屋子門戶緊閉,無論我們如何敲都不肯開門……」
說到這,他遲疑地頓了一頓。
「最後我們進入一家門沒有關的屋子,見裏頭有個快病死的人,急忙出去想找人幫忙,那時才有人開門探頭出來叫我們快走,說那兒鬧瘟疫,在那兒待愈久,感染上瘟疫的機會愈大,我們一聽便慌慌張張離開了。」
翠袖神情驟變,「你們碰了那個病人嗎?」她緊張地問。
金日與黃希堯相對一眼,同時點頭。
「還不快去洗澡!」翠袖尖叫。
之後,在越過山嶺時,大家都避開金日與黃希堯遠遠的,直到四天後,過橋前,他們兩個都沒有出現任何不對,大家才逐漸安心下來。除了玉弘明,他表面上平靜依舊,實則滿心懊惱。
可惡,那兩個傢伙的運氣實在太好了!
※ ※ ※
當女人任性的時候,最可怕的情況是有人附和她。
「我不要睡山洞,也不要睡草地了啦!」黃秋霞又叫又鬧,硬扯住馬韁,再也不肯走出半步。「我要睡屋子,我要睡床鋪!」
「可是……」翠袖一臉為難。
「黃姑娘說得是,」玉弘明憐惜的望著滿身疲憊的汪映藍。「特別是汪姑娘,她不會武功,這種旅程對她而言確實太辛苦了。」
「這樣……」翠袖猶豫一下。「好吧,不過這回你們一定要認真聽我說喔,藏族人的忌諱你們務必要記住,千萬千萬不要惹毛了人家,別忘了我們現在是在人家的地盤上。」事到如今,她也不能不同意了。
事實證明,這趟辛苦的旅程使每個人都累壞了—包括她自己在內,路愈走愈慢,停下來休息的次數愈來愈頻繁,原先預定一個多月的路程,現在兩個月走不走得完都是個問題,畢竟他們不是習慣這種艱困環境的當地人,又不時迷路,走得到地頭已經很了不起了。
「好好好,一切都聽你的!」
「那我們就在過橋後的那座村鎮裏休息兩天吧!」
然而那座村鎮雖說比一般村寨大,但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座大型村寨而已,是多了幾家鋪子,卻沒有客棧供過路人住宿,幸好那位懂得漢語的村長是個親切的好人,聽說他們在找住處,二話不說便熱情的邀請他們去他家住幾天,他們也就欣然接受對方的好意。
「記住,千萬要小心!」翠袖戰戰兢兢的一再叮嚀。
「知道了!知道了!」黃秋霞不耐煩地揮揮手。
這座藏寨裏的房子多是三層石木結構的藏屋,底層是畜廄,二樓為廚房、寢室、庫房和一般起居場所,三樓是經堂和客房,幾乎每個人出入都會路過經堂。
由於是村長的家,藏屋也特別大,看得出村長是個十分富有的人。
隔日,金日他們才知道村長不只收留他們一批人,還有另一批二十多個人先他們幾天住進村長家裏,而且那批人比他們更像江湖人。
「小心點,我們明天就走。」這回是黃希堯的囑咐。
但他說他的,黃秋霞根本不理他那一套,打死不肯走,堅持要待到恢復精神才肯離開,硬是留下整整十天。
幸好,除了堅持不肯離開之外,黃秋霞倒沒有惹出什麼禍來,沒有犯了藏人什麼忌諱,也沒有擺出看不起人家的姿態,更沒有打翻神臺上的神翕,安安靜靜的度過住在村長家裏的這十天。
直至最後一日……
※ ※ ※
村長家前的空地上,幾個人正在那裏上馬鞍準備離去。
「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來路?」
「我也不清楚,不過可以肯定是中原來的。」
「我無意中聽到三個字:白蓮教。」
「白蓮教?」
「你知道?」
「我只知道順治年間,朝廷曾經緝拿過白蓮教。」
「順治年間?」
「後來就銷聲匿跡了,沒想到他們並未被滅教,原來是轉明為暗。」
「他們似乎仍不打算離開。」
「據我所知,他們正在同村長商討大事,尚未得出結論。」
黃希堯與玉弘明兩人低聲討論到這裏,怱地抬眸互覷一眼,旋即收回視線,繼續綁緊馬鞍帶。
「那也不關我們的事。」
「說得是。」
而另一邊,翠袖一面上馬鞍,一面擔心的不時瞄一下金日,後者滿面倦怠,正在打呵欠,小奶娃的紅頰黯然失色。
「金日,你的臉色不太好看耶,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側過眸來,金日綻開一臉燦爛的笑。「沒啊,只是有點兒困倦罷了。」
何止有點倦困,他看上去更像是整整一個月沒睡好過了!
「但我們休息了十天,大家的精神都很好,為什麼你的精神反而愈來愈差了呢?」
金日思索一下。「興許是我不習慣他們的食物吧!」
翠袖想想,點頭。「有可能,這兩天你幾乎什麼都沒吃。老是吃蝦打、烙餅、酥油湯,不然就是酥油茶、奶渣和豬膘肉,說實話,我也膩了。真奇怪他們天天吃餐餐喝,怎生受得了?」
聞言,金日的嘴角拉得更開,笑得很誇張,也很滑稽。
「你注意到了?嘿嘿嘿,你倍兒關心我嘛!」
「每個人我都很關心啊,畢竟你們都是特別陪我來的嘛!」翠袖嚴肅的說。
「嘖,」金日頓時洩氣的垮下臉兒。「還以為你對我特別呢!」
「為什麼我要對你特別?」翠袖奇怪的反問。
「沒什麼。」金日又連打了兩個呵欠。
翠袖看得直皺眉。「離開這兒之後,我找個時間打只山雞熬湯給你喝吧!」
「真的?」金日又笑開了。「只熬給我喝嗎?」
「對啊,只有你的精神不好,其他人都很好啊!」
笑容僵了一下,「那若是玉弘明的精神不好呢?」金日不死心再問。
「放心,黃姑娘會熬給他喝!」翠袖說得理所當然。
「……黃希堯?」
「黃姑娘也會熬給他喝,那是她哥哥嘛!」
「……汪姑娘?」
「玉公子和黃公子會搶著熬湯給藍姊姊喝。」頓一下,「說到這,他們……」兩眼飛向另一邊。「呃,我是說,你說得對,黃姑娘喜歡玉公子,玉公子和黃公子喜歡藍姊姊,這些我都看出來了,那藍姊姊呢?她究竟喜歡誰呢?」
「她誰也不喜歡。」金日一邊打呵欠一邊說。
「咦?」
「她只是在利用他們罷了。」
「利用?」翠袖睜大眼。「不,藍姊姊才不會做那種事呢!」
金日聳聳肩。「好吧,你說不會就不會。」
「那藍姊姊到底喜歡誰?」
金日歎氣。「你不會去問她。」
「我問過了。」
「哦?她怎麼說?」
「藍姊姊什麼也沒說。」
「多半是她還沒決定要喜歡誰。」
「原來如此。」
這樣她也信?
金日又歎息,再用下巴努努她後方。「上馬吧,他們要走了!」
「真的?」翠袖急忙回頭看一下,「真的!」慌忙跳上馬,策轉馬頭追上去。
金日又打了個呵欠,方才慢吞吞的爬上馬,慢吞吞的調轉馬頭,慢吞吞的扯韁跟過去,其實他自己也很納悶:
他怎會這麼累呢?
※ ※ ※
按照村長的指示,他們一出了村寨便直接進入另一座綿延到天邊的山區,在林蔭密郁下的古道上策馬前行。
兩個時辰後,有人喊停,大家只好歇下來休息,黃希堯到前頭探路,玉弘明去找水,金日靠著一株百年老樹幹點頭打盹,黃秋霞和汪映藍則坐在一起不曉得在看什麼,神秘兮兮的嘰嘰喳喳。
觀察了一會兒,翠袖實在忍不住好奇心,於是悄悄走過去探頭看她們究竟在做什麼,這一看不得了,嚇得她差點當場口吐白沫昏倒。
「你你你……你那是從哪裡來的?」
只見黃秋霞手上捧著一堆五顏六色的寶石,紅寶石、藍寶石、紫寶石、翡翠、瑪瑙、綠松石,每一顆都有龍眼那麼大。
汪映藍對這種東西原是不感興趣的,唯對那顆澄藍似海的寶石愛不釋手,看來她確是對藍色情有獨鍾,身上也總是穿著深深淺淺的藍,首飾也只戴藍色的,連手絹兒、繡花鞋都是粉藍色的,總之,她一身都是藍。
「跟那個村長買來的呀!」黃秋霞心不在焉地回道,一心只專注在寶石上。
「跟村長買來的?」翠袖扯喉嚨尖叫。「可是那明明是村長家裏,經堂內那幅菩薩唐卡上的寶石啊!」
「唐卡?」
「菩薩的卷軸畫!」
「啊,對,就是那個!」
就是那個?
就是那個?
「但但但……」翠袖不敢置信的喘著氣。「但他是不可能賣給你的呀!」
這時,玉弘明和黃希堯一前一後回來了,連金日也被吵醒了,聽到翠袖的尖叫,趕緊過來看看是誰被殺了。
一眼見到妹妹手上的寶石,黃希堯當即就沉下了臉。「你那是哪來的?」
黃秋霞連忙握起寶石藏到身後。「我跟村長買來的呀!」
「菩薩唐卡上的寶石……」翠袖驚恐的喃喃道。「他絕不可能賣給你的!
見翠袖臉色不對,黃希堯更厲聲追問:「說實話,秋霞,到底是怎麼來的?」
黃秋霞遲疑一下。「我……我自己從經堂裏拿的,不過我有留下五十兩銀子給他們,他們是蠻人,五十兩應該夠了。」
偷來的!
竟然是偷來的!
砰一聲,翠袖跌坐到地上,驚駭得無力站起來了。「天哪,天哪!那……那幅唐卡呢?」
「那幅菩薩卷軸太大了,取下這些寶石之後也只剩下珍珠而已,我本來想扔掉的,但……」黃秋霞指指汪映藍。「她說那幅畫十分精緻,丟了可惜,所以我就給她了!」
「我並不知道那幅畫像是偷來的。」汪映藍先行表明自己的清白,再解釋,「我把畫像綁在馬後的鞍袋上,也許是沒綁好,不知怎地掉了,也不知落在何處。」
刷一下,翠袖臉色飛白,跟抹了一層麵粉似的。「死定了!死定了!」
金日蹲下,安撫的拍拍她的肩。
「那不過是一幅昂貴的畫像,最多我們補足銀兩給他們,不行麼?」
「那不只是一幅昂貴的畫像,那是專供膜拜瞻仰的畫像啊!」
翠袖又開始用那種割雞脖子的聲音尖叫。
「那本應該懸掛在寺廟裏的,一般人如果要在家裏供奉一幅唐卡,首先要請活佛占卦,活佛根據你的生辰八字卦出你應供奉的佛、菩薩或本尊作為你的主尊以及天界地界應供奉的其他佛、菩薩……」
「這麼麻煩?」金日喃喃咕噥。
「然後再根據活佛所卦出的內容請畫師繪製,畫師在繪製之前還要進行各種宗教儀式、頌念經文,奉獻供品或發放佈施,上師還通過觀修祈請神罕—智慧之神文殊菩薩進入畫師的軀體之後,才能進行繪製……」
「老天!」其他人終於逐漸瞭解到事情的嚴重性了。
「如果畫的是密宗本尊或護法神,還要根據所畫的本尊或護法神進行人密儀式、觀修等。另外,畫師的衣食住行也有嚴格要求,在繪製期間嚴禁吃肉、飲酒、吃蔥蒜、近女色,還要進行沭浴潔身等……」
大家面面相覷,臉色比烏鴉更黑。
「更別提那是用珍珠寶石串墜而成的珍貴唐卡,多半是供奉一段時間之後就要送入寺廟裏的,你們竟然……竟然……」翠袖頹然抱頭低歎。「死定了,死定了,我們死定了!」
「我們可以設法找回來還給他們……」黃希堯想補救。
「沒有用!沒有用!」翠袖依然抱著腦袋。「我說過,藏人最信神,我們冒犯了他們的神,這是無可挽回的罪過,除了死,沒有別的路了!」
「那我們立刻逃!」黃秋霞大聲建議。「我是一早拿的,現在他們還沒追來,表示他們還沒有發現,我們現在逃還來得及!」如此一來,她就可以繼續保有「她的」寶石了。
這不能怪她,她是女人,女人都愛這種東西,誰教爹爹老是把好的首飾送給繼室夫人,留下一些小家子氣的給她,她只好自己「買」這種珍貴的高級貨,正可以拿回去氣死那個惡後娘。
「他們早晚會發現的。」玉弘明冷靜的駁回黃秋霞的餿主意。「最重要的是,這裏是他們的地盤,我們逃不掉。」
好好走都會迷路了,天知道逃命能逃到哪裡去!
「那就殺了他們!」連那五十兩都可以收回來了。
「你在胡說些什麼?」黃希堯怒叱。「這兒不是中原,這裏是川境,隨便一點小事便可能引起全藏族人的反抗,大小金川那邊的仗還在打,你想在這兒引發另一場戰事嗎?到時候追究起罪魁禍首,皇上先砍了你再說!」
砍了她?
黃秋霞駭得機伶一顫,連忙把脖子縮短一點藏起來。「好嘛,好嘛,不殺就不殺嘛!可是我們也不能任由他們殺呀!」
一提到這,黃希堯的怒火立刻泄得沒半點氣,「我知道,可是……」歎氣。
「難道真沒有任何辦法嗎?」汪映藍低喃。
她這麼一問,大家都低頭望住跌坐在地上爬不起來的翠袖,期待她能回答,但翠袖依舊抱著腦袋,一點反應都沒有,好像已經準備好要死在這裏了。這時,蹲在一旁的金日突然打了個寒顫,她才露出兩隻眸子來擔心地瞅向他。
「你怎麼了?」
「沒什麼,有點冷。」金日安撫的笑道。「來,你再想想,真沒有法子麼?」
她皺眉打量他一會兒,怱地起身,先去馬鞍上的包袱內取出一件袍子給金日,等他套上之後,她才開始攬眉思索,又抓腦袋又搔耳朵。
「其實我真的不知道有什麼辦法,但我想我們可以先把唐卡找回來設法修補好,再找位有名望的大喇嘛幫我們說話,貢獻供品發放佈施表示我們的悔意,這麼做也許還有一點希望吧?」
「既然如此,我們先去找唐卡。」黃希堯說。
誰知他們才剛跳上馬,連韁繩都還沒拉好,人家就追到了。
一群來勢洶洶的藏族壯漢於呼喊吆暍著把他們團團包圍住,藏刀滿天飛舞,當頭一馬正是那位憤怒的村長。
「你們漢人實在太可惡了,我好心招待你們,你們竟然偷我的唐卡!」
「不是我們,是……是……」黃秋霞驀然一指點向翠袖。「是她,是她偷的,我們根本不知道啊!」她本想賴給汪映藍,但轉眼一想,玉弘明搞不好會代汪映藍承擔起責任,還是賴給翠袖妥當一點,這麼一來,他們就有機會逃開了。
「我?」翠袖錯愕的指住自己的鼻子。
「瞧,她承認了!」
「欽?!」
翠袖甚至沒機會否認,村長便唰的一刀子砍過來了,這下子她再否認也沒用,村長已經認定是她,就算她當場砍下自己的腦袋以示清白,村長都會以為她是畏罪自殺。
「你敢偷就得死!」
來不及思考,金日一把抓住翠袖的韁繩硬將馬頭往橫裏扯開兩步,恰恰好躲開村長那一刀,同時大喝一聲,「點他們的睡穴!」
不到片刻功夫,在黃希堯兄妹與玉弘明全力施展之下,那群兇悍勇猛的藏族漢子東倒西歪躺了一地,身上沒半點傷,只是睡著了,有幾個還打鼾呢。幾個人悶下吭聲,立刻上馬逃之夭夭。
能逃到哪裡?
愈遠愈好!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5-6 16:25:09
第五章
山裏的雨最煩人,莫名其妙刷下來,又莫名其妙停止,總是毫無預警,突如其來,若只是浙瀝瀝的小雨也還好,權當不小心被水潑到也就罷了,要是嘩啦啦的傾盆落下來,也沒地方躲了,儘管破口大駡吧!
不過金日他們倒是很歡迎這場及時雨,雖然來得太急,害他們無處躲,但也正好能沖刷掉他們的足跡,免得又被藏族人追蹤到他們。
這夜,他們勉強找到一間搖搖欲墜,可能明天就會崩潰的簡陋小木屋住下,雖然沒有床,起碼有乾燥的木柴可以燒,兩支鍋子可以燒水,還有幾張裝有獐子毛的半皮墊,顯然這兒不時有人來住幾天。
「明天,我們分頭去找唐卡。」
幾個人圍在火堆旁,繼續商討該如何解決這樁麻煩。
「為什麼要分開?」黃秋霞抗議。
「第一,人少較不易被發現;」玉弘明連多看她一眼也沒有,管自望著火堆說話。「第二,分開找到唐卡的機會也較大。」
「那我要跟你一起。」反正她跟定他了。
「你跟我一道!」黃希堯斷然道。
「為什麼?」
「因為你是個惹禍精,沒有人敢跟你在一起!」
「我哪是!」
「這場禍不就是你招惹來的嗎?」黃希堯怒聲斥責。「而你,竟敢把罪推到袁姑娘頭上去,你這種女人,誰跟你在一起誰倒楣!」
黃秋霞心虛垂首不敢吭聲,玉弘明轉注翠袖。
「那麼袁姑娘你……」
「我要跟他一路!」翠袖毫不猶豫地拉住金日的袖子。
正如他所料。
「那麼我跟汪姑娘一起。」
「無論有沒有找到,五天後回到這裏來會合,」黃希堯說。「以免有人找到了唐卡而其他人不知道。」
翌日,為免節外生枝,玉弘明與汪映藍趕在黃秋霞尚未醒來之前俏悄溜走,神不知鬼不覺;黃秋霞醒來見玉弘明不在,馬上拖著黃希堯急毛竄火的追上去,驚天又動地,翠袖困惑的搔搔腦袋。
慌什麼?大家不是說好要分頭找的嗎?
不解的搖搖頭,她回頭進木屋,準備叫醒金日好出發去找唐卡,但一進木屋她就覺得有哪裡不對……
那是什麼聲音?
她疑惑的東張西望,旋即發現那是從屋角落傳來的聲音,金日整個人蜷縮成一團窩在那裏,格格格格的,好像有人敲木魚敲得太快了,她連忙過去蹲在他身邊,驚覺他整個人都在劇烈顫抖,原來那個格格聲是他的牙齒一言不合在打架。
「金日,你怎麼了?」
「好……好……好……冷……」
聽他連話都幾乎說不出來了,她慌忙把面對屋角的金日翻過身來,駭然發覺他臉色泛白,嘴唇青紫,仿佛被脫光衣服丟在萬年冰河裏似的,快凍僵了。
怎……怎會這樣?
滿心惶恐地,她急忙拿所有的毯子來幫他蓋上,但他還是喊冷;於是又把所有的厚袍子拿來包裹住他,他還是冷得發顫,牙齒抖得快掉光了;她又拖來所有的牛皮墊覆上他,他依然抖個不停;最後,她只好自己抱住他,想分給他自己的體熱,可是他仍舊在她懷裏顫抖。
怎麼辦?怎麼辦?
她無助的問自己,急得快哭了。他快冷死了,而她卻一點辦法都沒有,怎麼辦?她該怎麼辦才好?
幸好,兩刻鍾後,他的顫抖逐漸舒緩過來,體溫也慢慢恢復正常。
滿心忐忑的,她垂下目光端詳他,果然他的臉色不再蒼白,嘴唇也不再發紫,她暗暗松了口氣。
再過片刻,他打開眸子,悄悄往上迎向她的視線,撩起曖昧的笑。
「好軟。」
「呃?」她怔了怔,繼而抽了口氣,猛一把推開他並翻身滾離兩步遠,再狼狽的爬起來,「色痞子!」漲紅臉怒駡。
他嘻嘻笑的看著自己的手。「軟綿綿的。」令人回味無窮。
「可惡!」不管她有多麼單純,胸部被男人摸不可能沒反應,她可沒遲鈍到那種地步。不過……「大概是昨兒淋雨著涼了,我煮點熱湯給你喝。」
不知道為什麼,她沒辦法對他保持怒意,那怒火,轉個身就熄了,一意只擔心他的身體狀況,想說他是著涼了,他們又不是郎中會隨身攜帶藥箱子,就算這山裏有藥草她也不認得——每一株看來都是雜草,倘若不儘快讓他痊癒,病勢一轉重,她就只有喊天的份了。
可是當她打了山溪水回來,發現他竟然把身上的毯子、袍子和墊子一古腦全給踢翻了,不禁又氣又急的想再幫他把毯子蓋好,手腕卻被他一把抓住。
「不要,我好熱。」
她吃驚的瞪著自己的手腕,他的手,好熱,再往上看,她更是悚恐,慌忙把手貼到他額頭上。
他的臉好紅,他的額頭好燙,像火在燒似的!
「你在發燒!」她驚叫。
打回來的山溪水煮不成湯,變成擰手巾的水,她拚命把濕手巾放到他額頭上,但總是一下子就熱了,而他的體溫仍持續的,迅速的往上攀升,愈燒愈熱。
「水,我要喝水!」
他開始呻吟,兩條秀氣的眉攬成打不開的死結,狀極痛苦,輾轉不安,意識逐漸模糊,老說一些無意義的話,體溫驚人的高,小奶娃的臉蛋好像熟透的紅蕃茄——快爆開了,又圓又大的眸子充滿血絲,不斷說要喝水,情況比發冷時更恐怖。
「怎麼辦?怎麼辦?」她愈來愈惶然無措。
「我喜歡你。」
「呃?」
她愕然注視他,見他兩眼出奇的亮,滿布其中的血絲更清晰,有點可怕。
「我喜歡你,你聽見了沒有?」
「我……我……我……」
她漲紅了臉,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幸好他說完沒多久,又闔上眼開始輾轉呻吟,她暗暗松了口氣。
可是不一會兒,他又抓著她的手強迫她聽他說話。
「袁翠袖,我說我喜歡你,你到底聽見了沒有?」
「我……我……」
「回答我呀!」
然後,不等她吭聲,他又自己說到別處去了,語無倫次的講一些沒人聽得懂的話,顛三倒四的自己問自己回答,又說他頭痛、他想吐,又說他好熱,他口渴,鬧得天翻地覆,教人疲于應付。
這樣折騰了三個多時辰後,他開始出汗水,滿身淋漓,濕透衣裳,人也隨之逐漸安靜下來。再過個把個時辰,體溫降低,一切恢復正常,他怯怯的、靦腆的對她笑了一下,而後疲憊的、安靜的沉沉睡去了。
她怔愣地跪坐在他身旁,一手還拎著毛巾,有好一會兒都茫然不知接下來她該做什麼?
啊,差點忘了,她說過要打一隻山雞熬湯給他喝的!
半個時辰後,一隻肥美壯碩的山雞被拔光了雞毛,挖空了內臟,靜靜的躺在鍋子裏「享受」被熬煮的滋味,翠袖蓋上鍋蓋後,又不曉得該做什麼了。
對了,他的病不輕,她應該想想究竟該如何幫他。
只要認真思索一定能想到辦法的,她這麼告訴自己,因此,她集中精神專注於思考,很快的,她想到他的病狀似曾相識,於是,她立刻轉換思緒,開始努力去回想他的症狀,從他最先出現的徵兆,食欲不振和精神疲乏開始,一步步慢慢的回想……
半晌後,當她回想到他高燒時會胡言亂語時,突然屏住呼吸,腦海中驟然浮現他對她說過的一句「胡言亂語」。
他喜歡她!
他說他喜歡她!
不知為何,那句話開始在她腦海裏仿佛鍾響般不斷回蕩著,頑固的逗留在她腦海中不肯離去,而且每在她腦海裏迴響一次,她的心跳就加劇一分,瞼上也開始發燙,好像他的病傳染到她身上來了似的,最後,她發現自己的心跳又重又快得使她幾乎不能呼吸了。
他喜歡她!
不,她不應該再想這句話了,她應該想的是他患的到底是什麼病,應該想的是如何幫助他,而不是……不是……
那真的是胡言亂語嗎?
或是他說不出口的心底話?
抑或是……
不不不,她不能再想了,想這些做什麼呢?這種事不重要,他熱昏了頭,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對,他只是在胡言亂語……
那真的是胡言亂語嗎?
不是說不出口的心底話嗎?
不是嗎?
為什麼不能是?
她希望是啊!
為什麼?
因為……因為……
因為什麼呢?
垂眸,她深深思索,好半晌後,悄悄地,她回過眸,羞澀地偷覷他熟睡的容顏:心裏在歎息,那歎息有甜蜜,也有心痛。
因為她也喜歡他!
※ ※ ※
當金日醒來時,天仍然亮著,他很意外,因為他的精神非常好,神采煥發,活力充沛,而且快餓死了,應該已經睡了很久,起碼天也該稍微黑一點,但沒有,天依然亮得會刺眼。
然後,他看見翠袖背對著他坐在火爐前,不曉得在攪拌什麼。
「翠袖。」
「……你醒了。」
「我睡一晌而已麼?」
「……不,你是昨天早上開始發病的。」
「真的?」金日大吃一驚,猛然坐起來。「我睡那麼久了?從昨兒到今兒?」
「起碼有八、九個時辰了。」
「天,快睡昏頭了!」他驚歎,一邊起身一邊轉動四肢活動活動筋骨。「你在煮什麼?」
「雞湯。」
「啊,對,你說過要熬給我喝的。」
「嗯。」
停下活動四肢,金日歪著腦袋,有點疑惑的望著她的背影,此刻才察覺到有點不對勁。
她為什麼一直背對著他?
「翠袖。」
「嗯?」
「你怎麼了?」
「沒有啊,湯好了,你可以過來喝了。」
金日眯了眯眼,兩、三步走到火爐旁就地坐下,想要仔細看看她是怎麼了,誰知她竟然把臉兒低垂到他看不見,只看得見她的耳朵,一對紅得像辣椒的耳朵,他怔了怔,隨即恍然大悟。
「是不是我發高燒時說了什麼?」
吭咚鏘鏘鏘!
湯杓掉了,趕緊撿起來,翠袖半聲沒吭,他挑高了眉,怱爾笑了。
「我說我喜歡你?」
吭咚鏘鏘鏘!
湯杓又掉了,趕緊再撿起來,翠袖的耳垂子更紅了,金日失聲大笑。
「那我有沒有說,我是長子,不可能入贅,所以你最好先嫁給我,之後再慢慢考慮你家的問題?」
「……不好。」
「不好?」
「我得先考慮爹娘和妹妹。」
金日雙眉又挑了一下,繼而聳聳肩,伸手接過來翠袖遞給他的木碗,盛滿了香噴噴,煮得爛熟的雞湯。
「你的意思是說,除去嫁人或入贅這點不談,你願意同我成親?」
「……願意。」
「因為你也喜歡我?」
吭咚鏘鏘鏘!
湯杓掉第三回,這回翠袖沒有馬上撿起來,扭捏片刻後才慢吞吞的拾起來,埋頭用手巾擦拭,耳根子紅透了。
「喜歡。」
她的聲音輕細的幾乎聽不見,但金日聽得可清楚了,頓時笑開了小嘴兒。
「好,那麼,這個以後再慢慢研究,」他舀起一湯匙雞肉。「咱們這會兒得先操心唐卡的事兒……」
「不必操心,你不能去找!」
剛放到嘴邊的湯匙又擱回碗裏頭去了,「為什麼?」金日揚著眉問。
翠袖終於抬起臉兒面對他,雙頰依舊赧然,但表情格外凝肅。
「你的病……」
「好了。」
「不,還沒好。」翠袖猛搖頭。「我就記得看過你這種病,想了好久之後終於讓我想到了,我爹,他也有這病……」
「你爹?」
「他是在十多年前害上這病的,當時雖然痊癒了,但遺留著個病根兒,偶爾還是會復發,我就是在三年前看過一回的。」
金日皺眉。「這究竟是什麼病?」
「瘧症。」翠袖重重地說。
「原來是這病,」金日喃喃道。「聽說皇祖也害過這病呢!」
「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是說,我怎會莫名其妙害這病?」
「我也奇怪呢,不過……」翠袖遲疑一下。「你和黃公子曾進過害瘟疫的村莊,或許就是那時候得的病。」
「瘟疫?」金日不禁大皺其眉。「那你……」
「放心,大夫說過,瘴氣重的地方才會傳染這病,這兒沒有瘴氣。」
也對,當年皇祖可沒害得京師鬧瘟疫。
「若真是這病,這可麻煩了!」
「對,我們沒有藥,所以……」翠袖兩眼擔憂地瞅住他。「你會又冷又熱,反覆一再的發作……」
所以才說麻煩呀!
金日咬咬牙。「那咱們更應該早點找到唐卡!」
「別胡說了,」翠袖大聲否決。「要是半路上你發作了怎麼辦?」
金日再次揚高了眉毛。「那你說該怎地?」
「待在這兒等他們找回唐卡。」翠袖不加思索地說。
「別逗我悶子了,」金日嗤之以鼻地道。「你要我貓在這兒,讓人家以為我是忤窩子?」
「沒人說你膽小,明明是你病了嘛!」翠袖忿然道。「而且我也會陪你嘛!」
「你擰股了,該我陪你,不是你陪我!」
某人不高興了,又開始滿嘴京片子,不過現在跟當初不同了,這幾個月來,他著實教了她不少,每當只有他們兩人時,他就會多說點京片子給她學,雖然她說得不好,但聽得懂就行了。
「人家哪有弄反,你是病人,當然是我陪你嘛!」
「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我陪你!」
「你哪裡是男人,明明跟我一樣是大孩子嘛!」
「我……」
張著嘴半天,驀而闔上,小奶娃的嫣紅雙頰圓圓的鼓漲起來,某人恨恨地轉過身去咕噥幾句沒人聽得懂的咒駡,然後悶頭喝雞湯吃雞肉。
見狀,翠袖悄悄摸過去,怯怯地扯扯他的衣袖。
「不要生氣嘛,我知道男孩子都不喜歡人家說他還小——我娘說的,你們總是還沒長大就想做男人。可是我爹告誡過我許多回,人貴自知,我們必須懂得自己的短處、自己的不足,才能夠儘量去修正短處、補足所缺……」
大眼兒斜斜的橫過來睨視她,眼神詭異。
「所以說,你必須先接受自己尚未成長為真正的男人這項事實,然後才能夠學習如何讓自己成熟起來,」翠袖非常認真的勸誡他。「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的!」
大眼兒往上翻,哭笑不得,再拉下來,歎了口氣。「隨你說!」
「那我們待在這裏?」翠袖央求的瞅住他。
他再歎氣。「隨便你。」
翠袖頓時欣喜的笑開來。「謝謝!」
深深凝住她那純真甜美的笑靨,金日又在心裏歎了口氣,舉起白旗揮兩下,全盤投降了。
他終於有點瞭解阿瑪為何會拿額娘沒轍了。
※ ※ ※
第三天一大清早,天剛亮沒多久,翠袖便已整裝戰備完畢,然後盯住金日全神戒備,金日才剛打了一個哆嗦,她就開始把袍子、毯子、墊子往他身上包,再下死勁兒抱緊他。
直到他停止顫抖,她又立刻拿開袍子、毯子、墊子放到一旁,再把清水挪過來,手上抓緊了濕手巾,他的臉色一開始轉紅,她馬上把濕手巾放到他額頭上,他說口渴,她即刻喂他喝水,他痛苦的輾轉囈語,她用力當作沒聽見,繼續替他更換額上的濕手巾。
這樣持續兩個多時辰後,她有點累了,但仍不敢絲毫放鬆,心想只要再撐過一、兩個時辰就好了,然後等他退了燒,她就會再去打只山雞來給他……
砰!
小木屋的門突然被人踢開,她悚然回眸。
「終於找到你了,小姑娘!」
她駭然驚跳起來,慌張的來回看門口那兩個漢人,門外還有十幾個,她認得他們,是同樣住在村長家裏的那批漢人。
「你……你們……」
「小姑娘,你偷了村長的唐卡,我們承諾要把你帶回去交給他發落,他就會答應我們的要求。」說話的是一個健壯的中年人,看來是他們的頭兒。「所以,乖乖跟我們走吧!」
「不,不,」她更惶恐的拚命搖頭。「我們會把唐卡還給村長的……」
「沒用的,小姑娘,你已經冒犯了他們的神,現在做什麼都來不及了!」
「可是……」
「別再囉唆了,跟我們走!」中年人毫無轉園餘地的命令道。
走?
走到哪裡?走去讓村長發落?
村長又打算如何「發落」她?拿她祭神?
嗚嗚嗚,不要,唐卡又不是她偷的!
不對,現在不是嗚咽的時候,冷靜,冷靜,要冷靜,爹爹說過多少次了,遇事一定要冷靜!
翠袖努力深呼吸,竭力要穩下惶亂的心。
然後,她猶豫地回眸瞟一眼,旋即決定要跟他們出去。無論如何,就算要打也不能在木屋內打,不然一定會不小心傷到金日。
「你們先出去!」
中年人聳聳肩,連同另一人轉身出去,他們不怕她跑,她也無處可跑。
默默地,翠袖取了劍便隨後跟出去,並順手把木屋的門關好,再回身面對那些人,嗚嗚嗚,整整十九個,不是十個,也不是九個,是十九個。
幾個還好,但十九個,她實在沒有把握打得過他們啊!
事實上,她從沒有真正和人對打過,只有和爹爹套過招,也和幾位爹爹的屬下試過手,僅不過如此而已,一想到真要動手殺人或被殺,胃裏就開始翻江倒海,差點吐給他們看,她不由惶然的咽了口唾沫,忘忑不安的握緊了劍,決定再和對方「商量」看看。
她不想殺人,也不想被殺呀!
「呃,我……」
不料她才剛出口一個宇,對方便伸出五爪金龍捉過來,擺明瞭不想聽她廢話,只想快快抓她了事。她一驚,本能拔劍砍回去,招式竟還挺犀利的,對方咦了一聲,旋也拔出刀來,霎時刀劍交擊鏘的一聲兩人各退一步。
「嘖,這小姑娘還滿有一手的嘛!」
對,對,她不只有一手,還有好幾手,所以,大家能不能坐下來好言好語好好談談,不要喊打喊殺的呢?
「我來試試!」
耶?
「我也來!」
等……等等,等等,他們不是應該先……
但,她沒時問再等了,對方已然一左一右撲上來,她反射性的再次揮劍左劈右劃,俐落的化解掉對方的攻勢。
對方似乎有點面子掛不住,兩個大男人竟然抵不過一個小姑娘,說給誰聽誰都會先大笑三聲再說話,於是,當他們下一招攻過來時,威力頓時增強了好幾倍,然而,依然被翠袖有板有眼的反擊回去,使他們不得不集中精神專心應付,不然現在只是面子掛不住,搞不好待會兒就會丟臉丟到姥姥家去了。
至於翠袖,起初還挺慌張,但愈打愈順手、愈打愈有信心,最後,她開始覺得自己還滿厲害的嘛!
可是,她現在應付的只是兩個人,若是他們十九個人一窩蜂湧上來呢?
「喂,你們兩個還想見人嗎?」中年人嘲諷的言語傳進場中來。「兩個大男人竟然應付不了一個小姑娘?」
「這怎能怪我們,若不是你堅持要活捉她,我們早就解決掉她了!」
「我們答應過村長要交給他活人處置的!」
「他奶奶的!」
原來如此,不是她厲害,而是他們有所顧忌,換句話說,連兩個她都敵不過,早晚會被他們捉住,一想到這,翠袖不禁又開始惶恐了。
她該怎麼辦?
「但她是不是受傷就不關我們的事了。」
「可以讓她受傷?」
「可以。」
「這就簡單了!」
話說完,戰況馬上轉變了,那兩個傢伙開始刀風刷過來刷過去毫不留情,翠袖左支右絀、連連後退,心也愈來愈慌,心一慌,手上更亂,如果不是兩腳退得快,好幾次都差點被他們砍到,不是斷右手就是斷左手,絕不只是斷幾根頭髮而已。
未久,當她背貼上一堵牆時,她知道已經退無可退了,眼看對方又是刷刷兩刀砍過來,她急忙使力揮劍擋開,但下兩刀已來不及回劍防禦了,只好眼睜睜看著那兩刀刷過來:心裏開始二向爹、娘,還有妹妹們道歉。
對不起,爹、娘,原諒女兒不能盡孝了。
對不起,大妹,原諒大姊不能幫你了。
對不起,二妹,原諒……咦?
道歉道一半,怱覺手上一輕,她愕然往下看……
耶耶耶?她的劍呢?
視線再拉高,那兩人那兩刀不但沒砍下來,更像是被點住穴道似的定在前方,雙眼惡狠狠的瞪住她後面,她滿心訝異,正想回眸看看是什麼使他們流露出如此兇惡的表情,但眼前卻有更引人注意的地方硬拉住她的目光不放。
一眼看去,那兩人明明從頭到腳都沒有任何傷痕,連頭髮都沒掉半根,但不知為何,他們頭上突然同時冒出血珠來,一滴、兩滴、三滴……然後血滴溜滑下來綴成血串,血串又滾連成一線,從頭頂上,經過眉間、鼻子、嘴巴、喉頭、衣襟,直到胯下……
駭然抽氣,她陡然拉出一道淒厲的尖叫聲,雙眼驚恐的瞪著那兩人霍然從頭顱中央對半裂開來,好像葫蘆被剖成兩半,自頭頂到胯下,恰恰好左右兩個半邊,右邊沒有多一點,左邊也沒有少一分,仿佛是用尺量妥了後再拿菜刀慢慢切割開來似的。
唯一無法「公平分配」的是,左邊有心,右邊沒心;但右邊有武器,左邊沒武器。
眼見那四個半邊身體就在她面前腳下跌成四邊,裏面花花綠綠的東西也淅哩嘩啦跟著灘流出來,有心、有肺、有肝,還有腸肚,其中有一隻眼睛還眨了一下,她更是驚駭,無法自製的繼續扯喉尖叫,沒注意到剩下那十七人一個樣瞪眼望住她身後,雙目發直,流露出難以掩飾的驚怖之色,幾十隻腳正在猶豫到底是要往前拚上老命賭一線生機,還是住後逃之夭夭?
直至她身後那面「牆」悄然移開,她才噎住叫聲,猛然往後瞧,這一看更是悚然心驚。
原來貼在她背後的不是牆,而是金日,但,他為何是那副駭人的模樣?
黑亮的瞳眸睜得又圓又大,血絲充斥中透著淩厲狠毒的光芒,小奶娃的粉嫩臉兒上佈滿了陰鷥與森然,豔紅的小嘴兒殘酷地緊抿著,宛似邪惡的煞神,猙獰的盯住眼前那十七個獵物。
他不是金日,他是誰?
她心驚膽戰的注視著他提著她的劍,彷佛喝醉了似的,搖搖晃晃的一步步朝那十七個人走去,劍身上沒有半滴血,只閃爍著陰森森、冷冽冽的光芒,透著無可言喻的辛辣狠厲,嚇得那十七個人心膽俱裂地不住往後退。
一劍便將兩個活蹦亂跳的大活人劈成四片,他們甚至沒看到他動手,不過是冷芒一閃,一切就結束了,光只這一手,他們就知道再多來一倍的人也敵不過對方!
「你你你……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腳步益發顛躓,踉踉蹌蹌的,金日繼續往前走,一步沒停,半步沒頓。
「你……不要過來……不要……」
猝然間,十七個人很有默契的在同一時刻轉身便逃,而且是朝十七個不同的方向,幾乎不分先後,瘦削的身軀狂飛暴閃,掣如閃電似的溜溜寒芒猝射又斂,瞬間後,金日又已立於原地。
而那十七個人繼續朝四周狂奔,兩步後,十七個人同時裂開來成三十四個半身,全都是一個半身仰,一個半身俯,因為他們正在拉腿跑步,一腳前,另一腳後,一旦左右裂開來後,自然順勢倒下,一邊往前倒,另一邊往後倒。
翠袖已經忘了要呼吸,一雙眸子睜得比桃子還大,驚駭欲絕的瞪著金日徐徐回過身來,搖搖晃晃的回到她身前,那駭人的殺氣已消逝,因高燒而通紅的臉上是一片空洞迷茫,似乎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鏘的一聲,手上的劍落地,緩緩的,他轉身,步履蹣珊的走回小木屋,消失在門後。
翠袖依然驚窒的呆在原地,沒有呼吸,無法動彈。
他到底是誰?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5-6 16:26:13
第六章
山裏的空氣最清新,甜甜的青草味兒,輕快的小鳥鳴唱,當金日醒轉過來時,眼睛尚未打開,那自然的樂音便輕快的傳入他耳際,他不由深深吸入一口甜美的空氣,唇畔悄然浮起愉悅的微笑,覺得身心似乎比往日任何時候都要來得更舒暢。
雖然他的病仍是一件惱人的問題,不過暫時他不想去煩惱這件事。
再深呼吸兩次後,他才懶洋洋地打開眼,見爐上依然燉著一鍋冒著濃濃香氣的雞湯,但翠袖並不在木屋裏,他起身活動一下四肢,輕步走向木門,打算先去把她找回來,因為他不想自己一個人喝那鍋湯。
「見鬼,這什麼味兒?」
門一打開,空氣中便突然多了一股令人厭惡的味道,濃冽的撲鼻而來,他不禁掩鼻退後一步,再狐疑的走出兩步,定睛一看,笑容僵在臉上,腿拉不動了,心涼到穀底。
「該死!」
不甚情願的,他緩緩移動目光掃過木屋前的空地,攤攤漉漉猩紅的血泊,花花綠綠的瘰瀝內臟,還有半邊半邊的屍骸,不消問,這是他的傑作,雖然他一點印象都沒有,但這確實是他的殺人手法,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他無聲歎了口氣,視線栘向不遠處那個正在拖拉屍骸的少女,是翠袖,不曉得她要把屍骸拖到哪裡去,多半是要拖到看不見的地方,也真難為她了,她大概是第一回碰上如此血腥殘酷的場面,還要她處理善後,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翠袖!」
怎麼也沒想到她聽到他的聲音竟然會嚇成那樣,一個抖顫跌坐到地上去,驚恐的眸子瞪得圓溜,活像見鬼一樣的瞅住他,抽著氣,半個字都吭不出來,一副正在考慮要不要逃命的模樣。
他也只不過是稍微提高了一點音量而已嘛,語氣還刻意放得特別溫柔呢,就怕嚇著了她,不想還是差點嚇掉她的小命。
現在,他知道她是怎麼想的了!
默默的,他以最快的速度將那些內臟屍骸處理掉,血跡不好清除,只好期盼老天能下場雨。
然後他們回木屋裏喝雞湯,翠袖並沒有特意躲開他遠遠的,但老是用一雙驚懼的、戒慎的眼神偷覷他,有時候她也是困惑的、不解的,特別是當他現出最純真又哀怨的苦笑給她看時,她很明顯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一句話都沒說。
他沒有說,她也沒有說,只是默默的共同待在木屋裏,當老天真的下起雨來時,他們各據一扇窗凝望濛濛的雨絲。
他們連一個字都沒有說。
直到第五天一大清早,翠袖照舊準備好一切,然後盯住他全神戒備,於是他明白,她喜歡他,也怕他,但她的喜歡強過害怕,所以她沒有趁他高燒不省人事時落跑到天涯海角,所以她最關心的還是他的病、他的身子。
於是,當她開始把袍子、毯子、墊子往他身上包,最後再使勁兒抱緊他時,他對她說了一句話。
「不要怕我。」
她看著他,依然不吭聲,眼神是不知所措的。
而後,他停止冷顫,她立刻拿開袍子、毯子、墊子放到一旁,再把清水挪過來,手上抓緊了濕手巾,他又說了一次。
「不要怕我,我不會再做任何會使你害怕的事了!」
她始終沒有說話,未幾,他的熱度開始迅速往上爬升,意識漸漸模糊,嘴裏又在吐一些無意義的囈語,她不斷替他更換額上的濕手巾,一邊喃喃安撫他,這時,她才自言自語的說出她的無奈。
「人家也不想怕,但就是會怕嘛!」
她撫挲著他燒的紅通通的臉兒,喟歎。
「我不是沒看過死人,還看過不少呢,可就沒看過那麼恐怖的死法,那未免太殘忍了!」
他又在叫口渴,她喂他喝下一整杯水。
「爹爹會殺人,爹爹的屬下也都會殺人,但他們都不會如此殘酷呀!」
他輾轉、呻吟,抱怨頭痛,她溫柔的替他按摩太陽穴。
「我真的搞不懂,你怎會變得那麼可怕呢?明明最多不過大我一、兩歲而已,連個男人的樣子都沒有,怎會……怎會……」
他又在說她聽不懂的話了,她再為他更換額上的濕手巾。
「當時你那冷酷殘暴的模樣就像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一句話惹你不高興就會被劈成兩半,真的好可怕啊!」
她深深歎氣。
「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才能不怕你呀!」
※ ※ ※
以為一場雨就可以洗刷掉所有的血跡,以及那十九個人曾到此「遊山玩水」的足跡,自然就不怕其他人尋跡找上這兒來了。
但事實證明那根本是一廂情願的推測,那批漢人中剩下的五個人還是找來了,更教人哭笑不得的是,他們也是在同一個時間找到小木屋來的,就在金日發高熱意識不清的時候。
當時翠袖剛喂金日喝完水,正要替他更換額上的濕手巾,小木屋的門突然又被人一腳踢開。
砰!
「不會吧?」翠袖回眸,啼笑皆非。「會。」
「小姑娘,終於找到你了!」
幾乎是一模一樣的過程又重演了一回,不同的是,這回對方只有五個人,在翠袖不得不把他們引出去之後,她安慰自己,說不定這五個人的武功比較爛,她揮揮手就可以輕易打發掉了。
但,事實再一次證明那是她一廂情願的期待,這五個人比那十九人的武功更高,只一個人就足夠把她要得團團亂轉、暈頭暈腦子。
「好了,你玩夠了吧?」
「趕快捉了她走人,免得夜長夢多!」
旁觀的人在催促了,於是,對方不再揮刀,換上一隻比雞爪更像雞爪的手捉過來,她立即揮劍去擋,誰知一劍砍下去,那只手卻不見了,反而從另一個方向繼續捉向她的手臂,這時再要回劍去擋也來不及了,又一次,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只手捉住她……
不,那只手沒有捉到她,就在那只手即將碰觸到她的衣袖的前一刹那,她忽覺腰部一緊,下一刻,她覺得自己好像飛起來了,等她定過神來,赫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已回到木屋裏,在她面前,金日正俯視著她,冷酷森然的眼神,她不由得驚喘著連退兩大步,瞬間,那雙冷酷的眼融化了。
「不要怕我……」
又圓又亮的大眼睛盛載著無盡柔情,可愛的奶娃臉兒因高熱而豔紅似火,貼在她臉頰上的手也是滾燙的,仿佛碰觸蝶翼般輕柔地緩緩撫挲著,透著深深的憐惜與疼愛。
「我不會再做任何會使你害怕的事了……」
他的呢喃是那麼的溫柔,溫柔得把她的害怕都融化了,她下意識仰起眸子與他那雙沉邃幽深的目光相對,在他專注的凝視下,她恍惚被一股清靈飄渺的氣氳包圍住,那樣溫暖舒適、那樣寧靜柔和、那樣情意綿綿,宛如微風拂煦般地包裹住她。
相反的,她的心卻被他的聲音緊緊地揪住了。
「不要怕我,不要怕我……」他的低喃愈來愈溫柔。
她不怕他了!
她想這麼告訴他,但不知為何,她張開了口,卻出不了聲,仿佛有什麼東西噎住了她的喉。
「相信我,我絕不會再做任何會使你害怕的事了……」
她相信他!
她深呼吸,咽下喉間的哽噎,打算大聲告訴他她不怕他了,但……
「不要怕我,不……」他驟然噤聲,低頭看。
翠袖疑惑地跟著往下看,旋即驚恐的失聲尖叫,他的胸口赫然透出一截亮晃晃的刀頭,刀尖上,一滴濃稠的鮮血正緩緩淌下,下一瞬間,刀頭又不見了,他痙攣一下倒向她,她扶不住他,猛一下被他撲倒在牆角落,後腦勺撞上爛木牆,幸好她的腦袋硬,不至於撞那麼一下就頭暈眼花。
他跌跪在她前面,痛苦的喘息了幾下,雙臂猝然緊緊環住她,密不透風的把她圍在懷抱裏,嘴裏繼續重複呢喃著。
「不要怕我,我絕不會再做任何會使你害怕的事,不要怕我,不要怕我……」
背後是牆角,前面是他的胸膛,翠袖整個人被圍困在小小的空間中動彈不得,想到他的傷,她又急又心痛。
「放開我!快放開我呀!」
但她愈是想掙脫他的手臂愈是掙不脫,想推開他也推不開,她更是恐慌、更是焦急,滿手都是濕漉漉、黏達達的液體,她知道那是他的血,還有那五個要抓她的人,他們並沒有離開,但她只能聽到他們的聲音。
「你在幹什麼?我們要捉活人,你這樣熊幹,要是不小心殺到她怎麼辦?」
「對不起,對不起,一時沒留意!」
「小心一點,這小子隨便你們殺,但那女的絕不能讓她死!」
「該死,這小子不肯放手!」
「拉不開他,又不能殺到那個女的,我們要如何捉到那個女的?」
「簡單,這麼辦,不信他不鬆手!」
「聰明,這麼一來,就算他現在不肯鬆手,但最後還是不能不放手!」
被緊緊護在他懷裏,她什麼都看不見,想抬頭瞅他一下都辦不到,根本無從知道那五個人究竟在對他做什麼,只覺得他一陣陣抽搐、一陣陣痙攣,嘴裏的呢喃愈來愈小聲、愈來愈斷斷續續,最後,聲音沒了,他的頭顱無力的垂落在她頭上,溫熱的血濕透了她的衣衫,但雙臂仍死緊的抱住她,絲毫沒有放鬆。
最可怕的是,她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呼吸。
「金日,你怎麼了?」她驚懼的大叫。「放開我,金日,求求你,我不怕你了,放開我啊!」
他依然緊緊的抱住她,執拗的不願放手。
「求求你,金日,我不怕你了,放開我,放開我,」她又哭又叫,又撐又推。「我不怕你了,真的不怕你了,放開我吧!」
他一動也不動,仿佛已化成了一塊石頭。
她不由得恐懼了,深深恐懼了,恐懼他是否再也醒不過來,再也不會用那雙逗趣的大眼睛笑望她,再也不會用那張可愛的小嘴兒念京片子給她聽,再也不會氣唬唬的鼓起粉嫩嫣紅的雙頰跟她抗議……
「不,金日,你不要嚇我啊,我不怕你了,求求你放開我吧!」
但他始終沒有任何反應,她惶恐無措,不知如何是好,終於忍不住像個小孩子一樣放聲大哭起來,就在這當兒,金日背後,除了那五個人的聲音之外,突然又多了兩個聲音,兩個她很熟悉的聲音。
「住手!」黃希堯怒喝。
「不要臉,五個大男人欺負一個不會武功的大孩子!」黃秋霞嬌叱。
然後是一陣激烈的打鬥聲,刀劍交擊,鏗鏗鏘鏘,但很快的,打鬥結束了,緊接著,一旁傳來黃希堯的聲音。
「袁姑娘,你還好吧?」
「我很好,但金日他……」
「他已失去意識,我拉不開他的手,所以,袁姑娘,得靠你……」
「我?」
「袁姑娘,用力在他雙臂內側的曲澤穴上點一下,他的手就會鬆開了。」
「曲澤穴嗎?好,我試試看。」
翠袖幾乎費盡了吃奶的力氣才點開他一隻手臂,這已夠了,黃希堯立刻拉開金日,再點開金日另一隻手臂,然後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的把金日扶到一旁,翠袖一看清金日的模樣,當即痛哭出聲來。
「天哪!天哪!」她終於知道那五個人對金日做了什麼。
他的後背仿佛一大塊被菜刀切爛的豆腐,縱橫交織佈滿了條條見骨的刀痕,一股股赤蠕蠕翻卷的皮肉下是血糊糊的骨頭,一道道輕顫的血槽仍在溢出泊泊的血,碎爛的血肉上黏著一塊塊破碎的布,一整片淨是血肉模糊,根本找不出半寸平整的地方來。
「快,他失血太多,我們得儘快替他止血包紮!」黃希堯急迫的吩咐道。
翠袖這才注意到,金日還在發高燒,但他的面色卻青白得可怕,牙根緊咬,臉上的肉就像僵了一樣緊繃著,氣若遊絲,好像隨時都會斷了那條遊絲。她差點放聲嚎啕大哭,不過她只小小哽咽了一聲。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我去撕繃帶!」
處理好他的傷之後,她才能哭。
※ ※ ※
雖然不是瘧症發作的時間,但金日仍在發高燒,持續不退,愈燒愈高,也一直沒有清醒過,所以翠袖沒有時間哭,她必須拿出全副精神看護他。
「為什麼是他……呃,我是說,袁姑娘你不是會武功嗎?」
她瞭解黃希堯的疑惑,她會武功,為什麼反而要「不會武功」的金日來保護她呢?
「我打不過那些人。」一句話說得她又差點哭出來了。
她打不過,金日打得過呀!
可是因為她會怕他,他就不敢使出武功來對付那些人,不想讓她更怕他,寧願用自己的身體來保護她,哪管他自己會受到何等嚴重的傷害,他根本不考慮。
現在才明白,她怕他怕得實在沒道理。
明明是在病發高燒意識不清的情況,一旦她遇上危險,他還是跑來救她,甚至自己都不記得這件事。
明明是在病發高燒意識不清的情況,他依然記得她會怕他,記得他自己說過不會再做任何會使她害怕的事。
明明是在病發高燒意識不清的情況,他仍是不顧一切要救她,即使只剩下一口氣,依舊頑固的不肯放開她。
明明是在病發高燒意識不清的情況,他就是惦著她、掛著她,在他意識深層底處,他就是懸著她、念著她。
她為什麼要怕他?
他殺人手段太冷酷?
用這種淩遲般的手段砍殺他的人更殘酷!
他兇狠的模樣太恐怖?
笑著一張虛偽的臉殺人的人更可怕!
她為什麼要怕他?
無論他殺人手段如何,他是為了要救她才下手殺人,才會露出那種殘忍無情的面貌,她為什麼要怕他?
沒道理!
他嘴裏只簡簡單單說喜歡她,實際上的行動卻是如此深愛,一片摯情,情願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護她,她為什麼要怕他?
真真沒道理!
默默的,她垂下淚水,溫柔的撫摸他滾燙的臉頰,他睜了一下眼,眼神卻恁般空茫、蒙朧,她忍不住哽咽。
對不起,對不起,她再也不會怕他,再也不會了!
※ ※ ※
翌日,玉弘明和汪映藍也回來了。
「我們沒找到。」
「我們找到了。」黃希堯指指牆邊的行囊,「不過現在有更嚴重的問題,金公子的傷勢太沉重,失血過多,又患上瘧症,一旦病症發作,情況不太妙……」他瞥一下另一頭的翠袖,壓低嗓門。「我不曉得他還能撐多久。」
「你想如何?」玉弘明問。
「我們得有個人儘快趕回建昌去,到袁姑娘家拿治瘧症的藥和療傷藥、退燒藥,我們只有普通金創藥,對他的傷勢而言不夠好;另外,也得把唐卡和寶石送去給袁夫人,請她設法找人修補,才好還給村長。」
「……我?」
「你的藏語流利,途中碰上藏人也不用怕,可以直接趕路回建昌,不必躲躲藏藏的。」
「那我也要去!」只要有關玉弘明,黃秋霞都要摻一腳。
「胡鬧!」黃希堯怒叱。「現在是辦正事、急事,你不要來搗亂!」
「不管,我跟定玉公子了!」黃秋霞的任性可不是普通程度,哪裡會被他呼喝兩句就收兵退場。「你不讓我跟,我也會偷偷跟去!」
「你……」黃希堯氣得說不出話來。
於是,這件事暫時就這麼不了了之。然而隔天後,現實情況不允許他們再拖下去了。
金日的瘧症又發作了。
「他燒得太厲害了,沒有辦法退燒,怎麼辦?怎麼辦?」
只見金日的臉蛋紅得像著了火,兩眼直往上翻白,整個身軀都在劇烈的痙攣抽筋,牙根咬得都出血了。
玉弘明略一思索,驀地橫臂托起金日往外就跑,大家也跟著跑,一直跑到小木屋後的山溪,玉弘明直接跳進溪裏,把金日整個身子沉入溪水中,其他人頓時恍然大悟。
這條山溪是山頂的積雪融化之後婉蜒流下來的,正適合替金日退燒。
果然沒有多久之後,金日就逐漸停止了抽筋,再過半晌,他甚至平靜的睡著了。於是黃希堯和玉弘明輪流托著金日的身子泡溪水,直到金日的高燒緩和下來,他們才回到小木屋。
「金公子快撐不下去了,無論如何你得儘快回建昌去幫他拿藥!」
「我也……」
啪!
黃秋霞才說了兩個字,黃希堯便回手甩了她一巴掌。「閉嘴!」
黃秋霞一時驚呆了,但很快便憤怒的跳起來。「你竟敢……」
噗通!
黃希堯頭也不回的反手一指點出,黃秋霞應指倒地,他再若無其事的繼續對玉弘明說話。
「如果你不想去,我想我必須提醒你,金公子的病本就應該是你的責任。」
玉弘明神色微變。「你……」
「不要以為別人都是傻瓜,不說出口並不表示我們不知道。」黃希堯冷靜的注視著玉弘明。「話說回來,這回金公子會受傷,我們大家都有責任。其實我們心裏都很清楚,倘若只讓金公子陪同袁姑娘上稻壩去,金公子絕不會對袁姑娘如何,他們也會一路平安無事到達稻壩。可是……」
他轉注汪映藍,目光深沉。
「為了自私的理由,汪姑娘硬要陪同袁姑娘前來,自以為是的認為這樣便可以還清人情債,不管這種行為是否反倒會增加別人的困擾;同樣的,我們其他人也是為了自私的理由硬要跟來,因而造成今天這種結果……」
明明受到指責,汪映藍卻仍是一臉無動於衷的冷漠,黃希堯不由暗暗喟歎,視線拉回玉弘明那邊。
「老實說,我很慚愧,無論如何我都要設法彌補我們所造成的傷害,如果必須以武相對才能逼你去,我也會這麼做,請你不要逼我。此外,或許你會很高興知道,等金公子的傷好之後,我就要帶秋霞回家,不屬於我的,我不想再強求了。」
汪映藍眼中怱地閃過一絲異色,而玉弘明則很明顯的松了口氣,他很清楚黃希堯的為人,這種事一旦說出口就不會變卦。
「好,我立刻出發!」
一刻鍾後,玉弘明上路趕回建昌了,幾乎他前腳甫一離開,下一刻汪映藍便坦言直問黃希堯。
「你要放棄我,為什麼?」
黃希堯深深凝視她片刻,而後轉眼注視依然不省人事的金日。
「其實,我早就看出金公子喜歡袁姑娘了,但我總以為他不過是個大孩子,他的喜歡能有多深呢?但前天,我看到他明明人已經昏迷不醒了,卻還是用自己的身子緊緊保護著袁姑娘,打死不肯放手,當時我確實深受震撼……」
徐徐的,他拉回眼來。
「對你,相信在清醒的時候我也能夠做到那樣,可是在昏迷不醒的時候呢?說實話,我不知道,我想應該不能吧!」
「為什麼?」
「因為你太冷漠、太自傲,不是一個值得男人那麼做的女人。」
汪映藍睜了睜眼。「我不值得嗎?」她一直認為沒有任何男人配得上她,現在竟然有人說她不值得他付出那麼多……不值得,這種字眼根本不應該用在她身上。
「你哪裡值得?」黃希堯平靜的反問。
汪映藍怔了一下,黛眉蹙攏。「那麼你又為何要追求我?」
黃希堯淡然一哂。「你確是個傾國傾城的美女,更是個學富五車的才女,氣度雍容,高雅淡然,是的,我仰慕你所有,但是,與你相處愈久,我愈是慨然,也愈是失望……」
汪映藍雙眉挑高。「失望?為何?」
黃希堯平靜的注視她,眼中已失去過往那種戀慕的神采。
「你不是女人,你只是一尊雕像,一尊不值得我為它付出一切的雕像!」
汪映藍愕然瞠大眼。「雕像?我只是一尊雕像?」
黃希堯輕歎。「別問我,問問你自己吧,你和雕像又有何不同呢?」語畢即掉頭步向翠袖那邊,留下汪映藍獨自一人深思。
「袁姑娘,金公子如何?」他蹲在翠袖身旁問。
「他還在發燒,我想喂他喝雞湯,但他總是入口不久便嘔吐出來。」
翠袖依然不斷為金日更換額上的濕手巾,後者不時吐出痛苦的呻吟和不安的囈語,夾雜著吃力的咳嗽,有時又抖著手不知道在找什麼,她就將自己的柔荑放入他手中,他便緊緊的握住。
「想是透胸那一刀不僅傷到了他的肺部,也傷到了胃部。」黃希堯憂慮地低低歎息。「不過我們還有另一個問題必須擔心……」
翠袖驚惶的抬起眸子。「還有問題?」
「那五個人,我們只殺了其中一個,其他四個全跑了,我擔心他們會再帶更多人回來。」
「你是說我們必須離開這裏?」翠袖驚呼。「但是金日他……」
「我知道,」黃希堯點頭道。「以金公子的情況,我們還不能移動他,所以我們必須警覺一點。」
翠袖深深注視金日片刻,眼眶濕潤,目光堅定。
「如果他們真找來了,而我們又打不過他們,我會跟他們走,無論如何,不能再讓他們傷害到金日了。」
「不!」黃希堯斷然否決。「如果真到那種時候,我希望袁姑娘儘管逃,我和秋霞會儘量擋住他們。至於金公子和汪姑娘,他們不是目標,只要你不在這裏,他們反而不會有事。」
「真的嗎?好,那我一定會跑遠一點!」
她話剛說完,突然,金日的眼睛張開了,熱得發亮的目光定在她臉上半晌。
「不要怕我。」他的聲音有如蚊蚋般細弱。
她的眼眶又濕了。「我不怕你,再也不怕了。」
「不要走。」
「如果他們又找來,我不能不走,我不想再讓他們傷害到你了!」
「我會保護你。」
「我知道,」她掉著淚水抽噎。「你會用你的命來保護我,可是我不要你那麼做,你會死的,人家不要看見你死嘛!」
「我會殺死他們。」
「如果可以的話,那是最好,但你的傷太重了,你根本動不了呀!」
金日定定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又重複了一次,「我會殺死他們。」聲落,他闔上眼,又昏睡過去了。
翠袖不禁哭出聲來。
即使是此刻,他自己撐不撐得下去都還是個問題,他依然惦著她、掛著她,明明昏迷不醒,還要硬找回神智來安慰她。
不管他幾歲,無論他外表如何,這樣還不算男人,怎樣才算男人呢?
※ ※ ※
令人十分意外的,那四個人竟然沒有再找來,不論原因為何,黃希堯倒是很慶倖這點,雖然他白白擔心了兩天。
然後,金日的瘧症再次發作,滾燙的高燒又使他陷於痙攣抽筋的痛苦中,黃希堯與翠袖輪流扶著他浸泡在溪水中降溫,這回,雖然解除了抽筋現象,體溫也確實降低了,但他的情況並沒有好轉,依然不停的咳嗽、呻吟、囈語。
「他的脈象細弱浮散,下次發作,恐怕就撐不過去了。」
一回到小木屋,黃希堯便坦承的告訴翠袖實話,翠袖一聽便猛然抽了口氣,黃希堯以為她會大哭,但沒有,她拚命眨巴著眼,可以看得出她正在努力咽下哇哇大哭的衝動,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冷靜,冷靜,爹爹說要冷靜!
「我們……」當她終於開口時,聲音在顫抖。「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很抱歉,我不是大夫。」
翠袖垂下眸子,握住金日的手。「我知道了。」黃希堯一離開,她就開始對金日喃喃低語。
「我不怕你了,所以你不要死好不好?你不能入贅,那我就嫁給你,你不要死好不好?往後過端午,我會第一個繡香包給你,你不要死好不好?以後我只熬湯給你喝,你不要死好不好?我什麼都依你,你不要死好不好……」
她喃喃不停念著,黃希堯坐在小木屋另一頭暗暗歎息。
希望玉弘明能及時趕回來,否則…..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5-6 16:28:19
第七章
幸好,玉弘明及時趕回來了。
多半是上天聽到了黃希堯真誠的祈禱,玉弘明不僅及時趕回來了,還帶了一位大夫同來。
袁夫人說,這位胡大夫的醫術雖不是建昌城最好的,但他曾遠途出診去救治那位村長的母親,那位村長對他崇敬有加,他應該能夠幫我們同那位村長說話。至於胡大夫,我去請他出診時,他不但一口應允,還說了一些很奇怪的話……」
玉弘明側眼望過去,胡大夫正在為金日診脈療傷,翠袖在一旁做下手。
「他說算命的早說過他會出這一趟診,而且出完這趟診之後,他就能夠了結一樁心願,所以無論路途多遙遠坎坷,他都會出這趟診。」
「算命的話他也信?」黃秋霞咕噥。
「胡大夫說其他人算的命他不信,但這位算命先生算的命沒有人不信。」
「這麼厲害?」黃希堯不以為然地搖搖頭。「我不信。」
「不管我們信不信,重點是,他可以幫我們解決村長的問題。」
「這倒是。」
整整一個時辰之後,蓄著一把山羊鬍子的胡大夫才把金日的傷處理好。
「這裏不適合這位公子養傷。」
「但這附近我們不熟,也不知道能上哪兒去。」
「當然是上最近的地方去。」
「最近的地方?哪裡?」
胡大夫咧嘴一笑。
「那位村長家裏呀!」
※ ※ ※
事情愈來愈出人意料之外,起初那位村長一見到翠袖就怒氣衝衝的挽起袖子來吆喝著要抓人,但胡大夫把他拉到一旁去說了好些話,又拿出一封信給他,村長看完信之後,先是面色惶然大變,繼而低聲下氣,誠惶誠恐的把翠袖一行人請進他家裏,一副諂媚討好的低姿態。
「他怎麼了?」黃秋霞困惑地問。
「我也不知道。」黃希堯比她更困惑。「胡大夫,你給他看的什麼信?」
胡大夫聳聳肩。「不知道,那是算命先生寫好要我交給他的,算命先生說他一看完信之後就會低頭,果然不假。」
這下子,所有人都對那位算命先生起了好奇心。
「那位算命先生在建昌城裏擺攤?」
「不,他住在城外的寺裏,一天只看三位客人,他說他在等人帶他出海。」
「出海?」黃希堯愈加疑惑。「那還不簡單,上沿海省府去,自然有人能帶他出海。」
「不,」胡大夫猛搖頭。「他說只有他等的那個人能帶他出海。」
愈說愈玄,大家不禁面面相覷。
「如果你們有興趣,回建昌後可以去找他。」胡大夫忽又笑開來,「他說你們必然會去找他……」遲疑一下,笑容收起,他望住汪映藍。「只有這位姑娘不必,他說你的命已定,註定一生孤獨。」
「這我早就知道了。」汪映藍淡淡道。
「可是……」胡大夫又猶豫一下。「姑娘現下以為那是你自己的決定,但將來的結果卻是境況逼得姑娘不得不如此,因此姑娘必然會為此痛苦一生。」
汪映藍依然無動於衷。「是嗎?我會出家?」
胡大夫深深歎息。「不,姑娘將會終生等候一個不屬於你的男人,那個人眼裏根本沒有你,你卻死心場地的一心只愛他一個人。」
愛?
她會愛一個男人?
汪映藍終於動容了,「我會嗎?」但她的語氣仍不太相信。
「是的,姑娘一定會。」
黃希堯相當驚訝,料想不到在他眼中的石雕美人也會愛人;而玉弘明則神情十分陰沈,應該屬於他的女人竟會愛上別的男人?
「不過算命先生也說過,倘若姑娘想避過這種噩運也不是不可以,請姑娘儘快與這位公子成親……」胡大夫瞥玉弘明一眼。「儘快隨他離開川境,那麼,姑娘仍能擁有恬淡寡欲的一生。」
汪映藍黛眉微挑。「我不會為了這種原因成親。」
胡大夫再歎息。「果然被算命先生說中了,姑娘,所以你註定一生痛苦。」
「是嗎?」汪映藍毫不在意的隨口問。「那是什麼樣的男人,竟能使我那樣死心塌地的愛上?」
「是一個天底下最冷酷無情的男人,也是天底下最癡情至性的男人。」
既無情又至情?
「我會愛上那種奇怪的男人?」汪映藍搖搖頭,意下不言可知。
她不信。
胡大夫深深注視她一眼,隨即轉身離去。
「我言盡於此,信不信隨姑娘,我得去瞧瞧金公子安頓的如何了。」
算命先生說過,如果她不信就隨她了,橫豎那是她自己的命,他只要顧好他自己的「貴人」就行了。
嗯,先想想,他該什麼時候向「貴人」提出要求呢?
※ ※ ※
村寨村長很慷慨的把最寬敞、最舒適的客房撥給金日養傷,翠袖日日夜夜都守在他床邊,幾乎寸步不離;由於關心,黃希堯也不時來探望。
玉弘明更「關心」,無論如何,只要金日的傷一好,黃希堯就會帶著黃秋霞離開,沒有他們兄妹倆礙在他與汪映藍之間,相信他和汪映藍的進展會順利一些,特別是在胡大夫說過那種話之後,他更急著要把汪映藍帶回家。
這日,他們住回村寨裏十多天後,胡大夫剛為金日換過藥,大家又一齊跑來探望金日。
金日的燒已退了一半,不需要再敷冷毛巾了,但翠袖仍習慣性的擰巾為他擦擦臉、脖子、手,突然,金日狀似要翻身,翠袖急忙拉住他,嘴裏無意識的脫口道:
「不要動!」並竭力讓他保持側身的姿勢,以免碰到背後的傷口。
「為什麼?」氣弱而沙啞的問句。
「因為……咦?」
一聽見金日的聲音,眾人一窩蜂全湧上來了。
「他醒了?」
慢吞吞的,金日掀開眼皮,一眼瞧見床邊全都是人,不禁挑高了眉。
「怎地?幾位爺兒們是閑慌了,巴巴兒來瞅我練活兒的麼?可巧了,我才學了幾套把式,且待我下得床來便沒死活的抖露給幾位爺兒們瞧瞧,如何?」
沒想到他一醒來就要貧嘴,大家不由全愣在那裏呆住。
「你最討厭了啦,」翠袖又哭又笑。「人家為你擔心死了,你還在那裏要嘴皮子!」
金日皺了一下眉。「我說你不著三不著兩的到底說啥?」
「你整整昏迷半個多月了啦!」翠袖大聲抽噎給他聽。
「半個多月?」金日大吃一驚。「怎會?我……我又怎麼了?胸口痛,背更痛,他大爺的,誰人趁我睡覺偷掐我?」
眾人失笑。
「沒人掐你,是……」翠袖的眼圈紅通通的。「你為了保護我受了傷。」
金日雙眉輕蹙。「他們又來了?」
「來了五個,」翠袖抹著淚水。「我打不過他們,你就抱著我不讓他們碰我,他們差點把你砍爛了,幸好黃公子及時趕回來,不然……不然……」
金日定定凝視她片刻。
「你不怕我了?」
「不怕,再也不會怕了!」
翠袖卯起勁兒來猛搖頭,又赧著臉兒湊到他耳際說了幾句話,說得金日兩眼星光燦爛,驚喜得小嘴兒拉成大嘴兒。
「沒問題,我答應!」
翠袖又說了幾句,金日怔了怔,深深注視她一眼。
「好,我發誓。」
翠袖羞赧退回去,螓首低垂,不再吭聲,金日喜孜孜的握住她的柔荑,恨不得把她的小手兒揉進他掌心裏頭去似的。
「你們在說什麼,為什麼我們都聽不懂?」黃秋霞好奇地問。
特別是那句她怕他,她為什麼要怕他?這毛頭小子又有哪裡值得人家怕的?
「翠袖答應要嫁給我啦!」金日得意洋洋地說。
「真快!」黃希堯驚歎。「不過也難怪,你差點連命都沒了呢!」
「沒錯,所以……」胡大夫硬岔進來。「請各位別讓金公子太累了,他才剛醒來,不能撐太久。」
金日眯了一下眼兒。「你誰?」
胡大夫敬慎的拱拱手。「小老兒是大夫。」
翠袖扯扯金日的手。「是胡大夫幫你療傷,還替我們解決了唐卡的事呢!」
「是嗎?」金日咕噥。「挺行的嘛!」
「不敢!不敢!」胡大夫哈著腰,神情諂媚。「那麼,小老兒可否討點賞?」
「跟我討賞?」金臼揚高了眉。「討什麼賞?」
「小老兒的女人、孩子都想回南方去,但小老兒回不了。」
這話在場的人都聽不懂,想回南方去就自個兒回南方去,為什麼回不了,誰拉住他的腳了?還是誰擋了他的路了?
但金日一聽便了,胡大夫是犯了罪被流放到這裏來的,所以離不開。
「誰告訴你我可以幫你忙的?」
「算命先生。」
金日又揚了一下眉,再瞟一眼翠袖。「又是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還請小老兒問問金公子,您可以見見他嗎?」
「見他?我為啥要見他?」
「因為……」胡大夫瞄瞄翠袖。「是他特地把袁姑娘送到您身邊去的。」
這話聽得所有人都傻住了,金日更是目瞪口呆。
「怎麼著?翠袖原就該嫁給我?」
「不是嗎?」胡大夫反問,狡猾的試探。
身分高貴,連朝中一品大宮都得對他行禮,是他嗎?
金日靜默一下。「好吧,我見他。」
果然是!
「謝謝金公子。那麼……」胡大夫回身面對大家。「各位請回,金公子得多休養……」
胡大夫三兩下就把大家全趕出去了,包括他自己,只留下翠袖陪在金日身邊。
「老天,」金日呻吟,想翻身不能翻,真痛苦。「我都得這麼側著睡麼?」
「你胸前有傷,背後的傷更重,最好這麼躺。」翠袖歉然道。「要不要我幫你揉揉?」
「不用。」揑著她的柔荑,金日凝視她。「真不怕我了?」
「為什麼要怕?」翠袖悄然垂眸。「你知道我很單純的,有些事我一定要仔細想過才會明白的嘛。起初我怕你,因為你的樣子真的好可怕,你的殺人手段更殘忍,但後來我想通了,就算天底下的人都怕你,我也不需要怕你。只是有一點我總是無法理解……」
「哪一點?」
「你不過才十六、七歲,」睜著單純憨直的眸子,翠袖很認真的看著他,非常困惑。「為何會有那種二十六、七歲男人的樣子呢?」
因為他本來就是二十七歲!
金日歎著氣,考慮再三,最後決定還是等他們成親之後再讓她知道實情比較妥當,免得她脫口叫他叔叔。
「咳咳,我累了,想睡一下可以嗎?」
「當然可以,你快睡吧!」
唉唉,這就是男人的悲哀,有時候再不願意也得裝裝烏龜,誰教男人少不了女人呢!
※ ※ ※
一個月過去,金日背部那一整片好像豆腐被砸爛似的傷勢終於開始收口,但他卻反而愈來愈瘦削,粉嫩嫩的臉頰都凹進去了,使他那雙大眼睛顯得更圓更大,眼下還惹上一圈黑,格外哀怨、格外悽楚,無論他看著誰,誰都會覺得他好可憐。
可憐的孩子!
「胡大夫,請等一下。」眼看胡大夫換好藥後就要走人,翠袖急忙喚住他。
「袁姑娘,」胡大夫回過頭來。「還有事?」
「他的傷好多了?」翠袖眼瞄著金日看。
「是,終於開始收口了,雖然收口速度很慢,但情況還算穩定。」
「那為什麼他愈來愈瘦了?」翠袖擔憂地問。「不但胃口不好,精神也很差,三不五時就發燒,為什麼?」
胡大夫輕歎。「金公子瘧症日久又受重傷,氣血耗盡,脾胃虛弱,致使身子衰竭形成虛勞,這得進大補慢慢調養,在尚未大愈之前,更得儘量避免勞累,以免日久成勞瘧,那就更麻煩了。」
「他的瘧症還沒痊癒嗎?」
「尚未,是他身體過於衰弱,抵抗力差,故而一再復發。」
「那就給他進大補嘛,要進多少就進多少,我會儘量逼他吃下!」
床上,金日一聽翠袖說的,頓時垮出一張哀怨欲絕的怨婦臉,還抽鼻子抹眼角,來探望的人全都忍俊不住笑出來。
「金公子的脾胃太弱,虛不受補,現在還進不得大補。」
「可是……」
「這種事急不得的,袁姑娘。」
翠袖沈默了會兒,歎氣。「好嘛!」現在她看上去比金日更可憐了。
金日拉拉她的手。「翠袖,別急嘛,慢慢來,我總會痊癒的。」
翠袖哭兮兮的猛抽鼻子。「可是看你這樣,人家心裏會難過嘛!」
金日無奈搖頭。「好好好,你去把燉好的雞湯拿來,我全給你喝完,可以了吧?」
「可以!」不哭了,翠袖欣喜的跳起來,一溜煙跑出去了。
金日又歎氣。「男人真是可憐,老是被女人拎著鼻子走!」
「笑死人了!」黃秋霞嘲諷的大笑。「你哪裡是男人,不過是個毛頭小子罷了!」
「那你呢?老家雀兒?」金日笑吟吟的反擊回去。
「老家雀兒?」黃秋霞一臉茫然。
「就你而言嘛……」金日的笑容更可愛了。「是上了歲數的老婆娘!」
「你你你……你胡說!誰上歲數了!誰老了!」黃秋霞氣得漲紅臉。「我才二十一,不過大你三,四歲而已耶!」
大他三、四歲?
哼哼,三十歲的女人,夠老了!
「比我大就是老!」
黃秋霞窒了一下,「她跟我同年,不也一樣!」她指的是汪映藍。
金日聳聳肩。「兩隻老家雀兒!」
黃希堯噗哧失笑。「金公子,你這張嘴可真厲害!」
「父母教導有方,」金日氣定神閑的說。「家母更厲害!」
說話間,翠袖端著一碗濃濃的雞湯回來了。
「喏,快趁熱喝了!」
「是是是,我喝,我喝!」金日一手端雞湯,一手拍拍床沿。「來,坐下來陪我。」
翠袖坐下了。
「對了,剛剛胡大夫說算命先生快到了,你們要不要順便給他瞧瞧?」
「為什麼?」金日隨口問。「你們不都不信嗎?」
「可是……」翠袖一口氣把胡大夫說過的話全說給金日聽。「所以大家都很好奇,他是不是真那麼厲害嘛!」
「她就不必了,」黃秋霞斜睨著汪映藍。「反正她註定得孤獨一輩子的嘛!」
汪映藍淡然一笑。「那也沒什麼,我原就打算一輩子不嫁。」
「但你會痛苦一生,這你也不在乎嗎?」
「我為何要在乎?」汪映藍神色更淡漠了。「我不認為這天底下會有任何男人能教我為他傾心,更別提是那樣奇怪的人,無情又至情,既已無情,又何來至情,既是至情,又何謂無情,天底下有這種人嗎?」
「哪裡沒有!」
令人驚訝的回應,所有目光不約而同轉向金日,後者慢條斯理的埋頭喝雞湯。
「我就認識那麼個人,他,呃,說實話,汪姑娘你跟他還真有那麼點兒像,不過你的道行仍是不及他百分之一,他呀,認識他的人無不公認他是天底下最冷酷暴虐的活閻王,集自私、無情、殘暴、惡毒之大成,無論誰惹毛了他,即便是他的父母兄弟子女,他照樣眼也不眨一下的要人命,可狠著呢!不過呢……」
他抬眸,笑咪咪的。
「煞星天生都有剋星,而那人的剋星就是他摯愛的妻子,縱使他的妻子要他的老命,他也會心甘情願雙手奉上,不求任何代價,甚至不問原因,只因為妻子要他
死,他就死,如此簡單,沒有任何花巧……」
把空碗還給翠袖,他繼續說。
「對天底下所有人,他無情;對他妻子,他至情,無情又至情,一點兒也不奇怪,汪姑娘你只是沒遇見過而已。倘若算命先生提的正是我認識的這個人,我誠心希望你永遠不會碰上他,愈是高傲的女人愈容易愛上他,他太狠、太絕,又太癡、太狂,一旦碰上他,再冰冷的心也會為他融化……」
翠袖遞給他一條手絹兒,他又停下來擦擦小嘴兒。
「總之,你們最好都不要碰上他,不然真得痛苦一輩子!」
「包括我?」黃秋霞不服氣的問。
「包括姑娘,你也夠傲慢的。」
黃秋霞眯著眼。「他長得很好看?」
「他?好看?」金日喃喃道,驀而放聲狂笑,倡狂而快意,笑得眼淚都掉出來了。
「我哪裡問錯了?」黃秋霞惱火的怒駡。
金日沒有回答,繼續爆笑,笑得開始咳嗽,卻還停不下笑聲。
汪映藍在皺眉,玉弘明也在皺眉,唯獨黃希堯滿眼驚訝,只有他注意到金日的笑聲不是青澀少年的稚嫩笑聲,而是成熟男人的豪放笑聲。
「你到底在笑什麼啦?」翠袖小心翼翼的撫著金日胸口,因為他愈咳愈厲害。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金日仍在笑,一邊咳一邊笑。
當她見到公公大人的時候就知道了。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5-6 16:28:39
那位神秘的算命先生果真來了,另一件教人驚訝的事,算命先生竟然只是個三十不到的年輕文士,狂放瀟灑,風度翩翩,並不是金日等人以為的老頭子。
「文天豪見過金公子。」
金日眨巴著大眼睛,瞅看他許久後,方才不可思議的說:「你是個算命的?入錯行了吧?」
文天豪莞爾。「不,我是專程在這兒等金公子的,你來了,我也該走了。」
等他?等他幹嘛?
「咦?」金日一臉茫然。
「我把袁姑娘送去給金公子你,只請金公子莫要忘記,上船前叫上我一聲。」
上船?上什麼船?
「呃?」金日愈聽愈是迷糊。
「那麼,我先上廣州府的光孝寺去等候金公子你了。」
金日傻住,全然不知該如何應答,光怔愣的看著文天豪自說自話,說完再轉向黃希堯。
「黃公子,請儘快帶令妹離開,免得太遲。」
再打量玉弘明幾眼。
「玉公子,是正是邪全在一念之間,請慎思。」
然後是汪映藍,他歎息。
「現在還來得及,汪姑娘,別讓自傲蒙蔽了你,你並無任何值得自傲之處。」
「我沒有嗎?」汪映藍淡淡一哂,「如果我說我不相信你的話呢?」語氣極為漠然。
文天豪惋惜的搖搖頭。「你自以為是脫俗之人,殊不知你的心早已落入庸俗之流。於是,你的自傲將會為你帶來無窮盡的痛苦,愈是不甘心,痛苦愈深,無論是心,或身,同樣皆是。你……好自為之吧!」話落,他啟步便待離去。
「等等,等等,那我呢?」翠袖急叫。
文天豪回眸,輕笑。「袁姑娘,你已得到會使你幸福一生的男人,還需要我說什麼呢?啊,對了,袁姑娘,你做對決定了,你該嫁,不該娶;還有,你後天就要成親了,請準備著吧!」語畢,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幾個人面面相對,莫名其妙,滿頭霧水。
「他大爺的,」金日忿忿咕噥。「哪兒來的七馬八兒,可真能侃,盡瞎白貨扯閑白,鬼打渾嘛真是,誰聽得懂誰成仙了!」
「你是說他是胡亂說的,」翠袖歪著腦袋,猛眨眼。「我不該嫁,該娶?」
「……」
這妮子,她到底是真單純,還是假單純?
※ ※ ※
文天豪說的話其實很容易懂,只是不明白為何,特別是最後那一句,那樣篤定的說翠袖隔兩天就要成親了,誰信他,連金日都認為不可能。
他連床都還下不去呢,怎麼成親?爬地上成親?
可是誰也沒料到,不,文天豪料到了……
「爹,您怎麼來了?」
翠袖驚呼著迎向那位剛踏進屋裏的中年人,一位身材瘦長,像貌清朗,蓄著短髭的中年人,他嚴肅的眼神在觸及女兒那一刹那便化為一股慈愛的光芒。
「翠兒,你好嗎?」
「爹,翠兒好想好想您喔!」翠袖迫不及待的投入中年個——袁士弼懷中,嬌憨的揉著腦袋,驚喜地哽咽著。「真的好想好想喔!」
「嗯嗯,爹知道,爹知道!」袁士弼無限憐愛的撫挲著寶貝女兒的頭髮。「我聽你娘說了,於是馬不停蹄的趕了來,既然有那種肯傾命保護你的男人,你們就儘快成親吧,無論如何,我絕不會把我的寶貝女兒交給紀大人那個不肖子!」
翠袖張口結舌。「這麼快?」
「慶複大人與張廣泗大人正忙著與紀大人研判軍情,爹才有空趕過來一趟,但也沒多少時間,你們今天,至晚明天便得成親,之後,爹就可以安心回營了。」
「好厲害,真的被算命先生給說中了耶!」翠袖驚異的低哺。
「算命先生?」
「對啊,算命先生昨天來過,他說明天我就會成親,我們沒人信,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是嗎?」袁士弼也很吃驚。「呃,無論如何,先帶我去看看未來女婿吧!」
不過,一見到金日,他更吃驚,下巴差點脫臼。
靠在床頭那個十六、七歲,大眼小嘴兒,長著一張小奶娃臉的少年就是那位捨命保護翠袖的「男人」?
有沒有哪裡搞錯了?
「袁大人。」
金日要下床,被翠袖阻止。
「不行,胡大夫說你還不能下床!」
金日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不下床如何能成親?」
「咦?你怎麼知道?」翠袖驚呼。
「一聽說袁大人來了,我就猜到了。」金日笑咪咪的面對袁士弼那張疑惑的表情。「袁大人,請您放心,把翠袖交給我絕不會有錯!」
這小子說得可真輕鬆,他辛辛苦苦疼愛了十六年的寶貝女兒,才這麼兩句話就要他辦理移交奉送出去,未免太得意了吧?
「令尊、令堂那邊呢?」
「早說過了,我自個兒決定就行,瞧……」金日探手自枕頭底下掏出一個精緻的繡囊,恭恭敬敬的交給袁士弼。「這是我離家前家母交給我,要我給媳婦兒下聘用的,請岳丈大人收下。」
袁士弼遲疑一下,歎氣,接過來收下。「好吧,你們明天就成親!」
算了,無論如何,總是女兒自個兒中意的,又能夠捨命護衛女兒,只要女兒能夠得到幸福,他又有什麼好計較的?
至於年齡大小、家世背景那種問題,全都不重要,他連問都懶得去問。
一旦下了聘,大家馬上忙碌起來,村長自告奮勇為他們籌措一切,他說算命先生早跟他提過,所以昨天他就開始準備了,舉凡喜堂、宴客、奏樂、禮服等等,全都被他給包去了。
至於主婚人,自然是袁士弼,媒人則由黃希堯頂上。
翌日,新娘穿上了鳳冠霞帔,而新郎是讓人扶著拜堂的,好幾回都差點摔倒,或者跪下去拜天地卻起下來,還要人家硬把他撐起來,好不狼狽。
「禮成,送入洞房!」
新郎新娘一送入洞房,袁上弼便高高興興的連乾下三大杯酒,然後安安心心的趕回軍營去了。
「慢著,金日,你要幹什麼?」
「夫君,我是你的丈夫,你應該叫我夫君。」也該輪到他來享受一下這個稱呼了。
「……夫……夫君。」
「嗯嗯,什麼事兒?」
「請問你在做什麼?」
「脫衣服。」
「但胡大夫說你還不能……」
「他不能,我能。」
「夫君,胡大夫說你的身子還虛……」
「他虛,我不虛。」
「夫君……」
「我是男人,死也要先上了再說!」
「可是你好燙嘛!」
「我還有更燙的,來,你摸摸看!」
「人家是說你又在發燒了啦!」
「我還有更『騷』的,馬上就讓你嘗嘗!」
「……」
以下,請各位自行想像某人如何貫徹「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這句話。
※ ※ ※
婚禮翌日清晨一大早——
「怎會?他的傷不是已經開始收口了嗎?」
「呃,他……他……」
兩刻鍾後——
「請金公子暫時不要再做這種『勞力』的事了。」胡大夫以非常嚴肅的語氣勸誡金日別再玩這種「我是男人」的「遊戲」了。
金日的眼依然閉著,但,小奶娃的粉頰鼓起來,小嘴兒也噘高了。「偏要!」
胡大夫啼笑皆非。「新婚夜搞得滿床血,金公子想嚇死人嗎?」
金日睜眼,一本正經。「請分清楚,有些血是我老婆的。」
胡大夫更是哭笑不得。「這怎麼分?」
金日指指下面,「下面的血是我老婆的,」再指指自己的背。「上頭的血才是我的。」
胡大夫直歎氣。「金公子,饒了小老兒吧!」
「繃帶給我扎實一點不就成了!」
「但金公子身子仍虛……」
「哪裡虛了?我倒覺得威武雄壯,倍兒勇猛,不信你問問我老婆!」
胡大夫撫住額頭,呻吟。「起碼也別在發燒的時候拚老命呀!」
金日咧咧小嘴兒。「不發『騷』,哪來勁兒沒死活的幹?」
胡大夫又氣又好笑。「不能使勁兒啊,金公子,再使勁兒背傷又要裂開了!」
金日曖昧的眨眨眼。「你是說換我老婆使勁兒?」
「不是!」胡大夫有點生氣了。「我是說,請金公子乖乖躺床上睡覺,誰也別使勁兒!」這位真是他生平所見最不乖的傷患。
金日不屑的哼了哼。「誰理你!」
胡大夫瞪眼。「金公子無論如何不聽勸?」
金日斷然搖頭。「不聽!」
胡大夫頓時洩氣。「那要是夫人說話,麻煩金公子自己解釋。」
金日揮揮手。「好好好,我會把她拉上床來『解釋』。」
好了,事情「解決」了,胡大夫舉雙手認輸,遇上這種任性的患者算他倒楣,他還是回家去多燒兩炷香,祈求上天別再讓他碰上這種患者,或許他還能多活幾年,多過兩天好日子。
於是,金日繼續威武雄壯,倍兒勇猛……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5-6 16:29:47
第八章
又是一個多月過去,金日的傷全都收口了,但他的身子骨仍十分衰弱,精神也差,三不五時就復發瘧症,雖然每回一發病,胡大夫就給他吃下西洋人專治瘧症的藥「金雞納霜」,但總斷不了根,只因為他的身子太虛。
因此,胡大夫不得不提出「轉移陣地」的建議。
「金公子,這裏的環境終究不夠理想,如果可以的話,請您移駕回建昌休養,那兒比這裏舒適,藥材也齊全,想調養身子,建昌比這兒適宜。」
「他的身子支持得了嗎?」翠袖細心的問。
胡大夫猶豫了會兒。「公子可以搭馬車,不要走太緊,我想應該沒問題。」
離開之前,村長緊緊張張的找上金日。
「金公子,我……我……」他猛搓手,不曉得該如何說。
「放心吧,」金日淡然道。「只要你不再跟白蓮教有所接觸,我不會把你報上去的。」
「謝謝金公子!謝謝金公子!」村長千恩萬謝的直哈腰。
「但千萬謹記,絕不能再跟白蓮教接觸了,不然你這個村寨就等著被毀於一旦吧!」
「是是是,記住了,記住了!」
「你們在說什麼?」村長一離去,翠袖便好奇的問過來。
「沒什麼。」為免她追問,金日反問:「岳母大人知道我們要回去了嗎?」
「我讓人捎信回去了。」
「好,那咱們啟程吧!」
雖說是坐馬車,車內也佈置得極為舒適,有床有被褥,行進的速度也慢得可以跟蝸牛比,但路途下好走,爬山越嶺,過河渡溪,搖搖又晃晃,顛顛又簸簸,一路走下來,金日愈來愈疲憊、愈來愈憔悴,剛過白沙坡,他就發燒躺下了,他們只好暫時在附近的林子裏歇下。
「不用擔心,我明天就沒事了。」握住翠袖的柔荑,金日昏昏沉沉的低喃,極力想捉住逐漸遠揚的意識。
「對,對,你睡吧,明天就沒事了。」翠袖輕柔的附和他。
片刻後,她替他蓋好毯子,轉身離開馬車。
「金夫人,金公子如何?」黃希堯立刻問過來了。
「他睡著了。」她快步走向營地中央的火堆,胡大夫正在那裏熬藥。「黃公子,你不要叫我夫人嘛,好奇怪喔!」
「難不成還要叫你袁姑娘?」黃希堯輕笑。「金公子一定會抗議的。」
「可是……」翠袖皺皺鼻子。「叫他公子也很奇怪,他不過才十六、七歲,我也才十六歲,被人家這樣叫公子、夫人的,好像我們多老似的,其實你們每個都比我們大嘛!」
「這是禮。」
翠袖大大歎了口氣。「好麻煩喔!」
「習慣就好了。」
「那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習慣呢!」翠袖嘟囔,目光瞥向另一輛馬車,汪映藍剛下來,玉弘明立刻迎上去,黃秋霞緊跟在後——正宗螳螂捕蟬,麻雀在後。「黃公子,你真的不喜歡藍姊姊了嗎?」
黃希堯謹慎地想了一下。「這麼說吧,我們不搭,就像金公子曾說過的。」
「那,藍姊姊真的是在利用你嗎?」
「這個……我想你應該去問汪姑娘。」
「喔。」翠袖在火堆旁蹲下,接過熬藥的工作,好讓胡大夫去看看金日。「我真的不懂藍姊姊在想什麼呢!」
「這種事不需要懂,我相信金公子就喜歡你這樣。」
「可是如果我像藍姊姊那樣冰雪聰明,夫君就不用受這些苦了。」翠袖自責地低喃。「為什麼我老是這麼遲鈍,沒有辦法立刻明白那種事呢?」
「這……」黃希堯有點迷惑。「我不懂金夫人在說什麼?」
「我應該一開始就知道不需要怕他的嘛!」
怕他?
她為何要怕他?
黃希堯更困惑了,「對不起,我真的聽不……」斷音,猛然側首,色變起身。
翠袖狐疑地跟著他轉視同一個方向,驚叫一聲,也跟著跳起來跑向馬車,拔劍護在馬車前。胡大夫與汪映藍、黃秋霞都聚集到翠袖身邊來,玉弘明和黃希堯佇立在前方,目注斜坡上那三十幾個正緩緩包圍過來的人。
「是他們,白蓮教的人。」黃希堯低聲道。原來他們跑回老巢去搬救兵了。
「是他們?」玉弘明詫異的看看他,再望回那些人。「他們來幹什麼?我們和村長的問題已經解決了不是?」
「只有兩個可能,」黃希堯鎮定的直視前方。「一是他們來為被我殺掉的人報仇,二是他們不知道我們和村長的問題已經解決了。」
「不管是哪一個原因,都很麻煩。」玉弘明喃喃道。
黃希堯盯著那群人中最前方的幾人,臉色不太好看。「真沒想到,江湖中大名鼎鼎的白骨七劍竟是白蓮教中人!」
「還有天雷斧和無影刀,簡直不敢相信!」玉弘明苦笑。
「先跟他們談談吧!」
「談不妥呢?」
「……」
結果,他們根本沒有開口的機會,才近前來,黃希堯正打算先打個招呼再說,對方就悶不吭聲的殺過來了,這邊一時錯愕,差點被他們砍成兩朵蓮花,好不容易應付過來,連口氣都還沒喘上就一邊喊天一邊往後退。
就算他們是江湖上年輕一輩的高手,但對方起碼有九個人是成名十年以上的人物,尤其是天雷斧和無影刀,一對一,這邊或許可以吃定那邊,一對二,那邊可就吃定這邊了,更何況還有白骨七劍以及另外二十幾個搖旗呐喊的角色,這邊根本下夠看,眼一眨,大家就打起混戰來了。
玉弘明對天雷斧和白骨七劍中之二,情況不太妙!
黃希堯對無影刀和白骨七劍中之二,情況很不妙。
黃秋霞對白骨七劍中之三,驚險萬狀,隨時都有壯烈成仁的可能。
翠袖對那二十幾個小角色,只有往後退的份,一直退到無法再退……
「住手!」
先喊停的竟然是對方,而且是用那種極為驚駭,好像老母雞被人掐住脖子拔雞毛的聲音喊停,玉弘明、黃希堯兄妹三人又驚訝又狐疑的飛身退開,轉眼一掃,駭然抽氣。
馬車前,翠袖默默站在那裏,金日緊貼在她身後,左臂懶洋洋地搭在她左肩,低垂著腦袋擱在她頭頂上,閉著眼看似睡著了,右手卻還抓著她的劍垂在地上,亮晃晃的輝映著日陽,尖銳地閃爍著刺眼的光芒。
一旁,向來總是冷淡又冷漠的汪映藍難得露出被嚇到的表情,胡大夫最窩囊,他彎腰吐個不停,至於他為何吐,朝四周看看就知道了。
蓮花有十六片花辦,周圍恰好有十六個半邊人排列成蓮花狀——天知道是如何排出來的,內臟肚腸腦髓淌泄滿地,花花綠綠黑黑白白,有的還在微微蠕動,襯著攤攤瀝瀝鮮紅的血,沭目驚心,毛骨悚然。
翠袖咽了口唾沫,兩眼極力不往地下看。
「我家夫君說,他在發燒,頭昏得幾乎站不住腳,實在很想睡覺,如果你們快快走,不對,他說滾蛋,他就可以回馬車上睡覺;如果你們不識相,他照樣可以把你們擺成另一朵,或兩朵,三朵蓮花,剩下的做葉片……」
她停住,側耳仿佛在傾聽什麼。
「他說他數到三……咦?我嗎?好啦,我數,我數……呃,我數到三,如果你們還不滾,就準備留下來做蓮花吧!」
又停了一下。
「耶?開始了嗎?好嘛,好嘛,對不起嘛,你又沒通知我,那,我開始了喔……呃,一……」
沒有人動,但有人出聲,
「你是誰?」無影刀又驚又怒的問。
「夫君,他在問……好嘛,不准問就不准問……二……」
「你不敢說你是誰嗎?」天雷斧更是激怒的大吼。
「夫君,他……好啦,好啦,那……那……二又一半……好嘛,好嘛!」歎氣。「三!」
「三」字幾乎才剛出口,瘦削的身影便宛如怒矢般激飄半空,而當無影刀等人的瞳孔中尚殘留著半空中的人影時,那人影卻早已暴射而下,利劍嗡然長顫,淩空劈出十七道冷瑩的煞光,不過眨眼功夫,地上又是兩朵血蓮花,外加兩片血淋淋的「葉片」,其他人眼睜睜看著,根本來不及救援。
下一瞬間,人影又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橫飛斜掠,筆直的撲向無影刀、天雷斧與白骨七劍,那九人不由驚駭已極的旋身暴退,人影如影隨形的跟上,長劍猝抖,無數寒芒狂風暴雨的掃向那九人。
那九人似有默契的驟然回身,無影刀與天雷斧不約而同狂卷出他們賴以成名的絕技「無影九式」與「雷鳴閃電」,而白骨七劍則各據方位站出白骨劍法中威力最強大的「白骨鬼魅劍陣」。
驀然,人影狂笑,懸空的身軀驟而扭旋,長劍急晃,幻然溜出串串犀利的銀光,暴烈的穿刺向那九人。
雙方接觸的那一刹那,根本沒有人能夠看得清楚,只不過眨了一下眼,結果便「擺」在眼前了。
一朵血蓮花,兩片血葉片。
人影落地踉蹌,順勢以劍拄地穩住身軀,喘息不已,目光殘虐暴戾,神情陰森冷然,好像殺得很不過癮,最好能再多來幾十個給他一口氣殺到爽。
「夫君,」翠袖連忙過去扶住他,擔心的端詳他的臉色。「你還好嗎?」
大眼兒瞥下來,瞬間,殘虐猋逝,暴戾杳然,可愛的小奶娃又回來了。
「他……他大爺的,真讓人硌應,」不高興的嘟起小嘴兒,金日喘息著咒駡。「不幹這把刀都不成,真是,渾閑角色也敢跟我叫板……」
「叫板?」
「挑戰。」
「可是他們沒跟你挑戰啊!」
「……我要睡覺了!」
「啊,對,你還在發燒呢!」翠袖趕緊扶他上馬車。「看你那樣又凶又狠,我差點忘了你在生病呢!」
兩人上了馬車,不一會兒,長劍被扔出來。
而外頭的人,除了胡大夫嘔吐得更厲害之外,其他人全傻了眼,不敢置信的張著嘴,全成了白癡。
「原來他會武功!」黃希堯喃喃低語,依然不敢相信自己親眼所看見的.
「而且該死的高!」黃秋霞咕噥。
「他那模樣……好冷酷!」胡大夫呐呐道,聲音有點變調。
「何止冷酷,簡直像個殺人如麻的噬血狂魔!」黃秋霞又嘀咕。
「可是,既然他的武功那麼高,那時候幹嘛要任由人家砍他呢?」黃希堯疑惑地問。不過他可明白了,翠袖為何要說怕金日了。
枕邊人殺人的模樣那樣狠毒,劈人的手段那樣殘酷,不怕才怪!
「還差點被砍成肉醬!」黃秋霞再嘟囔。
玉弘明攢著眉頭想了半天。「他高燒燒糊塗了,一時忘了自己會武功?」這是唯一可能的原因,不然還能怎麼解釋?
汪映藍若有所思的望住馬車。「他究竟是誰?」
這話問的奇怪,相處半年多,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他是誰?
不過,這也的確是疑問,除了他叫金日,打從京城裏來的之外,他們還知道他什麼?
什麼也不知道!
其他三人互視一眼。
「天知道!」
※ ※ ※
「今兒天氣真不錯啊!」
沒有乘風破浪,沒有狂風暴雨,安安靜靜睡了兩整天,一下馬車,金日便神清氣爽的讚歎天氣真美好,不過沒人回應他,大家只瞪著他看.
「幹嘛了這樣瞅我?」金日摸著自己的臉。「我哪兒不對了?」
「你到底是誰?」黃秋霞沖口而出。
秀氣的眉輕挑,金日驀然回首。
「胡大夫,勞駕了,黃姑娘腦袋發昏認不得人了,也幫她瞧瞧吧!」
「你才昏頭呢!」黃秋霞啼笑皆非。「我是說你……你……算了!」她連問都不曉得該怎麼問。
「如果金公子沒問題的話,我們啟程吧,這一路走得夠慢了!」
黃希堯最乾脆,當作沒那一回事,大家繼續往下走吧,幾人相互看看,聳聳肩,各自走開,散場。
慢?
金日眯起了大眼兒。「好,咱們誰也不准再停,誰敢停我就把他劈成兩半!」
誰想做血蓮花辦嗎?
沒有。
於是,他們一口氣趕到建昌鎮,除了入黑停下來過夜之外,他們都沒有再另外停過,七天就到達目的地。結果,馬車甫在總兵府門前停下,翠袖就慌慌張張跳下來,顧不得門口衛兵的打招呼,一路吼進府內。
「娘!娘!娘!我的房間,我的房間準備好了沒?」
袁夫人剛從後廳匆匆忙忙趕到前頭來,就看見黃希堯橫臂托著一個用毛毯包裹的人匆匆進大門,那團毛毯在顫抖。
「怎麼了?」
「夫君瘧症又發了啦!」
「胡大夫不是有藥,沒吃嗎?」
「吃了,吃了,但那最快也得半個時辰後才會見效啊!」
半個時辰後,翠袖為倦極睡去的金日蓋上被子,吩咐婢女春蓮在旁邊伺候,然後與胡大夫一齊走出寢室,恰好在門前碰上袁夫人。
「我得去抓藥,先告辭了。」胡大夫說。
待胡大夫離去,袁夫人朝房門看了一下。
「如何?」
「睡了。」
「那就好,我已叫廚房給他熬補湯了。」袁夫人說,親昵的挽著女兒的手,朝後廳而去。「不過這是怎麼回事,他為何還會發病?」
「他的病本就還沒斷根,身子又虛,偏還要賭氣,」翠袖不滿的嘟囔。「怎麼勸都不聽,跟小孩子一樣!」
袁夫人怔了怔,「賭氣?」再咳了咳。「呃,男人都是這樣,偶爾會跟小孩子一樣使使性子。」
「爹也會嗎?」
「當然會。」袁夫人笑道。「這種時候也只能順著他,等他脾氣過了,再跟他講理。」
翠袖斜睨著袁夫人,歎氣。「男人好麻煩喔!」
「不過……」袁夫人帶著女兒進入後廳,坐下,「聽說女婿跟你一般年歲,這也難怪,兩個都還是大孩子,鬧彆扭賭氣也是難免。」說到這,她不覺歎了口氣。「說實話,我原是希望你能夠嫁給承峰的,他是個早熟穩重的好孩子,應該能夠包容你的單純幼稚。不過既然女婿是你自個兒喜歡的,為娘也不好說什麼了。」
「人家哪有幼稚!」翠袖嬌嗔抗議。
「好好好,沒有,沒有!」袁夫人溺愛的親親女兒的額頭,又歎氣。「其實我也不過希望你能嫁個成熟一點的男人,能夠包容你、疼愛你、呵護你。看看,你們兩個一般年歲,很容易吵架啊!」
「可是,娘,」翠袖歎息著說。「他會用生命保護我呢!」
袁夫人沈默一下,頷首。「我想這也就夠了。可是,他真有能力保護你嗎?」
沒有才怪!
翠袖頑皮的皺皺鼻子,「娘去問問藍姊姊就知道了。」然後左看右看。「妹妹們呢?」
「到爐山上香去了。」
「上香?」翠袖裝了一下鬼臉。「又是誰要訂親或娶親,去看熱鬧了吧?」
話剛說完,廳外傳來一連串驚喜的尖叫。
「大姊回來了嗎?回來了嗎?」
叫著叫著,二個少女先後沖進來,一見翠袖立刻圍過來又跳又叫。
「大姊,好想你呢!」溫柔乖巧的袁舞袖,十五歲。
「大姊,聽說你成親了,是不是真的?」急躁火爆的袁紅袖,十三歲。
「大姊,有沒有帶禮物回來?」十歲的袁蝶袖,小鬼靈精一個。
後頭還有一位十八歲左右的少年,英挺威武,但眼神很溫柔。
「我也很想你們;」翠袖對袁舞袖說,再回答二妹的問題,「對,我成親了;」最後是三妹。「有,我待會兒拿給你。」
「姊夫呢?」三個人異口同聲叫。
「他病了,在睡覺。」
「真的?看大夫了嗎?」袁舞袖。
「病了?好驢!」袁紅袖。
「沒得玩嗎?」袁蝶袖。
袁夫人搖搖頭,「都還是孩子!」再目注少年。「你來這兒,你爹知道嗎?」
少年尷尬的扯扯嘴。「不知道。」
袁夫人欲言又止的微微張了一下嘴,輕歎。「我也不好說什麼,不過你最好多考慮考慮你爹比較好。」
少年與袁舞袖相對一眼,黯然垂首。
眼見氣氛下對,翠袖忙道:「不是要禮物嗎?跟我來吧!」
望著少年與四個女兒一起離去,袁夫人不禁又歎了口氣。
才嫁出一個女兒,還有三個必須煩惱,何時她才能安心呢?
※ ※ ※
兩天後,金日可以下床了,黃希堯特地來辭行。
「我原是想等金公子完全痊癒之後再回去,但算命先生說我最好儘快帶秋霞回家,寧可信其有,不願事後痛悔,所以……」
「我瞭解,我瞭解。不過……」金日笑嘻嘻的道。「黃姑娘肯跟你回去嗎?」
「我捎信回去老實告訴家父這件事,家父便來信說家母病重,秋霞不能不跟我回去。」
「令尊果然聰明,我想這對黃姑娘比較好。」
在黃希堯離去之前,胡大夫悄悄轉告他幾句話。
「黃公子,算命先生要我告訴你,送黃姑娘回去之後,你最好再回來跟在金公子身邊。」
「為什麼?」
「不知道,算命先生只說這是為你好,如果黃公子不相信就算了。」
黃希堯半信半疑的帶著黃秋霞離開了。
晚些時候,後廳裏,金日正式拜見岳母大人,袁夫人哭笑不得的看看女兒,再看看女婿,一個單純憨直,一個清秀可愛,可真是一對!
唉,真讓人擔心!
「女婿,你身子好點了嗎?」
「謝謝岳母大人關心,小婿很好。」
「姊夫,你好可愛喔!」袁蝶袖一直在笑。
一個大男人被小女孩說可愛,真是沒臉再活下去了,不過金日早就習慣了。
「謝謝,你也不差呀,小妹。」
「姊夫,你不覺得丟臉嗎?」袁紅袖很不客氣的說。「人家趙大哥才大你一、兩歲,可是趙大哥看上去又英挺又穩重,而姊夫你只有個頭兒挺高,嘖,比爹還高呢,不過那張臉啊,哼哼,跟個奶娃似的,將來趙大哥要是跟二姊叫你姊夫,你也不好意思應聲吧!」
「別胡說!」袁夫人忙道,擔心女婿被惹惱。「女婿,別理她,她……」
「岳母大人,不打緊,這種小事兒小婿早慣了。」金日依舊笑吟吟,要為這種事生氣,就算他是個萬年不死的老妖怪,也早就氣到嗝兒屁了。
袁夫人愣了一下。「呃,女婿倒是大度。」
「娘啊,別老叫他女婿、女婿的嘛,這樣好生份喔,他也有名字的嘛!」翠袖扯扯金日的袖子。「對了,夫君,你家裏人都叫你什麼?」
「弟妹都叫我大哥。」
「總不能要我娘叫你大哥吧?」翠袖啼笑皆非的捶捶他。「你娘叫你什麼?」
「我娘?」金日咳了咳,眼睛飛向別處。「我娘多半叫我……」
「什麼?」
「混小子。」
靜一下,驟然一陣爆笑。
「那個不算啦,」翠袖笑個不停。「有沒有別的?」
「不孝子?」
又是一陣狂笑,連袁夫人也笑得闔不攏嘴。
「不要這種的啦,」翠袖嬌嗔抗議。「要那種比較親昵的叫法啦!」
「親昵?』金日歎氣。「那也有。」
「是什麼?」
「小日兒。」
笑聲更狂肆,東倒西歪一整片。
「那個……不太合適……」翠袖笑到喘氣。「你爹呢?你爹都叫你什麼?」
「我爹很少叫我的名兒,他多半都只對我說一個字兒。」
「哪個字?」
「滾!」
霎時間,大家全笑翻了,抱著肚子叫痛。
「呃,我叫你……」袁夫人都笑嗆了。「日兒好了。」之前一刻,她還不知道該如何看待這個女婿才好,但就從這一刹那開始,她已經喜歡上這個幽默風趣又可愛的女婿了。
半個時辰後,細心的袁夫人注意到金日面露疲色,便要他回房去休息。一回房,翠袖就催促金日上床睡一會兒。
「午膳前我再叫你。」
「你們叫他趙大哥的那傢伙是怎麼回事?」當翠袖蹲下去替他脫靴的時候,金日順口問。
翠袖起身,為他蓋好被子,在床沿坐下,想了一想。
「你還記得那時候你答應我的事嗎?」
「你是說要我幫忙處理三位小姨子的婚事,如果有合適的,我得想辦法說服對方入贅;」金日毫不遲疑,宛如背誦似的念道。「還有,劈人也好、砍人也罷,發誓無論如何絕不再讓自個兒受傷?」
「我寧願你殺人,也不想看見人家殺你,這個你做到了。」翠袖呢哺。「至於舞袖,呃,她喜歡趙大哥,趙大哥也喜歡她,可是……」
趙青楓是重慶鎮總兵的次子,照理說兩家都是總兵的孩子,應該很和諧才對,偏偏趙總兵和袁士弼有夙怨,袁士弼不想記仇記怨,趙總兵卻打死都不肯忘記年輕時期那場無聊到爆的糾紛。
袁舞袖和趙青楓兩情相悅,趙總兵不但不肯點頭,還打算為趙青楓另訂親事,如果不是恰好碰上大金川土司作亂,說不定趙青楓早就另外訂親了。
「就這麼回事兒?」金日有點意外,他還以為是天會塌下來的大事呢!
「對啊,我們都想不出如何讓趙伯父點頭的辦法。」
金日懶洋洋的闔上眼。「這個容易,到時候我親自去跟他提親,包管他立刻點頭。」問題解決了,他可以睡了。
「你?」
「對,我,保證他絕不敢說不,屆時你瞅著吧!」
哼,不信他敢不給貝子爺面子!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5-6 16:31:08
第九章
季秋,正是彝族人慶祝豐收的時節,天氣絲毫不見冷,依然溫暖如春,袁家兩位小妹妹成天往外跑,只想去湊人家豐收祭的熱鬧。大姊既已成親,身為二姊的袁舞袖不能不陪在她們身邊照應,趙青楓半聲沒吭,只一意跟緊他喜歡的人兒。
因為袁夫人撂下話來了,胡大夫千叮嚀萬囑咐,金日必須安靜休養,而身為小妻子的翠袖自然得好好伺候夫婿。
因此金日只能在總兵府內的園子裏曬太陽,翠袖陪他曬太陽。
「夫君,」在金日的躺椅旁幾子上,翠袖放下一盤石榴,再坐在他身邊。「娘在問耶,玉公子是怎麼回事?」
金日指指自己的小嘴兒,翠袖打量半天,挑了一片最小的給他塞進奉——怕太大會噎著他,他不高興的瞪起眼來,她只好再挑片大的喂他,誰知道真的塞不進去,他只好忿忿的咬去一半,翠袖偷笑,吃下剩餘的一半。
「岳母大人怎會不知,她呀,是讓你來問問我該拿玉弘明怎麼辦,因為他是跟咱們來的。」
「是嗎?」翠袖滿臉困惑。「玉公子留在這兒又有什麼不對?他是客人嘛!」
金日拿一眼瞅她。「汪家一家子住哪兒?」
「西跨院,那兒最清靜。」翠袖回道,再挑片小的放入金日口中。
「玉弘明呢?」
「東跨院的敬客軒,客人都住那兒。」
「這就對啦,」金口懶洋洋地說。「汪家住這兒,岳母大人有責任的,玉弘明一個大男人見天兒從東跨院跑孤兒寡母住的西跨院去打飄兒,誰要是拉起老婆舌頭來,那可就沒皮子了。岳母大人必然跟玉弘明暗示過,玉弘明卻不管不顧,她只好要你來問我羅!」
翠袖抓著腦袋想半晌。
「那怎麼辦?」
「我會找機會跟他提。」
沒想到他還沒找到機會和玉弘明來上一場男女授受不親的辯論,黃希堯競又跑回建昌來了。
「咦?你怎麼又回來了?」金日很是驚訝。
「這……」黃希堯有點尷尬,不知如何解釋才好,只好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秋霞被騙了回去,一直拿我出氣,我只好開溜了。」
「一溜就溜到了這兒?可真會溜!」
黃希堯尷尬的咧咧嘴,金日聳聳肩。
「這也好,玉弘明的事兒正好交給你!」
「咦?」
再過半個月,連袁士弼也回來了,身邊跟著兩位部下,二十八歲的參將傅康與二十一歲的千總于承峰,袁士弼夫妻倆原先中意的那兩位女婿人選。
起初金日不知道他們是誰,只以為是袁士弼特別寵信的部下,但覺他們兩人注視翠袖的眼光很不對勁,翠袖也對他們特別親切——他覺得,害他忍不住一頭跳進陳年老醋缸裏洗澡,咕嚕嚕差點淹死了。
「爹,爹,仗打完了嗎?打完了嗎?」
四位小姑娘一見到爹親便驚喜的圍攏過去,又撒嬌又親昵,袁上弼欣慰的一把抱住四個小女兒,何必一定要兒子,如此乖巧孝順的女兒不更教人心疼,袁家並不是只剩下他一個男丁,他還有弟弟,弟弟有兒子,這就夠了。
「尚未,大小金川那裏在下大雪,皇上暫令休戰過冬。」
「只是休戰,你怎能回來?」袁夫人疑惑地問。
袁士弼放開女兒們,落坐,袁舞袖立即奉上熱茶。
「我也不明白,」袁士弼沉吟道。「紀山大人和張大人回成都去研擬戰情,武大人留在前線鎮守,獨獨叫我回來,說慶複大人有事找我相談……」
說到這裏,他停下,與妻子面面相顧。
「不會是……」袁夫人輕輕道。
「多半是。」袁士弼低語。
「倘若真是那樣……」
「我們便難以拒絕。」
「幸好翠兒已成親!」袁夫人滿心慶倖。
以上的對話都說一半,沒頭又沒尾,翠袖聽不懂,金日是根本沒聽到,他只顧叫住那兩個膽敢盯著他老婆的人看,小嘴兒怨怒的噘起半天高,恨不得大家都知道他有多不爽,偏偏沒有半個人注意到。
稍後,金日與翠袖先行回房,因為金日到時間喝藥了。
「不喝!」金日面無表情的爬上床,拉起被子來蒙頭蒙臉的蓋上。
「為什麼?」翠袖奇怪的問。這藥是不太好喝,但他也喝了大半個月了呀!
「……那兩個傢伙是誰?」
「那兩個傢伙?」翠袖歪頭,更迷惑。「誰?」
氣唬唬的掀開被子,「那兩個跟你爹回來的傢伙!」吼完,被子又蒙上了。
「你說傅叔叔和于大哥嗎?」翠袖恍然。「他們是爹爹的部下呀!」
叔叔?
金日怱地一陣不自在,「他們……」聲音悶悶的。「就是那兩個向你求親的傢伙?」
「對啊!」遲鈍的小妮子還是不了夫婿為何生氣,應得還特別大聲。
「……你不想嫁給他們?」
「他們一個是叔叔,一個是哥哥,嫁給他們好奇怪的嘛!」
「……你為何一定要叫他叔叔,他還倍兒年輕不是?」
「娘說的嘛!」翠袖軟聲解釋。「記得第一次見到傅叔叔時,我才六歲,他都會帶我出去玩,買糖水給我喝,我想叫他大哥哥,可是娘說我應該叫他叔叔,因為他只比爹爹小八歲,娘還說大我十歲以上的都要叫叔叔或姨姨。」
而他也只比她爹爹小九歲……大她十一歲……十歲以上……不,打死他也不要聽到她叫他叔叔!
金日繼續客串烏龜躲在被子裏,呻吟。
決定了,他一輩子都不會告訴她實情!
※ ※ ※
「大妹。」
聽到熟悉的呼喚,正往廚房而去的翠袖應聲回眸。
「咦?于大哥,傅叔叔,找我?」
于承峰與傅康緩緩走向她,兩個都是英挺的人物,只是年齡有差。
「你……」于承峰的表情很奇怪,有怨、有悲,也有無奈。「好嗎?」
翠袖一如以往,一點感受力也沒有,遲鈍得很。
「很好啊!你們呢,于大哥,傅叔叔,你們打仗很辛苦吧?」
「我們……很好。」于承峰臉上是下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的表情。「大妹,你可以告訴我嗎?為什麼是他,不是我?我呵護疼愛了你八年,難道你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翠袖一臉茫然。「呃?于大哥,我不懂耶,你在說什麼?」
其實這件事娘跟妹妹們都問過她,只是人家都直言直語、明明白白的問,不像于承峰這樣問得有點拐彎抹角,她就是聽不懂,教人恨下得一巴掌打醒她的腦袋。但話說回來……
他們就是愛她這個樣啊!
于承峰哭笑不得的歎口氣。「我是說,大妹你為何不願嫁我,寧願嫁給一個毛頭小子?」
翠袖終於懂了。「因為你是哥哥嘛!」
「我是哥哥?」于承峰自言自語的低喃。
「而夫君他跟我年歲差不多,跟他在一起很自在,久了,不知不覺就喜歡上他了……」她羞赧的笑了一下。「瞧,他跟你們,不,跟我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他很體貼,也很風趣,有時候又很幼稚、很孩子氣,跟他在一起的每一時每一刻,我都覺得好快樂。不過……」
「你跟我在一起就不快樂嗎?」于承峰沖口而出。
翠袖遲疑一下,「快樂啊,可是……」又頓了一頓。「不一樣,跟于大哥在一起的快樂就如同跟爹爹在一起時的快樂,而跟夫君在一起的快樂還多了一份特別的滋味,那種感覺,甜甜的,就像心頭上抹了蜜似的……」
她歎氣。「跟他在一起才會有那種想偷偷躲起來笑的感覺啊!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想笑些什麼,但,只要一想到他,我就忍不住想高興的笑起來,怎麼也止下住那份喜悅的感覺……」
「但他只是一個毛頭小子啊!」于承峰不服氣的抗議,聲音不由自主大起來。「他能像我這樣溫柔體貼、百般呵護你嗎?他有能力保護你嗎?」
怯怯的,翠袖瞅著他。「于大哥,你在生氣嗎?我說錯什麼了嗎?」
于承峰張嘴,又闔上,歎氣。「沒有,我只是不瞭解而已。」
翠袖松了口氣,「原來如此。」她又揚起純真甜美的笑。「你們別看夫君那個樣,其實他是很厲害的哦!下信你們去問問藍姊姊或玉公子、黃公子就知道了。不過我並不是因為他很厲害才喜歡他的,而是……」
她輕輕歎息。「當他害瘧症發高燒意識不清時,竟還不顧一切用身子來保護我,人都快被砍死了,卻還不肯松下護衛我的手臂,他是那樣的執拗,拚盡最後一口氣也要保護我,那時候我才……」
赧然地,她垂下螓首。「死心塌地的愛上他了。」
「換了是我,我也會呀!」于承峰不甘心的說,苦澀又無奈。
傅康拍拍于承峰的肩頭,無言撫慰同病相憐人,雖然他也有同樣的苦澀,畢竟他大了一些歲數,比較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
翠袖若有所悟的來回看他們。
「娘是告訴過我,但是……」她猶豫著。「于大哥,傅叔叔,你們真的那麼喜歡我嗎?真的那麼想要娶我嗎?可是我不像舞袖那樣嫺靜乖巧,也不像紅袖那麼活潑大方,更不像蝶袖那般聰明伶俐呀!」
「你不需要是她們,你是你,這就夠了!」于承峰痛心的叫。「但你卻不肯給我們機會!」
翠袖沈默了。
好半天後,她才呐呐道:「對……對不起,但是我……我……」
「她的心裏只有我!」
更熟悉的聲音,翠袖愕然側首。「夫君!」
負著手,金日慢吞吞的從園子那頭踱步過來,一到翠袖身邊便采臂將她納進自己的臂彎中,佔有欲十足。
「她是我的,請你們莫要再做非分的胡想。」
「我不服氣,你是用卑鄙手段拐到她的!」于承峰憤怒的低吼。
金日眯了一下眼,旋即綻開一抹純真的笑。「是嗎?你這麼認為嗎?即便真是如此,你又能如何?」
「你……」
傅康猛然一把揪住于承峰,不讓他再說下去,于承峰沒注意到,但他注意到了,适才那一瞬間,倏忽閃過金日眸中的冷列陰騖,那絕下是一個毛頭小子會有的眼神,雖然他明明就是一個少不更事的毛頭小於。
「承峰,金公子說得沒錯,他們已成親,無論我們如何想都是非分。」
「但是……」
「不好,不好了,大姊,不好了呀!」
對話再度被硬生生打斷,剠耳的尖叫迅速由遠而近,一路拉長鳴拉到他們跟前才解除警報,三位氣急敗壞的袁家小姑娘喘得連話都差點說不出來。
「不……不好了,大姊,紀山大人又來為他兒子求……求親了,還拉上了慶複大人做……做媒人……」袁紅袖。
「爹娘跟他們說大姊早成……成親了,誰知……」袁舞袖。
「慶複大人竟然說既然已是破鞋,那就做小妾好了……」袁蝶袖。
「爹娘斷然拒絕……」
「慶複大人就拉下臉來說爹不給他面子……」
「然後誣賴爹是自行從軍前逃回建昌來……」
「大聲嚷嚷著要治爹的罪……」
聽到這裏,翠袖還來不及表現一下她的驚恐慌張,金日已呼一下旋身飛出。
「他大爺的!」
翠袖呆了呆,驚惶的追上去。「等等,夫君,你不能殺人啊!他們是朝廷一品命官,你殺不得呀!」
剩下的人相覷一眼,也急忙隨後趕過去。
殺人?
那毛頭小子會殺人?
誰信!
※ ※ ※
總兵府前大廳內,慶複與紀山正在那裏大發狗威,尤其是慶複,他的嗓門大概全建昌城的人都聽得見了,囂張又跋扈,袁士弼夫妻倆極力咬牙忍耐,黃希堯、玉弘明與汪映藍聞訊趕來守在廳門口,怕金日得知後會闖大禍。
但他們兩個實在不夠看,簡直是小貓兩隻,雖然緊緊張張嚴神戒備,眼前不過花了一下,還是被金日闖進大廳裏去了,兩人慌忙跟進去,恰好見到金日一手一個揪起那兩個朝廷大官的衣襟,腳都離地亂晃了。
「我道是誰那麼大膽子敢跟我搶老婆呢,原來是你們,大學士慶複,四川巡撫紀山,你們真是好樣兒的,竟敢爬到我頭上來撒野!」
袁士弼大驚失色,「女婿,不可!」急忙上前阻止。
但金日理也不理他一眼,黃希堯與玉弘明一人掰他一條手臂也動不了分毫,隨後趕來的翠袖幾個人也黯命拉他、扯他、揪他、勸他、哀求他、命令他,可是沒人勸得了他,直到那兩個吊在半空中的人比他們更惶恐的大叫。
「貝貝貝貝貝貝……貝子爺!」
金日冷哼一聲,雙手一甩丟下他們,兩人跟跆落地,顧不得先站穩,慌忙甩袖哈腰見禮。
「見過貝子爺!」
貝子爺?
眾人的驚恐慌亂霎時僵住,十幾顆腦袋一起呈現空白狀態。
他倆在叫誰?
「我以為你們不認得我了呢!」金日冷然負手而立。
怎麼可能不認得!
那張臉是莊親王府的「特產」,誰敢不認得!
「卑職不敢!卑職不敢!」慶複與紀山爭相哈腰,誠惶誠恐。
「不敢?」金日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小嘴兒,「撇開固山貝子的身分不談,我也不過是宗人府右宗人、鑲藍旗滿洲都統罷了,管也管不到你們頭上。不過……」
慶複與紀山的臉更苦。
沒錯,一般的貝子他們不一定會怕,但這位貝子不怕可不行,他的後臺可比誰都硬啊!
金日冷笑。「這回我出門,額娘一再叮嚀我、囑咐我,無論如何非得給她帶個媳婦兒回去不可,這會兒你們竟想跟她搶兒媳婦,額娘不抓狂才怪,而一旦額娘抓了狂,阿瑪……」
「不不不,貝子爺請千萬恕過,萬萬別給那兩位知道啊!」慶複與紀山慌得臉色大變,冷汗涔涔。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那位,一提到那位,他們就覺得已經踏進棺材一半了。
「別給阿瑪、額娘知道?」金日斜睨著他們,大剌剌的坐上主位。「兩位,請說出個理由來,為何貝子爺我不給他們知道這事兒,嗯?」
「這……」慶複與紀山滿頭大汗跟下大雨沒兩樣,還夾帶冰雹。「貝子爺,您明白,早知是貝子爺您看上,不,中意袁家大小姐,我們兩個誰也不敢心存這份妄想,是卑職兩個糊塗,貝子爺大人有大量,請千萬恕過!」
「是這樣兒麼?」
「是這樣兒,貝子爺,確是這樣兒!」
撫著光滑滑的下巴,金日目光陰沈沈的註定他們,瞅得他們兩顆心幾乎從嘴巴裏眺出來。
好半晌後——
「好吧,貝子爺我考慮考慮。」他懶洋洋地說。「那麼,若是兩位沒別的事兒了,可以請了吧?」
「是,是,卑職告退,卑職告退!」兩人爭先恐後轉身要落跑。
「回來!」
兩人窒著呼吸回身。「貝子爺?」
「幫我轉告重慶鎮趙總兵一聲,他那二兒子貝子爺我定下了,別給亂訂親事,不然貝子爺我饒不了他!」
「是,是!」
「走吧!」
兩人慌慌張張逃之夭夭,一路逃回戰區最前線,那裏還比這裏安全。
金日籲了口氣,又揚起一瞼純真無邪的笑,「好,解決了,這下子他們應該不敢再來嘬雷子了!」起身,拉起一臉呆樣的翠袖。「走,我餓了,該去伺候你夫君的肚子了!」
他們相偕走出廳,轉個彎兒就不見人影了,而廳內眾人仍處於終極凍結狀態之中。
那個毛頭小子竟是位貝子?
※ ※ ※
滿桌金日愛吃的菜肴,翠袖正在伺候夫婿進午膳——所謂的伺候,就是幫他剝蝦子,剔魚骨頭,舀湯倒茶之類的。
「夫君。」
「嗯?」
「他們為什麼叫你貝子爺?」
筷子險些滑手,金日慢慢放下竹箸,不曉得該歎氣還是該笑出來才好。
「因為我是個固山貝子。」
「為什麼我不知道?」
「因為我沒告訴你。」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因為你沒問。」
「對喔,我根本沒問過你嘛!」翠袖恍然大悟,然後,沒問題了。
金日哭笑不得,有點頭痛,也很慶倖,或許他要瞞住她某些「私人小秘密」並不是太困難的事。
「夫君。」
「嗯?」
「剛才在別院裏,」翠袖的腦袋已經想到別的事上去了。「于大哥好像很傷心,我是不是在無意中傷害到他了呢?」
金日瞟她一眼,拿起竹箸來夾起一片熬鍋肉放入口中。
「岳母大人沒跟你說什麼嗎?」
「娘只跟我說于大哥和傅叔叔是真的很喜歡我……」她輕輕皺起眉頭。「為什麼不跟我講清楚呢?」
金日莞爾,「岳母大人沒跟你說明白,多半是因為她希望你能用最坦白的態度讓他們瞭解狀況。」他慢條斯理地說。「往後,你也該懂得了,無論過去你們有多麼親近,只要是男人,你都得跟他們保持幾分距離,以免對方誤會而受到傷害。」
翠袖認真聆聽,認真思考,聽完後便點頭。「嗯嗯,我知道了。」
又夾了一筷子棒棒雞,「怎地不跟我辯幾句?」金日漫不經心地問。
「辯什麼?」
「比方說他們以前對你倍兒好啦,現在跟他們保持距離好不落忍啦!」
「不。」翠袖笑著搖搖頭。「娘說過,我的個性太單純,很容易在無意中傷害到別人,所以要儘量聽從別人的勸誡。當然,不是所有人的話我都能聽,但你是我的夫君,娘說的,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我自然要聽從夫君你的話呀!」
她說得理所當然,金日聽得好不得意,差點放聲哈哈大笑。
一直不肯娶親,拖到老大不小,為的是害怕娶到像額娘那樣任性的女人,往後得數著日子度過半輩子像阿瑪那樣悲壯慘烈的生活。
不過現在他可以安心了,這個小妮子不但不任性,還直性得很呢!
想爬到他頭上撒野?
沒門!
※ ※ ※
膳後,喝過補藥,金日如同往常般躺下睡午覺,翠袖端了餐盤,才剛踏出房門,眼前便黑了一大片。
「咦?要下雨了嗎?」
「誰跟你下雨!」
袁士弼笑駡著把她拉到院子裏,一群人緊跟在後,掩不住興奮與好奇的心情。
「女婿跟你說了嗎?他是誰?」
翠袖怔了怔。「爹,您喝醉了嗎?怎不認得他是誰了,他是我的夫君啊!」
袁士弼白眼一翻。「我是說,他叫什麼名字?」
「爹,您真的醉了,夫君叫金日,您忘了是不是?」翠袖攬眉,回頭。「娘啊,你怎麼大白天就讓爹喝醉了呢?」
「我……」袁夫人啼笑皆非的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好了,你們別吵我,」翠袖硬從他們中間穿過去。「夫君說了,他醒來要喝甜湯,我得先去廚房吩咐,不然他喝不到會哭給我看的!」
大家眼睜睜看著她走開,不由面對面苦笑,現在才感覺到她單純得有點可恨。
「固山貝子是宗室封爵,他不可能真的叫金日吧?」玉弘明喃喃道。
「他應該姓愛新覺羅,聽說愛新在滿語中是黃金之意。」袁夫人低喃。
「所以他說他姓金?」黃希堯插一嘴問。
「不知他是襲爵或封爵?」于承峰咕噥。
「廢話,是封爵,沒聽他說阿瑪,額娘嗎?人家父母還在呢!」傅康說。
「那他父親起碼也該是個多羅貝勒。」玉弘明點著頭道。
「還有,他說他是宗人府右宗人、鑲藍旗滿洲都統,天,他的官位品級比我還高呢!」袁士弼不可思議的直搖頭。
「但,他不過才十六、七歲……」袁夫人更不敢相信。
「可是,娘,」袁舞袖拉拉娘親的袖子。「這麼一來,算命先生說的不就證驗了嗎?他說大姐會嫁個身分高貴的夫婿,連朝中一品大臣都得對他行禮,姊夫不就是了?」
一陣靜默,隨後一陣異口同聲。
「對喔!」
下一刻,玉弘明與黃希堯不約而同轉眼望定汪映藍,雖不吭半聲,汪映藍也能明白。
她真想孤獨痛苦一生嗎?
汪映藍垂眸思索片刻,抬眼,表情依舊淡漠。「這只是巧合。」換言之,她不相信,不相信冥冥中真有某種奇特的力量能夠主宰她的生命。
不,她的生命只有她自己能夠決定!
※ ※ ※
既然金日不肯明說,大家只好裝作沒那一回事,袁士弼也安心地啟程趕回小金川戰區去了。
「姊夫。」
「嗯?」
「你見過皇帝嗎?」
「見過啊。」
「好看嗎?」
亭子裏,金日啃著水梨,漫不經心地朝對面的袁蝶袖瞄去一眼。
「幹嘛,你想進後宮作嬪妃?過兩年後再說吧!」
「討厭啦,才不是呢,人家只是好奇嘛!」
「最好不要,誰敢評論皇上的容貌,我可還沒活夠呢!」
「哼,希罕!」袁蝶袖對他裝個鬼臉,跑走了。
金日哈哈一笑,再咬一口水梨,眼角似有意又似無意地往通向東跨院的月洞門瞥一下。
人影倏閃。
他不禁莞爾。「他想幹什麼?抓我?我還以為他已經忘了自個兒是誰了呢!」
不過,來就來吧,誰怕誰呀!
搖搖頭,他起身回房去了,待會兒又得喝湯藥了,儘管難喝得要死,但他不敢不喝。
一來是他不喝的話,翠袖肯定會掉一湖淚水來淹死他;二來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身子還虛得很,老是頭暈眼花,倦怠乏力,他只是硬裝出奸樣子來讓翠袖安心而已,其實大部分時候他都累得只想躺下來睡覺。
唉,這要是讓額娘知道,額娘不笑死他才怪!
※ ※ ※
兩個時辰後,西昌城南,邛海南岸的瀘山——
光福寺旁的蔭林內,一位孤立許久的中年美婦人徐緩的回過身來,面對林間小徑,一位年輕人疾行而至。
「娘。」
「弘兒,許久沒聯絡,你是不是應該跟我解釋一下呢?」
美婦人的聲音十分溫柔慈祥,卻又隱隱透著一股威嚴,聽的年輕人不覺瑟縮了一下,不知為何,在人前他是一個樣,沈著穩重,從容自若,甚至還有點兒冷森;但在母親面前,他總是會不由自主的興起一絲懼意,變回一個平常人家的兒子。
「孩兒……孩兒喜歡上一位小姐。」
美婦人凝目注視他片刻,歎氣。
「弘兒,你不想告訴我實話嗎?」
年輕人窒了一下。「她是官家小姐,但她爹已被流放了!」
「而她也不是那種會為反清大業付出的女人。」
「誰說的?」年輕人脫口道。
「七長老。」美婦人輕輕道。「你許久沒有聯絡,我讓她去找你,後來她在這裏找到你,也查明白你為何逗留在這裏不回去,這才通知我過來。弘兒,七長老也是女人,她的眼光你應該信得過吧?」
年輕人又窒住了。「那……那就不要讓她知道。」
美婦人歎息。「短時間,可能,但你真能一輩子不讓她知道嗎?1
年輕人無言以對,美婦人上前握住他的手。
「弘兒,天下女人遍地皆是,又何苦要執著於一個無心於你的女人呢?」
「但我只要她一個!」
「可是你不能。」
年輕人咬咬牙。「那我就離開你們!」
聞言,美婦人吃驚的睜大美眸。「為了她,你要捨棄你的責任?」
「那也是娘強加在我身上的責任!」年輕人硬聲反駁。
美婦人怔愣地註定他,良久,她黯然苦笑。
「好吧,也許你本來就不適合承擔這份責任。不過……」
「我知道,我得做件事,一件足以讓舅舅相信我不會出賣你們的事。」
「而且……」
「我只能獨自來,不能靠他人,以免將來我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
「既然你都明白,那就去吧!」
於是,年輕人飛身離去,美婦人繼續佇立原處,片刻後,她身邊怱又出現一位瘦得有點可怕的道姑。
「他果然選擇離開。」
「或許原就不該讓他參與這項大業。」美婦人歎道。
「所以大小姐你才沒有把所有武功都傳授給他?」
「那是大哥的意思,大哥說在能確定弘兒的心性之前,不能把武功全都傳授給他。」
「大少爺顧慮得是。」
「我知道,所以我才聽他的。」
「那麼,要我繼續跟著他嗎?」道姑問。
「不用了,讓他自己負責吧,免得大哥說話。」美婦人輕俏地轉身。「我們回去吧!」
一眨眼,兩條纖細的人影俱已消逝。
風,襲來一陣若有似無的涼意,邛海一片浩瀚波光,倒映著楓柏合影在漣漪中飄搖,今夜,月依然皎潔。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5-6 16:32:18
第十章
漢族的年在一月,彝族的年在十月或十一月,由巫師占卜而定,不過多半在十月上旬,節期三天,人們鳴槍放炮,互相慶賀五穀豐收,除了唱歌跳舞之外,還舉行磨秋、賽馬、射箭等競技活動,婦女不出門留在家中招持客人,男人則三五成群走親訪友,相互拜年,認真說起來,其實跟漢族年是差不多的。
這日,正是彝族年的第一天——
「岳母大人!岳母大人!」
午覺一醒來,金日見不著老婆,馬上繞府一路叫一路問,但怎麼也問不到,他只好問到岳母大人面前去。
「啊,岳母大人,原來您在這兒。」他先恭恭敬敬的施了個禮,再嬉皮笑臉的湊上去。「請問岳母大人,您的女兒,小婿我的老婆,那位閨名翠袖的小妮子,她跑到哪裡去了呢?」
「同往年一樣,彝族人在過年,她們姊妹全跑去看熱鬧了。」
「咦?看熱鬧?」金日當即垮下了臉兒,哭兮兮的抽抽鼻子。「好過分,怎不叫上小婿我呢?」
「這個嘛……」袁夫人咳了咳,努力藏起笑意。「因為胡大夫說你的身子還不合適出門湊熱鬧,你知道,彝族年也挺熱鬧,還有競技活動,這一玩連三天,你會撐不住的。」
「胡大夫?」金日恨恨一咬牙。「他大爺的,居然陷害我!」
袁夫人實在忍不住笑出來。「他不是陷害你,是你的身子還不堪勞、不堪累,再多忍兩個月吧!」
「還要再兩個月?」金日驚叫。「我先死給他看好了!」
「再暍兩個月藥而已,」袁夫人拉著他坐下。「沒那麼慘吧?」
「那我之前喝了個把個月的都是啥?」金日喃喃咕噥。「他老婆的洗腳水?」
袁夫人噗哧失笑。「胡大夫說之前你的脾胃弱,虛不受補,進大補反而有害,只能進溫補,再過兩天他才要開始給你進大補。」
「還補?我的身子猶不夠硬朗麼?」
「要聽實話?」
「……不用了。」
「那就乖乖聽話吧!」袁夫人溫聲撫慰道。「等你臉色轉紅,胃口更好一點,不再老是手腳冰冷,或者老打呵欠想睡覺,屆時再來抱怨也還不遲啊!」
唉唉唉,一切都逃不過岳母大人的法眼,薑還是老的辣呀!
「是,岳母大人。」金日下得不乖乖低頭。「不過她們究竟要玩到什麼時辰才會回來呢?」
「說到這就奇怪了,」袁夫人不自覺往廳外張望。「翠兒說會在你醒來之前回來的,怎地還不見人影呢?」
「怕是玩得早已忘了我這個病歪歪的夫婿了!」金日心酸酸的嘀咕。
愈看他那副哀怨的小奶娃臉,大眼兒可憐兮兮地眨巴著,小嘴兒噘起百般委屈,她愈是懷疑這個小女婿說不定比女兒更小。
袁夫人差點又笑出來。
「放心,再等等吧,她們很快就會回來了!」
※ ※ ※
確實,她們很快就回來了,但只回來了三個,袁舞袖、袁蝶袖和趙青楓。
「我們走散了,於是我們就到處找大姊和三妹,後來我們隔著賽馬場地遠遠看見她們被幾個藏人強行擄走了……」
說到這裏,袁舞袖忍不住大哭了起來,趙青楓便替她說下去。
「那幾個藏人原只是要抓大妹,但三妹纏著他們不給他們抓走大妹,於是他們就一起把三妹也給抓走了。」他頓了一下。「當時正在舉行賽馬,我們無法越過那群瘋狂的賽馬過去救她們,大家又都很興奮,拚命大叫,沒有人注意到大妹和三妹被抓走,所以……」
他愧然垂首。「對不起。」
「為何會這樣?藏人?他們捉翠兒做什麼?」袁夫人惶然無措地喃喃道,隨又振起精神來,想安慰女婿。「不要緊,一定是哪裡搞錯了,他們……」話聲驀然噎住,她駭然望住女婿,說下下去了。
金日那張可愛的奶娃臉再也不可愛了,只有一片猙獰可怖的煞氣,自那雙烏亮的大眼中射出一股驚人的寒芒,那樣淩厲,那樣狠毒,仿佛阿鼻地獄的索魂使者。
「女女女……女婿,你你你……」
冷下防地,金日驀然一個回身,人已飛出廳外,空中傳來他狂怒的暴暍。
「玉弘明,給貝子爺我滾出來!」
※ ※ ※
西跨院的月洞門前,玉弘明與汪映藍甫踏出兩步,眼前人影一閃,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喉頭便被一隻鐵鑄般的手掐住。
「說,玉弘明,你把翠袖捉到哪裡去了?」
眼中閃過一絲驚然,旋又消逝,「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玉弘明極力想掰開掐住他脖子的手,但徒勞無功。「還不快放開我!」
「放開你?」金日陰森森的冷笑。「在我知道翠袖的去處之前,別想!」
「我也說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玉弘明抵死不認。
金日小嘴兒一咧,露出白慘慘的牙,宛如噬人猛獸的利牙。
「你真的不想活了嗎?」
這時,其他人也陸續趕到了,慌忙過來阻止金日逞兇。
「女婿,你別亂來啊,我知道你急,可也不能隨便找個人出氣呀!」袁夫人溫言婉勸。
「金公子,也許是你誤會了什麼,先把玉公子放下再說如何?」黃希堯建議。
「他一直跟我在一起。」連汪映藍也這麼說了。
「瞧,是你誤會了!」有人幫腔,玉弘明更是冷靜。「還不快放開我!」
「誤會?」金日睜大眼,驟而狂厲的大笑。「玉弘明,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嗎?告訴你,從得知你的名字那一刻開始,貝子爺我就知道你是誰了,天地會二龍頭玉含煙的寶貝兒子,天地會總巡察玉弘明,你真以為我不知道嗎?」
天地會?
眾人齊皆駭然,連玉弘明自己也被嚇到了。
「你如何知道?」他驚叫。
「想要知道?」金日冷冷的盯住他。「先告訴我翠袖在哪裡!」
「但我真不知……」
啪!
金日怱地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別再說你不知道,你原想綁我,但綁不了我,於是便綁去翠袖,這是你這輩子所做最錯誤的決定!現在,告訴我!」
玉弘明咬咬牙。「我綁你們做什麼?」
金日冷笑。「別以為我不知道大金川上司會作亂是天地會搞的鬼……」
眾人再一次譁然,玉弘明更是驚然色變。
「你不想讓這場戰爭太容易結束,所以必須找個籌碼給他們,堂堂貝子夫人,尤其是我的貝子夫人,這該夠他們用上一陣子了!」話落,再甩給他一巴掌。「告訴我她在哪裡,立刻,否則我就殺了你!」
「殺了我,你就永遠別想知道她在哪裡!」
眾人抽氣,沒想到果真是玉弘明綁去了翠袖,金日臉上的猙獰之色更加重十分,大家以為他打算要動手殺死玉弘明瞭,如此一來,就真的無法得知翠袖的去向了,正想一起阻止他,沒想到他卻突然斂去怒意,笑了。
「那麼……」他的笑靨純真,聲音柔和。「你想不想知道你父親是誰呢?」
玉弘明驚喘。「你……」
「沒錯,我知道你父親是誰,」金日笑吟吟的頷首。「我也知道你一直以為只有你娘親才知道你父親是誰,但我老實告訴你,知道的絕不只你娘親一人,起碼有十幾個人知道,我就是其中之一。」
玉弘明遲疑著,眼神猶疑下定。
「你不相信?」金日笑容更深。「那麼我再說件事來印證一下吧,你娘親她本姓王,對吧?她一輩子沒嫁過人,卻生下了你……」
「在他們能夠成親之前,我父親就過世了!」玉弘明沖口而出。
「錯囉!」金日笑咪咪的搖搖頭。「你娘親是你父親的妾室,而且你父親還是個天下盡人皆知的大人物,我現在只要一說出口,沒有人不知道,不過我不能說,可是我可以告訴你該去問誰……」
「問誰?」玉弘明脫口問。
「先告訴我翠袖在哪裡?」
玉弘明咬住下唇遲疑大半天,然後,他閉了閉眼,睜開,「我是真的不知道她在哪裡,不過……」他又猶豫一下。「我知道是誰捉走了她。」
「誰?」
「班滾。」
「班滾?瞻對土司?」金日十分詫異。「但慶複上奏說班滾已自焚而死了!」
「沒有,他沒死,天地會的人把他救出來了,事實上,班滾的確是天地會煽動他作亂的,但莎羅奔是他煽動作亂的。」
「原來真是他。」金日的臉色又開始轉變了,愈來愈嚴厲、愈來愈冷酷。
「我特地去找班滾,告訴他清廷會不斷增兵進剿,莎羅奔早晚會打敗仗,除非他能找個籌碼,屆時才能和清廷講條件。」
「所以他是要把翠袖捉去給莎羅奔?」
「不,他會在莎羅奔即將支持不下去時,才會把袁姑娘交給莎羅奔。」
「那麼他會先把翠袖捉到瞻對?」
「那兒有清兵駐守,他不可能逗留在那兒,現在他多半隱匿在如郎附近。」頓一頓。「現在,可以告訴我該去問誰了吧?」
金日冷哼,隨手丟開玉弘明。
「天地會所有長老都知道,你舅舅和姨媽也知道,不過他們都不太可能告訴你,所以,去問白慕天吧!」語畢,轉身大步離去。
原來班滾沒死!
慶複,你該死!
不久,文華閣大學士兼禮部尚書慶複大人被召回京,兩個月後奪職待罪,乾隆十四年九月賜自盡,這一切都只因為一個人:翠袖。
※ ※ ※
「金公子,你不能去啊!」
胡大夫極力想阻止金日親自去追緝班滾,但沒有人阻擋得了那個表情陰沈得好像隨時都準備殺人洩憤的貝子爺,連袁夫人都有點伯怕,才勸兩句話就退兵,他只好轉而叮嚀黃希堯。
「無論如何,金公子一開始發燒,就得讓他停下來休息。」
「我?」黃希堯苦笑。「我行嗎?」
胡大夫窒了一下。「儘量吧,我會把用藥的方法寫下來,以及所有可能用到的藥材都交給你,千萬不要搞丟了!」
一個時辰後,金日便啟程追緝班滾去了。
隨行的有帶路的嚮導、黃希堯、趙青楓,以及恰好送家書回來的傅康與于承峰,連馬都沒下就一道上路了。
從建昌到打箭爐,再從打箭爐到瞻對,這一路可不太好走啊……
作者:
又靜
時間:
2010-5-6 16:33:29
待續
從來不覺得一把長劍竟是那麼沉重,沉重得他幾乎抓不住,不,他已經抓不住了。
低下眸子,他望住掉落地上的長劍,卻無力去撿它起來,徐緩的,他抬起臉,想要看清四周的狀況,但兩眼望出去只是一片迷蒙,除了隱隱約約可以瞧見正前方那個敵手臉上那一抹邪惡又得意的表情之外,他什麼都看不清楚。
顫巍巍的吸入一口氣,他努力想要讓自己振起精神,但一切都是徒勞,他只覺得腦袋愈來愈暈眩、神智愈來愈迷離,然後,身體的重量逐漸流失,他恍惚感到自己似乎飄浮了起來,慢慢的、慢慢的愈飄愈高、愈飄愈高。
當四周圍的敵人又發動攻勢砍過來時,他還在想,他們傷不到他,因為他已經飛起來了。
很快的,一、二十把刀一起砍到他身上……
突然,他真的飛起來了,飛進一雙強勁有力的臂膀中,他竭力睜大蒙朧的霧眼看出去,模糊中,恰好對上一雙冷峻的大眼睛,目光是如此陰騖森然,卻又是那麼熟悉啊!
「阿……阿瑪……」
他作夢般的呢哺,幾乎沒有聲音出來,眼皮沉重的闔上,再也撐不開了,然後,他聽到一聲熟悉的冷哼,接著,他的身子轉到另一雙臂膀上,他又飛起來了,未幾再停下,一雙熟悉的、慈愛的手溫暖地輕撫上他的瞼。
「弘普!弘普!弘普!」
透著無盡痛惜與焦慮的呼喚,不必睜眼,他也可聽出是誰。
於是他笑了,討好的、可憐兮兮的笑了。「額……額娘,弘……弘普很乖吧,弘普聽……聽額娘的話,娶……娶老婆了喲,弘普好乖好……好乖呢……」
呢喃著,他逐漸暈沉了,意識悄悄墜入深沉的、渾沌的黑暗中……
汪映藍,你該後悔了,算命先生說的果然是阿瑪!
《全書完》
編註:有關「出嫁從夫」另外的幾本著作,請看──
〔古靈〕【出嫁從夫】
〔古靈〕【出嫁從夫之一 出嫁不從夫】
〔古靈〕【出嫁從夫之二 出嫁該從夫】
〔古靈〕【出嫁從夫之三 出嫁難從夫】
〔古靈〕【出嫁從夫之四 出嫁願從夫】
〔古靈〕【出嫁從夫之五 出嫁必從夫】
〔古靈〕【出嫁從夫之六 出嫁誓從夫】
有關「允祿與滿兒之女──梅兒」的故事,請看──
〔古靈〕【出嫁從夫之七 只想愛一個人】
有關「允祿與滿兒之子──弘普(金日)」的故事,請看──
〔古靈〕【出嫁從夫之八 只為你一個人】
〔古靈〕【出嫁從夫之九 只要你一個人】
〔古靈〕【出嫁從夫之十 只疼你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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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82302
於 2010-5-6 17:5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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