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單飛雪]愛給我玩[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0 21:11:38
標題:
[單飛雪]愛給我玩[全文完]
愛給我玩
作者:單飛雪
張摩爾,26歲。年輕人愛的新鮮玩意兒,一經他手,大發利市。
這樣有成就,他卻偏愛去搞藝術創作。時間賠上了,苦心全白費;
他不怕苦心白費,為的是要一定要遇見卓小姐,她是他的愛情大夢,
這個夢一作就十年。他這輩子只想要有她的愛情,吃足苦頭也甘之如飴……
卓曦西策展過無數藝術名家作品,人美,又有格調,號稱萬人迷,
人見人愛,偏偏感情吃癟,一堆人愛她,她傻得去苦戀一個不在乎她的男人。
愛得這麼苦了,上天還派死硬派的張摩爾來折磨她,他說十年前就愛上她,
搞藝術是為了跟她有聯結,不懂得放棄是因為這輩子只想跟她在一起……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0 21:12:51
第一章
少年張摩爾,性情孤僻,陰鬱寡言,因身分特殊,交友不易。
生父張拓,是中部黑道東海幫老大,老年得子,對張摩爾極保護,七十歲亡故時,喪禮隆重,媒體號稱世紀喪禮。
陳麗麗是張拓生前最疼愛的情婦,非常溺愛兒子,因為張摩爾英文奇差,為了愛子,陳麗麗小題大作,高中英文,找了在大學授課的英文系教授到府補習。不補還好,一補驚人,兒子的英文分數,從平均二十分變成個位數,突飛猛“退”。
“我討厭英文。”張摩爾對哩哩嚕嚕的外國話很反感。
“馬的,一定是老師不會教!”陳麗麗不氣餒,撒大錢,從補教界重金禮聘英文名師,號稱全台英文第一的張好鎂博士。張好鎂不愧是個德高望重的大博士,張摩爾很給她面子,惡補後,一連幾次小考,抱回多枚鴨蛋獎賞老師。
捧著慘不忍睹的英文考卷,陳麗麗大受打擊。
“什麼張好鎂,應該叫張好爛!我兒子這麼聰明都教不會,博士當假的嗎?明天找人砍了她~~”不愧是大哥的女人,一生氣就想砍砍殺殺。
好姐妹們搶考卷看,看完笑得東倒西歪。張摩爾這小子很故意,選擇題給人家當是非題打○。
“麗麗姐,你請的人不對。”酒店上班的陳玉玫噴一口煙。
“喂,我請的不是教授就是博士欸!”
“麗麗姐的兒子,要外交官教才有用。”另一姐妹崔圓圓笑。
陳麗麗當真撫著下巴思索。“外交官,嗯……”
“別想啦,我幫你搞定。”玉玫呷一口紅酒,晃著長腿。“包在我身上。”
陳玉玫很快搞定,將新老師的資歷給麗麗過目。
陳麗麗看完,好驚詫。“你開玩笑的吧?”這也行?
陳玉玫眨了眨眼,笑得好嫵媚。“放心,這次一定行!”
彩霞滿天,白樺樹們沐浴在夕光中。石徑鋪著落葉,白茶花後,是一棟豪華大別墅。茶花團團盛開,香氣濃郁。
這天,新老師要來報到。
新老師很兩光,五點上課,記成四點,人已在半路上,但是迷路了,頻頻打電話來問。更誇張的是,她連雇主的姓都講錯,陳夫人喊成王夫人,學生張摩爾,記成王莫爾。看樣子,這位老師,資質不優。
在別墅二樓書房裏,張摩爾等著新老師。
他伏在地上,從門縫窺看老師上樓。藉目光所及,揣測老師容貌,然後很不厚道地在心裏狠狠嘲笑——
這些學識淵博的老師,總是穿著老土,尤其鞋子更是“聳”得可怕。有的穿露趾高跟鞋,搭肉色絲襪。有的厚鞋跟笨拙蠢鈍,有的穿長裙露一截粗小腿,腳毛長,腳趾黑汙。有的腳跟大龜裂,最噁心是前一位博士老師,小腿一層白屑,如果把鞋脫下,大概會看見一雙香港腳?
這次會看見穿深肉色絲襪的阿婆老師?還是穿厚跟鞋搭白襪的老阿姨?
樓梯,響起腳步聲。
“少爺,老師來了喔。”樓下,傭人喊。
瞅著樓梯,噙著惡意的笑,張摩爾準備嘲笑新老師了。
可是,這次的腳步聲,跟以前的不一樣,它清脆響亮,很有活力。新老師一上樓來,張摩爾呆住了。
她沒穿長裙長褲,沒穿灰黑深藍色的老氣衣服,躍入視線的是一抹輕盈纖細的曼妙身影。玲瓏性感的身段,穿著白襯衫,腰不是貼花鑲鑽,蕾絲拼接的牛仔短裙,織花朵綻放裙面,奪目的水鑽點綴其間,隨著她上樓的動作,水鑽光影流瀉,華麗中增添獨特韻味。如此超乎他先前所想像的穿著,看得張摩爾震盪不已。更教他心悸的是那一雙長腿,乾淨潔白,像雪,仿佛靠近一呵氣就融化,皮膚泛著光澤,似牛奶般滑潤。她穿長靴,款式時髦,咖啡色,雕花紋,尖頭,細高跟。
這位老師不一樣,不只,她跟所有他認識的女生都不一樣。
皮靴答答答,來了,就停在眼前,他聞到皮革味,不知何故,心跳急狂,一時眩暈,忘記要開門。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新老師頑皮,敲門有節奏。
張摩爾回神,起身開門,聞到淡香,一種很像是嬰兒皂的氣味,他心蕩神馳,看見花般燦爛的可人兒。
“哈囉~~”新老師熱情揮揮手,咧嘴笑,白牙光中閃爍。
原來她不只是腿漂亮……張摩爾盯著老師看,找不到合適字眼,來形容這位他見過最美的女子。看著她粉潤潤的紅唇,他想到很A的畫面,腦袋發燒,臉龐滾燙,好心悸,很不知所措。
老師大方伸出手。“嗨,你就是王莫爾吧!我是你的英文老師……來,跟老師握個手,以後多多指教喔。”
是張摩爾,她又記錯名字了。這刹,張摩爾卻無心計較。他怔望著她伸出來的手,聯手,都這麼白皙好看,盯著老師的手,他左手還握在門把上。本想嘲笑新老師,結果自己呆掉像笑話。
這是愛的啟蒙時刻,張摩爾終於明白,見證上帝是什麼感覺。愛就像見證上帝,心情超激,大大狂喜。
他討厭英文,但愛上英文老師,這天起,他跟英文是麻吉。從此小考,九十以上。愛激發潛能,年輕美麗的英文老師,是張摩爾的學習動力。
自此之後——
每週六下午的英文課,是張摩爾年少時,生活的全部意義。
老師將來前,他會坐立難安,興奮得快要爆炸。老師結束課程回去後,他又會沮喪得要死,仿佛距離下次再見面,不只七天,是遙遠的七世紀。
一日,老師回去後,在攤開的講義上,他發現一根長髮。
夕光映著扉頁,斑駁的光影中,細發躺在密密鉛字堆上。張摩爾小心翼翼,拾起發絲,繞在指間,心熱眼燙,很激動。
他的寂寞,他性情中的孤僻憂鬱,都因為跟老師有這麼一點牽連,就暖得想哭。
他陷在愛裏,時狂喜,時忐忑,時頹喪痛苦,被莫名的情緒拉扯。在跌盪起伏中,他脆弱得像玻璃,一點點關於老師的風吹草動,都能教他感動或苦痛。
兩個月後,當老師辭掉家教工作時,他很痛苦,覺得心破裂,被這壞消息打碎。
十年後,美少年長大了,很有生意頭腦,經營玩具公司,小有成就,但志不在此,他真正想成就的另有其事……
鈴……
又響了!第八通電話,全是藝術家們打來的,都想參加策展人卓曦西十月企劃的“詭異三角戀”。曦西已有人選,但電話仍響個不停,累慘助理殷秀蘭啦!
“不好意思,名單已經決定了……好,我會請她看您的大作……”
叭叭叭——
屋外一陣喇叭聲,秀蘭出去,看見郵差大叔笑著,跨在摩托車上熱情地叭叭叭。“卓曦西的掛號喔!”
秀蘭收件簽字。
郵差問:“卓小姐還沒來嗎?”他頻往落地窗看。多雨的春天,真希望甜美的卓小姐請他進去喝杯茶,他們可以一起聊聊跟春天有關的詩,正詩情勃發——
“簽完了。還有嗎?”傻笑什麼?呆子。
“那個卓小姐……”
“還沒來。還有事嗎?”秀蘭冷冰冰地問。
有,想問殷秀蘭,為什麼你長得這麼像女的北野武?恨,滿懷希望送信來,希望能跟卓曦西碰面,偏偏來的是泰山身材晚娘面孔的殷秀蘭。郵差乾笑。
“沒事的話,我進去了。”
“等一下,這個……”郵差從口袋掏出電影優待券。“這個……不知道卓小姐有沒有空……我想約她看電影……”
瞄一眼日期,秀蘭敷衍道:“三月六號她要聽音樂會。”
郵差又從口袋掏出另一張。“我還有三月七號的。”
“真不巧,三月七號卓小姐有飯局。”
郵差兄有備而來,從綠色大包裏掏出一大疊,食指沾口水,邊翻邊問,實有亂槍打鳥一定中之嫌。
“三月九號?”
“三月九號她要到東京參加美術展。”
“二十一?”
秀蘭眼睛一亮。“二十一號我生日,我陪你去——”
它喵地,沒想到竟看見忍者大發功。秀蘭呆在原地,從前不信有會隱身術的忍者,可是當郵差兄忽然消失面前,化成車流中的小黑點後,她信了,世上確有出世高人,郵差兄不愧大眾運輸界的小尖兵,來得快去得更加快,轉瞬消失面前。
真是,落差真大,秀蘭訕訕地拎著包裹進屋裏,看樣子郵差兄被曦西迷住了,可憐的郵差,註定要失戀啦!曦西正苦戀著視覺藝術大師白禦飛咧。
鈴……
電話又響了。
“真不好意思,蔚老師,卓小姐十月有展覽,沒辦法為您企劃新作發表會喔……”這位是國畫大師。
鈴……
又響!我咧XXXXXXXX。
“你好,曦西工作室。”
“我是張摩爾。”
“張摩爾?”沒聽過。
“我寄的作品集,裏面有幾個很適合十月的——”
秀蘭打斷他。“抱歉,卓小姐已有人選。”無名小卒,怪不得沒聽過。
“呵……”
聽見對方冷笑,秀蘭愣住,他是冷笑什麼?
“卓小姐還沒看過我的作品吧?要是看過,就會改變主意。”
對啦,他是張大千還是畢卡索。秀蘭也冷笑。“有需要的話,我們再跟你聯絡。”掛掛掛,我掛掛掛電話!連無名小卒也來鬧,嗟!
這時,一輛雪貂白YARIS車趨近,停在屋前。喀,車門推開——來的正是策展人卓曦西。
她衣著時髦,蓬蓬袖奶油色絲襯衫,雙手戴黑蕾絲手套,黑燈籠短褲,腳下蹬兩朵白玫瑰花樣,性感露趾的高跟鞋。身段姣好,性感美麗,難怪同行都說她靠美色工作,沒有實力。曦西拎著公事包,風姿綽約,款步輕移,走入工作室。
殷秀蘭開門等著,曦西一進門就熱情地打招呼——
“嗨,秀蘭。今天忙嗎?嘿,今天氣色不錯喔,這件外套好可愛啊!”
“每件你都嘛說可愛。”就是人不可愛啦!秀蘭嘀咕。
曦西走向辦公桌,邊回頭問:“JESSICA來了沒?兩點要討論LUCY的啊~~”
尖叫,滑倒,人往旁撲,公事包會飛,秀蘭及時接住,曦西重摔在地……很好,是說,當曦西助理久了,哪天跑去當麥田捕手,應也可勝任無礙。光今年,曦西已摔壞三個公事包。
“痛……”曦西趴在地上呻吟。
秀蘭蹲下。“跟你說過了,別再穿高跟鞋,那是虐待女人用的,尤其是這麼細的鞋跟,這是殺人暗器。”
“這麼美的鞋子你說它是暗器,它會傷心的,嗚……你應該先接住我。”
“反正你摔習慣了。”秀蘭扶她起來,兩人互動不像老闆跟助理,倒像是姐妹。
曦西看看手錶,恢復老闆神氣。“兩點多了,JESSICA怎麼還沒到?”
“和JESSICA的約是明天兩點,不是今天。”
“說好禮拜四,什麼時候改的?”
“今天是禮拜三。”
“禮拜三?什麼時候變禮拜三?”
“問得好。”
曦西慌了。“我記錯了?我又記錯了嗎?那現在我要做什麼?”打開包包,搜出超大記事本,翻翻翻,查查查,找找找。“我現在要……”
“四點要去誠品參加文德老師的創意講堂,你要當主持人。”
“媽呀,我忘了啊。沒關係沒關係……”她踢掉高跟鞋。“冷靜冷靜……沒問題的。”曦西坐下,拿出鋼筆,咬掉筆蓋,振筆如飛,馬上擬講稿。“對了,幫我跟精采公司確認二十七號晚會的燈光設計,另外幫我約星漾公關公司的VICKY,問她能不能參加十月‘詭異三角戀’的開幕酒會……”
秀蘭歎氣。“曦西,沒有我的話你怎麼辦?”春天,是個容易令人憂鬱的季節。曦西,是個令人容易崩潰的老闆。
曦西抬頭,又一臉茫然。
秀蘭更正道:“燈光前天已經跟精采確認過,你還說OK沒問題。VICKY人在紐約,沒辦法參加開幕酒會,要另外找人,你問過我三次,這是第四次回答你。”
“噢,噢,哦——原諒我,我有病,我丟三忘四。”
“如果你別再答應不必要的約會,學著拒絕別人,你健忘毛病可以好一點。”她會過勞死。
“可是……大家喜歡我,我怎麼好意思拒絕他們,都是好朋友……”一雙大眼漾著水氣,好無辜。
“對那些人好有什麼用?私底下還不是說得很難聽,都講你是靠美色辦展覽的,說你只會打扮漂亮地笑過來笑過去,罵你沒實力。”
唉,這是曦西的痛處啊!“是謠傳嘛,我才不理咧,沒關係啦。”她裝不在乎。
“有三通電話要回。”秀蘭將留言本放過來。
“那個……白禦飛……”
“白禦飛沒打來。他不是有你的手機?”
“噢,對啦。”失望。
“今天有六束花。”秀蘭下巴往玄關一指,茶几堆滿花束,全是愛慕曦西的藝術家們送的。
曦西眼睛一亮。“有沒有……”
“沒有白禦飛的。”
“噢……”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0 21:13:05
瞧曦西失望,秀蘭暗暗同情著。唉,老天爺是公平的,萬人迷偏偏感情吃癟,一堆人愛她,她呢?苦戀白禦飛。
視聽室,八個人緊盯著布幕,看著投影機射出的光影,影片畫面交錯,一幅幅西洋畫變換。三十分鐘後——
啪!
助理開燈,拉開窗簾,眾人如夢初醒。
“大家覺得怎麼樣?”坐長桌中央的男人問。他二十六歲,是在場人士中,最年輕的。穿灰T恤,洗到褪色牛仔褲,坐姿不良,兩腳呈大字形放肆開著,上身慵懶地靠在椅背,看起來囂張又自我。
他是張摩爾,Flyingfox玩具公司的老闆,領導這群三十幾歲的人。他擅長從東南亞採購廉價玩具,加入個人創意,變成新玩具,重新上市,透過網路購物,薄利多銷,很受年輕人歡迎。
啪啪啪啪啪啪……
掌聲激烈,雇員們用力拍手,這就是觀後心得。
“感動哪!”客服經理跳起來朝空中擊出一拳。
“老闆的西洋畫太美了!”行銷部郭姓女經理流淚。
就這樣嗎?這些人也太淺了。創意部經理鄙夷地噓退他們,站起來說:“我看出來了,這些畫要表達的是現代人心靈的空虛,肉體的麻木,精神的焦慮,道德的淪喪,人際關係的疏離……”虧他短短三十分鐘看出這麼多東西。
張摩爾聽完,面無喜色。大家看他不高興,更踴躍來發言,一陣熱烈恭維。可是張摩爾眉頭越皺越緊,他只是訕訕地聽著。
張摩爾問他們:“假如你們是策展人,會讓我參展嗎?”
秘書小姐震驚著。“難道……那個卓小姐還不答應?”只要卓曦西策展,老闆就想參加,但每次努力每次都失敗。
眼看老闆面色凝重,眾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業務經理建議道:“幹麼一定要卓小姐?老闆,我可以請別的策展人幫你規劃作品展。”
好八卦的女秘書說:“是啊,卓小姐有什麼了不起,我問過業界的人,都說她能力不好,她是靠美色跟關係才——”
“好了。”張摩爾厲聲截斷秘書的話,交代大家:“你們把從泰國進的那批玩具研究過,再跟企劃部討論怎麼改良,我後天要看。”
張摩爾走出會議室,打電話到相熟的征信社。“文華嗎?是我,張摩爾。我想拜託你查一下卓曦西今天的行程。”
傍晚,曦西甩著手提袋離開演講會場,街燈一盞盞亮起,像在跟她打招呼,她心情好,吹著口哨,踱進最愛的SUBWAY連鎖餐廳。
剛點了份低脂三明治,手機響了。她瞥一眼來電者,哇,不得了,趕快接。
“嗨嗨嗨~~”是白禦飛啊。
那邊低低笑道:“曦西啊,在忙嗎?”
“沒事。”忙歸忙,但二十四小時開放給夢中情人Calling!
“吃晚餐了?”
“還沒……”她對著鮪魚三明治撒謊。
“有榮幸請卓小姐吃晚餐嗎?”
“當然。”YES!YES!
“可能要等一下我,我還在市政府開會,和老頭子們開會真悶,要是能看到卓大美女,我可憐的靈魂就能得到救贖……”
曦西摸摸臉,好燙!真沒用,被誇一下,就興奮頭暈。
約好八點用餐,白禦飛告知曦西餐廳地址,又開會去了。
電話掛了,曦西心中的小鹿還在跑。白禦飛、白禦飛哪!亞洲首席視覺藝術大師,多少女人夢想的白馬王子。慘,約會來得突然,曦西急得團團轉,要換髮型,要換衣服,要補妝……看看時間,七點半
“媽呀!”唯一來得及的是沖出店,奔去停車場,飆車去現場。不能遲到、不能遲到,要在白馬王子面前保持最優形象。
結果,曦西還是遲了十五分,幸好白禦飛還沒到。
她沖去化妝間整理儀容,再奔回來坐姿優雅等待。肚子餓,九點,曦西喝起第三杯開水,侍者第四次來關切。
曦西哀怨道:“先給我蘋果汁好了。”呼,要忍耐,沒辦法,白禦飛是大人物,可不是阿貓阿狗,等待是值得的。
終於,對面人影一晃,曦西笑了,抬頭就喊:“白禦飛?”
“是張摩爾。”來人更正。
曦西瞪著不速之客,他很高,目測至少六呎。頭髮亂,鼻樑挺直,下顎堅毅,穿著T恤牛仔褲,表情很嚴肅,看著她的眼神很詭異。
張摩爾?她問:“我們認識嗎?”
我們認識嗎?張摩爾難過得目光一凜。呵,受傷的感覺是荒謬的,因為她連他是誰都不記得,連名字也沒印象。當年兩個多月的英文課,對她來說,一點都不重要,而他呢?那麼多年過去,還是無法對她免疫。
見面這刹,張摩爾驚覺到她更漂亮了,緊繃的胸腔,令他覺察到自己幾乎忘了呼吸。看著她蒙矓大眼睛,玫瑰色紅唇,她仍是他長久以來渴望的溫暖陽光。
張摩爾試著鎮定下來,壓抑住因再次面對她而沸騰起來的情感。好吧,他想,她不認得就不認得,他反正要重新追求她。
“請問,你有什麼事?”曦西禮貌地確認著:“我們好像不認識喔。”
“對,我們不認識。”他坐下。
侍者送來菜單。“請問要點餐了嗎?”
張摩爾接過來翻看,竟然點起來了。“地中海奶油羊排,香草霜淇淋聖代,熱奶茶。”
“先生你——”
“你不吃?”
“我在等人,既然我們不認識,請離開好嗎?”
無視她的抗議,張摩爾交代侍者:“附餐要一起上。”
曦西抗議:“嘿,你不能坐在這裏,我們不認識。”
“但最起碼,你應該對我的名字有印象。”他曾是她的學生,後來還陸續寄過無數次作品集給她。
名字?曦西看他甩開餐巾,慢條斯理地鋪在膝上。她仔細打量他的輪廓,努力回想張摩爾這個名字……
她搖搖頭。“對不起,我確定我們不認識,也沒聽過你的名字,請你離開。”萬一白禦飛來了誤會就糟了。
“我叫張摩爾。”再提醒她一次,真不記得?
曦西歎息。“你到底想怎樣?”真的沒印象啊!
侍者上菜了,他拿起刀叉,大啖起來,對她的抗議視若無睹。
真荒謬!曦西瞪著,怎麼會有這麼厚臉皮的人?羊排的香氣不斷鑽入鼻間,害她饑腸轆轆,肚子咕咕叫,氣煞人。
“好吧,既然你不說要幹麼,又不肯離開,沒關係,我換座位行吧。”曦西起身走人。
張摩爾一把拽住她的手,鏗,右手扔下刀子。他側臉,覷著她,那使人喪失勇氣的穿透性目光,教曦西怔住。
“你沒看過,對吧?”
“什麼?”
“每次你策展,我都有寄作品給你,最近也是,還打過十幾通電話到你工作室,跟助理確認,但是你竟然連我的名字都沒印象。連信都沒拆是不是,大概一看見寄來的是沒名氣的新人,就把信扔了。”
那冰冷的眼神,看得曦西神經發麻。她語塞,很心虛,沒法理直氣壯地反駁。
沒錯,秀蘭會幫她過濾信件,有太多新人寄作品來,她分身乏術,沒時間看。這下他挑明瞭說,曦西難堪,漲紅面孔。
“我有看,我也許、也許不是看得太仔細……”不能怪她,看了也沒用啊,她忙著幫藝術家策展都沒時間了,哪還有空顧到新人?
“是嗎?”放開她的手,他往後一靠,雙臂交疊胸前,眼色輕蔑,顯得不相信。
曦西急著撒善意的謊。“你的作品不錯,可惜我人選都定好了,很感謝你這麼看得起我——”他猛地站起,嚇她一跳。他緊繃的下巴告訴她,他不信她的話。
“沒看就說沒看,少虛偽噁心。”他的臉色十分陰鬱難看,冷冷的眼神,直視著曦西,令她心虛得忙低下頭。“每天都有人寄作品給你吧,但是你大概連拆都懶得拆。那些人將他們的心血寄到你手上,絕對想不到會被這樣糟蹋,這就是策展人的嘴臉?我領教了。”
曦西面色鐵青,夠了,她不喜歡他嚴厲的語氣,更不喜歡他質問的態度,他憑什麼?“我有邀誰參展的自由,請你尊重我的選擇。”
“如果你看過我的作品再拒絕,我心服口服,但是你連看都沒看!”
“我有……”她硬是抱臂說謊,但可恨不常撒謊,是以表情緊張。
“你有嗎?為什麼看起來很心虛?”
“哪里心虛了?”
見他突然上前,曦西慌得後退,低頭,縮肩,怕怕。震懾於他過人的身高和冰冷的表情。
“你心虛,因為,你不敢直視我的眼睛。”
“我不敢”曦西猛一抬臉,賭氣地,狠狠盯住他。
被她這一瞪視,張摩爾反而震住了,心慌意亂。他故作鎮定,買單走人。
曦西坐下,心情惡劣,瞪著對面被啃掉一大半的羊排。莫名其妙!可惡,張摩爾的指控,害她良心不安。她的做法,那麼差勁嗎?
張摩爾逃出餐廳,卓曦西一雙明眸,看得他心跳怦怦,頭昏目眩,十年過去,仍無法抵抗她的魅力。越過電影院,走到牆角,手扶著牆,低喘,努力平復心跳。她仍是最美的最吸引他的……
“大哥哥,你怎麼了?”
張摩爾震住,轉頭一看——該死,哪來的小男生,啃著甜圈圈,將他的狼狽全看見了。臉頰一陣燥熱,惱羞成怒。“滾開。”
男孩呆住,抿起嘴,要哭了。
張摩爾眼色黯下,蹲下來,瞅著男孩。“你看……”他從牛仔褲口袋,掏出龐克造型小公仔,公仔右手按著頭。
“這什麼?”小男孩好奇。
這是Flyingfox熱銷的“無限迴旋”系列玩具。張摩爾扭住公仔右臂,旋轉幾圈,放下,小公仔便答答答猛敲頭,狀似懊惱,原地彈跳。
“呀?哈哈哈哈哈……笨!”男孩指著公仔笑。
“跟你換甜甜圈?”張摩爾左手托臉,懶洋洋地看著男孩。
“唔!”小男孩立刻捧上。
張摩爾拿來就啃。
小男孩抓住公仔右手,扭圈圈,放在地上。小公仔像個愚人,在他們間,砰砰砰打頭,答答答答跳。
吃著甜軟的甜甜圈,看著敲打自己的小公仔,張摩爾忽然憂鬱了,覺得自己也像個無限迴旋的笨蛋,逃不出卓曦西的世界。
十點,曦西買單走人。白禦飛又爽約了,可惡!
她氣呼呼走出餐廳,覺得自己是白癡,幹麼他一約,馬上沖去見?這是第幾次爽約?他是大人物,就可以浪費她的時間?不來也要給電話吧?難道還要她打去問——“你怎麼了?你還來不來啊?”
窩囊!女人當成這樣也太遜了吧?何況她乃很多人追的卓曦西啊!氣死,踹電線杆出氣,嗚……
一輛銀色”exus駛近,是他的車曦西忘了氣,燦笑了,奔過去。
“白禦飛?”她的笑容隱去了,裏面,只有白禦飛的司機,以及一大束躺著的紅玫瑰。
司機抱出玫瑰給她。“卓小姐,真不好意思,先生臨時被委員拉去吃飯,所以……”
曦西失望地接過玫瑰花。
“白先生走不開,他要我務必跟你致上最大的歉意。過幾天,一定請你吃飯賠罪。”
“走不開不能打電話說嗎?讓我像笨蛋等到現在都沒吃,他這麼了不起嗎?混蛋!”玫瑰花砸向汽車,花刺刮出裂痕……曦西想像著,希望自己可以這麼做,然而最終她只是隱忍怒氣,言不由衷地說:“噢,這樣啊,我知道了。他也是不得已的嘛,不怪他。”她不敢生氣,怕下次白禦飛不約她。曦西,你真沒用啊!
悲哀喔!她抱著百朵玫瑰,走向停車場。好重,想扔掉又狠不下心,硬拽抱著走,高跟鞋抗議,喀地一聲,鞋跟斷裂。曦西扭一下,玫瑰飛到馬路,唧——被汽車輾過了,花瓣壓爛,似一攤血。
曦西抓狂了,跟自己吼叫:“白禦飛!我要是再理你,我就是豬!”
回家後,曦西沮喪難過,睡不好,好不容易睡著了,清晨六點就被電鈴吵起。她披了睡袍,迷迷糊糊地摸到門前,拿起對講機。
“喂?”
“卓小姐,我是白禦飛的司機,可不可以麻煩你下來一下?”
又是司機,唉,又有什麼要拿給她嗎?以為送禮物鮮花就能敷衍爽約的事嗎?她穿了拖鞋下樓,搭電梯時,渾沌地想著昨晚發的誓言,不要再被他擺佈,不要再隨他而心情起伏,要斬斷對他的感情!加油!不管他送什麼,給他退回去!
穿過中庭,到警衛室外,司機笑著。
“呵……這麼早,有什麼事啊?”曦西猛打哈欠,狂伸懶腰,等一下,曦西驚恐,瞪住司機後面的汽車,白禦飛正在後座,對她笑著。
曦西趕緊閉上因打呵欠大張的嘴,OH!MyGod——天啊,邋遢狼狽的模樣全讓夢中情人看光光了。
清晨的白禦飛,依然精神帥氣,四十幾歲的他,方臉寬額,身材微胖,反而顯得穩重可靠,午看下,和周潤發有幾分神似。
司機看卓曦西驚呆的模樣,忍住笑意說:“白先生忙到剛剛才結束,馬上來找你。”說完,開車門讓曦西上車。
在心上人微笑的目光中,曦西動作生硬,硬著頭皮,鑽入車內。眼睛瞪著前方馬路,心亂如麻,早忘了昨夜誓言,甘心做小豬。
白禦飛說:“真抱歉,忙到剛剛才結束。”
“喔。”死了,沒化妝,他會看到雀斑。
“昨晚等很久吧?”
“喔。”完了,沒梳頭,一定覺得她邋遢。
“怎麼不看著我?生氣了?”
“噢。”天啊,沒洗臉!有沒有眼屎?快搓眼角。
“曦西……曦西?”白禦飛捧住她的臉,笑道:“別擔心了傻瓜,你剛睡醒的樣子好可愛,你知道嗎?”
“欸?”有讀心術?怎麼知道她想什麼?曦西恍惚。
白禦飛將備好的餐盤端來,放在曦西腿上,掀開奶茶杯蓋,茶香彌漫,又打開鮪魚三明治,親自喂她。
“來,張嘴,吃看看。”
小豬吃了,是,她是豬,還是要理他。曦西聽話的吃了一口又一口,臉紅紅,好幸福啊!
白禦飛說:“好吃嗎?我是第一次為女人送早餐……”
第一次?曦西傻笑,心頭暖呼呼。雖然他沒說明白,但是曦西甜蜜地想著,白禦飛肯定也喜歡她。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0 21:15:23
第二章
曦西在幹什麼?秀蘭捧著泡面,邊吃邊看曦西蹲在地上,在裝滿淘汰信件的箱子裏翻找。“找什麼?都過濾過了,裏面全是不重要的。”
“張摩爾張摩爾張摩爾的在哪啊?”
“什麼張摩爾?”好像聽過。
“找到了!”曦西抽出包裹。“就是他!”
“啊,我想起來了,一直想參加策展的新人。”
“對,他教訓我。”拆開信件,倒出DV片,拿放進播放機,將昨晚的事跟秀蘭抱怨。“說什麼我看完就會改變主意,呵,這麼囂張。搞不好真的很厲害……”她拉秀蘭坐下一起看。
兩人看著張摩爾的作品集,看到目不轉睛,直到影片播畢,兩人還盯著電視。
秀蘭問曦西:“覺得怎樣?”
曦西閉上眼睛,深吸口氣,叫:“爛、透、了!”
“沒錯,爛透了!”秀蘭猛點頭。
“色彩用得不錯,但構圖空洞,這不能參展,沒到專業水準。”
“我也這麼認為,虧他還有臉寄過來。”
“之前沒看過他的作品,他罵我我百口莫辯,現在——”曦西拿起電話,瞪著信封上電話號碼。“我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他,我看完了,而你的作品,爛、透、了!”
“沒錯,快打。”秀蘭晞哩呼嚕吃泡面,邊說邊噴湯汁。“告訴他,張摩爾,你的東西爛透了,想當藝術家?早點死了這條心!”
“好。”曦西撥通電話。“喂?你好,請問是張先生嗎?”
還你好請問咧!秀蘭翻白眼,客氣什麼啊?接下來,曦西說的話,秀蘭聽了想吐血。又來了,曦西又在鄉願了。
要罵人的卓曦西,竟然自己緊張起來。“呃,是這樣的,我已經看過你的作品,噢,嗯。我覺得……你的作品很有自己的特色……”就是不能被大眾接受的意思。“嗯,我感覺得出你的作品很有誠意……”就是沒有天分的意思。“假以時日你可以將才華發揮得更好,所以你現在不要急著參加策展……”就是不想讓他加入的意思。“呃?不懂?我的意思?我說得不夠清楚嗎?”
秀蘭直接搶走電話,大聲講:“她的意思是說你的作品爛透了,你可以放棄成為藝術家的念頭,不可能了!”喀,掛電話。
曦西震驚。“這樣說會不會太過分了?”
“你就是這樣,想當好人。”
“不是想當好人,但說得這麼直接,萬一他想不開……”
秀蘭嗤一聲。“你要讓他參展?”
“沒有。”
“打算栽培他?”
“怎麼可能?”
“那幹麼講得好像他有希望?萬一他努力寄更多片子給你,你有空看嗎?你就是沒原則又不乾脆,才讓自己每天忙得團團轉,腦子越來越不靈光。”
“我只是……唉!”明知秀蘭說得對,可是,她還是覺得好殘酷啊!
嘁嘁嘁嘁嘁嘁嘁嘁嘁——
老公寓客廳,一隻白機器人,手舞足蹈,跳街舞。
“你看過我的作品,是不是覺得爛?”張摩爾問。
被問的人不敢回答。
嘁嘁嘁嘁嘁嘁嘁嘁嘁——
白機器人發出嘁嘁聲,手揮腳抖,模樣滑稽。
“怎麼不回答?”張摩爾盤坐在地,繃著面孔。
被問的人,閃到牆邊,一臉驚恐。
嘁嘁嘁嘁嘁嘁嘁嘁嘁——
機器人做了地板旋轉動作。
被問的人,壓力好大。張摩爾陰鬱的表情,加上機器人嘁嘁聲,加上老公寓陳舊的擺設,這地方彌漫著說不出的詭異氣氛。被問的人悄悄往門口移動……
“那個,我是真心覺得老闆的畫很棒啊,是卓小姐打來的嗎?她……她還是不讓你參展噢?真是有眼無珠啊!”說話的是送新樣品過來的周秘書。衰,剛好遇到卓小姐打電話來。
“她說我的作品爛透了。”張摩爾雙眸眯成危險的一直線。
“嗄?”秘書倒抽口氣,愚蠢的卓小姐,知不知道張摩爾的背景哪!“老闆,我找人幫你展覽,我朋友在公關公司,可以——”
“回去!”張摩爾拾了機器人砸去。啪,機器人撞牆,彈飛出去,摔裂在地,腳還在嘁嘁抖動。
“老闆節哀順變。”周秘書抱起殘廢的機器人就逃,逃出門外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又講錯話了——節哀順變?笨,亂講什麼啊!周秘書奔出老公寓,想快回家,才奔到街口,就被一群黑衣人堵住去路。
“周秘書,夫人想見你。”為首的瘦子說。
“啊?”不要啊!周秘書被他們拖入黑色賓士車,啪,車門關上。
周秘書心跳急狂,渾身僵硬地坐在陳夫人身旁。陳夫人是張摩爾的母親,還是已故黑道大哥張拓的女人,嗚,自從知道她的黑底,每次見她都很有壓力。
“聽說我兒子最近很不開心。”陳麗麗每個月付三萬收買周秘書,逼她提供兒子的各項情報。可憐天下父母心,兒子什麼事都不跟她說,只好出此下策。
“夫人……因為,那個……”
“慢慢說,別緊張。”
“夫人,老闆還是想參加卓小姐的策展。不過……跟前幾次一樣,又被拒絕了,而且……這次更慘……那個卓小姐說……”聲音低下去。
陳麗麗歎氣。“唉,卓小姐說什麼啊?”
“爛透了。”
“什麼?”
“你兒子的作品爛透了!”
啪!“夫人幹麼打我?”周秘書捂著右臉哭了。
“唉呀!”陳麗麗跺腳。“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時衝動,不是針對你。”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曾經揍人,好難戒掉。陳麗麗踹開車門,朝外邊候著的阿虎吼:“馬上把那個想死的卓曦西給我抓來,敢說找兒子爛,拔掉她的舌頭!”
拔舌頭?!周秘書兩跟一翻,暈去。
小弟們咚咚咚下跪勸說——
“夫人,現在不能隨便拔舌頭了,要負法律責任啊。”
“夫人,現在也不能隨便抓人了,要被抓去關的。”
“對啊。”時代已改變,東海幫早漂白了。她氣到頭都昏了,她早已改走貴婦路線,非好勇鬥狠的麗麗姐了。陳麗麗又氣又傷心,想到兒子,被人說爛透了,還是被他最迷的卓小姐罵,嗚,他一定難過死了,想幫兒子,又苦於無處下手。
不懂啊,一向為兒子好,兒子卻不喜歡她,還搬出去自己住,不跟她講心事。為他準備大房子,他偏要住這破地方,也不想想當年他上小學,被老師體罰是誰找人揍老師出氣?上高中和同學打架,誰找人將那該死的傢伙打斷手腳?還記得有一次,知道兒子想參加大獅文具公司的畫畫比賽,又是誰為了讓他得冠軍,砸錢贊助大獅事業?結果兒子拿到冠軍,發現她跟大獅老闆結成好友,竟然將獎盃往落地窗砸去,敲出個大破洞。她錯了嗎?愛兒子錯了嗎?她淚潸潸,心好酸。
“夫人……”阿虎遞來衛生紙,讓夫人擦淚。
“不能拔舌頭,總可以做點別的吧?”咽不下這口氣,陳麗麗面色一凜。“我要見姓卓的。”
“又是你?!”
下午三點,曦西一進工作室,就看見張摩爾。他坐在沙發,戴鴨舌帽,帽檐壓低低,只露出半張臉,緊抿的嘴透著頑固訊息。
曦西詢問地看向秀蘭。
秀蘭坐在電腦前,忙著回公務信件,她聳聳肩,沒好氣地說:“張先生早上十點就來了,趕都趕不走。”煩!現在的人為了出名,什麼都做得出來,死纏爛打,厚臉皮。
“張先生……”曦西在他對面坐下,耐著性子解釋:“我已經拒絕你了,就算親自過來,我的答復還是一樣。”
秀蘭過來,扔一袋東西在桌上。“既然來了,順便把你的作品集帶回去,留著也沒用。”曦西瞪秀蘭,秀蘭聳聳肩,滿不在乎。對無名小卒,幹麼客氣?
“給我一個名字。”張摩爾說。
“啊?”
他抬頭,盯著她。“你讓任何一個新人參展過嗎?視覺藝術大師白禦飛,裝置藝術大師莫高仁,油畫大師秋可清……全是大藝術家,你只替名人跟大師服務。”
秀蘭驚駭,真沒禮貌,怪不得曦西之前被他氣得半死。她漲紅面孔,這次,怒氣再也克制不住了。“張先生,我有權選擇為什麼人服務,那些大師信任我的能力——”
“你的實力就是為已經成功的人錦上添花?”
“你這樣說實在是……是……”尋找罵人字眼中。
“難道像我們卓小姐這麼優秀的策展人,該浪費時間在你這種沒才華又自大的爛藝術家身上?”
說得好啊,秀蘭。曦西只差沒站起來鼓掌了。好樣的,殷秀蘭,一個月四萬塊薪水,值得。
不理殷秀蘭,張摩爾說:“就算我作品爛,要是能讓我加入,展覽還是很成功,這才更凸顯出你的實力,不是嗎?”
曦西反駁道;“那些藝術大師都找我策展,這已經很證明我的實力。”
“你出道就替大藝術家莫高仁策展,當時他追求你,讓你策劃他的作品展,還引薦你給美術館館長認識,你這些年靠人脈關係,認識不少大師,才平步青雲,藝術圈的人都知道,很多人都質疑你的能力,只是怕得罪你,不敢當面嗆你而已。”
張摩爾說得條理清楚,可見事先調查過的,一擊即中,傷她要害。曦西面色慘白。
沒錯,當年五名策展人爭取莫大師的CASE,莫大師偏偏選中沒經驗的新人卓曦西。策展結束,莫先生表白,被曦西拒絕,但曦西心裏很不踏實,仿佛她把莫先生當墊腳石利用,問題當時她以為莫大師是看中她的能力啊!曦西困窘,百口莫辯。
“立刻離開。”秀蘭下逐客令。
張摩爾仍慫恿著曦西。“讓我參展,厲害的策展人,就算接到很普通的作品,也能將它包裝到很吸引人。”
曦西凜著臉,不吭聲。最討厭別人說她沒實力只有美貌,這傢伙一來就把她的底全掀出來評論,她是難堪又傷心。
秀蘭指著門罵;“滾!”
“你考慮看看。”張摩爾起身離開。
“等一下。”曦西喊住他。“既然質疑我的能力,為什麼又一直想參加我的策展?”
張摩爾回身,凝視她。“因為……”因為我喜歡你,想跟你常相處,想親近你……唉,不能說,現在說了只會嚇跑她。“能參加你的展覽,是我的夢想。”他選擇了模糊的答案。
張摩爾一走,秀蘭立刻鎖門。
“你的夢想?嘖嘖嘖,哪個新人不夢想曦西策展?嗟!”秀蘭跟曦西說:“他心機深喔,剛剛用激將法,厲害。”
曦西往沙發坐下,呆呆地想著張摩爾的話,過一會兒,她說:“秀蘭,幫我打電話。”
“給誰?”
“張摩爾。”
“啊?”
“通知他,將所有作品,寫一份說明送來給我。”
“為什麼?”
“我讓他加入‘詭異三角戀’。”
秀蘭跳腳。“你瘋了!他的作品爛透了!”
“嗯,也許我可以從那一堆爛透了中,挖出一點點好的特別的……”
“不可能!”
“也許我能結合其他媒介或策略,捧紅張摩爾。”曦西興致來了,沒錯,張摩爾說中她要害,這些年,被笑沒實力也笑夠了,如果能捧紅一個默默無名的新人,大家還能說她沒實力嗎?!
“不、可、能!”
“我覺得我可能辦得到喔。”
“我覺得你沒原則,被人家一刺激就答應了。”
“這跟我有沒有原則無關,我只是認為,這是個不錯的挑戰。他說得沒錯,一直幫那些已經出名的大師策展,當然展現不出我的實力,如果我能——”
“隨便你啦隨便你啦隨便你啦!”殷秀蘭不耐煩。“反正你是老闆,老闆最大,用不著聽我的意見,我只是你的助理嘛。你想砸了自己的招脾,你想被人利用,稱就去讓他參展,別說我沒警告過你。”
“噢。”曦西想了想,看著秀蘭。“那……可以打電話通知他了嗎?”態度柔軟,但一決定,就一意孤行。
秀蘭面孔鐵青,大步過去,拿起電話,通知張摩爾。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0 21:15:35
傍晚,當秀蘭為了曦西的決定,還在跟她冷戰時,來了一群不速之客。
陳麗麗帶手下過來拜訪,八名壯男,擠滿工作室。陳麗麗坐在曦西對面沙發,一來就嗆明背景,說他們是過去橫行中部,勢力龐大的黑道——東海幫。
殷秀蘭面色發青,曦西卻嗤笑出來。“哦,東海幫?那有沒有西海幫?哈,啊!”秀蘭掐她的腰。
“黑道你還笑?!”秀蘭悄聲警告。
曦西湊身,附在她耳邊說:“別怕,那個夫人很面熟,可能演過電視劇,八成是臨演。這是惡作劇,一定是巴熙惡作劇。”巴熙是曦西的朋友,前衛藝術家,很調皮,今年曦西生日,她找人綁架曦西,給她蒙眼罩塞進後車廂,帶到派對現場。曦西嚇得差點中風,事後滿場追打巴熙。
陳麗麗很受不了卓曦西的白目。這女人搞不清楚狀況,十年不見,她依然很美,但腦袋沒長進,記性差,認不出她來,難怪連她英俊的好兒子都沒印象了。
“丫頭,沒聽過東海幫,至少張拓這個人聽過吧?”陳麗麗提點她。
兄弟們很配合地朝曦西兇狠地唔一聲,警告意味濃厚。
張拓?曦西怔住。
秀蘭面孔煞白。張拓?有江湖仲裁者之稱的黑道老大?室內一片靜默。
陳麗麗冷哼。“怎麼,聽到張拓,說不出話了?他是我老公。”
確實是說不出話,因為想笑。曦西呵呵大笑。“張拓?這次有做功課噢,連名字都嗆得出來,巴熙花多少錢請你們嚇我啊?巴熙太妙啦!”
是這樣嗎?巴熙搞的鬼?秀蘭打量這些人,從他們的小平頭,黑皮膚,黑西裝,嘴唇沾著長期嚼檳榔的紅漬,以及帶頭夫人俗豔的妝容,除非巴熙大手筆請臨演,不然真的很黑道——茲事體大,不可兒戲。
曦西仍沖著陳麗麗笑眯眯。“好了,收工領錢了,這次我不會上當了。”
“再笑下去,我對你不客氣了。”陳麗麗警告。
曦西眼一瞠,笑得更大聲了。“怎樣不客氣?掐我脖子還是要斷我的腳筋?哈哈哈,來啊來啊。”有人扯她裙子,回頭望,喝,秀蘭怎麼從椅子滾到地板上?肥身硬擠在桌椅間,人在抖,左手遞電話上來,電話也在曦西面前抖抖抖。
秀蘭說:“快聽——”好優秀的助理,老闆仍在白目大笑,助理已經撥電話向巴熙確認。
曦西接過電話。“喂,巴熙?哈——你創作又遇到瓶頸了是不是?才會——”她臉色驟變,瞅向夫人。“嗯,嗯……”
一名兄弟過來搶走電話,另一名兄弟揪出秀蘭按回沙發。這會兒,曦西跟秀蘭偎著彼此,覷著黑道,要抖一起抖,兩人直顫抖。
陳麗麗打開皮包,扔一疊現鈔到桌上。“我懶得廢話了,這裏二十萬,事成之後我再給三十萬。我麗麗姐很講道理,卓小姐,好好替我兒子辦展覽,讓他參加十月的鬼什麼展。要是不答應,我會每天派人來你這裏做‘健身’運動,派保鏢天天送你上下班。這意思你懂吧?”
曦西搖頭。“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懂。”
笨!秀蘭低道;“健身運動就是打人,護送是派人跟蹤騷擾。”
“請問,你兒於是誰?”曦西問夫人,她不懂的是這個。樹大招風,真歹命,連黑道都要參加她的展。
講到兒子,陳霆緩就神氣起來了。“我兒子就是那位有才華,很英俊,還非常聰明的張摩爾。”
嗄?曦西跟秀蘭大張嘴巴,呆住了。
黑道一行人走了,秀蘭急鎖門,驚魂未定。
“是老大的兒子,怪不得他講話很囂張,他媽媽是怎樣?不知道我們已經要讓她兒子參展了嗎?還恐嚇我們。”說著怔住,瞪住曦西。“你幹麼數鈔票?”
“真多……”曦西忙著清點。
看她數得不亦樂乎,也不分一張過來,秀蘭酸溜溜地說:“這不好啦,利用張摩爾證明你的實力,又跟他媽媽拿到紅包,嘖嘖嘖,一舉數得,要是和張摩爾處得好,以後不只是光有美貌,還有黑道撐腰,你很開心哦?”
“怎麼只有二十萬?”數完曦西慌了。“她不是說有三十萬?”
“你又記錯了,三十萬是辦好展覽以後給的,二十萬是前金。”
“呼。”曦西鬆口氣,數目不對就糟了,她很寶貝地將鈔票按在胸前,完全沒分一點給助理的意思。
殷秀蘭咬牙道:“很爽啊?要不要現在就立刻幫你存進銀行?”
“不用。”
“哦,我知道,想自己拿去存嘛。”哈,連碰都不讓她碰哩,乖乖。
“秀蘭,打電話,叫張摩爾把錢拿回去。”
什麼?秀蘭呆住。
曦西又說;“順便告訴他,我改變心意,不讓他參展了。”
“我不懂!”有時,事情發展,峰迴路轉,令人不解。“再說一次。”頭痛頭痛,複雜複雜,曾經自以為很瞭解卓曦西這女人,而今明白她難以捉摸、非常善變,這是整人遊戲?也許巴熙跟曦西雙C合併來整她殷秀蘭也,只因為早上她跟曦西冷戰,種下惡果,也許是……
曦西說;“我才不要跟惡勢力屈服。”
還捍衛宇宙和平咧!秀蘭激動起來,有時,事情不只峰迴路轉,還柳不暗、花不明,沒有又一村,只是感到蠢。秀蘭努力壓抑怒火,平心靜氣和老闆溝通,即使心裏覺得她多蠢!
“之前我有沒有叫你不要讓他參加?你不聽,你偏要。現在人家恐嚇我們,你也知道張摩爾的背景了,錢也砸來了,我們不答應有生命危險,結果你反而說你不要?卓曦西,你的思考邏輯很特別。”
“以前被說靠美色策展已經夠嘔了,現在難道還要因為被黑道恐嚇,就收錢讓他參展?這是法治國家效,我沒辦法接受,要是答應了,我以後會看不起自己。”藝術多偉大,能洗滌靈魂,豐富生命,怎麼可以讓黑道胡鬧?
曦西望著助理。“我想,這個錢,我好像不該收噢,也不該讓張摩爾參展喔。”
好像?聽完曦西演講,原來如此,秀蘭懂了,原來她需要的是個漂亮的下臺階。“是喔,是這樣噢。”秀蘭掏掏耳朵,睨著她笑。“我第一天認識你嗎?你膽子有多大我會不知道?算啦,來這套,我相信你不是貪這點錢才讓他參加,這樣可以了吧?錢快收好,自己人,不用演啦!”假惺惺。
什麼?難道秀蘭以為——天啊,在助理眼中,我卓曦西這麼窩囊?曦西憤既得跳起來。“你以為我呼嚨你?我有自尊有脾氣,我也會發飆,我告訴你,這件事我不會讓步,這是原則問題。快打電話!”
聽?聽?!最沒原則的人說她有原則哩。“對,原則。”呵,連拒絕飯局都要畏畏縮縮想半天藉口,她有原則?秀蘭笑呵呵。
“不要笑,打給張摩爾。”曦西生氣了。
“好啦好啦。,”搭住曦西肩膀,秀蘭笑道;“別記仇,早上罵你沒原則,現在就講什麼原則不原則,小心眼喔。”
“快打!”可惡,平日人好,常講沒關係、沒問題,結果竟被認定她是這麼的沒關係、沒原則,氣死啦!“快打快打快點打啦!”
秀蘭裝怕,故意鬧她。“哦,不敢打哦,我這個人沒原則沒骨氣,不敢惹黑道,我不敢打喔。”
豈有此理,真是奇恥大辱。“我自己打。”曦西拿了電話,找出他的號碼就打。
嘟、嘟,嘟,嘟……
“可惡,不通。”她摔上電話。
演得很起勁嘛,是亂打假裝的吧?“可以了,我信啦,哇,你好有骨氣哩!既然電話不通,算了是不是,這件事我們只好認了——難不成我們還飆過去把鈔票砸他臉上啊?”
“好主意”
“啊?”
“砸他臉上。”
帶上張摩爾的地址,秀蘭被曦西硬拖出工作室,塞入車內。
“今天,讓你知道我卓曦西的氣魄。”曦西坐入車內,發動汽車,挺起肩膀,憤怒燃燒起來。“張摩爾算什麼,我拿鈔票砸他的臉給你看,打他我都敢!”
人是不能被激的,狗急了也會跳牆,人被激得太過分就抓狂。殷秀蘭這下笑不出來,肥身縮在車門邊,瞅著盛怒的曦西,像在看個陌生的物種。她驚恐地看曦西油門重重一踩,迷你YARIS像火箭飆出去。
“沖啊!”曦西呐喊。
“死了。”秀蘭哀鳴。
一路殺到中和華新街,天色昏暗,街道上彌漫著咖哩味。
“這裏怪怪的啊……”秀蘭忐忑,店家招牌,文字很怪,迎面男女,講他國語言,這兒不像在臺灣。
“你不要大驚小怪好嗎,中和有一條緬甸街,應該就是這裏啦!”曦西拿著抄下來的位址,比對門牌。“快幫我找,砸完張摩爾就可以走了。”
老天,她還沒消氣啊?!“曦西,做人不能意氣用事知道嗎?衝動只會壞事……”秀蘭苦口婆心勸,就怕天這麼黑,風這麼大,曦西砸錢去,再也回不了家。“你忘了?將來你想當白禦飛的老婆啊,所以——”
“到了。”曦西停在一棟三層樓高的灰色公寓外,灰牆斑剝,爬著老藤,外觀破爛。奇怪,黑道老大的兒子住破公寓?很難將張摩爾跟那個衣著華貴的女人想在一起。
曦西闖進陰暗的樓梯間,秀蘭巴在樓梯口。“你去就好了,我在這裏等。”
“一起來!”曦西硬拖她上樓。“之前你怎麼笑我的?就是要修理張摩爾給你看啊!”
隨目標接近,曦西心跳激狂,血脈沸騰,有點喘。其實,很害怕,平日少對人發飆,這會賭上一口氣,曦西也實在是受夠自己的好小姐脾氣了,白禦飛常怠慢她,殷秀蘭愛取笑她,連新人張摩爾都敢跟她亂嗆聲,今天連他老媽都來羞辱她,可惡!她看起來這麼好欺負?為什麼大家都不怕她?她的底線,在今日很光榮地讓殷秀蘭踩爆了,她要轟轟烈烈地反擊張摩爾,教殷秀蘭從此打心裏尊敬起她這個老闆。
“就這裏!”來到23號門前,往門鈴就要按下去——
“等一下!”秀蘭及時抓住她的手,這是善良助理的最終警告。“想清楚,想清楚再按,對方是東海幫老大的兒子,黑社會有看噢,惹毛黑道的下場想過沒有?聽我一句,退一步,海閣天空。”
“退一步海闊天空……”曦西抽手,深呼吸,緩吐氣,漸漸冷靜。
“是,就是這樣,乖。”抹抹額上冷汗,秀蘭說:“多深呼吸幾次,就不氣了,我們回去,我請你吃飯,把我之前對你不尊敬的話都忘記,就像你平時忘東忘西那麼容易。”像牽著小孩,肥壯的殷秀蘭牽著曦西下樓,感謝老天,曦西迷途知返。
“退一步海闊天空……”曦西邊下樓邊思索著這句千古名言。
“是,退一步海闊天空,退一步海闊天空。”秀蘭邊下樓邊努力催眠她。
水泥牆散發潮濕氣味,一盞燈泡,吐著幽光。一個階,兩個階,三個階,不到第四階,曦西忽地停步。“但是……退一步,也可能摔進大海,慘遭滅頂。”
“啊?”失策!秀蘭一閃神,曦西甩開她手,奔上去。
我可不是什麼都沒關係的啊!曦西一鼓作氣往門鈴按下去——
“不要啊!”穿高跟鞋還跳那麼高要死啊——秀蘭沖去攔腰就抱,但來不及了,門鈴大叫。
喀!門打開,張摩爾現身,看見曦西,一時也怔住了。
“張摩爾……”曦西僵在原地,咚咚咚,好刺激,心臟劇烈跳。她即將要做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她盯著那張瘦削,輪廓深邃的臉。
張摩爾還沒搞清楚狀況,看曦西後退,看她扯開外套,手往裏面伸,他揚起一眉,正感奇怪,忽地唰一聲,一大疊鈔票迎面砸來,啪!正中額頭。鈔票飄散一地,張摩爾被砸得莫名其妙。
卓曦西砸得非常痛快,秀蘭腿軟跪下,覺得完了,但還沒完,還有更腿軟的事。卓曦西顯然發飆發到開竅了,秀蘭聽曦西不只是砸完鈔票了事,她還朝張摩爾大罵——
“下流!黑道了不起嗎?叫你媽把錢拿回去,讓你參展,只會髒了藝術這兩個宇!”回過身,對秀蘭挑挑眉,得意地笑。“怎樣?”但秀蘭不但不讚美她,還立刻躺下裝死。曦西喊:“喂——”
絕不能起來,因為秀蘭看見個非常恐怖的景象。從張摩爾身後,有人走出來,那正是之前才見過面的夫人。
“怎麼回事?”陳麗麗聽見吼叫,出來探望。“卓曦西?”
曦西回身,倒抽口氣,看見張摩爾的媽媽。真有緣,一天見兩次,呵,接著,從他媽媽身後出現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位黑衣人……人生何處不相逢,原班人馬都在此。她難得展現氣魄,沒想到觀眾這麼多。
陳麗麗厲聲問:“你對我兒子做什麼?!”
曦西呆住,氣魄飛灰煙滅,兄弟們將她跟秀蘭團團圍住。
“我只是……那個……”不妙,曦西語焉不詳,氣勢萎縮中。
“她用鈔票砸我。”張摩爾不疾不徐地重複曦西嗆他的話,一字不漏地轉述給老媽聽。“她罵我下流,黑道了不起嗎?叫你媽把錢拿回去,讓你參展,只會髒了藝術這兩個字。”
曦西流下兩行清淚,很好很好,他作品爛,記性倒是不賴,看陳麗麗聽完臉上青筋浮現,鼻翼呼呼噴氣,曦西秀蘭屏住呼吸,兩人手牽著手準備一起下地獄。
陳麗麗指著曦西,對手下命令:“給我宰了她們,扯光她們的頭髮,拔掉她們的舌頭,戳瞎她們的眼睛,折斷她們的手骨,挑斷她們的腳筋!”
聽起來那過程很需要一點時間,曦西能屈能伸,命在旦夕了,趕快說:“對不起。”她甜甜一笑,笑得純真無邪又可愛,仿佛誰要傷這美麗女子,就不是人。“我不是故意的喔。”她蹲下來,乖乖撿鈔票,收攏好,遞給夫人。“我來還錢的,夜深了,晚安,改天請大家吃飯,掰~~”
美女的笑容真有效,加上甜軟的嗓音,兄弟們全忘了夫人的命令,呆呆欣賞曦西燦爛的笑容,目送曦西離開。
“還不動手!”陳麗麗吼。
兄弟們猛一回神,沖向曦西。
“逃啦——”秀蘭拽住曦西往樓梯跑,兄弟們堵住去路。往上一層樓跑,兄弟們攔下她們,只好往……
“窗戶!”秀蘭一馬當先,開窗爬出去就跳。“啊——”逃之夭夭。
曦西隨後,也爬上窗戶,但掛在窗沿,朝遠去的秀蘭喊:“我有懼高症啊,秀蘭~~”叫得真響,有人扣住她的腳踝。“不要挑我腳筋——”有雙手圈住她的腰。“救命啊!”有人將她硬是從窗沿拽下來,她撞上一堵硬邦邦的胸膛。“完了。”
曦西腿軟,那人扶住她,抬頭,看見是張摩爾,他俯望她,一臉莫測高深的表情。
“有懼高症?”他問。
“呃……”
“搭飛機怎麼辦?”
現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吧?既然逃不了,先嗆先贏,曦西開口警告:“你們不要亂來喔,我叫員警抓你們。知道嗎?”她邊講邊抖,忽然愣住,看見他淡漠的臉上,浮現一絲笑意。咦?他沒有在生氣?
將曦西環在身旁,張摩爾瞪視母親,問:“陳女士,這好玩嗎?”
陳女士?喊媽媽陳女士?曦西困惑看向陳女士。
陳女士怔怔地,驀地眼眶泛紅了。“我是你媽媽,你叫我陳女士?”陳麗麗哽咽地說;“你啊你就不怕媽媽傷心,你從來不把我當媽媽看。”
“呃,他應該沒什麼惡意,你不要難過啊……”曦西看了跟著難過,竟勸起陳麗麗了。
“三月二十九日——”張摩爾看著手錶說:“晚上七點五十分零八秒,好,從現在起,我要跟你斷絕母子關係。”
曦西驚訝得叫出來。
陳麗麗嚷嚷:“又要斷?今年我們都斷過七次了,你生氣嗎?我這次沒做錯什麼啊?”
曦西仰望著張摩爾。“沒這麼嚴重吧?還不用斷絕母子關係吧?如果是因為我的關係……”造孽啊,為了她這一鬧,母子反目,怎麼得了?
張摩爾盯著母親,目光冷冰冰,訕訕地說:“你不應該騷擾她。”
“我是去跟她培養感情,不是騷擾,說不定將來她是我媳婦……”
說什麼咧?曦西傻了。
張摩爾質問母親:“我有沒有說過,不要干涉我的事?”
“我沒有啊,我怕你傷心,所以拜託卓小姐讓你參展,醫學報導傷心免疫力會降低,對身體不好,我擔心你啊,小幫一下,讓卓小姐瞭解我們熱心藝術……”
“你拿錢收買她。”
“錯錯錯,我是捐錢贊助她。”
聽著聽著,曦西恍惚起來,他們母子,對話好怪,兒子口氣不像兒子,媽媽反應不像媽媽,曦西開始懷疑這是一場遊戲一場夢,很阿Q地想,或者等一不會從床上醒來,這些人全消失,發現一切是昨夜噩夢,這些對話全是夢裏情景……
張摩爾說;“你是不是又拿爸的背景去恐嚇人?”
陳麗麗哀怨道:“你這麼說我很傷心,傷心免疫力會降低,對身體不好。你忍心這樣對媽媽?”
“你還亂說了什麼?”
“沒有,你放心!”陳麗麗眨眼道:“那個我可沒跟她說。”
哪個?他們似乎在講個秘密,秘密又似乎和我有關。曦西警覺起來,這個夢越來越詭異……
陳麗麗對兒子嘿嘿笑。“往好處想,如果不是我,你的手現在會在那裏?”
陳麗麗往曦西的腰部看去,曦西往下望,這才發現張摩爾的手臂,一直環在她腰上,這不是夢,溫熱的觸感太真實。
曦西一把扯開他的手臂,叫起來:“兩位啊,大家理性地坐下來開個會好嗎?我聽得都混亂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0 21:16:18
第三章
張摩爾將母親的手下支開,不希望曦西有壓力。危機解除,曦西打電話叫逃遠的秀蘭回來,待她踅返,才一起進張摩爾屋內。在那之前,已經先進來等的張摩爾跟他母親,好像都沒講話,屋內很安靜,陳麗麗端坐在沙發,坐姿僵硬,表情惶惑,乖得像剛犯錯等訓斥的小學生。對照盤坐在地的張摩爾,他顯得冷酷無情,神色凝重。
曦西一進門,為了取悅兒子,陳麗麗好熱情地揮手招呼。“來,卓小姐快過來坐,喝茶喝茶,我剛泡的。”
曦西走過去,沙發後,有一長排敞開的窗,沒安紗窗,窗框墨綠色,三隻野貓,白黑花色,伏在牆沿,天上,一痕新月,浮在暗空。
曦西為著屋內的簡陋吃驚,秀蘭也頻頻張望。這就是東海幫張拓兒子的住處?牆刷著暗藍色油漆,都斑剝了,皮沙發不知用了幾年,都裂了一道口子。木傢俱不成對,隨處亂站。椅有方圓,杯有歐式中國風日本的。這裏面的東西全像是到處湊來,像個窮藝術家不得志的寄居之處。
張摩爾就跟母親說:“跟卓曦西道歉。”
“可是我又沒對她怎樣。”
“你希望我搬去更遠的地方?上海北京還是非洲?”
“嗚……”一對上兒子,陳麗麗就變愛哭鬼。曦西跟秀蘭驚詫地看她眼淚說來就來,像個小女孩似的跟兒子跺腳耍賴。“你真的很討厭,好嘛好嘛,我道歉咩,你不要凶我嘛,你這樣我會想哭……”
曦西跟秀蘭打個冷顫,被她“裝小”的姿態嚇到。
陳麗麗轉過身,面對曦西,淚眼婆娑。“對不起卓小姐,我不應該……不應該給你錢,都我的錯,我是個很糟糕的母親……”悲哀喔,給錢也要道歉,沒天理。
“別說自己糟糕,其實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好母親,不要哭。”曦西被眼淚攻擊,坐立難安。
秀蘭瞪她,白癡,人家是在道歉,她竟還亂讚美個什麼。
“真的嗎?”陳麗麗聽了,大力地握住曦西雙手。“你覺得我是個好母親?噢,我第一次聽見人家這麼肯定我,那麼我拜託你,還是要讓我兒子參展喔,一定,好嗎?”
不好,之前怎麼撂狠話,說不讓張摩爾參加,不讓黑道污染藝術……秀蘭瞪曦西。
曦西機動性強,說變又變。“好啊,我本來就答應了嘛,其實你根本不用來威脅我,我只是對這點不高興而已,把錢拿回去就好,我不氣了。”
你看你看,沒原則啊!秀蘭暗掐曦西的腰。
曦西痛呼,迎上秀蘭抗議的眼光,馬上挺直腰杆,亡羊補牢,畫蛇添足地跟陳麗麗強調:“不過你要明白,我答應,不是因為怕黑道,而是為了證明我有實力捧紅一個新人,和你威脅我無關,你懂喔。”
“當然當然,呵呵呵。”陳麗麗大姐頭地拍拍曦西的臉。“有骨氣、有氣魄,我欣賞你,拿鈔票砸我兒子,你了不起。”
聽見沒?曦西覷秀蘭一眼,像在說“下次還敢瞧不起我嗎”。
搞了半天,她還是要讓張摩爾參展?秀蘭苦笑。
曦西帶助理離開,心滿意足,覺得自己第一次大發飆就有不錯的成果,過癮。這高興,就忘了要追究之前張摩爾跟陳麗麗的對話中,為何有“媳婦”兩個宇?為何對話像懷有大秘密?
張摩爾倚在窗前,一隻手,伸出去懶洋洋地輕撫矮牆上貓咪,軟毛搔癢指腹,貓咪喜悅呼嚕。他看著曦西跟助理走出公寓,聽見身後母親歎息道——
“唉,她已經忘記你了,連我都不認得,為什麼你還這麼喜歡她?那時候,我記得她才當你兩個多月的家教,有這麼難忘嗎?”
黑夜籠罩長街,月色華美,鋪展開來,卓曦西在月光裏行走,張摩爾看她和助理有說有笑,走向汽車。不知她正說著什麼,助理板著面孔,她卻笑開懷,她不像老闆,沒架子,她一笑,眉眼一燦,天地一刹那爍亮,連板著面孔的助理也不自覺緩了臉色,跟她一路打打鬧鬧。
真的好喜歡她,喜歡她穿著的咖啡色荷葉邊上衣,喜歡她一襲方格紋軟長裙,裙擺及地,隨腳步飄動,軟裙拂過地面,姿態柔美有性感。要他怎麼忘記?他早在心中認定的美公主。目光追著她,心頭秘密躁動著,煽情地想像幾千萬遍就是渴望擁她入懷裏,要天天抱著睡再抱著醒,強烈想呵護她像呵護個珍貴易碎的寶貝,這心情,沒人懂,說出來,他們只會笑他蠢。他聽見母親又說——
“不是我要管你喔,只是想告訴你,這樣暗戀沒有用啦,要嘛乾脆告白,就算被拒絕,你可以趕快再找別的女孩啊!”
“不行。”沒有別的女孩,也不能告白。
“為什麼不行?”
因為,她只喜歡藝術家。而他,努力很久,結果只能賣玩具,苦心創作的作品,在她看來竟然爛透了,他更不敢告白了。
仍牢記著當年卓曦西最喜歡在英文課裏介紹西洋藝術,讓他認識。曦西對那些藝術家的生平典故,了若指掌,如數家珍。
她曾目光爍爍,狂言道:“將來老師要為藝術家們辦展覽,你看,他們創造出這麼多美麗的東西。”
張摩爾曾試探地問;“所以,老師以後的男朋友,也一定要懂藝術嘍?”
“當然,不只要懂,他要是很有才華的大藝術家,這樣我才會欣賞他啊。”
果然,她熱愛藝術家。
那日鼓起勇氣進餐廳見她前,就在外頭觀察良久,她像在等個很重要的人,不停看表,時而傻笑,時而流露焦慮,當他走到她面前,她抬頭就笑。
她喊“白禦飛……”,發現不是,失望的表情好明顯。
回來後,張摩爾難受得睡不著,吃不好。他知道白禦飛,國內最有名的視覺藝術家。憑著暗戀者敏銳的第六感,他意識到了,曦西已經有喜歡的人,是大藝術家白禦飛。他不能告白,現在,甚至不敢奢求曦西喜歡他,只要能待在她附近就好,多接近相處就好,因為只要在她身旁,跟她呼吸同一口空氣,就算痛苦,也藏著一點點甜。
淩晨兩點,曦西還沒睡。
她穿著蕾絲睡衣,趴在床上,檢視“詭異三角戀”的藝術家名單。視覺藝術家白禦飛、國畫大師蕭禾、前衛藝術家巴熙、裝置藝術家墨霓……
“唔……”她咬掉筆蓋,加添新成員——張摩爾,西洋畫藝術家。
張摩爾?一個奇怪的男人。她嘴角浮現笑意。
“十月參展的人,我資料都傳給他們了,第一次開會的時間也跟他們說了。”秀蘭跟老闆報告工作狀況。“結果你知道怎樣嗎?”
“嗯哼?”埋在作品照片中,曦西忙著挑選,好餓,她到現在還沒吃午餐。
“你在聽嗎?”
“有哇。”要怎麼將他們的作品串成“詭異三角戀”?
“原本預定參展只有四個人,臨時多了張摩爾,墨霓跟蕭禾很反彈喔,他們就是不爽資源被瓜分啦!”
“嗯。”檢視張摩爾的作品,摻在大師級作品中顯得很突兀。
“墨霓說她不要和亂七八糟的人一起展覽,一直要問張摩爾的背景,開會時她一定會抗議,要是知道張摩爾是新人,看你要怎麼安撫她。”
“沒那麼嚴重,好好溝通就行啦。”她忙著找鋼筆,怪了,怎麼不見了?
“墨霓那個人驕傲得不得了,你以為幾句話就可以打發啊?”秀蘭過去,從曦西右耳取下鋼筆。
“嘎?原來在耳朵上,我什麼時候夾在那裏了?”拿了鋼筆,唰唰唰地在筆記本注記開會摘要,又翻出廣告公司名冊,挑選合作對象。“我跟你說,我會讓墨霓閉嘴,如果連這個都辦不到,那我策展人是幹假的嗎?”
“是噢,”秀蘭揶揄她。“也對,你很行很厲害啊,正準備捧紅作品爛的藝術家張摩爾嘛,了不起喔。”
“你知道嗎?如果你可以少嘲諷你的老闆,就是非常完美的助理了。”說著又慌慌地滿桌子搜。“鋼筆呢?又不見了?”
“你知道嗎,當一位助理總是在幫老闆找筆找手機找皮包找筆記本,而且同一件事還要至少重複提醒四次,老闆才會記住,沒一點幽默感揶揄老闆,早就神經崩潰了,筆在這裏。”秀蘭變出鋼筆,交給曦西,鋼筆可不就別在曦西領口。
“我什麼時候別在衣服上?唉!我這個腦袋喔……”曦西抱頭呻吟。
“你看,變得這麼麻煩。”秀蘭說:“都怪你,就跟你說張摩爾的作品那麼爛啊天啊~~”聲音岔高。
曦西說:“你放心,我會——啊天哪!”見鬼了,張摩爾幾時來的?手裏拿著牛皮紙袋,就站在她們身旁,無聲無息,嚇死人。
張摩爾戴著復古墨鏡,黃褐色大鏡片,使得別人看不清楚他的眼神。“作品簡介我寫好了。”他拎高紙袋。
秀蘭吼:“下次進來要先打招呼,沒禮貌,萬一我們在開會呢?要來也要先打電話確認,曦西不一定隨時有空見人的。”對無名小卒,秀蘭氣勢倒頗大。
沒那麼嚴重吧?曦西尷尬,沖著張摩爾笑,為助理的態度感到抱歉,遂溫柔地對張摩爾說;“我剛好要去吃午餐,一起去,順便看看你簡介寫得怎麼樣。”
張摩爾慶倖地想,還好戴了大墨鏡,可以隱藏過分喜悅的眼神。
走出工作室,曦西掩額,凝視天空。“哇,陽光還真大啊——”問張摩爾:“去哪吃?有什麼好建議?你平常愛吃什麼啊?”
張摩爾面無表情地聳聳肩,想了想,說;“最近,是有個東西很好吃就是——”
“等一下、等一下!”雙手在唇前畫叉,她噓他。“先別講,這樣我才有期待感。我現在餓得要死,想大吃一頓,在哪里?最好不用開車,找停車位煩死了。”
“前面有,用走的就到了。”
“好,等我一下。”
張摩爾看曦西走回門前,取來洋傘,又朝屋內喊。“秀蘭,幫我找一下,抽屜有沒有墨鏡?沒有?還是放在茶几上了?沒有?啊,我知道我知道,在電視上。也沒有?怪了,我扔哪去了?算了算了……”回來,她打開白底綴小黃花的洋傘對他笑。“我們走吧。”
張摩爾不走,凝視著她。
曦西歪著頭,困惑地迎視著。“怎麼了?我們走啦?”
張摩爾忽取走她手中的小花傘,同時,他的大墨鏡,框上她的小臉蛋。小小尖尖瓜子臉,搭上大墨鏡,襯著一襲橘黃色碎花洋裝,張摩爾在心裏笑,曦西這樣很可愛。
“這要給我戴?”曦西戳戳臉上墨鏡。
“嗯。”
“那你……”
“沒關係。”
“傘我自己拿就好了。”男人撐小花傘太可笑。
“我拿。”他堅持,要為她擋光。
“噢!”曦西微笑,他很好意,但口氣冷硬,給人不友善的錯覺。張先生似乎不擅長跟人扯淡喔,講話硬邦邦的。
長街,涼風輕拂,右邊站著一排楓香樹,日光在枝葉問閃爍,燦燦金光篩落在地,兩人在斑駁破碎的光影中前行。張摩爾不時往旁邊看,看他的大墨鏡,隨曦西輕快的腳步,在小臉上跳動起伏,這給他很愉快的感覺,渾不覺撐著女用花傘的自己有多滑稽。
來到張摩爾介紹的地方,看到目的地,曦西怪叫。“怎麼是這裏?”
這一叫,叫得張摩爾忐忑,她似乎很失望。
兩人進去待不到五分鐘,曦西就搖頭笑著出來,右手拿著紙袋晃,邊走邊歎氣。“唉唉唉,又不是小朋友,吃這種東西不算吃飯啦,沒想到你說的是麥當勞。”他們有代溝。
“是你問我平時愛吃什麼。”
“可是這是薯條,這是零食,這不算吃飯啊。”
她以為他亂介紹嗎?張摩爾慎重其事道:“這不是平常的薯條,這個是新出的‘搖搖薯條’。”
薯條就是薯條!她啼笑皆非。“算了算了,帶你去吃我平常吃的……”人怪,吃東西的品味也怪,嗟!
走過一條街,就到曦西最愛的SUBWAY。
“裏面不能帶外食,我們吃掉薯條再進去。”
曦西跟張摩爾站在門邊嗑薯條,SUBWAY烤麵包,空氣彌漫著甜麥香,嘴裏吃著油膩膩薯條,吃著吃著,曦西覺得處境荒謬,就笑了。
和張摩爾克難站在騎樓吃薯條,感覺還不賴。看陽光閃耀路樹,看人遛狗走過,馬路馳過汽車,汽車反射日光,慵懶的街景,教她不知不覺輕鬆起來,竟有種幸福感,比關在豪華大餐廳裏吃還要舒服自在。
曦西轉頭看他,他今天穿套頭黑白條紋線衫,窄版合身西裝褲,難得正式的裝扮,嘴上卻叼著薯條,好笑。
“你剛剛有聽見我助理說的話吧?有人反對讓你加入,不過,不用擔心,我會解決。但是開會時,你最好有心理準備,不要因為他們說了什麼就難過。”曦西先夾他打預防針。但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她懷疑自己多慮了。張摩爾好像完全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待他的作品。
曦西眯起眼睛打量他,有時,甚至覺得,除了一開始積極要加入展覽,之後他就對其他事不關心。不問和他一起展覽的有誰,不問資源會怎麼分配,不關心DM上名單順序如何排列……這些都是藝術家們參展時最介意的事,他卻問也不問,對薯條的關注,都還比對自己作品的關切多。
“喂,有這麼好吃嗎?我這個口味是海苔波光,不怎麼樣。你的咧?”
“咖哩恰恰。三種口味我都吃過,咖哩恰恰的最好吃。”
“我吃看看。”曦西湊近,拿薯條吃。
因為這個靠近的動作,張摩爾聞到熟悉的嬰兒皂香,他一陣心悸。
“真的哦,你的真的比較好吃。”曦西窩在他胸前,連吃好幾根薯條。
於是,張摩爾除了聞到香味,還感覺到她的發,輕輕摩挲過胸前衣服。頓時,身體僵硬緊繃,站得直挺挺,瞅向藍天,感覺自己,像根火柴棒,滋滋滋燃燒。
在SCBWAY裏,曦西檢視摩爾寫的作品介紹,一邊吃著鮪魚蔬菜沙拉。
張摩爾在一旁也沒閑著,他瞪著沙拉,正專注地忙以尖叉做武器,攻擊生蔬大隊,叉住這個,丟到桌上;叉住那個,扔棄桌上,待曦西發現時,桌上已佈滿蔬菜殘骸。
“噯、你幹什麼啊?!”曦西這一喊,嚇住他了。
張摩爾頓住動作,右手抓著叉子,叉尖上還死著一根青椒。
曦西看了快暈倒,桌面排滿蔬菜大隊,敢情是最時髦的裝置藝術?一排是青椒,一排是紅蘿蔔絲,一排是洋蔥,還有一排酸黃瓜,排列整齊,像在桌上行軍。在標榜健康飲食的SUBWAY餐廳,幹這種事,簡直是羞辱店家。
環顧左右,撞見好幾對正竊笑的眼睛,曦西瞪他。“喂,為什麼要這樣?”
“我不要吃這個——”生菜難吃死了,呸。他看曦西低頭掩面,好像很窘。
“張摩爾,這樣很沒禮貌,挑出來的都比盤子內的還多。店員看了怎麼想?挑出來就算了,還讓它們排隊?天啊,超丟臉的。”
雖然不明白有什麼關係,但看曦西困窘,張摩爾急了,難得和她共餐,怕再沒有下一次,於是趕快做出補救動作,沒想到,她又驚呼——
“你幹什麼?!”曦西看張摩爾叉住丟桌上的青椒吃,又叉住洋蔥往嘴裏吞。忙抓住他的手制止。“放桌子上了你還吃,髒啊。”
“你不是說丟臉?”
曦西怔住,看他皺眉,硬要吃下去的樣子,忽然心頭一暖,這傢伙……她失笑。“我敗給你了。”她拿衛生紙,將挑掉的蔬菜包好,桌面收拾乾淨。“你把能吃的都挑出來了,根本就沒吃什麼嘛。嘿,我知道你愛吃什麼了……”把他當小朋友就行了,她去買了一份手工餅乾給他。“巧克力餅乾,這愛吃了吧?”
愛吃,更感動的是她的體貼。吃著曦西為他買的餅乾,每一片嘗起來都好甜蜜。他看曦西修改他寫的作品說明,欣賞著她嚴肅專注的模樣。
她說:“這樣寫沒重點喔,我幫你改成……”
你怎麼改都好!他啃著餅乾,餅屑掉得到處是,望著她失神。仿佛時光倒流,回到年少時,英文老師又回來給他上課。唉,真希望時間能暫停。
“你看,這樣是不是更清楚?”她抬頭,怔住,哈哈笑。“你小朋友啊,餅乾掉得到處是?糟了!”曦西掩住嘴,失笑了。“唉,好像一直在念你,像不像一個囉唆的大姐?”
嗚……他拉長了臉,眸色暗下,小她四歲,心中很介意了,又聽她說什麼大姐,更心灰。
曦西看看手錶。“啊,四點多了,我還有事,你看看我改的跟你的意思有沒有一樣,Bye嘍——”她風也似地走了。
張摩爾還捨不得離開,把她沒喝完的可樂拿來喝,可樂不冰,仍喝得陶醉,回味曦西的一瞥一笑……
“張摩爾?”冷不防有人喊。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0 21:16:30
張摩爾僵住,抬頭,頓時臉紅耳熱。曦西站在桌前,眼神奇怪地看他喝她喝過的可樂。
張摩爾放不可樂解釋:“我很渴。”
“噢……”曦西尷尬笑了笑,拿了掛在椅背的袋子。
“Bye——”閃先,張摩爾怪怪喔!
她是不是以為我是變態?!但我不足!張摩爾氣惱,發現桌沿掛著洋傘,她把傘忘了。
稍後,太陽下山,天色暗藍,有個好高的男人,竟撐著把小花傘,昂首闊步,走在大街。
張摩爾特立獨行,引人注目,他嘴角噙著一抹詭異的笑,懶得理會別人眼神,這一路,都要賴在曦西傘下,太迷戀,變傻瓜。沒關係,他情願當傻瓜。
曦西趕著去見閔智投顧公司總裁,羅閔睿。
六十幾歲的羅閔睿,留小平頭,身材矮胖,愛抽雪茄,喜歡收藏藝術品,長期贊助國內各大藝術展。他常約曦西和藝術家們喝茶聊天,辦公廳內,處處擺設藝術收藏。有奇石琉璃,陶器西洋畫,品味非凡,喜熱鬧,更愛欣賞美女。
一見美麗的曦西來了,羅閔睿笑容滿面。
“曦西啊,我想起來歡迎你,可是我喔,懶得站起來啦,哈哈哈哈哈哈。”羅閔睿歪在沙發,拍拍肥肚。“你看看我這個肚子,就要爆炸了,哈哈哈哈哈。”
曦西笑眯眯說:“所以你不能再喝酒啦,誰叫你老是跑酒店。”
“你來得正好——上次跟陳桑談贊助,你的‘時尚考’忘在這裏了。”他向秘書使個眼色,秘書趕緊拿來給曦西。
曦西失而復得,高興得摸了又摸。“原來是在你這裏,難怪找都找不到。”
“手機也掉在這裏好幾次嘍,你健忘的毛病也太嚴重了吧?哈哈哈哈哈。”
“沒辦法,要記的事太多,腦子越用越不靈光咧!羅董最近好嗎?”
“要是有像你這麼漂亮的員工,就好啦,就開心嘍,哈哈哈哈哈哈。”
“那可不好,你工作會分心。”
“曦西啊,等一下我跟李董要去紅苑抽雪茄,一起來,我介紹朋友給你認識。”
“我拿了好幾張優待券,是夫人最愛看的昆曲表演喔!”打開皮包,曦西拿票給羅董。
“唉呀!”羅董低笑咳嗽。“我心情正好,幹麼提我老婆?”
曦西頑皮地眨了眨眼睛。“前幾天夫人還找我喝下午茶喔。”
他露出個懊惱的笑容。“我知道知道啦,你這丫頭是秀蕙派的奸細嘛。不想跟我們幾個老人出去玩,就拿我老婆出來擋。”
卓曦西甜甜一笑。“我來又不是為了玩,有事拜託董事長哩。”
“每個來找我的都有事拜託我,不是借錢就是想問內線消息,沒一個是來關心我這老頭子。曦西,你跟我借錢的話,三百萬還OK,多了就不行噢,哈哈哈哈哈。”
“不借錢,是要賣東西給你。”
“噢?最近有什麼好貨嗎?”曦西是他參加藝品拍賣的專業顧問,每次競標,他都會先問曦西的意見。可是曦西一向只會給意見,不曾仲介藝品買賣啊。
“是啊。”
“好好的策展人不做,跑去賣什麼東西?”他忽然面色一變,生疏起來。“如果你是要跟我推銷直銷產品,你可以回去了,我從不買那種……”
“我賣你這幅畫——”曦西拿翻拍的照片給他看。
羅董戴起老花眼鏡,仔細端詳,畫中是夜晚在牆頂睡覺的花貓。
曦西解釋道;“這是新銳畫家張摩爾的畫作‘貓夢’,他也會參加我十月策劃的‘詭異三角戀’。怎麼樣?羅董很喜歡吧?”
愛呵呵笑的羅董,忽變得異常嚴肅,摘掉眼鏡,坐直身子,看著曦西。“卓曦西,我羅閔睿贊助過多少展覽,看我的收藏也應該知道我的品味,拿學生程度的畫作呼嚨我?還想賣我?如果是跟我開玩笑,我原諒你。如果不是,就是存心坑我。”
羅閔睿一向都將曦西當好友,沒生意往來,曦西從未見過他勢利的這一面。她微愣,低頭想想,抬頭,仍笑,笑得甜美可人,口氣好溫柔地說:“這畫,就賣羅董五百萬吧。”
“五百萬……”羅董眸色驟暗,看著曦西,拍桌吼:“他馬的,滾,混蛋!”
下午三點開會,白禦飛大方借出信義路的工作室,這裏的會議室寬敞,設備齊全。
張摩爾準時報到,曦西看見他,暗暗驚訝。他穿橄欖綠線衫,洗到褪色泛白的破牛仔褲。這傢伙,唉,和頂尖藝術家們開會,竟沒有特地打點一下穿著。
白禦飛的女助理們忙招待大家,巴熙、蕭禾、墨霓陸續到來,大家入座後,會議開始。
曦西先報告“詭異三角戀”的主題發想,以及將挑選出大家的哪些作品參展
那邊,燙大鬈發的前衛藝術家巴熙,懶洋洋地托著臉聽,塗著蔻丹的指甲,不時撥弄頭髮,慵懶地笑,對曦西的發言沒意見。
另一旁,始終抬高下巴,斜眼看著曦西的短髮女子,是瘦到胸凹,冷傲的墨霓。
國畫大師蕭禾,戴古董圓眼鏡,穿藍袍,始終皺眉,憂國憂民樣。
曦西報告五分鐘後,墨霓忍不住了,不顧大家在場撇開資料,對曦西說:“我反對讓張摩爾加入,”她朝張摩爾看一眼。“有得罪的地方很抱歉,但我就事論事。”又回看著曦西。“憑什麼他可以臨時加入我們?”
曦西說:“讓新人參加,可以讓展覽更多元,各位也能從中得到收穫。”
“也可能降低我們的水準。”墨霓翻看張摩爾的作品照片。“如果他的作品很棒就算了,但是這也能算畫家嗎?白禦飛,你覺得呢?”
白禦飛說;“曦西是策展人,我尊重她的決定。”
墨霓臉一沉,目光一凜。“好。”又問蕭禾;“你覺得呢?”
蕭禾撚著鬍鬚,愁道;“本人是不明白卓小姐邀請藝術家的標準何在,然而張先生的作品實在是……實在需要大家平心靜氣,好好研究,琢磨琢磨……”
“意思是你不也同意他加入。巴熙呢?”
巴熙側身,瞟墨霓一眼。“這是曦西的展覽,她愛請誰就請誰,幹你屁事。”
“巴小姐,請你講話有水準一點!我們在討論事情,不是在吵架。我問你意見,幹麼罵人?”
“因為你很機X。”
“你說什麼?!”
“你很機X。”
“聽著,我沒辦法跟這麼低級的人開會。”蕭禾抗議。
巴熙呵呵笑。“還有更低級的想不想聽?”
因為張摩爾的事,大家吵起來了。張摩爾呢?他置身事外,瞅著白禦飛,忙著研究情敵長相——
哼,醜男人,四十幾歲的醜男人,胖方臉,眼角有皺紋,身材又不好,厚,就算穿著昂貴的白西裝,還是被他看出來了,白禦飛有啤酒肚!他長得像演全民大悶鍋的諧星白雲!
張摩爾拿放大鏡檢視情敵,殊不知在曦西眼中,白禦飛帥得像周潤發咧!
正當眾人吵得不可開交之際,曦西說話了,頓時大夥怔住。
“各位,你們大概還不知道這個消息,就在剛剛,閔智投顧公司總裁羅閔睿,以五百萬的價碼,買下張摩爾的作品‘貓夢’,明天的報紙就會報導出這筆交易。”
五百萬?墨霓啞口,蕭禾震驚,白禦飛為之一愣,巴熙駭得咖啡都濺出來了,連一直忙著研究情敵的張摩爾也震住。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曦西笑眯眯道:“羅董的品味一向受藝術界人士肯定,肯花五百萬買一個新銳畫家的作品,可以想見,張摩爾的畫作有其獨到之處,是不是?”
接下來,沒人再提出抗議,會議得以順利進行。
中午休息一小時,白禦飛請大家移至交誼廳用餐,助理們已備好餐點。曦西向張摩爾使個眼色,要他跟她走。兩人到走廊底的樓梯問講話。
“是不是覺得很驚訝?之前保密,所以沒跟你說。明天把貓夢送到我工作室,我讓助理轉交給羅董。”
“五百萬?”
她眨著慧黠的眼睛,瞄瞄他。“你不信?”
他深思道:“怎麼賣出去的?”
她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樣。“這個你別管,對了,”她目光閃動,玩笑道:“不如五百萬,就當是你參加我展覽的費用,好嗎?”嘿嘿,他要哇哇叫了。
但並沒有她預期中的大叫抗議,張摩爾只是淡淡地說:“隨便。”
“五百萬,是五百萬哦!”
“我知道,隨便你拿去幹麼。”
曦西怔住,氣餒道:“你的反應實在是……實在是讓人很挫折,以為你聽見五百萬會高興得大叫,那麼多錢啊!”
張摩爾盯著她,表情沉靜。“其實沒有五百萬,對吧?”再怎麼樣也經營玩具公司兩年多,對買賣交易很有經驗,他知道自己的作品不可能值那個價,他有自如之明。
他機智的反應,令她刮目相看,笑道:“你還滿聰明的。喏、錢給你。一從口袋掏出銅板,一枚五塊錢給他。又問他:“你信任我嗎?”見他點頭,她接著說:“你的畫,總共賣五塊錢,為什麼會從五百萬變五塊錢,這個改天解釋給你聽,等一下還要開會,你先去吃東西。”
他用一種很溫柔的表情對她說:“不用解釋,反正我信你。”
曦西怔住,被他那股信任的模樣駭住了,在他頑固的眼神底,仿佛有什麼藏著……
白禦飛走過來對曦西說:“你來一下,有東西給你。”
看見白禦飛,曦西眼睛一亮,開心地迎上去。“是什麼啊?我也有事想跟你說喔!”她高高興興地跟白禦飛走了。
張摩爾看白禦飛很親密地攬曦西離開,心情蕩到穀底,討厭她看見白禦飛時,燦亮的眼睛。
在辦公室,白禦飛取來預先買好的法芙娜Aratuani巧克力給曦西。
“來,特地買來給你吃的。”
“哇,這很貴。”曦西受寵若驚,心頭小鹿亂撞——送巧克力,對我這麼好,嗚,果然是喜歡我的。
白禦飛揉揉她的頭,疼愛道;“Aratuani是委內瑞拉級的Criollis豆製成,目前公認最頂級的巧克力原料,雖然貴,但是錢不是問題,你覺得好吃最重要,是不是?”
關愛的眼神,呵護的語氣,曦西聽著聽著,目眩神迷,愉快得恍惚了。
白禦飛拉她在沙發坐下,他打開巧克力盒,拿一顆給她,閒聊道:“讓羅閔睿以五百萬賣下張摩爾的畫,曦西,你不簡單。”
被夢中情人讚美,曦西暈陶陶道:“這是秘密,畫是賣給羅閔睿沒錯,但不是五百萬,是賣五塊錢。”
“哦?”
巧克力好好吃啊,曦西吮著手指,甜滋滋道:“我去拜託羅董收藏張摩爾的畫,再對外放消息說他以五百萬高價,收購新人畫家作品,吸引媒體注意,對展覽做了免費宣傳,又可以讓墨霓住嘴,一舉數得,雖然有點小奸詐啦,不過很有效噢。”
“原來如此,真聰明啊……”
“這是秘密,不能說出去喔。對了,白先生,我還沒謝謝你,每次都在你這裏免費開會,免費吃東西,真的很不好意思。”
“不要跟我客氣,我在國外參加展覽時,也常常要靠你幫我擬英文稿,互相幫忙嘛,我讓助理準備壽司和生魚片,還有紅葉蛋糕,你吃了沒?”
“還沒啊,等一下就去,紅葉的蛋糕最好吃了,我!”
“你在這裏啊!”墨霓闖了進來,睨著白禦飛說:“有空嗎?出來一下,我有事跟你商量。”
白禦飛跟墨霓出去談事情,曦西笑眯眯地享用一大盒的Aratuani巧克力,她癱在心上人的大沙發,想到他剛剛讚美的話,便甜蜜高興得好像快融化。
張摩爾沒吃白禦飛準備的餐點,他寧願餓肚子,也不爽吃情敵準備的東西。他也不想跟那個不知道在驕傲什麼的墨霓用餐,也不希罕跟其他藝術家扯淡,自己跑到工作室後面的院子抽煙。
獨自抑鬱地靠著石牆等開會,一株開滿粉紅花朵的九重葛陪著他。忽然聽見腳步聲,看見墨霓叼著煙,跟白禦飛走來。他們面色難看,似乎在吵架。張摩爾藏身到樹後。
“不要抽煙了,你身體又不好。”白禦飛拿掉她嘴邊的香煙,被墨霓推開。
“少來了,哼,剛剛跟卓曦西很好嘛?躲在辦公室吃巧克力,真浪漫啊!很喜歡她對吧?怪不得開會的時候,我反對她,你卻幫她講話。”墨霓冷哼。“她是策展人,我尊重她。我尊重她?白禦飛,真話講話啊,我看你跟卓曦西私底不已經好過了吧?”
“你想太多了。”搶下香煙,他彈熄了,扔掉。“我討厭我的女人抽煙。”
“呵。”墨霓忿忿瞪著他。“我的女人?喔,我聽了真高興。做了你兩年的地下女友,‘我的女人’這四個字,好像只有在沒人的時候才聽你說喔。”
白禦飛目光一凜。“你以為隱瞞我跟你的關係我很高興嗎?你也知道我這麼做是為了保護你,我說過多少次了,有個瘋狂的女人一直迷戀著我,我怕她對你做出不好的事。”
墨霓冷笑。“誰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以為我騙你的嗎?隨便你怎麼想我都行,小霓,不能讓你有任何危險,你要是出事,我會崩潰的。雖然隱瞞我們的關係,對你不公平,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不能冒著公開的危險,讓你受到傷害。你覺得委屈,是我的錯,但是,假如你再也不想忍受了,就算很痛苦,我也願意放你走……”
墨霓瞠目,嗤笑出來,笑得淒涼。
“是啊,都是為我好嘛。願意放我走?明知道我愛你離不開你,就說的這麼瀟灑,你還真狠啊,我為你拿過三個小孩,你就這麼輕易說要讓我走?”
白禦飛扯她入懷,緊摟著,感性道;“別這麼說,唉,你這樣說讓我很難過啊,我讓你受苦了,我真該死,可憐的小霓,都我不好,你為什麼偏偏愛上我這個麻煩的男人?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這麼愛你,害你要陪我受苦。”
墨霓埋在他陶前,嗚咽了。
白禦飛安慰道:“除了你,任何女人對我都沒意義,你應該要有這個自信啊。策展人對我們藝術家來說,像魚跟水的關係,傻子才會和策展人不愉快。是不是?對卓曦西好,也是為了工作順利,你幹麼吃她的醋?”
“很多人都看得出來,卓曦西喜歡你,你還對她好?!”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愛的只有美麗又有才華的小霓……”他捧起墨霓的臉,深深親吻。兩人情意纏綿,膩著抱了好一會兒,才一前一後離開。
張摩爾走出來,神情嚴肅,注視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白禦飛這種人,卓曦西還在迷戀什麼?只因為他是她夢想中的大藝術家?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0 21:17:15
第四章
第二階段會議,藝術家們輪流發言,陳述將為展覽特別設計的作品的構想。當白禦飛發言時,張摩爾注意到曦西特別專注的表情,眼看曦西迷戀他的眼神,心裏很不是滋味,她知道喜歡著的是什麼樣的人嗎?
白禦飛神采飛揚,條理清晰地陳述將展出的作品。“我會在展場建築物內外噴上色料,解構現代建築物的工業性,展現三角戀混亂的情境意象,再利用投影機將燈光打在……”
會議結束後,墨霓、巴熙、蕭禾陸續告辭,張摩爾收拾資料,聽見白禦飛跟曦西有說有笑地聊天——
“上次讓你等我那麼久,心裏一直很內疚,明天晚上有空嗎?一起吃飯?給我個補償你的機會。”
“真的嗎?太好了,我很期待喔。”曦西聽了心花怒放。
瞥見白禦飛說話時,不時親昵地撥撥曦西的發,拍拍她的肩膀,張摩爾怒火中燒。那傢伙剛剛還摟著另一個女人深情款款說話,現在就約曦西出去?可惡,一定要揭穿白禦飛的真面目,不能讓曦西糊裏糊塗被欺騙。
當曦西離開,剛打開車門,張摩爾追上來就問:“可以載我到捷運站嗎?”
“好啊,我直接送你回家好了。”她欣然答應。
車子剛駛上馬路,張摩爾就迫不及待說:“你好像很喜歡白禦飛。”
曦西嚇一跳,差點撞車,慌張地笑著說:“嗄?我不知道你說什麼喔,呵。”裝傻敷衍。真糟,她喜歡白禦飛有這麼明顯嗎?連他都發現了?
“他很爛。”張摩爾說。
“什麼?!”曦西愣住。
“白禦飛很爛。”
曦西臉色丕變,緊握住方向盤,努力壓抑怒火。“你亂講什麼?你跟他很熟嗎?為什麼中傷他?”聽見愛慕的人被詆毀,好氣。
“剛剛我看見他吻墨霓,然後他又約你出去。”他急著保護曦西。完全不修飾說法。
曦西驚駭,腸胃一陣翻攪,她心亂如麻,顫聲喝叱:“你別亂講!”不信不信!
看她不信,他急了,說得更明白:“墨霓還為他拿過小孩——”
砰!車劇震,撞上前面汽車,引擎蓋冒大煙。
幸好對方的汽車,只有後車燈撞壞,雙方交換名片。
曦西的愛車就慘了,車頭撞凹,沒法發動。她聯絡拖吊公司,又打電話請秀蘭來接,心情很惡劣,但張摩爾還不肯住嘴。
“你一定要聽進去,我沒亂講。”他額頭都撞腫了,還急著揭發白禦飛的真面目。
曦西吼他:“你閉嘴!”電話撥通,曦西跟秀蘭說:“你來接我好不好?我出了車禍,沒關係,嗯,中山北路一段……沒事沒事,嗯,快來。”
掛了電話,在路旁等,曦西不想跟他說話,看也不看他。她心亂如麻,被他的話氣得頭昏腦脹。白禦飛品行如何,她會不知道?多年來,他熱心公益,常參加慈善義賣,在業界評價極好,又潔身自愛,從不上聲色場所,甚至得過優良市民獎,他會亂搞男女關係?會像張摩爾講的那麼不堪?不可能。曦西抱臂,臉色鐵青,不發一語。
張摩爾還不識相離開,沉默地忍很久,又忍不住要說:“如果你不信,你可以去問啊,如果你還去跟他約會,你就是笨!”
“說夠了沒你說夠了沒!”曦西吼他;“你很差勁你知道嗎?喔,因為墨霓反對你,你就中傷她。張摩爾,你知道你說的話對女人有多傷嗎?低級,喔,喔……”撫額,頭痛欲裂。“我怎麼會被你這種人說服,讓你參展?現在想起來,你實在很不簡單,你離開,馬上離開。”
“我知道我說的不中聽,但是,都是實話。”
“我叫你滾!”
張摩爾凜容,心痛地,看她一臉唾棄。但他能不警告嗎?看到喜歡的女人就要掉進爛坑,還要視而不見?無動於衷、話都不吭?他辦不到,就算被當成小人,還是要說。
“你問白禦飛,看他什麼反應,你可以去跟墨霓求證。”
她丟給他一個冰冷至極的眼神。“從現在開始,除了公事外,我不想跟你有任何關連,甚至不要跟你講話。張摩爾,我卓曦西從來沒有對人說過這麼重的話,這是第一次,你,是我見過最下流的人……”
張摩爾寒著雙目,冷笑一聲,笑得冷淡又勉強。“他在你心目中就這麼神聖?因為他是他媽的大藝術家,你就一廂情願地相信,被糟蹋也無所謂嗎?”
她的怒氣再也控制不住,對他大吼大叫:“對,沒錯!我喜歡白禦飛,相信他勝過你說的話,話說回來,我愛喜歡誰又關你什麼事,我們很熟嗎?熟到你有資格對我說這種話?你以為你是我的誰?我們連朋友都不是。搞清楚!不要批評我喜歡的人!不准講白禦飛壞話!”
張摩爾冷冷地說:“全世界都知道你喜歡白禦飛,你實在不必在大街上這麼熱烈地告白。”
這時秀蘭到了,打開車門,候在路旁。曦西上車,秀蘭看著杵在車外的張摩爾問:“張摩爾呢?不進來?”
“不用管他!”曦西大喊。
張摩爾看著車子遠去,寒風中佇立很久,冷風吹得骨頭都痛了,還無法移動腳步離開。
“不用管他!”曦西吼這一句,把他因愛她而始終熱烈的心,狠狠撕裂。
“……你說,他是不是很誇張?”車上,曦西哇啦啦吼叫,氣炸了。“他怎麼說得出那種話,白禦飛跟墨霓怎麼可能——”
“原來他也知道了。”秀蘭歎息。
曦西駭住,顫聲問;“你說什麼?!”是真的?
“就白禦飛跟墨霓的事啊。”秀蘭憐憫地瞥曦西一眼。
“難道……難道……”曦西面色煞白。
“哈哈哈哈哈哈,嚇到你了吧!”秀蘭爆笑,曦西啊地撲去,不顧她在開車,用力槌她。“我快氣死,你還開玩笑?要不是已經跟記者說了,我甚至不想再看到他,我討厭讓那個低級的人參加我的展覽。”
“冷靜冷靜,OK?可是,很奇怪喔,張摩爾幹麼中傷他們?”
“一定是嫉妒白禦飛的才華,又氣墨霓反對他的作品,卑鄙!”
“那也太小題大做了,他會笨到不知道這樣講你會生氣?”
“這個……”曦西腦袋亂槽糟。是啊,張摩爾到底在想什麼?剛剛一聽白禦飛被批評,氣得頭昏,哪有心思研究張摩爾為什麼這麼說?不管,重要的是,誰都不准誣衊她的心上人。“白禦飛那麼好,常參加慈善義賣,張摩爾什麼東西,這樣詆毀他,過分……”不信他說的,絕不可能。
“你啊,和白禦飛曖昧得夠久了,三不五時約會算什麼咧,趁這件事,問清楚吧。很容易啊,就問白禦飛你有沒有女朋友?我們常吃飯約會算不算男女朋友?”秀蘭亂出主意。“我覺得我說的還不錯,問吧,問清楚才不會亂想。”
“嗟,哪有女孩子主動問喜歡的人這個?”不問,丟臉。
“不然你想跟白禦飛耗到四十幾歲嗎?假如張摩爾說的是真的,你就冤枉死了。”
曦西膽戰心驚。也對,一直耗下去算什麼?難道永遠滿足只是吃飯約會?現在又聽張摩爾說的,不問清楚,受得了嗎?
是夜,張摩爾躺在黑暗中,床後,有扇窗,月光進來了,亮著左掌裏,握著的小公仔,它是Flyingf0X一系列拇指大的玩具,但這款,獨一無二。
“她”有跟曦西神似的瓜子臉,長頭髮,黑眼珠,柔潤晶瑩。更特別是“她”的衣著,白襯衫,貼花鑲鑽,蕾絲拼接的牛仔短裙,穿著皮靴。一如他們第一次見面,她當時的模樣。
這小人兒,是私下繪圖,讓工程師製造的迷你版曦西。他常將迷你曦西牢握掌心,卻握不住真實生活中的曦西,仿佛他做什麼,都惹她反感。
“白癡,那種人你喜歡個屁!”張摩爾罵“她”。
“白癡,那種人你喜歡個屁!”
“她”回罵,即錄即播,這是Flyingf0X的小人兒系列特殊裝置。
張摩爾目光哀傷,對她呢喃:“對,我下流低級。”
“對,我下流低級。”
對“她”咆叫。“啊!”往牆壁摔擲。
“她”摔在地上也“啊!”的咆回來。
笨透了,那個女人。張摩爾悶悶地,點一支煙抽。抽完撚熄,安靜了會兒,下床,走到牆角。蹲下來,雙手托著下顎,瞅著“她”。
“哎。”他歎氣了。
“唉。”“她”也歎氣。
他一隻大手掌,擁抱全部的“她”。側身,他呈蝦狀倒下,伏在冰冷地板,貼地的左耳,聽見下層住戶聲音,有小孩咿咿呀呀,電視機正喧嘩,漸漸地,聲音都模糊了……
他合上眼,半夢半醒,仿佛看見曦西來給他上課的那一天。他開門,怔握著門把,傻看著她。當時並不知道,心悸,可以延續這麼多年,來到今天。想追上她的腳步,終於能夠面對面了,她的心卻去到更遠處,跑到另一人身上。
愛讓人對未來充滿期待,感受到生存的喜悅。有時,愛又讓他灰心絕望,譬如被她討厭的時候,他恨不得從這世界消失。
愛一個人,為什麼這麼難?
有這麼難嗎?
問吧,曦西!都敢跟黑道嗆聲了,難道還不敢問人喜不喜歡你?
曦西盤坐在床,瞪著床鋪上的電話。啪,她拿起話筒,按下號碼。說清楚,問明白,不要再這樣愛得糊裏糊塗,不要只是暗戀!
嘟……嘟……嘟……
“喂?”
“呃,白禦飛?”
“曦西?我正想打給你,但是又擔心你睡了。”
他愉快的嗓音,讓曦西頓時輕鬆不少。“現在方便講話嗎?”
他笑了。“傻瓜,你任何時候打來,我都方便。剛剛山水畫廊的小老闆來找我,他說紐約那邊,有一家私人的美術館,想收藏我的作品。”
“太棒了!”曦西大叫。“你真了不起啊,對方開價了嗎?”
“星期六他們會派人過來,我英文沒有你好,你能來幫我看一下嗎?愉快的話,可能會訂合約長期合作。”
“沒問題。”她欣然答應,與有榮焉哪,不枉多年來極力向外國藝評人士,推銷白禦飛的作品。這是臺灣的驕傲,身為他開作品展,固定聘請的策展人,這是最大的肯定。
“很奇怪,這麼高興的時候,我第一個想要說的人就是你……”
“嗅……為什麼啊?”因為喜歡我啊!曦西暗暗竊喜,期待著——快,快跟我告白。
白禦飛沉默了會兒,反問:“你難道,不知道為什麼?”
“我……”曦西面紅耳赤。“你不說,我怎麼知道……”說更明白更明白吧!
“你還聽不出來嗎?”他懊惱。“唉,有些事,說出來就失去美感了……”
不,說出來會更美更美!求求你說吧!曦西心跳急狂,興奮緊張:“我還是還是不大明白,你能不能……說得更清楚?”
他嗔惱地歎口氣,好像非常困窘,聲音飽含情感地說:“有些感覺……太強烈,反而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曦西,你明白的,你這麼聰明怎麼可能不明白?你饒了我吧,我……唉,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握著話筒,曦西躺下,被他的話催眠,覺得快樂又迷茫。聽見他無助又苦惱的口氣,教她不忍心再逼問。她笑眯眯,聽著覺得整個人軟綿綿了。他愛我的,是喜歡我的,雖然沒明講,但聽起來就定那個意思啊……
曦西為他神魂顛倒,曖昧不清的情話,折磨人卻又教人更癡狂,捉摸不住,握不大牢,身心反而更加投入到他的世界裏去。
白禦飛像拿著控繩的傀儡師,對曦西這兒拉拉、那兒扯扯,單純的曦西就隨他預料的做出反應,結果是忘了該問的事、該厘清的疑點,那些疑慮都在快樂中消失無蹤。
為著跟曦西的爭執,張摩爾一夜未眠,第二天,又去工作室找她。
曦西正在和空間設計師開會,一看見他,隨手抓了檔夾遮臉,躲他像躲瘟神。
看見曦西的舉措,秀蘭震驚,這是第一次,看見曦西這麼沒禮貌,可見她對張摩爾有多生氣。
“哈囉,有什麼事?”秀蘭招呼他。離下一次開會還有一個多禮拜哩!
張摩爾回身指了指門邊的洋傘,他拿來還。現在想想,保管曦西的傘,似乎不大吉祥,仿佛預告跟她註定分散。
秀蘭對曦西喊:“嘿,傘又亂丟了對不對?張摩爾幫你送回來了。”
曦西轉頭,看著傘,小花傘斜在門邊,浴在柔黃夕光中,外頭,行人走過,細塵在光中飄蕩,楓香樹,被風搖的日光流蕩,午後慵懶街景,叫曦西想到那一日的午後,想到在SUBWAY外,跟張摩爾吃麥當勞薯條的快樂,想到在SUBWAY內,張摩爾認真將蔬菜挑出來排好的神情,孩子氣的專注模樣,惹她笑出來……
曦西緩了臉色,不明白那天讓她笑的,跟昨日惹她生氣的,明明同一人,怎麼給她這樣大的差別?也許他一時糊塗講錯話,這麼冷漠懲罰他,會不會太狠?目光移到他臉上,他站櫃臺旁,望著她,在他眼裏,有抹黯然的神色,摻著苦澀與寂寞。
曦西心軟了,暫停開會,過去對張摩爾說:“原來傘在你那裏,謝謝你送過來。”
“不客氣。”
“關於昨天的事,你願意收回詆毀白禦飛的那些話嗎?”如果認錯,她願意原諒。
他低頭,想了想,說;“說了就說了,怎麼收回?”
“你中傷別人應該道歉,尤其是講了那麼過分的話。”
“跟誰道歉?跟你道歉嗎?因為勸你遠離那個爛人所以道歉?還是跟白禦飛道歉?我沒對不起他,不需要感到抱歉。”
“很好,好極了。”她目光一凜,回去開會。
秀蘭搖頭,嘖嘖道:“了不起了不起!從沒有誰可以惹她生氣超過兩天,你厲害。”
張摩爾本想藉拿傘過來,看曦西氣消了沒,沒想到幾句話又將她激怒,可是他也控制不住脾氣,氣她一味地信著那個爛人。
他問殷秀蘭:“她晚上要跟白禦飛出去嗎?”
殷秀蘭打量他。“你也喜歡上卓曦西了,對吧?”
他凜容不語。
她點點頭,聳聳肩,笑了。“怪不得你中傷白禦飛。你知道嗎?”瞥他一眼,同情道:“在那些追曦西的男人中啊,你是表現最笨最差的。”接著湊近,低聲道:“講白禦飛壞話,就等於拿刀割曦西。白禦飛對曦西來說就像上帝那麼偉大,你真笨!”
“長得像諧星白雲,有什麼好。”張摩爾丟下話,氣唬唬地離開了。
秀蘭怔在原地,回神時,大爆笑,笑得曦西不得不中斷會議過來罵他。
“你笑什麼啊?”
殷秀蘭抱肚,笑得流淚,直不起腰。“他說……他說白禦飛像諧星白雲,哈哈哈哈。你覺得他像發哥,他說像白雲,哇哈哈哈,怎麼差這麼多啊?!”
“他真的這樣說?”這個張摩爾真的很討厭!“過分,哪里像,哪里像了嘛!”
明明就像迷人的周潤發咩!
曦西啜著紅酒,在貴賓室包廂用餐。她癡迷地看白禦飛動作優雅,將鮭魚切好裝盤,他好周到,事先跟主廚預約好頂級的食材款待曦西,把她當公主照顧。
“來,嘗嘗帝王鮭魚。”
“哇,看起來好好吃。”橘紅色魚肉,泛著油亮光澤。
“這是鮭料中最上乘的食用魚,充滿豐腴的天然油脂,對皮膚很好。”
張嘴吃一大口,汁液彌漫舌腔,滑入喉嚨,曦西豎起大拇指讚歎。“唔……”入口即化,鮮嫩肥美。
“很好吃吧?”白禦飛笑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0 21:17:27
曦西直點頭。
“這個更好吃了……”他切好羊排。“澳洲乳羊,肉質是清透的粉紅色,乳豐的油脂很薄,燒烤後,氣味香而不膩,沒有腥臊味,這是最近當紅的頂級肉品。”
“哇,這一餐要吃掉你多少錢?”
他朗笑道:“你吃得開心最重要。”
聽,聽,曦西暈陶陶,好幸福喔!
“沾一點這個。”白禦飛幫她倒一些芥末醬。“法式第戎芥末醬。”
“法式第戎芥末醬?”
“法國的Dijon,最知名的芥末醬產地,Edmondfallot是最好的品牌,風味濃郁但不嗆口,搭配紅肉別具風味,還能去腥解膩。”
聽,聽,品味一流,見多識廣,談吐得體。“你什麼都懂,真了不起。”曦西只差沒跪下來膜拜他,頂級食材,一流男人,醉人醇酒,人生至此夫複何求?嗚
“這沒什麼,我只是盡力要讓美麗的策展人高興。”
白禦飛享受曦西迷戀的眼神,她眉展眼笑的,男人的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他喜歡卓曦西,相較那些擅于和男人調情,世故精明的女人們,曦西在感情上,某方面仍保有女孩的純真。她心思單純,對他的欣賞和迷戀全寫在臉上,明知她為他癡迷,他卻故意不滿足她的愛慕。忽遠忽近,忽冷忽熱,看她一步步淪陷,很有成就感。他不缺女人,他貪的,反而是這種曖昧的情調。
“我吃得好飽好飽。”用完甜品,喝得七分醉,曦西好滿足。
白禦飛撇下餐巾,過來。曦西怔住,看他左手撐桌上,身子俯下來,吻了她。曦西又驚又喜,閉上眼睛,歡迎他的親吻。
白禦飛滿意地感覺到她在他的深吻中輕顫。
曦西回家後,泡澡時傻笑,看電視傻笑,最後穿著睡衣躺在床上睡覺也傻笑。
暗戀成真,心花怒放,她抱著枕頭,想像抱住的是白禦飛。剛想著呢,他打電話來了。
“睡了嗎?”
“還沒,睡不著。你咧?要睡了嗎?”
“還有事要忙。”
“噢,早點睡,不要熬夜,熬夜對身體不好。”嘿,口氣像女朋友了。有過親吻,等於間接確認彼此戀人的關係了。
“今天晚上……我很高興。”他說。
“我也是啊。”
“大概喝了酒,所以對你做出很失禮的事,請你別放在心上。”
曦西怔住,沒聽明白。
“我太衝動了……你不會生我的氣吧?大家還是好朋友?”
好朋友?!這到底是……頓時,她覺得像被誰揍一拳,震驚莫名,驀地眼紅。“你吻了我,我沒有不高興啊……”她原本熱呼呼的心凍住了。
白禦飛苦惱道:“我感覺很混亂……所以,唉,坦白跟你說,我受過感情的傷,我是沒有心的男人,我不敢跟任何女人建立感情,這也就是為什麼一直沒有女朋友。我怕你跟我在一起會受到傷害,因為你是這麼好的女孩,可是偏偏又被你吸引……唉,你知道我多矛盾嗎?”
視覺藝術大師,談起感情時,變身成憂鬱的文學家,讓曦西聽得好迷糊,被他的話牽著走,走入迷宮,是非黑白全迷糊了。
“你想說什麼?我不懂啊……”她哽咽了,很著急,沒那心眼臆測他的意思。只想知道他愛不愛她,要不要跟她交往,是好單純好簡單的事啊,可他說得模棱兩可,瞹昧不清,太渾沌,把她的心提住,卻沒有要握住,她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懂的……你不懂我的掙扎。”他重歎。“都怪我,你難過了嗎?我真該死。”
曦西聽得掉淚,可憐的白禦飛,他哀愁的口吻,教曦西好心疼。她想,他一定曾經被哪個女人重重傷害過,才會面對愛情就矛盾害怕,頓時間,她忘了自己的傷心,反過來安慰他——
“不要有壓力,真的,這樣好了,那個吻我們當沒發生過,還是好朋友。等你想清楚了,再跟我說,我會陪著你走過去的。”
解決了!白禦飛真是詩興大發,有如志摩附身,極盡所能地風花雪月,講得情真意切。“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厘清自己的感覺,好嗎?我不想再糊裏糊塗掉進愛的漩渦裏,我曾經被感情撕裂,再來一次我不知道承不承受得了……”
午夜,新聞女主播呆板嚴肅的播報聲,從老公寓傳出。
“最近香蕉過剩,一公斤跌破十元,蕉農欲哭無淚,呼籲政府出面幫忙……以下是記者翁欣在南投的採訪報導……”
電視裏,出現面容愁苦的焦農,他們乾瘦黝黑,站在堆滿香蕉的卡車前講話,一個個紅了眼睛,操著鄉音急道——
“啊賣不出去啊,有目屎哭到沒目屎,十塊也責不出去。”
“吃香蕉就不會便秘,這麼好的水果大家不愛吃……”
“現今價錢不到這麼低,是怎麼辦才好……”
張摩爾看著蕉農哭訴,旁邊散置主管送來的報告,是明天的開會資料。他無心檢視,他看蕉農哭得傷心,心裏也很酸。
唉,他也不開心,今晚,卓曦西和白禦飛約會,他心神不寧,什麼事也不想做,腦子全想像著她跟白禦飛約會的畫面,想得快瘋了。
翌日中午,張摩爾頂著一頭亂髮,和徹夜未眠的紅眼睛進公司。
“老闆,午安。”總機小姐對他笑。
“嗯。”點點頭,張摩爾問:“會便秘嗎?”
“嗄?”
“如果會,多吃香蕉有幫助。”
老……老闆說什麼啊?總機小姐驀地面紅耳赤,又羞又慌之際,門口闖入一名矮瘦黝黑的老人,手臂戴工作用塑膠手套,雙腳踏長統塑膠鞋。
“呃?”哪來的鄉民?總機小姐傻住。
“大家好~~”老人熱情揮手,向大家致意,操鄉音問候:“謝謝你們,我代表濃美鄉跟大家多謝,感溫感溫~~”
總機看向張摩爾。“老闆?他是……”
“濃美鄉的蕉農。”張摩爾說。
“各位各位大家好~~”又四名鄉民闖進來,扛進四大箱黃橙橙的香蕉。
“多謝啦,感溫!一百斤香蕉馬上來。”鄉民們呵呵笑。
來什麼?總機小姐一臉茫然,她身後同事們也很茫茫然。
張摩爾說:“多吃香蕉對身體好。”摘一根香蕉,剝皮,邊走邊吃,進辦公室,經過怔在座位的會計小姐時,不忘吩咐:“一公斤五十塊,錢算一算,結給他們。”
“這麼貴?!”會計驚呼,這是天山的特級大香蕉嗎?
“多謝多謝~~”蕉農們分發香蕉,笑得合不攏嘴。這玩具公司的老闆真好心,主動以高價買他們的香蕉哪!
會議室內,大家很配合地吃香蕉,聽報告。張摩爾修正研發部兩項產品,刪除採購部四項決議。
“十月十二到十五號,我會在朵美藝術館展覽,這幾天各部門有事儘量自行決定,必要時,可以請秘書跟我聯繫……”
下個禮拜,展覽就要開始了,他卻面無喜色,心情憂鬱。
自從惹曦西生氣後,每次開會,曦西對他總是很冷淡,除了公事,對他是避而不見,視若無睹。本來已經被其他參展人排擠,現在又讓策展人看不起,張摩爾就是再強裝無所謂,也免不了內心抑鬱著,悶悶不樂。
張摩爾僵慷地開會,右手托著臉,左手拿香蕉,一口一口百無聊賴的啃著。
唉,沮喪,原本想借著展覽可以更接近卓曦西,可是,感覺他們是更遙遠了。
沖著能賣掉五百萬畫作的新人張摩爾,連平日不看藝術展的人也被吸引來看展覽。
展覽第一天,曦西盛裝打扮,迎接媒體記者們入館。
一樓是視覺藝術大師,白禦飛的展區,曦西笑盈盈地跟媒體人介紹;“白禦飛在雕像心臟處,投射男女面孔,隱射三角戀的——”
“曦西,我們三點還要趕去故宮那邊有採訪。”乙記者打斷她的話。
“張摩爾在哪一區?先過去看他的吧!”甲記者催促。
白禦飛聽了面色一沉,表情陰鬱。
曦西尷尬地繼續介紹:“你們注意一下天花板的噴畫,白禦飛借著畫彩的噴灑方式解構建築物的——”
“好了,我們往下一區吧?”丙記者主動帶大家離開。
曦西趕緊追上去,回頭對白禦飛抱歉地笑了笑,慘了,他面色鐵青,大概生氣了。
一夥人來到二樓墨霓的展區,墨霓站在展區入口,歡迎記者朋友。裏面漆黑,不開燈,點五百根蠟燭,排出圖案。墨霓還特地訂制三個三百公分高的巨型蠟燭象徵三個燃燒的芯,詭異糾纏不清的戀情。
卓曦西介紹:“裝置藝術家墨霓小姐這次為了配合展覽,她想表達三角戀中盲目的三個關係及愛情的……所以——”
“好了,這上面都有寫。”乙記者揮揮手上的DM。“我們都知道啦,快去張摩爾的展區。”
曦西笑得勉強。“關於這些蠟燭……墨霓還有個非常特別的裝置,她做了一張釘床,想表現出刺刺的愛情!”
記者不賞臉,全數離開。
曦西僵在原地,對著墨霓的臭臉微笑。“不好意思,我……我先去陪記者逛逛……”
這群記者很叛逆噢,竟不賣面子給策展人,整田往外移,其中一個還拽住曦西的手,拖著她往外走。
“再拖下去我們會被故宮那邊罵死啊,快快快!”
“好好好,我們現在去前衛藝術家巴熙的展區。”
眾媒體跺腳的跺腳,嗟歎的嗟歎,不爽的不爽。
“直接去張摩爾的啦!”
“主編要我們採訪他。”
“巴熙的作品我們很熟了,不用介紹。張摩爾的在三樓是不是?走!”
曦西力挽狂瀾,截住大家。“巴熙的已經到了,大家進去看一下就好了,各位媒體大哥大姐~~”
結果是巴熙站在展區門口,看見大批媒體過而不入,曦西則滑稽地小跑步追他們,那一夥人登登登,性急地往三樓奔去。
“他們不進來看看我的作品嗎?”巴熙瞠目結舌。
女助理說:“每個人一來都往張摩爾那裏跑了,唉,沒道理,一個新人有什麼好看?”
另一助理埋怨;“還不是新聞炒作出來的?剛剛我去墨霓那邊,冷冷清清,連白禦飛那裏也沒什麼人。這個展覽又不是為張摩爾做的?莫名其妙!”
媒體們挾著曦西一窩蜂地湧入張摩爾的展區,加上之前在展場的參觀者,這個只掛了畫作的小展區,人滿為患,空氣稀薄。
曦西頭昏,拿著小麥克風介紹道:“張摩爾是——”
“張先生,張先生,請來這邊。”不等曦西介紹,媒體朋友主動出擊。他們熱情地喊張摩爾過來,又拿相機對著他猛拍。
曦西被擠到最旁邊去,她看張摩爾很沒禮貌地坐階梯上,戴著大墨鏡,不想理人的機車樣。他不乖乖過來討好媒體,這些媒體們竟乖乖迎上去採訪他,真是見鬼了。
“請問你對‘貓夢’買了五百萬有什麼看法?”
“沒看法。”
“因為閔智投顧公司總裁羅閔睿,你的作品被收藏家注意,對一個新人畫家來說,這是求之不得的際遇,你有跟羅董道謝嗎?”
“沒有。”
“是不是很感謝他?”
“噢。”
噢?噢?!曦西瞪大眼睛,這傢伙可以更踐一點。
這時,媒體朋友注意到藝評家艾德華先生,圍住他問:“你對羅閔睿花了五百萬收藏新人畫家張摩爾的‘貓夢’有什麼看法?你對張摩爾的評價怎麼樣?”
應該是很爛,完了……曦西撇過臉去,不敢聞問。
艾德華先生說;“簡單就是力量,樸素最難表現。張摩爾的東西乍看下平凡無奇,就如一般學生作品,但細看後我終於看出其中奧妙,不管是構圖還是色彩的運用,張摩爾故意筆觸粗糙,用色簡單,構圖單調,正是為了彰顯出他畫作中的真諦,所謂畫中有詩有禪就是這個境界,我明白羅董為什麼願意花五百萬收藏他的畫,這個新銳畫家了不起啊!”
曦西錯愕。
記者們勤做筆記,又有記者問張摩爾。“你覺得艾德華先生對你畫作的評論怎麼樣?”
“他說的我聽不懂。”張摩爾講實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艾德華尷尬,媒體們卻笑得很開心。
曦西冷著臉,笑不出來,冷眼看這讓她一手捧出來的爛藝術家,心情矛盾。真正該受講美的,備受冷落,意外被恭維讚美的,卻表現得這麼冷漠差勁,偏偏媒體吃他這套,對張摩爾冷淡的態度覺得有趣。
張摩爾望向曦西,她投射過來的目光,鄙視裏透著寒冷。於是,他的表情更陰鬱下來,眼看曦西轉身走出他的展區,他獨自留在喧嘩的眾人間,感覺卻是那麼的荒涼孤寂。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0 21:18:12
第五章
在工作人員休息室裏,曦西站在玻璃帷幕前,額頭吻著冰冷冷的透明玻璃,讓夕光滿滿地耀入眼底,她罕見地不發一語,更罕見地那愛笑的臉,蒙上淡淡的哀愁。
殷秀蘭正在整理問卷。“你還不出去啊?四點日笙企業的貞夫人要來參觀了,你還不趕快去接待她,人家贊助兩百萬哪!”
看著樓下不斷湧入展館的人們,那些人衣著邋遢隨便,吵鬧喧嘩。他們也是來看張摩爾的吧?他們不是熱愛藝術的人,他們的眼睛閃爍著好奇的光。
“曦西,今天有三家報紙都在報導我們的展覽,超成功的。尤其是張摩爾,哈哈,誰想得到那麼多人都沖著他來?你還真有那麼點小聰明……”注意到曦西的憂鬱,她問:“幹麼愁眉苦臉的?不高興啊?捧紅新人張摩爾,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說你只會幫大師策展。”
“可是張摩爾的作品很爛。”
“管他的,大家喜歡啊!”
“我竟然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捧紅一個假藝術家……”不開心,她很心虛。媒體太盲目太熱烈了,超出她想像的程度。
“幹麼?還會良心不安噢?神經。”秀蘭嗤笑。
“這個展覽,應該被關注的是真正的藝術家,像白禦飛……”
“哈!”秀蘭嗤之以鼻。“原來是因為你愛慕的白禦飛被冷落,所以在不爽啊?”
曦西轉身,靠著玻璃帷幕,鬱在夕光中。
“看他們的作品被冷落,看他們難堪地站在空蕩蕩的展區,我覺得很有罪惡感,我好像做了很糟的事。”
秀蘭不像她多愁善感,她務實道:“重要的是展覽很成功。”
不對,重要的是,優秀的藝術品,有被好好的傳播給大眾,這才是她踏入這行的理想啊。“當初應該聽你的。”
“啊?”
“聽你的話,不要讓張摩爾參加,我真的好後悔。”貪圖自己的名聲,卻忘記策展人該有的正直態度。
貞夫人參觀後,興高采烈地同曦西說:“我是特別來看新人張摩爾的作品,看完後,終於瞭解羅董為什麼願意花五百萬買他的作品。曦西,你真有眼光,能挖掘出這麼了不起的藝術家。我要藏集他的全部作品,幫我約張摩爾吃飯,我要在我們公司的藝廊掛他的畫。”
當藝術修為極高的貞夫人也這麼稱讚張摩爾,曦西在一旁聽了羞憤慚愧,心虛至極。
偷空,曦西離開朵美藝術館,到路口的咖啡館透透氣,在靠近花院的角落,她看見張摩爾。他摘下墨鏡,獨坐在那,瞅著花園,不知正在想什麼。
點好咖啡,曦西過去,停在他面前。
“張摩爾,你不可以擅自離開展場,你應該先跟我說一聲。萬一參觀的人對你的藝術品有疑問,你最好是在現場跟他們解釋。”
張摩爾緩轉過臉來,看著她,他臉上沒有別的表情,只有陰沉。
“那些人,吵得我快煩死了。”他說。
曦西臉一沉。“張摩爾,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就他的展區最熱,他應該高興得要命,還矯情嫌煩?
她眼中的不屑,張摩爾全看見了。這段日子她的冷淡,也讓他捱夠了,他已經沒力氣再去對她溫柔或微笑。她跟白禦飛正打得火熱吧?嫉妒和絕望,使他憤懣不滿。
他惡毒道:“我就是覺得煩,你這個策展人管真多。”反正已經被討厭,自暴自棄,索性讓她討厭得更徹底。
曦西倒抽口氣,端著咖啡的手微微顫抖,很想將熱咖啡潑他臉上。
她咬牙道:“怎麼?現在我這個策展人對你不重要了?也對,不需要我了,怎麼?今天收集多少張媒體記者的名片?”冷笑著說:“再跟你說個天大的好消息,日笙企業的貞夫人想約你吃飯,想收藏你所有作品,我一向佩服貞夫人的眼光,現在才知道她膚淺,根本分辨不出作品好壞。”
“太好了,我還不及待想跟她見面,也許她可以金援我、讓我更無後顧之憂的從事藝術工作。”
愛與恨,也許如雙面刀吧!張摩爾感覺痛徹心肺,愛她有多強,此刻恨就多巨大。那不甘心的感覺,日夜折磨張摩爾。感情挫敗,讓他憎起曦西,他故意氣她,現在,看她氣得面孔漲紅,竟自虐地感到一絲快感。同時,他心酸地暗暗嘲笑自己,到最後,讓她注意他的辦法,竟然要靠惹她生氣。可憐啊,張摩爾。
曦西心灰意冷。“原來如此,原來我被利用。為了出名,你還真是卑鄙。”利用完,就換另一種嘴臉,她不寒而慄。
“你這樣說不厚道,你應該要謝我。”他說得更絕了。
“我還要謝你什麼?”
“謝我讓展覽這麼成功,讓你的實力有被肯定的一天,畢竟,你靠美貌辦展覽也夠久了——”
鏗一聲,人們驚呼,瞅向他們。張摩爾駭住了,他看腥紅的血,從曦西指尖淌落。
曦西本想將咖啡潑向他,硬是忍住,可是太氣憤,使她重放下時,杯子敲破,破裂同時,她感覺到熱燙和指尖銳利的痛,碎片劃傷拇指了。
張摩爾霍地站起,拽住她的手檢視,卻被她甩開。她面色冰冷地瞪著他,他則是忘了憤怒,而是惶恐無助地看著曦西,他被曦西的受傷嚇到了。
“對不起……讓我看看。”他抽了面紙,想替她止血。
“不用你來!”她閃躲,拿紙巾按住傷口。“等展覽結束,希望再也不用看到你,你太令人討厭了。”說完,離開了。
張摩爾怔怔地看著她離去,低下頭,看著右掌,那裏沾著曦西的血。他心頭酸苦,坐下來,失神地看服務生過來清理,默默承受投注來的好奇眼光。他恨自己害她受傷,碎片劃傷她的手,同時,也在他心房割出裂痕,為什麼,他好痛,好痛苦啊!
這刹,張摩爾明白了,忽從這陣子的渾沌迷茫中清醒……
有人說:“當你看過某種東西之後,才可能作關於它的夢。”
年少時,眼睛看過美麗的曦西,記住了,於是作了很久關於她的夢。夢想和她戀愛擁抱,期待她愛他,她會屬於自己……
當這些期待,在努力後竟然落空,當他發現她去愛另一個人,這期待,變成許多的挫敗。挫敗讓他失去智慧,失去理性。他恨她,恨她喜歡混蛋,可是萬一她喜歡的不是白禦飛呢?不是混蛋,他就可以接受?就甘心了?不,他還是會生氣。
愚蠢哪!原來不斷地提醒她白禦飛有多壞,以為為她好,想保護心愛的女人,但其實是出於自私,他沒有以同理心去照顧她的夢想。也許她迷戀白禦飛,就像他迷戀她。試想如有人,詆毀卓曦西,他也想拼命,也會覺得那個人該死,他也不會相信自己迷戀的曦西有壞的一面。
張摩爾這才明瞭,這陣子在曦西眼中,他的嘴臉有多討厭。
他蒙住臉,臉埋入掌心,眼眶發熱。好慚愧啊,他的愛是這麼自私,只想要滿足到自己。所謂的為她好,其實是惡意地,要她對白禦飛的美夢快破滅,難怪她要心痛,難她怪會討厭他。
張摩爾從束縛中解放,忽然,他的愛從狹隘的滿足,進化到海闊天空的境界。他願意看開了,就讓愛她只因為愛,不管她迷誰,只管自己愛的是誰。不管她前往的方向是何處,如果不能跟隨,就默默祝福她永不傷心,她的美夢不會碎。
這分鐘,放下得到曦西的念頭,不再渴望她的回應。他不要求了,也不期待了,這樣子,也就不再會感覺到挫敗。很愛她,仍然愛著,但明白到,愛她的那份感覺,那熱烈的感動,本身,已是最大回饋。不再嘗試去強縛她,也不再束縛了自己,從此,這份愛,大自由……
都怪白禦飛的展區人太少,所以當那對母女一進來,立刻被白禦飛發現了。
當面色蠟黃,身材臃腫的婦人,神色緊張地拉著四歲大女兒,匆匆繞過展區時,白禦飛走向她們,經過時拋下一句:“你過來。”
他們到美術館旁,偏僻的草坪處說話。
“你什麼意思?”白禦飛厲聲問。
婦人低頭隱忍,女孩看看白禦飛,再看看媽媽。她上前,拉拉白禦飛褲子喊:“爸爸。”
白禦飛厭惡道:“在外面不要叫我!”他避開女兒的手。
“哇——爸爸討厭。”女孩大哭。
婦人趕緊蹲下抱住女兒安慰:“嘉嘉不哭,嘉嘉乖喔……”她抬頭瞪白禦飛。
“幹什麼凶她?”
“為什麼帶她到我工作的地方?陳淑美,你故意讓我難看?”
“你放心,我根本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們的關係,我才不希罕一個連女兒都不敢認的男人,我對你早就死心了。你凶我沒關係,我習慣了,但是拜託你可不可以對女兒臉色好一點!”
白禦飛緩了臉色,但是口氣很不耐煩。“如果不是你違反約定,帶她到我工作的地方,我也不會——”
“我讓她看看爸爸的作品,有錯嗎?難道連她爸爸做什麼都不能讓她知道?你會不會太無情了?”
無情?他嗤笑,看都懶得看她,不屑道:“是我要你生她嗎?無情?你生個小孩,每個月就能跟我拿三萬塊安家費,這麼輕鬆,算起來是賺到了。”
陳淑美看著他,寒著臉,冷冷笑。“你有沒有良心?已經有三個多月了,這陣子你有給錢嗎?”
白禦飛臉上閃過一抹尷尬,他惱羞成怒地說:“所以你就故意帶她來,讓我難堪好威脅我?呵,這招厲害——”
陳淑美恨恨道:“白禦飛,不要拿你的水準,來衡量別人的行為,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那麼多心眼!”拖女兒就走,不顧女兒哭喊爸爸。
白禦飛厭煩地別過臉去,不想理會,如今,每看見那個衣著邋遢身材臃腫的女人,他就反胃作嘔。當初瞎了眼,才會和她交往,她卻故意懷孕,硬要生下孩子來綁住他。昔日愛情,褪色後,變成他白禦飛的背後靈,令他困擾不已,悔不當初。
“我不要回家,我都還沒看,我不要——”嘉嘉掙扎踢踹,不肯跟媽媽走。
母女倆在美術館前拉拉扯扯,嘉嘉的尖叫聲,引人側目。
“怎麼啦?為什麼哭呢?”曦西正要進展館,就看見她們,過來關心。
是策展人?陳淑美注意到她戴的工作證。“很吵喔,對不起,我們要走了。”
“我不要!”嘉嘉跺足尖叫,陳淑美尷尬,半拖半拉女兒走。
“乖,聽媽媽的話,乖喔。”曦西從沒見過脾氣這麼大的小孩,她手忙腳亂,幫著安撫。
“啊!”嘉嘉坐下,兩腳亂踢,其野獸狀,成為展館最受注目的“行動藝術家”。
陳淑美氣急地吼:“閉嘴,閉嘴!”
嘉嘉尖叫“啊——”
陳淑美揚手。“你要媽媽打你嗎?”
嘉嘉大哭。“哇——”
曦西柔聲哄著:“不哭不哭喔……”
“媽——”嘉嘉還在鬧。
這兩大一小亂成一團。
忽然,全安靜了,都愣住。一隻拇指大的小狗公仔,朝嘉嘉汪汪叫,還搖著尾巴。
嘉嘉蹲下,瞅著玩具,抬頭,望向放玩具的男人。他好高好高,冷酷的表情有點嚇人。嘉嘉鼓起勇氣問:“叔叔?可以摸它嗎?”她不哭不鬧,裝乖中。
曦西看張摩爾拾起玩具,丟給女孩就走。
“好可愛,汪汪汪。”嘉嘉破涕為笑。
陳淑美望著那走遠的高個子說;“真好心啊……他戴著工作證……他是……”
“是……我們其中一位藝術家。”曦西被張摩爾的行為弄糊塗了,好心?他會好心?剛剛在咖啡館她才罵他卑鄙,這會又被他的舉措驚駭。
“媽媽,我想帶小狗一起看展覽。”嘉嘉懇求。
“都說要回去了你還講。”
“你們還沒看展覽嗎?”曦西問。
“爸爸把我們趕出來了。”嘉嘉說。
“哦?你爸爸還在裏面?”
“我爸爸是藝術家。”
“噓!小孩就愛亂講。”陳淑美對曦西說:“謝謝,我們回去了。”
曦西看嘉嘉癟嘴,淚汪汪的被媽媽帶走,看了心疼,上前勸著:“展覽六點才結束啊,你們可以繼續逛沒關係嘛。”她蹲下,問女孩:“你跟阿姨一樣愛看藝術展嗎?在二樓有一個阿姨將房間點了好多蠟燭,還有三個人高的大蠟燭,你有沒有看見啊?”
“沒有,我好想看。”
“那阿姨帶你們去看好嗎?”
“媽媽,”嘉嘉望著母親,“可以嗎?拜託!”
“呵,我沒受過這種氣,你看,這麼少人,我不是來陪新人做展覽的。”墨霓跟白禦飛抱怨。“你呢,你的展區人多嗎?”
“多少受了影響,但應該是暫時現象,媒體都這樣的,愛炒作新聞,好作品還是會——”
“晚上開會時,你不要再幫曦西講話,我要她給我們一個交代,找我們展覽,結果讓我們受這種羞辱,難道這個展覽是為張摩爾一個人辦的嗎?她應該想辦法解決這種情況。她——”看曦西進來,墨霓住嘴。
白禦飛震驚,注意到隨曦西來的陳淑美和女兒。他臉色丕變,女兒一看見他,忘了叮嚀朝他喊:“爸——”
沒留意到白禦飛驚慌的眼神,曦西看了看裏面,問嘉嘉:“喔,哪個是你爸爸啊?”
嘉嘉伸手指白禦飛,陳淑美忙制止。“嘉嘉!你又忘了媽媽說的話嗎?”
在白禦飛注目下,陳淑美緊張地朝曦西說:“我帶她去看蠟燭喔。”拉女兒到角落去。
白禦飛暗鬆口氣,心神不寧。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0 21:18:26
曦西過來和他們招呼:“你們都在啊,還順利嗎?”看白禦飛跟墨霓在一起,曦西尷尬,笑得不自然,還是忍不住會想到張摩爾說的話。
“順利?你沒眼睛看嗎?我的展覽從沒有這麼冷清,蕭禾跟巴熙那邊也好不到哪去。白禦飛,你呢?”
白禦飛恍惚,注意著陳淑美跟女兒,擔心她們亂講話。墨霓喊他幾次,他才回過神,參與討論。
“也許可以考慮看看別的宣傳辦法,但只剩三天……”
最後,曦西說;“在我的立場,你們的作品當然比張摩爾優秀,媒體冷落你們我也覺得很抱歉,我已經打電話約廣告公司晚上開會,打算——”
滋滋滋……
天花板忽然響起異聲,眾人往上看,一盞美術燈短路,閃著火花,火花忽然觸及清潔防護網,瞬間燃燒。
有人尖叫:“失火啦!”
眾人亂竄亂逃,工作人員忙制止,火苗沿天花板燃燒,一名男生逃跑時滑倒,撞到了燃燒中的大蠟燭。
墨霓驚呼:“我的作品!”
蠟燭倒下,眾人尖叫,嘉嘉還愣在原地,被嚇得動彈不得。
曦西沖過去。“小心!”她一把拽開嘉嘉,同時蠟燭倒地,噴濺的燭液,燙傷曦西左踝,曦西痛叫蹲下,懷中的嘉嘉大哭失聲,火勢從天花板迅速延燒開來,現場一團混亂。
“媽,爸爸——爸爸——”
曦西被煙嗆得猛咳,淚眼模糊中,看人們朝門口逃去,看白禦飛也跑向門口,她喊:“白禦飛……白——”
她駭住了,她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幕,白禦飛明明聽見她呼救,回望她,卻又視而不見,轉身,和人們跑出去,撇下她們。
“爸爸,不要走,不要,爸爸救我!”嘉嘉朝白禦飛嚷。
“誰?”曦西瞪住嘉嘉。
“穿白衣服的是我爸爸,走了他走了!”嘉嘉指著白禦飛哭。
“來,我們走。”曦西掙扎站起,忍住痛,拉著她往外跑,燙傷的地方,像被尖針紮著,每走一步都敦她痛出淚來。
混亂中,陳淑美找來,一手抱住女兒,一手拉著曦西往外跑,人群互相橫沖,踩痛彼此的腳,慌亂中,曦西被人群沖散了,獨自陷在黑色煙霧中。她扶牆站著,漸漸聽不到奔跑呼救的人聲,黑影幢幢中,只聽到耳畔烈焰吞噬的劈滋聲。她頭昏目痛,肺悶得快炸開,喉嚨幹,看不清楚,不停流淚,扶著牆走,寸步難行。
“救……救我……咳……咳咳……”好熱,我會死在這裏嗎?救命……曦西意識昏茫,呼吸困難,地板因烈焰熱燙,她恐懼顫抖。
忽地有人沖來,一把將她拉起,那人脫下外套,罩在她頭上,拉住她,走向逃生門,往樓上跑,火不斷追焚過來,像饑獸要吞噬他們。
曦西腳步踉蹌,跟著他跑,濃煙密佈,在火光中,看著他背影,看他動作敏捷地帶她往上跑,腳步篤定,像完全知道該怎麼做。而她,也全然地信任著這個人,讓他帶著跑,這個她罵過氣過恨不得他消失的人啊,為什麼會在所有人逃走時,卻現身來救她?
逃到天臺,曦西按住膝蓋,咳喘。同時,被眼前景象震懾,驚懼的淚珠一顆顆滾落,逃不出去了,天空被火光映紅,四周冒著烈焰,他們被火包圍,消防車呼嘯,像死神在呼喚他們。
曦西癱軟在地,呆望竄燒的紅火。“完了……”她顫抖著,啜泣著:“完了……”
張摩爾望著烈焰,眼裏閃著詭異的光,他的表情,異常鎮定。他走到天臺邊,俯望下面情況,又回望她說:“過來,我們往下跳。”
十層樓高?不可能!曦西直搖頭。
“下麵在打氣墊了,快過來。”
這個小她四歲的男人,此刻望著她的眼神,卻是權威而不容拒絕的。
“不要,我怕高,我怕,你跳,你不用管我,你快跳。”
他目光一凜,知道她有懼高症,但這是唯一辦法。他大步過來,拉了她就往邊緣拖。曦西大叫掙扎,他不理她的哀求,不管她抖得厲害,將她硬拉到牆邊處,曦西瞥見底下深淵,一陣腿軟。
他扶住她說:“不要看下麵,看著我!”
曦西望向他,眼裏蓄滿驚恐的淚。她看見他對她笑了。
“你看——”他從罩在她身上的外套,取出公仔。
曦西愣住,那小公仔的模樣,竟是大學時的自己,衣著打扮,是她最愛的風格。看到迷你卓曦西,她呆住。這是……
“很像你是不是?”將公仔塞入她手裏,他湊近她的耳邊說;“老師,你忘了你的學生嗎?”
學生?曦西震驚,看見那雙黑眸,被火光耀亮。他臉上,浮現詭異的笑,趁她失神,猛地抱住她,身子往前撲,往下跳。
曦西尖叫,在急速下墜中,看見火紅天空,看見他一雙黑色眼睛,她昏眩,在緊抱她的有力雙臂中,漸漸失去意識。
熱風灼痛肌膚,底下人們驚呼,他們看著那墜樓的身影,穿過黑煙,往水泥地,往尖銳的灌木叢,往壓克力透明遮雨棚,往窗架,往這些危機四伏處下墜——
人們尖叫,有人掩面不敢看,有人厥過去,然後砰地一聲巨響,都結束了。
她隱約記得,窗外有白樺樹,書桌是檀木制的,午後,陽光斜入窗內,映著桌面,被烘暖的書桌就呵出檀香味,還有,這間書房超大,總是擺滿茶水點心,傭人不時進來換茶水……
她記得這些,卻忘了面貌模糊的學生,以至於後來沒有認出他的長相,也沒認出他的名字。當年,那兒氣派豪華,卻不是她愛的調調,教了兩個多月英文就不去了。
她記得那裏很悶,她的怪學生,蒼白瘦削,陰鬱寡言。她別的學生,跟她互動熱情,有說有笑的。但這個怪學生不一樣,他安靜內向,害得她每次都像在演獨腳戲。他的沉靜令課堂彌漫窒息的氣氛,有時甚至懷疑大書房只有她在自說自話,後來實在是被怪學生悶怕了,只好狂介紹自己熱愛的西洋藝術史……
這是她大學生涯的小插曲,早淡忘了。直至今日,張摩爾帶來迷你版的卓曦西公仔,他喊她老師,才勾出回憶,那個帶點自溺神態的病態少年浮現腦海。他為何在多年後,來到她面前?為什麼?曦西昏沉地想著。
急診室鬧烘烘的,護士醫生來來去去,她和他的病床相鄰,她左踩燙傷,沒有大礙,張摩爾比較嚴重。逃命時,他把外套給她了,結果背部二度灼傷,需趴在病床,光裸著上身,讓護士纏繃帶。
她側躺著,看張摩爾雙手疊在下顎,瞅著面前牆壁,不發一語。他跟她一樣,髒兮兮的,像被人從煤堆翻了幾翻掘出來。
曦西問他;“很痛嗎?”
“唔。”張摩爾悶哼。
“我想起來了,你以前住陽明山對吧?你家花園好大,種很多白樺樹。”
終於想起來了!張摩爾看向她,但願看見她眼中有更多對他的情感,但她只是笑笑地,像個朋友。他心裏一陣苦。算啦,想起來又如何,他已經看開了,她是不愛他的。
曦西盯著他問:“在咖啡廳說的話,是故意氣我嗎?如果真的只想利用我,又怎麼會冒險救我?還有這個——”攤開手,掌心是迷你的卓曦西。“為什麼有這個?剛剛巴熙還告訴我,當時你已經逃到外面,但看我沒出來又沖進來救我。是這樣嗎?是為什麼?”
她好感動,但又很困惑著。她始終不明白張摩爾的行為,他總是教她意外。十多年不見的學生,忽然成為畫家,千方百計參加她的展覽,是偶然還是刻意?如是偶然,那麼,如何解釋這個小公仔,竟和她長得一模一樣?
他看著她,沉默著。眼色哀傷,衡量著該怎麼說好。當她心裏只有白禦飛,說“我愛你”已太多餘。在咖啡館時他已經決定了,對她的情感要藏心裏,沒想到發生意外,對她的情感曝光了。現在對著那雙燦亮的眼睛,他的內心沸騰,欲言又止。她會接受他的感情嗎?不,他沒把握。
“怎麼不說話?”她追問:“為什麼有這個?”晃晃手中公仔。
“我讓人做的,我另外有別的工作,我賣玩具。”
“賣玩具?你做這個……來賣?!”
“不是……”又去瞪牆壁了,唉!“這個只做一個,這一個不賣。”
“噢。”曦西怔怔地,閉上嘴。做跟她一樣的公仔,穿當年和她如出一轍的衣服,答案很明顯!他暗戀她?!曦西驚訝,腦袋混亂。這小她四歲的男人喜歡她,所以……想著張摩爾的種種行徑,漸漸理出模糊的邏輯,卻更心驚。
“你參加展覽……是為了想出名?還是……有別的原因?”
知道是瞞不住了,乾脆道;“為別的原因。”
她瞠目。“那個,那個別的原因該不會是……跟我有關?”好混亂!“但怎麼可能?不,不對,難道連畫畫都因為我……不,不可能,十年呃,而且那時我只教了你兩個月又不熟,怎麼可能是因為我……”
算了,攤牌吧。“你希望這原因跟你有關,還是無關?”他盯著她,問得很直接,他也不想變成令她為難的問題。愛,能不能被成全是個謎,可這陣子,他隱約已參透謎底。
卓曦西不愛他,這就是謎底。
現在呢?難道救了她,謎底會改變?她會愛他嗎?還是變成她心裏的負擔?變成她會憐憫、會感到內疚的一個她不愛的恩人?
不,不想扮演那可憐角色,所以試探地問了這一句“你希望跟你有關?還是無關?”,他將決定權交給她。
她會怎麼說呢?張摩爾看她垂下眼睫,掩住美麗的眼睛。看她蹙起眉頭,在她臉上看見了苦惱,從她美麗的臉,他讀到這些情緒,就是沒讀到喜悅或高興。他移開視線,將臉重重埋入雙臂間,深抵著床鋪,醫院的床單,冷酷的消毒水味,他的濃情,仿佛也被這刺鼻的氣味毒滅。
無意識地,他揪緊床單,她還沒回答,自己先說:“算了,為了什麼原因不重要啊。”一開始這就是自己的問題,一個屬於他自己的,秘密的夢想,夢碎了,也是自己的苦痛,與她無關。
曦西不知該說什麼,得知這份驚人秘密,她好震驚,不可能接受他,更何況他還小她四歲。即使救了她,她感動莫名,可是愛情沒辦法拿來做報答,感情不能勉強,更怕他繼續陷下去……十年?天啊,他贏了嗎?花十年追她,太笨了。
曦西斟酌著該說什麼,最後只能勉強地安慰他。“我想……我跟你,會是很好的朋友……”
他聽了,除了背很痛,心,也被這無望的愛灼痛。他苦笑,慶倖有雙臂做掩護,她不會看見他表情多痛苦,要是能哭出來就好了,這陣子胸口總是悶著,喉嚨苦著,偏偏眼淚倔強到流不下來,憋著,心更痛啊,好痛好痛啊!
他很難過嗎?曦西凜注目光,不知為何,忽然好難過好難過,心擰緊了,看他趴在床上,看著他頹喪的身子,看著那揪緊床單的手,她的眼睛起霧了。
“對不起……”她哽咽。
張摩爾愣住,轉過臉,看著她。他很震驚,竟看見一雙濕潤了的大眼睛。“怎麼了?”
曦西凝住眼,忽然掩面哭起來,淚水攔也攔不住。“對不起啊……”
“幹麼哭?”該哭的是我吧?他愣住。
曦西慌亂地揉眼,抹淚,哭又笑,尷尬又抱歉地拿面紙擦淚又擤鼻涕,她歇斯底里地哭著說;“只要想到你……那麼久的時間,是怎樣……怎樣努力著……結果卻,對不起……真的真的很對不起……”在不知道時,有人默默接近她,想要愛她,可是她竟沒法回報這份厚愛……她可以想像他的絕望,這一想,心就替他好痛
張摩爾愣住了,她竟哭得比他傷心?她竟能體會他有多痛?他哭不出來的淚,她正替他流著。在那張美麗的臉兒上,她晶瑩的淚啊,是最溫柔的安慰哪!他凜住視線,苦苦地笑出來了。
他故作輕鬆地揶揄自己:“我有沒有這麼可憐啊?”呵呵笑,但臉龐一陣濕熱,原來,自己也哭出來了。
看她為他哭成這樣,這就夠了。真的,以為沒有她的愛,他會很孤獨很冰冷。但這刻,好意外啊,他竟覺得很溫暖,他沒遺憾了。
因火災送來醫院的人們,大部分隻受輕微嗆傷或擦傷,檢查無礙後陸續回家了,張摩爾也從急診室轉到普通病房,曦西不用住院,檢查後,沒腦震盪,只有左踝被燙傷。
她恢復精神,忘了剛死裏逃生。急著去和助理處理災後瑣事。
消防人員初步推測,火災應該是鹵素燈短路造成,朵美私人美街館館長郭老先生,也帶著秘書趕來醫院處理。
郭老一見曦西就抱,眼睛都紅了。“幸好沒出人命啊,唉呀快把我嚇死了。太好了你沒事,你這麼漂亮,要是讓火燙到臉什麼的還得了。”
看老先生擔心她,曦西哽咽了。“可是美術館燒成那樣子……”
“這個不用擔心,我都有保火險跟公共意外險,倒是你,那些藝術品怎麼辦?火災那麼嚴重,就算沒燒到,應該也毀了吧?”
“沒關係沒關係,沒問題的,我也有幫藝術品保險的。”
“你確定?”秀蘭冷不防插話。“我是有提醒你投保,合約也填好了,但是,曦西,你確定你最後有送去保險公司嗎?”
“嗄?”曦西跟館長同時啊一聲,她忽地腿軟。“我……難道我忘了?”
“對,你忘了啦!”
“啊?我完了……”曦西一暈,老館長忙扶住她。
“幸好!”秀蘭忽大聲起來,得意洋洋地說:“當下,一發現你忘了,我立刻飛車過去,在保險公司關門前一刻,送出被你忘記了的那份保單,曦西啊曦西,你沒有我怎麼辦啊?。”
卓曦西跟老館長一起瞪殷秀蘭。
老館長問曦西;“這是你的助理?”
曦西回館長:“是我的助理。”
“嗯。”兩人心照不宣點點頭,都覺得助理做得好,但是都很想要揍她。
稍晚,曦西辦手續,將張摩爾轉到單人房。他為她受傷,她決定留下來照顧。
秀蘭和美館人員,跑來跑去申請各項證明,和保險公司斡旋。
一陣忙亂後,深夜,大家驚魂甫定,藝術家們聚在張摩爾病房外講話。
蕭禾像被墨水浸過,手上還抓著因逃難摔壞的古董眼鏡。“等一下我要到行天宮收驚,有沒有人要跟我去啊?”可憐幹扁孱弱的身子,仍有餘悸抖顫不已。
巴熙一整晚對曦西又摟又抱又親,噢噢不止。
“噢,曦西寶貝,噢天啊天啊,感謝上帝,都以為你死定了!親愛的,這都要感謝張摩爾,要是你死了,我不知道會有多難過啊!寶貝……”巴熙哭了。
曦西被她的熱情弄得很尷尬,反過來安慰她:“好啦,沒關係了,沒問題的喔,明天我們大家集資簽樂透,搞不好中大獎哦,火代表旺!”
哼,都什麼狀況還想到樂透?墨霓冷哼。“這展覽被詛咒了,真是災難,觀眾沒水準,我的作品都毀了,差點連命都沒了,我白癡才會答應參加!”
“嘿,至少沒人死翹翹。”巴熙瞟她一眼,又補上一句粗話,再加贈個很粗魯的手勢。
墨霓還她一記青眼,拿煙盒去外面抽煙了。
蕭禾告辭,收驚去。
巴熙說:“我進去看看張摩爾,他真了不起,以後他就是我巴熙的麻吉!”她問白禦飛:“你咧?要回去了嗎?”
“等一下再走。”他說。
“哦,那等我,順路送我回去。”
白禦飛點頭答應,巴熙一進病房,又是一陣熱情地嗨嗨哈囉寶貝嚷。
此時,走廊只剩白禦飛跟卓曦西。
白禦飛從剛剛就很沉默,他不像他們骯髒狼狽,顯然他是打理過了,髒西服換成乾淨的灰西裝,曦西注意到他儀容整潔,身上淡淡古龍水味,不像他們全是焦味,連鞋子都乾淨得像新蛇。
以前,很欣賞白禦飛的好品味,可現在事情有改變,望著讓她癡戀的男人,以往激狂的心跳,怎麼沒動靜?當大夥狼狽骯髒,他潔淨的外表,教她心寒。長久迷戀他而戴上的有色眼鏡,似乎也被這把火燒壞了。
白禦飛走向她,微笑著說:“還好你沒事,我好擔心。”
“是啊,好幸運哪,還好都平安。”她沒忘,在火場喊他時,他回望時那無情冷漠的一瞥,他撇下她,讓她留在火海裏,她也沒忘,嘉嘉那個小女孩喊他爸爸……迷團一個接一個,她快要不認識這個男人了。
“剩下的事都交給助理就行了。”他握住曦西胳臂,溫柔道:“我讓司機送你回去,發生這麼大的事,你要早點回去休息才行。”
縮回被握住的胳臂,曦西低著頭說:“我要留下來照顧張摩爾。”
“也對,他救了你。”
“嗯。”你卻撇下我……
“可是你是女孩子,照顧他不方便吧?我幫你請看護,給專業的人顧比較好,你有通知他的家人嗎?”
“他不讓我通知,而且,我覺得應該自己照顧他才對。”奇怪了,曦西打量他,明明撇下她不管,為什麼現在跟她說話卻若無其事。難道當時她看錯了?他沒聽見她的呼救?是她誤會了?可是,那女孩喊他爸爸又怎麼說?她會聽錯又看錯,她有這麼糊塗?曦西眯著眼看他,疙瘩梗在心中。
“怎麼?”白禦飛笑了笑,摸摸臉。“我臉上有什麼嗎?”
曦西搖搖頭。“你早點回去吧,你也要好好休息。”她轉身進病房。
他忽從背後圈住她,在她耳邊說話,聲音飽含著情感。“失火時,找不到你,我快瘋了——現在我才知道……我愛你……”說著吻上她的臉。
曦西來不及躲,驚訝著,他的吻,怎麼走味了?她的心和身體,為何對他的告白,無勁於衷?!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0 21:19:07
第六章
知道卓曦西要留下來過夜,張摩爾的心情好多了。儘管失戀,但贏到安慰獎,可以跟曦西獨處一整夜。
他趴臥在床,一臉酷樣,心裏卻暗爽,興奮地想——她會睡在他旁邊的陪病床,會親自喂他飲水吃藥,會扶他上下床。雖然自己來也可以,但他一點兒也不想逞強,這點小福利他應得的。
曦西從浴室出來,洗過澡,換乾淨衣褲,長髮烏黑黝亮,玫瑰唇色真美麗,他目不轉睛盯著看,看她過來,彎身挪動陪病用的沙發床,這舉措,使那寬鬆的粉紅T恤領口放低,小露一片雪白脯胸。張摩爾頓時沸騰如火,呼吸為之一窒。曦西放好床鋪,轉過臉來,他趕緊移開視線,假裝研究牆壁上的漆。
曦西甜甜地笑問:“需要幫你做什麼嗎?”
幫我……他頭暈,她的身材令他血脈賁張,而她的笑容令他目眩神迷,他希望她摸他……再想下去,就要請她煮綠豆湯消火了。他的安慰獎,嗚嗚嗚,要好好利用。
“我的背,背有點癢。”他說謊,癢的是心。
曦西過來服務。“哪里啊?幫你抓,可是不能太大力喔,你的背會痛,這裏嗎?”
“左邊,左邊一點。”
“這裏?”
“右邊順便一下。”
“右邊也癢啊?這裏?會不會太大力?會不會痛?”
“不會痛……”他偷笑,喵喵叫,就算燙傷一百次也甘願。
多美的夜晚,她指尖輕輕抓搔,他熱血沸騰,痛苦又快樂,正陶醉地享受,忽然門推開,有人闖進來,這人一來,摧毀美麗的夜晚——
值夜班的小護士胸們,正經歷白衣天使生涯中最大的魔考,張摩爾的急救鈴,平均十分鐘響一次。而急救鈴被按響的原因,令奔去處理的護士不堪聞問,令旁觀的卓曦西不敢相信,更教躺在病床上的當事人不想理睬、不敢苟同、不能忍受、更不堪其擾。
陳麗麗問護士:“你看我兒子,他眉頭皺著,好像很痛,是不是止痛藥不夠?”
護士說:“我們不能亂開止痛藥,醫師給的藥量應該是夠的。”
又有一次,陳麗麗說:“你幫我兒子量體溫,他發燒了,你看他的臉好紅。”
“前一個小時才量過,很正常。”
再來一次,陳麗麗說;“我兒子手好冰,需要再添一床棉被。”
“……”護士敢怒不敢言,偷罵髒話。這女人一來就搞得大家兵荒馬亂,疲於奔命。偏偏她進護理站時,帶了一批黑衣兄弟,陣仗嚇人,他們在病房外守著,害護士們惶恐不已。
事實上,張摩爾皺眉,是因為看到媽媽光臨:面孔漲紅,是因為媽媽緊張兮兮,害他尷尬。而手足冰冷,是聽見曦西說——
“既然伯母來了,醫院規定只能有一個人陪病人過夜,我先回去了。”
嗚~~不准!張摩爾差點就不顧背痛,下床攔阻。
“卓小姐,”陳麗麗對她很不爽。“我兒子差點沒命,你應該第一時間通知我,結果你讓我自己從新聞看到他出事,你瞭解一個做媽的心情嗎?你知道我多害怕嗎?”
“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是我要她不要通知你。”張摩爾看曦西收拾東西要走,擺臭臉了。“喂,你去哪?”
“呃,回去啊!”快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不是說要留下來照顧我。”說話不算話。
“這裏伯母在就夠了,所以……”
“媽!”
“是,乖兒子。怎麼啦?喔天啊天啊,氣色看起來好差,你臉色發青你知道嗎?很不舒服對不對?該死的,一定是很痛對吧?”在張摩爾還來不及制止時!
急救鈴第八次響起。這急救鈴經過來回多次摧殘,沒燒掉真是品質夠優。
“我走了,Bye!”曦西想跑,連她都對護士感到不好意思啦!
張摩爾臉色青筍筍,護士咚咚咚跑進來,喘著,汗飆著,瀕臨失控邊緣。
“這次是怎麼了?又怎麼了啊?”天啊天啊~~曾當選模範護士的張護士只差沒腿一軟,跪下來拜陳麗麗求饒。
陳麗麗指著張摩爾,跟護士說:“你看他,我兒子痛到臉色都發青了!”
張摩爾指著陳麗麗,對護士說:“請帶她出去!”
曦西驚愕,張摩爾怎麼這樣對媽媽?
陳麗麗難堪得漲紅面孔,對兒子說:“你要我走?可是你一個人——”
“你回去,卓曦西在就可以了。”
陳麗麗驀地淚潸潸,曦西尷尬地呆在一旁。
“好……”陳麗麗哽咽。“我走。”又看向卓曦西交代;“卓小姐,我兒子拜託你了。”說完扭頭就走。
“等一下,等一下啊伯母?”曦西追出去。
伯母淚奔而去。“這裏不需要我,我們走!”她帶兄弟們走了。
曦西攔不住,回病房,不吭聲,繼續收東西,外套、毛巾、帶來的書……通通收進行李袋。
張摩爾問:“幹麼?”
“收東西。”
“為什麼?”
“要回家。”口氣冷淡疏離。
“我媽回去了,你又走了誰顧我?”
“放心,傷得不重,只是擔心發炎。有護士在,還有急救鈴,在這裏很安全的,沒人陪你也沒關係。”
沒良心!“好,晚安。”他冷酷道,拒絕哀求她。
好像她很無情似的,曦西甩了袋子,挽起袖子,瞪住他。“我知道我知道你是為我才受傷,我不該這樣,但我真的生氣。”
“幹麼氣,我又哪做錯了?”
“誰都看得出來你媽多疼你,你卻對她那麼過分,什麼叫!只要我留下來就好,要她回去?你沒看見她多傷心嗎?”
“過分的是她!”張摩爾的大少爺脾氣發作。“你沒看她多煩啊!”
“煩?”曦西火大。“就算她神經緊張也是因為擔心你,你就算不高興也可以好好講,幹麼態度那麼差?那是你媽啊!”
“換做你,你媽這樣子,你不會煩?從小就緊張兮兮,你不抓狂?”
曦西凜著臉,不吭聲。
“你回答啊!”
“不知道啦。”
“當然不知道,你沒有一個混黑道老叩叩、後來又翹掉的老爸,也沒有一個當人家情婦的老媽,你沒經歷過她動不動就為你遷怒別人,更沒有一個總是想幫你關心你,卻總是將事情搞大令你難堪的媽媽。你可以說不知道,你可以罵我不孝,因為當那個人的兒子的,是我不是你!”
曦西不吭聲,看著他的眼光很嚴肅。
張摩爾又說:“想像一下,就會覺得我沒發瘋已經是奇跡。”罕見地對人訴苦,大概內心的委屈,渴望有人理解,而如果有人瞭解,但願那個人是最愛的卓曦西。
曦西聽完,沒安慰他,只說:“你知道嗎?我沒辦法想像這個……”
張摩爾看那見甜美柔潤的臉兒,出現他從未見過的寂寞表情。他在那愛笑的眼睛裏,看見某種晦澀的情緒。
卓曦西凜著臉說:“我媽在我兩歲的時候就死了,所以……很抱歉,我沒辦法想像這個……”聲音很輕,但擲地有聲。
一個人孤伶伶趴在病床,張摩爾忍著背痛,還捱著心痛。
可惡,他的戀情莫非受詛咒?說不定是因為死去的老爸混黑道,業障深,感情路才這麼坎坷啊!這麼厲害,隨便都可以踩到她地雷。拜託,誰知道她媽死了,他不是故意的啊!
喀,門又被推開。
“曦西?”張摩爾驚喜。
“別高興,是我。”
是老媽的聲音。
陳麗麗過來,扔了皮包坐下,雙手抱胸,瞪著兒子。兒子頭髮敲,下顎冒青髭,看起來好狼狽。
張摩爾側著臉,也覷著母親。她被他惹哭,妝容盡毀,皺紋在淚水洗滌後,變得很明顯,媽媽今晚看起來特別憔悴。
“是卓曦西叫我回來,她說兒子受傷當然讓媽媽顧。剛剛我被你氣得半死,很不想理你,可是她又不留下來顧你,我是不得已才來的。”陳麗麗罕見地,以嚴厲的口氣跟愛子說話,這還是第一次,實在是灰心了。
張摩爾不吭聲。
陳麗麗抿了嘴,眼眶泛紅,又說:“趁這個機會,咱們好好來喬清楚,這麼多年,你到底在不爽老娘什麼?身為一個媽媽,我做的不夠嗎?就因為我是人家的情婦,所以連生的兒子都看不起我嗎?但你摸摸良心,我對你的愛,可是一丁點也沒有少啊,這樣不夠嗎?”
“不是不夠……”而是太多。看媽媽傷心,想到曦西說沒有媽媽的神情,遂對母親緩了臉色,張摩爾罕見地,主動要求她;“媽,我想喝水。”
兒子的口氣很溫柔,那帶點撒嬌的口吻,登時教麗麗的憤怒委屈煙消雲散了,她忘了正在跟兒子嗆聲,忘了正在計較兒子對她壞,她馬上跳起。“水嗎?好,我馬上幫你拿水。馬上——”說著又要按急救鈴,張摩爾及時制止。
“媽,水要自己去茶水間倒。”就說他沒瘋是奇跡咩!
“還沒吃夠?太誇張了你。早上到現在,嘴巴沒停過,是不是病了?不要再吃啦!”是暴食獸嗎?
也難怪曦西抗議,殷秀蘭的桌面像被颱風掃過,滿布巧克力棒、蝦味仙、香蕉蛋糕、鳳梨包,更過分是還有曦西最愛的甜甜圈。
一整天看殷秀蘭狂嚼她的最愛,曦西打冷顫直冒汗,她也好想吃啊,可是會肥~~這工作室,被殷助理變成女人的阿鼻地獄,墮落哪!
殷秀蘭嚼著甜甜圈,填寫要給保險公司的損失報告,懶洋洋瞄曦西一眼,看她盯著甜甜圈的饞樣。“怎樣?想吃?來啊?”拿一塊給她。
曦西咽了咽口水,不拿。“喂,你不是在減肥嗎?”
“我看開了,這次差點死翹翹,讓我頓悟到能吃就福。”搖著甜甜圈,呼喚曦西。“吃嘛!”
曦西直後退,急著遠離惡魔的呼喚。“快把零食收起來,少害我,嗚。”
“卓小姐?”有客人來,那人站門口微笑,右手牽著女兒。
曦西過去,順便搶走殷秀蘭整盒的甜甜圈,秀蘭唧唧叫。曦西笑眯眯打招呼:“呀,嘉嘉,你好嗎?來,甜甜圈給你吃。”
嘉嘉接下就吃,穿著白洋裝的她,可愛得像棉花糖。“謝謝阿姨,。”
“其實我不是阿姨。”曦西笑著揉揉她的頭。
“噢?”
“應該叫姐姐啊,曦西姐姐還很年輕是不是?才剛滿三十歲嘛!”
殷秀蘭到角落去吐,三十歲還逼人家叫姐姐?嗯~~
嘉嘉拿著甜甜圈,大聲說:“好地,謝謝姐姐。”
陳淑美聽了直笑。“嘉嘉,你忘了還要跟‘姐姐’說什麼?”
“謝謝姐姐火災的時候救了我。”
“不客氣喔。”
陳淑美問:“那位先生的傷勢好多了嗎?”
“別擔心,燙傷的地方沒發炎,後天就可以出院了,也不會留疤,頂多一陣子膚色比較不一樣。”
“那就好。”陳淑美鬆口氣。
寒暄一陣,曦西送她們出去。她默默注意著,越看越覺得嘉嘉的輪廓,跟白禦飛很像,方臉、大耳、濃眉、寬額……
“我們回去嘍,嘉嘉,說掰掰嘍!”
“大姐姐掰掰。”
“呃,請等一下——”曦西跑過去,鼓起勇氣說:“冒昧地問一下,嘉嘉的父親……是不是白禦飛?”
陳淑美聽了臉色午變,嘉嘉則是眼色一亮。“咦——”
“嘉嘉!”陳淑美瞪一眼,嘉嘉不說了。
看見嘉嘉的表情,曦西更懷疑了。“那天,我聽她喊白禦飛爸爸……”
陳淑美笑了。“怎麼可能?她爸爸早就死了。小孩亂說,怎麼能當真?”
糗了,果然是自己誤會。“對不起,我隨便問,沒別的意思……”
“我們走嘍,再見。”陳淑美帶女兒離開。
曦西揮手目送,看她們走在夕陽染黃的街道。陳淑美走著走著,忽停步,轉身看著曦西。曦西上前關切。“怎麼了?”
陳淑美打量著曦西。“卓小姐,為什麼你會想問我這件事?”看曦西面孔漲紅,慌慌張張,陳淑美心裏一陣忐忑。
“噢,沒有,就、就好奇嘛。”大概被以為很愛八卦吧?
陳淑美點點頭,盯著曦西,眼色犀利,像窺見什麼秘密。她反問曦西:“我也想冒昧地問一句,卓小姐跟白先生很要好嗎?還是……白先生有在追求你嗎?”
“沒,就朋友,朋友。”曦西心虛地胡亂敷衍。
不止朋友吧?曦西慌亂的神態,陳淑美全看在眼裏。她凝眸,更大膽地問:“你……該不會是和他在交往吧?還是,你喜歡白禦飛?”說完,眼看曦西困窘臉紅,陳淑美心中一緊,肯定了自己的懷疑。她仿佛遇見另一個自己,一個被愚弄的女人,這麼好的女孩,不能讓那個混蛋糟蹋!陳淑美猶豫著要不要提醒曦西,正要說什麼,一輛Lexus車趨近,停在她們旁邊。
淑美看白禦飛下車,瞟她一眼,送來警告的眼色。嘉嘉膽怯地躲到媽媽身後,討厭失火時不救她的壞爸爸。怕麻煩,陳淑美趕快帶女兒離開。
“卓小姐,我們走嘍,再見。”
“噢,掰掰。”
“新朋友嗎?”白禦飛笑著走來。
曦西呆望陳淑美她們。“是火災時和我一起困住的孩子,特地來謝我的。”回眸看著他問:“怎麼有空來?”火災後,白禦飛每天都打電話,三不五時約她見面,態度積極,跟以前差好多啊。諷刺的是,她對他的感覺,也跟以前有好大的落差哪!
“到附近辦事,很想你,就過來看看。”白禦飛研究她的表情,懷疑她是不是知道什麼。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0 21:19:19
這女人,以前迷戀他,火災後,因為當時他沒救她,她開始冷淡了。原本迷戀他的,一旦疏遠,他反而更渴望。過去曖昧很久,就為了延續最後得到她的喜悅,為了一旦滿足,快樂會更強烈。這美麗迷人的卓曦西,根本已是他的囊中物,所以當時才不急著得到,而是享受愛情遊戲。現在她要疏遠,他難忍受,內心沸騰,好像到手的鴨子飛了,更瘋狂的非要得到不可。
“晚上一起吃飯?”她說著,手,很自然地就去握住她的手。
曦西被握得忐忑,奇怪自己的改變,已經知道是誤會,可是見到他的喜悅快樂呢?心跳加速的感覺呢?都到哪去了?為什麼回不來?
不像過去,只要他一約,就撇下私事,曦西說:“今天不行,我要去醫院看張摩爾。”
在醫院裏,張摩爾癡癡地等。
他坐在病床上,看向窗外,窗外滿天的紅霞,被深藍逐漸吃掉了。對面大樓,燈火啊,逐一亮起了。他因期待而躁動沸騰。從剛剛接到曦西電話,知道她要來,就高興著。從她愉快的口氣聽來,她已經不氣了。
曦西問他晚餐吃了沒?他說沒有。曦西問他想吃什麼?他說想吃麥香雞、大薯、蘋果派、麥克雞、熱巧克力。
她聽了嘖嘖道:“都是沒營養的垃圾,另外幫你帶一份水果沙拉好了,這樣才健康。”
他想,如果能常看到她,他願意餐餐吃噁心沙拉餐。掛上電話,看向坐一邊的媽媽,老媽自動站起來。
“OKOK!這些好料我帶回去自己吃喔,我知道你想吃卓小姐帶的。”陳麗麗打包帶來的餐盒。“她來,我走,行吧?寶貝。”朝兒子眨眨眼,笑問:“這樣有愛我嗎?”
嗯,贊!張摩爾酷酷地點點頭,湊身,主動握握老媽的手,表達感謝。
陳麗麗愣住,淚飆出,好窩心,兒子主動握她捏。
“唉,不管你跟卓小姐怎樣啦,媽希望你知道,就算你一輩子要單戀,媽都支持你!”陳麗麗摟摟兒子才離開。
經過這次,把話講開,母子感情大躍進。陳麗麗答應以後做任何為他好的事,都先尊重他意見。張摩爾也答應,會試著體諒老媽的心,跟她分享心事,讓她瞭解他真正想法。
是因為知道曦西沒有母親,聽她的話,讓這位大少爺反省自己。他過去一直想掙脫母親,不讓她接近,是因為長久不愉快的經驗造成的疙瘩,是很多的挫敗造成的無力感,使他擅於隱藏情緒,不讓母親窺探。
可是,有天,他像曦西一樣失去母親呢?
這假設使他心驚。想搖脫的關係一旦消失,他竟會好恐懼又很崩潰。一直盲目反抗反對反叛,而原來抗爭的另一面,他同時巨大的愛著這個不斷魯莽干涉他,又不瞭解他的母親。理解到這個,對母親的種種不滿也釋懷了。
張摩爾感覺到真正的輕鬆自在,很好笑,這竟是曦西給的禮物,也只有曦西敢教訓他,教會他愛的深度。如果他可以花十年去追逐一個女人,為何不能花更多耐心去修補和母親的裂痕?沒想到在愛著某人時,他的世界也更加地圓滿了。沒想到愛情沒成功,卻帶給他一些美好的改變。
他慢慢接受曦西不愛他的事實,這很悲哀,可是,張摩爾看著窗外大樓,黑暗中一一亮起燈火。在失戀的黑暗中,靠著想像她,也是很溫暖快樂的,他並沒有要收回已付出的感情,他還是,想不斷地給予……從他誕生到這世界起,就擁有超多資源,享受超多關愛,得到的東西應有盡有,可是……那些都比不上,比不上他對曦西付出感情,追逐愛情的那種快樂啊!
卓曦西笑眯眯地走進病房。“哈囉,很餓了吧?你媽沒來嗎?”
張摩爾穿著綠色病人服,在床上裝可憐。“她有事,她沒空來看我……”等一下——先前的可憐相消失,眼色憂鬱起來。因為他看見白禦飛隨曦西進來,手上拎著兩大袋食物。他、馬、的他來幹麼?!
張摩爾表情的轉變,曦西是看在眼裏的,知道他不爽白禦飛,可是,唉,不是故意要帶白禦飛來刺激他啊,是白禦飛主動說,也想來探望張摩爾的嘛,她不知道怎麼拒絕嘛。
白禦飛放下袋子,到病床前關心他。“好多了嗎?我買了鱸魚湯,對病人很好。”說著,手很自然搭上曦西肩膀,對曦西說:“快把湯倒出來,冷了不好喝。”
這個死芭辣!張摩爾心情很惡劣。“我怕腥,不想喝。”沒胃口了啦、X!
白禦飛優雅道:“放心,魚現殺的,沒腥味。”
張摩爾冷冷回:“魚沒問題,有問題的是人。”靠北。
又來了,幼稚。曦西打圓場。“呃,吃漢堡吧,有你最喜歡的搖搖薯條喔!”
“呵,搖搖薯條啊。”白禦飛刺刺地笑,這小子還沒轉大人。
X!笑屁。張摩爾昂下巴,斜覷著曦西。“哦,是我最愛的口味‘咖哩恰恰’嗎?”裝親密。
呵,曦西翻白眼,覺得這裏即將很“香辣森巴”。“是哩,是咖喱恰恰口味。”
張摩爾誇張地強調:“噢,原來你還記得我最愛咖哩恰恰。”示威啦!
曦西笑出來,某方面,這傢伙真的還沒轉大人,面對情敵,表現相當“純真”。
白禦飛笑笑地,他也要示威,示威的方式是摟住曦西的腰。“既然他不想喝,你喝吧。我喜歡你多喝點魚湯,皮膚可以一直這麼好。”
曦西不用回頭,也能感覺到,從病床投射來的殺氣。她嘿嘿笑,捧著花瓶出去。“花快爛了,我去換水喔。”這兒太嗆啦,閃先。
病房剩下兩個互相敵視的男人。
“聽護士說你後天就可以出院了,恭喜啊。”白禦飛慢條靳理地拆餐盒。
“唉,要不是火災時逃得沒你快,也不會受傷,幸好曦西沒事。”
白禦飛盯著他。“你在暗示什麼?”
張摩爾揚揚眉。“你見過槍嗎?”
“沒有。”
“被槍打過嗎?”
“當然沒有!”
哼哼哼,曾經的“黑道之子”跩起來。“我見過槍傷,不同一般的受傷,任何槍傷都會造成感染。所以醫生處理槍傷時,會採取開放性醫療,不會把傷口縫合,而是刮或挖或剔除掉壞死組織,方便處理隨後而來的化膿。”
“聽起來滿痛的。”
“不是滿痛,而是會痛死,尤其對怕死的人來說,槍傷超痛,所以被槍打到不好玩的。”
“請問,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白禦飛不耐煩了。
張摩爾鬼鬼地笑。“如果你敢占曦西便宜,就要小心挨槍。”
真會說渾話!白禦飛明白了,張摩爾非常喜歡曦西。男人的競爭心被挑起,他回擊道:“你很喜歡卓曦西吧?可是,怎麼辦?很遺憾,她喜歡的是我。不管怎麼樣,都要謝謝你救了我白禦飛的女人。”
X!最好是你的女人!張摩爾笑笑地說:“你最好不要把我的話當屁。”
就當屁,嗟!好笑,才不放在眼裏,一個爛藝術家能對他怎樣?白禦飛冷笑。
不怎樣,但可以講話氣他,張摩爾問:“有沒有看電視‘全民大悶鍋’?”
“沒有。”從槍傷到大悶鍋,這個張摩爾講話莫名其妙。
“你……為什麼長得那麼像裏面的諧星白雲?”
諧星?把他比做諧星?白禦飛怒瞪,發誓一定要把到曦西,就沖著跟這臭小子拚。
她想,最好遠離他,就從現在開始,不要再跟他見面,電話都不要接。
茶水間,日光燈映白了卓曦西的臉。她站水槽前,右手握花瓶,水籠頭正澎湃嘔吐,吐出水流,嘩嘩淌。她呆怔地看著左手握的手機,忘了右手瓶裏,等喝水的花。
曦西驚愕,她剛收到簡訊,是陳淑美傳來的——
白禦飛是嘉嘉的生父,但是我們沒有結婚,他不想負責。也幸好他沒娶我,否則現在就得跟他扛兩千多萬債務。他過去窮怕了,成名後講究排場,揮霍無度,連給女兒的教育全都付不出來。他這個人只有表面好看,你們沒交往最好,不要像我被他糟蹋。他有很多女朋友,不要被他欺騙了。要不是念在他是嘉嘉生父,不想做得太絕,早就出面揭發他。我祝福你,卓小姐。
卓曦西關上水龍頭,止住奔流的水勢,而這幾年付出的感情,全部被浪費。沒想到,她竟被這種人迷惑……
少了嘩嘩的水聲,茶水間安靜下來了,而曦西的眼睛,下雨了。
寒流來,天灰灰,氣溫冷到十三度,連日雨綿綿,雨聲哀怨,自黑夜滴到天明,滴滴答答滴滴答。
會議室掛鐘也滴滴答走,暖氣嗚嗚運作,大家排排坐好,等老闆開會。企劃部、行銷組,全等著跟老闆報告三大促銷案,趕著農曆年跟便利商店合作,大賺玩具錢。等啊等,老闆呢?還不來?
老闆還在辦公室,蹲在牆角,對著落地窗外,襯著灰色雨景,跟曦西講電話。
“真的,最近我真的很愛吃生菜沙拉。”他表情嚴肅,口氣認真。“晚上我們去SUBWAY?”。
“好冷哦,懶得出去。”
“我買過去給你?”
“嗯……不用啦,怎麼好意思麻煩你咧。”
“不麻煩,反正我也要吃。”
“哦?SUBWAY有很多分店,你那邊也有吧,這麼冷,不用特地過來。”
“沒關係,我——”
鈴~~
那邊鈴響,一陣慌亂,曦西倉促道:“對不起,我有電話。Bye嘍!”
關上手機,張摩爾托著臉,頹喪地瞧著雨痕。
他出院一個多月了,沒再見過曦西,曦西用各種理由拒絕和他見面。打電話給她,她的口氣總是客氣疏離。嗚~~他的女神,要永遠走出他的世界了?就這樣?他的暗戀被終結,他好像看見兩個大字在眼前——
TheEnd!
“這招用爛了吧,哪有人每次都用這招來結束電話?五次了吧?張摩爾不覺得奇怪嗎?每次打給你沒多久就有電話在響。”剛剛殷秀蘭故意狂打另一支電話,讓曦西有藉口結束和張摩爾的電話。
曦西歎氣。“沒關係啦,唉,雖然覺得他可憐,我真殘忍,我果然是個壞女人,嗚——”她丟開手機,往沙發倒,拉好毯子,打呵欠。“我睡一下。”
“睡?還睡?會不會睡得太過分?”難怪殷秀蘭抗議,自從曦西知道白禦飛真面目,她就不工作,誰拜託策展,全拒絕,連原先訂的工作也取消。然後每天要死不活,一到工作室,就賴在沙發看電視或睡覺,睡到頭昏腦脹還要睡。
秀蘭搖頭嘖嘖道:“你這樣跟廢物有什麼兩樣?”塞一大把花生糖到嘴裏嚼。
曦西瞟她一眼,懶洋洋道:“嘿,你就能靠吃東西發洩,我不能靠睡覺來安慰嗎,有什麼關係?嗚……我這幾年到底在幹麼?愛上那種爛人?”她擋掉白禦飛電話,也避不見面,每天都哀歎自己愛錯人。
秀蘭翻白眼。“拜託,這有什麼,比我好吧?我沒戀愛談,連暗戀的都沒有!你還有‘發哥’……”嘿嘿嘿,沒忘記曦西總是說白禦飛長得像周潤發喔。
“現在看照片,覺得他還挺像諧星白雲。”
“噢……這不是張摩爾說的嗎?呵!”秀蘭怪叫,拿甜甜圈過來坐沙發邊,安慰她。“沒關係,聽說情場不順,工作很順噢,這下你可以化失戀為鬥志,好好在事業上打拚!因為張摩爾,現在外面每個人都說你超厲害的。還不乘勝追擊?”直接將一整個甜甜圈塞進嘴裏。
草莓甜甜圈~~曦西看它被好大的嘴摧毀,而自己食欲不振,連甜甜圈都誘惑不了她。
“唉,我現在對策展這件事,很沒勁。”她想到這就有罪惡感。
捧紅張摩爾後,更多人拜託曦西辦展,實力被認同,心裏卻空虛,因為手段不大光明,覺得這成功實在惡爛。騙過別人,騙不過自己良心,沒成就感沒成就感哪!失去目標失去目標啊!沒鬥志,沒有鬥志了啊!嗚,還是睡覺好。
門鈴,在黑黢黢的午夜時,猝然響起,曦西剛躺下準備睡,趕緊抓睡衣披上,穿過客廳,看著對講機。
“曦西,是我。”
是白禦飛。曦西愣住,看時鐘,一點?“很晚了,有什麼事?”
“能不能跟你聊一下,有話想說。”
“可是……”
“拜託。”罕見地,以一種哀求的口氣求她。
曦西心軟,開門讓他上來,沖熱茶招待,白禦飛看來心事重重。曦西坐在一旁,越看越覺得面前坐著的是諧星白雲,她的發哥呢?迷戀白禦飛時,那種好似迷戀發哥的情景怎麼消失了?嗚,沮喪。
白禦飛呷一口熱茶,放下杯子,凝視她,深情款款。“你為什麼不理我了?”
因為你是大爛咖!曦西衡量著該怎麼說:“我……我最近累……所以不想見人,請你體諒……”顧及他面子,不想把話講開。
“是因為張摩爾吧?自從他救了你,你對我的態度就變了。曦西,人在危急時,容易產生移情作用。你不能因為他救了你,就覺得自己愛上他了,那不是愛,那是錯覺。”
“不是這樣。”我才沒愛上張摩爾咧,頂多覺得張摩爾越看越順眼,比你更順眼。
“那麼,為什麼,忽然避不見面,這麼冷淡?其實火災時,我也很努力找你啊,我擔心你,你知道嗎?換作我,我也會不顧一切去救你。”
“沒關係啦,唉,你沒義務救我,我們其實不算有在一起對吧?我們是普通朋友,你沒義務救我啊。”之前他怎麼說?吻了她,然後說大家還是當朋友。現在想想都是屁話,說什麼他受過感情傷,害她同情得要死。其實,是他傷害別人,連女兒都不認。
白禦飛又來了,歹戲拖棚,故作憂愁狀。“怪我以前受過感情的傷,一直不敢接受你的感情,讓你沒安全感,是因為這樣你才遠離我。”他湊近,握住她的雙手。“現在不一樣,我再沒有疑惑了,卓曦西,我愛你。”
我想吐!曦西抽手道;“別說這個好嗎?很晚了,你該回去了。”
可是“徐志摩”還沒演完“人間四月天”,他再次抓住她手,眼泛淚光。“相信我,噢,相信我,曦西,我瘋狂的愛上你,這陣子看不到你,我快瘋了……”說著堵住她的嘴。
曦西驚呼,推開他,自己卻跌落沙發。他又湊過來,壓住她,又想吻——
“不要,別這樣。”曦西尖叫,他充耳不聞,像個可怕的陌生人,重重壓住他,不斷想吻她。
“唔……”曦西閃躲,昏心。“別這樣,別這樣啊不要不要!”
“我愛你,我愛到瘋狂啊!”白禦飛一把扯開她的睡袍。
她慌了,吼他:“你忘了你的女兒嗎!”
白禦飛震住了。
“沒想到你是這種人——”曦西喘著,被壓在身下,胸部劇烈起伏,呼吸不順,氣得聲音顫抖。
“誰跟你說我有女兒?是誰胡說八道?”
“火災時,你明明看見我們,她還喊你爸爸,你也聽見了,你要假裝沒這回事嗎?陳淑美是誰?你也要裝不認識?”
他臉色一凜。“我可以解釋……那個女人是瘋子。”
曦西震住,這下流的瘋子,他還想強辯?張摩爾也說過他和墨霓的事,難道大家全都亂講,那麼現在他這行為又算什麼?是正人君子該做的?
曦西凜著面孔,厲聲道:“你起來,你滾出去。”
白禦飛沒起來的意思,反而不爽地挑起一眉。“滾出去?卓曦西,你以前不是很喜歡我嗎?”他冷笑著。
“別人亂說幾句,你就不要我了?我請你吃的那些晚餐,可都不便宜,你都不感動嗎?我是鼎鼎有名的大藝術家,你是美舅聰明的策展人,我們是天生一對——”說著,又要吻。
曦西咬他一口,趁他痛得鬆手,爬起來就往外跑沖出去。
白禦飛這才驚醒,曦西是真的不要。他追出去,嚷著對不起。
曦西沒回頭,她一路倉皇逃逸,逃出門外,離開大廈,闖入夜幕中。
她站在空蕩蕩的街道喘息,整排楓香樹在夜裏像長髮鬼,今晚沒月亮,沒閃亮的星,是暗透的夜,暗到仿佛黑入骨子裏。
曦西呆站著,一直發抖。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0 21:20:26
第七章
“屎蛋,這計畫真行得通嗎?”
“廢話,一二三搞定。”
“屁啦,問題很大條,屎蛋的話能聽大便都能吃。”
“南方四賤客”在螢幕裏唧唧吵,客廳死白的日光燈,照得窗外夜色更黑。老舊的長沙發,張摩爾懶洋洋側躺,手持遙控器,靠著四賤客沒營養的對白消化掉寂寞夜。四賤客正在唬爛中,忽穿插一聲門鈴……
張摩爾坐起,音量轉小,只聽到夜蟲鼓腹低鳴,莫非他聽錯了?門鈴沒響?他想,都淩晨二時了,不可能有人來的,他躺下,又將音量轉大,聽四賤客瞎扯。
門鈴,只按一下,曦西就後悔了。她怔在門外,瞪著門。
曦西?卓曦西啊,你幹麼?嚇得呆了?來這做什麼?
她轉身,背靠門,盯著上面那一盞黃燈泡,它努力燦亮老舊的樓梯問。她看一隻白蛾,啪啪啪地繞著燈泡轉。它迷戀燈色,渴望溫暖,它可知這絢爛的光輝,若是靠得太近就會被灼傷嗎?可憐的白蛾,可悲的自己,只看見美麗表像,沒看見背後多醜。
她低頭,頹喪地掩住臉。
剛剛真是嚇壞了,她穿著睡袍、絨毛拖鞋就跑,鑰匙沒帶,皮包沒拿,就這麼奔出來。還去跟管理員借電話打給殷秀蘭,可是秀蘭自從爆肥後,晚上一睡覺就陷入昏迷,電話響都不接。後來招了計程車,心慌意亂的她,只想找個安心的人陪,就想到了張摩爾。因為健忘,車子在附近繞很久,才找到他的住處。
這算什麼?曦西苦笑,婉拒人家的感情,覺得再怎麼樣也不會愛上他。所以不讓他越陷越深,不和他搞曖昧。可現在呢?三更半夜,很無助了,就到他這裏,這算什麼?
曦西咬著下唇,被自己的情緒弄得莫名其妙,,這不對,有麻煩就利用它,哎!步下樓梯,她決定離開。
喀拉!門卻在這時打開。
曦西怔住,回身,看見他。他站在黃色光影中望著她。在被白禦飛驚嚇後,這過去不肯青睞的男人,忽地變得好高大好可靠好溫暖啊,像她的大天使。那雙迷離幽暗的黑眼睛,看著她的眼色好溫柔,她被那目光看得皮膚都暖了,惶恐整夜的心,霎時軟下來。白蛾撲飛的光影,閃動在張摩爾的臉龐,她的心,怎麼震盪起來了?
“嘿。”她給他個尷尬的笑。
是第六感,讓張摩爾決定開門看看,但第六感沒想到,來的是這朝思暮想的人兒,更沒預料會看見她這模樣——素顏,長髮披散,大眼漾著水氣,鼻頭紅著,像剛哭過,穿著白睡袍。
沒化妝,沒套裝洋裝高跟鞋或皮靴,甚至還穿著黃色毛毛拖鞋的卓小姐,不像他過去愛慕的女老師,不像惹他氣惱的卓策展人,而是像個迷惘無助的女孩,需要他保護的小女孩,一個年紀大他四歲,但外表無敵可愛的大小孩。他走向她,覺察到她瞬間漲紅面孔,她顯得困窘。
慘,曦西很窘,如果他問她這麼晚來做什麼?如果他問她為什麼穿睡袍?如果他亂誤會她的動機……曦西心慌意亂想著,要怎麼說?差點被白禦飛強暴?唉,她糗得說不出口哩,丟臉。
他果然問了,凝視她,問:“要不要看‘南方四賤客’?”
“啊?”曦西呆住了。
“電視正在演——”
“南方四賤客?”
這個張摩爾,一陣子沒見,依然沒變,愛講怪話,教她難招架。但這時,真高興他問的是這個,她用力點頭,會笑了。
“我想看。”
“那進來。”
“等一下……”她尷尬地指了指樓下。“可不可以……幫我先墊車費?司機在下麵等著。”
他覷著她,走進屋子,出來時,拿著大鈔下樓付錢,經過她身旁,還故意丟一句:“要還我。”裝兇悍樣,逗她笑。
曦西笑看他下樓,望著那高瘦結實的背影,他的影子阿,被燈光映到她身上她手的皮膚,她感到麻麻,一種被什麼搔到的感覺。拂拂臉,以為白蛾撲來,指尖觸及才發現,臉好燙,才發現,正癢的是心,她怎麼了?她用力眨眨眼,今晚的張摩爾,特別有魅力。
“哈哈哈哈哈……”她剛剛嚇得發抖,這會卻忘了,盤坐沙發,大笑著。喝著熱巧克力,被四賤客逗得拍腿叫好。“妙啊,屎蛋那句是在諷刺政客嘛。”
幾秒過去——
“哇哈哈哈……”她又笑了,笑得飆淚肚疼,激動地喊:“‘南方四賤客’好好笑噢,難怪那麼紅……講話真毒啊……”亂笑半天,才發現一直只有自己的聲音。
曦西轉過頭,望向屋主。他面無表情,呷著啤酒,酷酷地盯著電視。天氣那麼冷,他只穿單薄的橄欖綠線衫,寬鬆卡其長褲,一條長腿彎在沙發,另一條放地上。很居家、很隨興,但表情嚴肅喔。是不是嫌她吵?
“你怎麼都不笑?不好笑嗎?”
“……”哪好笑了?又沒在看。他很忙,忙著跟各種綺想打仗,還要壓抑身體的強烈反應,不然就會失態撲去熊抱她。如果那麼做,用屁股想也知道,曦西將會唾棄他,尤其感覺到曦西好像發生很嚴重的事,更不能亂來。
可是夜這麼深,喜歡的人在身邊,鼻間嗅得到她身體散發的皂香,穿睡袍的她又太性感,怎不想入非非?想著藏在睡袍裏的身體……對了,穿睡袍是不是裏面就下穿內衣?轟——快爆炸了!
曦西少根筋,不知在他的想像中已經裸體了,還問;“呃?這不是你愛看的嗎?”
她問得他心亂如麻,答不上來,窘得渾身燙。
“呃?你看電視表情都這麼嚴肅嗎?不笑的嗎?你!”她訝然住口,看見他左耳紅了,噢?啊,真純情啊!不像白禦飛胡來,他竟傻呼呼地在她身邊緊張到不吭氣。曦西目光閃動,他就是這樣啊,有點怪胎,講話直率,帶股孩子似地傻氣和任性,一股腦想接近她。她低頭,微笑了。可是,笑著笑著喔?!天啊,瞠目掩嘴,難道?他在緊張?因為她,在緊張,表情還很彆扭……曦西驚愕,隨即,美麗的臉,浮現笑意。
又難過了。
“我不應該來的……”她內疚道。
“因為心情惡劣就跑來,我真差勁,這對你很不公平。我怕你還有期待,你不該再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你應該要去喜歡一個也會喜歡你的人。”
正熱呼呼的身心,頓時被這話推入冰水中。張摩爾寒著臉說:“你管我,我就喜歡你找我。”
“這不對。”
“哪不對?我就喜歡。”
這就是問題所在,曦西正色開導他:“你聽好,你不要白費力氣,任何事只要努力就一定有成就,只有愛不行,愛情是努力也不一定成功的……”像她錯愛白禦飛,結果呢?得到什麼?一塌糊塗。
張摩爾說;“那是屁話。”
曦西驚呼:“怎麼是屁話?你看,你這麼努力,可我呢?還是沒辦法愛你,你失敗了啊。”
“但我終於可以像這樣,和你坐著聊天,在這麼晚的時候……”張摩爾暗了眸色。“而以前,我頂多只能在某處想像你,現在我能和你說話,我沒失敗,我的成功又不一定要得到你。所以你管我要不要喜歡別人,時間是我的,我愛浪費就浪費,你管不著。”
曦西怔看著他,他也頑固地盯著她看。
曦西看著眼前這小她四歲的男人,竟意識到自己很膚淺。他真誠任性,如赤子心腸。他這份愛,品質單純,無求無私……她感覺像被人當頭打一棒。當她為愛的幻想破滅而萎靡,欲振乏力,這愛她十年卻失敗的男人,不怨忿頹廢,像萬年青般耿直,情意盎然,而不是開些不持久但燦爛繽紛的香花。他的愛是常綠植物,不像白禦飛濫情,華而不實地遍地都想開花。正因為他是這種個性,才會為短暫邂逅就執著十年,她覺得他傻,卻沒想到這很可貴。張摩爾原來比她想的還偉大,相較下自己自私幼稚,愛情失敗,就埋怨浪費了時間和感情。
曦西不吭聲,垂下眼,靠向沙發背,心裏很震撼。
一開始知道他的感情,受不小驚嚇,怕還不起,遂抗拒回避。不可能不可能喜歡他不可能……可為什麼這會兒,心柔軟,身體軟綿綿,癱沙發背,被他的喜歡,被他這小屋子環繞,覺得很舒服?
曦西眼泛淚光,失笑道:“我把你小看了。”張摩爾的格局不止二十六歲,不止這麼小的屋子,不止是玩具商。她想,曖曖內含光,是指這樣的人嗎?是什麼由奧秘,藏在他的胸懷裏?讓他可以這麼純情去愛?
曦西放下防備,放下怕負責,所以不讓他接近;放下怕還不起,所以拒他千裏外的小心翼翼。她多慮了,他並沒有要從她身上得到什麼,他付出,沒要她回報,只是這樣和她說話,他說他就很快樂,就這麼簡單,曦西覺得自己,也感到快樂起來。
微笑瞄著他,她想,這男人永不可能傷害她……所以,讓四賤客繼續在電視裏吵,讓他去喜歡他想喜歡的,高興他要浪費的情意。她呢?呵,她覺得這裏好溫暖、好輕鬆,她懶洋洋了,覺得安全,漸漸困了……
張摩爾拿毯子過來,覆她身上,她四肢漸緩,半夢半醒,語氣迷糊隨口說道,承認錯怪他——
“你沒亂說,白禦飛是大爛人……”她閉上眼,打呵欠。“晚上被他嚇死了……他很下流……”呼,這沙發真暖啊,靠著靠著歪倒下來。
張摩爾聽了眼色驟冷,怒火沸騰。白禦飛——該死的白禦飛,把他喜歡的曦西嚇得穿睡袍跑出來?可是,臉色又緩了,他目光溫柔了,看著曦西,又有點感謝那個大爛人,把曦西嚇到他這裏。矛盾的心情哪,不過該死的人還是很該死。
今晚,他不睡覺喔。過去,這裏黯淡冷清;今晚,可人兒,暖著他眼睛。張摩爾側坐著,左手肘擱沙發背,撐著左臉,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瞅著曦西的睡容。他可以這樣靜靜看她整晚,都不睡,他捨不得閉眼睛。
他心滿意足,看她蜷在他替她掩上的毯子,那裸出毯外一角的,是只肉色粉潤的小腳跟……他笑了,真可愛,真的好可愛啊,曦西。
他情不自禁,暗下眼色,他俯過去,雙手撐在她兩側,注視著她,小心地沒碰著她,但獨佔性的姿態,將曦西圈在他雙手間,他胸懷間。他低頭,幾乎快抵到她額頭,鼻尖感覺到她熱熱的呼息……男人心,在融化。硬胸膛,軟綿綿,只有欲望正相反,壯大沸騰著無計可施。
寒夜裏,芬芳柔軟的身體太誘人。他內在沸騰,身體滾燙,像燒熱的烙鐵。一直用這曖昧姿態,望著曦西,頭都昏了。
他想,他發燒了,而解藥只一個。除非有朝一日,進入到這團白軟芬芳裏,偎進她的心裏。否則,是註定要這樣為她燒一輩子了。
那就燒下去吧,帶著無意間被卓曦西植入的病毒,發燒下去,學習跟病毒共處。他不清創這病毒,也不幫除,只因這病毒太強,早已化進他的發膚血液堵住。
一夜無夢,睡到天光化日,房間佈滿陽光了,曦西才醒。她在床上翻了翻,呵欠連連,伸展四肢,如往常總要賴一陣,才捨得離開床的懷抱。她伸出右手,習慣性往右邊茶几摸索,尋找醒來必喝的第一杯水,但摸到堅硬冰冷的……打火機?水呢?
曦西愣住,坐起。對著一大片光影搖晃的牆,這不是她房間,這是……啊,想起來了,是張摩爾的地方。
可是,不是睡在沙發嗎?怎麼在床上醒來?他抱她進來的嗎?曦西看床邊放著乾淨衣物,拿了進浴室梳洗,穿上超長的毛衣,折了四大折才不拖地的運動褲,她走出房間,跟他打招呼。
“張——”曦西震住,後退,扶著門框,驚慌失色。“那是槍嗎?”她眼花?不,日光中,張摩爾坐在沙發上,確實撫著一把好長的槍,啊,是機關槍嗎?!
聽見驚呼,張摩爾轉頭看她,又低頭看看手中的槍,然後一副她大驚小怪的摸樣。
“這是MK43MOD0。”
“啊?”
“是MK43MOD0機關槍,漂亮嗎?”
漂亮嗎?我老天!曦西暈了。“你拿槍做什麼?不對,你怎麼有槍?”
他挑起一眉,手握機槍的張摩爾,仿佛變成另一個人,灰色風衣黑衣褲,像冷血殺手,講話也陰起來了。
“我當然有槍。”
我還有炸彈咧!曦西理智正在斷裂中,冷靜冷靜,好好溝通。按著額,她說;“對,我忘了你爸是黑道老大,拿槍應該很容易——”
茲事體大,這不好玩!跟拿槍的男人共處,可能被員警逮進監牢裏,演起無間道趴特四,她立志當藝術家的女人,可從沒跟上帝許願要當大哥的女人,命運為何捉弄她?
“好,我們慢慢說,先把槍放下,你聽我說,”曦西雙腳抖,仍努力端出老師的威嚴。“槍是違禁品,犯法的,知不知道?”
“我知道”張摩爾臉一沉,很不爽,討厭她老是把他當小朋友那樣講話。
好乖,曦西微笑。“那快收起來好不好?”
“我床底還有一箱槍,你要不要玩?”他很故意。
“玩個鬼!”終於咆哮:“收起來,快!”
他怔住,笑了。“幹麼這麼緊張?”
“是槍呃,你當我們在聊水槍嗎?”
“當然不是水槍,它配有六千發高容量彈殼——”這死小孩不但沒收槍,還架在胸前展示,做瞄準狀,炫耀道:“就算從頭到尾,扣住扳機不放,也足以提供五分鐘不間斷的火力支援,嗒嗒嗒嗒足五分鐘。”
我哇死你!嗚,曦西欲哭無淚,昨晚還頗欣賞他,今朝才知是誤會。
死小孩又說:“只要將瞄具歸零,任何進入它峴孔內的目標,都難逃被彈流形成的怒濤狂潮擊碎的命運。因為速度很快,還可以明顯地看到一條綿密有力的白色彈流——”
很好,對話沒交集。
“我回去了。”趕快跟危險人物撇清關係,速往門口沖。
“我送你。”
“不必!”
“不用客氣,順路的,我反正要去一個地方。”
一個地方?曦西停下腳步。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不爽的心情卻沒完沒了,曦西應該立刻說掰掰,偏偏犯賤多問一句:“你要去哪里?”
“白禦飛的工作室。”
“去那裏幹麼?”曦西聲音高起來。
他又架槍,瞄準,眯眼,好帥地:“ㄋーㄤ!”學槍聲。
“ㄋーㄤ什麼?”
“ㄋーㄤ白禦飛。”
曦西再次扶門,眼角抽搐。“你要ㄋーㄤ他?”為何感覺在夢裏?這對話會不會像白癡?可陽光這麼大,槍也那麼大,情境太真實了。“為什麼要ㄋーㄤ他?他惹你了嗎?”
“他一直都惹我,昨天最過分,我已經不想再忍,我要拿槍打他。”哼,警告過他的,那個混蛋竟敢當耳邊風。
曦西愣在原地,感慨血緣的奇妙,黑道之子,果然股子兇殘嗜血,過去被欺騙,覺得他似大小孩,而原來是好勇鬥狠的壞蛋!
曦西再次按著額頭,好虛弱地說:“不要鬧了,殺人要坐牢,你瘋啦?而且,好,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歡我,你覺得他欺負我,所以為我出氣,但我又沒怎樣!真的,我發誓。”
張摩爾瞄她一眼。“不要騙我,你嚇死了,才會穿著睡袍跑出來。”
“反正你不准去,就算去了,白禦飛這時候也不一定在工作室。”
“他在開會,我剛剛打電話問過了。”
“張摩爾!”她氣得發抖。“你要是亂來,以後都不會理你。”
“反正你平時也不怎麼理我。”怪你平日沒在修。
唉呦,還頂嘴哩!曦西倒退兩步,嗚。硬的不行,來軟的。她笑眯眯,走過去,手微顫地移開槍。“我們來看卡通,這時候東森幼幼台有什麼節目呢?”
張摩爾打量她,起身,槍埋進風衣裏。“在這等我的好消息,很快。”說完就走。
“死小孩!”曦西跺腳嚷。“站住,你站住——”快追!
這不是夢,死小孩長手長腳動作很快,跨上重型機車,咻地輾走,曦西攔計程車追。
“開快一點快啊!”她失控地對司機吼,追到機車旁,吼著逐風的男人。“停車!聽我的,快!我要叫員警喔!”
不停,他飆更快。
曦西心亂如麻,慌亂地想,快報警!不行,張摩爾會被抓進警察局。不報警?不行,白禦飛會死。天啊天啊!都這種時候,人命一條,發現自己最怕的不是白禦飛死,而是張摩爾會因為一時衝動毀了一輩子。哇,曦西哭了。怎麼辦怎麼辦啊?我果然是紅顏禍水,我要惹出人命了,我該死的幹麼來找他?我完蛋了……
到了,張摩爾跳下機車,沖進白禦飛工作室,直闖會議室。
曦西沒付錢,不理司機吼,推開車門也往工作室奔,還一邊叫:“張摩爾張摩爾張摩爾張摩爾——”她這輩子,真沒那麼熱烈地喊過一個男人的名字。
她闖進會議室,但太遲了,眼看張摩爾扯開風衣,架上機關槍,然後此起彼落尖叫聲,人人奔逃走避。
張摩爾異常冷靜,槍管瞄準正狼狽竄逃的白禦飛,撂狠話:“白禦飛,我警告過你。”
“不要啊……”白禦飛抱頭求饒。
“張摩爾!”曦西撲過去阻止,張摩爾扣下扳機。千鈞一髮之際,曦西忽然很阿Q地想,其實沒裝子彈,他嚇白禦飛的。但是——
她瞠目結舌,張大嘴巴,眼睜睜看槍管果然射出一條綿密有力的白色彈流,伴隨震耳欲聾的噠噠噠噠噠噠噠噠的打了,他真打了,子彈也很真實地掠過眾人面前。
張摩爾真在眾目睽睽中開槍殺人,彈屑飛揚,杯盤破裂,眾人慘號,白禦飛被子彈的衝擊力,打得往後衝撞跌躺。
事故現場,一片狼藉。
“沒想到發生這種事。”女職員們蹲在地上清理,衣服被染紅了,個個面色驚恐心有餘悸。
李助理說;“以前只有在電影中看過,嚇死人了。”
江總機說;“你覺得老闆會沒事嗎?”
沈某某說;“唉,惹到這種瘋子還活得下去嗎?”
白禦飛面色鐵青,鼻翼歙張,只差沒噴出氣。他雙手抱胸,坐在辦公室,身上的白西裝,處處紅漬,沭目驚心。曦西也雙手抱胸,嚴肅地跟張摩爾坐一起。
她往旁邊的張摩爾一瞪,他就很制式化地,跟白禦飛說:“西裝多少錢,我賠你。”
“我可以告你,你知道嗎?”白禦飛繃著臉道,雖然是紅色漆彈,但挨打的時候也是很疼的。
“快道歉。”怕張摩爾惹麻煩,曦西故意罵他給白禦飛聽。
張摩爾不怕麻煩,他傲慢地抬高下巴,睥睨地看著白禦飛。“好啊,告啊,鬧大最好,我想跟記者聊一聊,告訴他們我為什麼對你很不爽——我還看見你跟墨霓……”嘿嘿嘿,說到這,果然白禦飛心虛得臉色驟變了。
結果,白禦飛只能壓抑怒火說:“馬上離開。”
曦西拉了張摩爾就閃。“走啦,你怎麼回事?太過分了,還好人家不計較,你怎麼可以——”曦西邊罵邊拖張摩爾出去,看都不看白禦飛。
他們離開後,白禦飛進廁所整理儀容,看見自己有多狼狽,因為倉皇逃跑而跌倒,臉龐髒汙,衣服全是紅漬。
想到剛才看見張摩爾那機關槍瞄準時,他太恐懼,抱頭鼠竄,唉唉求饒,那醜態全被員工看見了,她們一定覺得很好笑吧。
可惡!他槌打流理台出氣。是曦西指使張摩爾來的嗎?是曦西故意要張摩爾讓他出醜的嗎?沒錯,一定是卓曦西,雖然她明著罵張摩爾,可是剛才白禦飛都看見了,當他被漆彈打倒在地,怕得呻吟發抖時,他聽見職員在笑,他瞥見曦西強忍笑意的表情,這女人不愛他了,還讓他難看。
這口氣,白禦飛咽不下啊。一定是因為陳淑美跟曦西說了什麼中傷他,卓曦西態度才會變那麼多。那個不要臉的陳淑美,仗著生了他的小孩,就像個背後靈想糾纏他一輩子。卓曦西也是,發現他不是什麼好人,就這樣嗎?白禦飛陰鬱地瞪著鏡中的自己,憤恨地罵——
“卓曦西,你也沒多清高!”
卓曦西強忍笑意,一出工作室,掩嘴彎腰,雙肩顫動,嗤嗤笑不停。媽啊,竟然是漆彈!
張摩爾站在一旁,斜著臉,看她笑。
“剛剛怎麼不笑?還罵我——”很委屈呃。
“笨噢,沒看見白禦飛氣炸了,那種情形我怎麼可以笑?他那麼狼狽,我笑的話,對他太殘忍了吧?”
“還怕對他殘忍噢,如果我打死他,你會哭死吧?”
曦西收住笑意,瞅著他。這是?他在吃醋嗎?快轉移話題。“我餓了……”
張摩爾說;“我也很餓,我們去吃東西,這附近有間——”
“別又是速食店。”對他喜歡的食物沒信心。
“這次很好吃,真的。”
“什麼餐廳?”說來聽聽。
“巧味冰室。”
“冰室?肚子餓怎麼是去吃冰?現在是冬天!”幸好有先問,不然又被騙。
他不爽。“誰說要去吃冰的?”
“是你說什麼巧味冰室……”
他揚眉。“誰說冰室就一定要賣冰?”
呦,擁槍在懷,跩起來了喔!曦西笑了。“好,走啊,不好吃你就死定了。”
好好吃!沒大期待,反而得到意外大滿足。
中午,巧味冰室鬧烘烘的,擠滿了人,他們窩在最後一排座位,六號桌。高出的木頭椅背,像私人包廂,讓他們可以隱密說話。
在曦西被港式菜單弄得眼花繚亂時,張摩爾做主點了滿滿一桌食物,有檀島咖啡、絲襪奶茶、西洋菜蜜、法蘭西多、鳳梨油、奶油多上、雞尾飽、芝麻豬仔飽、椰絲奶油……全部高熱量,賞心又悅目。
“啊,每個都好好吃,不行,我會肥死。啊這個好好吃飲,下次要帶秀蘭來,天啊這奶油夠正。”曦西吃得津津有味,讚不絕口。
“就說好吃啊。”張摩爾慢條斯理地在給咖啡倒糖。
“嘿,你偶有佳作啊。”這怪咖,越來越順眼喔。
滿足了口腹之欲,兩人麻吉起來了,聊個沒完沒了。張摩爾跟她解釋槍的來歷,那是他假日跟隊友的娛樂好物。他玩生存遊戲,還組團,定期去山林打野戰。
曦西聽得目瞪口呆。“我聽過生存遊戲,可是沒想到槍枝做得那麼逼真。”
這就是他強項了,張摩爾拿一張餐紙,畫給曦西看。“一般來說,我這個MK43MOD0。是要填這種BB彈,可是我改造過了,我們這團用的子彈和別人不一樣,BB彈危險性高,而且不好計算中彈數。我做玩具的,有認識很厲害的人,他幫我把漆彈製成一般子彈大小,供我使用,而且我的漆彈威力不大,和市面上買的不一樣,不過打起來還是很嚇人。”
“你的休閒活動也太暴力了吧?”
“但是很好玩。”
“你媽那麼保護你,知道你在玩這麼可怕的遊戲嗎?”
“小時候她連運動會都不讓我參加,做什麼都怕我受傷。”
“這麼誇張?”噢,了。“這八成是補償心態,所以你沉迷暴力遊戲。”
“你不知道野戰遊戲多過癮,大家分紅藍兩軍,對戰廝殺。像遭遇戰跟攻防戰最好玩,規則有中一槍就算陣亡,有不管手腳中幾發,只算胸膛這部位的。但我跟我隊友,最愛的是打不死規則。”
“打不死規則?”
“打不死規則就是完全要打到對方叫媽投降為止。”
曦西笑得趴到桌上。
他也笑,笑著強調:“我說真的,真的要打到看誰受不了叫媽,每次我都是打到別人叫媽,不管別人怎麼打我,我絕不叫媽。”
不行了,曦西笑到桌底下去,眼淚飆出來,肚子痛死了,好開心,怎麼回事,怎麼一直笑?和他一起好快樂嗎?
“你們在談戀愛嗎?”殷秀蘭問。
“誰說誰說?沒有沒有!”曦西否認,關手機,張摩爾剛打來約晚上吃飯。
“沒有?”秀蘭啜著棒棒糖。“但是呢,他每天打電話,而且呢,一天起碼三次,這是在工作室的時候,其他時候是不是也這樣狂打?”
其他時候確實也打不停,但……但不是戀愛,是朋友間的關心。曦西有些慌地拿雜誌端詳,唰唰唰翻著扉頁,莫名浮躁起來。
“沒有就是沒有,他是打來問我事情。”為何心虛?
“喔。”秀蘭點頭,情況詭異喔,從上禮拜起,那個因感情挫敗染上睡覺癖的頹廢女老闆跟沙發分手了,忽又每天神采飛揚。更扯的是,每兩天就有一天,張摩爾來接她吃晚餐。嗯,要好好拷問。
“晚上吃火鍋好不好?很久沒一起吃飯。”
“嗯,晚上喔……”曦西面有難色,支支吾吾。
“哦,了,晚上不行,跟張摩爾有節目嘛。”
“因為前天幫他看新產品的設計,他想謝我,所以——”
“所以請你吃飯表達謝意。”
“對啊……”
“嘖嘖嘖,荒廢自己的工作,不接案子,倒跑去幫玩具商看產品,哇,真多才多藝,平均一星期要幫玩具商看三次產品。”
“呃?”
“不是嗎?他一個禮拜至少請你吃三次飯,常謝你嘛。”
“不是這樣的,他請我,我不好意思,所以偶爾回請。”
“喔,所以互相請來請去嘛,感情就是這樣開始的。”秀蘭自己演起來。“嗄,讓你送我回家,真不好意思,明天請你吃飯。嗄,又讓你破費,不好意思,明天換我請客,還是請你看電影?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欠揍。”曦西過去打她的大頭。“隨你怎麼想啦,沒有就沒有。”
真沒有,只是大家聊得來,偶爾吃飯,沒什麼啊。只是有時候,中午天氣好心情不錯,開始中午也一起吃,沒什麼啊。只是有時候,曦西一進工作室,就看到一大條Subway三明治,然後秀蘭揶揄她——
“沒什麼啦,又是你的‘好朋友’訂的三明治,沒什麼啦!”
呃,尷尬,情況好像有失控喔。
曦西想著,是不是該跟他講一下,讓他這樣一頭熱好嗎?可是,他自己說喜歡的喔,而且,她難道不喜歡嗎?
以前來往的都是自視甚高的藝術家,出入的多是藝文人士去的地方,紫藤廬啊、光點啊,大家常討論藝術話題,不然就評論政事,批評政府對藝術的輔導政策……現在跟白禦飛撇清關係後,一時懶得辦展覽,然後,張摩爾約她到處玩,甚至帶她去動物園看動物,聊無聊的事,聊長頸鹿跟斑馬有沒有血緣關係,聊大猩猩搶蘋果的姿勢,一起在陽光下喂松鼠吃三明治……當然,他要負責為她打傘,他堅持的嘛,不是虐待他喔!她發現喜歡跟他到處玩,但喜歡到處玩就是戀愛嗎?應該不是吧……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0 21:20:55
第八章
荒廢工作半個多月了,這天,曦西一進工作室,就被藝文線的三大報記者圍住。
“哈囉,怎麼都來了啊?”曦西笑盈盈招呼著:“嘿,我最近沒打算策展喔……”唉,沒想到久未策展,還這麼被注意。
高個的女記者說:“我們來是因為——”
“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跟曦西報告一下,各位先用點心喔——”殷秀蘭奔來,大手一架,將曦西拖入會議室。
“OK,我了。”曦西左手摸著牆,右手插腰上,女強人表情,唉唉唉歎。知道她們為何而來了。“我知道我頹廢太久了,自從張摩爾後,大家都好奇我下個展覽,很多新人也希望讓他們加入,可是,難道我不能休息一下嗎?藝術圈就是這麼需要我,唉。”身為頂尖策展人,一直玩果然是不行的。
“你放心,你不止能休息一下,恐怕得休息幾百千下。”
“啊?”
“今天還沒看報吧?”
“怎麼?有大新聞?”
“今天報紙有你的新聞,還刊了照片。”
“我?難道我不策展,也要拿來當新聞報?會不會太誇張?”
“不是這個是——”秀蘭翻白眼。
“等一下?”她搜起會議室,到處翻找。“在哪?報紙在哪?用哪張照片?美不美?”
“美斃了。”
“呼~~那就好。”放心了。
一把抓住曦西雙臂,秀蘭狂吼:“不好,非常不好!羅總裁花五百萬買畫的假交易曝光了,媒體已經知道他只花五塊錢買畫。更糟是;羅總裁不想趟渾水,被問後已經透過秘書澄清,這一切都是你拜託的,他只是被動地幫你炒熱張摩爾的名氣。”
“噢……”曦西傻住。
“噢?噢?這時候不能只是噢吧?”這下,曦西的好名譽毀了。
“可是,他們怎麼知道?除了我們和張摩爾,沒人——”
“管他們怎麼知道,現在有三個記者就坐在大廳,等你解釋。”
“沒關係,沒問題,不要慌,沒問題。”
“真的沒問題?”
“你管真的假的。”
“那你說沒問題!”
“唉唉唉,沒問題是我的口頭禪。”
“那沒關係是?”
“沒關係是我的座右銘。”
“我想掐死你!”秀蘭吼;“快想辦法,快啦!”秀蘭暴躁地來回踱步,苦思解決辦法。
曦西納悶著,誰講出去的?此刻她六神無主,腦子一團亂。
“要怎麼跟記者說?”秀蘭急得團團轉。“不好好處理,以後你怎麼在這行混?以後你卓曦西講的話還有人信嗎?”
曦西跌坐椅子,掩住臉,覺得好丟臉。果然歹路不可行,只是無傷大雅的小謊言,沒想到也會被拆穿。
秀蘭唉聲歎氣。“一些藝術家也跳出來講話,唾棄你的行為,說你破壞藝術圈風氣,連白禦飛都出面表態,說他沒辦法認同你利用媒體的炒作手法,還說以後不再跟你合作。”
曦西聽了,背脊一陣寒涼。虧白禦飛有臉講出這麼正義凜然的話,他自己呢?對了,對了!
“我知道誰講出去的了!”曦西跳起來。“是白禦飛。”她跟白禦飛說過這個策略,白禦飛還贊她聰明咧,現在竟出面詆毀她?這虛偽噁心男,一定是記恨張摩爾找他打槍的事,一定是他故意放消息給媒體。
“現在不管誰說的,要趕快滅火。從早上開始,就接了一堆打來罵你的藝術家,包括常贊助你的日笙企業的貞夫人,她罵你騙子,還說差一點就被你騙去買張摩爾的爛畫。你快想辦法,快啊,記者們在等咧。”
“我不知道……”曦西又軟坐下來。“我不知道怎麼解釋。”
秀蘭吼:“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能不知道,如果你垮了我怎麼辦?我也要失業了,不行,我來想辦法。你絕對不能承認,那些藝文界的人都罵你投機取巧,說你聰明用錯地方,如果你承認了——”
曦西忽然嗤笑。
秀蘭愣住。“這種時候還笑?”
曦西無辜道:“我只是想到以前他們嫌我只有美貌,現在卻誇我聰明,你不覺得很好笑嗎?”
秀蘭眼角抽搐,快要抓狂。“都這種時候,還想那些幹麼?”
這個老闆真是少根筋,只會闖禍,不懂善後,要是沒有她這個好助理,卓曦西要怎麼辦喔!
秀蘭深吸口氣,說:“這樣吧,你就說張摩爾的作品是真的很好,只是缺乏名氣,你為了提拔新人,所以使了點小伎倆……你一定要堅持張摩爾真的很棒,這樣才能守住你策展人的名聲。”
“嗯嗯嗯。”合理。
“就我知道的,資深策展人劉香蕙和張偉明,也有用過類似的手法,只是沒曝光而已,大家都嘛有聽說,你就跟記者說,你只炒作了一次,不過分。”
“噢噢噢。”對對對,把別人拖下水,模糊焦點。
“而且你跟那些策展人的目的不同,他們捧紅藝術家,買賣藝術品都有抽傭金,有時還跟藝術家拿紅包,你呢?你一毛也沒跟張摩爾拿,你純粹為了推廣好藝術家,否則你有必要為了新人,冒險賠上自己的名譽嗎?你又沒拿任何好處?你沒有那個自私的動機嘛,是不是?”
曦西瞠目結舌,看秀蘭越講越激動,講到面紅耳赤,慷慨激昂。甚至掄起拳頭,高呼口號——
“藝術,藝術,這全是為了藝術啊!”
曦西聽著聽著,熱血沸騰,拍桌叫好。“沒錯!我真的是一直為了藝術而努力,為了提升人們的品味,豐富人們的心靈而奮鬥,我不過做錯那麼一次,罪不該死,是不是?那些手段逼我下流比我卑鄙的有的是,他們都沒事兒了,我一直這麼用心認真,為什麼我要被批判?不公平不公平!”
“沒錯,沒錯!”秀蘭拉曦西出去。“你就這麼說,理直氣壯去回答他們,GO~~”
外面,三大記者歪在沙發閒話家常,點心嗑完了,紅酒幹掉兩瓶,打開電視,看起曦西收藏的DVD。不是故意耍大牌,而是早就被策展人藝術家們寵壞,習慣被捧得高,吃香喝辣,佔便宜。一看見曦西出來,她們彼此交換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微笑著看曦西戰戰兢兢來解釋。
“其實——”
她們嗤笑出來,揮揮手,要曦西別說了。
“知道啦,你要說你這麼做都是為了藝術嘛,是吧?”
“你想說你是為了讓新人有機會出頭不得已嘛!”
“你想說,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在藝術圈很多人都這樣,對吧?”
秀蘭跟曦西怔在原地,枉費商議大半天,這些記者大姐們精成這樣?把她們想說的話都說光了!危機危機啊,曦西工作室面臨開業以來最大的危機。
三大記者啜著紅酒,嗑著點心,搖晃長腿,懶洋洋地瞅著曦西跟秀蘭。她們說:“這樣吧,平常你對我們也不錯,反正你怎麼解釋我們怎麼寫,放心啦,就算你不解釋,我們也會幫你寫得好聽一點。”
“我們不會讓你難看啦!”
記者大姐們,果然不是第一天跑江湖的,三兩下將曦西落落長的解釋打發掉,省卻不少時間。她們老油條地反過來幫曦西脫罪——
“我看這樣吧,擬一封澄清信給我們,我們照著登,真相是什麼,Whocare?這種新聞有什麼重要?”
高個記者笑呵呵。“沈君鈞說得是,什麼藝術大師啊,還不都我們媒體捧出來的?那些畫真的值那麼多錢嗎?”
“貞夫人罵曦西騙子我才覺得好笑,誰不知道貞夫人沒藝術鑒賞能力,收藏名畫只是為了買給人家看的。”
“常玉的作品也是啊,那也是炒作出來的吧,哪值得那麼多錢?”
“哈哈哈,哈哈哈……”秀蘭哈哈大笑,馬上回座位掃出更多私藏零食,拆給記者大姐們吃。“說得真好,各位還要不要喝酒?香檳呢?晚上有沒有活動?曦西做東請大家到君悅飯店吃飯。有這個榮幸嗎?”
記者大姐們交換個眼色,她們笑嘻嘻,跟秀蘭很麻吉,大家一起臭駡那些膚淺的收藏家跟名過其實的藝術家。
曦西怔看著,聽得膽顫心驚。
她們將歷來著名的藝術品批得一文不值,她們對藝術家們非常不屑,曦西忽然心頭一緊,血脈沸騰,臉孔也漲紅了,打斷她們的話!
“對不起,我還是要解釋,聽著,這是假交易,沒錯。我也不是為了宣揚好藝術,張摩爾的畫不怎麼樣,不,不是不怎麼樣,是爛透了,他沒畫畫的天分!”
記者們愣住,秀蘭駭住,秀蘭給巧克力糖噎著,劇烈咳嗽。
曦西又說:“我這樣做沒什麼高尚的理由,我只是想證明我很厲害,我可以把不紅的爛畫家捧紅,你們照實寫,不需美化我,還有,我會寫一封道歉信,坦承我的錯誤,拜託你們照實註銷來。”
“你確定?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沈記者好驚愕。
“你為什麼要這樣?你想毀了自己的前途嗎?”陳記者納悶。
王記者說:“我們沒說不幫你,幹麼承認你捧紅的畫家爛?”
她們被曦西的行為弄糊塗了,曦西忽倒抽口氣,掩面,哭了。
“這不是我當策展人的目的,不能因為這樣害好的藝術家也被質疑。我真笨真差勁,我做錯了啦……”曦西痛哭失聲,良心不安,她毀了人們對藝術策展人的信任,她不要狡辯,她寧可承認錯誤。
苦情姐妹,眼神渙散,暴飲暴食,一起盤坐在沙發,在零食殘骸中墮落。
曦西徒手挖黑森林奶油蛋糕往嘴裏塞,紅葉的黑森林蛋糕真是人間美味,雖然甜在嘴,心還是苦,眼淚汩汩淌。
“我果然證明了,嗚,證明我只有漂亮,我不配當策展人,我沒實力,我笨到玷污藝術的美好!”
推開曦西的手,秀蘭直接端起蛋糕啃,粗暴道:“我不管了不管了啦,你這個笨蛋,你腦子有問題,你變態,害我們倆都混不下去,對啦對啦,除了漂亮你還有什麼?都幫你想好了結果你亂講,笨~~”
“拿來,我要吃。”曦西搶走蛋糕。
這兩人吃的雙手沾滿奶油,嘴巴油油,正自暴自棄,門推開,一道夕光,隨來訪的人映入工作室,同時映亮她們眼瞳。隨這道光踱進來的是,張摩爾。
他穿著皮夾克,牛仔褲,英姿颯爽走進來,像賽車手,隨時跨上機車要逐風去,跟沙發上那兩個廢人形成強烈對比。
張摩爾停在曦西面前,看她正張嘴往蛋糕啃,因為他出現而愣住,她還很下雅地嚇得啊一聲。
慘,就這麼邋遢暴露在這很喜歡她的男人面前。
秀蘭呢?也好不到哪去,秀蘭披頭散髮,流著眼淚鼻涕。跟曦西一樣,兩人臉龐衣服都沾著奶油跟蛋糕屑。
張摩爾沒見過這樣邋遢的曦西,頭髮蓬亂,眼睛紅腫,好像已痛哭過,瞅著他的眼神可憐兮兮。唉,他怕的就是這個。
剛才在公司,一接到在報社朋友的電話,知道他的假交易曝光,他立刻放下工作趕來。他才不在意別人對他的報導,他畫畫本來就不是為了名利,而是為了追求伊人。他只怕曦西受打擊,只怕曦西會難過,眼前看來,曦西的情況確實不OK。
“你來幹麼啊?”曦西懊惱,抹去臉上奶油。好糗,要來也不先打電話,真會挑時間。
張摩爾定望著她,思索道:“有事拜託你。”不管,先設法轉移她的傷心,他立刻想到自己難過時必做的一件事。
“呃!”曦西打個飽嗝。“什麼事?”
“星期五我跟隊友要去比賽,有人臨時不去,少一個人就不能參賽了,你可以來嗎?”急中生智,這藉口多贊哪!
“什麼比賽啊?”秀蘭問曦西。
曦西問張摩爾:“你是說生存遊戲?”
“唔。”
“不行不行,我沒玩過我不會,我沒運動細胞,我不喜歡曬太陽。”
“很容易,我教你。”對對對,帶她打生存遊戲,她一定能忘記傷心。
“生存遊戲?叫曦西玩生存遊戲?哈哈哈!”秀蘭爆笑。“她幾百年沒在運動,一天到晚跌倒,她弱雞呃,肉腳呃,玩生存遊戲?笑死人。”
不怪秀蘭笑,曦西也覺得不可能。平時最大運動量,就是穿美美,笑眯眯地在冷氣房逛展覽,叫她拿槍去廝殺,不可能。
“你找別人吧。”她很有自知之明,而且現在心情惡劣,不想出去。
但是,張摩爾抱定主意非她不可,他眉一揚,目光一凜,看看桌上挖爛的蛋糕,再看看曦西沾滿奶油的雙手。“為什麼不要?你很忙?”
對於一個雙手還抓著蛋糕,坐在佈滿零食的沙發,要理直氣壯說“我很忙”,還真需要一點勇氣。曦西小小聲說:“我是怕拖累你們,我去參加,你們會輸。”
“只是拿槍做做樣子,跑一跑運動運動,頂多兩小時結束,很容易。”
“很容易?”
“很容易。”
“還是不行,不想去。”
“幫幫忙!”
“可是……”
“拜託——”
“好……好吧。”再堅持下去,好像很沒義氣。再問他一次:“很容易噢?”
容易——個屁!
“啊——”
豔陽當空,水杉震顫,雀鳥撲飛,藍天底,曦西正尖叫。可憐她小個頭,戴面罩,穿軍服,拽長槍,孤軍逃避敵軍追殺。
曦西隸屬張摩爾的紅軍,任務是搶藍軍軍旗。是說,這不是玩笑的啊,因為實行打不死規則,每個人都好殺啊,都想打到對方叫媽,一碰上敵軍,就火力齊發。曦西抱著機關槍,林間亂竄,藍軍不斷冒出來射擊漆彈,攻擊她,耳朵轟轟作響。
曦西臥倒,連滾帶爬。“啊!”她翻身,仰躺,扣扳機,朝敵軍開火,嗒嗒嗒嗒嗒,曦西邊噠邊叫;“啊!救命啊,張摩爾張摩爾!”死小孩還不出來擋?!
右邊灌木叢,跳出三名藍軍,左邊單地,跳出兩名藍軍,五名全高頭大馬,身材魁梧,一起沖向曦西,舉槍瞄準,嘿嘿冷笑,這下子,準備打到曦西叫媽為止。
曦西躺在地,寡不敵眾,但反應夠快,馬上指向左邊嚷;“有豬!”沒人上當,曦西朝右邊指。“蛇啊!”還是沒人理,嗚,真不捧場,裝都不裝一下,只好——
“我是菜鳥,各位大哥哥饒了我好嗎?”她眨眨眼,三十歲了還很會裝可愛。
不饒!他們目光一凜,準備扣扳機。
曦西身子一抖,擁槍啜泣,淚汪汪覷著他們。“我怕痛……”
呃……男人們呆住。美女落淚,五名大漢頓時失神,不忍扣下扳機。
噠噠噠噠噠噠!
張摩爾追來,一陣噠噠噠噠噠噠,噠到其中兩名抱頭撲倒亂竄喊媽,另外三名渾身被打到全是紅漬。
“贊啦!”曦西叫好,張摩爾沖來,拽起曦西就跑。他威風凜凜,命令老師:“走!”大隊長命令,小隊員曦西跟著跑。
杉木的暗影篩落在他們身上,小野兔蹦出來,看見他們就溜。松鼠彈上水杉找果實,曦西被張摩爾拉著跑很久。她跑得喘不過氣,穿過草徑,踏過小溪,奔進深林。毛細孔流汗,發膚被汗濡濕,握一起的手,也被兩人的汗浸濕。爬上草坡,曦西腿軟,往草地倒下,張摩爾被她這一拉扯也跌下來。
“不行不行了,我胸口好痛……”曦西躺平,上氣下接下氣。身體陷入濕濡的草堆,心怦得像要跳出來。
“休息一下好了。”張摩爾放倒機槍,拍她的背,幫她順氣。
曦西鏗地扔了槍,踹他一腳。“騙人,他們來真的,一副殺人的樣子,哪里容易?!這是打仗,是真的打,什麼叫跑一跑就好?亂講亂講,恐怖死了!”剛剛是裝可愛,現在是像小女孩在耍賴。
“不這樣說你怎麼會來。”他咧嘴笑,她氣得補踹一腳。
一隻鳥啁啾著,飛過他們上空。“你看——”張摩爾指著鳥兒方向,它闖入水杉枝伢間,找到另一隻,一模一樣黑白羽毛的鳥兒。他說:“是喜鵲。”
日光在枝丫間閃爍,兩隻喜鵲互啄羽毛,挑逗著彼此,愉快地歌唱。
“聽說看見一對喜鵲,會有好事發生。”張摩爾說。
“是嗎?”曦西失神地瞧著喜鵲。
好事來了,好事就是——
“上啊——”敵軍忽然全沖過來,群起攻之。
張摩爾跟卓曦西兩個笨蛋,來不及拿槍,被突襲的漆彈打得滿地滾。
曦西拉張摩爾擋,叫:“快叫媽叫媽叫媽啊!啊!好痛好痛——”
藍軍隊長率隊友們火力全開,近距離噠噠噠噠噠噠。“還不叫媽還不叫媽還不叫媽?”
曦西哀嚎:“張摩爾;”。
張摩爾護住曦西。“好啦全停火!停火!我叫媽叫媽,夠了喔。”
“哇哈哈哈哈哈,你們出局了,兄弟,走!”藍軍隊長朝隊友們比個手勢,放過兩個笨蛋,去收拾其他紅軍。
曦西脫掉面罩,覷著一身濕答答的藍漬。“噁心……”又看張摩爾,他也好不到哪去,頭髮衣服全中,想到剛剛兩人齊聲叫媽,曦西拿面罩K他。“好玩?好玩?嗄?嗄?!”但是格格地笑了。
張摩爾乖乖挨打,傻傻笑。她的笑容,令人目眩神迷,他無法移開視線。
曦西索性往後一倒。“這下好啦,可以大大方方地休息。”看著藍天白雲,愜意啊!
張摩爾也往後一倒,陪曦西望白雲。
曦西看白雲飄著飄著,又看那一對喜鵲枝上跳著,是不是因為流太多汗?身體虛脫,可是心裏好輕鬆,感覺輕飄飄,暈眩著……
她轉頭,望向一旁的張摩爾,他瞧著天空望,他的睫毛好長,他的側臉為什麼這麼好看?
“張摩爾?”
“嗯。”他轉過頭,望著她。
她感歎。“你覺不覺得當小鳥很好,可以自由自在,愛看多久的雲呢,就看多久的雲,每天在樹枝上歌唱,真逍遙。唉,我八成得了職業倦怠症,最近都不想工作,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我都不想理了。我現在啊,現在想啊,像小鳥那樣,在樹上看雲唱歌,啥都不做了。”
張摩爾站起來,手伸向她。
“我們來爬樹。”
“啊?”
“爬樹啊,起來。”他拉起曦西,帶她去找可以爬的樹。
張摩爾挑中一株低矮的老樁樹,三兩下,就將曦西拽上樹幹。兩人攀上頂端樹枝,坐在上頭,置身樹頂,不管遠處隊友們正廝殺較勁,他們躲在密林裏休息。
太陽照耀著,高空的風吹拂著,樹葉在光中跳舞,暢快流汗後,再暢快地讓陽光曬,讓清爽的風吹。他們默默欣賞搖晃的樹葉,聽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這麼平靜安逸,仿佛與世隔絕,人都有些恍惚了。
“我覺得很開心,跟你來是對的。”曦西說。“運動後,好舒服啊!”
疑?這樣啊……張摩爾露出得意的笑。嘿,終於做對一件事,逗她高興了。
他這個紅軍隊長,見色忘友,不管隊友死活,竟很不長進地說:“你愛坐多久就坐多久,休息夠了再下去。”
曦西沉默了會兒,望著他,目光閃動。“你說……你這個人,是不是好奇怪呢?都說不可能喜歡你,可是你還是對我很好……”曦西感動著,又覺得困惑。“難道這十多年,你沒更重要的事值得去努力嗎?”
張摩爾想了想,說:“我爸爸靠著打打殺殺鞏固了在黑道中的勢力,過程煎熬又痛苦,他終於成功,意氣風發,連娶四個老婆,可是沒多久,一次腦溢血,半邊癱瘓,沒多久就死了。反正人最後都會死,換做我,我寧願花時間努力在能讓我感到快樂的事情上頭,我覺得很值得。”
這樣啊!曦西微笑,揶揄他:“我以為只有女人才這麼重視愛情。”
他瞟她一眼。“你以為男人只想交配嗎?”
“喂!”曦西臉丕紅,瞪回去。“講話文雅一點,OK?”
挨駡了,他笑笑,不以為意,被罵都高興。
曦西又問:“喂,你老實說,十年這過程,難道沒想過放棄?”很難想像暗戀能持續這麼久。
張摩爾望著枝丫間閃爍的光影,看著不遠處正嬉戲的喜鵲。他目光一沉,說:“我可能是絲蘭。”
“絲蘭?”
“你知道絲蘭嗎?絲蘭這種花,只有絲蘭蛾這個傳粉者,沒絲蘭蛾,絲蘭花寧願枯萎,也不肯延續後代。”他轉頭,熱絡看著她。“對我來說,你就是絲蘭蛾,其他我不要。”是偏執,但就要她,沒變過,想都沒想。就像絲蘭,想都沒想就要絲蘭蛾。
曦西心頭一震,覺得自己被什麼逮住了,她慌了。
“我要下去。”說著就往下爬,腳沒踏老。“啊~~”驚呼,人往下摔。
張摩爾急著撈她,也失了平衡,一起跌下去。兩人一前一後,跌落草堆。
張摩爾立刻俯過來,搖著她。“怎樣?曦西?”
曦西睜著一雙大眼,凝視著他,定看著他焦急的模樣。
“我頭暈……”
“是不是摔到哪?”急著檢視她後腦,又察看她手腳,忽地愣住,她軟軟的指,觸到臉邊來。
張摩爾望她,她充滿感情地撫他的臉。他看見她溫暖的眼色,她攬他下來,臉貼近,兩雙眼,注視彼此,瞳眸裏,有彼此的臉,仿佛真化作一對,絲蘭花與絲蘭蛾……曦西微笑,為他這感性的說法而笑。
她目光閃動。“你知道嗎?也許看見喜鵲,真有好事發生。譬如……你喜歡的人……她這樣……”她輕拍掉他臉邊泥土。
張摩爾眼睛暗下,心悸著,因為他的絲蘭蛾,好溫柔地湊上來,唇觸上他的嘴。
他蟄伏的情欲被吻醒了,激動得雙手一摟,拽住她,銜住柔唇,輾轉反復熱吻,身體親昵磨蹭。
他們緊緊抱住,纏吻起來。
白蝶在身旁翩飛,飛蠅草中亂竄。在親吻中,有甜美的呼息,有泥上的芬芳,有兩人毛細孔滲出的熱汗,情欲正芬芳……
曦西一時心軟,恍惚著忘了理智。她柔軟下來,享受他熱吻,被他緊錮著,在他身下顫抖著。
這一切,激起張摩爾好強烈的感覺,使他忍不住隔著衣服,愛撫這軟燙的身體。
曦西好暈,被他炙熱的吻,吻得酥麻柔軟,而有把火,從深處燒起來,皮膚滾燙,兩人吻得難捨難分。
她恍惚中一直想著——好了好了,該阻止他了,該喊停了,可是身體違背大腦,她在他的親吻和撫觸中,歡愉顫抖,忘記反抗,貪圖著親吻的快樂。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0 21:21:23
第九章
黃昏,陽光曬暖牆上木架,將木架排排站的小公仔們,曬出金邊。小人兒們,表情各異,服飾不一,一個個製作精美,造型多變,只拇指般大。床邊電視,正播放的是KylieMinoguo的音樂MV,Kylie性感的扭腰擺臀,跳唱Can’tgetYououtofmyhead。
啦啦啦啦啦……輕快性感,歌聲縈繞房間,小人兒們聽見了,開始跟著節拍晃,娛樂著曦西的眼睛。
曦西呀一聲,瞪大眼,看小教官不斷打自己的頭,小學生不停地要搖頭,小護士不住地在點頭,員警怕怕不停地揮警棍……她咧嘴笑,玩心起,也學小人兒點頭晃著,哈,多可愛啊,這些小人兒玩具。
張摩爾端著剛泡好的巧克力進來,撞見曦西搖頭晃腦的滑稽樣,倚著門看,欣賞她的可愛。
日光中,小人兒跳舞,曦西也跳舞,小人兒點頭,曦西也點頭。張摩爾貪看著,高興著自己製造的玩具,教曦西看得著迷。他們剛回臺北,旅途勞累,他卻捨不得讓她離開,遂提議先到他家放好槍具再走。
她沒拒絕,現在,望著美麗的曦西,他想著,他們算一對戀人了嗎?他不敢問,怕問出口就壞了美夢。
“啦啦啦啦啦啦……”曦西哼著,摸摸小公仔,轉身,看見他。燦笑了,指著小公仔。“嘿,真可愛,聽見音樂會搖咧。”
“是啊,很可愛。”你更可愛!將巧克力交到她手上。
她啜一口,注視玩具們。“他們都重複著同一個動作。”
“這系列叫‘無限迴旋’,很蠢吧?他們是犯強迫症的玩具,只能重複同樣動作。我們還有製作療傷系的辦公室玩具。”
“有嗎?”
“要不要看?”
“要要要。”
張摩爾走到桌子旁的大木櫃前,拉開櫃門,裏面有樂隊,也是小人兒。他拿出“吉他手”,小人兒拽著吉他,吉他還按著弦。
“你看。”張摩爾壓下吉他人腰後開關,再刷三下樂弦。又壓一次開關,吉他手類比他方才的節奏跟速度,重複刷吉他弦,發出單調的樂音。
“哈,這個妙!”曦西拿小鼓手出來,學他按下腰後開關,在小鼓上咚、咚咚,敲三聲,再按一次開關。
咚咚咚,小鼓手奏樂模擬她的節奏,曦西將鼓手移到吉他手邊,他們煞有其事合奏,一個刷刷刷,一個咚咚咚。
曦西大笑。“妙啊,哈,你怎麼想得到發明這種玩具,這樣玩下去,真的可以玩出一個樂隊。這個呢?還有這個咧?”曦西貪玩,把每個樂隊手都搬出來。
張摩爾看她興致勃勃地將鋼琴手法國號三角鐵全拿出來玩一遍,然後將小人兒排在桌上,看他們鏗鏗鏘繈齊聲奏樂。
“太可愛了,叮叮咚咚咧!”曦西笑不停。“我要買我要買——”轉頭望他,笑容凝住,他熱絡的目光將她震住。
他過來,將她的熱巧克力放桌上。這動作,讓曦西預料到他想做什麼,臉瞬間緋紅了。
他握住她的胳臂,將她推倒在床。低身,俯她身上,雙手撐在她兩側,身體壓著她。看著她的目光,火熱得似要將她吞沒。
曦西毛躁起來,很緊張,仿佛連空氣都發燙,小人兒們,還在叮叮咚咚將她思緒敲得更亂。
“我跟你說……你別亂來……”糗了,聽得出自己的警告多軟弱。
“我要抱你。”他說,肯定句。
“不行。”瞪他一眼,裝凶。
“我想抱你。”任性要求。
“我覺得,我覺得呢……唔……”笨拙地舔舔乾燥的唇,勉強擠出聲音說;“我們……我們最好不要衝動……我們要想清楚……想清楚……對,要想清楚……”
“吻一下行吧?”
“吻一下?”
他耍賴。“是啊,就吻一下,附剛我們都吻過了,再吻一下有差嗎?而且我聞到巧克力的味道,很香。”
剛剛是因為玩生存遊戲太衝動,現在不一樣,現在——可惡,他專注的目光好煽情喔,她理智在崩潰。“只能,只能吻一下喔?只能——”
他吻了,那是會把人吞沒的吻,舌頭探入與她相觸,左手握住她頸背,將她推近,好加深這親吻。
這吻擊潰她了,他的舌頭在她唇內好溫暖。她在他的親吻裏輕歎,然後,怯怯地伸舌和他摩擦,熱巧克力,濃甜甜地,在唇舌間蔓延開來。
從他身上和嘴內的熱力,也像巧克力,熱熱燙燙,將她融化了。他化身成熱巧克力,密密地整個將她覆蓋,教她的心狂跳,膝蓋發軟。
當他結束這一吻,他用手肘撐起自己,看著她。她臉上恍惚的表情,令他不禁露出微笑。而他眼中的溫暖,令她愉悅地輕顫起來。
他用拇指,迫使她分開嘴唇,這壞傢伙,得意地對她揚揚眉。問她;“真的只要一個吻?蘭
可惡,可惡啊,她被那壓在她身上的強硬身體,弄得心神不寧,更被他纏綿的熱吻,吻到欲望沸騰,心蕩神馳。她眨眨眼,心慌意亂。好迷惘、好掙扎,他抵著她,威脅但誘人,她被欲望折磨得顫抖。
“或者……再一個?”原諒我啊,大姐姐也有好色的時候啊!
他眸色暗下了,立刻又覆上她的嘴,親吻,開始變得蠻橫需要,又拉她雙手去摟住他頸子,接著開始細細啃齧她耳垂。
曦西被啃得醉醺醺,同時感覺他的熱情,抵在她的腿間,隔著衣料,熱燙堅硬,好曖昧很危險,勃然張揚著他的饑渴。
親吻已不能滿足,張摩爾說:“我們來玩吧!”聲音沙啞。
“玩?”曦西眼色迷茫。
“很好玩的,大姐姐。”他表情邪惡。
“真的嗎?”大姐姐也有想玩的時候,嗚。
他動手扯去她的洋裝,讓日光一寸寸吻上白皮膚,再親昵地,將她皮膚一寸寸吻暖,聽她害羞呻吟。
好,要玩就來玩,姐姐不會輸的!曦西也學他,貪婪地剝開他衣衫,解去他衣褲,喔,他皮膚摸起來好溫暖……
他們很快地達成共識,不只要一個吻。他們裸體抱攤,在雪白床單,在暖洋洋夕光中,愛撫彼此的身體,探索彼此身上每一處,他們玩一個叫激情的遊戲。
他抓她腳踝啃,她又癢又興奮,就翻身,跨在他身上,咬他胸膛,咬得他心癢難耐。他立刻又將她拽到身下,吮住她胸前粉紅。
她低呼,手抱住他的腰,感覺他火熱的肌膚和他的力量,便頑皮地去握他,結果被他的巨大熱燙,嚇得縮手,嗚,不好玩,不玩了,撇下欲火焚身的他就想跑,他拽她回來……
然後,這遊戲玩不下去了,他頂開她的雙腿,將自己置身其中,讓她感覺他,他抓緊她的臀部,眼睛熱烈注視著她,他緩緩挺入她的身體。
她眯眼,背一弓,開始魅惑人心的呻吟,並且顫慄著,讓他的全部慢慢進到體內,在她體內緩慢移動……
她閉上眼,感覺狂喜的滋味,像熱的海洋,一波又一波淹沒過來……
為了不讓曦西吹冷風,平日騎重型機車的張摩爾,特地將福斯銀色金龜車,從車庫開出來載曦西回家。
車上,他們都沒說話。曦西提早一條街下車,張摩爾也想下車。
“不,你回去,我想散散步。”想冷靜一下,玩過火了,嗚。
“我陪你走。”
“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散散步……”這個人,將她的世界打亂了。真不敢相信,他們會做那種事,誇張的是自己還得到極大的滿足。
“我再打電話給你。”張摩爾神色嚴肅。
“不要,我打給你。”
原本他還想問——萬一你不打呢?萬一……
張摩爾冷著臉,隱藏住內心的恐懼。在擁抱後,她後悔了嗎?他是不是又搞砸了?他脫下夾克,披她身上。
“我不冷。”曦西拽下夾克還他,他不拿,他微笑,那笑容令她一陣心酸。
“拿著吧。”想想,他又補上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
“我好像又做錯了……”他像做錯事的大男孩,焦躁地揉揉頭。
“為什麼這樣說?”
“你好像不高興。”他坐入車內,發動汽車,駛離她的視線。
曦西愣愣地,看著汽車駛遠,那匆促一瞥中,她看見他憂傷的側臉。
我愛他嗎?我能對這份愛負責嗎?
行道樹枯黃,落葉紛飛,風大,吹得路樹沙沙響。
果然,還是需要夾克。
曦西穿上夾克,心想,粉紅洋裝搭皮夾克,真怪,一定很難看。經過咖啡廳,她瞥見櫥窗中的倒影,停步凝視!黑夾克,粉紅洋裝,是挺怪異,但是……曦西笑了。她雙手插進口袋,擺了擺姿勢打量著。
“怪是怪,沒想到怪得挺好看。”像故意龐克的叛逆芭比。摸摸夾克領子,她眼色黯了,臉頰燒起來,抿嘴掩面。
嗚……張摩爾……沒想到我們做了,這個死小孩!玩什麼玩,玩這個,會鬧出人命的啊!
曦西掉淚,沒想到和他纏綿的滋味該死的好極,喔更沒想到脫掉衣褲的張摩爾身材這麼好皮好好摸……
等一下,不不不,不是想這個的時候,要嚴肅,嚴肅想清楚,事情的發展太失控,她被嚇住了。她只是去玩生存遊戲啊,怎麼玩到床上去?
上次白禦飛強要她,她嚇得落荒而逃,覺得噁心。但張摩爾不一樣,如果不愛張摩爾,那麼這沿著掌心淌下,熱熱的淚水又為什麼?那麼在他愛撫下,狂喜震顫的自己又是怎麼?熱烈纏吻一次一次還欲罷不能,又怎麼樣了?難道……與愛情無關?
曦西鬆手,瞪著玻璃窗,看著面色誹紅的自己。
難道,我定個……淫蕩的女人?!
喔別傻了,她嗤地哈哈笑了。這瞬間,攏緊夾克,偏著臉,陶醉地嗅聞衣服上,殘留著的他的氣味。
愛情來了嗎?
她轉身,望向來時路,尋覓著那輛銀色金龜車,不見了。她打開皮包,掏出手機,按下他的電話號碼,看著撥話中的訊息,撥通了。
她急著“喂”,他也緊張地“喂”,她又慌慌喂他,他也急地喂她,像怕她將講什麼囀他的話,他的回應急切又笨拙。
“我想清楚了。”她說。
“……”他沉默。
“到此為止,真的。”
“……”他在那邊握緊手機,緊得幾乎快掐碎手機。
“到此為止——”曦西講明白:“朋友關係到此為止,以後,做我的男朋友。”
“……”他大概太高興了,沒吭聲。
但聽到他急促的呼吸,她就笑了。“嚇死你了嗎?哈,我說,張摩爾,我想我喜歡你,不對,好像愛上你了……喂?傻了嗎?幹麼不說話?”
他沉默很久,說:“謝謝你。”
“謝謝?”曦西大笑。“你呆掉了喔,我回家了,掰,小心開車喔。”
曦西關上手機,心中明澄,豁然開朗,抬頭望藍天,感到愛情不可思議。
我愛他,是,我愛他,莫名其妙是不?愛上張摩爾哩!嗯,滿好玩的。
曦西甩著手提袋,蹦蹦跳跳回家去。微風撫過臉,像他在愛撫她,那麼的甜,好開心啊!
星期一,曦西走進工作室,笑眯眯,對清理廢紙的殷秀蘭招呼。
“哈囉,我最可愛的殷助理,這個週末過得如何啊,好嗎?”
秀蘭頭都懶得抬,有氣無力地綁破報紙。“你可以多玩幾天,反正沒事。我想再過不久,你就會跟我說,哈囉,我最可愛的殷助理,不是我不想請你,而是我再也沒辦法付你薪水了,因為工作室沒CASE,我們沒錢嘍,也沒人要我們策展喔。”
“哈哈哈哈哈……沒那麼慘吧?”曦西大笑,往沙發坐,舒服地伸懶腰。
“你只要看看桌上那一疊帳單,就知道我不是在嚇唬你的。”
“安啦,我存款還有一些錢。”
真樂觀啊!秀蘭癟嘴,前途黯淡哪,電話不吵了,訪客變少了,花沒人送了,過去追著曦西求著要參展的藝術家們消失了,那些拜託曦西出席的社交名媛不見了。得知曦西假交易的醜聞後,藝術界人士全想跟曦西撇清關係,再這樣下去,曦西只能喝西北風,現在就算想策展,也沒有哪個藝術家願意吧?
殷秀蘭越想越煩惱,叨叨絮絮跟曦西抱怨。她罵藝術家勢利眼啦,罵白禦飛沒義氣啦,唾棄社會現實啦,擔心再不久工作室要倒閉啦,煩悟自己的出路啦,講到最後預告她跟曦西老而無錢,流落街頭,當起街友……
卓曦西沒在聽,她托著臉,望著電視上那只仿她製造的小公仔發呆,那是張摩爾火災時,送她的迷你曦西。卓曦西看著看著,想著放在張摩爾房間那一堆玩具人,那一組樂隊……
“秀蘭秀蘭秀蘭!”曦西突然大吼,從沙發跳起。“我想到了!”
“什麼?”秀蘭駭住。“我們衰得還不夠嗎?還有什麼事?”
曦西奔來,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搖得她暈頭轉向,吼得她耳鳴:“企劃簿企劃簿企劃簿拿來——”
“拿企劃簿幹麼?”又沒CASE。
“快——”
秀蘭拿來,曦西搶了企劃簿,回辦公桌前坐下,開電腦,翻企劃簿,咬掉筆蓋,咻咻咻振筆疾書,有如神助,假如她是作者,眼下頗有立刻寫完一本書的魄力。
曦西邊記邊交代秀蘭:“打電話給陳栗文,我想問她能不能當我的藝術總監。聯絡銀河廣告公司,說我有CASE找他們合作。還有,約大樹碰面,問四月有沒有空當我的空間設計師,還有你今天加班,快的話加到晚上十一點,慢的話和我一起睡這裏——”
“呃?”秀蘭恍惚中。“為什麼?做什麼?要幹麼?”
“玩具展!”曦西目光炯炯,熱血沸騰。“我要策劃玩具藝術展,一個不唱高調,不賣弄藝術,貼近人們生活的藝術展。藝術不該搞得那麼高不可攀,藝術應該跟玩具沒兩樣,可以娛樂人們的眼睛,可以把玩可以遊戲,還很便宜,這才是我證明實力的展覽!”
好,有魄力,但秀蘭沒聽懂。“什麼玩具?玩具什麼啊?”
曦西又一陣吼吼吼,興奮極了。“你應該要看看張摩爾做的玩具,我超感動的,他了不起,他的藝術能力不是西洋畫,而是玩具玩具玩具!他的玩具有一種獨特的魅力。”
“你和他睡過了嗎?”
“阿咧?”曦西愣住,殷施主何出此言?
殷施主眯眼,打量她。“這傢伙是怎麼從你口中的爛藝術家變成了不起?嗯,這是個謎!”
阿呼——企劃簿K過去。“上工啦!殷美眉。”
又開始策展後,曦西精神來了,生龍活虎,忙將腦袋瓜裏的IDEA,轉化成一個個可行的方案。
秀蘭終於也停止暴飲暴食,雖然懷疑玩具展會成功,但有事忙總算安心點,她忙著幫一著手策展,就開始腦力不足,忘東忘西的卓曦西處理各項雜事,盯緊她的行程。
卓曦西摒棄以往艱澀難懂唱高調的藝術展,想結合互動藝術,以平民化的方式,讓玩具變成另一種藝術。她認定張摩爾製作的玩具有魔力,一定可以吸引人潮。
當記者報導卓曦西的新作是為Flyingfox玩具公司策展,冷嘲熱諷的話,蜂擁而至,在藝評家及藝術家間流傳——
“喔,她現在只能搞那些可笑的噱頭了?玩具?玩具算藝術嗎?”
“也許她想找麥當勞贊助,哈。”
“也許哪天我們會看到卓曦西在麥當勞企劃部工作。”
“哈哈哈,是啊,企劃兒童生日派對,還是當麥當勞阿姨,那似乎挺適合她,她反正長得很漂亮可愛,應該會受小朋友歡迎……
這些曾討好卓曦西的藝術家們,這會兒為了撇清跟曦西的關係,講話譏剌,毫不留情。只有巴熙,跑來熱情參與,自願當曦西的新展義工。記者們還訪問了過去長期跟曦西合作的白禦飛,問他對曦西替玩具公司辦展的看法——
“是,我也聽說了這件事。唉,怎麼說呢,經過這段日子的沉潛,她應該反省夠了,我們應該祝福她,只要她需要幫忙,我還是會協助她的。”此番說法,贏得美名。
“哼。”張摩爾扔下報紙。“你用不著他幫,他大概忘記槍的滋味了,我要去提醒他一下。”
“我拜託你!”曦西瞪他一眼。“不准再給我上演無間道!你放心,我對那個人失望透了,我不是笨蛋好嗎?還去找他,我呸。”
嗯,工作時的卓曦西很有氣勢喔,她拿著企劃簿。站在台前,看著張摩爾讓員工搬來工作室的兩百隻小人兒,忙做筆記,腦袋天馬行空地轉著,要怎麼讓這些玩具結合成展覽?在哪里展出?搭配什麼活動?空間怎麼規劃?要……腰側一暖,張摩爾從背後抱住她。
“我來了三個小時,你只關心玩具。”他語帶哀怨。
“嘿,是你的玩具,你應該高興,你做的玩具是藝術品,絕不只是玩具……你看這只表情好憂鬱,你這個敲頭的設計太妙了,你!”大手又纏來,背後熱熱的,胸膛也一併貼過來了,曦西笑著躲。
張摩爾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扳過來抱住,臉埋在她頸彎抱怨。“那麼愛玩具,不然我做玩具,來玩我,來,快點來。”很久沒被玩了喔,他很欠玩。
“亂說什麼!”曦西拿企劃簿打他,推開他到沙發坐下,翻企劃簿談正事。“你問一下你的工程師,可不可以將其中十隻玩具做成真人大小?我編上號碼的這十隻。”
哪邊有她,就往哪邊靠!張摩爾很快坐過來,手又放上她軟軟的大腿……
卓曦西拽開他的手。“另外要安排真人跟玩具人合奏樂器,可以做成表演,大毀需要六個人幫忙,最好下星期四就能把這些人找來,一起到你公司開會……”抬手,及時擋住湊近的胸膛,冷著臉交代;“開會那天我們會討論到場地和表演節目,我會將展區分成五個區塊,我找了空間設計師一起開會——你摸夠了沒?!”終於抓狂吼,再次將纏上腰部的大手拉開。
張摩爾竟也火大了,命令她:“別管玩具展,跟我玩!”
跟我玩?曦西大笑。“喂,有這麼氣嗎?”
“廢話,卓曦西,你一天有十幾個小時都在這裏工作,剩下的時間就要去睡覺,這樣已經兩個多禮拜,你有沒有當我是男朋友?我們多久沒在一起睡了?”
“嘖嘖嘖嘖嘖……”男人果然肉欲至上,不一起睡又不代表不愛他,幹麼這麼憂鬱?她安撫地拍拍他。“不要氣,幹麼這麼哀怨?等忙完展覽,隨便你愛怎麼玩都行。”
“隨便我玩嗎?”她隨便一句,竟讓他鬥志重燃,怒氣消失無蹤,目光炯炯,盯著曦西,嘴角噙著壞壞的笑。“說話要算話。”
“好。”曦西笑眯眯,點頭應允。
“媽,我需要你幫忙。”張摩爾說。
陳麗麗目瞪口呆,懷疑自己聽錯了。“再說一次。”
“媽,我需要你幫忙。”
“再說一次,一次,然後去掉後面‘幫忙’那兩個字。”
“媽,我需要你。”X!原來這麼愛玩都是遺傳她的。
“喔,等等……”陳麗麗背對兒子,流下兩行清淚。
兒子終於需要她了,感動啊,這種被需要的感覺,自從阿那答張拓死後就沒了。
陳麗麗抹抹淚,問兒子;“你說,你說,就算要天上的月亮,媽也能找人摘給你。”
要月亮幹麼?能吃嗎?能玩嗎?他要的是可以抱可以愛的卓曦西。為了卓曦西的展覽順利舉行,他拜託媽媽幫忙,完成曦西交代的任務——
“媽,我要向你借六個身體強壯手腳俐落的兄弟,卓曦西策劃的玩具展,需要人幫忙。”
陳麗麗眯眼,點點頭。“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六個夠嗎?要不要六百個?派六百個去好了。”
張摩爾眼角青筋浮現,老媽又來了。“六個就好了,六個。”
Flyingf0X會議室,左邊坐著六個塊頭高大的男子,黑衣黑褲眼睛帶殺氣,嘴角有長期嚼檳榔造成的紅漬,講話三句有兩句是粗話。右邊一排是張摩爾的員工,男的穿西裝,女的有化妝,一個個正襟危坐,帶著好學生表情,眼睛膽怯地望著對桌那排將一起合作的夥伴。
大家坐定,寒暄幾句,打過招呼,曦西便開始講解她將策辦的玩具展。空間設計師,將初步的空間規劃放映給大家看。殷秀蘭忙著幫曦西擺投影機,放幻燈片,發企劃案。
曦西說:“目前我們跟市政府申請寶藏嚴,作為展區,大家看一下這個社區的單圖……”燈光暗下,曦西興致勃勃地報告她的計畫。“如果場地申請順利,總共策劃五個展區,在這幾個房間,分為ABCDE處,還有——”
空間設計師指出標示的五大區域。“我認為這五的地方最適合擺設玩具,而且高低不同的位置剛好可以做出區隔,有一點距離才不會讓人都擠在一起……”
殷秀蘭換另一張幻燈片,是玩具,曦西說:“這是貴公司設計的伸縮的‘愛的小手’,這很有趣,我嘗試在晚會表演時,拿它做互動藝術,可以出其不意地作勢要打觀眾,張摩爾建議要將小手做成可以彈出去的設計,打觀眾時觀眾一定會躲,但啪一聲,發現愛的小手竟會彈,還是被打到,一定會逗大家笑的……至子表演節目就是真人和玩具小人的演奏,這部分,我會請音樂老師來幫忙訓練……”
六名兄弟點點頭,這是他們的任務,聽起來不難。
大家靜靜聽卓曦西講解,幻燈片光影,時而錯映到她的臉龐。張摩爾坐在曦西旁邊位置,他一直很安靜,忙看著曦西,有種迷離感,這真是他的女朋友了嗎?
他喜歡著她因高興而激動起來的嗓音,喜歡她講起要做的事,就發亮的黑眼睛。他看得入迷,表情不自覺嚴肅起來,盯著那張因說話不斷張合的粉紅小嘴,胸腔滾燙燙,想摟過來就吻。
他想起當年,曦西跟他介紹藝術家時,也是這麼熱情洋溢的模樣,深深地吸引他,仿佛待在她身邊,就連空氣都熱又香,那時看她講得興奮,他幾乎要嫉妒起能讓曦西崇拜的藝術家們。
現在,這女人,那雙發亮的眼睛,激動的表情,熱情的口吻,卻是因為他製作的玩具們,是為他的作品……
霎時,張摩爾意識到,曦西真打心底激賞他的玩具,就像她迷戀的那些藝術家們。她廢寢忘食,就為著想讓所有人都看見他的作品,因為她真心地在喜歡著……
我真了不起啊!他忽得意起來,還有什麼,比被心愛的人肯定,更值得驕傲?
張摩爾內心沸騰,心情激動,好愛她,真的好愛,我的夢想真的實現了嗎?
“好了!”曦西關掉投影機,殷秀蘭拉開窗簾。曦西看著大家,笑眯眯地問:“這就是我的計畫,現在,各位有沒有問題?有什麼建議?別客氣,儘量說。”
一室靜默,誰敢批評她?
右邊那一排想——這女人,是陳大姐兒子的馬子啊!
左邊那排想——這女人,是老闆的女朋友啊!
這兩排一致認為,關於展覽他們一竅不通啦,都好啦!於是他們好乖地投以認同的眼神,報以讚賞的微笑,維持著禮貌的沉默,沉默是金、沉默是金——
可是,砰!忽然有人站起來,嚇了大家一跳。那人有意見,那人一把抓住曦西,曦西驚呼,接著兩排人也跟著驚呼。
眾目睽睽下;張摩爾抓住卓策展人,就野地蛤她吻下去了~~
親吻是一件很棒的事,但在大家面前吻,就是令人尷尬的事,有妨害風化之嫌。
曦西急推開他,漲紅面孔罵:“張摩爾!”
“太棒了、你太棒了!”張摩爾又大大力抱住。
他抱得曦西尷尬,她看見有人轉身有低頭他們都在笑。“你快放開我!”凶喝,他卻當耳邊風,硬抱不放。媽啊,橡皮糖嗎?他要不要臉啊?
不管不管,不管別人怎麼想,他愛死她。張摩爾硬抱了足足有一分鐘,任她吼叫掙扎硬抱不放,在暖烘烘身前,感動得想哭。
她真是他的女人了,他很需要她這些吼叫,這個熱熱體溫,來證明美夢是真的實現了,他還是常常會作噩夢,夢見跟曦西交往是幻想,夢見她說——別管他!然後把他撇在路邊吹冷風。
會議結束,曦西跟張摩爾留在會議室吵架。
“你瘋了嗎?你怎麼可以這樣?過分!”
因為他的不良亂抱,他被曦西罵到臭頭。
張摩爾竊笑,不正經地聽罵,他開心,不管她怎麼罵都很爽。愛有時很溫暖,有時還挺變態,連曦西生氣罵他的表情,他都覺得很可愛。
他皮皮地說:“你再罵下去,我又要吻了喔,因為我現在很興奮,誰叫你最近都不給我。”
還恐嚇她咧!曦西呆掉。惡魔,她愛上大惡魔,她沒轍。看他因為得逞,而壞壞地笑,她罵不下去了,覺得怎麼罵都沒用,好挫折啊!
她蹲下,抱住自己,假哭起來。
“嗚……上輩子造孽,讓你這樣欺負,你竟敢在開會時親策展人,你要我以後怎麼正正經經跟大家喬事情?太過分了,嗚……”
“曦西?曦西?!”完了,她哭了。
“不理你了。”
“別生氣啦!”
“丟臉死了。”
“好啦,對不起。”他趕快蹲下,去扳她掩面的手。
“現在對不起有什麼用,丟的臉可以賠我嗎?”氣死我!
“那要怎樣你才高興?”
“不知道,我現在很氣。”
“那我……那我……那我學玩具?”
“啊?”
張摩爾站起來學自己做的玩具,手不停打頭。
“你以為要白癡我就會笑嗎?”還是很氣!
“那這樣呢?”他邊敲頭邊踢腳。
“你以為加一隻腳,我就會消氣嗎?”沒用!
“那這樣呢?”他邊敲頭邊踢腳邊原地轉圈圈。
曦西忍住笑,抱臂道:“哦~~加上轉圈圈就得救了嗎?想得美!”
“那這樣呢,搖屁股呢?”他正要搖,忽頓住,瞥見神似北野武的殷秀蘭站在門口,不知在那裏看了多久,看到目瞪口呆。而殷秀蘭身後,是他的秘書跟企劃部經理。
張摩爾本來要踢要搖,這會兒嚇到腳打滑,他跌倒了。
曦西順著他驚恐的目光,轉身望去,發現大家都在看。
“哈哈哈……”曦西終於笑了。他丟臉了吧?活該!
只有曦西敢笑,其他人都識相地趕快閃。
曦西很壞,她揶揄跌倒在地,不想做人的張摩爾:“對啦對啦,加上跌倒才有效啦!”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6-20 21:21:45
第十章
展覽的日子接近了,曦西成天泡在寶藏嚴老社區。在多雨的春天,每天都和繽紛多彩的玩具為伍。
一大早,太陽還沒露臉,殷秀蘭已經開車,送來兩大箱早餐,喂飽工作人員。
藝術總監跟燈光師討論燈具擺設位置,瞭解燈光投映的效果。張摩爾也找來生存遊戲的夥伴們,幫忙擺設展場。
今天,曦西跟秀蘭要將一面破牆漆上顏色,別成藍天白雲的風景。
“真是的,我是負責行政工作的,這種工作叫我做不適合嘛,你看你看,我刷得怎樣?”秀蘭將白雲刷得歪七扭八,形狀詭異。“唉……”挫折啊!“我沒藝術細胞,真的沒有,你看你看,雲被我刷壞了。”
曦西負責在雲旁刷上藍天,她停住動作,瞅著秀蘭漆出的肥雲。“哇~~怎麼變這樣?”
“因為刷壞,所以一直修補,就越補越大朵了,唉,不刷了!”挫敗啊,秀蘭扔掉刷子,嘔氣了。“這種工作我做不來啦!”
“沒關係沒關係啦!”曦西打量著雲,點點頭。“哦,原來這是一朵大雲。”
“你諷刺我?”
“不,我真喜歡,真的。”曦西抱臂欣賞,讚歎:“看著看著,覺得這麼大朵,有種很溫暖的感覺。”
“真的嗎?”
“真的,比原先設定的好,你漆得很棒,我就是要這麼大的雲,真聰明。”
“它確實是一朵大雲,我確實是故意要讓它這麼大朵,也許我下意識就是覺得大一點比較好看。”就像我身材這麼胖才贊!
“你的想法是正確的,你有當藝術家的潛能。”
後來,秀蘭漆得比誰都賣力,到後來她簡直把這玩具展,當成她人生藝術發展的一個跳板,逢工作人員便拉來欣賞。
“看,我刷的,這個雲怎樣?”
看著神似北野武的女人,在其有魄力的瞪視下,無人不稱讚肥雲。
更後來,秀蘭跟曦西說:“曦西,你漆的這個藍天,少了我這朵大雲,效果就差了。”
曦西覺得好笑,呦,給點顏色就開起染房啦?她瞄著秀蘭,笑眯眯地說:“是啊,這些雲是很棒的,我要是沒有你就完蛋了。”
秀蘭滿意極了,每天在開工前,站到肥雲前好好欣賞一陣。小雲兒很美,但是大雲兒也不錯,所以她肥肥的也很棒的啦!哈!拍一下肥雲,上工去。
準備演奏表演的六兄弟,可沒殷秀蘭的好心情,他們每天在寶藏嚴社區旁,在河岸邊臨時搭起的舞臺練習演奏。
習慣拿棍棒扁人的兇狠六兄弟,演奏起三角鐵、搖鈴鼓、吹喇叭、跳踢踏舞,他們演奏得荒腔走板,舞姿奇形怪狀,負責教他們的音樂老師罵到沒力,六兄弟也垂頭喪氣,越練越沒勁。
然後,那邊,草徑上,一個美麗的女人來了,風吹動花洋裝,她笑眯眯地過來驗收成果。
音樂老師忙撲過去哀哀叫:“卓小姐,他們真的不行啦,我強烈建議要換專業的人表演,如果你不希望展覽搞砸的話,你一定要換掉他們……”
張摩爾蹲在一旁,對著河岸,抽煙生悶氣,老媽找的人遜斃了,慘,沒臉面對女友了,嗚……
大家垂頭喪氣,風中搖晃的小草,也像在哭泣,連空氣都沉重起來,還開始飄起毛毛細雨。
曦西聽完了音樂老師的抗議,鎮定地笑了笑。“這樣啊,大家奏一次給我看,好嗎?”她溫柔拜託。
張摩爾彈熄香煙,過來,他負責操控六兄弟旁的玩具小樂隊,他幫十二個小人兒上好發條,用一個連接小人兒的開關按下。
六兄弟開始配合玩具樂隊敲打樂器,叮叮噹當,鏗鏗鏘鏘……襯他們的背景音樂是兒歌!太陽出來了。
可是太陽沒出現,倒是下雨了。
果然慘不忍睹,不忍聞聞,紕漏百出,錯誤連連,放炮不斷,咿咿唉唉,悲慘的狀況足可演歌仔戲哭調。
六兄弟邊奏,邊注意策展人卓小姐的表情。
站在卓曦西身旁的音樂老師表情隱忍,眼角抽搐,雙手握拳,想打人。
卓曦西呢?她一直微笑,微笑地聽完。然後呢?音樂停了,大家等她發飆。
曦西深吸口氣,然後,大力鼓掌,啪啪啪啪啪啪。“好棒好棒好棒!沒問題的啦沒問題。”她對老師說:“比我想像中好多了,你不覺得嗎?老師——”她抓住老師的肩膀,目光激動。“你太厲害了,了不起。”
老師聽了,高興得眼淚飆出來。
曦西又對六兄弟拍拍手。“你們好棒,我好高興,了不起!要加油喔,沒問題的喔。”
這樣叫棒?張摩爾手中的開關掉在地上,他女朋友的標準,好詭異。那被她喜歡上的我,算什麼?也好棒?他不確定了。
真的嗎?我們很棒?六兄弟被罵了好幾天,這會兒心花怒放,咧嘴笑開懷。
卓曦西讚美完走了。
卓曦西走了以後,留下的人們,覺得空氣變香了,風中小草搖盪得像在跳舞,老師覺得訓練蠢笨的六兄弟是她音樂史上最大成就,小學肄業的六兄弟覺得此乃黑道生涯中最大突破,比跟幫派瞎拚幹掉某老大還有成就感。
張摩爾望著草徑上遠去的女人,他眨眨眼,心底暖洋洋,嘴角也上揚。喔,他知道,為什麼這麼喜歡她,她天生有點石成金的魅力,有散播歡樂的魔力,她令周遭的人活得更有意義,一句隨意的溫暖話,一朵可愛微笑,就讓在她身旁的人感到世界真美好。
為了卓美女的可愛微笑,為了不辜負卓大美女的讚賞,後來六兄弟的練習超順利,自信來了就越來越上手。
展覽當日,天公不作美。
天氣好冷,呵出的空氣,化成雲霧,從嘴裏,飄出去。細雨霏霏,寶藏嚴這位在山腰的老舊社區,遠看著,浸潤在霧濛濛灰雨裏。天冷,下雨,空氣濕重,人稀少,這種天氣最適合窩在被裏睡覺,這種天氣也適合和情人窩電影院窩餐廳,誰要頂著寒天看展覽?
放在入口處,繽紛多彩的玩具們,被雨下得黯淡,黯淡的還有工作人員的臉。
“沒關係,等一下就出太陽啦,大家打起精神啊!”愁雲慘霧中,唯有曦西仍保持著笑臉。
曦西跟大家打氣時,張摩爾也沒閑著,他撐著一把黑傘,隨工程師繞行展區,檢查玩具狀況。
他表情鎮定,跟工程師這兒摸摸,那兒看看。他隱藏起擔憂,暗暗祈禱太陽快來,雨別下了,他親愛的女人為這展覽付出很多心血,拜託一定要成功哪!
九點,太陽沒出現,雨更淅瀝,眼看買票入場的觀眾比工作人員還少,展覽的玩具比來看的人還多,沒人開心得起來。
曦西還是強撐著笑意,安慰大家;“天氣這麼冷,大家都睡得比較晚,等一下人就會越來越多,晚上的表演會一定會很轟動,沒問題的!”
是嗎?她的笑容,只笑出工作人員的紅眼睛。
殷秀蘭拉她到一旁。“唉呀,你不用再笑著安慰大家了啦,事實擺在眼前,好慘啊,剛剛我問票務人員,從早上到現在只賣出五十張票哪!”
“因為天氣不好嘛,還有明天。”不,絕不會失敗。
“第一天這麼慘,明天報紙會怎麼寫?可惡!”秀蘭不甘心哪!“那些罵你的人知道了要笑死了,尤其是白禦飛,這下他可得意了,好像沒有他,你就不了。”
“唉,你管他怎麼想。”
“我生氣啊!”秀蘭嚷嚷。“我不要被他看扁哪……”說著,竟哭了。這也是她第一次,跟著曦西投注好多心血在這展覽上啊!
“沒那麼嚴重好嗎?展覽剛開始,不要擔心嘛,沒問題啦。”曦西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著。
中午放飯,曦西跟張摩爾躲在破屋頂的樓梯間吃便當,他們避在簷下,坐在木凳,雨水從簷下傾落。
兩人都沉默著,曦西因為頻頻安慰工作人員,嘴好酸,累得不想講話,也笑不出來。張摩爾本來就話少,加上展覽不順,心中忐忑,更沉默了。
他知道曦西心情不好,可是不知道怎麼給她打氣。
忽然,他放下便當,沖出樓梯間,跑進雨中,停在雨裏。然後猛一轉身,看著曦西,他一—
曦西訝然,大笑,笑得眼淚飆出來。
銀雨霏霏中,張摩爾學他愛的Pulp主唱JavisCocKer跳怪舞,怪腔怪調唱Babies。長手長腳的張摩爾,扭腰踢腿,跳起舞來感覺真詭異。
他引吭高歌!
“OhIwanttotakeyouhome,Iwanttogiveyouchildren,youmightbemygirlfriend,Yeah,yeah,yeah,yeah,Yeah,yeah,yeah——”
歌詞色色的喔!曦西爆笑。像,真像怪怪的JavisCocKer。
看她笑開懷,張摩爾維持冷酷表情,唱得更賣力,一直Yeah,yeah,yeah,yeah,Yeah,yeah,yeah個不停。
想他女朋友的笑安慰了好多人,他呢,他樂意當那唯一的,能安慰她的那個人。再沒什麼比這刻更滿足,讓心愛的女人開懷笑,他頭髮濕透,夾克濕透,心還是暖呼呼。
忽然,他頓住舞步,不唱了。
曦西也收住笑容,呆住了。
他們一起望向天空,雨停了,那邊,慢慢地雲兒散開,隱約看到陽光逐漸穿透密垂下……
“太陽出來了?”曦西恍惚。
“太陽……馬的,還真出來了!”張摩爾更恍惚。
“太陽出來了!”
他們大叫,曦西沖出去,和他抱一起,兩人興奮的又跳又叫,像小朋友喜悅得轉圈圈,啵啵啵地熱吻,高興得不得了。
太陽一出來,位在公館附近的寶藏嚴,很快地吸引人潮來遊玩,他們抱著逛逛的心態,參觀玩具展覽。
小孩們被玩具逗笑,大人看見一直敲頭,無限迴旋的玩具,也被他們的滑稽逗笑。工作人員忙著解說每一層區的活動,也跟著笑得合不攏嘴,忙得好起勁。
等到天黑,寶藏嚴外的小舞臺,開始表演玩具演奏。
觀眾擠在棚子下面,欣賞六兄弟跟玩具的合作演出。
張摩爾和工程師蹲在上六兄弟後。忙著操控玩具,曦西跟秀蘭拿著會伸縮彈出的愛的小手串場搞笑,演出時狀況百出,但是六兄弟越是頻頻凸槌,觀眾就笑得越是開心……
這裏沒有完美,也沒教人看不懂的,硬邦邦的高水準藝術。曦西這兒有的,是貼近人們,暖呼呼的玩具藝術,大家都玩得好開心、好盡興,曦西看了好感動啊,這才是她身為策展人,最滿足的時刻。
活動結束前,曦西上臺向觀眾致意。
“這是個狀況百出的演奏會。”她主動承認,群眾哈哈大笑。曦西眨眨眼,頑皮地吐吐舌。“我可是不會跟各位說對不起的,就像各位的人生一樣,出包是正常的嘛。”大家又一陣哈哈大笑。
曦西向周圍的工作人員點點頭。“現在,工作人員會發給大家贈品,一支愛的小手,我知道各位看了這樣的演出,一定累積很多憤怒,各位可以拿著愛的小手,輕輕拍打我們的演出者洩恨。”
小朋友尖叫大笑,沖出去搶愛的小手,到場採訪的媒體記者,也擠進去搶著要玩。
六兄弟笑眯眯地蹶起屁股,讓大家懲罰性地拍打他們。
最後,曦西結語:“希望大家這一天玩得快樂,也跟各位分享我心目中,最了不起的藝術家,張摩爾先生。他設計的玩具,帶給我們這麼多快樂,我們鼓掌請他上臺好嗎?”
大家大力鼓掌,張摩爾沒料到曦西會請他上去,有點嚇到了。他酷酷走上台,向大家點頭致意。
曦西說:“只有鼓掌好像是不大夠的,你們看,我們這位大藝術家,笑都不笑呢,怎麼辦呢?”
她想幹麼?張摩爾瞪她。
曦西湊近,忽啵地吻了他的臉,再用愛的小手,啪地狠拍一下他的屁股,眨眨眼睛。“當然還要香吻啊!”
曦西大笑,張摩爾呆在臺上。
他看見眼前好多張笑臉,開成好巨大的幸福,包括遠處那個拼命鼓掌的媽媽。
在黑夜中,燈火橘黃,小徑上,人影幢幢,光影交錯。啊,好感動,被這麼多溫暖笑容包圍,好快樂的夜晚,他想,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天,更不會忘記曦西主動在大家面前贈他香吻。嗚……好棒!可是她竟打他屁股,嗚,很丟臉。
這些歡笑聲,這激烈的掌聲,就是給策展人最棒的讚美。
曦西握住張摩爾的手,聽小朋友們跟父母吼著明天還要玩,曦西笑得合不攏嘴,她的玩具展,大成功啊!
張摩爾也笑著暗爽,他的愛情,大成功哪!
寒冬退去,樹冒出點點嫩綠,春雨綿綿密密濕漉長街。下雨帶來不便,但有人是下雨也高興。
“多麼詩情畫意啊!”曦西瞧著落地窗外,一片灰蒙的街景。
秀蘭訕訕道:“是很詩情畫意,天天濕意盎然到棉被都長黴。”
“是不是濕氣太重?把工作室的除濕機搬回家用,早上再帶回來啊!”
“謝謝,我以為你會說乾脆買一台給我咧。”反正CASE暴增那麼多,賺翻了。
經過玩具展大成功,曦西現在可說是藝術界商業界通殺,大家都想請她辦展覽。
“哈、哈!你可以用我給你的獎金去買啊。”曦西嘿嘿笑,哼起老歌。“三月裏的小雨浙瀝瀝瀝……淅瀝瀝瀝下個不停……”她收拾桌上物品,塞進包包。“我的心嘩啦啦啦啦嘩啦啦啦啦……”她一邊嘩啦啦啦啦,一邊走向門口。
殷秀蘭抱臂觀望,看曦西直走到門口,看曦西取傘打開,看曦西抬腳就要跨出門外。
“你去哪?”工作室開到六點,現在才三點多。
曦西愣住,對她笑。“我回去嘍,要是沒什麼事,你也可以提早下班啦,免得晚一點又塞車。”普天下,到哪找像她這麼有情有義的老闆啊,哈!
“喔。”秀蘭點點頭,涼涼道:“那麼等一下四點你不跟大樹兄開會啦?你們不是要討論六月在華山藝文中心的陶藝展嗎?”
“那是明天。”
“是今天。”
“是明天上午十點。”
“OK,讓我們回顧一下歷史,從過去的經驗看來,你認為你對還是我對?你對你的躺袋有信心嗎?有嗎有嗎有嗎?”
沒有。所以趕快搜出包包的大記事本檢視。“啊!啊、啊……我搞錯了。”
“就是嘍,開會的資料我放在你第二個抽屜裏。”唉,沒有我看你怎麼辦啊?曦西。
電話鈴鈴鈴,秀蘭抄起電話。“曦西工作室你好,哦,是是,嗯,我知道,嗯,真的沒辦法喔,曦西的工作已經排到六月,除非年底,不然真的沒辦法幫老師規劃喔,嗯……好的,不客氣。”
掛上電話,秀蘭看曦西還杵在門口,問;“你還不進來?”幹麼一臉茫然?
曦西奔來,抓住秀蘭兩臂,激動嚷:“我完了我完了,跟你說我現在一定要離開,拜託你幫我取消四點的會。”
“現在取消?你神經病!”又要叫她做壞人!
“拜託啦,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超重要,拜託嘍,掰。”不等秀蘭點頭,拔腿就跑,瞬問消失,無影無蹤。
“什麼事這麼重要啊?”秀蘭瞪著門口。
曦西逃出工作室,走到車旁,開車門,扔包包,坐下,發動汽車。
叩——叩——
有人敲車門,是藝文記者沈君鈞。
曦西按下車窗。“哈囉,鈞姐。”
“可以聊一下嗎?”
“改天好嗎?我現在有事噢。”
“五分鐘就好。”
“這樣吧,順便載你回報社,車上聊。”曦西讓她上車,車子駛上馬路。“鈞姐是要問六月展覽的事嗎?我好像有叫助理FAX資料給你。”
“是關於白禦飛的事。”
“白禦飛怎麼了?”
“國際商銀向法院申請假扣押,要扣押白禦飛的動產跟不動產。這事你知道嗎?”
曦西震驚,陳淑美說的果然是真的,沉默了會,她說:“我不知道。”
“我們還接到黑函,指控白禦飛亂搞男女關係,還謠傳他有私生女,對私生女不聞問。你知道嗎?白禦飛提起過沒有?”
何止知道,還親眼目睹,看樣子白禦飛糟了。“我不知道,恐怕沒辦法幫你什麼。”曦西不想火上加油。
“墨霓你熟吧?墨霓跟白禦飛原來交往很多年。”
“是噢,我不清楚喔。”一概裝傻。
“兩小時前,墨霓燒炭自殺。”
“啊?”
“現在住院治療中,等一下新聞就會出來,她的遺書寫的全是跟白禦飛的事,他為白禦飛負債六百萬,卻發現白禦飛同時還跟巴熙交往。”
巴熙?!曦西驚愕得說不出話。
放緩車速,她腦袋混亂,巴熙從沒說過她跟白禦飛的關係,巴熙甚至知道她是喜歡白禦飛的,他們究竟什麼時候交往的?為何瞞著所有人?難道也是白禦飛的意思?曦西很受到打擊。白禦飛究竟跟多少女人有一腿?而差一點她就是這些女人之一,捲入到他的愛情遊戲。曦西面色慘白,慶倖自己好運。
記者拿出紙筆。“以前你和白禦飛走得很近,他是不是也有追求你?你們有交往嗎?他用了哪些手段,讓女人對他服服帖帖的?”
“……”曦西緘默。
“嘿,像這種偽君子,我們不能姑息他,我們要拆穿他的真面目,你把知道的說出來吧,免得再有女人上當——”
“報社到了喔。”車子在報社門口停下。“不好意思沒幫到你,這些事我都不清楚。”她現在很幸福,她沒興致報復白禦飛。
少來了!記者煽動著:“你不覺得白禦飛太噁心了嗎?他之前還批評你,很多人都說你跟他私下常約會,老實跟你說吧,連白禦飛的司機都跟我們說了,你和他關係很好,你如果擔心曝光的問題,我可以匿名處理,把你知道的說出來好嗎?”
“好吧。”曦西疲憊地籲口氣,緊握方向盤,盯著柏油路。“白禦飛是臺灣四年來,最受國際注目的視覺藝術家,他發表的‘迷走’與‘夢遊’兩件視覺藝術作品打入紐約藝術圈,還——”
“我問的不是藝術!”記者不耐地打斷她的話。
“我是專業策展人,我最瞭解藝術家的就是這個。”
“好,面對這麼厲害的藝術家,你私人感情上,是不是很受他吸引?你是不是迷戀他?”馬上換方向試探。
“我喜歡的人不是他噢。”曦西對她笑。
“少騙人了,大家都知道你超迷他的,你以前——”
“玩具展你不是也有來採訪?我喜歡的是大藝術家張摩爾,了嗎?啊,對不起,來不及了,沒辦法再跟你聊了,改天請你喝咖啡。”
“你再想想看吧,願意講的話打給我。”記者悻悻然下車。
曦西鬆口氣,快快駛離,烏煙瘴氣的事,不要理,現在,有更關心的事要處理。
曦西再次來到這裏,庭院荒蕪,花卉雜草交纏,青蕨掩沒石徑。白樺樹們更巨大,枝葉延展,妄想吞沒藍天,阻攔陽光,使這兒空氣特別濕冷。
而曦西心頭正熱,她踏過泥濘與青蕨,走向荒煙蔓草後的別墅。
別墅外牆,九重葛攀爬,紫花正迎風綻放。多年無人居住,這兒失去整潔,卻添了一股原始野性美,像秘密境地。
曦西拿出預備的鑰匙,開門進去,故意很用力,砰地關門,這聲,是故意砰給樓上的人聽,告訴他——我來了。應你的要求,遊戲開始了!”
曦西甩了甩長髮,深吸口氣,看著空蕩蕩的屋子,看見細塵在光中飛揚。她微笑,目光一凜,蹬著馬靴,拾級而上。來到二樓書房外,仍似從前,有節奏地敲。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喀拉!門打開,幽暗中,是雙炯亮的眼,是他壞壞的笑。
曦西抬高下巴,退一步,轉一圈,手插腰上問:“張同學,滿意了嗎?”
應他的要求,她搜出封在箱底N年的舊衣服,來這兒和他溫習功課,滿足他的年少綺夢。
張摩爾直視她,欣賞老師玲瓏性感的身段,白襯衫,蕾絲拼接牛仔短裙。一雙長腿,泛著光澤,雕花紋的尖頭長靴,性感的細高跟。
一如往昔啊!他熱絡地欣賞著。
他的目光使她呼吸一窒,那熱絡的視線,害她臉頰熱燙,覺得自己在他視線中仿佛裸體了。
終於,他欣賞夠了——
“啊……”曦西驚呼,被他猛地扯入房內,砰,踢上門。
房間幽暗,張摩爾將老師拽倒在地毯上,迫不及待地扯去她的衣物,覆到她身上——
曦西一陣眩暈,聞到他的體味,曖昧悅人。也學他焦躁地褪下他的衣服,急著和愛人裸裎相見。
張摩爾半撐起身,右手蒙住她的眼,嘴覆上柔唇,舌闖入唇內,野蠻地搜索芳唇內的秘密,霸佔住她的所有呼吸,急躁地要佔有她……
白樺樹在屋外隨風蕩,他們在這隱密的廢屋裏纏綿。
欲望沸騰,皮膚滾燙,曦西迷亂地低吟,任他緩慢親昵地遍身愛撫親吻。她雙手緊抱住他,感覺他火熱的肌膚,讓這男人,將理智逐一燒毀……
張摩爾忘情地,放肆的探索這芬芳柔軟的身體,雙手摸索柔膩的肌膚,不放過每個深處,直至她被欲望折磨得快樂輕顫,呻吟出聲……
在這傍晚,他一遍遍地佔有她,時而溫柔,時而粗暴,企圖將自己的氣息,烙印在她的每寸肌膚上,甚至是野蠻地滲入每個毛細孔,讓她完完全全屬於他張摩爾,教兩人再無一點隔閡,快樂地完全地融化一起……
一輪皎月當空,蟋蟀伏在潮濕的泥裏歌唱。
不開燈,就可以,歡迎到月光。月光將白樺樹影,拓印到牆上。
歡愛後,他們窩在毯子裏,曦西躺在他的右臂彎,臉埋在他胸前,她被他過人的精力折磨到喊媽求饒了。
此刻,她精疲力竭地睡去。張摩爾仍睜著眼,太幸福,還不想睡。他慵懶地躺著,欣賞白樺樹影在牆上婆娑,撫著她的發,在暗中得意微笑。
他環住年少綺夢,聽可人兒均勻呼息,聽著夜蟲歌唱。他轉頭,凝視她睡容,湊近,臉埋入香發堆裏,好滿足啊!
緩閉上眼,仿佛又看見年少的自己,在新老師光臨那天,躲在門下,從門縫窺見新老師的身影。丕見到美麗的老師,當時心悸,覺得她遙不可及。他懷著暗戀的秘密,心焦如焚地期待每次會面,那些忐忑、焦灼的心情,在歲月沉澱後,化成醇美的好時光。,
他將她擁得更緊,和她一起,墜入黑暗甜美的夢境裏。
休息夠了,翌日,晨光燦耀,他們醒了,又賴著玩起來了,都懶得出門去。
卓曦西很幼稚地問;“我可以親你的小手手嗎?”
小手手?張摩爾駭笑,她也大笑。
張摩爾伸手讓她親,然後,換他,他說:“那我可以親你的小腳腳嗎?”
親了,換她。“那我可以親你的小肚肚嗎?”
親了,換他。“那我可以親你的小咪咪嗎?”
親了,換她。“那我可以親你的……”
喜鵲,喜鵲,喜鵲飛到白樺樹上啼叫了。
差四歲?
不,也許他們倆,都沒轉大人。在毯子裏,玩到太陽曬屁股,還在那裏小手手小腳腳小咪咪的玩不停。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