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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單飛雪]愛給我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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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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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21:11:3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愛給我玩 作者:單飛雪

張摩爾,26歲。年輕人愛的新鮮玩意兒,一經他手,大發利市。
這樣有成就,他卻偏愛去搞藝術創作。時間賠上了,苦心全白費;
他不怕苦心白費,為的是要一定要遇見卓小姐,她是他的愛情大夢,
這個夢一作就十年。他這輩子只想要有她的愛情,吃足苦頭也甘之如飴……

卓曦西策展過無數藝術名家作品,人美,又有格調,號稱萬人迷,
人見人愛,偏偏感情吃癟,一堆人愛她,她傻得去苦戀一個不在乎她的男人。
愛得這麼苦了,上天還派死硬派的張摩爾來折磨她,他說十年前就愛上她,
搞藝術是為了跟她有聯結,不懂得放棄是因為這輩子只想跟她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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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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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21:12: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少年張摩爾,性情孤僻,陰鬱寡言,因身分特殊,交友不易。

生父張拓,是中部黑道東海幫老大,老年得子,對張摩爾極保護,七十歲亡故時,喪禮隆重,媒體號稱世紀喪禮。

陳麗麗是張拓生前最疼愛的情婦,非常溺愛兒子,因為張摩爾英文奇差,為了愛子,陳麗麗小題大作,高中英文,找了在大學授課的英文系教授到府補習。不補還好,一補驚人,兒子的英文分數,從平均二十分變成個位數,突飛猛“退”。

“我討厭英文。”張摩爾對哩哩嚕嚕的外國話很反感。

“馬的,一定是老師不會教!”陳麗麗不氣餒,撒大錢,從補教界重金禮聘英文名師,號稱全台英文第一的張好鎂博士。張好鎂不愧是個德高望重的大博士,張摩爾很給她面子,惡補後,一連幾次小考,抱回多枚鴨蛋獎賞老師。

捧著慘不忍睹的英文考卷,陳麗麗大受打擊。

“什麼張好鎂,應該叫張好爛!我兒子這麼聰明都教不會,博士當假的嗎?明天找人砍了她~~”不愧是大哥的女人,一生氣就想砍砍殺殺。

好姐妹們搶考卷看,看完笑得東倒西歪。張摩爾這小子很故意,選擇題給人家當是非題打○。

“麗麗姐,你請的人不對。”酒店上班的陳玉玫噴一口煙。

“喂,我請的不是教授就是博士欸!”

“麗麗姐的兒子,要外交官教才有用。”另一姐妹崔圓圓笑。

陳麗麗當真撫著下巴思索。“外交官,嗯……”

“別想啦,我幫你搞定。”玉玫呷一口紅酒,晃著長腿。“包在我身上。”

陳玉玫很快搞定,將新老師的資歷給麗麗過目。

陳麗麗看完,好驚詫。“你開玩笑的吧?”這也行?

陳玉玫眨了眨眼,笑得好嫵媚。“放心,這次一定行!”

彩霞滿天,白樺樹們沐浴在夕光中。石徑鋪著落葉,白茶花後,是一棟豪華大別墅。茶花團團盛開,香氣濃郁。

這天,新老師要來報到。

新老師很兩光,五點上課,記成四點,人已在半路上,但是迷路了,頻頻打電話來問。更誇張的是,她連雇主的姓都講錯,陳夫人喊成王夫人,學生張摩爾,記成王莫爾。看樣子,這位老師,資質不優。

在別墅二樓書房裏,張摩爾等著新老師。

他伏在地上,從門縫窺看老師上樓。藉目光所及,揣測老師容貌,然後很不厚道地在心裏狠狠嘲笑——

這些學識淵博的老師,總是穿著老土,尤其鞋子更是“聳”得可怕。有的穿露趾高跟鞋,搭肉色絲襪。有的厚鞋跟笨拙蠢鈍,有的穿長裙露一截粗小腿,腳毛長,腳趾黑汙。有的腳跟大龜裂,最噁心是前一位博士老師,小腿一層白屑,如果把鞋脫下,大概會看見一雙香港腳?

這次會看見穿深肉色絲襪的阿婆老師?還是穿厚跟鞋搭白襪的老阿姨?

樓梯,響起腳步聲。

“少爺,老師來了喔。”樓下,傭人喊。

瞅著樓梯,噙著惡意的笑,張摩爾準備嘲笑新老師了。

可是,這次的腳步聲,跟以前的不一樣,它清脆響亮,很有活力。新老師一上樓來,張摩爾呆住了。

她沒穿長裙長褲,沒穿灰黑深藍色的老氣衣服,躍入視線的是一抹輕盈纖細的曼妙身影。玲瓏性感的身段,穿著白襯衫,腰不是貼花鑲鑽,蕾絲拼接的牛仔短裙,織花朵綻放裙面,奪目的水鑽點綴其間,隨著她上樓的動作,水鑽光影流瀉,華麗中增添獨特韻味。如此超乎他先前所想像的穿著,看得張摩爾震盪不已。更教他心悸的是那一雙長腿,乾淨潔白,像雪,仿佛靠近一呵氣就融化,皮膚泛著光澤,似牛奶般滑潤。她穿長靴,款式時髦,咖啡色,雕花紋,尖頭,細高跟。

這位老師不一樣,不只,她跟所有他認識的女生都不一樣。

皮靴答答答,來了,就停在眼前,他聞到皮革味,不知何故,心跳急狂,一時眩暈,忘記要開門。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新老師頑皮,敲門有節奏。

張摩爾回神,起身開門,聞到淡香,一種很像是嬰兒皂的氣味,他心蕩神馳,看見花般燦爛的可人兒。

“哈囉~~”新老師熱情揮揮手,咧嘴笑,白牙光中閃爍。

原來她不只是腿漂亮……張摩爾盯著老師看,找不到合適字眼,來形容這位他見過最美的女子。看著她粉潤潤的紅唇,他想到很A的畫面,腦袋發燒,臉龐滾燙,好心悸,很不知所措。

老師大方伸出手。“嗨,你就是王莫爾吧!我是你的英文老師……來,跟老師握個手,以後多多指教喔。”

是張摩爾,她又記錯名字了。這刹,張摩爾卻無心計較。他怔望著她伸出來的手,聯手,都這麼白皙好看,盯著老師的手,他左手還握在門把上。本想嘲笑新老師,結果自己呆掉像笑話。

這是愛的啟蒙時刻,張摩爾終於明白,見證上帝是什麼感覺。愛就像見證上帝,心情超激,大大狂喜。

他討厭英文,但愛上英文老師,這天起,他跟英文是麻吉。從此小考,九十以上。愛激發潛能,年輕美麗的英文老師,是張摩爾的學習動力。

自此之後——

每週六下午的英文課,是張摩爾年少時,生活的全部意義。

老師將來前,他會坐立難安,興奮得快要爆炸。老師結束課程回去後,他又會沮喪得要死,仿佛距離下次再見面,不只七天,是遙遠的七世紀。

一日,老師回去後,在攤開的講義上,他發現一根長髮。

夕光映著扉頁,斑駁的光影中,細發躺在密密鉛字堆上。張摩爾小心翼翼,拾起發絲,繞在指間,心熱眼燙,很激動。

他的寂寞,他性情中的孤僻憂鬱,都因為跟老師有這麼一點牽連,就暖得想哭。

他陷在愛裏,時狂喜,時忐忑,時頹喪痛苦,被莫名的情緒拉扯。在跌盪起伏中,他脆弱得像玻璃,一點點關於老師的風吹草動,都能教他感動或苦痛。

兩個月後,當老師辭掉家教工作時,他很痛苦,覺得心破裂,被這壞消息打碎。

十年後,美少年長大了,很有生意頭腦,經營玩具公司,小有成就,但志不在此,他真正想成就的另有其事……

鈴……

又響了!第八通電話,全是藝術家們打來的,都想參加策展人卓曦西十月企劃的“詭異三角戀”。曦西已有人選,但電話仍響個不停,累慘助理殷秀蘭啦!

“不好意思,名單已經決定了……好,我會請她看您的大作……”

叭叭叭——

屋外一陣喇叭聲,秀蘭出去,看見郵差大叔笑著,跨在摩托車上熱情地叭叭叭。“卓曦西的掛號喔!”

秀蘭收件簽字。

郵差問:“卓小姐還沒來嗎?”他頻往落地窗看。多雨的春天,真希望甜美的卓小姐請他進去喝杯茶,他們可以一起聊聊跟春天有關的詩,正詩情勃發——

“簽完了。還有嗎?”傻笑什麼?呆子。

“那個卓小姐……”

“還沒來。還有事嗎?”秀蘭冷冰冰地問。

有,想問殷秀蘭,為什麼你長得這麼像女的北野武?恨,滿懷希望送信來,希望能跟卓曦西碰面,偏偏來的是泰山身材晚娘面孔的殷秀蘭。郵差乾笑。

“沒事的話,我進去了。”

“等一下,這個……”郵差從口袋掏出電影優待券。“這個……不知道卓小姐有沒有空……我想約她看電影……”

瞄一眼日期,秀蘭敷衍道:“三月六號她要聽音樂會。”

郵差又從口袋掏出另一張。“我還有三月七號的。”

“真不巧,三月七號卓小姐有飯局。”

郵差兄有備而來,從綠色大包裏掏出一大疊,食指沾口水,邊翻邊問,實有亂槍打鳥一定中之嫌。

“三月九號?”

“三月九號她要到東京參加美術展。”

“二十一?”

秀蘭眼睛一亮。“二十一號我生日,我陪你去——”

它喵地,沒想到竟看見忍者大發功。秀蘭呆在原地,從前不信有會隱身術的忍者,可是當郵差兄忽然消失面前,化成車流中的小黑點後,她信了,世上確有出世高人,郵差兄不愧大眾運輸界的小尖兵,來得快去得更加快,轉瞬消失面前。

真是,落差真大,秀蘭訕訕地拎著包裹進屋裏,看樣子郵差兄被曦西迷住了,可憐的郵差,註定要失戀啦!曦西正苦戀著視覺藝術大師白禦飛咧。

鈴……

電話又響了。

“真不好意思,蔚老師,卓小姐十月有展覽,沒辦法為您企劃新作發表會喔……”這位是國畫大師。

鈴……

又響!我咧XXXXXXXX。

“你好,曦西工作室。”

“我是張摩爾。”

“張摩爾?”沒聽過。

“我寄的作品集,裏面有幾個很適合十月的——”

秀蘭打斷他。“抱歉,卓小姐已有人選。”無名小卒,怪不得沒聽過。

“呵……”

聽見對方冷笑,秀蘭愣住,他是冷笑什麼?

“卓小姐還沒看過我的作品吧?要是看過,就會改變主意。”

對啦,他是張大千還是畢卡索。秀蘭也冷笑。“有需要的話,我們再跟你聯絡。”掛掛掛,我掛掛掛電話!連無名小卒也來鬧,嗟!

這時,一輛雪貂白YARIS車趨近,停在屋前。喀,車門推開——來的正是策展人卓曦西。

她衣著時髦,蓬蓬袖奶油色絲襯衫,雙手戴黑蕾絲手套,黑燈籠短褲,腳下蹬兩朵白玫瑰花樣,性感露趾的高跟鞋。身段姣好,性感美麗,難怪同行都說她靠美色工作,沒有實力。曦西拎著公事包,風姿綽約,款步輕移,走入工作室。

殷秀蘭開門等著,曦西一進門就熱情地打招呼——

“嗨,秀蘭。今天忙嗎?嘿,今天氣色不錯喔,這件外套好可愛啊!”

“每件你都嘛說可愛。”就是人不可愛啦!秀蘭嘀咕。

曦西走向辦公桌,邊回頭問:“JESSICA來了沒?兩點要討論LUCY的啊~~”

尖叫,滑倒,人往旁撲,公事包會飛,秀蘭及時接住,曦西重摔在地……很好,是說,當曦西助理久了,哪天跑去當麥田捕手,應也可勝任無礙。光今年,曦西已摔壞三個公事包。

“痛……”曦西趴在地上呻吟。

秀蘭蹲下。“跟你說過了,別再穿高跟鞋,那是虐待女人用的,尤其是這麼細的鞋跟,這是殺人暗器。”

“這麼美的鞋子你說它是暗器,它會傷心的,嗚……你應該先接住我。”

“反正你摔習慣了。”秀蘭扶她起來,兩人互動不像老闆跟助理,倒像是姐妹。

曦西看看手錶,恢復老闆神氣。“兩點多了,JESSICA怎麼還沒到?”

“和JESSICA的約是明天兩點,不是今天。”

“說好禮拜四,什麼時候改的?”

“今天是禮拜三。”

“禮拜三?什麼時候變禮拜三?”

“問得好。”

曦西慌了。“我記錯了?我又記錯了嗎?那現在我要做什麼?”打開包包,搜出超大記事本,翻翻翻,查查查,找找找。“我現在要……”

“四點要去誠品參加文德老師的創意講堂,你要當主持人。”

“媽呀,我忘了啊。沒關係沒關係……”她踢掉高跟鞋。“冷靜冷靜……沒問題的。”曦西坐下,拿出鋼筆,咬掉筆蓋,振筆如飛,馬上擬講稿。“對了,幫我跟精采公司確認二十七號晚會的燈光設計,另外幫我約星漾公關公司的VICKY,問她能不能參加十月‘詭異三角戀’的開幕酒會……”

秀蘭歎氣。“曦西,沒有我的話你怎麼辦?”春天,是個容易令人憂鬱的季節。曦西,是個令人容易崩潰的老闆。

曦西抬頭,又一臉茫然。

秀蘭更正道:“燈光前天已經跟精采確認過,你還說OK沒問題。VICKY人在紐約,沒辦法參加開幕酒會,要另外找人,你問過我三次,這是第四次回答你。”

“噢,噢,哦——原諒我,我有病,我丟三忘四。”

“如果你別再答應不必要的約會,學著拒絕別人,你健忘毛病可以好一點。”她會過勞死。

“可是……大家喜歡我,我怎麼好意思拒絕他們,都是好朋友……”一雙大眼漾著水氣,好無辜。

“對那些人好有什麼用?私底下還不是說得很難聽,都講你是靠美色辦展覽的,說你只會打扮漂亮地笑過來笑過去,罵你沒實力。”

唉,這是曦西的痛處啊!“是謠傳嘛,我才不理咧,沒關係啦。”她裝不在乎。

“有三通電話要回。”秀蘭將留言本放過來。

“那個……白禦飛……”

“白禦飛沒打來。他不是有你的手機?”

“噢,對啦。”失望。

“今天有六束花。”秀蘭下巴往玄關一指,茶几堆滿花束,全是愛慕曦西的藝術家們送的。

曦西眼睛一亮。“有沒有……”

“沒有白禦飛的。”

“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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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21:13:05 |只看該作者
瞧曦西失望,秀蘭暗暗同情著。唉,老天爺是公平的,萬人迷偏偏感情吃癟,一堆人愛她,她呢?苦戀白禦飛。

視聽室,八個人緊盯著布幕,看著投影機射出的光影,影片畫面交錯,一幅幅西洋畫變換。三十分鐘後——

啪!

助理開燈,拉開窗簾,眾人如夢初醒。

“大家覺得怎麼樣?”坐長桌中央的男人問。他二十六歲,是在場人士中,最年輕的。穿灰T恤,洗到褪色牛仔褲,坐姿不良,兩腳呈大字形放肆開著,上身慵懶地靠在椅背,看起來囂張又自我。

他是張摩爾,Flyingfox玩具公司的老闆,領導這群三十幾歲的人。他擅長從東南亞採購廉價玩具,加入個人創意,變成新玩具,重新上市,透過網路購物,薄利多銷,很受年輕人歡迎。

啪啪啪啪啪啪……

掌聲激烈,雇員們用力拍手,這就是觀後心得。

“感動哪!”客服經理跳起來朝空中擊出一拳。

“老闆的西洋畫太美了!”行銷部郭姓女經理流淚。

就這樣嗎?這些人也太淺了。創意部經理鄙夷地噓退他們,站起來說:“我看出來了,這些畫要表達的是現代人心靈的空虛,肉體的麻木,精神的焦慮,道德的淪喪,人際關係的疏離……”虧他短短三十分鐘看出這麼多東西。

張摩爾聽完,面無喜色。大家看他不高興,更踴躍來發言,一陣熱烈恭維。可是張摩爾眉頭越皺越緊,他只是訕訕地聽著。

張摩爾問他們:“假如你們是策展人,會讓我參展嗎?”

秘書小姐震驚著。“難道……那個卓小姐還不答應?”只要卓曦西策展,老闆就想參加,但每次努力每次都失敗。

眼看老闆面色凝重,眾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業務經理建議道:“幹麼一定要卓小姐?老闆,我可以請別的策展人幫你規劃作品展。”

好八卦的女秘書說:“是啊,卓小姐有什麼了不起,我問過業界的人,都說她能力不好,她是靠美色跟關係才——”

“好了。”張摩爾厲聲截斷秘書的話,交代大家:“你們把從泰國進的那批玩具研究過,再跟企劃部討論怎麼改良,我後天要看。”

張摩爾走出會議室,打電話到相熟的征信社。“文華嗎?是我,張摩爾。我想拜託你查一下卓曦西今天的行程。”

傍晚,曦西甩著手提袋離開演講會場,街燈一盞盞亮起,像在跟她打招呼,她心情好,吹著口哨,踱進最愛的SUBWAY連鎖餐廳。

剛點了份低脂三明治,手機響了。她瞥一眼來電者,哇,不得了,趕快接。

“嗨嗨嗨~~”是白禦飛啊。

那邊低低笑道:“曦西啊,在忙嗎?”

“沒事。”忙歸忙,但二十四小時開放給夢中情人Calling!

“吃晚餐了?”

“還沒……”她對著鮪魚三明治撒謊。

“有榮幸請卓小姐吃晚餐嗎?”

“當然。”YES!YES!

“可能要等一下我,我還在市政府開會,和老頭子們開會真悶,要是能看到卓大美女,我可憐的靈魂就能得到救贖……”

曦西摸摸臉,好燙!真沒用,被誇一下,就興奮頭暈。

約好八點用餐,白禦飛告知曦西餐廳地址,又開會去了。

電話掛了,曦西心中的小鹿還在跑。白禦飛、白禦飛哪!亞洲首席視覺藝術大師,多少女人夢想的白馬王子。慘,約會來得突然,曦西急得團團轉,要換髮型,要換衣服,要補妝……看看時間,七點半

“媽呀!”唯一來得及的是沖出店,奔去停車場,飆車去現場。不能遲到、不能遲到,要在白馬王子面前保持最優形象。

結果,曦西還是遲了十五分,幸好白禦飛還沒到。

她沖去化妝間整理儀容,再奔回來坐姿優雅等待。肚子餓,九點,曦西喝起第三杯開水,侍者第四次來關切。

曦西哀怨道:“先給我蘋果汁好了。”呼,要忍耐,沒辦法,白禦飛是大人物,可不是阿貓阿狗,等待是值得的。

終於,對面人影一晃,曦西笑了,抬頭就喊:“白禦飛?”

“是張摩爾。”來人更正。

曦西瞪著不速之客,他很高,目測至少六呎。頭髮亂,鼻樑挺直,下顎堅毅,穿著T恤牛仔褲,表情很嚴肅,看著她的眼神很詭異。

張摩爾?她問:“我們認識嗎?”

我們認識嗎?張摩爾難過得目光一凜。呵,受傷的感覺是荒謬的,因為她連他是誰都不記得,連名字也沒印象。當年兩個多月的英文課,對她來說,一點都不重要,而他呢?那麼多年過去,還是無法對她免疫。

見面這刹,張摩爾驚覺到她更漂亮了,緊繃的胸腔,令他覺察到自己幾乎忘了呼吸。看著她蒙矓大眼睛,玫瑰色紅唇,她仍是他長久以來渴望的溫暖陽光。

張摩爾試著鎮定下來,壓抑住因再次面對她而沸騰起來的情感。好吧,他想,她不認得就不認得,他反正要重新追求她。

“請問,你有什麼事?”曦西禮貌地確認著:“我們好像不認識喔。”

“對,我們不認識。”他坐下。

侍者送來菜單。“請問要點餐了嗎?”

張摩爾接過來翻看,竟然點起來了。“地中海奶油羊排,香草霜淇淋聖代,熱奶茶。”

“先生你——”

“你不吃?”

“我在等人,既然我們不認識,請離開好嗎?”

無視她的抗議,張摩爾交代侍者:“附餐要一起上。”

曦西抗議:“嘿,你不能坐在這裏,我們不認識。”

“但最起碼,你應該對我的名字有印象。”他曾是她的學生,後來還陸續寄過無數次作品集給她。

名字?曦西看他甩開餐巾,慢條斯理地鋪在膝上。她仔細打量他的輪廓,努力回想張摩爾這個名字……

她搖搖頭。“對不起,我確定我們不認識,也沒聽過你的名字,請你離開。”萬一白禦飛來了誤會就糟了。

“我叫張摩爾。”再提醒她一次,真不記得?

曦西歎息。“你到底想怎樣?”真的沒印象啊!

侍者上菜了,他拿起刀叉,大啖起來,對她的抗議視若無睹。

真荒謬!曦西瞪著,怎麼會有這麼厚臉皮的人?羊排的香氣不斷鑽入鼻間,害她饑腸轆轆,肚子咕咕叫,氣煞人。

“好吧,既然你不說要幹麼,又不肯離開,沒關係,我換座位行吧。”曦西起身走人。

張摩爾一把拽住她的手,鏗,右手扔下刀子。他側臉,覷著她,那使人喪失勇氣的穿透性目光,教曦西怔住。

“你沒看過,對吧?”

“什麼?”

“每次你策展,我都有寄作品給你,最近也是,還打過十幾通電話到你工作室,跟助理確認,但是你竟然連我的名字都沒印象。連信都沒拆是不是,大概一看見寄來的是沒名氣的新人,就把信扔了。”

那冰冷的眼神,看得曦西神經發麻。她語塞,很心虛,沒法理直氣壯地反駁。

沒錯,秀蘭會幫她過濾信件,有太多新人寄作品來,她分身乏術,沒時間看。這下他挑明瞭說,曦西難堪,漲紅面孔。

“我有看,我也許、也許不是看得太仔細……”不能怪她,看了也沒用啊,她忙著幫藝術家策展都沒時間了,哪還有空顧到新人?

“是嗎?”放開她的手,他往後一靠,雙臂交疊胸前,眼色輕蔑,顯得不相信。

曦西急著撒善意的謊。“你的作品不錯,可惜我人選都定好了,很感謝你這麼看得起我——”他猛地站起,嚇她一跳。他緊繃的下巴告訴她,他不信她的話。

“沒看就說沒看,少虛偽噁心。”他的臉色十分陰鬱難看,冷冷的眼神,直視著曦西,令她心虛得忙低下頭。“每天都有人寄作品給你吧,但是你大概連拆都懶得拆。那些人將他們的心血寄到你手上,絕對想不到會被這樣糟蹋,這就是策展人的嘴臉?我領教了。”

曦西面色鐵青,夠了,她不喜歡他嚴厲的語氣,更不喜歡他質問的態度,他憑什麼?“我有邀誰參展的自由,請你尊重我的選擇。”

“如果你看過我的作品再拒絕,我心服口服,但是你連看都沒看!”

“我有……”她硬是抱臂說謊,但可恨不常撒謊,是以表情緊張。

“你有嗎?為什麼看起來很心虛?”

“哪里心虛了?”

見他突然上前,曦西慌得後退,低頭,縮肩,怕怕。震懾於他過人的身高和冰冷的表情。

“你心虛,因為,你不敢直視我的眼睛。”

“我不敢”曦西猛一抬臉,賭氣地,狠狠盯住他。

被她這一瞪視,張摩爾反而震住了,心慌意亂。他故作鎮定,買單走人。

曦西坐下,心情惡劣,瞪著對面被啃掉一大半的羊排。莫名其妙!可惡,張摩爾的指控,害她良心不安。她的做法,那麼差勁嗎?

張摩爾逃出餐廳,卓曦西一雙明眸,看得他心跳怦怦,頭昏目眩,十年過去,仍無法抵抗她的魅力。越過電影院,走到牆角,手扶著牆,低喘,努力平復心跳。她仍是最美的最吸引他的……

“大哥哥,你怎麼了?”

張摩爾震住,轉頭一看——該死,哪來的小男生,啃著甜圈圈,將他的狼狽全看見了。臉頰一陣燥熱,惱羞成怒。“滾開。”

男孩呆住,抿起嘴,要哭了。

張摩爾眼色黯下,蹲下來,瞅著男孩。“你看……”他從牛仔褲口袋,掏出龐克造型小公仔,公仔右手按著頭。

“這什麼?”小男孩好奇。

這是Flyingfox熱銷的“無限迴旋”系列玩具。張摩爾扭住公仔右臂,旋轉幾圈,放下,小公仔便答答答猛敲頭,狀似懊惱,原地彈跳。

“呀?哈哈哈哈哈……笨!”男孩指著公仔笑。

“跟你換甜甜圈?”張摩爾左手托臉,懶洋洋地看著男孩。

“唔!”小男孩立刻捧上。

張摩爾拿來就啃。

小男孩抓住公仔右手,扭圈圈,放在地上。小公仔像個愚人,在他們間,砰砰砰打頭,答答答答跳。

吃著甜軟的甜甜圈,看著敲打自己的小公仔,張摩爾忽然憂鬱了,覺得自己也像個無限迴旋的笨蛋,逃不出卓曦西的世界。

十點,曦西買單走人。白禦飛又爽約了,可惡!

她氣呼呼走出餐廳,覺得自己是白癡,幹麼他一約,馬上沖去見?這是第幾次爽約?他是大人物,就可以浪費她的時間?不來也要給電話吧?難道還要她打去問——“你怎麼了?你還來不來啊?”

窩囊!女人當成這樣也太遜了吧?何況她乃很多人追的卓曦西啊!氣死,踹電線杆出氣,嗚……

一輛銀色”exus駛近,是他的車曦西忘了氣,燦笑了,奔過去。

“白禦飛?”她的笑容隱去了,裏面,只有白禦飛的司機,以及一大束躺著的紅玫瑰。

司機抱出玫瑰給她。“卓小姐,真不好意思,先生臨時被委員拉去吃飯,所以……”

曦西失望地接過玫瑰花。

“白先生走不開,他要我務必跟你致上最大的歉意。過幾天,一定請你吃飯賠罪。”

“走不開不能打電話說嗎?讓我像笨蛋等到現在都沒吃,他這麼了不起嗎?混蛋!”玫瑰花砸向汽車,花刺刮出裂痕……曦西想像著,希望自己可以這麼做,然而最終她只是隱忍怒氣,言不由衷地說:“噢,這樣啊,我知道了。他也是不得已的嘛,不怪他。”她不敢生氣,怕下次白禦飛不約她。曦西,你真沒用啊!

悲哀喔!她抱著百朵玫瑰,走向停車場。好重,想扔掉又狠不下心,硬拽抱著走,高跟鞋抗議,喀地一聲,鞋跟斷裂。曦西扭一下,玫瑰飛到馬路,唧——被汽車輾過了,花瓣壓爛,似一攤血。

曦西抓狂了,跟自己吼叫:“白禦飛!我要是再理你,我就是豬!”

回家後,曦西沮喪難過,睡不好,好不容易睡著了,清晨六點就被電鈴吵起。她披了睡袍,迷迷糊糊地摸到門前,拿起對講機。

“喂?”

“卓小姐,我是白禦飛的司機,可不可以麻煩你下來一下?”

又是司機,唉,又有什麼要拿給她嗎?以為送禮物鮮花就能敷衍爽約的事嗎?她穿了拖鞋下樓,搭電梯時,渾沌地想著昨晚發的誓言,不要再被他擺佈,不要再隨他而心情起伏,要斬斷對他的感情!加油!不管他送什麼,給他退回去!

穿過中庭,到警衛室外,司機笑著。

“呵……這麼早,有什麼事啊?”曦西猛打哈欠,狂伸懶腰,等一下,曦西驚恐,瞪住司機後面的汽車,白禦飛正在後座,對她笑著。

曦西趕緊閉上因打呵欠大張的嘴,OH!MyGod——天啊,邋遢狼狽的模樣全讓夢中情人看光光了。

清晨的白禦飛,依然精神帥氣,四十幾歲的他,方臉寬額,身材微胖,反而顯得穩重可靠,午看下,和周潤發有幾分神似。

司機看卓曦西驚呆的模樣,忍住笑意說:“白先生忙到剛剛才結束,馬上來找你。”說完,開車門讓曦西上車。

在心上人微笑的目光中,曦西動作生硬,硬著頭皮,鑽入車內。眼睛瞪著前方馬路,心亂如麻,早忘了昨夜誓言,甘心做小豬。

白禦飛說:“真抱歉,忙到剛剛才結束。”

“喔。”死了,沒化妝,他會看到雀斑。

“昨晚等很久吧?”

“喔。”完了,沒梳頭,一定覺得她邋遢。

“怎麼不看著我?生氣了?”

“噢。”天啊,沒洗臉!有沒有眼屎?快搓眼角。

“曦西……曦西?”白禦飛捧住她的臉,笑道:“別擔心了傻瓜,你剛睡醒的樣子好可愛,你知道嗎?”

“欸?”有讀心術?怎麼知道她想什麼?曦西恍惚。

白禦飛將備好的餐盤端來,放在曦西腿上,掀開奶茶杯蓋,茶香彌漫,又打開鮪魚三明治,親自喂她。

“來,張嘴,吃看看。”

小豬吃了,是,她是豬,還是要理他。曦西聽話的吃了一口又一口,臉紅紅,好幸福啊!

白禦飛說:“好吃嗎?我是第一次為女人送早餐……”

第一次?曦西傻笑,心頭暖呼呼。雖然他沒說明白,但是曦西甜蜜地想著,白禦飛肯定也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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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21:15: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曦西在幹什麼?秀蘭捧著泡面,邊吃邊看曦西蹲在地上,在裝滿淘汰信件的箱子裏翻找。“找什麼?都過濾過了,裏面全是不重要的。”

“張摩爾張摩爾張摩爾的在哪啊?”

“什麼張摩爾?”好像聽過。

“找到了!”曦西抽出包裹。“就是他!”

“啊,我想起來了,一直想參加策展的新人。”

“對,他教訓我。”拆開信件,倒出DV片,拿放進播放機,將昨晚的事跟秀蘭抱怨。“說什麼我看完就會改變主意,呵,這麼囂張。搞不好真的很厲害……”她拉秀蘭坐下一起看。

兩人看著張摩爾的作品集,看到目不轉睛,直到影片播畢,兩人還盯著電視。

秀蘭問曦西:“覺得怎樣?”

曦西閉上眼睛,深吸口氣,叫:“爛、透、了!”

“沒錯,爛透了!”秀蘭猛點頭。

“色彩用得不錯,但構圖空洞,這不能參展,沒到專業水準。”

“我也這麼認為,虧他還有臉寄過來。”

“之前沒看過他的作品,他罵我我百口莫辯,現在——”曦西拿起電話,瞪著信封上電話號碼。“我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他,我看完了,而你的作品,爛、透、了!”

“沒錯,快打。”秀蘭晞哩呼嚕吃泡面,邊說邊噴湯汁。“告訴他,張摩爾,你的東西爛透了,想當藝術家?早點死了這條心!”

“好。”曦西撥通電話。“喂?你好,請問是張先生嗎?”

還你好請問咧!秀蘭翻白眼,客氣什麼啊?接下來,曦西說的話,秀蘭聽了想吐血。又來了,曦西又在鄉願了。

要罵人的卓曦西,竟然自己緊張起來。“呃,是這樣的,我已經看過你的作品,噢,嗯。我覺得……你的作品很有自己的特色……”就是不能被大眾接受的意思。“嗯,我感覺得出你的作品很有誠意……”就是沒有天分的意思。“假以時日你可以將才華發揮得更好,所以你現在不要急著參加策展……”就是不想讓他加入的意思。“呃?不懂?我的意思?我說得不夠清楚嗎?”

秀蘭直接搶走電話,大聲講:“她的意思是說你的作品爛透了,你可以放棄成為藝術家的念頭,不可能了!”喀,掛電話。

曦西震驚。“這樣說會不會太過分了?”

“你就是這樣,想當好人。”

“不是想當好人,但說得這麼直接,萬一他想不開……”

秀蘭嗤一聲。“你要讓他參展?”

“沒有。”

“打算栽培他?”

“怎麼可能?”

“那幹麼講得好像他有希望?萬一他努力寄更多片子給你,你有空看嗎?你就是沒原則又不乾脆,才讓自己每天忙得團團轉,腦子越來越不靈光。”

“我只是……唉!”明知秀蘭說得對,可是,她還是覺得好殘酷啊!

嘁嘁嘁嘁嘁嘁嘁嘁嘁——

老公寓客廳,一隻白機器人,手舞足蹈,跳街舞。

“你看過我的作品,是不是覺得爛?”張摩爾問。

被問的人不敢回答。

嘁嘁嘁嘁嘁嘁嘁嘁嘁——

白機器人發出嘁嘁聲,手揮腳抖,模樣滑稽。

“怎麼不回答?”張摩爾盤坐在地,繃著面孔。

被問的人,閃到牆邊,一臉驚恐。

嘁嘁嘁嘁嘁嘁嘁嘁嘁——

機器人做了地板旋轉動作。

被問的人,壓力好大。張摩爾陰鬱的表情,加上機器人嘁嘁聲,加上老公寓陳舊的擺設,這地方彌漫著說不出的詭異氣氛。被問的人悄悄往門口移動……

“那個,我是真心覺得老闆的畫很棒啊,是卓小姐打來的嗎?她……她還是不讓你參展噢?真是有眼無珠啊!”說話的是送新樣品過來的周秘書。衰,剛好遇到卓小姐打電話來。

“她說我的作品爛透了。”張摩爾雙眸眯成危險的一直線。

“嗄?”秘書倒抽口氣,愚蠢的卓小姐,知不知道張摩爾的背景哪!“老闆,我找人幫你展覽,我朋友在公關公司,可以——”

“回去!”張摩爾拾了機器人砸去。啪,機器人撞牆,彈飛出去,摔裂在地,腳還在嘁嘁抖動。

“老闆節哀順變。”周秘書抱起殘廢的機器人就逃,逃出門外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又講錯話了——節哀順變?笨,亂講什麼啊!周秘書奔出老公寓,想快回家,才奔到街口,就被一群黑衣人堵住去路。

“周秘書,夫人想見你。”為首的瘦子說。

“啊?”不要啊!周秘書被他們拖入黑色賓士車,啪,車門關上。

周秘書心跳急狂,渾身僵硬地坐在陳夫人身旁。陳夫人是張摩爾的母親,還是已故黑道大哥張拓的女人,嗚,自從知道她的黑底,每次見她都很有壓力。

“聽說我兒子最近很不開心。”陳麗麗每個月付三萬收買周秘書,逼她提供兒子的各項情報。可憐天下父母心,兒子什麼事都不跟她說,只好出此下策。

“夫人……因為,那個……”

“慢慢說,別緊張。”

“夫人,老闆還是想參加卓小姐的策展。不過……跟前幾次一樣,又被拒絕了,而且……這次更慘……那個卓小姐說……”聲音低下去。

陳麗麗歎氣。“唉,卓小姐說什麼啊?”

“爛透了。”

“什麼?”

“你兒子的作品爛透了!”

啪!“夫人幹麼打我?”周秘書捂著右臉哭了。

“唉呀!”陳麗麗跺腳。“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時衝動,不是針對你。”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曾經揍人,好難戒掉。陳麗麗踹開車門,朝外邊候著的阿虎吼:“馬上把那個想死的卓曦西給我抓來,敢說找兒子爛,拔掉她的舌頭!”

拔舌頭?!周秘書兩跟一翻,暈去。

小弟們咚咚咚下跪勸說——

“夫人,現在不能隨便拔舌頭了,要負法律責任啊。”

“夫人,現在也不能隨便抓人了,要被抓去關的。”

“對啊。”時代已改變,東海幫早漂白了。她氣到頭都昏了,她早已改走貴婦路線,非好勇鬥狠的麗麗姐了。陳麗麗又氣又傷心,想到兒子,被人說爛透了,還是被他最迷的卓小姐罵,嗚,他一定難過死了,想幫兒子,又苦於無處下手。

不懂啊,一向為兒子好,兒子卻不喜歡她,還搬出去自己住,不跟她講心事。為他準備大房子,他偏要住這破地方,也不想想當年他上小學,被老師體罰是誰找人揍老師出氣?上高中和同學打架,誰找人將那該死的傢伙打斷手腳?還記得有一次,知道兒子想參加大獅文具公司的畫畫比賽,又是誰為了讓他得冠軍,砸錢贊助大獅事業?結果兒子拿到冠軍,發現她跟大獅老闆結成好友,竟然將獎盃往落地窗砸去,敲出個大破洞。她錯了嗎?愛兒子錯了嗎?她淚潸潸,心好酸。

“夫人……”阿虎遞來衛生紙,讓夫人擦淚。

“不能拔舌頭,總可以做點別的吧?”咽不下這口氣,陳麗麗面色一凜。“我要見姓卓的。”

“又是你?!”

下午三點,曦西一進工作室,就看見張摩爾。他坐在沙發,戴鴨舌帽,帽檐壓低低,只露出半張臉,緊抿的嘴透著頑固訊息。

曦西詢問地看向秀蘭。

秀蘭坐在電腦前,忙著回公務信件,她聳聳肩,沒好氣地說:“張先生早上十點就來了,趕都趕不走。”煩!現在的人為了出名,什麼都做得出來,死纏爛打,厚臉皮。

“張先生……”曦西在他對面坐下,耐著性子解釋:“我已經拒絕你了,就算親自過來,我的答復還是一樣。”

秀蘭過來,扔一袋東西在桌上。“既然來了,順便把你的作品集帶回去,留著也沒用。”曦西瞪秀蘭,秀蘭聳聳肩,滿不在乎。對無名小卒,幹麼客氣?

“給我一個名字。”張摩爾說。

“啊?”

他抬頭,盯著她。“你讓任何一個新人參展過嗎?視覺藝術大師白禦飛,裝置藝術大師莫高仁,油畫大師秋可清……全是大藝術家,你只替名人跟大師服務。”

秀蘭驚駭,真沒禮貌,怪不得曦西之前被他氣得半死。她漲紅面孔,這次,怒氣再也克制不住了。“張先生,我有權選擇為什麼人服務,那些大師信任我的能力——”

“你的實力就是為已經成功的人錦上添花?”

“你這樣說實在是……是……”尋找罵人字眼中。

“難道像我們卓小姐這麼優秀的策展人,該浪費時間在你這種沒才華又自大的爛藝術家身上?”

說得好啊,秀蘭。曦西只差沒站起來鼓掌了。好樣的,殷秀蘭,一個月四萬塊薪水,值得。

不理殷秀蘭,張摩爾說:“就算我作品爛,要是能讓我加入,展覽還是很成功,這才更凸顯出你的實力,不是嗎?”

曦西反駁道;“那些藝術大師都找我策展,這已經很證明我的實力。”

“你出道就替大藝術家莫高仁策展,當時他追求你,讓你策劃他的作品展,還引薦你給美術館館長認識,你這些年靠人脈關係,認識不少大師,才平步青雲,藝術圈的人都知道,很多人都質疑你的能力,只是怕得罪你,不敢當面嗆你而已。”

張摩爾說得條理清楚,可見事先調查過的,一擊即中,傷她要害。曦西面色慘白。

沒錯,當年五名策展人爭取莫大師的CASE,莫大師偏偏選中沒經驗的新人卓曦西。策展結束,莫先生表白,被曦西拒絕,但曦西心裏很不踏實,仿佛她把莫先生當墊腳石利用,問題當時她以為莫大師是看中她的能力啊!曦西困窘,百口莫辯。

“立刻離開。”秀蘭下逐客令。

張摩爾仍慫恿著曦西。“讓我參展,厲害的策展人,就算接到很普通的作品,也能將它包裝到很吸引人。”

曦西凜著臉,不吭聲。最討厭別人說她沒實力只有美貌,這傢伙一來就把她的底全掀出來評論,她是難堪又傷心。

秀蘭指著門罵;“滾!”

“你考慮看看。”張摩爾起身離開。

“等一下。”曦西喊住他。“既然質疑我的能力,為什麼又一直想參加我的策展?”

張摩爾回身,凝視她。“因為……”因為我喜歡你,想跟你常相處,想親近你……唉,不能說,現在說了只會嚇跑她。“能參加你的展覽,是我的夢想。”他選擇了模糊的答案。

張摩爾一走,秀蘭立刻鎖門。

“你的夢想?嘖嘖嘖,哪個新人不夢想曦西策展?嗟!”秀蘭跟曦西說:“他心機深喔,剛剛用激將法,厲害。”

曦西往沙發坐下,呆呆地想著張摩爾的話,過一會兒,她說:“秀蘭,幫我打電話。”

“給誰?”

“張摩爾。”

“啊?”

“通知他,將所有作品,寫一份說明送來給我。”

“為什麼?”

“我讓他加入‘詭異三角戀’。”

秀蘭跳腳。“你瘋了!他的作品爛透了!”

“嗯,也許我可以從那一堆爛透了中,挖出一點點好的特別的……”

“不可能!”

“也許我能結合其他媒介或策略,捧紅張摩爾。”曦西興致來了,沒錯,張摩爾說中她要害,這些年,被笑沒實力也笑夠了,如果能捧紅一個默默無名的新人,大家還能說她沒實力嗎?!

“不、可、能!”

“我覺得我可能辦得到喔。”

“我覺得你沒原則,被人家一刺激就答應了。”

“這跟我有沒有原則無關,我只是認為,這是個不錯的挑戰。他說得沒錯,一直幫那些已經出名的大師策展,當然展現不出我的實力,如果我能——”

“隨便你啦隨便你啦隨便你啦!”殷秀蘭不耐煩。“反正你是老闆,老闆最大,用不著聽我的意見,我只是你的助理嘛。你想砸了自己的招脾,你想被人利用,稱就去讓他參展,別說我沒警告過你。”

“噢。”曦西想了想,看著秀蘭。“那……可以打電話通知他了嗎?”態度柔軟,但一決定,就一意孤行。

秀蘭面孔鐵青,大步過去,拿起電話,通知張摩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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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21:15:35 |只看該作者
傍晚,當秀蘭為了曦西的決定,還在跟她冷戰時,來了一群不速之客。

陳麗麗帶手下過來拜訪,八名壯男,擠滿工作室。陳麗麗坐在曦西對面沙發,一來就嗆明背景,說他們是過去橫行中部,勢力龐大的黑道——東海幫。

殷秀蘭面色發青,曦西卻嗤笑出來。“哦,東海幫?那有沒有西海幫?哈,啊!”秀蘭掐她的腰。

“黑道你還笑?!”秀蘭悄聲警告。

曦西湊身,附在她耳邊說:“別怕,那個夫人很面熟,可能演過電視劇,八成是臨演。這是惡作劇,一定是巴熙惡作劇。”巴熙是曦西的朋友,前衛藝術家,很調皮,今年曦西生日,她找人綁架曦西,給她蒙眼罩塞進後車廂,帶到派對現場。曦西嚇得差點中風,事後滿場追打巴熙。

陳麗麗很受不了卓曦西的白目。這女人搞不清楚狀況,十年不見,她依然很美,但腦袋沒長進,記性差,認不出她來,難怪連她英俊的好兒子都沒印象了。

“丫頭,沒聽過東海幫,至少張拓這個人聽過吧?”陳麗麗提點她。

兄弟們很配合地朝曦西兇狠地唔一聲,警告意味濃厚。

張拓?曦西怔住。

秀蘭面孔煞白。張拓?有江湖仲裁者之稱的黑道老大?室內一片靜默。

陳麗麗冷哼。“怎麼,聽到張拓,說不出話了?他是我老公。”

確實是說不出話,因為想笑。曦西呵呵大笑。“張拓?這次有做功課噢,連名字都嗆得出來,巴熙花多少錢請你們嚇我啊?巴熙太妙啦!”

是這樣嗎?巴熙搞的鬼?秀蘭打量這些人,從他們的小平頭,黑皮膚,黑西裝,嘴唇沾著長期嚼檳榔的紅漬,以及帶頭夫人俗豔的妝容,除非巴熙大手筆請臨演,不然真的很黑道——茲事體大,不可兒戲。

曦西仍沖著陳麗麗笑眯眯。“好了,收工領錢了,這次我不會上當了。”

“再笑下去,我對你不客氣了。”陳麗麗警告。

曦西眼一瞠,笑得更大聲了。“怎樣不客氣?掐我脖子還是要斷我的腳筋?哈哈哈,來啊來啊。”有人扯她裙子,回頭望,喝,秀蘭怎麼從椅子滾到地板上?肥身硬擠在桌椅間,人在抖,左手遞電話上來,電話也在曦西面前抖抖抖。

秀蘭說:“快聽——”好優秀的助理,老闆仍在白目大笑,助理已經撥電話向巴熙確認。

曦西接過電話。“喂,巴熙?哈——你創作又遇到瓶頸了是不是?才會——”她臉色驟變,瞅向夫人。“嗯,嗯……”

一名兄弟過來搶走電話,另一名兄弟揪出秀蘭按回沙發。這會兒,曦西跟秀蘭偎著彼此,覷著黑道,要抖一起抖,兩人直顫抖。

陳麗麗打開皮包,扔一疊現鈔到桌上。“我懶得廢話了,這裏二十萬,事成之後我再給三十萬。我麗麗姐很講道理,卓小姐,好好替我兒子辦展覽,讓他參加十月的鬼什麼展。要是不答應,我會每天派人來你這裏做‘健身’運動,派保鏢天天送你上下班。這意思你懂吧?”

曦西搖頭。“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懂。”

笨!秀蘭低道;“健身運動就是打人,護送是派人跟蹤騷擾。”

“請問,你兒於是誰?”曦西問夫人,她不懂的是這個。樹大招風,真歹命,連黑道都要參加她的展。

講到兒子,陳霆緩就神氣起來了。“我兒子就是那位有才華,很英俊,還非常聰明的張摩爾。”

嗄?曦西跟秀蘭大張嘴巴,呆住了。

黑道一行人走了,秀蘭急鎖門,驚魂未定。

“是老大的兒子,怪不得他講話很囂張,他媽媽是怎樣?不知道我們已經要讓她兒子參展了嗎?還恐嚇我們。”說著怔住,瞪住曦西。“你幹麼數鈔票?”

“真多……”曦西忙著清點。

看她數得不亦樂乎,也不分一張過來,秀蘭酸溜溜地說:“這不好啦,利用張摩爾證明你的實力,又跟他媽媽拿到紅包,嘖嘖嘖,一舉數得,要是和張摩爾處得好,以後不只是光有美貌,還有黑道撐腰,你很開心哦?”

“怎麼只有二十萬?”數完曦西慌了。“她不是說有三十萬?”

“你又記錯了,三十萬是辦好展覽以後給的,二十萬是前金。”

“呼。”曦西鬆口氣,數目不對就糟了,她很寶貝地將鈔票按在胸前,完全沒分一點給助理的意思。

殷秀蘭咬牙道:“很爽啊?要不要現在就立刻幫你存進銀行?”

“不用。”

“哦,我知道,想自己拿去存嘛。”哈,連碰都不讓她碰哩,乖乖。

“秀蘭,打電話,叫張摩爾把錢拿回去。”

什麼?秀蘭呆住。

曦西又說;“順便告訴他,我改變心意,不讓他參展了。”

“我不懂!”有時,事情發展,峰迴路轉,令人不解。“再說一次。”頭痛頭痛,複雜複雜,曾經自以為很瞭解卓曦西這女人,而今明白她難以捉摸、非常善變,這是整人遊戲?也許巴熙跟曦西雙C合併來整她殷秀蘭也,只因為早上她跟曦西冷戰,種下惡果,也許是……

曦西說;“我才不要跟惡勢力屈服。”

還捍衛宇宙和平咧!秀蘭激動起來,有時,事情不只峰迴路轉,還柳不暗、花不明,沒有又一村,只是感到蠢。秀蘭努力壓抑怒火,平心靜氣和老闆溝通,即使心裏覺得她多蠢!

“之前我有沒有叫你不要讓他參加?你不聽,你偏要。現在人家恐嚇我們,你也知道張摩爾的背景了,錢也砸來了,我們不答應有生命危險,結果你反而說你不要?卓曦西,你的思考邏輯很特別。”

“以前被說靠美色策展已經夠嘔了,現在難道還要因為被黑道恐嚇,就收錢讓他參展?這是法治國家效,我沒辦法接受,要是答應了,我以後會看不起自己。”藝術多偉大,能洗滌靈魂,豐富生命,怎麼可以讓黑道胡鬧?

曦西望著助理。“我想,這個錢,我好像不該收噢,也不該讓張摩爾參展喔。”

好像?聽完曦西演講,原來如此,秀蘭懂了,原來她需要的是個漂亮的下臺階。“是喔,是這樣噢。”秀蘭掏掏耳朵,睨著她笑。“我第一天認識你嗎?你膽子有多大我會不知道?算啦,來這套,我相信你不是貪這點錢才讓他參加,這樣可以了吧?錢快收好,自己人,不用演啦!”假惺惺。

什麼?難道秀蘭以為——天啊,在助理眼中,我卓曦西這麼窩囊?曦西憤既得跳起來。“你以為我呼嚨你?我有自尊有脾氣,我也會發飆,我告訴你,這件事我不會讓步,這是原則問題。快打電話!”

聽?聽?!最沒原則的人說她有原則哩。“對,原則。”呵,連拒絕飯局都要畏畏縮縮想半天藉口,她有原則?秀蘭笑呵呵。

“不要笑,打給張摩爾。”曦西生氣了。

“好啦好啦。,”搭住曦西肩膀,秀蘭笑道;“別記仇,早上罵你沒原則,現在就講什麼原則不原則,小心眼喔。”

“快打!”可惡,平日人好,常講沒關係、沒問題,結果竟被認定她是這麼的沒關係、沒原則,氣死啦!“快打快打快點打啦!”

秀蘭裝怕,故意鬧她。“哦,不敢打哦,我這個人沒原則沒骨氣,不敢惹黑道,我不敢打喔。”

豈有此理,真是奇恥大辱。“我自己打。”曦西拿了電話,找出他的號碼就打。

嘟、嘟,嘟,嘟……

“可惡,不通。”她摔上電話。

演得很起勁嘛,是亂打假裝的吧?“可以了,我信啦,哇,你好有骨氣哩!既然電話不通,算了是不是,這件事我們只好認了——難不成我們還飆過去把鈔票砸他臉上啊?”

“好主意”

“啊?”

“砸他臉上。”

帶上張摩爾的地址,秀蘭被曦西硬拖出工作室,塞入車內。

“今天,讓你知道我卓曦西的氣魄。”曦西坐入車內,發動汽車,挺起肩膀,憤怒燃燒起來。“張摩爾算什麼,我拿鈔票砸他的臉給你看,打他我都敢!”

人是不能被激的,狗急了也會跳牆,人被激得太過分就抓狂。殷秀蘭這下笑不出來,肥身縮在車門邊,瞅著盛怒的曦西,像在看個陌生的物種。她驚恐地看曦西油門重重一踩,迷你YARIS像火箭飆出去。

“沖啊!”曦西呐喊。

“死了。”秀蘭哀鳴。

一路殺到中和華新街,天色昏暗,街道上彌漫著咖哩味。

“這裏怪怪的啊……”秀蘭忐忑,店家招牌,文字很怪,迎面男女,講他國語言,這兒不像在臺灣。

“你不要大驚小怪好嗎,中和有一條緬甸街,應該就是這裏啦!”曦西拿著抄下來的位址,比對門牌。“快幫我找,砸完張摩爾就可以走了。”

老天,她還沒消氣啊?!“曦西,做人不能意氣用事知道嗎?衝動只會壞事……”秀蘭苦口婆心勸,就怕天這麼黑,風這麼大,曦西砸錢去,再也回不了家。“你忘了?將來你想當白禦飛的老婆啊,所以——”

“到了。”曦西停在一棟三層樓高的灰色公寓外,灰牆斑剝,爬著老藤,外觀破爛。奇怪,黑道老大的兒子住破公寓?很難將張摩爾跟那個衣著華貴的女人想在一起。

曦西闖進陰暗的樓梯間,秀蘭巴在樓梯口。“你去就好了,我在這裏等。”

“一起來!”曦西硬拖她上樓。“之前你怎麼笑我的?就是要修理張摩爾給你看啊!”

隨目標接近,曦西心跳激狂,血脈沸騰,有點喘。其實,很害怕,平日少對人發飆,這會賭上一口氣,曦西也實在是受夠自己的好小姐脾氣了,白禦飛常怠慢她,殷秀蘭愛取笑她,連新人張摩爾都敢跟她亂嗆聲,今天連他老媽都來羞辱她,可惡!她看起來這麼好欺負?為什麼大家都不怕她?她的底線,在今日很光榮地讓殷秀蘭踩爆了,她要轟轟烈烈地反擊張摩爾,教殷秀蘭從此打心裏尊敬起她這個老闆。

“就這裏!”來到23號門前,往門鈴就要按下去——

“等一下!”秀蘭及時抓住她的手,這是善良助理的最終警告。“想清楚,想清楚再按,對方是東海幫老大的兒子,黑社會有看噢,惹毛黑道的下場想過沒有?聽我一句,退一步,海閣天空。”

“退一步海闊天空……”曦西抽手,深呼吸,緩吐氣,漸漸冷靜。

“是,就是這樣,乖。”抹抹額上冷汗,秀蘭說:“多深呼吸幾次,就不氣了,我們回去,我請你吃飯,把我之前對你不尊敬的話都忘記,就像你平時忘東忘西那麼容易。”像牽著小孩,肥壯的殷秀蘭牽著曦西下樓,感謝老天,曦西迷途知返。

“退一步海闊天空……”曦西邊下樓邊思索著這句千古名言。

“是,退一步海闊天空,退一步海闊天空。”秀蘭邊下樓邊努力催眠她。

水泥牆散發潮濕氣味,一盞燈泡,吐著幽光。一個階,兩個階,三個階,不到第四階,曦西忽地停步。“但是……退一步,也可能摔進大海,慘遭滅頂。”

“啊?”失策!秀蘭一閃神,曦西甩開她手,奔上去。

我可不是什麼都沒關係的啊!曦西一鼓作氣往門鈴按下去——

“不要啊!”穿高跟鞋還跳那麼高要死啊——秀蘭沖去攔腰就抱,但來不及了,門鈴大叫。

喀!門打開,張摩爾現身,看見曦西,一時也怔住了。

“張摩爾……”曦西僵在原地,咚咚咚,好刺激,心臟劇烈跳。她即將要做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她盯著那張瘦削,輪廓深邃的臉。

張摩爾還沒搞清楚狀況,看曦西後退,看她扯開外套,手往裏面伸,他揚起一眉,正感奇怪,忽地唰一聲,一大疊鈔票迎面砸來,啪!正中額頭。鈔票飄散一地,張摩爾被砸得莫名其妙。

卓曦西砸得非常痛快,秀蘭腿軟跪下,覺得完了,但還沒完,還有更腿軟的事。卓曦西顯然發飆發到開竅了,秀蘭聽曦西不只是砸完鈔票了事,她還朝張摩爾大罵——

“下流!黑道了不起嗎?叫你媽把錢拿回去,讓你參展,只會髒了藝術這兩個宇!”回過身,對秀蘭挑挑眉,得意地笑。“怎樣?”但秀蘭不但不讚美她,還立刻躺下裝死。曦西喊:“喂——”

絕不能起來,因為秀蘭看見個非常恐怖的景象。從張摩爾身後,有人走出來,那正是之前才見過面的夫人。

“怎麼回事?”陳麗麗聽見吼叫,出來探望。“卓曦西?”

曦西回身,倒抽口氣,看見張摩爾的媽媽。真有緣,一天見兩次,呵,接著,從他媽媽身後出現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位黑衣人……人生何處不相逢,原班人馬都在此。她難得展現氣魄,沒想到觀眾這麼多。

陳麗麗厲聲問:“你對我兒子做什麼?!”

曦西呆住,氣魄飛灰煙滅,兄弟們將她跟秀蘭團團圍住。

“我只是……那個……”不妙,曦西語焉不詳,氣勢萎縮中。

“她用鈔票砸我。”張摩爾不疾不徐地重複曦西嗆他的話,一字不漏地轉述給老媽聽。“她罵我下流,黑道了不起嗎?叫你媽把錢拿回去,讓你參展,只會髒了藝術這兩個字。”

曦西流下兩行清淚,很好很好,他作品爛,記性倒是不賴,看陳麗麗聽完臉上青筋浮現,鼻翼呼呼噴氣,曦西秀蘭屏住呼吸,兩人手牽著手準備一起下地獄。

陳麗麗指著曦西,對手下命令:“給我宰了她們,扯光她們的頭髮,拔掉她們的舌頭,戳瞎她們的眼睛,折斷她們的手骨,挑斷她們的腳筋!”

聽起來那過程很需要一點時間,曦西能屈能伸,命在旦夕了,趕快說:“對不起。”她甜甜一笑,笑得純真無邪又可愛,仿佛誰要傷這美麗女子,就不是人。“我不是故意的喔。”她蹲下來,乖乖撿鈔票,收攏好,遞給夫人。“我來還錢的,夜深了,晚安,改天請大家吃飯,掰~~”

美女的笑容真有效,加上甜軟的嗓音,兄弟們全忘了夫人的命令,呆呆欣賞曦西燦爛的笑容,目送曦西離開。

“還不動手!”陳麗麗吼。

兄弟們猛一回神,沖向曦西。

“逃啦——”秀蘭拽住曦西往樓梯跑,兄弟們堵住去路。往上一層樓跑,兄弟們攔下她們,只好往……

“窗戶!”秀蘭一馬當先,開窗爬出去就跳。“啊——”逃之夭夭。

曦西隨後,也爬上窗戶,但掛在窗沿,朝遠去的秀蘭喊:“我有懼高症啊,秀蘭~~”叫得真響,有人扣住她的腳踝。“不要挑我腳筋——”有雙手圈住她的腰。“救命啊!”有人將她硬是從窗沿拽下來,她撞上一堵硬邦邦的胸膛。“完了。”

曦西腿軟,那人扶住她,抬頭,看見是張摩爾,他俯望她,一臉莫測高深的表情。

“有懼高症?”他問。

“呃……”

“搭飛機怎麼辦?”

現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吧?既然逃不了,先嗆先贏,曦西開口警告:“你們不要亂來喔,我叫員警抓你們。知道嗎?”她邊講邊抖,忽然愣住,看見他淡漠的臉上,浮現一絲笑意。咦?他沒有在生氣?

將曦西環在身旁,張摩爾瞪視母親,問:“陳女士,這好玩嗎?”

陳女士?喊媽媽陳女士?曦西困惑看向陳女士。

陳女士怔怔地,驀地眼眶泛紅了。“我是你媽媽,你叫我陳女士?”陳麗麗哽咽地說;“你啊你就不怕媽媽傷心,你從來不把我當媽媽看。”

“呃,他應該沒什麼惡意,你不要難過啊……”曦西看了跟著難過,竟勸起陳麗麗了。

“三月二十九日——”張摩爾看著手錶說:“晚上七點五十分零八秒,好,從現在起,我要跟你斷絕母子關係。”

曦西驚訝得叫出來。

陳麗麗嚷嚷:“又要斷?今年我們都斷過七次了,你生氣嗎?我這次沒做錯什麼啊?”

曦西仰望著張摩爾。“沒這麼嚴重吧?還不用斷絕母子關係吧?如果是因為我的關係……”造孽啊,為了她這一鬧,母子反目,怎麼得了?

張摩爾盯著母親,目光冷冰冰,訕訕地說:“你不應該騷擾她。”

“我是去跟她培養感情,不是騷擾,說不定將來她是我媳婦……”

說什麼咧?曦西傻了。

張摩爾質問母親:“我有沒有說過,不要干涉我的事?”

“我沒有啊,我怕你傷心,所以拜託卓小姐讓你參展,醫學報導傷心免疫力會降低,對身體不好,我擔心你啊,小幫一下,讓卓小姐瞭解我們熱心藝術……”

“你拿錢收買她。”

“錯錯錯,我是捐錢贊助她。”

聽著聽著,曦西恍惚起來,他們母子,對話好怪,兒子口氣不像兒子,媽媽反應不像媽媽,曦西開始懷疑這是一場遊戲一場夢,很阿Q地想,或者等一不會從床上醒來,這些人全消失,發現一切是昨夜噩夢,這些對話全是夢裏情景……

張摩爾說;“你是不是又拿爸的背景去恐嚇人?”

陳麗麗哀怨道:“你這麼說我很傷心,傷心免疫力會降低,對身體不好。你忍心這樣對媽媽?”

“你還亂說了什麼?”

“沒有,你放心!”陳麗麗眨眼道:“那個我可沒跟她說。”

哪個?他們似乎在講個秘密,秘密又似乎和我有關。曦西警覺起來,這個夢越來越詭異……

陳麗麗對兒子嘿嘿笑。“往好處想,如果不是我,你的手現在會在那裏?”

陳麗麗往曦西的腰部看去,曦西往下望,這才發現張摩爾的手臂,一直環在她腰上,這不是夢,溫熱的觸感太真實。

曦西一把扯開他的手臂,叫起來:“兩位啊,大家理性地坐下來開個會好嗎?我聽得都混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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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張摩爾將母親的手下支開,不希望曦西有壓力。危機解除,曦西打電話叫逃遠的秀蘭回來,待她踅返,才一起進張摩爾屋內。在那之前,已經先進來等的張摩爾跟他母親,好像都沒講話,屋內很安靜,陳麗麗端坐在沙發,坐姿僵硬,表情惶惑,乖得像剛犯錯等訓斥的小學生。對照盤坐在地的張摩爾,他顯得冷酷無情,神色凝重。

曦西一進門,為了取悅兒子,陳麗麗好熱情地揮手招呼。“來,卓小姐快過來坐,喝茶喝茶,我剛泡的。”

曦西走過去,沙發後,有一長排敞開的窗,沒安紗窗,窗框墨綠色,三隻野貓,白黑花色,伏在牆沿,天上,一痕新月,浮在暗空。

曦西為著屋內的簡陋吃驚,秀蘭也頻頻張望。這就是東海幫張拓兒子的住處?牆刷著暗藍色油漆,都斑剝了,皮沙發不知用了幾年,都裂了一道口子。木傢俱不成對,隨處亂站。椅有方圓,杯有歐式中國風日本的。這裏面的東西全像是到處湊來,像個窮藝術家不得志的寄居之處。

張摩爾就跟母親說:“跟卓曦西道歉。”

“可是我又沒對她怎樣。”

“你希望我搬去更遠的地方?上海北京還是非洲?”

“嗚……”一對上兒子,陳麗麗就變愛哭鬼。曦西跟秀蘭驚詫地看她眼淚說來就來,像個小女孩似的跟兒子跺腳耍賴。“你真的很討厭,好嘛好嘛,我道歉咩,你不要凶我嘛,你這樣我會想哭……”

曦西跟秀蘭打個冷顫,被她“裝小”的姿態嚇到。

陳麗麗轉過身,面對曦西,淚眼婆娑。“對不起卓小姐,我不應該……不應該給你錢,都我的錯,我是個很糟糕的母親……”悲哀喔,給錢也要道歉,沒天理。

“別說自己糟糕,其實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好母親,不要哭。”曦西被眼淚攻擊,坐立難安。

秀蘭瞪她,白癡,人家是在道歉,她竟還亂讚美個什麼。

“真的嗎?”陳麗麗聽了,大力地握住曦西雙手。“你覺得我是個好母親?噢,我第一次聽見人家這麼肯定我,那麼我拜託你,還是要讓我兒子參展喔,一定,好嗎?”

不好,之前怎麼撂狠話,說不讓張摩爾參加,不讓黑道污染藝術……秀蘭瞪曦西。

曦西機動性強,說變又變。“好啊,我本來就答應了嘛,其實你根本不用來威脅我,我只是對這點不高興而已,把錢拿回去就好,我不氣了。”

你看你看,沒原則啊!秀蘭暗掐曦西的腰。

曦西痛呼,迎上秀蘭抗議的眼光,馬上挺直腰杆,亡羊補牢,畫蛇添足地跟陳麗麗強調:“不過你要明白,我答應,不是因為怕黑道,而是為了證明我有實力捧紅一個新人,和你威脅我無關,你懂喔。”

“當然當然,呵呵呵。”陳麗麗大姐頭地拍拍曦西的臉。“有骨氣、有氣魄,我欣賞你,拿鈔票砸我兒子,你了不起。”

聽見沒?曦西覷秀蘭一眼,像在說“下次還敢瞧不起我嗎”。

搞了半天,她還是要讓張摩爾參展?秀蘭苦笑。

曦西帶助理離開,心滿意足,覺得自己第一次大發飆就有不錯的成果,過癮。這高興,就忘了要追究之前張摩爾跟陳麗麗的對話中,為何有“媳婦”兩個宇?為何對話像懷有大秘密?

張摩爾倚在窗前,一隻手,伸出去懶洋洋地輕撫矮牆上貓咪,軟毛搔癢指腹,貓咪喜悅呼嚕。他看著曦西跟助理走出公寓,聽見身後母親歎息道——

“唉,她已經忘記你了,連我都不認得,為什麼你還這麼喜歡她?那時候,我記得她才當你兩個多月的家教,有這麼難忘嗎?”

黑夜籠罩長街,月色華美,鋪展開來,卓曦西在月光裏行走,張摩爾看她和助理有說有笑,走向汽車。不知她正說著什麼,助理板著面孔,她卻笑開懷,她不像老闆,沒架子,她一笑,眉眼一燦,天地一刹那爍亮,連板著面孔的助理也不自覺緩了臉色,跟她一路打打鬧鬧。

真的好喜歡她,喜歡她穿著的咖啡色荷葉邊上衣,喜歡她一襲方格紋軟長裙,裙擺及地,隨腳步飄動,軟裙拂過地面,姿態柔美有性感。要他怎麼忘記?他早在心中認定的美公主。目光追著她,心頭秘密躁動著,煽情地想像幾千萬遍就是渴望擁她入懷裏,要天天抱著睡再抱著醒,強烈想呵護她像呵護個珍貴易碎的寶貝,這心情,沒人懂,說出來,他們只會笑他蠢。他聽見母親又說——

“不是我要管你喔,只是想告訴你,這樣暗戀沒有用啦,要嘛乾脆告白,就算被拒絕,你可以趕快再找別的女孩啊!”

“不行。”沒有別的女孩,也不能告白。

“為什麼不行?”

因為,她只喜歡藝術家。而他,努力很久,結果只能賣玩具,苦心創作的作品,在她看來竟然爛透了,他更不敢告白了。

仍牢記著當年卓曦西最喜歡在英文課裏介紹西洋藝術,讓他認識。曦西對那些藝術家的生平典故,了若指掌,如數家珍。

她曾目光爍爍,狂言道:“將來老師要為藝術家們辦展覽,你看,他們創造出這麼多美麗的東西。”

張摩爾曾試探地問;“所以,老師以後的男朋友,也一定要懂藝術嘍?”

“當然,不只要懂,他要是很有才華的大藝術家,這樣我才會欣賞他啊。”

果然,她熱愛藝術家。

那日鼓起勇氣進餐廳見她前,就在外頭觀察良久,她像在等個很重要的人,不停看表,時而傻笑,時而流露焦慮,當他走到她面前,她抬頭就笑。

她喊“白禦飛……”,發現不是,失望的表情好明顯。

回來後,張摩爾難受得睡不著,吃不好。他知道白禦飛,國內最有名的視覺藝術家。憑著暗戀者敏銳的第六感,他意識到了,曦西已經有喜歡的人,是大藝術家白禦飛。他不能告白,現在,甚至不敢奢求曦西喜歡他,只要能待在她附近就好,多接近相處就好,因為只要在她身旁,跟她呼吸同一口空氣,就算痛苦,也藏著一點點甜。

淩晨兩點,曦西還沒睡。

她穿著蕾絲睡衣,趴在床上,檢視“詭異三角戀”的藝術家名單。視覺藝術家白禦飛、國畫大師蕭禾、前衛藝術家巴熙、裝置藝術家墨霓……

“唔……”她咬掉筆蓋,加添新成員——張摩爾,西洋畫藝術家。

張摩爾?一個奇怪的男人。她嘴角浮現笑意。

“十月參展的人,我資料都傳給他們了,第一次開會的時間也跟他們說了。”秀蘭跟老闆報告工作狀況。“結果你知道怎樣嗎?”

“嗯哼?”埋在作品照片中,曦西忙著挑選,好餓,她到現在還沒吃午餐。

“你在聽嗎?”

“有哇。”要怎麼將他們的作品串成“詭異三角戀”?

“原本預定參展只有四個人,臨時多了張摩爾,墨霓跟蕭禾很反彈喔,他們就是不爽資源被瓜分啦!”

“嗯。”檢視張摩爾的作品,摻在大師級作品中顯得很突兀。

“墨霓說她不要和亂七八糟的人一起展覽,一直要問張摩爾的背景,開會時她一定會抗議,要是知道張摩爾是新人,看你要怎麼安撫她。”

“沒那麼嚴重,好好溝通就行啦。”她忙著找鋼筆,怪了,怎麼不見了?

“墨霓那個人驕傲得不得了,你以為幾句話就可以打發啊?”秀蘭過去,從曦西右耳取下鋼筆。

“嘎?原來在耳朵上,我什麼時候夾在那裏了?”拿了鋼筆,唰唰唰地在筆記本注記開會摘要,又翻出廣告公司名冊,挑選合作對象。“我跟你說,我會讓墨霓閉嘴,如果連這個都辦不到,那我策展人是幹假的嗎?”

“是噢,”秀蘭揶揄她。“也對,你很行很厲害啊,正準備捧紅作品爛的藝術家張摩爾嘛,了不起喔。”

“你知道嗎?如果你可以少嘲諷你的老闆,就是非常完美的助理了。”說著又慌慌地滿桌子搜。“鋼筆呢?又不見了?”

“你知道嗎,當一位助理總是在幫老闆找筆找手機找皮包找筆記本,而且同一件事還要至少重複提醒四次,老闆才會記住,沒一點幽默感揶揄老闆,早就神經崩潰了,筆在這裏。”秀蘭變出鋼筆,交給曦西,鋼筆可不就別在曦西領口。

“我什麼時候別在衣服上?唉!我這個腦袋喔……”曦西抱頭呻吟。

“你看,變得這麼麻煩。”秀蘭說:“都怪你,就跟你說張摩爾的作品那麼爛啊天啊~~”聲音岔高。

曦西說:“你放心,我會——啊天哪!”見鬼了,張摩爾幾時來的?手裏拿著牛皮紙袋,就站在她們身旁,無聲無息,嚇死人。

張摩爾戴著復古墨鏡,黃褐色大鏡片,使得別人看不清楚他的眼神。“作品簡介我寫好了。”他拎高紙袋。

秀蘭吼:“下次進來要先打招呼,沒禮貌,萬一我們在開會呢?要來也要先打電話確認,曦西不一定隨時有空見人的。”對無名小卒,秀蘭氣勢倒頗大。

沒那麼嚴重吧?曦西尷尬,沖著張摩爾笑,為助理的態度感到抱歉,遂溫柔地對張摩爾說;“我剛好要去吃午餐,一起去,順便看看你簡介寫得怎麼樣。”

張摩爾慶倖地想,還好戴了大墨鏡,可以隱藏過分喜悅的眼神。

走出工作室,曦西掩額,凝視天空。“哇,陽光還真大啊——”問張摩爾:“去哪吃?有什麼好建議?你平常愛吃什麼啊?”

張摩爾面無表情地聳聳肩,想了想,說;“最近,是有個東西很好吃就是——”

“等一下、等一下!”雙手在唇前畫叉,她噓他。“先別講,這樣我才有期待感。我現在餓得要死,想大吃一頓,在哪里?最好不用開車,找停車位煩死了。”

“前面有,用走的就到了。”

“好,等我一下。”

張摩爾看曦西走回門前,取來洋傘,又朝屋內喊。“秀蘭,幫我找一下,抽屜有沒有墨鏡?沒有?還是放在茶几上了?沒有?啊,我知道我知道,在電視上。也沒有?怪了,我扔哪去了?算了算了……”回來,她打開白底綴小黃花的洋傘對他笑。“我們走吧。”

張摩爾不走,凝視著她。

曦西歪著頭,困惑地迎視著。“怎麼了?我們走啦?”

張摩爾忽取走她手中的小花傘,同時,他的大墨鏡,框上她的小臉蛋。小小尖尖瓜子臉,搭上大墨鏡,襯著一襲橘黃色碎花洋裝,張摩爾在心裏笑,曦西這樣很可愛。

“這要給我戴?”曦西戳戳臉上墨鏡。

“嗯。”

“那你……”

“沒關係。”

“傘我自己拿就好了。”男人撐小花傘太可笑。

“我拿。”他堅持,要為她擋光。

“噢!”曦西微笑,他很好意,但口氣冷硬,給人不友善的錯覺。張先生似乎不擅長跟人扯淡喔,講話硬邦邦的。

長街,涼風輕拂,右邊站著一排楓香樹,日光在枝葉問閃爍,燦燦金光篩落在地,兩人在斑駁破碎的光影中前行。張摩爾不時往旁邊看,看他的大墨鏡,隨曦西輕快的腳步,在小臉上跳動起伏,這給他很愉快的感覺,渾不覺撐著女用花傘的自己有多滑稽。

來到張摩爾介紹的地方,看到目的地,曦西怪叫。“怎麼是這裏?”

這一叫,叫得張摩爾忐忑,她似乎很失望。

兩人進去待不到五分鐘,曦西就搖頭笑著出來,右手拿著紙袋晃,邊走邊歎氣。“唉唉唉,又不是小朋友,吃這種東西不算吃飯啦,沒想到你說的是麥當勞。”他們有代溝。

“是你問我平時愛吃什麼。”

“可是這是薯條,這是零食,這不算吃飯啊。”

她以為他亂介紹嗎?張摩爾慎重其事道:“這不是平常的薯條,這個是新出的‘搖搖薯條’。”

薯條就是薯條!她啼笑皆非。“算了算了,帶你去吃我平常吃的……”人怪,吃東西的品味也怪,嗟!

走過一條街,就到曦西最愛的SUBWAY。

“裏面不能帶外食,我們吃掉薯條再進去。”

曦西跟張摩爾站在門邊嗑薯條,SUBWAY烤麵包,空氣彌漫著甜麥香,嘴裏吃著油膩膩薯條,吃著吃著,曦西覺得處境荒謬,就笑了。

和張摩爾克難站在騎樓吃薯條,感覺還不賴。看陽光閃耀路樹,看人遛狗走過,馬路馳過汽車,汽車反射日光,慵懶的街景,教她不知不覺輕鬆起來,竟有種幸福感,比關在豪華大餐廳裏吃還要舒服自在。

曦西轉頭看他,他今天穿套頭黑白條紋線衫,窄版合身西裝褲,難得正式的裝扮,嘴上卻叼著薯條,好笑。

“你剛剛有聽見我助理說的話吧?有人反對讓你加入,不過,不用擔心,我會解決。但是開會時,你最好有心理準備,不要因為他們說了什麼就難過。”曦西先夾他打預防針。但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她懷疑自己多慮了。張摩爾好像完全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待他的作品。

曦西眯起眼睛打量他,有時,甚至覺得,除了一開始積極要加入展覽,之後他就對其他事不關心。不問和他一起展覽的有誰,不問資源會怎麼分配,不關心DM上名單順序如何排列……這些都是藝術家們參展時最介意的事,他卻問也不問,對薯條的關注,都還比對自己作品的關切多。

“喂,有這麼好吃嗎?我這個口味是海苔波光,不怎麼樣。你的咧?”

“咖哩恰恰。三種口味我都吃過,咖哩恰恰的最好吃。”

“我吃看看。”曦西湊近,拿薯條吃。

因為這個靠近的動作,張摩爾聞到熟悉的嬰兒皂香,他一陣心悸。

“真的哦,你的真的比較好吃。”曦西窩在他胸前,連吃好幾根薯條。

於是,張摩爾除了聞到香味,還感覺到她的發,輕輕摩挲過胸前衣服。頓時,身體僵硬緊繃,站得直挺挺,瞅向藍天,感覺自己,像根火柴棒,滋滋滋燃燒。

在SCBWAY裏,曦西檢視摩爾寫的作品介紹,一邊吃著鮪魚蔬菜沙拉。

張摩爾在一旁也沒閑著,他瞪著沙拉,正專注地忙以尖叉做武器,攻擊生蔬大隊,叉住這個,丟到桌上;叉住那個,扔棄桌上,待曦西發現時,桌上已佈滿蔬菜殘骸。

“噯、你幹什麼啊?!”曦西這一喊,嚇住他了。

張摩爾頓住動作,右手抓著叉子,叉尖上還死著一根青椒。

曦西看了快暈倒,桌面排滿蔬菜大隊,敢情是最時髦的裝置藝術?一排是青椒,一排是紅蘿蔔絲,一排是洋蔥,還有一排酸黃瓜,排列整齊,像在桌上行軍。在標榜健康飲食的SUBWAY餐廳,幹這種事,簡直是羞辱店家。

環顧左右,撞見好幾對正竊笑的眼睛,曦西瞪他。“喂,為什麼要這樣?”

“我不要吃這個——”生菜難吃死了,呸。他看曦西低頭掩面,好像很窘。

“張摩爾,這樣很沒禮貌,挑出來的都比盤子內的還多。店員看了怎麼想?挑出來就算了,還讓它們排隊?天啊,超丟臉的。”

雖然不明白有什麼關係,但看曦西困窘,張摩爾急了,難得和她共餐,怕再沒有下一次,於是趕快做出補救動作,沒想到,她又驚呼——

“你幹什麼?!”曦西看張摩爾叉住丟桌上的青椒吃,又叉住洋蔥往嘴裏吞。忙抓住他的手制止。“放桌子上了你還吃,髒啊。”

“你不是說丟臉?”

曦西怔住,看他皺眉,硬要吃下去的樣子,忽然心頭一暖,這傢伙……她失笑。“我敗給你了。”她拿衛生紙,將挑掉的蔬菜包好,桌面收拾乾淨。“你把能吃的都挑出來了,根本就沒吃什麼嘛。嘿,我知道你愛吃什麼了……”把他當小朋友就行了,她去買了一份手工餅乾給他。“巧克力餅乾,這愛吃了吧?”

愛吃,更感動的是她的體貼。吃著曦西為他買的餅乾,每一片嘗起來都好甜蜜。他看曦西修改他寫的作品說明,欣賞著她嚴肅專注的模樣。

她說:“這樣寫沒重點喔,我幫你改成……”

你怎麼改都好!他啃著餅乾,餅屑掉得到處是,望著她失神。仿佛時光倒流,回到年少時,英文老師又回來給他上課。唉,真希望時間能暫停。

“你看,這樣是不是更清楚?”她抬頭,怔住,哈哈笑。“你小朋友啊,餅乾掉得到處是?糟了!”曦西掩住嘴,失笑了。“唉,好像一直在念你,像不像一個囉唆的大姐?”

嗚……他拉長了臉,眸色暗下,小她四歲,心中很介意了,又聽她說什麼大姐,更心灰。

曦西看看手錶。“啊,四點多了,我還有事,你看看我改的跟你的意思有沒有一樣,Bye嘍——”她風也似地走了。

張摩爾還捨不得離開,把她沒喝完的可樂拿來喝,可樂不冰,仍喝得陶醉,回味曦西的一瞥一笑……

“張摩爾?”冷不防有人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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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摩爾僵住,抬頭,頓時臉紅耳熱。曦西站在桌前,眼神奇怪地看他喝她喝過的可樂。

張摩爾放不可樂解釋:“我很渴。”

“噢……”曦西尷尬笑了笑,拿了掛在椅背的袋子。

“Bye——”閃先,張摩爾怪怪喔!

她是不是以為我是變態?!但我不足!張摩爾氣惱,發現桌沿掛著洋傘,她把傘忘了。

稍後,太陽下山,天色暗藍,有個好高的男人,竟撐著把小花傘,昂首闊步,走在大街。

張摩爾特立獨行,引人注目,他嘴角噙著一抹詭異的笑,懶得理會別人眼神,這一路,都要賴在曦西傘下,太迷戀,變傻瓜。沒關係,他情願當傻瓜。

曦西趕著去見閔智投顧公司總裁,羅閔睿。

六十幾歲的羅閔睿,留小平頭,身材矮胖,愛抽雪茄,喜歡收藏藝術品,長期贊助國內各大藝術展。他常約曦西和藝術家們喝茶聊天,辦公廳內,處處擺設藝術收藏。有奇石琉璃,陶器西洋畫,品味非凡,喜熱鬧,更愛欣賞美女。

一見美麗的曦西來了,羅閔睿笑容滿面。

“曦西啊,我想起來歡迎你,可是我喔,懶得站起來啦,哈哈哈哈哈哈。”羅閔睿歪在沙發,拍拍肥肚。“你看看我這個肚子,就要爆炸了,哈哈哈哈哈。”

曦西笑眯眯說:“所以你不能再喝酒啦,誰叫你老是跑酒店。”

“你來得正好——上次跟陳桑談贊助,你的‘時尚考’忘在這裏了。”他向秘書使個眼色,秘書趕緊拿來給曦西。

曦西失而復得,高興得摸了又摸。“原來是在你這裏,難怪找都找不到。”

“手機也掉在這裏好幾次嘍,你健忘的毛病也太嚴重了吧?哈哈哈哈哈。”

“沒辦法,要記的事太多,腦子越用越不靈光咧!羅董最近好嗎?”

“要是有像你這麼漂亮的員工,就好啦,就開心嘍,哈哈哈哈哈哈。”

“那可不好,你工作會分心。”

“曦西啊,等一下我跟李董要去紅苑抽雪茄,一起來,我介紹朋友給你認識。”

“我拿了好幾張優待券,是夫人最愛看的昆曲表演喔!”打開皮包,曦西拿票給羅董。

“唉呀!”羅董低笑咳嗽。“我心情正好,幹麼提我老婆?”

曦西頑皮地眨了眨眼睛。“前幾天夫人還找我喝下午茶喔。”

他露出個懊惱的笑容。“我知道知道啦,你這丫頭是秀蕙派的奸細嘛。不想跟我們幾個老人出去玩,就拿我老婆出來擋。”

卓曦西甜甜一笑。“我來又不是為了玩,有事拜託董事長哩。”

“每個來找我的都有事拜託我,不是借錢就是想問內線消息,沒一個是來關心我這老頭子。曦西,你跟我借錢的話,三百萬還OK,多了就不行噢,哈哈哈哈哈。”

“不借錢,是要賣東西給你。”

“噢?最近有什麼好貨嗎?”曦西是他參加藝品拍賣的專業顧問,每次競標,他都會先問曦西的意見。可是曦西一向只會給意見,不曾仲介藝品買賣啊。

“是啊。”

“好好的策展人不做,跑去賣什麼東西?”他忽然面色一變,生疏起來。“如果你是要跟我推銷直銷產品,你可以回去了,我從不買那種……”

“我賣你這幅畫——”曦西拿翻拍的照片給他看。

羅董戴起老花眼鏡,仔細端詳,畫中是夜晚在牆頂睡覺的花貓。

曦西解釋道;“這是新銳畫家張摩爾的畫作‘貓夢’,他也會參加我十月策劃的‘詭異三角戀’。怎麼樣?羅董很喜歡吧?”

愛呵呵笑的羅董,忽變得異常嚴肅,摘掉眼鏡,坐直身子,看著曦西。“卓曦西,我羅閔睿贊助過多少展覽,看我的收藏也應該知道我的品味,拿學生程度的畫作呼嚨我?還想賣我?如果是跟我開玩笑,我原諒你。如果不是,就是存心坑我。”

羅閔睿一向都將曦西當好友,沒生意往來,曦西從未見過他勢利的這一面。她微愣,低頭想想,抬頭,仍笑,笑得甜美可人,口氣好溫柔地說:“這畫,就賣羅董五百萬吧。”

“五百萬……”羅董眸色驟暗,看著曦西,拍桌吼:“他馬的,滾,混蛋!”

下午三點開會,白禦飛大方借出信義路的工作室,這裏的會議室寬敞,設備齊全。

張摩爾準時報到,曦西看見他,暗暗驚訝。他穿橄欖綠線衫,洗到褪色泛白的破牛仔褲。這傢伙,唉,和頂尖藝術家們開會,竟沒有特地打點一下穿著。

白禦飛的女助理們忙招待大家,巴熙、蕭禾、墨霓陸續到來,大家入座後,會議開始。

曦西先報告“詭異三角戀”的主題發想,以及將挑選出大家的哪些作品參展

那邊,燙大鬈發的前衛藝術家巴熙,懶洋洋地托著臉聽,塗著蔻丹的指甲,不時撥弄頭髮,慵懶地笑,對曦西的發言沒意見。

另一旁,始終抬高下巴,斜眼看著曦西的短髮女子,是瘦到胸凹,冷傲的墨霓。

國畫大師蕭禾,戴古董圓眼鏡,穿藍袍,始終皺眉,憂國憂民樣。

曦西報告五分鐘後,墨霓忍不住了,不顧大家在場撇開資料,對曦西說:“我反對讓張摩爾加入,”她朝張摩爾看一眼。“有得罪的地方很抱歉,但我就事論事。”又回看著曦西。“憑什麼他可以臨時加入我們?”

曦西說:“讓新人參加,可以讓展覽更多元,各位也能從中得到收穫。”

“也可能降低我們的水準。”墨霓翻看張摩爾的作品照片。“如果他的作品很棒就算了,但是這也能算畫家嗎?白禦飛,你覺得呢?”

白禦飛說;“曦西是策展人,我尊重她的決定。”

墨霓臉一沉,目光一凜。“好。”又問蕭禾;“你覺得呢?”

蕭禾撚著鬍鬚,愁道;“本人是不明白卓小姐邀請藝術家的標準何在,然而張先生的作品實在是……實在需要大家平心靜氣,好好研究,琢磨琢磨……”

“意思是你不也同意他加入。巴熙呢?”

巴熙側身,瞟墨霓一眼。“這是曦西的展覽,她愛請誰就請誰,幹你屁事。”

“巴小姐,請你講話有水準一點!我們在討論事情,不是在吵架。我問你意見,幹麼罵人?”

“因為你很機X。”

“你說什麼?!”

“你很機X。”

“聽著,我沒辦法跟這麼低級的人開會。”蕭禾抗議。

巴熙呵呵笑。“還有更低級的想不想聽?”

因為張摩爾的事,大家吵起來了。張摩爾呢?他置身事外,瞅著白禦飛,忙著研究情敵長相——

哼,醜男人,四十幾歲的醜男人,胖方臉,眼角有皺紋,身材又不好,厚,就算穿著昂貴的白西裝,還是被他看出來了,白禦飛有啤酒肚!他長得像演全民大悶鍋的諧星白雲!

張摩爾拿放大鏡檢視情敵,殊不知在曦西眼中,白禦飛帥得像周潤發咧!

正當眾人吵得不可開交之際,曦西說話了,頓時大夥怔住。

“各位,你們大概還不知道這個消息,就在剛剛,閔智投顧公司總裁羅閔睿,以五百萬的價碼,買下張摩爾的作品‘貓夢’,明天的報紙就會報導出這筆交易。”

五百萬?墨霓啞口,蕭禾震驚,白禦飛為之一愣,巴熙駭得咖啡都濺出來了,連一直忙著研究情敵的張摩爾也震住。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曦西笑眯眯道:“羅董的品味一向受藝術界人士肯定,肯花五百萬買一個新銳畫家的作品,可以想見,張摩爾的畫作有其獨到之處,是不是?”

接下來,沒人再提出抗議,會議得以順利進行。

中午休息一小時,白禦飛請大家移至交誼廳用餐,助理們已備好餐點。曦西向張摩爾使個眼色,要他跟她走。兩人到走廊底的樓梯問講話。

“是不是覺得很驚訝?之前保密,所以沒跟你說。明天把貓夢送到我工作室,我讓助理轉交給羅董。”

“五百萬?”

她眨著慧黠的眼睛,瞄瞄他。“你不信?”

他深思道:“怎麼賣出去的?”

她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樣。“這個你別管,對了,”她目光閃動,玩笑道:“不如五百萬,就當是你參加我展覽的費用,好嗎?”嘿嘿,他要哇哇叫了。

但並沒有她預期中的大叫抗議,張摩爾只是淡淡地說:“隨便。”

“五百萬,是五百萬哦!”

“我知道,隨便你拿去幹麼。”

曦西怔住,氣餒道:“你的反應實在是……實在是讓人很挫折,以為你聽見五百萬會高興得大叫,那麼多錢啊!”

張摩爾盯著她,表情沉靜。“其實沒有五百萬,對吧?”再怎麼樣也經營玩具公司兩年多,對買賣交易很有經驗,他知道自己的作品不可能值那個價,他有自如之明。

他機智的反應,令她刮目相看,笑道:“你還滿聰明的。喏、錢給你。一從口袋掏出銅板,一枚五塊錢給他。又問他:“你信任我嗎?”見他點頭,她接著說:“你的畫,總共賣五塊錢,為什麼會從五百萬變五塊錢,這個改天解釋給你聽,等一下還要開會,你先去吃東西。”

他用一種很溫柔的表情對她說:“不用解釋,反正我信你。”

曦西怔住,被他那股信任的模樣駭住了,在他頑固的眼神底,仿佛有什麼藏著……

白禦飛走過來對曦西說:“你來一下,有東西給你。”

看見白禦飛,曦西眼睛一亮,開心地迎上去。“是什麼啊?我也有事想跟你說喔!”她高高興興地跟白禦飛走了。

張摩爾看白禦飛很親密地攬曦西離開,心情蕩到穀底,討厭她看見白禦飛時,燦亮的眼睛。

在辦公室,白禦飛取來預先買好的法芙娜Aratuani巧克力給曦西。

“來,特地買來給你吃的。”

“哇,這很貴。”曦西受寵若驚,心頭小鹿亂撞——送巧克力,對我這麼好,嗚,果然是喜歡我的。

白禦飛揉揉她的頭,疼愛道;“Aratuani是委內瑞拉級的Criollis豆製成,目前公認最頂級的巧克力原料,雖然貴,但是錢不是問題,你覺得好吃最重要,是不是?”

關愛的眼神,呵護的語氣,曦西聽著聽著,目眩神迷,愉快得恍惚了。

白禦飛拉她在沙發坐下,他打開巧克力盒,拿一顆給她,閒聊道:“讓羅閔睿以五百萬賣下張摩爾的畫,曦西,你不簡單。”

被夢中情人讚美,曦西暈陶陶道:“這是秘密,畫是賣給羅閔睿沒錯,但不是五百萬,是賣五塊錢。”

“哦?”

巧克力好好吃啊,曦西吮著手指,甜滋滋道:“我去拜託羅董收藏張摩爾的畫,再對外放消息說他以五百萬高價,收購新人畫家作品,吸引媒體注意,對展覽做了免費宣傳,又可以讓墨霓住嘴,一舉數得,雖然有點小奸詐啦,不過很有效噢。”

“原來如此,真聰明啊……”

“這是秘密,不能說出去喔。對了,白先生,我還沒謝謝你,每次都在你這裏免費開會,免費吃東西,真的很不好意思。”

“不要跟我客氣,我在國外參加展覽時,也常常要靠你幫我擬英文稿,互相幫忙嘛,我讓助理準備壽司和生魚片,還有紅葉蛋糕,你吃了沒?”

“還沒啊,等一下就去,紅葉的蛋糕最好吃了,我!”

“你在這裏啊!”墨霓闖了進來,睨著白禦飛說:“有空嗎?出來一下,我有事跟你商量。”

白禦飛跟墨霓出去談事情,曦西笑眯眯地享用一大盒的Aratuani巧克力,她癱在心上人的大沙發,想到他剛剛讚美的話,便甜蜜高興得好像快融化。

張摩爾沒吃白禦飛準備的餐點,他寧願餓肚子,也不爽吃情敵準備的東西。他也不想跟那個不知道在驕傲什麼的墨霓用餐,也不希罕跟其他藝術家扯淡,自己跑到工作室後面的院子抽煙。

獨自抑鬱地靠著石牆等開會,一株開滿粉紅花朵的九重葛陪著他。忽然聽見腳步聲,看見墨霓叼著煙,跟白禦飛走來。他們面色難看,似乎在吵架。張摩爾藏身到樹後。

“不要抽煙了,你身體又不好。”白禦飛拿掉她嘴邊的香煙,被墨霓推開。

“少來了,哼,剛剛跟卓曦西很好嘛?躲在辦公室吃巧克力,真浪漫啊!很喜歡她對吧?怪不得開會的時候,我反對她,你卻幫她講話。”墨霓冷哼。“她是策展人,我尊重她。我尊重她?白禦飛,真話講話啊,我看你跟卓曦西私底不已經好過了吧?”

“你想太多了。”搶下香煙,他彈熄了,扔掉。“我討厭我的女人抽煙。”

“呵。”墨霓忿忿瞪著他。“我的女人?喔,我聽了真高興。做了你兩年的地下女友,‘我的女人’這四個字,好像只有在沒人的時候才聽你說喔。”

白禦飛目光一凜。“你以為隱瞞我跟你的關係我很高興嗎?你也知道我這麼做是為了保護你,我說過多少次了,有個瘋狂的女人一直迷戀著我,我怕她對你做出不好的事。”

墨霓冷笑。“誰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以為我騙你的嗎?隨便你怎麼想我都行,小霓,不能讓你有任何危險,你要是出事,我會崩潰的。雖然隱瞞我們的關係,對你不公平,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不能冒著公開的危險,讓你受到傷害。你覺得委屈,是我的錯,但是,假如你再也不想忍受了,就算很痛苦,我也願意放你走……”

墨霓瞠目,嗤笑出來,笑得淒涼。

“是啊,都是為我好嘛。願意放我走?明知道我愛你離不開你,就說的這麼瀟灑,你還真狠啊,我為你拿過三個小孩,你就這麼輕易說要讓我走?”

白禦飛扯她入懷,緊摟著,感性道;“別這麼說,唉,你這樣說讓我很難過啊,我讓你受苦了,我真該死,可憐的小霓,都我不好,你為什麼偏偏愛上我這個麻煩的男人?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這麼愛你,害你要陪我受苦。”

墨霓埋在他陶前,嗚咽了。

白禦飛安慰道:“除了你,任何女人對我都沒意義,你應該要有這個自信啊。策展人對我們藝術家來說,像魚跟水的關係,傻子才會和策展人不愉快。是不是?對卓曦西好,也是為了工作順利,你幹麼吃她的醋?”

“很多人都看得出來,卓曦西喜歡你,你還對她好?!”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愛的只有美麗又有才華的小霓……”他捧起墨霓的臉,深深親吻。兩人情意纏綿,膩著抱了好一會兒,才一前一後離開。

張摩爾走出來,神情嚴肅,注視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白禦飛這種人,卓曦西還在迷戀什麼?只因為他是她夢想中的大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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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二階段會議,藝術家們輪流發言,陳述將為展覽特別設計的作品的構想。當白禦飛發言時,張摩爾注意到曦西特別專注的表情,眼看曦西迷戀他的眼神,心裏很不是滋味,她知道喜歡著的是什麼樣的人嗎?

白禦飛神采飛揚,條理清晰地陳述將展出的作品。“我會在展場建築物內外噴上色料,解構現代建築物的工業性,展現三角戀混亂的情境意象,再利用投影機將燈光打在……”

會議結束後,墨霓、巴熙、蕭禾陸續告辭,張摩爾收拾資料,聽見白禦飛跟曦西有說有笑地聊天——

“上次讓你等我那麼久,心裏一直很內疚,明天晚上有空嗎?一起吃飯?給我個補償你的機會。”

“真的嗎?太好了,我很期待喔。”曦西聽了心花怒放。

瞥見白禦飛說話時,不時親昵地撥撥曦西的發,拍拍她的肩膀,張摩爾怒火中燒。那傢伙剛剛還摟著另一個女人深情款款說話,現在就約曦西出去?可惡,一定要揭穿白禦飛的真面目,不能讓曦西糊裏糊塗被欺騙。

當曦西離開,剛打開車門,張摩爾追上來就問:“可以載我到捷運站嗎?”

“好啊,我直接送你回家好了。”她欣然答應。

車子剛駛上馬路,張摩爾就迫不及待說:“你好像很喜歡白禦飛。”

曦西嚇一跳,差點撞車,慌張地笑著說:“嗄?我不知道你說什麼喔,呵。”裝傻敷衍。真糟,她喜歡白禦飛有這麼明顯嗎?連他都發現了?

“他很爛。”張摩爾說。

“什麼?!”曦西愣住。

“白禦飛很爛。”

曦西臉色丕變,緊握住方向盤,努力壓抑怒火。“你亂講什麼?你跟他很熟嗎?為什麼中傷他?”聽見愛慕的人被詆毀,好氣。

“剛剛我看見他吻墨霓,然後他又約你出去。”他急著保護曦西。完全不修飾說法。

曦西驚駭,腸胃一陣翻攪,她心亂如麻,顫聲喝叱:“你別亂講!”不信不信!

看她不信,他急了,說得更明白:“墨霓還為他拿過小孩——”

砰!車劇震,撞上前面汽車,引擎蓋冒大煙。

幸好對方的汽車,只有後車燈撞壞,雙方交換名片。

曦西的愛車就慘了,車頭撞凹,沒法發動。她聯絡拖吊公司,又打電話請秀蘭來接,心情很惡劣,但張摩爾還不肯住嘴。

“你一定要聽進去,我沒亂講。”他額頭都撞腫了,還急著揭發白禦飛的真面目。

曦西吼他:“你閉嘴!”電話撥通,曦西跟秀蘭說:“你來接我好不好?我出了車禍,沒關係,嗯,中山北路一段……沒事沒事,嗯,快來。”

掛了電話,在路旁等,曦西不想跟他說話,看也不看他。她心亂如麻,被他的話氣得頭昏腦脹。白禦飛品行如何,她會不知道?多年來,他熱心公益,常參加慈善義賣,在業界評價極好,又潔身自愛,從不上聲色場所,甚至得過優良市民獎,他會亂搞男女關係?會像張摩爾講的那麼不堪?不可能。曦西抱臂,臉色鐵青,不發一語。

張摩爾還不識相離開,沉默地忍很久,又忍不住要說:“如果你不信,你可以去問啊,如果你還去跟他約會,你就是笨!”

“說夠了沒你說夠了沒!”曦西吼他;“你很差勁你知道嗎?喔,因為墨霓反對你,你就中傷她。張摩爾,你知道你說的話對女人有多傷嗎?低級,喔,喔……”撫額,頭痛欲裂。“我怎麼會被你這種人說服,讓你參展?現在想起來,你實在很不簡單,你離開,馬上離開。”

“我知道我說的不中聽,但是,都是實話。”

“我叫你滾!”

張摩爾凜容,心痛地,看她一臉唾棄。但他能不警告嗎?看到喜歡的女人就要掉進爛坑,還要視而不見?無動於衷、話都不吭?他辦不到,就算被當成小人,還是要說。

“你問白禦飛,看他什麼反應,你可以去跟墨霓求證。”

她丟給他一個冰冷至極的眼神。“從現在開始,除了公事外,我不想跟你有任何關連,甚至不要跟你講話。張摩爾,我卓曦西從來沒有對人說過這麼重的話,這是第一次,你,是我見過最下流的人……”

張摩爾寒著雙目,冷笑一聲,笑得冷淡又勉強。“他在你心目中就這麼神聖?因為他是他媽的大藝術家,你就一廂情願地相信,被糟蹋也無所謂嗎?”

她的怒氣再也控制不住,對他大吼大叫:“對,沒錯!我喜歡白禦飛,相信他勝過你說的話,話說回來,我愛喜歡誰又關你什麼事,我們很熟嗎?熟到你有資格對我說這種話?你以為你是我的誰?我們連朋友都不是。搞清楚!不要批評我喜歡的人!不准講白禦飛壞話!”

張摩爾冷冷地說:“全世界都知道你喜歡白禦飛,你實在不必在大街上這麼熱烈地告白。”

這時秀蘭到了,打開車門,候在路旁。曦西上車,秀蘭看著杵在車外的張摩爾問:“張摩爾呢?不進來?”

“不用管他!”曦西大喊。

張摩爾看著車子遠去,寒風中佇立很久,冷風吹得骨頭都痛了,還無法移動腳步離開。

“不用管他!”曦西吼這一句,把他因愛她而始終熱烈的心,狠狠撕裂。

“……你說,他是不是很誇張?”車上,曦西哇啦啦吼叫,氣炸了。“他怎麼說得出那種話,白禦飛跟墨霓怎麼可能——”

“原來他也知道了。”秀蘭歎息。

曦西駭住,顫聲問;“你說什麼?!”是真的?

“就白禦飛跟墨霓的事啊。”秀蘭憐憫地瞥曦西一眼。

“難道……難道……”曦西面色煞白。

“哈哈哈哈哈哈,嚇到你了吧!”秀蘭爆笑,曦西啊地撲去,不顧她在開車,用力槌她。“我快氣死,你還開玩笑?要不是已經跟記者說了,我甚至不想再看到他,我討厭讓那個低級的人參加我的展覽。”

“冷靜冷靜,OK?可是,很奇怪喔,張摩爾幹麼中傷他們?”

“一定是嫉妒白禦飛的才華,又氣墨霓反對他的作品,卑鄙!”

“那也太小題大做了,他會笨到不知道這樣講你會生氣?”

“這個……”曦西腦袋亂槽糟。是啊,張摩爾到底在想什麼?剛剛一聽白禦飛被批評,氣得頭昏,哪有心思研究張摩爾為什麼這麼說?不管,重要的是,誰都不准誣衊她的心上人。“白禦飛那麼好,常參加慈善義賣,張摩爾什麼東西,這樣詆毀他,過分……”不信他說的,絕不可能。

“你啊,和白禦飛曖昧得夠久了,三不五時約會算什麼咧,趁這件事,問清楚吧。很容易啊,就問白禦飛你有沒有女朋友?我們常吃飯約會算不算男女朋友?”秀蘭亂出主意。“我覺得我說的還不錯,問吧,問清楚才不會亂想。”

“嗟,哪有女孩子主動問喜歡的人這個?”不問,丟臉。

“不然你想跟白禦飛耗到四十幾歲嗎?假如張摩爾說的是真的,你就冤枉死了。”

曦西膽戰心驚。也對,一直耗下去算什麼?難道永遠滿足只是吃飯約會?現在又聽張摩爾說的,不問清楚,受得了嗎?

是夜,張摩爾躺在黑暗中,床後,有扇窗,月光進來了,亮著左掌裏,握著的小公仔,它是Flyingf0X一系列拇指大的玩具,但這款,獨一無二。

“她”有跟曦西神似的瓜子臉,長頭髮,黑眼珠,柔潤晶瑩。更特別是“她”的衣著,白襯衫,貼花鑲鑽,蕾絲拼接的牛仔短裙,穿著皮靴。一如他們第一次見面,她當時的模樣。

這小人兒,是私下繪圖,讓工程師製造的迷你版曦西。他常將迷你曦西牢握掌心,卻握不住真實生活中的曦西,仿佛他做什麼,都惹她反感。

“白癡,那種人你喜歡個屁!”張摩爾罵“她”。

“白癡,那種人你喜歡個屁!”

“她”回罵,即錄即播,這是Flyingf0X的小人兒系列特殊裝置。

張摩爾目光哀傷,對她呢喃:“對,我下流低級。”

“對,我下流低級。”

對“她”咆叫。“啊!”往牆壁摔擲。

“她”摔在地上也“啊!”的咆回來。

笨透了,那個女人。張摩爾悶悶地,點一支煙抽。抽完撚熄,安靜了會兒,下床,走到牆角。蹲下來,雙手托著下顎,瞅著“她”。

“哎。”他歎氣了。

“唉。”“她”也歎氣。

他一隻大手掌,擁抱全部的“她”。側身,他呈蝦狀倒下,伏在冰冷地板,貼地的左耳,聽見下層住戶聲音,有小孩咿咿呀呀,電視機正喧嘩,漸漸地,聲音都模糊了……

他合上眼,半夢半醒,仿佛看見曦西來給他上課的那一天。他開門,怔握著門把,傻看著她。當時並不知道,心悸,可以延續這麼多年,來到今天。想追上她的腳步,終於能夠面對面了,她的心卻去到更遠處,跑到另一人身上。

愛讓人對未來充滿期待,感受到生存的喜悅。有時,愛又讓他灰心絕望,譬如被她討厭的時候,他恨不得從這世界消失。

愛一個人,為什麼這麼難?

有這麼難嗎?

問吧,曦西!都敢跟黑道嗆聲了,難道還不敢問人喜不喜歡你?

曦西盤坐在床,瞪著床鋪上的電話。啪,她拿起話筒,按下號碼。說清楚,問明白,不要再這樣愛得糊裏糊塗,不要只是暗戀!

嘟……嘟……嘟……

“喂?”

“呃,白禦飛?”

“曦西?我正想打給你,但是又擔心你睡了。”

他愉快的嗓音,讓曦西頓時輕鬆不少。“現在方便講話嗎?”

他笑了。“傻瓜,你任何時候打來,我都方便。剛剛山水畫廊的小老闆來找我,他說紐約那邊,有一家私人的美術館,想收藏我的作品。”

“太棒了!”曦西大叫。“你真了不起啊,對方開價了嗎?”

“星期六他們會派人過來,我英文沒有你好,你能來幫我看一下嗎?愉快的話,可能會訂合約長期合作。”

“沒問題。”她欣然答應,與有榮焉哪,不枉多年來極力向外國藝評人士,推銷白禦飛的作品。這是臺灣的驕傲,身為他開作品展,固定聘請的策展人,這是最大的肯定。

“很奇怪,這麼高興的時候,我第一個想要說的人就是你……”

“嗅……為什麼啊?”因為喜歡我啊!曦西暗暗竊喜,期待著——快,快跟我告白。

白禦飛沉默了會兒,反問:“你難道,不知道為什麼?”

“我……”曦西面紅耳赤。“你不說,我怎麼知道……”說更明白更明白吧!

“你還聽不出來嗎?”他懊惱。“唉,有些事,說出來就失去美感了……”

不,說出來會更美更美!求求你說吧!曦西心跳急狂,興奮緊張:“我還是還是不大明白,你能不能……說得更清楚?”

他嗔惱地歎口氣,好像非常困窘,聲音飽含情感地說:“有些感覺……太強烈,反而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曦西,你明白的,你這麼聰明怎麼可能不明白?你饒了我吧,我……唉,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握著話筒,曦西躺下,被他的話催眠,覺得快樂又迷茫。聽見他無助又苦惱的口氣,教她不忍心再逼問。她笑眯眯,聽著覺得整個人軟綿綿了。他愛我的,是喜歡我的,雖然沒明講,但聽起來就定那個意思啊……

曦西為他神魂顛倒,曖昧不清的情話,折磨人卻又教人更癡狂,捉摸不住,握不大牢,身心反而更加投入到他的世界裏去。

白禦飛像拿著控繩的傀儡師,對曦西這兒拉拉、那兒扯扯,單純的曦西就隨他預料的做出反應,結果是忘了該問的事、該厘清的疑點,那些疑慮都在快樂中消失無蹤。

為著跟曦西的爭執,張摩爾一夜未眠,第二天,又去工作室找她。

曦西正在和空間設計師開會,一看見他,隨手抓了檔夾遮臉,躲他像躲瘟神。

看見曦西的舉措,秀蘭震驚,這是第一次,看見曦西這麼沒禮貌,可見她對張摩爾有多生氣。

“哈囉,有什麼事?”秀蘭招呼他。離下一次開會還有一個多禮拜哩!

張摩爾回身指了指門邊的洋傘,他拿來還。現在想想,保管曦西的傘,似乎不大吉祥,仿佛預告跟她註定分散。

秀蘭對曦西喊:“嘿,傘又亂丟了對不對?張摩爾幫你送回來了。”

曦西轉頭,看著傘,小花傘斜在門邊,浴在柔黃夕光中,外頭,行人走過,細塵在光中飄蕩,楓香樹,被風搖的日光流蕩,午後慵懶街景,叫曦西想到那一日的午後,想到在SUBWAY外,跟張摩爾吃麥當勞薯條的快樂,想到在SUBWAY內,張摩爾認真將蔬菜挑出來排好的神情,孩子氣的專注模樣,惹她笑出來……

曦西緩了臉色,不明白那天讓她笑的,跟昨日惹她生氣的,明明同一人,怎麼給她這樣大的差別?也許他一時糊塗講錯話,這麼冷漠懲罰他,會不會太狠?目光移到他臉上,他站櫃臺旁,望著她,在他眼裏,有抹黯然的神色,摻著苦澀與寂寞。

曦西心軟了,暫停開會,過去對張摩爾說:“原來傘在你那裏,謝謝你送過來。”

“不客氣。”

“關於昨天的事,你願意收回詆毀白禦飛的那些話嗎?”如果認錯,她願意原諒。

他低頭,想了想,說;“說了就說了,怎麼收回?”

“你中傷別人應該道歉,尤其是講了那麼過分的話。”

“跟誰道歉?跟你道歉嗎?因為勸你遠離那個爛人所以道歉?還是跟白禦飛道歉?我沒對不起他,不需要感到抱歉。”

“很好,好極了。”她目光一凜,回去開會。

秀蘭搖頭,嘖嘖道:“了不起了不起!從沒有誰可以惹她生氣超過兩天,你厲害。”

張摩爾本想藉拿傘過來,看曦西氣消了沒,沒想到幾句話又將她激怒,可是他也控制不住脾氣,氣她一味地信著那個爛人。

他問殷秀蘭:“她晚上要跟白禦飛出去嗎?”

殷秀蘭打量他。“你也喜歡上卓曦西了,對吧?”

他凜容不語。

她點點頭,聳聳肩,笑了。“怪不得你中傷白禦飛。你知道嗎?”瞥他一眼,同情道:“在那些追曦西的男人中啊,你是表現最笨最差的。”接著湊近,低聲道:“講白禦飛壞話,就等於拿刀割曦西。白禦飛對曦西來說就像上帝那麼偉大,你真笨!”

“長得像諧星白雲,有什麼好。”張摩爾丟下話,氣唬唬地離開了。

秀蘭怔在原地,回神時,大爆笑,笑得曦西不得不中斷會議過來罵他。

“你笑什麼啊?”

殷秀蘭抱肚,笑得流淚,直不起腰。“他說……他說白禦飛像諧星白雲,哈哈哈哈。你覺得他像發哥,他說像白雲,哇哈哈哈,怎麼差這麼多啊?!”

“他真的這樣說?”這個張摩爾真的很討厭!“過分,哪里像,哪里像了嘛!”

明明就像迷人的周潤發咩!

曦西啜著紅酒,在貴賓室包廂用餐。她癡迷地看白禦飛動作優雅,將鮭魚切好裝盤,他好周到,事先跟主廚預約好頂級的食材款待曦西,把她當公主照顧。

“來,嘗嘗帝王鮭魚。”

“哇,看起來好好吃。”橘紅色魚肉,泛著油亮光澤。

“這是鮭料中最上乘的食用魚,充滿豐腴的天然油脂,對皮膚很好。”

張嘴吃一大口,汁液彌漫舌腔,滑入喉嚨,曦西豎起大拇指讚歎。“唔……”入口即化,鮮嫩肥美。

“很好吃吧?”白禦飛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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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西直點頭。

“這個更好吃了……”他切好羊排。“澳洲乳羊,肉質是清透的粉紅色,乳豐的油脂很薄,燒烤後,氣味香而不膩,沒有腥臊味,這是最近當紅的頂級肉品。”

“哇,這一餐要吃掉你多少錢?”

他朗笑道:“你吃得開心最重要。”

聽,聽,曦西暈陶陶,好幸福喔!

“沾一點這個。”白禦飛幫她倒一些芥末醬。“法式第戎芥末醬。”

“法式第戎芥末醬?”

“法國的Dijon,最知名的芥末醬產地,Edmondfallot是最好的品牌,風味濃郁但不嗆口,搭配紅肉別具風味,還能去腥解膩。”

聽,聽,品味一流,見多識廣,談吐得體。“你什麼都懂,真了不起。”曦西只差沒跪下來膜拜他,頂級食材,一流男人,醉人醇酒,人生至此夫複何求?嗚

“這沒什麼,我只是盡力要讓美麗的策展人高興。”

白禦飛享受曦西迷戀的眼神,她眉展眼笑的,男人的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他喜歡卓曦西,相較那些擅于和男人調情,世故精明的女人們,曦西在感情上,某方面仍保有女孩的純真。她心思單純,對他的欣賞和迷戀全寫在臉上,明知她為他癡迷,他卻故意不滿足她的愛慕。忽遠忽近,忽冷忽熱,看她一步步淪陷,很有成就感。他不缺女人,他貪的,反而是這種曖昧的情調。

“我吃得好飽好飽。”用完甜品,喝得七分醉,曦西好滿足。

白禦飛撇下餐巾,過來。曦西怔住,看他左手撐桌上,身子俯下來,吻了她。曦西又驚又喜,閉上眼睛,歡迎他的親吻。

白禦飛滿意地感覺到她在他的深吻中輕顫。

曦西回家後,泡澡時傻笑,看電視傻笑,最後穿著睡衣躺在床上睡覺也傻笑。

暗戀成真,心花怒放,她抱著枕頭,想像抱住的是白禦飛。剛想著呢,他打電話來了。

“睡了嗎?”

“還沒,睡不著。你咧?要睡了嗎?”

“還有事要忙。”

“噢,早點睡,不要熬夜,熬夜對身體不好。”嘿,口氣像女朋友了。有過親吻,等於間接確認彼此戀人的關係了。

“今天晚上……我很高興。”他說。

“我也是啊。”

“大概喝了酒,所以對你做出很失禮的事,請你別放在心上。”

曦西怔住,沒聽明白。

“我太衝動了……你不會生我的氣吧?大家還是好朋友?”

好朋友?!這到底是……頓時,她覺得像被誰揍一拳,震驚莫名,驀地眼紅。“你吻了我,我沒有不高興啊……”她原本熱呼呼的心凍住了。

白禦飛苦惱道:“我感覺很混亂……所以,唉,坦白跟你說,我受過感情的傷,我是沒有心的男人,我不敢跟任何女人建立感情,這也就是為什麼一直沒有女朋友。我怕你跟我在一起會受到傷害,因為你是這麼好的女孩,可是偏偏又被你吸引……唉,你知道我多矛盾嗎?”

視覺藝術大師,談起感情時,變身成憂鬱的文學家,讓曦西聽得好迷糊,被他的話牽著走,走入迷宮,是非黑白全迷糊了。

“你想說什麼?我不懂啊……”她哽咽了,很著急,沒那心眼臆測他的意思。只想知道他愛不愛她,要不要跟她交往,是好單純好簡單的事啊,可他說得模棱兩可,瞹昧不清,太渾沌,把她的心提住,卻沒有要握住,她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懂的……你不懂我的掙扎。”他重歎。“都怪我,你難過了嗎?我真該死。”

曦西聽得掉淚,可憐的白禦飛,他哀愁的口吻,教曦西好心疼。她想,他一定曾經被哪個女人重重傷害過,才會面對愛情就矛盾害怕,頓時間,她忘了自己的傷心,反過來安慰他——

“不要有壓力,真的,這樣好了,那個吻我們當沒發生過,還是好朋友。等你想清楚了,再跟我說,我會陪著你走過去的。”

解決了!白禦飛真是詩興大發,有如志摩附身,極盡所能地風花雪月,講得情真意切。“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厘清自己的感覺,好嗎?我不想再糊裏糊塗掉進愛的漩渦裏,我曾經被感情撕裂,再來一次我不知道承不承受得了……”

午夜,新聞女主播呆板嚴肅的播報聲,從老公寓傳出。

“最近香蕉過剩,一公斤跌破十元,蕉農欲哭無淚,呼籲政府出面幫忙……以下是記者翁欣在南投的採訪報導……”

電視裏,出現面容愁苦的焦農,他們乾瘦黝黑,站在堆滿香蕉的卡車前講話,一個個紅了眼睛,操著鄉音急道——

“啊賣不出去啊,有目屎哭到沒目屎,十塊也責不出去。”

“吃香蕉就不會便秘,這麼好的水果大家不愛吃……”

“現今價錢不到這麼低,是怎麼辦才好……”

張摩爾看著蕉農哭訴,旁邊散置主管送來的報告,是明天的開會資料。他無心檢視,他看蕉農哭得傷心,心裏也很酸。

唉,他也不開心,今晚,卓曦西和白禦飛約會,他心神不寧,什麼事也不想做,腦子全想像著她跟白禦飛約會的畫面,想得快瘋了。

翌日中午,張摩爾頂著一頭亂髮,和徹夜未眠的紅眼睛進公司。

“老闆,午安。”總機小姐對他笑。

“嗯。”點點頭,張摩爾問:“會便秘嗎?”

“嗄?”

“如果會,多吃香蕉有幫助。”

老……老闆說什麼啊?總機小姐驀地面紅耳赤,又羞又慌之際,門口闖入一名矮瘦黝黑的老人,手臂戴工作用塑膠手套,雙腳踏長統塑膠鞋。

“呃?”哪來的鄉民?總機小姐傻住。

“大家好~~”老人熱情揮手,向大家致意,操鄉音問候:“謝謝你們,我代表濃美鄉跟大家多謝,感溫感溫~~”

總機看向張摩爾。“老闆?他是……”

“濃美鄉的蕉農。”張摩爾說。

“各位各位大家好~~”又四名鄉民闖進來,扛進四大箱黃橙橙的香蕉。

“多謝啦,感溫!一百斤香蕉馬上來。”鄉民們呵呵笑。

來什麼?總機小姐一臉茫然,她身後同事們也很茫茫然。

張摩爾說:“多吃香蕉對身體好。”摘一根香蕉,剝皮,邊走邊吃,進辦公室,經過怔在座位的會計小姐時,不忘吩咐:“一公斤五十塊,錢算一算,結給他們。”

“這麼貴?!”會計驚呼,這是天山的特級大香蕉嗎?

“多謝多謝~~”蕉農們分發香蕉,笑得合不攏嘴。這玩具公司的老闆真好心,主動以高價買他們的香蕉哪!

會議室內,大家很配合地吃香蕉,聽報告。張摩爾修正研發部兩項產品,刪除採購部四項決議。

“十月十二到十五號,我會在朵美藝術館展覽,這幾天各部門有事儘量自行決定,必要時,可以請秘書跟我聯繫……”

下個禮拜,展覽就要開始了,他卻面無喜色,心情憂鬱。

自從惹曦西生氣後,每次開會,曦西對他總是很冷淡,除了公事,對他是避而不見,視若無睹。本來已經被其他參展人排擠,現在又讓策展人看不起,張摩爾就是再強裝無所謂,也免不了內心抑鬱著,悶悶不樂。

張摩爾僵慷地開會,右手托著臉,左手拿香蕉,一口一口百無聊賴的啃著。

唉,沮喪,原本想借著展覽可以更接近卓曦西,可是,感覺他們是更遙遠了。

沖著能賣掉五百萬畫作的新人張摩爾,連平日不看藝術展的人也被吸引來看展覽。

展覽第一天,曦西盛裝打扮,迎接媒體記者們入館。

一樓是視覺藝術大師,白禦飛的展區,曦西笑盈盈地跟媒體人介紹;“白禦飛在雕像心臟處,投射男女面孔,隱射三角戀的——”

“曦西,我們三點還要趕去故宮那邊有採訪。”乙記者打斷她的話。

“張摩爾在哪一區?先過去看他的吧!”甲記者催促。

白禦飛聽了面色一沉,表情陰鬱。

曦西尷尬地繼續介紹:“你們注意一下天花板的噴畫,白禦飛借著畫彩的噴灑方式解構建築物的——”

“好了,我們往下一區吧?”丙記者主動帶大家離開。

曦西趕緊追上去,回頭對白禦飛抱歉地笑了笑,慘了,他面色鐵青,大概生氣了。

一夥人來到二樓墨霓的展區,墨霓站在展區入口,歡迎記者朋友。裏面漆黑,不開燈,點五百根蠟燭,排出圖案。墨霓還特地訂制三個三百公分高的巨型蠟燭象徵三個燃燒的芯,詭異糾纏不清的戀情。

卓曦西介紹:“裝置藝術家墨霓小姐這次為了配合展覽,她想表達三角戀中盲目的三個關係及愛情的……所以——”

“好了,這上面都有寫。”乙記者揮揮手上的DM。“我們都知道啦,快去張摩爾的展區。”

曦西笑得勉強。“關於這些蠟燭……墨霓還有個非常特別的裝置,她做了一張釘床,想表現出刺刺的愛情!”

記者不賞臉,全數離開。

曦西僵在原地,對著墨霓的臭臉微笑。“不好意思,我……我先去陪記者逛逛……”

這群記者很叛逆噢,竟不賣面子給策展人,整田往外移,其中一個還拽住曦西的手,拖著她往外走。

“再拖下去我們會被故宮那邊罵死啊,快快快!”

“好好好,我們現在去前衛藝術家巴熙的展區。”

眾媒體跺腳的跺腳,嗟歎的嗟歎,不爽的不爽。

“直接去張摩爾的啦!”

“主編要我們採訪他。”

“巴熙的作品我們很熟了,不用介紹。張摩爾的在三樓是不是?走!”

曦西力挽狂瀾,截住大家。“巴熙的已經到了,大家進去看一下就好了,各位媒體大哥大姐~~”

結果是巴熙站在展區門口,看見大批媒體過而不入,曦西則滑稽地小跑步追他們,那一夥人登登登,性急地往三樓奔去。

“他們不進來看看我的作品嗎?”巴熙瞠目結舌。

女助理說:“每個人一來都往張摩爾那裏跑了,唉,沒道理,一個新人有什麼好看?”

另一助理埋怨;“還不是新聞炒作出來的?剛剛我去墨霓那邊,冷冷清清,連白禦飛那裏也沒什麼人。這個展覽又不是為張摩爾做的?莫名其妙!”

媒體們挾著曦西一窩蜂地湧入張摩爾的展區,加上之前在展場的參觀者,這個只掛了畫作的小展區,人滿為患,空氣稀薄。

曦西頭昏,拿著小麥克風介紹道:“張摩爾是——”

“張先生,張先生,請來這邊。”不等曦西介紹,媒體朋友主動出擊。他們熱情地喊張摩爾過來,又拿相機對著他猛拍。

曦西被擠到最旁邊去,她看張摩爾很沒禮貌地坐階梯上,戴著大墨鏡,不想理人的機車樣。他不乖乖過來討好媒體,這些媒體們竟乖乖迎上去採訪他,真是見鬼了。

“請問你對‘貓夢’買了五百萬有什麼看法?”

“沒看法。”

“因為閔智投顧公司總裁羅閔睿,你的作品被收藏家注意,對一個新人畫家來說,這是求之不得的際遇,你有跟羅董道謝嗎?”

“沒有。”

“是不是很感謝他?”

“噢。”

噢?噢?!曦西瞪大眼睛,這傢伙可以更踐一點。

這時,媒體朋友注意到藝評家艾德華先生,圍住他問:“你對羅閔睿花了五百萬收藏新人畫家張摩爾的‘貓夢’有什麼看法?你對張摩爾的評價怎麼樣?”

應該是很爛,完了……曦西撇過臉去,不敢聞問。

艾德華先生說;“簡單就是力量,樸素最難表現。張摩爾的東西乍看下平凡無奇,就如一般學生作品,但細看後我終於看出其中奧妙,不管是構圖還是色彩的運用,張摩爾故意筆觸粗糙,用色簡單,構圖單調,正是為了彰顯出他畫作中的真諦,所謂畫中有詩有禪就是這個境界,我明白羅董為什麼願意花五百萬收藏他的畫,這個新銳畫家了不起啊!”

曦西錯愕。

記者們勤做筆記,又有記者問張摩爾。“你覺得艾德華先生對你畫作的評論怎麼樣?”

“他說的我聽不懂。”張摩爾講實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艾德華尷尬,媒體們卻笑得很開心。

曦西冷著臉,笑不出來,冷眼看這讓她一手捧出來的爛藝術家,心情矛盾。真正該受講美的,備受冷落,意外被恭維讚美的,卻表現得這麼冷漠差勁,偏偏媒體吃他這套,對張摩爾冷淡的態度覺得有趣。

張摩爾望向曦西,她投射過來的目光,鄙視裏透著寒冷。於是,他的表情更陰鬱下來,眼看曦西轉身走出他的展區,他獨自留在喧嘩的眾人間,感覺卻是那麼的荒涼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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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21:18:1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在工作人員休息室裏,曦西站在玻璃帷幕前,額頭吻著冰冷冷的透明玻璃,讓夕光滿滿地耀入眼底,她罕見地不發一語,更罕見地那愛笑的臉,蒙上淡淡的哀愁。

殷秀蘭正在整理問卷。“你還不出去啊?四點日笙企業的貞夫人要來參觀了,你還不趕快去接待她,人家贊助兩百萬哪!”

看著樓下不斷湧入展館的人們,那些人衣著邋遢隨便,吵鬧喧嘩。他們也是來看張摩爾的吧?他們不是熱愛藝術的人,他們的眼睛閃爍著好奇的光。

“曦西,今天有三家報紙都在報導我們的展覽,超成功的。尤其是張摩爾,哈哈,誰想得到那麼多人都沖著他來?你還真有那麼點小聰明……”注意到曦西的憂鬱,她問:“幹麼愁眉苦臉的?不高興啊?捧紅新人張摩爾,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說你只會幫大師策展。”

“可是張摩爾的作品很爛。”

“管他的,大家喜歡啊!”

“我竟然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捧紅一個假藝術家……”不開心,她很心虛。媒體太盲目太熱烈了,超出她想像的程度。

“幹麼?還會良心不安噢?神經。”秀蘭嗤笑。

“這個展覽,應該被關注的是真正的藝術家,像白禦飛……”

“哈!”秀蘭嗤之以鼻。“原來是因為你愛慕的白禦飛被冷落,所以在不爽啊?”

曦西轉身,靠著玻璃帷幕,鬱在夕光中。

“看他們的作品被冷落,看他們難堪地站在空蕩蕩的展區,我覺得很有罪惡感,我好像做了很糟的事。”

秀蘭不像她多愁善感,她務實道:“重要的是展覽很成功。”

不對,重要的是,優秀的藝術品,有被好好的傳播給大眾,這才是她踏入這行的理想啊。“當初應該聽你的。”

“啊?”

“聽你的話,不要讓張摩爾參加,我真的好後悔。”貪圖自己的名聲,卻忘記策展人該有的正直態度。

貞夫人參觀後,興高采烈地同曦西說:“我是特別來看新人張摩爾的作品,看完後,終於瞭解羅董為什麼願意花五百萬買他的作品。曦西,你真有眼光,能挖掘出這麼了不起的藝術家。我要藏集他的全部作品,幫我約張摩爾吃飯,我要在我們公司的藝廊掛他的畫。”

當藝術修為極高的貞夫人也這麼稱讚張摩爾,曦西在一旁聽了羞憤慚愧,心虛至極。

偷空,曦西離開朵美藝術館,到路口的咖啡館透透氣,在靠近花院的角落,她看見張摩爾。他摘下墨鏡,獨坐在那,瞅著花園,不知正在想什麼。

點好咖啡,曦西過去,停在他面前。

“張摩爾,你不可以擅自離開展場,你應該先跟我說一聲。萬一參觀的人對你的藝術品有疑問,你最好是在現場跟他們解釋。”

張摩爾緩轉過臉來,看著她,他臉上沒有別的表情,只有陰沉。

“那些人,吵得我快煩死了。”他說。

曦西臉一沉。“張摩爾,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就他的展區最熱,他應該高興得要命,還矯情嫌煩?

她眼中的不屑,張摩爾全看見了。這段日子她的冷淡,也讓他捱夠了,他已經沒力氣再去對她溫柔或微笑。她跟白禦飛正打得火熱吧?嫉妒和絕望,使他憤懣不滿。

他惡毒道:“我就是覺得煩,你這個策展人管真多。”反正已經被討厭,自暴自棄,索性讓她討厭得更徹底。

曦西倒抽口氣,端著咖啡的手微微顫抖,很想將熱咖啡潑他臉上。

她咬牙道:“怎麼?現在我這個策展人對你不重要了?也對,不需要我了,怎麼?今天收集多少張媒體記者的名片?”冷笑著說:“再跟你說個天大的好消息,日笙企業的貞夫人想約你吃飯,想收藏你所有作品,我一向佩服貞夫人的眼光,現在才知道她膚淺,根本分辨不出作品好壞。”

“太好了,我還不及待想跟她見面,也許她可以金援我、讓我更無後顧之憂的從事藝術工作。”

愛與恨,也許如雙面刀吧!張摩爾感覺痛徹心肺,愛她有多強,此刻恨就多巨大。那不甘心的感覺,日夜折磨張摩爾。感情挫敗,讓他憎起曦西,他故意氣她,現在,看她氣得面孔漲紅,竟自虐地感到一絲快感。同時,他心酸地暗暗嘲笑自己,到最後,讓她注意他的辦法,竟然要靠惹她生氣。可憐啊,張摩爾。

曦西心灰意冷。“原來如此,原來我被利用。為了出名,你還真是卑鄙。”利用完,就換另一種嘴臉,她不寒而慄。

“你這樣說不厚道,你應該要謝我。”他說得更絕了。

“我還要謝你什麼?”

“謝我讓展覽這麼成功,讓你的實力有被肯定的一天,畢竟,你靠美貌辦展覽也夠久了——”

鏗一聲,人們驚呼,瞅向他們。張摩爾駭住了,他看腥紅的血,從曦西指尖淌落。

曦西本想將咖啡潑向他,硬是忍住,可是太氣憤,使她重放下時,杯子敲破,破裂同時,她感覺到熱燙和指尖銳利的痛,碎片劃傷拇指了。

張摩爾霍地站起,拽住她的手檢視,卻被她甩開。她面色冰冷地瞪著他,他則是忘了憤怒,而是惶恐無助地看著曦西,他被曦西的受傷嚇到了。

“對不起……讓我看看。”他抽了面紙,想替她止血。

“不用你來!”她閃躲,拿紙巾按住傷口。“等展覽結束,希望再也不用看到你,你太令人討厭了。”說完,離開了。

張摩爾怔怔地看著她離去,低下頭,看著右掌,那裏沾著曦西的血。他心頭酸苦,坐下來,失神地看服務生過來清理,默默承受投注來的好奇眼光。他恨自己害她受傷,碎片劃傷她的手,同時,也在他心房割出裂痕,為什麼,他好痛,好痛苦啊!

這刹,張摩爾明白了,忽從這陣子的渾沌迷茫中清醒……

有人說:“當你看過某種東西之後,才可能作關於它的夢。”

年少時,眼睛看過美麗的曦西,記住了,於是作了很久關於她的夢。夢想和她戀愛擁抱,期待她愛他,她會屬於自己……

當這些期待,在努力後竟然落空,當他發現她去愛另一個人,這期待,變成許多的挫敗。挫敗讓他失去智慧,失去理性。他恨她,恨她喜歡混蛋,可是萬一她喜歡的不是白禦飛呢?不是混蛋,他就可以接受?就甘心了?不,他還是會生氣。

愚蠢哪!原來不斷地提醒她白禦飛有多壞,以為為她好,想保護心愛的女人,但其實是出於自私,他沒有以同理心去照顧她的夢想。也許她迷戀白禦飛,就像他迷戀她。試想如有人,詆毀卓曦西,他也想拼命,也會覺得那個人該死,他也不會相信自己迷戀的曦西有壞的一面。

張摩爾這才明瞭,這陣子在曦西眼中,他的嘴臉有多討厭。

他蒙住臉,臉埋入掌心,眼眶發熱。好慚愧啊,他的愛是這麼自私,只想要滿足到自己。所謂的為她好,其實是惡意地,要她對白禦飛的美夢快破滅,難怪她要心痛,難她怪會討厭他。

張摩爾從束縛中解放,忽然,他的愛從狹隘的滿足,進化到海闊天空的境界。他願意看開了,就讓愛她只因為愛,不管她迷誰,只管自己愛的是誰。不管她前往的方向是何處,如果不能跟隨,就默默祝福她永不傷心,她的美夢不會碎。

這分鐘,放下得到曦西的念頭,不再渴望她的回應。他不要求了,也不期待了,這樣子,也就不再會感覺到挫敗。很愛她,仍然愛著,但明白到,愛她的那份感覺,那熱烈的感動,本身,已是最大回饋。不再嘗試去強縛她,也不再束縛了自己,從此,這份愛,大自由……

都怪白禦飛的展區人太少,所以當那對母女一進來,立刻被白禦飛發現了。

當面色蠟黃,身材臃腫的婦人,神色緊張地拉著四歲大女兒,匆匆繞過展區時,白禦飛走向她們,經過時拋下一句:“你過來。”

他們到美術館旁,偏僻的草坪處說話。

“你什麼意思?”白禦飛厲聲問。

婦人低頭隱忍,女孩看看白禦飛,再看看媽媽。她上前,拉拉白禦飛褲子喊:“爸爸。”

白禦飛厭惡道:“在外面不要叫我!”他避開女兒的手。

“哇——爸爸討厭。”女孩大哭。

婦人趕緊蹲下抱住女兒安慰:“嘉嘉不哭,嘉嘉乖喔……”她抬頭瞪白禦飛。

“幹什麼凶她?”

“為什麼帶她到我工作的地方?陳淑美,你故意讓我難看?”

“你放心,我根本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們的關係,我才不希罕一個連女兒都不敢認的男人,我對你早就死心了。你凶我沒關係,我習慣了,但是拜託你可不可以對女兒臉色好一點!”

白禦飛緩了臉色,但是口氣很不耐煩。“如果不是你違反約定,帶她到我工作的地方,我也不會——”

“我讓她看看爸爸的作品,有錯嗎?難道連她爸爸做什麼都不能讓她知道?你會不會太無情了?”

無情?他嗤笑,看都懶得看她,不屑道:“是我要你生她嗎?無情?你生個小孩,每個月就能跟我拿三萬塊安家費,這麼輕鬆,算起來是賺到了。”

陳淑美看著他,寒著臉,冷冷笑。“你有沒有良心?已經有三個多月了,這陣子你有給錢嗎?”

白禦飛臉上閃過一抹尷尬,他惱羞成怒地說:“所以你就故意帶她來,讓我難堪好威脅我?呵,這招厲害——”

陳淑美恨恨道:“白禦飛,不要拿你的水準,來衡量別人的行為,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那麼多心眼!”拖女兒就走,不顧女兒哭喊爸爸。

白禦飛厭煩地別過臉去,不想理會,如今,每看見那個衣著邋遢身材臃腫的女人,他就反胃作嘔。當初瞎了眼,才會和她交往,她卻故意懷孕,硬要生下孩子來綁住他。昔日愛情,褪色後,變成他白禦飛的背後靈,令他困擾不已,悔不當初。

“我不要回家,我都還沒看,我不要——”嘉嘉掙扎踢踹,不肯跟媽媽走。

母女倆在美術館前拉拉扯扯,嘉嘉的尖叫聲,引人側目。

“怎麼啦?為什麼哭呢?”曦西正要進展館,就看見她們,過來關心。

是策展人?陳淑美注意到她戴的工作證。“很吵喔,對不起,我們要走了。”

“我不要!”嘉嘉跺足尖叫,陳淑美尷尬,半拖半拉女兒走。

“乖,聽媽媽的話,乖喔。”曦西從沒見過脾氣這麼大的小孩,她手忙腳亂,幫著安撫。

“啊!”嘉嘉坐下,兩腳亂踢,其野獸狀,成為展館最受注目的“行動藝術家”。

陳淑美氣急地吼:“閉嘴,閉嘴!”

嘉嘉尖叫“啊——”

陳淑美揚手。“你要媽媽打你嗎?”

嘉嘉大哭。“哇——”

曦西柔聲哄著:“不哭不哭喔……”

“媽——”嘉嘉還在鬧。

這兩大一小亂成一團。

忽然,全安靜了,都愣住。一隻拇指大的小狗公仔,朝嘉嘉汪汪叫,還搖著尾巴。

嘉嘉蹲下,瞅著玩具,抬頭,望向放玩具的男人。他好高好高,冷酷的表情有點嚇人。嘉嘉鼓起勇氣問:“叔叔?可以摸它嗎?”她不哭不鬧,裝乖中。

曦西看張摩爾拾起玩具,丟給女孩就走。

“好可愛,汪汪汪。”嘉嘉破涕為笑。

陳淑美望著那走遠的高個子說;“真好心啊……他戴著工作證……他是……”

“是……我們其中一位藝術家。”曦西被張摩爾的行為弄糊塗了,好心?他會好心?剛剛在咖啡館她才罵他卑鄙,這會又被他的舉措驚駭。

“媽媽,我想帶小狗一起看展覽。”嘉嘉懇求。

“都說要回去了你還講。”

“你們還沒看展覽嗎?”曦西問。

“爸爸把我們趕出來了。”嘉嘉說。

“哦?你爸爸還在裏面?”

“我爸爸是藝術家。”

“噓!小孩就愛亂講。”陳淑美對曦西說:“謝謝,我們回去了。”

曦西看嘉嘉癟嘴,淚汪汪的被媽媽帶走,看了心疼,上前勸著:“展覽六點才結束啊,你們可以繼續逛沒關係嘛。”她蹲下,問女孩:“你跟阿姨一樣愛看藝術展嗎?在二樓有一個阿姨將房間點了好多蠟燭,還有三個人高的大蠟燭,你有沒有看見啊?”

“沒有,我好想看。”

“那阿姨帶你們去看好嗎?”

“媽媽,”嘉嘉望著母親,“可以嗎?拜託!”

“呵,我沒受過這種氣,你看,這麼少人,我不是來陪新人做展覽的。”墨霓跟白禦飛抱怨。“你呢,你的展區人多嗎?”

“多少受了影響,但應該是暫時現象,媒體都這樣的,愛炒作新聞,好作品還是會——”

“晚上開會時,你不要再幫曦西講話,我要她給我們一個交代,找我們展覽,結果讓我們受這種羞辱,難道這個展覽是為張摩爾一個人辦的嗎?她應該想辦法解決這種情況。她——”看曦西進來,墨霓住嘴。

白禦飛震驚,注意到隨曦西來的陳淑美和女兒。他臉色丕變,女兒一看見他,忘了叮嚀朝他喊:“爸——”

沒留意到白禦飛驚慌的眼神,曦西看了看裏面,問嘉嘉:“喔,哪個是你爸爸啊?”

嘉嘉伸手指白禦飛,陳淑美忙制止。“嘉嘉!你又忘了媽媽說的話嗎?”

在白禦飛注目下,陳淑美緊張地朝曦西說:“我帶她去看蠟燭喔。”拉女兒到角落去。

白禦飛暗鬆口氣,心神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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