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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唐鏡]最後的謊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1-1-12 17:35:47     標題: [唐鏡]最後的謊言[全文完]

最後的謊言 作者:唐鏡

騙子!
可恨的騙子!明明是個千金小姐,
卻假扮小女傭搏取他的憐惜,
一場驚天動地的性愛過後立即下達逐客令,
說她只不過是想玩玩你情我願的「成人遊戲」!
他不懂,為何自己生平第一次對女人掏心掏肺,
換來的卻是傷他至深的殘忍對待?他更不懂,
為何在兩人糾纏的過程中,
另一個女人的名字總是不斷被提起?
直到「真相大白」,
原來他竟成了一對姊妹花爭奪的「玩具」,
而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搶走異母姊姊的「男朋友」……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1-1-12 17:39:15



    沒有人喜歡說謊,但我相信,役有人不曾說過謊。

    謊言,有時候是用來欺騙別人,讓對方以為,自己其實並不如他所想像的那般糟糕或是邪惡。

    然而更多的時候,謊言具有自我催眠的能力,最後蒙住的,不是別人的眼,卻是自己的心。

    他不愛我,我卻自欺他是,於是苦苦糾纏,把自己和對方一起推向痛苦的深淵。

    他愛我,我卻自欺他不愛,於是苦苦逃避,直到曲終人散盡落得我倆沒有明天。

    謊言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伴隨謊言而來的誤解、痛苦與傷害,以致於流失生命中最一次幸福。

    如果你說你愛我,我願意相信,那不是一句諾言。

    如果我說我愛你,那是我確定,這是一生的交付。

    儘管在愛情中聽過太多的謊言,仍然相信,真愛是破解謊言唯一的方法。希望這樣的相信,不是我一廂情願的自欺欺人。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1-1-12 17:43:32

第一章

    顧森很不快樂,這種不快樂是無端的、莫名其妙的、突如其來的鑽進血液中,產生對現實巨大不滿的因子。

    他立在窗前,厚厚的玻璃窗被夜色染成一面透亮的鏡子,他在裡面看見男男女女、衣香鬢影,卻發現這一室的歡樂離他好遠好遠。男人誇張式的幽默,女人美麗旋擺的衣角,被凝固在玻璃的世界裡,而顧森走不進去。

    或許,他才是被凝結成鏡子的那一方?顧森覺得茫然了。

    「顧森,」一個嗲聲嗲氣的女聲在顧森身後響起,「今天是人家生日,你怎麼都不陪陪人家?」她將豐滿的身體貼在顧森的背上,用充滿誘惑力的方式磨蹭著他。

    顧森吸了一口氣,從另一個世界回過神來,重新融入熱熱鬧鬧的慶生宴中。他一把攫住女人的腰肢,俊臉染上邪惡的氣息·「說,要我怎麼陪法?」

    「你好壞。」女人一面咯咯笑著,一面將豐滿的胸部往顧森身上擠。

    「你不就是愛我的壞?」顧森用力吻住女人,狂猛的力道幾乎要把女人的嘴唇給咬破,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深吻,希望可以從女人的身上得到短暫的滿足,可以填補他心裡某一處焦躁的空虛。

    他轉個身,把女人壓在牆上,同時將一隻大手放肆的伸進女人身上的低胸禮服,捏著她的乳房·他激烈的吻著女人,可是愈是狂野,心裡某一部分就坍塌得更嚴重,愈把他往黑暗的深淵裡拖去。

    不對,不夠,不是她,不是這個女人,他要的不是這個女人!顧森猛然推開了她。

    女人臉上蕩漾著春色,貼在顧森的耳邊,意猶未盡的提醒道:「你瘋了,一屋子都是人哪!」

    顧森挑起眉毛,狂放的說:「你在乎?」他的眼神中有一種迷亂的色彩,好像現在才搞清楚自己剛剛吻的是誰。

    女人意亂情迷的扭動著身軀,主動而激烈的貼上顧森,貢獻自己香軟的身軀和火樣的熱情。

    「好啊……雅莉,我們都在等你切蛋糕,沒想到你和顧森躲在這裡親熱。」

    溫雅莉勉強從熱吻中抬起頭,心裡真想給這個殺風景的好友羅靜萍一巴掌。這是顧森第一次回應她的挑逗,她好不容易才抓住他的,可是現在顧森不僅放開了她,而且他眼中只剩下一抹黑壓壓的、看起來像是懊惱的東西。

    「顧森……等我,切完蛋糕我就回來。」

    顧森點點頭,然後玲冷的將手臂環在胸前,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他似乎忘了,自已剛剛還熱情擁吻著眼前的女人。

    溫雅莉看著顧森轉冷的臉,終於忍不住瞪了好友一眼,然後無奈的拉起裙擺,回到大廳中央。

    踱到窗前,顧森環顧外面黑黝黝的樹木,那些修剪得整齊的花木,在夜色籠罩下失去了原本的青翠,看不清楚它們本來的面貌。

    恍惚間,顧森覺得那黑壓壓的樹影裡好像蘊藏了些什麼,他一向冷靜的心突然張狂的跳動起來。

    他看見黑莽莽的樹影裡閃出來一抹白色的光芒,揉揉眼睛,原來是一條纖小的身影,長長的頭髮直溜溜的垂在腰際,讓顧森看不清她的臉龐,白色的襯衫、藍色的牛仔褲,透過厚厚的玻璃窗,他貪婪的目光跟隨著白色光芒的一舉一動,直到那光芒穿過層層黑蔭,消失在屋旁的死角。

    顧森愣愣的僵在原地,剛剛發生的一切像一張恆久的照片貼在他的心坎上,即使閉上眼睛,也模糊不了那影像。

    那應該不是個精靈,而是個女孩子吧?許久許久以後,當顧森的腦袋又可以正常運轉之後,他開始認真的思索。

    雅莉這幢位在淡水的別墅,顧森不是第一次來了,可是他記得雅莉說過,她與父母平常是住在陽明山的高級住宅區,留在這裡的只有管家張媽以及兩位忠心耿耿的家僕,而雅莉只有開宴會玩樂的時候,才會來到淡水別墅。

    顧森第一次見到雅莉就是在這裡,他記得那天是聖誕節,他剛剛結束一段短暫的戀情,於是被朋友半拉半拖來到雅莉的淡水別墅,竟夜熱舞,度過一個狂歡夜。

    美麗,太美麗了。這是顧森見到雅莉的第一個感覺。至少在顧森所見過的女人中,雅莉稱得上是頂尖的美女,她的臉蛋是標準的瓜子臉,彎而秀的眉毛恰若細緻的新月,鼻子小小巧巧的,嘴唇薄而弧度優美,加上一身白皙無瑕的肌膚,以及一頭自然鬈的秀髮,她看起來就像百貨公司裡的洋娃娃,惹人憐愛的模樣足以激起男人的保護欲。

    可是,顧森對雅莉卻沒有感覺,儘管她整個晚上都黏在他身邊,儘管他們在外人眼中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但顧森就是不來勁兒。聖誕節過後,雅莉主動約他吃了幾次飯,每逢重要的節日場合,也都不忘算上顧森一份。於是理所當然的,大家開始把顧森視為雅莉的男朋友。

    老實說,顧森對於「雅莉的男友」這五個字並沒有多大的感覺,他沒有承認過,也沒有否認過,他對於這個頭銜的態度是意態闌珊、可有可無的。他之所以沒有正面拒絕「雅莉的男友」這個頭銜,真實的原因說穿了,只是因為一個懶字,他連拒絕她的理由都懶得想,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愛上她。

    想著想著,一個白色的發光體在顧森的心頭閃過,第一次,顧森認真的覺得,是該把話說清楚的時候了。

   

    大廳中央響起了生日快樂歌,歌聲方歇,溫雅莉在大家祝福的眼神中準備許下二十四歲的生日心願。

    突然,一個衣著入時,臉上畫著超齡大濃妝的年輕女孩不著痕跡的接近顧森,在他耳邊輕聲提醒道:「瀕森,雅莉都要許願了,你怎麼還杵在這裡?快過去啊。」

    她許她的願,與我何干?顧森突然有種想這樣大叫的衝動,但是他的眼皮跳了跳,眉毛揚了揚,然後望向窗外白色光亮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的問:「靜萍,你認得一個長髮及腰的女孩子嗎?」

    羅靜萍聽見顧森的話,表情突然變得不自然起來,「那個女孩是不是穿著白襯衫、牛仔褲?」

    顧森點點頭,很高興自己沒有問錯人。

    「那個女孩啊……」羅靜萍看起來一臉為難,她悄悄的往溫雅莉所在的方向張望一下,看見溫雅莉正在對她使眼色,彷彿在怪她怎麼還不把顧森拉過去,於是她含糊的說:「那個長頭髮的女生是新來的女傭,請來幫張媽分擔家務的,你也知道這麼大一幢別墅,管理起來不是那麼容易……」

    女傭?那神秘的氣質、灑脫的模樣,那在月光下飄逸出塵的美女……等等,顧森被自己過度的想像力嚇了一跳,他連那個女孩的臉都沒有看清楚,可是心裡竟已有了她鮮明的形象。

    「好了,別再為一個小女傭傷腦筋,雅莉等你好久了。」羅靜萍推著顧森,重新加入熱鬧的宴會大廳。

    顧森一言不發走近被人群圍攏的主角,在眾人的期盼下被動的說了一聲:「雅莉,生日快樂。」

    身著銀灰色露肩禮服的溫雅莉,綻放出二十四歲的女人應該有的嬌柔,她像只快樂的小鳥,主動飛進顧森的懷抱,把他高壯的身軀當成枝頭般攀附著,然後在眾人欣羨的眼光中,用不容任何男人拒絕的媚態向他撒嬌。「顧森,你還沒有送人家生日禮物呢。」

    溫雅莉那張過於完美的臉龐,對許多男人來說,也許正是求之不得,但是看在顧森眼裡,卻覺得有一絲虛假的可怕。他因為自己產生這樣的念頭而覺得愧疚,於是試著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溫度。「你想要什麼儘管去買,我付帳就是了。」

    他根本沒把溫雅莉的生日放在心上,連來這裡都是心不甘情不願的……這樣想著的時候,顧森彷彿又看見一個白色的發光體在暗夜中向他奔來,他不禁笑了。

    「只要我看上的,你都肯付帳?」溫雅莉盯著顧森難得一見的笑臉,轉了轉過分靈活的黑眼珠。

    「當然。」堂堂英達集團的少東,還有什麼買不起的。

    「那我要……你。」雅莉嫵蝞的睨著顧森。

    「我是非賣品。」顧森捺著性子,他不想破壞生日會的氣氛。

    溫雅莉怔了一怔,彷彿不能相信顧森會說出這樣的話。他剛剛不是吻了她嗎?而且這麼多人盯著她看,她可是所有人心中完美的女神,她丟不起這個臉的。於是她在顧森懷中仰起小臉,用她的嬌媚索求著顧森的承諾。「顧森……你是開玩笑的吧?,」

    不能否認,雅莉是美麗的。顧森看著懷中那張嬌俏的臉蛋,突然覺得啞然失笑,而後小學時代第一次參加即席演講的記憶跳入腦海。

    其實顧森最討厭在大庭廣眾下發言,而且還常常要說些違心之論,可是不管他如何拒絕,班導卻堅持要品學兼優、口才流利的他代表班上參賽。那一次演講的題目恰巧是「我的老師」,顧森靜靜聽著各班代表對自己班上的導師歌功頌德,心中對老師的感覺只有一個,就是勢利得可以。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老師對他是特別的,不只因為他成績好、模樣帥,更重要的還因為他有個有錢的老爸,所以老師把萬千寵愛集中在他身上,卻常常對家境清貧或成績不太好的同學冷嘲熱諷,讓他覺得根不舒服。於是,那天演講的時候,顧森在說完我的老師是XXX之後,就一言不發的站在台上,等到催促的鈴聲響起,他才從容的走下台。老師明明一臉尷尬,卻還拚命安慰顧森說:「別難過,你一定是太緊張了。」顧森沒有說話,他一點兒也不緊張,他是故意的。他在心底說。

    那時候,顧森就意識到自己體內流著桀驚不馴的叛逆因子,而這因子未曾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萎縮,反而有日漸壯大的趨勢。

    顧森從兒時的記憶中跳脫出來,心頭又閃過一抹白色的發光體,照得他一的心頭大亮,於是他嘴邊不自覺扯出一彎淺淺的笑容。

    溫雅莉抬起頭,看見顧森俊朗的笑,於是更加緊緊偎著他,以為自己得到了一個沉默的許諾。

    沒想到顧森突然斂起笑容,嚴肅的說:「我不開玩笑,我早說過我是不會結婚的,除非有哪個女人戳破了我的保險套,懷了我的孩子。不過這種機率應該是微乎其微,因為我通常自備保險套的。」

    說完,顧森在滿室賓客錯愕的神色中,邁開大步,推開大門,走出富麗堂皇的大廳。身後,原本滿室喧嘩的人聲笑語,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涼涼的夜風,從黑壓壓的樹梢間滑下,溜進顧森敞開的衣領,帶來一陣清涼。顧森把步子放得很慢,走到那個白色身影消失的角落,他停了下來,心裡再度升起一種迫切的渴望,眼前彷彿又跳動起一抹清靈的身影,耳邊好像響起踢踢躂躂的腳步聲,於是他不知不覺跟著自己的幻覺幻聽走去。

    顧森走了許久,來到別墅的正後方,見到一扇門虛掩著,門縫透出黃澄澄的溫暖燈光。他推斷這裡應該是廚房,想著想著,他想起母親的巧手,想起一塊塊形狀不一,但是口感一流的手工餅乾,曾經為他的童年增加了幾許甜蜜的滋味。

    像個頑皮的小男孩般稍稍推開後門,顧森從窄窄的門縫中往廚房望去,看見一張好大好大的桌子,但是卻沒有看到任何人。

    他大著膽子把門再推開一些些,才發現有一個頭髮長長的女孩,穿著白色無袖的棉質睡衣,手上揮舞著一個好大好大的波蘿麵包,女孩沿著大大的桌沿繞圈圈,滑行、轉圈、跳躍,纖細的肢體像是破土而出的花葉,向著天空、迎著溫暖的光源,盡情伸展著修長的四肢,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流洩著舞蹈家的優美。她盈盈的舞著,然後一邊撕著波蘿麵包,一邊開心的咀嚼,好像品嚐著人問極致的美味。

    顧森靜靜的盯著女孩,她小小的臉蛋不時在忽左忽右擺盪的長髮間露出來;她的髮,是在山間飛奔的瀑布;她的臉……

    顧森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一張臉,白得幾乎要透出一層光的肌膚,兩道彎彎的柳葉眉,一雙似喜非喜的含情目,挺直而秀氣的鼻子有一種濃濃的孩子氣,似笑非笑的薄唇染著醉人的楓紅,流露出渾然天成的女人味;這是一張在矛盾中取得高度和諧的臉蛋,在明亮中有著些許淡淡的哀愁。

    顧森的心張狂的跳動起來,原來他今天異常的不安,就是因為在等侍這張臉的出現。

    女孩吃完了大波蘿麵包,終於停下了舞步,顧森看見她意猶未盡的舔舔沾上麵包屑的手指,忍不住低低笑了起來。

    女孩放下停在唇邊的手指,她原本以為自己聽錯了,平撫自己微微過激的心跳後,女孩豎起耳朵,靜靜的再確定一次……的確有聲音從門外的夜色中流了進來!

    她輕輕靠近門口,冷不防打開後門,看見一個西裝革履,十足貴介氣息的男人低著頭笑著。

    「你是誰?」女孩毫不客氣的質問。

    顧森慢慢抬起頭來,他看見了,看見女孩如煙似幻的水眸,像闖進迷霧森林一般,他徹底迷失在女孩幽深的眸光裡。愣了半晌,顧森才找回聲音。「謝天謝地,你會說話。我還以為你是專門吃麵包的小精靈。」

    聽見顧森的話,女孩小巧的臉蛋驀然飛上紅霞,她知道他一定看見她神經兮兮邊跳舞邊吞下一個大麵包。

    「偷看人家吃束西,是小人的行為。」即使紅了臉,女孩的口氣卻依然犀利。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雅莉的朋友,來參加她的生日宴。」顧森這輩子還沒有被人這麼罵過,女孩的口氣分明把他當成小偷一樣看待,於是他急急的解釋著。

    「宴會在前面的大廳,這裡是廚房。」女孩倔強的說。

    「我……」顧森突然口吃起來,他找不出具體的理由來解釋自己荒謬的行為,如果他說他是為了尋她而來的,她會不會把他當成一個色情狂?「我可不可以也來一個波蘿麵包?」情急之下,顧森胡亂的說,他看見女孩的嘴角黏著細細的麵包屑。

    提起彼蘿麵包,女孩臉上的紅暈燮得更深了,但她的口氣仍然是倔強的,「大廳裡有好吃的,溫家從來不用波蘿麵包待客。」

    顧森不等女孩說完,突然上前一步,伸出長長的手指輕輕刮著女孩的嘴角。女孩像是被嚇傻了,一時之間忘了移動,直到顧森把手從她嘴邊移開,她才低低的叫起來;「你在幹什麼?」她抬起小手擦了擦顧森剛剛才摸過的臉頰。

    「對不起……」顧森往後退了一步,為自己唐突的舉動道歉。他向女孩伸出手,尷尬的說:「你的臉上有麵包屑。」他不忍心拂掉手上的麵包屑,於是把手指湊到嘴邊,把曾經親親密密沾在女孩嘴角的麵包屑給舔進肚子裡。

    女孩被顧森大膽的舉動嚇得倒抽一口氣,她摸摸自己滾燙的臉頰,退了一步,又再退一步,然後飛快的合上門——

    顧森眼明手快的在大門完全合上前,伸進一隻手擋在門縫裡,他焦急的叫著:「對不起,我沒有惡意,真的,我是真心想和你做個朋友的。」

    做朋友?女孩明顯的僵了一僵,臉上飛紅的霞光漸漸消褪殆盡,她使出全身的力量壓著大門,而那厚厚的門板無情的壓著顧森的手背,「走開,我高攀不上你這種大少爺,這裡也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

    顧森咬著牙、忍著痛,卻不肯抽出手,他在女孩的口氣中聽出濃濃的敵意,他很想告訴女孩,他並不是個勢利鬼,他不會因為她是個小女傭就看不起她的,他真的很想認識她、跟她做朋友。他思索著該怎麼說才不至於傷害到女孩的自尊心。「我想,職業本無貴賤,能夠自食其力的,都該受到尊敬。」

    女孩卻似乎一點兒也不領顧森的情,她微微鬆開門板,用力把他的手推出門外,喀嚓一聲落了鎖,把自己和他遠遠的隔開。

   

    歡歡喜喜的生日會,最後卻落得草草結束。溫雅莉撐著顫抖的腿,送走最後一位眼中寫滿同情的賓客,然後抱著好友羅靜萍嚎啕大哭起來。

    「小萍……他麼可以這樣對我,我哪裡不夠好?而且他吻了我,不是嗎?小萍,你看見了不是嗎?你說你說……」溫雅莉哭喊著,這一刻她心裡慶幸著羅靜萍先前的殺風景,因為,她需要有個證人,證明不是她自己一相情願的,顧森的的確確吻了她啊。

    「是的,我看見了……」不僅如此,羅靜萍也看見溫雅莉是如何使盡渾身解數挑逗著顧森。她歎了一口氣,把歇斯底里的溫雅莉拖到沙發上坐下,試著說些什麼來和緩好友過於激動的情緒。「雅莉,你別把事情想得太嚴重,顧森只是還役有準備好,給他幾天時間冷靜一下,他會知道你的好。」

    「不行,我不能給他時間……」溫雅莉恨恨的說。她太瞭解顧森,他是個極度有魅力的男人,除了她之外,他身邊還圍繞著一大堆惡狼般的女人,隨時伺機往他身上撲去。

    不行,她不能給他時間……她一定要顧森給她一個交代,她溫雅莉無論如何丟不起這個面子。

    「對,我現在就要打電話給他,要他把話說清楚……」

    「雅莉,別把顧森逼得太緊了。」羅靜萍語重心長的說:「我想你的心裡比誰都清楚,像顧森這種被女人寵壞的男人,是很難學會忠誠的,再說……」再說顧森對雅莉除了吻之外,頂多加上愛撫而已,這樣就要他負責,也實在有點兒說不過去。不過這些話,她很識相的吞回肚子裡去了。

    溫雅莉猛然警醒。是啊,顧森從來役有說過愛她,從來不曾主動給過她一通電話,連今天的生日宴會,還是她嗲聲嗲氣求了好半天,顧森才答應要來的。而且他一整個晚上都躲在窗邊發呆,擺明一副對她不理不睬的模樣,這樣想來,他給的吻,也只是她百般挑逗下的自然反應……

    「小萍,你說我該怎麼辦?我要怎樣才能挽回他的心?︺她無助的問。

    羅靜萍歎了一口氣,關於雅莉和顧森之間的一切,她這個旁觀者看得比誰都要清楚,她不知道雅莉該用什麼方法挽回顧森的心,因為她很清楚,雅莉從來不曾擁有過顧森的心,既然不曾擁有,有何來失去,又何需挽回?而且……羅靜萍突然想起顧森問起白衣女孩的神情,她清清喉嚨,小心翼翼的說:「雅莉,今天顧森看見她了……」

    聽著羅靜萍一五一十敘述起今天晚上顧森所問過的每一句話,溫雅莉完美無缺的臉漸漸籠上一層可怖窒人的暗影。原來如此,原來顧森也沒什麼了不起,一見到那個小妖精就把三魂七魄都給丟了,難怪他今天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大堆重話,不過……溫雅莉陰陰的笑了起來,靜萍真是愈來愈機靈了,無論如何,英達集團的少束是不可能紆尊降貴屈就一個小女傭的,不是嗎?

   

    溫婷筠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她突然後悔吞下一個大麵包,胃裡脹得難受,讓人難以入睡。想起波蘿麵包,就不免想起那個男人,想起他說她是個專吃麵包的小精靈,想起他……吞下麵包屑的模樣。

    一個好高好帥的男人,可是卻有著男孩純真的靈魂,他的神態氣質,一點兒也不像雅莉的朋友……不行不行!溫婷筠,你一定是瘋了,你不可以再去想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溫婷筠用棉被摀住自己的頭,不停重複著莫名其妙這四個字,彷彿這樣就能把那張天外飛來的臉孔趕跑。

    然後,溫婷筠似乎聽見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她拿開棉被,確定那一聲強過一聲奪命般的聲響,的確是從自己的房門上發出來的。她木然坐起身來,卻沒有開門的打算,她不是心虛,只是不想和自己過不去。

    「姓溫的!」敲門的人見溫婷筠不開門,於是氣急敗壞的破口大罵:「你以為裝睡可以裝得了一輩子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做的好事?你這個不要臉的狐狸精,最好把你的爪子收斂一點,否則最後你會發現傷害到的是自己……」

    門外的人喊著喊著似乎累了,溫婷筠以為她罵夠了,該走了,役想到過不了多久,更不堪入耳的話語再度響起。

    「不要臉就是不要臉,狐狸精就是狐狸精,你把你媽勾引男人的那一套學得真徹底……」

    溫婷筠翻下床,衝到門邊,拉開門劈頭就給門外人狠狠一巴掌。

    溫雅莉摸摸自己熱辣辣的臉,愣了幾秒鐘之後,瘋了似的扯住溫婷筠烏溜溜的長髮,「你敢打我,你這不要臉的狐狸精還敢打人——」

    溫婷筠忍住頭皮上傳來的拉扯疼痛,凜凜然的說:「你怎麼罵我,我都不在乎,可是你敢再扯上我媽一句,我保證不會讓你好過。」

    「你……」溫雅莉還有更難聽的話還沒說出口,卻被溫婷筠堅決的表情駭住了,她看起來是義無反顧的,她看起來是無畏無懼的,溫雅莉害怕的鬆開了手,放開溫婷筠烏黑的長髮,下一刻又卻看不起自己的懦弱似的,扯開嗓門繼續叫囂,可是卻不敢再提溫婷筠母親的事。「你……你好大的膽子,敢勾引顧森——」

    「你在胡說什麼?」溫婷筠不慍不火的說。

    「我警告過你不要在外晃蕩的!」溫雅莉氣急敗壞的喊著。

    「我沒有。」溫婷筠平靜的說。別說雅莉要她別靠近,就算雅莉邀請她,她也對那種紙醉金迷的生活役有興趣。再說,她還是從後門進屋的,連正眼都役有往大廳方向瞧一眼,更別說在外晃蕩了。

    「你還敢狡辯,小萍說……」溫雅莉恨恨的開口,隨即又噤聲,如果溫婷筠知道是顧森主動在打聽她,那自己豈不是更役面子嗎?想著想著,溫雅莉只好理不直但氣壯的放出狠話,「如果你還敢像個騷狐狸到處勾引人的話,我就把你之前做過的醜事都抖出來,讓你沒臉見人。」

    「我早就沒臉見人,我的臉,早就被你丟光了。」溫婷筠平靜的說:而且,你放心,即使全世界只剩下顧森一個男人,我也不會看上他的。」

    「你最好記得自己說過的這句話。」溫雅莉陰沉的說,「還有,你不要忘記你在十五歲那年做過的承諾,你答應在我的朋友面前,永遠把自己當成溫家的小女傭。」

    「你放心,我沒忘。」說完,溫婷筠倏地關上門,把溫雅莉盛氣凌人的臉關在門外。

    門外,溫雅莉還不死心的嘀嘀咕咕,但是她對溫雅莉所說的一切都聽而不聞。

    窗外,樹葉被夜風吹得沙沙作響,月亮顯得又大又亮,喧囂之後的平靜,讓溫婷筠感到格外的疲累。肚子裡的大麵包好像消化掉了,喊她麵包精靈的那張臉孔,卻在她的心裡不停的放大,陪伴著她的無助……

    好深好深的夜,好甜好甜的夢,夢裡浮現出一張前世今生都熟悉的臉,雖然溫婷筠不知道夢裡的最佳男主角,究竟叫什麼名字。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1-1-12 17:43:55

第二章

    一向早起的溫婷筠反常的賴床了。日上三竿才睜開眼,床頭的鬧鐘已直逼九點鐘,丟開糾葛一夜的美夢與惡夢,溫婷筠翻開棉被,跳下床,胡亂盥洗之後,發現肚子咕嚕嚕的叫著。

    「張媽,早安。」溫婷筠跑進廚房,頑皮的摟著管家張媽的腰,還親愛的在她臉上印下一記響吻。

    「二小姐今天沒去慢跑?」張媽注意到溫婷筠沒有穿著運動服。

    「不好意思,我今天賴床了。」溫婷筠吐吐舌頭,鬆開張媽,走到圓桌前拉開椅子坐下。「還有,人家都說了幾次,別小姐小姐的叫,聽起來好像古人似的,叫我小筠嘛。」

    「這可使不得,我這個老媽子以後還得跟太太交代呢。」張媽邊說邊將大烤箱打開,拉出一整盤圓鼓鼓的波蘿麵包。

    「哇,張媽,你真是太棒了。」溫婷筠捧起一個熱呼呼的麵包,頻頻哈著氣。

    「別急,當心燙了口。」張媽將麵包一一夾進籃子裡,然後打開冰箱倒了一杯鮮奶,放在溫婷筠的面前,一臉寵愛的說。

    她看著溫婷筠滿足的撕著麵包,快樂的吃著,突然流下眼淚。

    「張媽……」溫婷筠吞下卡在喉嚨裡的麵包,不解的問:「好端端的怎麼哭了?」

    「如果太太還在就好了……」張媽看著溫婷筠的黑眼圈,感慨的說:「如果太太還在,雅莉小姐就不會常常來欺侮二小姐了……」

    原來,張媽還是聽見了昨夜的爭吵。「張媽,您別擔心,我沒事的,哪一天雅莉要是不來鬧的話,日子可能反而會無聊呢。」溫婷筠安慰著張媽,就像每一次自己受了委屈,張媽對她做的一樣。

    自從母親過世以後,爸爸就不太上這兒來了。倒是大媽的女兒雅莉把這兒當成個遊戲場,有事沒事就在這裡辦一場舞會,吵得大家雞犬不寧。這樣也就罷了,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雅莉每次在狂歡之後,就要趁機找溫婷筠的麻煩,罵她是狐狸精生的小狐狸精。

    不容否認,在一般人的眼中,溫婷筠的母親的確是個第三者。母親在二十二歲那年遇見風流倜儻、事業有成、正值三十五歲壯年的爸爸,溫柔婉約的母親於是一頭栽進愛的漩渦,瘋狂而熾熱的、不顧一切的,等到母親知道父親其實早就娶了太太的時候,卻已經深陷情淖不可自拔了。

    當時,出身望族的母親在外公外婆的反對下,拎著小包包,丟下一切只願跟著爸爸到天涯海角,母親失去一切,換來一個姨太太的名號,但是她無怨無悔。

    在溫婷筠的記憶中,父親的確是深愛母親的。他把母親安置在這幢淡水別墅,為母親請了一大堆的傭人,而且一直到溫婷筠小學畢業之前,父親幾乎每天下了班都會回到這裡,那時候溫婷筠還不知道什麼叫做姨太太,也不知道在別人的眼中,母親是那種不光彩的女人。

    提起童年、母親與父親之問的關係,溫婷筠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廚房裡的大餐桌。廚房裡那張巨大的原木餐桌上,每天一早都會擺上香味四溢的手工麵包,裡面和著母親對父親濃濃的愛情以及對女兒深深的親情,溫婷筠在那張大餐桌上,看見過母親心滿意足的臉,看見過父親深情的眉眼,很多時候,她會在爸爸媽媽親密的熱吻中,悄悄拿起一個大波蘿,輕輕推開後門,溜到外頭聽小烏唱歌。

    上了國中之後,母親病了,而且有每下愈況的態勢,於是父親回到這裡的次數漸漸變少了,然後有個自稱是父親元配的女人,三天兩頭跑到這裡來,對躺在病床上的母親冷嘲熱諷一番。

    那女人左一句「狐狸精」、右一句「小老婆」,聽得溫婷筠的臉都白了。等到女人遠去了,溫婷筠才爬上母親的大床,哭著問母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可是母親卻只是哭,哭著說對不起,哭著請女兒原諒她,原諒她這個不光彩的母親……

    母親的病一拖三年,溫婷筠考上高中的那個暑假,園子裡的玫瑰花癲癲狂狂的開著,肆無忌憚的美麗著,而母親在紅艷艷的愛情花中,孤獨的殞落了……那個母親執迷不悔一生追隨的男人,沒有陪在母親的身邊。

    溫婷筠知道,父親回家了,回到陽明山的豪宅,成了一個愛家愛女兒的好男人。高一那年父親不只一次提過要把溫婷筠接過去一塊兒生活,溫婷筠勉強自己去了,卻換回一個可怕的惡名……

    於是她把自己退回到孤獨的淡水別墅,至少在這個孤獨的別墅裡,在那張失去母親的餐桌上,她還能記得父親曾經怎樣的愛過母親。溫婷筠知道只要自己還能記住這一點,她就永遠役有辦法恨起父親……

    「張媽,你做的麵包,有媽媽的味道。」溫婷筠吃完第二個大波蘿,輕輕推開廚房的後門。

    門外大樹上,傳來陣陣小烏的嗚唱,溫婷筠靜諍聽著那嘀啾的叫聲,彷彿可以想見,廚房的大餐桌上,母親和父親還在繼續熱吻著……那個她曾經以為會一直到地老天荒的吻,究竟可不可能存在?


    下午一點,溫婷筠一進報社,桌上的電話就響起來。她拿起話筒,聽見一個熟悉又遙遠的呼喚,於是她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情還沒完。

    「爸,有事嗎?」

    「也沒有什麼要緊事,」溫耀利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說:「只是想,你好久沒有回來了,今天要不要回家吃個飯?」

    「爸,你不會忘了,我們報社晚上九點才能下班?」溫婷筠語帶嘲諷。她甚至想問爸爸知不知道她在哪家報社工作,知不知道她是個編輯。而且,她對爸爸口中的那個家一點兒興趣也沒有,之前逢年過節她還會勉強自己到那個不屬於她的地方,告訴自己:努力去愛爸爸所愛的。可是後來溫婷筠發現,她真的沒有辦法融入那個地方,那是爸爸、大媽以及雅莉的家,不是她的。

    去年除夕,報社早早下班,溫婷筠來到爸爸的家。不管如何,她還是想來看看爸爸,畢竟她的體內流著爸爸的血液,所以儘管大媽對她視而不見,刻意冷淡,她還是願意坐在餐桌上,低著頭扒飯,忍受著雅莉一個人大剌刺的唱著獨角戲,吹噓男友顧森有多麼的優秀,爸爸和大媽則頻頻微笑應和著,大媽還不時提醒爸爸:「該為唯一的寶貝女兒準備嫁妝了。」

    溫婷筠知道,儘管她把大媽當成長輩尊敬著,可是大媽對她卻一點兒情分都沒有。雅莉是爸爸唯一的女兒,那她溫婷筠是從哪裡蹦出來的?

    她幽幽的抬起頭,看見爸爸滿是憐憫卻又為難的眼神,於是溫婷筠把所有的委屈憤怒都吞下肚裡,她不稀罕同情,她要的是愛。

    平靜的吃完飯,平靜的聽完大媽談著爸爸「唯一的寶貝女兒」的終身幸福,她向爸爸與大媽拜完年,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回到淡水別墅。

    別墅裡,包括張媽在內的三位家僕,一應回家過年去了。溫婷筠靜靜的走進大廚房,打開大原木桌上的麵包籃,裡面裝滿了張媽臨走前新烤的波蘿大麵包。

    雖然肚子飽飽的,但是溫婷筠還是坐在椅子上,靜靜吞下一整個大波蘿。吃完之後,溫婷筠趴在桌上,把臉頰貼在冰冰涼掠的桌面上,像貼近上一個世紀的溫暖……

    是的,那些都已經是上一個世紀的事情了。現實中的溫婷筠再一次提醒自己。

    溫耀利乾笑了兩聲,然後才問:「昨天玩得高興嗎?你和雅莉的年紀相彷,和她的朋友應該談得來。」

    「嗯。」溫婷筠不置可否。她從來役有把雅莉到淡水別墅大吵大鬧撒潑撒野的事情告訴爸爸,也沒有告訴他,她根本沒有參加過雅莉所舉行的任何宴會,爸爸更不會知道,每次雅莉到淡水別墅狂歡,她就像個有家歸不得的孩子,只能抄著小路,從門後的廚房進屋。

    「那你一定見到顧森了吧?就是雅莉常常提起的男朋友。」

    「爸,你想說什麼就說吧,我們總編在瞪我了。」

    「是這樣的,你早就知道,雅莉喜歡顧森很久了,她好不容易才從邱顯達的陰影中走出來,經不起再一次的傷害……」

    溫婷筠愣住了。邱顯達的陰影?爸爸又要把那筆帳算到她的頭上嗎?

    「筠兒,我知道你對爸爸有很多不滿,可是雅莉是無辜的,你不能一再以搶她的男朋友來傷害她,對不起你的人是爸爸啊……」

    這樣的話是從一個父親的口中說出來的嗎?爸爸竟然以為她是以搶雅莉的男朋友為樂,之前搶了邱顯達,現在又要來搶顧森了……爸爸以為這是她用來報復他的手段?在爸爸心中,她竟然是這樣一個心機深沉的女孩?

    她昨天對雅莉說得還不夠清楚嗎?她不是都說了,即使全世界只剩下顧森一個男人,她也不會看上他的。是她表達能力太差,還是雅莉智商有問題?溫婷筠覺得渾身冰冷,第一次對爸爸有了怨有了恨,因為他竟然可以不分青紅皂白,只憑雅莉的片面之詞就來定她的罪。

    「爸,你放心,我對搶男人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因為我知道,即使搶到了男人,也搶不到一生的幸福。」

    在父親長長的沉默裡,溫婷筠突然發現,原來傷害自己最親愛的人,得到的快感竟是前所未有的,雖然這種快感並不能等同於快樂。

   

    搭上捷運,再轉乘二十分鐘的公車,然後花五分鐘的腳程,晚上十一點左右溫婷筠回到淡水別墅前,驚訝的看見大門前停著一輛氣派的黑色轎車。今天應該沒有狂歡、沒有宴會才對,那麼這輛陌生的車子是……

    溫婷筠小心翼翼的靠近,彎下腰,她白淨透明的小臉幾乎貼上黑澄澄的車窗……

    「哈囉,小精靈,我們又見面了。」車窗突然快速下降,露出一張熟悉的俊臉,咧開嘴愉快的向她打招呼。

    溫婷筠聽見男人的稱呼,臉上驀然飛起兩朵紅艷艷的雲,她忘了直起身子,仍然維持著微微彎腰的姿勢,她的臉與男人如此接近,近得她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男人味。

    她直勾勾的看著男人好久,直到腰部微微發酸,才猛然起身,向後退了好幾步,為自己不尋常的失態困惑著。

    「雅莉小姐今天不會來這裡。」她沒有忘記和雅莉的約定,在雅莉朋友的面前,她永遠是個小女傭。

    顧森搖起車窗,推開車門,邁著修長的腿往溫婷筠走來,臉上掛著不可思議的性感微笑,他停在溫婷筠面前,低低的說:「我是來找你索求賠償的。」

    她欠了他什麼?她根本連認識他都談不上啊。溫婷筠不解的抬起頭,看著遠遠高出她一個頭的俊臉,疑惑的問:「什麼意思?」

    顧森舉起右手,停在溫婷筠眼前,露出和他的外形一點兒都不相稱的表情,撒嬌似的說:「你壓壞了我的手。」

    溫婷筠的臉再度襲上紅潮,她看見他寬大的手背上腫起一條紅色的血痕,不禁為自己昨天野蠻人似的暴力行為感到可恥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真的傷害了他,她只是想嚇嚇他的,她只是不想再和雅莉的朋友有任何的牽扯。

    「我不管,我一定要你負責。」顧森看著溫婷筠吶吶的小嘴,固執的說。

    「呃……」溫婷筠突然覺得口乾舌燥,她不是被嚇壞了,而是被徹底蠱惑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她在男人臉上看出一些奇怪的東西,好像他不是來索償的,而是來求愛的。

    求愛?溫婷筠被這兩個字燙傷了,她一定是瘋了,她一邊斥責自己一邊打開肩上的帆布袋,拿出錢包,低著頭看著男人擦得透亮的鞋尖,紅著臉說:「對不起,醫藥費多少?我賠給你就是了。」

    「我不是來要錢的。」他說。

    像大提琴低低迷迷的音色,像空谷問泠泠的山泉,男人的聲音有一種舒緩人心的力量,溫婷筠幾乎要著迷了,她伸出粉紅色的舌尖,潤了潤自己過度乾渴的雙唇,然後艱難的問:「那……你要什麼?」

    「我要什麼你都肯給?」

    「當然……只要是我給得起的。」

    「那我要……」顧森倏然低下頭,捧住很婷筠的小臉,「這個。」他不由分說用嘴唇佔有她的小嘴。

    顧森貪婪的吻著女孩,無所保留的吻著她,他在這裡癡癡傻傻的等了一整晚,終於等到她了。

    天,她的唇比他所能想像的還要柔軟,他忽輕忽重的吻著她,舔著她,啃嚙著她,直到她主動張開小嘴,迎接他的火舌。

    像來到一個充滿驚奇的洞穴,顧森狂野的探索著女孩口中的神奇,他用靈活的舌,極力挑逗著女孩甜蜜的口腔,用舌尖勾引著、刺激著女孩熱情的回應。顧森勾住她的舌,導引著她與他親密的交纏,兩條火辣辣的舌,翻攪著熾烈的激情,兩具年輕而美好的軀體,宛如被激情的海浪拍打到無人的洞穴,因潮濕寒冷而緊緊的相擁著,分享著彼此的體溫,尋求著對方的慰藉。

    就是這張唇、就是這個女人。顧森簡直要瘋了,天,他終於找到她了。他在女人堆中流浪再流浪,失望再失望,他以為自己不會愛、不能愛了,原來他生命中的小精靈躲在這裡。還好,他還是找到她了,找到她了。

    顧森離開她的唇,溫柔的吻著女孩細如新月的彎眉、吻著她的探深層層的眼瞼,吻著她挺俏的小鼻尖,吻著她光潔似玉的耳垂,然後他撩起她滑到耳際後的青絲,用他的臉頰去貼近她黑緞上的光滑。「你好美……好美,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孩……」

    「嗯……」從來役有經歷過這樣激濤情浪的溫婷筠呻昤起來,陌生的情慾種子在她體內一瞬之間發芽茁壯,她感覺到男人把她帶到車頭前,他用剛硬的胸膛把她壓在黑得發亮的車頭蓋上,她快被他壓得喘不過氣來了,可是她一點兒也不想推開他,她把手指插進男人濃密的黑髮裡,拉回他的臉,狂野而主動的吻著他,用她從來不知道的方式,用她如火山爆發般的熱情。

    雅莉的辱罵、父親的疏離,在銀亮的月光下漸漸淡出。她封閉自己太久、她當個乖寶寶太久了,可是,並沒有人因為她的忍讓與乖順而多愛她一點點,她百般隱忍、委曲求全的結果,是讓自己陷入深深深探的孤獨中。

    而現在,那些都不重要了,她心中那個淌著血的缺口,被男人的熱情填補了起來。

    起男人的手,走進門內,穿過長長的綠蔭大道,從廚房後門進入屋內。她鬆開一臉呆若木雞的男人,扭開溫暖的黃燈,接著走到廚房的另一邊,鎖住通往大廳的門,把廚房變成一個完全與外界隔離的小世界。

    顧森呆呆的立在廚房的後門邊,隔著巨大的原木餐桌與站在另一頭的女孩遙遙相望。他似乎不能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他原本只是想要一個吻的,可是現在情況完全超乎他的想像。

    溫婷筠繞過餐桌,慢慢踱到他面前。她的視線正對著他頸間突起的喉結,看見那喉結正不自然的滾動著,她輕輕抬起手,愛撫著男人緊張的喉頭。「把你想要的,都拿去吧。」

    又是那抹淡淡的愁,那抹不該出現在這張空靈臉蛋上的輕愁。顧森心裡,一緊,忍不住也伸出手愛撫著女孩的臉,想要趕走她臉上不快樂的線條。

    「我想要……你的笑臉。」

    晶晶瑩瑩的小臉,漾起一朵飄飄忽忽的笑容,溫婷筠努力的笑著,努力為這個不知名的陌生男人綻放出最美麗的笑靨,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的臉上已滴下一顆透明的淚珠。

    顧森大驚,他的心狠狠的抽痛了,他不是安心來佔她便宜的,他低下頭吻去女孩臉上的淚珠,探情無限的說:「對不起……我嚇壞你了,我役有別的意思,我不會勉強你的。」

    黑色的髮瀑左右搖晃了幾下,溫婷筠知道男人誤會了她自憐自傷的淚水,她吸吸鼻子,然後退到餐桌旁,她的腰臀抵在大原木桌上,面向著男人,然後猛然深呼吸,顫抖的解著自己身上白襯衫的第一顆鈕扣。

    「你不用這樣!」顧森跳到她面前,按住她解著衣扣的手,嘎啞的說:「我是跟你開玩笑的……你看,我的手好得很,過兩天就好了。」

    「你是說……」溫婷筠失魂落魄的讓他按住自己的手,不再掙扎,「你只是在跟我開玩笑……你只是來這裡戲弄我的?」

    「不是的……你誤會了……」顧森簡直急得要跳腳了,他只是不想讓她以為他是為了她的身體來的,而且她哭了,他以為是自己把她給嚇哭了。「我是真心喜歡你,你不用擔心,我不會把昨天的事告訴雅莉的,你不用擔心會被開除,還是可以繼續在這裡工作下去的。」

    他認定她是這裡的家僕,卻還肯對她和顏悅色的,這證明他和雅莉的那些朋友的確不同。「謝謝你。」溫婷筠不知道該怎樣解釋自己的身份,只好含糊不清的道謝。

    「不用客氣。」顧森輕輕撥開女孩的手,他做了這輩子還役有做過的事,幫女人扣起衣扣。他從來只有解開女人衣扣的衝動,現在才知道,解開鈕扣遠比扣上衣扣要來得容易得多,尤其在窺見女孩性感的鎖骨後,扣上鈕扣變成一種最痛苦的折磨。

    「謝謝少爺的寬宏大量。」溫婷筠在他的手離開之後,順口的說。

    「別叫我少爺。」顧森聽見她的稱呼,口氣不悅的說:「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不是嗎?我的名字是——」

    「不不不……別說了。」溫婷筠急急的制止他,她今夭晚上已經夠失常了,她不想記住他的名字,她怕自己就深陷不可自拔。可是她不要,不管這個男人有多麼的與眾不同,他還是雅莉的朋友,就讓他以為她是個小女傭好了。「我不配知道少爺的名字。」

    「我說了,我不在乎你是小女傭還是大小姐。」去他的門戶之見,顧森暴跳如雷,他尋尋覓覓這麼久,好不容易找到心中的女人,他不會放開她的。

    「可是我在乎。」溫婷筠回復了一貫的平靜,她一定是瘋了,才會不識相的去招惹雅莉的朋友,雖然她多麼希望他不是雅莉的朋友。「如果你真的當我是朋友,也希望我可以不丟掉飯碗的話,就別再來找我了。」

    再一次,顧森被說得啞口無言;再一次,顧森像垃圾一樣被掃出門外,而這一次他甚至連把手伸進門內的時間都役有,只能傻傻的看著厚厚的大門關上,關住他生命中的第一次心動。

   

    顧森度過天昏地暗的兩天兩夜,他不敢再去淡水別墅找那個女孩,他不想害她丟了飯碗,可是他想她想得就要崩潰了,他像一隻離水的鯨魚,回不了海洋,只能躺在乾熱的陸地上等死。

    「顧森,」顧媽媽走進顧森的房問,被裡面的凌亂與酒氣給嚇了一跳,「你這孩子,一下班就躲在房問裡喝酒,連晚飯都不吃,怎麼回事?」

    「媽……你別管我,我不娥。」顧森像只死魚般躺在床上·有氣無力的說。

    「要我別管,除非你不是我的孩子。」顧媽媽走到床邊,扯著他身上的被子,「起來,讓媽看看,是不是感冒發燒了?」

    雖然兒子已經二十七歲,當完了兵,還提早拿到了哈佛的博士學位,但是在母親的心中,他仍然是個小男孩。晚餐的時候,顧爸爸還告訴顧媽媽,兒子這兩天在公司一句話都不說,只是閟著頭工作,誰也不理,他本來以為兒子下了班會出去轉轉,找個女朋友解解閟,役想到他那個總經理兒子卻連著兩天都比他這個董事長老爸早回家,而且連晚飯都不吃。

    說來矛盾,顧媽媽從前最討厭兒子往外跑,偏偏他的朋友一大堆,而且永遠都是女的比男的多,每次顧媽媽說他兩句,顧森就會嘻皮笑臉抱著她說:「媽,我不是花心,我是努力想給你找個好女孩當兒媳婦。」

    「你少給我油嘴滑舌的,你不是整天嚷著絕對不會為了一棵樹放棄一整片森林?」雖然顧媽媽對於兒子的不婚主義也感到非常頭疼,但是每次看見兒子那些女朋友們的照片,她都被嚇得直呼阿彌陀佛,她情願兒子一輩子打光棍,也不願意他娶個妖怪似的女人進門。

    有一次她還很不客氣的對兒子說:「這個女孩一臉濃妝艷抹的,還有那條裙子,短得連屁股都要露出來了,你要是敢給我娶個像應召女郎似的媳婦兒進門,老媽一定給你好看。」

    顧森聽完老媽的評語,竟然一點兒也不生氣,只是拿著照片說:「裙子短是短了點,妝也濃了點,不過……」他像是故意要作弄她這個媽似的,一本正經的說:「媽,她的床上功夫還真是不錯。」

    顧媽媽聽完兒子的話,簡直要當場噴血,她霎時面紅耳赤。

    「媽,別這樣,如果我現在還是在室男的話,你恐怕要更煩惱了。」

    「你這孩子,愈說愈不像話了。」顧媽媽板起臉,如果再讓兒子胡言亂語下去,難保他不說出更多限制級言論。

    顧森見母親真的生氣了,於是收拾起不正經的表情,滿臉歉然的說:「媽,對不起,我是跟你鬧著玩的。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我覺得自己像個沒有感情的玲血動物,好像沒有辦法愛上任何女人……」

    說著那句話的時候,顧媽媽記得兒子的臉是寂寞的……

    顧媽媽從回憶中驚醒,發現顧森依然裹緊棉被,而且他是趴睡的,整張臉閟在枕頭裡,不憋壞了才怪。「兒子,乖,別讓媽擔心,起來讓媽看看……」

    「媽,求求你別管我……」顧森的聲音從枕頭裡傳來,聽起來有點兒怪怪的。

    「顧森,你究竟怎麼了?」她一向開朗風趣的孩子,從來沒有這樣沮喪過,顧媽媽甚至懷疑顧森哭了,而他在過了幼稚園期之後,就不曾在她面前掉過一滴淚的。

    顧媽媽用力扯開顧森的枕頭,果然看見他的眼睛紅紅濕濕的。

    「媽……」顧森眼見逃不過了,只好頹喪的坐起身來,尷尬的面對母親。

    「失戀了?」看見顧森的淚,顧媽媽反而放下了心,她是過來人,知道男人這樣躲起來喝閟酒,多半是感情出了問題。她花心的兒子,這回終於遇到了剋星?

    顧森搖搖頭,可是眼淚又不聽話的流下來,他覺得丟臉又狼狽,可是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眼淚,他從來不曾覺得這樣無助,無助得幾乎希望能夠立刻死去。

    「兒子,如果你覺得這樣醉生夢死就可以改變什麼的話,媽媽可以不管你,但是你要保證,哪一天你清醒了,發現一切都來不及的時候,千萬不要怪媽媽沒有提醒你。」顧媽媽深深看了兒子一眼,「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愛情也不例外。」

    顧媽媽這一記當頭棒喝,把顧森當場打醒。他有什麼權利悲傷,有什麼理由躲在這裡自艾自怨?他甚至還沒有努力過,他從來沒有努力追求過女人,他一直把女人當成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

    「媽,謝謝你。」顧森感激的在母親臉頰上印下一吻,他知道該怎麼做了,他一直是個行動派,在學業、事業上如此,現在開始還要加上愛情。他要化消極被動為積極主動,他要用上前線的勇氣,去爭取那睽違已久的愛情。

   

    第二天下班,頗森經過公司樓下的花店,駐足看著店裡滿滿的人潮。他從來不曾親自買過鮮花,以往都是請秘書代勞的,每次秘書小姐問他要在卡片上寫些什麼,顧森總是頭也不抬就說:「隨便,你想聽什麼就寫什麼。」

    沒什麼創意的秘書小姐總是寫著「此情不渝、你是唯一」,然後一次又一次,把數不清的唯一送給不同的女人。可是,接到鮮花的女人,看見這樣的字眼,沒有一個不眉開眼笑的。

    想到這裡,顧森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他給女人的根本不是愛情,而是敷衍,他深深為自己過去玩世不恭的態度覺得歉疚。

    「先生,想買花送給女朋友?,」眼尖嘴甜的女店員發現駐足在門外的大帥哥,慇勤的招呼著。

    顧森猶豫不定的心在聽見女朋友三個字的時候,甜蜜的舒緩了,他在店員的引領下走進了花店,視線被一大盆粉紅色的花海捉住。

    「這是玫瑰?」他不是很確定的問,在店員深深的笑容裡,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個大白癡。

    「這是進口玫瑰,花瓣繁多,色澤柔和,是送給女朋友的最佳選擇。」女店員笑吟吟的回答。

    於是顧森帶著一大束的玫瑰花和親筆寫的愛卡,來到淡水別墅,按下門鈴的時候,他注意到自己的指尖是顫抖的。

    「請問是哪位?」對講機裡傳來一個慈祥的聲音,友善的詢問著顧森。

    「你好,我是雅莉的朋友……」

    「雅莉小姐平常不住在這兒的,少爺可以上陽明山去找她。」慈祥的聲音突然燮得生疏而玲淡。

    「不不不……我不是要找雅莉,我是來找……」該死的,他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顧森忽然想起來,他兩次看見她都是一樣的裝扮。「我來找一個在這裡工作的女孩,一個喜歡穿白襯衫和牛仔褲的女孩,她有一頭及腰的長髮……」

    張媽聽著對方的描述,這說的分明是二小姐嘛,可是二小姐就是二小姐,什麼叫在這裡工作的女孩?亂七八糟,簡直是胡說八道。

    「請問少爺的大名是?」她可不會隨隨便便把閒雜人等放進來,尤其是找二小姐的。

    「我是顧森,」顧森勉強在記憶中搜尋,他來過這裡好幾次了,除了沒見過長髮女孩之外,和其他的家僕都打過照面,「請問您是張媽嗎?」

    原來是顧森,張媽對他可是印象深刻,除了他俊俏的外表外,張媽也注意到雅莉小姐對他可是百依百順、情有獨鍾。他不是雅莉小姐的男朋友嗎?怎麼這會兒卻找上二小姐了?

    「顧少爺,我們這裡沒有什麼長頭髮的女傭,你可能是搞錯了。」張媽防衛的說,她不希望又給雅莉小姐什麼興風作浪的借口。

    「不可能的,張媽,我見過她兩次了,就在廚房裡……」顧森焦急的喊,他聽出張媽是真的不想幫他開門,而且對他有莫名的敵意,但他自認並沒有得罪過看起來一臉和善的張媽呀。

    「我的年紀雖大,但是還沒到老糊塗的地步,這個家裡除了我和其他兩個僕人之外,再也役有其他人了。」

    「張媽,對不起,我沒有懷疑您的意思,只是請您仔細想想,雅莉的朋友靜萍前幾天告訴我,這裡請了一個年輕的女孩,聽說是要替您分擔家務的……」

    顧森不說還好,一說,張媽更是氣得一塌糊塗。雅莉小姐真是太過分了,連她的朋友都壞,老是把二小姐當成傭人。她愈想愈不平衡,一口氣非要發作不可,管他是什麼老爺少爺的,敢瞧不起二小姐的都不是好人。

    「顧少爺,不是我老糊塗,而是你搞不清楚狀況。我們這裡真的沒有什麼年紀輕輕、長髮及腰、愛穿白襯衫和牛仔褲的女傭人,倒是有一個年紀輕輕、長髮及腰、愛穿白襯衫和牛仔褲的二小姐。但是,顯然顧少爺認識的不是我們二小姐,更不知道我們二小姐十一點以前是回不了家的,所以恕我這個做下人的不能開門讓您進來。」張媽愈說愈激動,她唯一能為二小姐做的,就是別讓雅莉小姐的朋友來糾纏二小姐,就像幾年前的那個邱顯達……她不能讓那些事情再度上演。

    頗森如遭五雷轟頂,他侷促不安的捧著一大束玫瑰花來爭取他的愛情,沒想到這裡等著他的,卻是一個可笑的謊言。

    顧森像只找不到家的流浪狗,凌亂的踱著步子,腦子裡嗡嗡作響。他的眼前閃過她穿著白襯衫、牛仔褲,瀟灑而輕靈的踏過重重綠蔭,長髮在月光下飄啊飄的,就這樣飄進他的眼裡,毫無預警的擄獲了他的心靈。

    他用力甩甩頭,卻甩不去心頭的人影,人影變成一個穿著白色棉布睡衣的小精靈,那個小精靈溜進溫暖的廚房,手裡揮動著大麵包,身子輕盈得像小烏,舞動著醉人的春風,可是……

    精靈也會說謊,精靈也喜歡整人嗎?

    她說:「走開,我高攀不上你這種大少爺,這裡也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

    為什麼要騙他?顫森被記憶逼得喘不過氣來,他在一棵大樹邊站定,想也不想就把腦袋往樹幹上撞,他咬著嘴唇,忍住疼痛,可是他那顆被撞得七葷八素的腦袋,仍然胡亂的運轉著,不可遏抑的運轉著。

    他想起她甜甜蜜蜜的吻,想起她的唇,柔軟而馨香,純真又誘人,他想起她嬌羞的解開白襯衫上的第一顆鈕扣,想起她性感的鎖骨……顧森的呼吸促迫起來,他的知覺意識全部淪陷在她生澀的挑逗裡,他追尋著關於她的所有記憶,直到她說:「我不配知道少爺的名字。」

    她高攀不上,她不配……那些讓顧森想起來就要覺得心痛的言語,原來都是騙人的。他一心以為的小女傭、他一直怕刺傷的小精靈,原來是溫家的二小姐?她是生活得太安逸無聊了,想找隻猴兒耍,所以才把他騙得團團轉?如果她知道他因為她的拒絕而傷心失望、藉酒澆愁、了無生趣的時候,她恐怕會暗笑他的迂吧?

    去他的愛情,他一定是得了神經病才會相信那兩個字。顧森低下頭,看見自己手上的玫瑰花束,他生平第一次買花,卻買不到真心的愛情……

    顧森就近找了一個垃圾筒,用力的把花塞進洞口,用力的用力的,任柔弱的花瓣零零落落,掉了一地。

    顧森知道,他不只丟掉了一束花,也埋葬了一個夢。

    今天晚上,溫婷筠很晚才回到家,下班後,她跟總編輯一起到醫院去探望最近在採訪群眾運動時被打傷的同事。溫婷筠請總編吳思漢把車停在距離別墅還有五分鐘腳程的地方,如果總編知道她一個小小的報社編輯,卻住在一犝豪華的大別墅裡,一定會覺得根奇怪。

    「謝謝總編,」溫婷筠下了車,「太晚了,就不請你進去坐了。」

    「即使現在還早,你也不會請我進去坐的……」吳思漢看著溫婷筠柔柔亮亮的髮在夜空中飄蕩,她看起來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不,我錯了,如果現在還早,你不會願意搭我的車的。」他自嘲的說。

    溫婷筠尷尬的沉默著,她是個明白人,也知道總編對她一直照顧有加,她以外文系學士的身份,一腳跨進新聞編輯的領域,很多事情都要從頭學起,總編不但不因她是個外行人而排斥她,反而不斷給她機會教育,磨練出她的新聞敏銳度,踏進報社一年多來,不論是排版、下標題,或是判斷新聞的重要性,總編都給她很多的啟發。

    比如說,溫婷筠原本是個感性重於理性的人,對於很多事情都會有自己的看法,並且常常在不知不覺中把自己的觀點放在新聞標題上。

    對此,總編就會告訴她:「新聞編輯其實就是專業讀報人,新聞標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讓讀者清楚知道這則新聞的重點是什麼。簡單的說,就是要用最少的字表達出最多的重點,重點交代清楚了,行有餘力,才能玩創意。」

    於是,溫婷筠把過度的多愁善感隱藏起來,她學會運用簡潔的文字、理性的思維,去反應新聞最真實的面貌。她喜歡這樣的方式,喜歡做個理性重於感性的人,那樣,生活會變得簡單而清楚,會少掉許多庸人自擾的枝微末節。

    她真的感謝吳思漢給她的一切幫助,在工作上,吳思漢是她最好的榜樣。可是,私底下,溫婷筠卻不習慣他過於熱烈的眼光,她不只一次在他的眼光裡感受到不同於工作夥伴問的溫度,這種感覺讓溫婷筠覺得很不自在。

    今天要不是因為探望同事,溫婷筠是絕對不願意搭吳思漢的車的,要不是因為晚了,她也絕不會麻煩吳思漢送她回家。她以為她把自己的情緒隱藏得很好,卻沒想到被他一開口就戳破。

    「總編,我一直很尊敬你的。」她倚在車窗前,對著吳思漢略顯失望的臉,真誠的開口。

    「你這樣說,讓我覺得自己是威權統治下的獨裁者。」吳思漢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對溫婷筠的喜歡,是從她踏進報社那天就開始的,可是她聰明得像條滑溜的美人魚,他沒有辦法掌握她,他甚至連表白的機會都找不到。

    「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最好的上司。」溫婷筠說。

    只是上司而已,吳思漢認命的發動車子,自我安慰的想著,至少他還博得了「最好的」這個評價。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1-1-12 17:44:45

第三章

    在巷口送走吳思漢,溫婷筠迎著涼涼的夜風,頂著皎白的月光,徐徐步行回家。遠遠的,她又看見那輛黑得發光的車,看見車門邊倚著一個高高的男人,於是不知不覺,溫婷筠的腳步愈來愈慢,她拖延著、遲疑著,害怕面對那個男人。她很想忘記他,可是卻每天晚上都夢見他,她抱著有他的夢入睡,在想念他的記憶中醒來,那張她愈想忘記愈是清楚的臉……

    「夜遊的女神回來了?」顧森從晚上七點等到十二點,終於等到這個空靈出塵、清新脫俗、不食人間煙火的……小騙子。

    這個溫家的二小姐,他每次見到她,都必須在三更半夜,想起剛才聽見不遠處汽車停了又走了的聲音,他冷冷一笑。像她這樣的女人,還怕沒有男人搶著要嗎?正如之前張媽所說的,她不到十一點是不會回來的,他竟是錯得離譜,看不出她是個夜夜笙歌的女人。

    溫婷筠假裝役有聽見他的冷嘲熱諷,越過他停在大門前,打開大帆布背包,專心尋找著大門安全卡,然後刷開大門,走進去。

    她竟敢、她竟敢對他視若無睹,像是把他當成一個自言自語的神經病。顧森氣惱的彈跳起來,在大門還沒有合上之前搶進門內,擋住她的去路。

    「你可以跟別的男人玩到三更半夜,卻連一句話都不肯跟我說?」

    溫婷筠抬起頭,他的眼睛像兩潭深不見底的湖水,盛滿了混亂、痛苦、絕望、憤怒。「我說過要你別再來找我了,雅莉小姐知道會不高興的。」

    她不想讓他痛苦,雖然他是她二十三歲的生命中,唯一能讓她心跳失速的男人。可是她不能釋懷,因為他是雅莉的朋友。

    這個可惡的女人,這個滿嘴謊言的女人,這個該死的半夜才回家的女人!顧森多麼希望她真是個小女傭,而不是這樣工於心計的富家小姐,他多希望她看起來不要這樣楚楚可憐、輕顰蛾眉……

    「你擔心雅莉炒你魷魚?」

    「雅莉小姐不喜歡我們和她的朋友接近。」溫婷筠一再提醒自己,不能忘了雅莉,不能重蹈覆轍,不能自失立場……十五歲那年,她就發誓絕對不再和雅莉的朋友產生任何牽扯。

    那一開一合的小嘴,雖然蒼白,卻仍是誘人的。顧森瞪著女孩繼續扯著謊言的小嘴,恨不得要把她給撕爛了,他的心已經容不下巨大的憤怒,他靠近女孩,陰沉的說:「雅莉不肯我們這樣接近嗎?」他猛然摟住她的纖腰,低頭捉住她的嘴唇,凶狠的吻著她,像要咬爛她的滿口謊言。

    「不要……」溫婷筠槌打著他的胸膛,但是她的抗議聲卻被他吞到肚子裡去,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她肺裡的空氣被他貪婪的搾乾了,她覺得呼吸困難,可是她的神志卻不停往上飄,飄到一個極樂世界裡。

    溫婷筠就要缺氧而死了,可是她不在乎,她抬起虛軟的手,不知不覺的掛上他的頸……她忘了他是雅莉的朋友,忘了自己的誓言。

    顧森氣喘吁吁的鬆開她的紅唇,再這樣吻下去,他們兩人都會沒命的。他看著女孩被激情慾望點燃的眼散發出熱烈的情焰,而她的臉就像深秋醉人的楓紅。顧森心神蕩漾,他從來不曾這樣迫切渴望過一個女人,他微微欠身,將女孩攔腰抱起,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開門。」幾分鐘後,顧森抱緊懷中的軟玉溫香停在廚房的後門外。他盯著懷中嬌俏的紅顏,嘎聲命令著。

    不行啊,她應該是要跟他畫清界線的,而不是跟他……溫婷筠慌亂的搖搖頭,努力想掙脫他的懷抱。

    顧森的臉沉了下來,他任由女孩掙脫自己的懷抱,然後在她逃開前像捉小雞一樣的拎住她,用身體把她牢牢釘在門上,扯過她的包包,三兩下翻出鑰匙環,試了兩支之後,嘩喇一聲打開後門,把她拖進去。

    「少爺……不要這樣……」溫婷筠軟弱的靠在原木餐桌旁,低聲哀求著。她的聲音飄飄忽忽,充滿著無力感與不確定感。

    聽見一聲少爺之後,顧森充滿慾望的臉上多了幾許殘佞的因子,他邪邪的挑起眉,既然她喜歡玩小女傭的遊戲,他奉陪到底。

    「我們那天進行到哪兒了?」他逼近女孩,把她柔亮的髮絲撥攏到身後,輕輕撫摸她的臉,看著那白膩如脂的臉龐迅速染上紅粉胭脂,然後長長的指尖逐漸下移,滑過她的頸項,來到她白襯衫的領口,挑起第一顆鈕扣。

    「啊……是這兒吧?你要自己解開它,還是要我幫忙?」

    溫婷筠羞紅了臉,想起自己上回主動獻身的窘態,她簡直羞恥得想死,她虛弱的抬起頭,試圖制止他的舉動,卻徒勞無功。

    她的羞人答答、欲拒還迎,徹底挑動了顧森的慾望,他失去理智,急躁的解開她胸前所有的衣扣,把白襯衫從她的牛仔褲裡拉出來,拽到地下,然後把手伸到她身後,鬆開內衣鉤子解放她的胸部。

    她的乳房不大,但是堅鋌而圓潤,她的乳暈和乳頭……顧森閉上眼睛拚命的喘氣,腦中浮現傍晚時分買的那束粉紅色玫瑰,他從來沒有在任何女人身上見到過這樣瑰麗粉紅的色澤……

    溫婷筠看見顧森閉上眼睛,心底升起一種複雜而難堪的情緒,她完全忘了他是雅莉的朋友,這一刻,她只知道他嫌棄她了,是她的胸部太小了,所以讓他倒胃口了?

    「讓我走。」她受傷的喊。

    「除了我的懷抱……」顧森猛吸一口氣,「你哪裡也去不了。」

    他抱起她的腰,讓她坐在原木餐桌上,放倒她的上身,讓她躺在桌上。他打開她的腿,站在她的腿間,然後彎下腰吻住她粉紅淡雅的乳尖,挑逗著她。

    「唔……」溫婷筠在男人伸出巨掌揉捏她的乳房時,忍不住呻吟出聲男人的撫觸、男人的唇舌,是最上等的養分,讓她小巧的雙乳變得圓鼓腫脹。

    然後男人把臉頰貼在她的乳房上,用他微微粗糙的髮鬢磨蹭著她的乳房,帶來一波波酥麻的快感。

    「你喜歡這樣?」顧森突然把臉抬起來,對著她問。

    溫婷筠又羞、又窘、又快樂、又難堪,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這樣讓男人玩弄著身體,她無力抗拒,甚至不想抗拒……她渴望又焦急,不知道該怎麼辦,於是緊緊咬著自己的唇。

    「不要害羞,我會讓你快樂的。」顧森看出她的軟弱與掙扎,知道她很可能是個處女,於是他吻住她的唇,輕輕如風拂,暖暖如日照,等到顧森感覺她的身體已經明顯放鬆了之後,他才緩緩把手伸到她的腰際,解開她的皮帶,褪下她的牛仔褲。

    「不要……」溫婷筠才剛剛放鬆的身體,再度因他放肆的舉動而緊繃起來,當她發現自己渾身上下只剩一條白內褲遮蔽的時候,瘦削的身體忍不住猛烈打顫,陌生的慾望和第一次的恐懼混合成雙重折磨向她襲來。

    「我不會傷害你的……」顧森把她的手臂掛在自己的肩頭,然後繼續溫柔的吻著她,兩隻大手則分別愛撫著她大腿兩側細緻的肌膚,他耐心的撫著她、刮著她,直到她的肌肉漸漸舒緩,只剩下慾望在顫抖。

    「啊啊啊……」恐懼的浪潮退去,溫婷筠聽見自己拔尖的喘叫聲,她的身體愈來愈興奮,像一張拉滿的弓,渾身充滿張力。

    顧森在她激情的顫抖中,不著痕跡的脫下她身上僅存的白內褲,改用他的大掌蓋住她最性感的私密,他摸到她那裡早已因為興奮而濕捷漉的,那甜美的蜜汁盈溢在他的手上。

    羞恥與難堪完全臣服在洶湧的慾望下,溫婷筠扭著身軀,本能的抬高私處讓他盡情的逗弄,在顧森把中指插進她體內的時候,溫婷筠發出一聲非人的尖叫聲,然後她不停的叫著喘著,搖擺著腰臀,迎接生命中第一次銷魂蝕骨的高潮。

    顧森緩緩把手指從她體內抽出,看著她從雲端返回地面的臉龐,光滑的臉蛋滲出高潮的汗珠,幾縷烏黑的髮絲黏在她雪白的頸間,她看起來分外性感。他抱起赤裸的女體,嘎啞的問:「你的房間?」

    溫婷筠不再掙扎,她像一隻遠渡重洋才飛回家園的小烏,依偎在他懷中。她輕輕告訴他房間的位置,然後紅艷著一張小臉,細細數著他胸前如雷撼動的心跳,沉沉的睡去。

   

    一離開顧森的懷抱,溫婷筠的美夢就變得不安穩,她翻了一個身,隨即醒來。這是她的房間、她的床,可是,現在她卻覺得極度的不習慣。太軟了,太大了,而且沒有暖暖的體溫,沒有輕輕的軟語,她竟然開始貪戀起男人的懷抱,開始想念他的味道。

    他離開了嗎?他不要她了嗎?他也像爸爸一樣,把她一個人孤零零的扔下了?溫婷筠心慌意亂的直起身子,目光在黑暗中四處流竄,她的臉色灰敗,看起來慘兮兮的……

    等她的瞳孔適應了黑暗,能夠清清楚楚把房中的一切都看個真切,才發現一個高高的身影立在窗前。

    男人背窗面床,月光落在他的身邊,暈開一層幽微的光亮,但他背著光的臉看起來黑壓壓的,他是在看著她嗎?溫婷筠看不見他的表情,也猜不透他的情緒。

    他就這樣佇立,不出聲,也不走近她,高大的身影看起來是僵硬而不自然的。他後悔……碰了她嗎?一陣酸澀湧入喉頭,嗆出了眼淚,溫婷筠閉上眼睛,鹹鹹的眼淚沿著她雪白的容顏,流進她蒼白的嘴裡,她舔舔唇角,顫抖的說:「你走吧。」

    顧森看見她的蒼白、看見她的軟弱、看見她的眼淚,她的臉迎著月光,他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目光是深沉而痛楚的,他不想折磨她,可是他不能擁著一個女騙子,他生平最恨欺騙。

    於是,他給自己也給她最後一個機會。「就這樣?你不打算告訴我你是誰?」

    他知道了,他知道自己胡謅的謊言,所以他生氣了?「我是……雅莉的妹妹。」

    顧森冷哼一聲,「所以你不是個小女傭?」他慢慢走向她。

    溫婷筠搖搖頭。

    「所以也役有人可以開除你?」顧森走到床邊瞪著她。

    她早就被開除了,爸爸不愛她,雅莉恨她,大媽更是當她不存在,她早就被溫家開除了。溫婷筠在心中喊著。

    「我不是有意的。」

    「溫家的二小姐,你把我耍得團團轉,」顧森坐在床沿,與她面面相對,「一句不是故意的就可以抵消了嗎?」

    「我……」溫婷筠抬起手背胡亂擦著眼淚,可是淚水卻越擦越多,好像眼底的冰山被融化了,晶瑩的白雪化成美麗的淚珠,汩汩而下,一發不可收拾。

    她語無倫次、斷斷續續的說:「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要怎樣,我……我賠給你就是了。」

    顧森看見她哭得一臉狼狽,他的心就好像變成一條毛巾,被人用力的扭轉著,緊得他喘不過氣來。他不能不原諒她,因為他已經被她探探擄獲了。

    「先告訴我你的名字。」免得下次張媽又有借口把他擋在門外。

    「我叫溫婷筠。」她輕聲細語的說。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顧森愣了一下,隨口念出兩句詞。

    溫婷筠突然破涕為笑,「你念的是和李商隱並稱為溫李的溫庭筠的詞,我的婷是婷婷玉立的婷,不一樣的。」

    顧森眼裡燃燒著火焰,他緊緊盯著她淚痕斑斑卻異常甜蜜的臉顏,嘎啞的說:「還有,他不修邊幅,你卻靈氣逼人。」

    她微張小嘴,收起氾濫的淚水,他真的不怪她了,而且還給她這樣炙熱的眼光,給她這樣赤裸裸的讚美,他剛剛明明氣得要殺人似的,現在這麼輕易就原諒她了嗎?

    「你不怪我了?」她脈脈含情的看著他,可憐兮兮的問。

    「不怪了、不怪了……」顧森喘了好大一口氣。「你不是答應要把一切都賠給我嗎?小精靈。」

    猝然間,顧森把她擁進懷裡,低頭尋找著她的唇,不顧一切的吻著她。

    灼熱的暗流激盪在溫婷筠的心頭,她覺得她的心太小了,小得容不下巨大的幸福,她把小手伸到他胸前,瘋狂的解著他的衣扣,就像他之前在廚房對她所做的一樣。

    她把小手伸進他寬闊而溫暖的胸膛,急切的探索著。她努力搜尋著他所做過的一切,下一步呢?她伸到他的腰際,試圖解開他的皮帶,卻怎麼樣也解不開。

    顧森抓住她忙碌的小手,探情款款的問:「你確定嗎?這次跟剛剛不一樣……」

    她不管,她要自己完完全全屬於他,用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方式。

    她想通了,她不想再折磨自己了,她從來不曾這樣渴望過一個男人,她要他、她愛他,她要把全副的肉體與心靈都交給他,反正雅莉有顧森了不是嗎?

    想起雅莉談起顧森時一臉癡迷的模樣,雅莉是把顧森當成天神一樣的祟拜著,她不會跟雅莉搶顧森的,她對顧森一點兒興趣也沒有,眼前這個男人才是她的全部,雅莉不會跟她計較的……

    對了,她還不知道男人的名字呢。溫婷筠正想發問,冷不防又被男人吻得頭昏腦脹,她迷失了,迷失在他有力的擁抱中,迷失在他熱烈的狂吻中,她不能思想,不能分析,不能判斷,分不清束西南北了……

    顧森一邊吻她,一邊動手脫去自己身上的衣衫,短短幾秒間的時間,他已經把自己剝得光溜溜的,他掀起被子,露出她的裸體,然後奮力疊上去,讓她的柔軟貼緊他的剛硬,感受著她每一吋的凹凸有致,他壓在她細緻的皮膚上,狂野的磨蹭著,激起她最強烈原始的慾望。

    「啊……天啊……」溫婷筠尖叫著,揪扯著他的黑髮,她覺得自己被捲入一場狂烈的暴風圈當中,她只能緊緊攀住男人,任他帶著她飆向天際。

    顧森的唇一路下滑,滑過她小而美挺的雪峰,滑過她的肚臍,滑進她的腿間,他用舌尖挑動著她的大腿內側,邊吻邊用手輕輕按摩著她柔嫩的肌膚,幫助她完全的放鬆,以迎接之後必然的疼痛。

    他感覺她的大腿變得興奮而柔軟,於是他猛然捉起她的腳踝,將她的雙腿架在他的頸間,然後雙手握住她圓白的粉臀,把自己巨大的勃起湊進她下體黏濕的洞口。

    「嗯啊……」溫婷筠感覺到灼熱而堅挺的東西慢慢伸進她的體內,一吋一吋刺激著她體內亢奮的神經,她主動抬高下體,吸引著男人的勃起,渴望著更探入的接觸。

    「乖……別急,我不想讓你受傷。」顧森努力克制著自己奔騰的慾望,誘哄著她,他不想因為自己急切的佔有,讓她留下第一次疼痛的記憶。

    睜開迷迷濛濛的水眸,溫婷筠看見男人深情而體貼的舉動,她看見他的眉毛上滴下了克制的汗珠,看見他強忍著慾望而扭曲的俊臉。她的眼眶紅潤了,她的視線模糊了,她不該拒絕他,不該欺騙他,不該折磨他的。

    溫婷筠閉上眼睛,狂野而迅速的往前挺,套緊他的勃起。「啊……」她痛楚的叫出聲,體內有什麼東西破裂了,那碎片扎得她發疼發麻。

    顧森急壞了,他這樣小心翼翼的呵護著她,還是讓她受傷了,他懊惱的停在她的體內,慢慢壓低身子,貼在她耳邊喃喃安慰著:「不痛了,不痛了,很快就不痛了……」

    他的保證似乎具有神奇的特效,不一會兒,溫婷筠真的感覺不痛了,於是她再度挺了挺腰,感覺到男人的巨大在她的體內滑動著,她喘著氣,興奮起來,本能的在他身下蠕動著。

    「小精靈,我會讓你快樂的……」顧森知道她已經擺脫了疼痛的陰影,接受了他的存在,於是他開始瘋狂擺動起腰臀,狂野的戳刺著她甜蜜幽深的洞穴,在感受她強力的收縮時,顧森發出狂放的吼叫。

    「啊啊啊……啊啊……」溫婷筠同樣瘋狂的喘息著,下體傳來一波又一波痛快的感覺,她從來不知道世界上存在著這樣的快樂,她的身體隨著男人狂猛的戳刺而擺盪著,小巧的雪乳性感的晃蕩著,她的身體被搖晃成一彎海浪,拍打出激情的浪花。

    「喊我……小精靈……喊我……」顧森騎著她的私處飛昇到雲端,他在雲端上向她吼叫著,她是他的,他要聽見她喚他的名。

    狂亂中,溫婷筠試著用殘餘的思想去解讀男人吐出的符碼,她也想叫他,也想呼喚他,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也會是她的最後一個男人……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頗森奮力的在她體內穿梭,一邊含糊不清的說:「喊我森:··:」

    增?還是成?溫婷筠聽不清楚男人激情的口音,她在男人最後一次衝進她體內的時候,吶喊著:「成……」

    然後她擁緊男人倒在她身上的身軀,感覺他的一部分還留在她的體內。

    顧森趴在溫婷筠的身體上喘著氣,他從來役有體驗過這樣驚天動地的性愛,好像要把他的靈魂與肉體都給搾乾了似的,他把玩著她長長的髮絲,驚異著在經過這樣劇烈的運動之後,她的髮絲卻依然柔順光亮。

    顧森突然笑了起來,想起她喊著他的樣子,他把唇貼在她耳邊,低低的說:「小精靈……你把我的名字喊錯了。」

    「哦……」溫婷筠紅了臉,她竟然瘋狂到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跟人家上床了。

    顧森把頭從她的胸前抬起來,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的發音:「我叫顧森,三顧茅廬的顧,森林的森,很好記吧?」

    什麼?溫婷筠的小腦袋裡一陣嗡嗡然,攪得她思緒大亂,激情的紅潮一瞬之聞退去,她的臉白得像海灘上的細沙。

    「小精靈,你怎麼了?」顧森從她體內抽出來,伸出兩條有力的胳膊撐住自己的身體,他還以為自己壓壞她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受傷了?」他急急的問。

    溫婷筠閉上眼睛,搖搖頭,她探深呼吸,然後面色凝重的重複一次:「顧森,三顧茅廬的顧,森林的森?」

    她看見男人開心的點了點頭,心裡想著,為什麼他不搖頭呢?為什麼會這樣呢?

    溫婷筠迷惑極了、混亂極了,她的身體漸漸變得冰冷,血液在薄薄的血管裡凝結成冰。她的心結成冰了,她的腦結成冰了,她的四肢結成冰了,她的思想意識停止運轉了,她情願情願就這樣死了……

    她竟然跟雅莉的男朋友上床了。

    「小精靈,你別嚇我……」顧森摸摸她的臉,摸到如冰的溫度,他看見她的嘴唇發抖了,她整個人好像是被冰在大冰庫裡似的,他低下頭吻住她抖顫的小嘴,想把自己的體溫分給她。

    他輾轉吻著她冰涼的唇,溫存的、纏綿的、輕柔的,可是不管他怎樣吻她,她都沒有反應似的,緊緊閉著雙唇,抵制著他的入侵。

    然而顧森不死心的、緊緊的吸吮著她,終於他嘗到了一絲溫暖,有一種鹹鹹的東西流過他的唇角,顧森離開了她的唇,看見她無聲的眼淚,他痛苦而混亂了。是哪裡出錯了嗎?她感受不到他們之間發生的美好嗎?他輕輕搖撼著她的手臂,焦慮的低吼:「小精靈,我弄痛了你嗎?」

    溫婷筠的腦袋退冰了,在聽見顧森焦盧的低吼之後,她怔怔的看著他俊俏的臉,腦子裡卻響起一句話:「你放心,即使全世界只剩下顧森一個男人,我也不會看上他的。」

    那話說得如此篤定,聽起來是胸有成竹、自信滿滿的,是誰說的呢?

    是她,是她在雅莉面前信誓旦旦。可是現在,她卻跟發誓永遠不會看上的男人瘋狂的愛了一場。

    她一定是被詛咒了,一定是的,她是個白癡,她早該問他的名,她早該知道像他這樣優秀體貼的男人,她是不配擁有的。

    「顧森……」她叫著這個可怕的名字。

    「我在這兒……我在這兒……」顧森聽見她的呼喚,緊緊把她摟在胸前。謝天謝地,她又開口說話了。

    「你真的是顧森?有沒有第二個顧森呢?」她心中早已明白,卻又不願意完全相信。

    「你的顧森,是獨一無二的。」顧森收緊了懷中人,堅定的說。

    不,不是她的,顧森是溫雅莉的,不是溫婷筠的,這是一個可怕的玩笑。

    「你對多少女人這樣說過?」溫婷筠安安靜靜躺在顧森胸前,平靜的問。

    「你在說什麼?」顧森捉起她的小臉,逼她仰頭望著他,「你在懷疑什麼?這話我從來沒有對任何女人說過,除了你之外。」

    溫婷筠撇開臉,她沒有辦法面對他熱情的眼神,她從他身上掙扎起身,拉起被子掩住自己裸露的胸。

    「顧森……」每一句顧森,都是一個提醒,「別再說了,要記住,這樣的話只能留著說給你的女朋友聽。」

    「見鬼了!」顧森從床上跳起來,站在床邊憤怒的吼叫著,「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我說,你不是我的,你是雅莉的,你是她的男朋友,不是嗎?」哀莫大於心死,殘忍的疼痛漸漸淡去,溫婷筠只剩下麻木的感覺。

    「我不是,我不愛她,我從來沒說過要當她的男朋友,我們從來都不是一對……」顧森告訴自己不要動氣,不要發怒,不要嚇壞了她,他努力心平氣和的分析著自己與雅莉之問的關係,「如果說我和雅莉之間真有什麼,那都只是朋友瞎起哄的,真的。」

    「可是……你沒有否認不是嗎?你讓大家都以為你是雅莉的男朋友,你讓雅莉以為你愛的是她,你沒有拒絕不是嗎?」溫婷筠幽幽的說,「那麼……就讓一切維持現狀,你繼續回去做雅莉的男朋友,就當一切都役有發生過。」

    「什麼叫一切沒有發生過?我遇到了你,抱了你,愛了你……這些對你一點意義都沒有嗎?」顧森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

    「你不能不對雅莉負責。」溫婷筠固執的,勉強自己不要去看顧森的臉。

    「我該死的要對她負什麼責?」顧森盯著溫婷筠冥頑不靈的黑顱,她把臉低得被滑順的髮絲埋住了,完全不肯看他。他急了慌了亂了,氣呼呼的反詰:「我沒有主動打過電話給她,我沒有跟她去看過電影,頂多吃吃飯跳跳舞……你告訴我,這樣就要負責了嗎?這樣的話,我顧森可能該對全台北市一半以上的女性同胞負責了。」

    「我太渺小,管不了全台北市二分之一的女性人口,我只知道你是雅莉的男朋友,你不能對她始亂終棄。」溫婷筠被刺傷了,被他的「二分之一台北女性」給刺傷了。

    「你給我說清楚,我為什麼不能對她『始亂終棄︼?我沒有和她上過床,我沒有給過她任何承諾,我為什麼不能對她『始亂終棄』?」顧森完全失去理智,口不擇言的說,他被她的冥頑不靈逼瘋了。

    顧森的憤怒並役有辦法打醒溫婷筠,反而把她推進深深的罪惡感中,她想起雅莉一向惡毒的言語,想起雅莉罵她「不要臉」、罵她「狐狸精」。搞不好雅莉說得役錯,細細想來,她和顧森也不過見了三次面,她竟然可以跟一個只有三面之緣的男人做那件事。

    而雅莉和顧森認識多久了?好像是一年吧,或是更久……可是他們之間卻是純潔的,雅莉早就認定顧森了,可是她還是潔身自愛。

    「顧森,就是因為你沒有跟她上床,所以更該對她負責。」

    這是什麼謬論?顧森簡直要被打敗了,他役有跟雅莉上床,是因為他對她一點感覺都役有,為什麼搞到最後他卻要對一個自己一點兒感覺也沒有的女人負責?

    「那你呢?你希望我對你『始亂終棄』嗎?」

    「你沒有對我『始亂終棄J,」溫婷筠靜靜的說:「我們只是玩了一場成人遊戲,沒有意義的。」

    「夠了!」顧森大喊一聲,他沒有辦法再忍受下去,一分一秒都不能,「我會成全你,我會忘了你,忘了那場該死的遊戲。」他胡亂套上衣褲,跌跌撞撞的逃出房間,逃出這幢他才剛剛愛上的淡水別墅,逃開這個眼裡沒有他的女人。

    披上床單,溫婷筠靜靜起身,面對一窗夜色,目送著顧森落寞的背影。她看見他穿過重重綠蔭,愈變愈小,消失在她目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她看著看著,腦中浮現起媽媽臨終前常念的句子。

    玉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眉翠薄,鬢雲殘,夜長衾枕寒。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是媽媽的聲音,是溫庭筠的詞句,念的寫的,卻是溫婷筠的心聲。


    最後的謊言2

    我的心孤單單的

    得不到真愛的世界

    原來如此寂寞

《 本帖最後由 絕對官僚 於 2011-1-12 17:48 編輯 》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1-1-12 17:45:03

第四章

    顧森躺在床上,點起一根煙,緩緩的抽著。白色的煙霧裊裊散去,露出一張雪白的容顏,露出一襲黑亮的長髮,顧森的心抽痛起來,他戰慄得猛吸一口煙,大力的吐著,想用白色的煙霧遮去眼前的人影,可是卻失敗了。

    夜風吹過,吹得窗簾跳起了舞,像女人滑溜溜直順順的髮絲,那女人背著他,沒有離開,也不肯進來。

    顧森按熄了煙頭,從床上爬起來,踱到窗前,撥開窗簾,打開落地窗,看見院子裡濃濃的蔭影。他看得那樣認真,一瞬也不瞬的,好像生怕錯過了什麼,彷彿在等待著什麼,等得眼成穿、骨化石,等得癡了傻了僵硬了,外頭依然什麼也沒有。

    忽然,有人來到他身邊,為他披上了一件衣服,顧森茫然的抬起頭,看見媽媽擔憂的臉。

    「對不起,媽敲過門了,可是你沒聽見。」

    顧森搖搖頭,他才應該道歉,他心神恍惚,他對一切都漠不關心,他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他有多久沒有好好陪母親說過話了?有五天了吧?五天……

    他五天沒有見到她了,五天五個秋,五天五年愁,他覺得自己正在急速老化,老得萬念俱灰,老得不會吵不會鬧不會玩也不再瀟灑了。

    顧媽媽看了顧森一眼,歎了口氣,越過他,把落地窗關上。回過頭,看見顧森深陷的眼眶,顧媽媽深探憂慮了,她情願看見兒子流淚,也不願見到他這副萬念俱灰的模樣。「要不要告訴媽媽,哪個女孩有這麼大的魔力,把我英俊瀟灑的兒子整得茶飯不思?」

    顧森皺起眉頭,像是聽不懂母親的問題,他想了很久才閟問的說:「沒有。」是的,沒有這樣的女孩,一切都只是他在自作多情。

    「那麼,你這樣失魂落魄是為了誰?」顧媽媽不肯放過他,她再不說話,再不管他,兒子不知道要把自己折磨到何種地步了。

    「沒有沒有!」顧森惱怒的跳起來,從母親身邊跳開,「我好得很,我沒有失魂落魄,也沒有茶飯不思,我……」突然間,他像個洩了氣的皮球,有氣無力的說:「反正……也沒有人愛我。」

    顧媽媽忍不住笑起來,她不是太殘忍,只是他的話聽起來充滿黑色幽默,很悲哀卻又很可笑。「怎麼會呢?你這幾天足不出戶的,下了班就悶在家裡,可是家裡的電話十通有九通是找你的,而且九通裡面有六通是那個溫小姐打來的,之前你們不是挺好的,是不是小倆口鬧彆扭啦?」

    去他的溫小姐,見鬼的溫小姐,這下好了,不僅那個小精靈要他對她負責,連他的媽媽都認定他們是小倆口了,他可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即使他洗清了,那個小精靈一定也飛走了。

    那樣美、那樣好的一個小精靈,把他帶上天堂又把他打入地獄的小精靈……

    「媽聽得出溫小姐一顆心都向著你,不管你做錯了什麼,媽相信她都會原諒你的,你這樣一味的逃避,又不肯接她的電話,只怕把事情弄擰了,就再也投有轉口的餘地了……」顧媽媽看見兒子探思的表情,還以為自己拆穿了他的心事,於是她進一步說:「要不然,你把溫小姐的電話告訴媽,讓媽來給你說說。」

    顧森悶悶的說:「她不會聽的。」他想的是另一個溫小姐。

    「胡說,她會聽的,否則也不會三番兩次打電話來。是你這孩子太倔強,不肯接人家的電話,也不把事情說清楚,都長得這麼大了,還在搞不成熟的冷戰,你從小就聰明,怎麼會不知道冷戰是下下策呢?要知道,愛情的面前,不只容不下一粒沙子,也容不下作祟的自尊。」

    顧森啞然失笑,他早就沒有自尊,他早就在愛情面前低頭了,他不只願意低頭,他甚至願意下跪了。可是有用嗎?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不是丟下自尊就一定可以贏得愛情的。如果,對方只是把真心當作一場遊戲的話。

   

    星期天,大陰天,溫婷筠最討厭這種將雨不雨不幹不脆的天氣,弄得她的心情也灰灰濛濛的低落著。她不想待在家裡,很想到報社上班,雖然明知道星期天很少有重要的新聞,即使請假也不會給同事帶來太大的困擾,可是……

    溫婷筠勉強按捺著想逃走的心情,乖乖的待在家裡,等著爸爸、大媽以及雅莉的到來。

    最近爸爸位在陽明山的豪宅正在進行大規模的翻修工程,於是爸爸那邊「一家三口」決定暫時回到淡水別墅小住一陣子。當然爸爸在下決定之前,是徵詢過她的意見,但是這幢別墅本來就是爸爸的,他要來要走,也不是她所能左右,而且她已經長大了,她對爸爸、對於家庭的渴望,早就降到最低點。她不明白的只是,陽明山的豪宅已經夠氣派、夠金碧輝煌了,還需要翻新些什麼?是不是愈是富有,愈是追求;愈是追求,愈是不滿足?

    溫婷筠坐在沙發上搖搖頭,她不懂的事情太多了,很多的不懂早已不需要回答,問號本身就是一種答案。

    時問一分一秒的過去,直到溫婷筠聽見大媽尖尖的嗓音從院子中傳來,趁才從自己的沉思中醒來,急急忙忙跳下沙發,打開大門。

    大媽站在門口,對開門出來迎接的溫婷筠視若無睹,繼續趾高氣昂的指揮著搬家公司的工人,四個搬家公司的彪形大漢,在大媽的指揮下,賣力的揮汗工作著,把一箱一箱的東西從大貨車上搬下來,暫時堆放在大門口。

    溫婷筠像個木頭人般杵在門口,進退不得、萬分尷尬,然後她看見爸爸和雅莉有說有笑的踏上主屋的階梯,來到大門口。

    「爸、雅莉。」溫婷筠輕聲打了招呼。

    「筠兒,」溫耀利站在溫婷筠面前,溫和的說:「麻煩你了,還讓你請假等我們。」

    爸爸的聲音聽起來是慈祥的,為了這個,溫婷筠願意忍受雅莉鄙夷的眼神。「也沒有,您瞧,除了站在這兒,我什麼忙也幫不上。」

    「知道就好,誰稀罕你等了,我們自己難道沒有鑰匙嗎?」溫雅莉在一旁插嘴。

    「雅莉!」溫耀利聽見大女兒無禮的話,柔聲斥責著。

    溫雅莉被爸爸輕輕吼了一聲,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紅著眼一扭腰,往媽媽的方向走去。「媽,你看爸爸一來就凶人家,人家不要在這裡住啦。」

    溫太太摸摸溫雅莉的鬈發,心疼的說:「乖……沒事的。」她邊安慰著女兒邊用殺人似的目光掃向溫婷筠,然後冷冷的移到溫耀利身上,「你是怎麼了,想想我們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有什麼天大的事值得你這樣大呼小叫的?」

    溫耀利像一個洩了氣的汽球,頹然的站在一旁,不發一語。

    總是這樣,爸爸是不會跟大媽吵的,也許是自覺對不起大媽吧,為他年輕時那一段長長的出軌。「爸……你們慢慢整理吧,我想,我還是到報社去一趟,免得其他同事忙壞了。」

    溫婷筠退卻了,每次看見爸爸這樣的表情,她就覺得自己的存在是個難堪,是個錯誤。因為有她,所以爸爸在大媽面前永遠沒有自尊,永遠是個做錯事的男人。

    「筠兒……」溫耀利慾言又止,一臉虧欠。

    也許,最苦的是爸爸,他欠大媽一以貫之的忠誠,他欠自己一份完整的父愛。

    祖婷筠搖搖頭,她不想為難爸爸,想開之後,她輕快的說:「爸,張媽到市區買菜去了,中午會回來給爸爸……還有大媽做好吃的。那麼,我先走了。」

    她向爸爸揮揮手,跑著離開,跑過長長的大院,跑出大門。

    關上大門,溫婷筠靠在圍牆邊喘氣,這才想起自已連包包都沒帶,也沒有零錢搭公車、坐捷運。

    怎麼辦,回去拿嗎?她連大門的安全卡都沒帶,張媽又不在,按了門鈴只怕要麻煩雅莉開門……算了,等一會兒好了,反正張媽快回來了,張媽的身上有零錢也有鑰匙。

    等到了張媽,搭上每天要坐的公車,擠上人潮洶湧的捷運,來到報社,溫婷筠覺得自己鬆了一口氣,幸好報社是沒有星期假日的,否則她還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裡去。

    「小筠,不是說請假嗎?怎麼又來了?」吳思漢詫異的詢問。

    「我……沒事了,所以就來了。」

    「你是不是怕我們把你的版面搞砸了?」編輯台上的另一個編輯孫玉玲打趣的說。

    星期日的報社是比較輕鬆的,沒有什麼大新聞,因此工作的氣氛也不若一般日子嚴肅。

    「沒有沒有……我是怕大家工作得太起勁,把我的飯碗給搶了。」

    大家鬧了一陣,然後漸漸收心埋首在工作上,溫婷筠做得很專心,她專心讀著新聞,改稿、下標,可是有一則新聞,她讀了又讀,想了又想,就是想不出一個妥貼的新聞標題。

    溫婷筠抬起眼來,問著身邊的孫玉玲說:「玉玲,你有沒有遇到過讓你下不了標題的新聞?」

    孫玉玲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自信滿滿的說:「沒有,人家不是說旁觀者清嗎?看別人的事,我們總是可以很清楚。不過,現實生活中,我倒是遇見過許多剪不斷理還亂的場面,比如說感情。」

    溫婷筠聽完,靜下心來繼續努力著,最後下了一個自己不是很滿意,但是勉強可以接受的標題,因為不滿意也沒有辦法了,再拖下去明天的報紙就要難產了。

    回家的路上,溫婷筠一直在思索著孫玉玲的話,新聞本科出身的孫玉玲,有著高度理性的新聞觸覺,編輯的工作對她而言是游刃有餘,可是那樣冷靜理智的一個女孩,也不得不在複雜的感情面前俯首稱臣。

    是嗎?感情讓人困惑,讓人下不了標題嗎?溫婷筠們心自問,如果要為自己的感情世界下一個準確的標題,她想了想,其實也沒那麼難,就是「錯過」。就是這樣簡單,一點兒也不複雜的。

    溫家的夜晚是熱鬧的,溫雅莉為了昭告朋友們她暫時搬到淡水別墅,特別邀請朋友們到家裡來狂歡,不過因為是臨時起意,所以很多朋友不克前來。儘管如此,溫雅莉卻依然興致高昂,因為顧森答應要來。他從來沒有這樣爽快就答應她的邀約,他一定是……想通了,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他一定是被她的一片癡心打動了。

    為了不讓一室的年輕人感到拘束,溫耀利與妻子吃完晚餐就早早就回房休息,把大廳讓給音樂、青春、舞步,與歡聲笑語。

    溫雅莉像只花蝴蝶似的,周旋在賓客之間,心裡卻暗暗的焦急著,牆上的大鐘已經走到九點鐘,可是答應要來的顧森卻還不見人影。溫雅莉跳了一隻又一隻的舞,眼光卻不停往外飄。她等得愈來愈心焦、愈來愈心煩,於是冷不防踏錯了一個步子,尖細的高跟鞋跟毫不留情的壓在男伴漆亮的皮鞋面上。

    「哎喲……」她的大學同學詹士元跳著腳,發出一聲淒淒慘慘的悲鳴,「雅莉,你一整個晚上心不在焉也就罷了,可是我的腳沒有得罪你吧?」

    溫雅莉紅著臉,不好意思的說:「對不起……」

    「算了算了,」詹士元無趣的說:「反正你眼裡只有顧森,他不在,你就渾身不對勁。」他的聲音裡有濃濃的醋意。

    「你別胡說。」溫雅莉嬌慎著,甜媚的模樣足以讓任何正常的男人酥軟。

    「是不是胡說你心裡清楚,」詹士元摸摸鼻子,很不是滋味的說:「好歹我們也是同窗四年的好友,我從來沒有見過你對哪個男人這樣死心塌地過,即使是對邱顯達——」他倏地搗住了嘴,似乎覺察到自己的失言,清清喉嚨才繼續說:「照我看來,那個顧森也沒有什麼了不起,還不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而且,你忘了上回生日宴的時候,他是怎樣給你難堪了嗎?」

    溫雅莉甜蜜的笑臉僵住了,她當然沒有忘記顧森給她的難堪,她怎能忘記他在大庭廣眾之下發表不婚宣言,然後倨傲的離去?

    「他後來跟我解釋過了,那天他心情不好,跟我鬧著玩的。」她逞強的說。

    「鬧著玩的!」詹士元冷哼一聲,「雅莉,我說你也別太死心塌地,天下好男人多的是,又不是只有顧森一個。」

    「哦?」溫雅莉聞言,故意東張西望、左顧右盼的說:「在哪裡?我怎麼沒有看見?」

    詹士元心情低落的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抬起頭,溫雅莉看見詹士元一頭一臉的沮喪,他看起來是狼狽而熱情的,她心中一慌,清清喉嚨說:「士元,你別跟我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雅莉,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回頭看我一眼,」詹士元提起勇氣,義無反顧的說:「事實上,我應該要感謝顧森,感謝他的不婚主義,那讓我鬆了一口氣……」

    溫雅莉愈聽愈驚奇,愈聽愈不可思議,一時之間,她的心裡充滿了一種陌生的情緒,混合著感動、喜悅以及更多分析不出來的複雜因子,她好像重新認識了眼前的男孩。

    可是,溫雅莉還來不及把混亂的心情釐清楚,就看見她等了一個晚上的人正在推開大廳的玻璃門。

    「士元,失陪一下。」說完,她提起裙擺,往顧森的方向飛奔而去。

   

    顧森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接聽溫雅莉的電話,他對她過分甜蜜的聲音覺得十分不耐,可是他不耐煩的心在聽見淡水別墅四個字後,就開始狂狂的亂跳,於是他不假思索答應了溫雅莉的邀請。

    下了班開車到淡水的途中,愈接近別墅,顧森愈感到情怯。那個小精靈會在家嗎?顧森想起自己從來沒有在雅莉舉行的宴會中看見過溫婷筠。為什麼?還有羅靜萍為什麼要說溫婷筠是張媽的助手?她明明是溫家的二小姐啊。她們姊妹的感情很糟嗎?所以溫婷筠情願在外面遊蕩到三更半夜,也不願意早早回家?在一堆無解的問號中,顧森腦中響起張媽的話:「我們二小姐十一點以前是回不了家的。」

    十一點……顧森趁著等紅燈的空檔看了看表,時聞還早,於是他把車子開到淡水岸邊。

    渡頭余落日,墟裡上孤煙。落日依舊火漾漾,孤煙卻早已被文明的燈火所取代,孤單單的,是顧森的心。

    他在岸邊待了許久,鹹鹹的海風吹得他的頭髮脹,遠處的燈火漸亮,岸邊的人影漸多。顧森睜著茫然的目光向四周逡巡,發現幾乎人人都是成對成雙,有人頭碰著頭竊竊私語著,有人在黑暗的掩蔽下熱情的擁吻著。

    顧森突然覺得難受起來,不久以前,他每天坐擁著不同的美女,肆無忌憚掠奪著她們妖嬈的軀體,他瀟瀟灑灑、無牽無掛,在女人香中來去自如。

    而現在,他卻記不住任何一個女人的臉。唯一記住的,只有一張淡雅有致、清靈出塵的瓜子臉。顧森歎了一口氣,他最近總是歎氣,歎氣之餘就是抽煙,以前他平均一天抽不到兩根煙,可是現在,他一天可以抽掉兩包都沒問題。

    想著想著,他又隨手點了一根煙。抽煙,是因為寂寞。他覺得前所未有的孤獨,得不到真愛的世界,很寂寞。

    抽完整整一包煙,顧森才回到車裡,往溫家的淡水別墅駛去。

   

    「顧森,你遲到了。」溫雅莉奔向顧森,笑吟昤的把手插進他的臂彎裡,半是埋怨半是撒嬌的說:「不是說好七點鐘要來的嗎?現在都已經十點多了,人家還以為你不來了。」

    顧森抖抖手臂,卻甩不掉手上的橡皮糖。他歎口氣,瞄到牆上的大鐘,距離十一點還有將近四十五分鐘,他不是遲到了,他是來早了。

    他把目光投向大廳中央,一張一張臉仔細搜尋著。沒有,果然沒有,熱鬧的大廳中央沒有溫婷筠的影子。

    「你想跳舞嗎?」溫雅莉看著顧森的眼神,嬌媚的問。

    頗森搖搖頭,他直視溫雅莉美麗的臉,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辦法愛上這張臉。溫雅莉仍然是他見過最美的女人,而且身材玲瓏有致,不輸給市面上的寫真女郎。她對他一直是百依百順的,即使他在她的生日宴會上大放厥詞,她也不計前嫌,對他仍舊熱絡有加,慇勤得連媽媽都認定她是他的女朋友。

    壓下心中的罪惡感,顧森是在自己受過被拒絕的待遇之後,才開始學會體諒別人的心情,雖然他想把話說個明白,很想讓溫雅莉知道他們之問只能是朋友,可是……他卻不敢再傷人了。

    傷人者人必傷之的滋味,他己經嘗過了。

    正在躊躇著怎樣開口的顧森,忽然看見對面刺來一雙銳利的目光,他迎著那嚴峻的眼神,發現那眼神寫著不滿、不平、不屑,寫著嫉妒、瘋狂、憤怒。

    顧森低下頭,對著溫雅莉說:「剛剛你跟詹士元跳舞了?」他早就感覺出來,詹士元一直對他不友善,想來他是被溫雅莉深深吸引了。

    溫雅莉臉上的紅暈透過紅紅的化妝品,直逼蜜粉之上。原來顧森陰陽怪氣,是因為看見她和詹士元跳舞了,他這樣可是在嫉妒?她急急辯解,拚命想和詹士元畫清界線,「我只跟他跳了一隻舞,如果你不高興的話,我以後都不理他就是了。」

    呃……不是這樣的,顧森是想鼓勵溫雅莉多跟詹士元親近親近,他看得出那個男孩對她一往情深,可是溫雅莉卻以為他吃醋了。

    該死,他愈說愈擰。顧森對自己皺起眉頭,對自己生氣了,原本想探聽溫婷筠的衝動,此刻也在濃濃的罪惡感與無力感中,顯得難以放齒。

    「顧森,別再生氣了。」溫雅莉誤會了顧森的沉默,也誤會了他陰暗的臉色。她一邊安撫著顧森,一邊把身體黏著他,癡迷的看著顧森的薄唇,那緊抿成一條直線、飽含著怒氣的雙唇,仍然是異樣的性感。

    有人說薄唇的男人無情,可是這會兒,她的顧森竟是為她吃醋了,多虧了詹士元,否則她還看不清她在顧森心裡的份量。

    原來,他不是不在乎她,他只是太驕傲了。想著想著,溫雅莉簡直要把自己的身體揉進顧森的胸膛,她想起生日宴上顧森的吻,她的身體都要因渴望而顫抖了。

    「雅莉,我想喝杯果汁,你去幫我拿好嗎?」顧森快要被溫雅莉黏得發瘋了,再不想辦法支開她,他怕自己忍不住要推倒她。

    等到溫雅莉像只小烏般輕盈的奔向吧檯,頗森才像個重見天日的囚犯,得以呼吸自由的空氣。

    他慢慢踱到陽台邊,趁著役有人注意到他的空檔,很快拉開落地會,閃了出去。

  

    十點五十分,十點五十一分,十點五十二分:·三十一點,十一點零一分,十一點零二分……顧森倚在雕欄前,癡癡傻傻的數著時間,數到十一點零七分的時候,他看見有一個小白點慢慢往主屋方向接近了,模糊的光點漸漸變得清晰,勾勒出溫婷筠纖細的身影。

    他看見她的頭髮迎風飛揚著,仍然是一身白襯衫、牛仔褲,他從來沒有看過這樣一成不變的穿著,女孩子嘛,誰不希望展現自己的各種風情呢?顧森益發疑惑了,她看起來簡單得像個學生,卻天天過著複雜的夜生活?

    小白點再度消失在屋側的死角,顧森卻仍然癡癡盯著她來時的方向,他那樣全神貫注,那樣心無旁鶩,以致於沒有聽見女人細碎的高跟鞋聲,直到溘雅莉握著一杯鮮搾柳橙在他眼前晃啊晃的。

    「顧森,看什麼看得這樣入迷?」

    像一個心虛的賊,顧森從溫雅莉塗滿蔻丹的手上接過果汁,哼哼哈哈的說:「夜色太美,清風明月,讓人神往。」

    溫雅莉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她早看見溫婷筠那個不要臉的小狐狸了,上一次也是這樣,顧森明明吻了她,卻在看見小狐狸之後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什麼不婚啦,什麼有了孩子才肯結婚啦,當場讓她下不了台。這會見好了,她不過轉身去弄個果汁,那個陰魂不散的小妖女又輕飄飄的來勾引她的顧森,她不會再讓她得逞的。

    溫雅莉扭著一身的妖燒往顧森背上黏去,豐滿的胸部磨得顧森的西裝都要著火似的。哼,她的身材可比那個乾巴巴的小妖精惹火得多,不相信有哪個男人能抵檔她的魅惑。

    她貼在顧森耳後吹氣,一邊不經意的問:「剛剛有誰經過嗎?」

    頗森被溫雅莉黏得渾身發毛,明明不冷,他卻週身爬滿雞皮疙瘩,他喝了一口冰冰掠掠的鮮果汁,鎮定的說:「一個長頭髮的女孩子。」他想起羅靜萍的小女傭說法,忍不住疑惑的問:「她不是你妹妹嗎?為什麼靜萍要說她是個小女傭?」

    看樣子,顧森是真的對那個小狐狸發生興趣了,連她真實的身份都打聽得一清二楚。不過,如果顧森知道更多的話,就會和她一樣鄙夷那個不乾不淨、不清不楚的小妖女了。溫雅莉藏起憤恨的神情,裝出一臉同情的模樣,她不要顧森以為她是個尖酸刻薄的女人。

    「是小萍搞錯了……」雖然她恨不得把那個小妖精當成下女來使喚,「她是我小媽生的,嚴格算來,是個私生女,要不是我媽寬宏大量,她的身份證上恐怕就要寫著父不詳了。」

    顧森是何許人也,怎麼能容忍一個卑下的私生女?溫雅莉心中冷冷的笑著。

    「那……你的小媽呢?」顧森的心微微抽痛了,想起溫婷筠異常蒼白的小臉,想起她顰眉的輕愁。

    「死了!」溫雅莉答得乾脆,口氣裡有一種親痛仇快的成分。「死了好幾年了。」

    「那你妹妹一個人住在這裡嗎?」顧森忍不住追問,關於她的一切,他都迫切想要知道。

    溫雅莉皺起眉頭,她似乎聽見顧森的口氣中有幾許同情。為什麼?他不會因為那個小狐狸是個私生女而嫌棄她嗎?不行,她得再想個辦法。溫雅莉轉動著小腦袋,千迥百轉之後才小心翼翼的說:「她高一那年,爸爸把她接到陽明山上和我們一起生活,可是沒想到那個女孩隨便慣了,不到三更半夜絕不回家,回了家也把家裡搞得雞飛狗跳,跟誰都處不好,最後還跟爸爸說,她習慣一個人了,她討厭拘束,討厭有人管她。她都這樣說了,爸爸還能不放她走嗎?所以爸爸就把她安排在這幢別墅裡了。」

    這種一面倒的說詞,顧森是不會完全相信的,如果他不認識溫婷筠,沒有和她說話,他會相信溫雅莉所說的一切嗎?顧森搖搖頭,不能的,她那張清秀恬靜的小臉,怎麼也沒法子和雅莉所說的連在一塊兒。

    「你別一臉不相信的樣子,俗話說知人知面不知心,我那個妹妹啊……」溫雅莉一臉嫌惡的模樣,好像妹妹兩個字玷污了她的高貴,「看起來是一副文文靜靜的樣子,不知道的人都會被她的外表所蒙蔽。」

    她想起久遠的往事,想起邱顯達的背叛,想起那個小狐狸可恨的臉,於是一臉憤恨的繼續抹黑溫婷筠。

    「她每天不到三更半夜是不會回家的,就像今天,我們從陽名山搬過來,爸爸好說歹說求她留下來一起吃個飯,可是我們前腳才來,她後腳就溜出去了,結果還搞到現在才回來。你不知道,她的私生活可亂極了。」

    她的私生活很亂嗎?如果是的話,憑她的姿色,還輪得到他顧森來當她的第一個男人嗎?想起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顧森的心頭又微微激盪起來,雖然他自認不是個食古不化,迷戀處女情結的八股男人,可是他還是因為她的純潔而狂喜著,因為……顧森吸了一口氣,因為他愛她。老天,他愛她,無可自拔的愛上她了。

    顧森想起自己週遭的好朋友,他們哪個不是在戀愛?可是,哪個又像他愛得這樣慘兮兮,這樣毫無把握,這樣委曲也求不了全?他只敢這樣遠遠的,在她不知道的距離,偷偷的看她,他只能向認識她的人,打聽她的一點一滴。

    什麼時候他才能理直氣壯,當著她的面,澄清一切他不明白的?他可以現在就衝到她的面前,像個吃醋的愛人拷問她:你到哪兒去了,為什麼現在才回來?他可以嗎?他有資格嗎?還是她會把他當成神經病?

    問號,像雪球一般,在顧森心頭愈滾愈大,他愈想愈心煩,加上溫雅莉還像只不識趣的貓,不死心的在他身上磨磨蹭蹭。該死的,他變得懦弱了,愛情讓人懦弱,他受了一次傷,就變得畏畏縮縮、變得裹足不前。甚至面對讓他心煩的女人,他連說不的勇氣都役有。

    「雅莉,你去外面招呼一下,別冷落了一屋子的好朋友。」這是他所能想出來最婉轉的說詞,雖然他比較想直接叫溫雅莉離他遠一點,別來煩他。

   
    泡完舒服的溫水澡,溫婷筠跑到廚房,打開桌上的麵包籃,裡頭空空如也。想來今天為了爸爸一家搬來的事情,把張媽忙壞了,不然她一定會替她烤一盤大波蘿麵包的。

    好娥,捧著咕嚕咕嚕的肚子,溫婷筠坐在椅子上發呆。沒有麵包,就好像沒有元氣,她可以預見,今天又是一個失眠的夜。

    雖然填不飽肚皮,但是溫婷筠還是不捨得離開,這間充滿溫暖光線的廚房,一直是她的最愛。童年的記憶、麵包的氣味、恩愛的父母,那一段可以無憂高唱「我的家庭真可愛」的歲月,全都收攏在廚房裡了。這麼多年來,因為有這個充滿美好回憶的角落,所以溫婷筠才不忍離去,否則,這個空空洞洞的家,她早就待不下去了。

    她輕輕起身,纖纖手指撫著桌沿,緩緩繞著圈子。往事如潮,一一湧現,她輕輕撫著,慢慢走著,臉上掛著一抹好恬靜好滿足的微笑,然後她忽然停住,纖纖小手在原木桌上的某個角落生了根,留戀著不肯離去,七色的彩霧漾進她的雙眸,她的眼像是倒映著虹的水潭,交錯著水花與色彩,是一個迷樣的仙境。這裡是顧森愛過她的天堂。

    「顧森、顧森、顧森……」她哺晡的喊著,不澗斷的低語著,她接連喊了好久好久,眼裡的仙境消逝了,烏雲愈聚愈多,終於凝結成雨,一滴一滴落在年代久遠的原木桌上。

    溫婷筠靜靜的哭泣,發現有人遞給她一張面紙,她接過,胡亂擦了擦臉,心裡正盤算著該怎樣跟張媽解釋自己的眼淚,抬起頭,「張媽……」

    天,不是張媽,是顧森!溫婷筠心下一驚,反身就要逃跑,顧森卻敏捷的竄到門邊,擋住廚房與走廊間的入口。

    不行,爸爸和大媽,甚至是雅莉都隨時可能會進來的。「走開……」溫婷筠低喝著。

    「明天晚上七點,我在中正紀念堂大中至正門等你。」顧森不肯放手,他整個人佔住了廚房入口,呈現大字形,完完全全擋住去路。

    「走開,我不會去的。」溫婷筠不敢硬闖,她不敢碰到顧森的身體,她聞到他身上傳來濃濃的煙草味,想起今天肺癌高居國內十大死亡榜首的報導。他是不知道?還是不要命了?

    她抬起頭看進顧森的眼,那眼裡閃著狂癲的神色,寫著深深合合纏纏綿綿的光亮,像在暗夜裡燒起的炬火,在層層掩掩的黑影中閃爍跳躍。一時之間,溫婷筠看傻了、看呆了,她失去思想,不能呼吸了。

    顧森陰陰的看著溫婷筠臉上猶濕的淚痕,想了半天才恐嚇的開口:「你會去的,如果你不去,我現在就告訴雅莉,我跟你上床了。」

    這個卑鄙的、下流的、無恥的、無賴的惡棍,他竟敢拿這件事情威脅她!溫婷筠簡直氣瘋了,奴心氣貫穿她的心頭,燒掉剛剛發芽的柔情與不捨,她咬牙切齒的說:「你不敢的。」

    「你可以試試看。」顧森的口氣強硬依舊。

    溫婷筠看見他的眼光,又深沉又堅定,大有一種把一切豁出去的態勢,她心慌了,害怕了,於是軟軟的央求他:「顧森,別這樣,我們不該再見面,我們不是都說好了,那天發生的一切只是個遊戲,我不當真,你不在意。我們不是都說好了嗎?你是個男子漢,應該說話算話,不能出爾反爾,你該知道什麼叫一諾千金……」

    「該與不該,現在由我來決定。你來或不來,一句話?」如果沒有看見她的淚,顧森絕不敢苦苦相逼,可是他看見了,看見她美麗的眼淚,他要知道,那眼淚是為他而流的。

    「不要,你知道我不會去的。」

    很好。顧森玲笑一聲,扯開喉嚨大聲喊叫:「大家聽我說——」

    溫婷筠趕忙上前遮住他的嘴,下一刻又連忙放開,往後退了幾步,好像他的唇會燙人似的。糟了,他叫得這麼大聲,只怕雅莉已經聽見了。

    「你這個無賴,你是個流氓,你這個小人,你不懂什麼叫強人所難嗎?你難道沒有一點紳士風度嗎?」溫婷筠氣得身體都發抖了,她把所有難聽的、傷人的字句一古腦兒的說出來,直到辭窮氣結。

    他就是不想強人所難,他就是太有紳士風度了,所以才會把自己搞得如此窩囊。顧森凜然迎視溫婷筠炯炯的目光,無所畏懼的說:「是無賴也好,是流氓也罷,明天七點我在中正紀念堂等你。」

    「你……」溫婷筠還想說些什麼,可是,來不及了,她隱隱約約聽見女人細細的高跟鞋聲往廚房方向踩過來。她驚慌的抬起頭,丟下一句:「中正紀念堂,我記住了。」

    說完,她用力推開顧森的手,在溫雅莉進來之前,狼狽的逃出了廚房。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1-1-12 17:45:19

第五章

    多事的星期一,所有驚天動地的大新聞,全都擠在這一天一起爆發似的。先是股市狂瀉、傳統產業景氣低迷,接著兩案直航問題吵得震天價響,然後是國小教科書行賄案甚囂塵上,還有一天兩起公車司機撞死國小學生的慘案,重刑犯奇跡似的越獄成功……可把各線記者給忙壞了。記者跑得累,編輯群也連帶不輕鬆,為了等到更多重要新聞的最新後續發展,報社同仁無不卯足了勁,盡可能延後下班時間。

    眼見同事們忙成一團,隨時準備挖版,補上最新的消息,溫婷筠實在說不出臨時請假的要求。七點,正是許多重要新聞陸續出爐的重要時刻,她無論如何離不開,雖然明知中正紀念堂離報社只有短短的幾條街,對她來說卻像是咫尺天捱。

    「小筠,你要餓了,可以先去吃個東西,你的新聞我幫你等好了。」吳思漢經過溫婷筠身邊,看見她一臉恍恍惚惚的模樣,以為她餓過頭了。

    「總編,我……」溫婷筠抬起頭,看見吳思漢的臉,不知不覺就把心裡的猶豫給吞下肚子。總編今天夠忙了,好幾篇重要的新聞要由他來執筆,她不能太自私,如果說事有輕重緩急,那麼,公事一定得擺第一。

    至於顧森……不,她不能再想顧森了,她要想工作、工作、工作。「我很好,剛剛玉玲才給我帶了胡椒餅,真的,我現在覺得身強力壯,精神百倍。」

    「是嗎?這樣就好,別餓壞了自己。」吳思漢關懷的叮嚀,然後才回到自己的桌上,繼續和最新的新聞消息奮戰著。

    等到報社終於截稿,編輯台上的同仁搶著時效趕出版面之後,已經晚上十點半了。

    「大家都累壞了,今天我請客,大家一起去吃麻辣鍋。」吳思漢熱情的呼朋引伴,留在報社的同事也紛紛附議,於是大家手腳麻利的收拾起來,準備好好大快朵頤,慰勞自己一番。

    溫婷筠收好東西,跟著同事一起搭電梯下樓,大家開始計算著共有幾部車,商議著誰載誰,數著數著,硬是多出一個人,於是大家又開始傷腦筋,誰去搭計程車呢?

    七嘴八舌討論個半天,溫婷筠突然出聲:「大家別為難,我還有點事,不跟大家去了,希望大家吃得過癮、玩得痛快。」

    「小筠,大家想辦法擠一擠就好了。」吳思漢急忙開口挽留,其實他只想約溫婷筠一個人的,可是又知道她一定不會答應,所以只好順便邀請一堆電燈泡,所以,他說什麼也不能讓主角溜走。

    「不去了,我是真的有事,否則一定不放過跟大家擠的機會,我先走了。」溫婷筠揮揮手,不再給大家挽留她的機會,轉身跑開了。

    轉過街口,已經看不見同事,溫婷筠低下頭看看表,十點四十五分,這麼晚,不知道還有沒有捷運,即使搭上了捷運,轉乘的公車也一定沒有了。這麼晚了,這麼晚了……顧森應該離開中正紀念堂了吧?他再傻也不至於傻等她四個小時吧?

    可是,溫婷筠卻還是放不下心,她想起他執迷的黑眼,想起他義無反顧的決絕。算了,去中正紀念堂看看吧,反正……反正也沒有車了,今天就搭計程車回去,順便請司機大哥繞到大中至正門前確定一下吧。

    打定主意,招來計程車,司機束彎西拐,不消十分鐘就來到大中至正門前,車還沒停妥,溫婷筠就看見顧森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白色的石雕前,她心頭一緊,竟然忘了下車。直到司機大哥狐疑的問:「啊,小姐,中正紀念堂到了,還是你要到別的地方?」

    「謝謝你,我在這裡下車就可以了。」溫婷筠付清車資,跳下計程車,還沒站穩,她的手臂就被牢牢握住。

    司機先生看見一個英挺的男人像老鷹般捉住剛剛還坐在自己車上的漂亮小姐,一股英雄救美的熱血直往腦門沖,他打開門跳下車,站在幾乎比他高了一個頭的男人面前,充滿正義感的說:「先生,有什麼話好好說,我看這位小姐沒有得罪你嘛,何必動粗呢?」

    溫婷筠看見顧森愈沉愈深的臉,知道他已經接近火山爆發的邊綠了,她很感謝司機先生的仗義執言,可是,為了司機先生的「人身安全」,她還是趕緊把他支開才是。

    「對不起,司機先生,你誤會了,這位男士是……是我的哥哥,我們兄妹一向打打鬧鬧習慣了。你放心,不好意思,耽誤大哥做生意的時間,我們沒事的。」

    「沒事就好……」司機先生看著溫婷筠白白淨淨的小臉,聽著她微微沙啞而性感的聲音,竟然不好意思的臉紅了。他忍不住想,幸好這個女孩會說話,否則他還以為自己載到仙女了。他傻了半晌,才猛然想起自己是個不相干的局外人,於是摸摸鼻子回到車裡,臨走前還把車窗搖下來,對著溫婷筠笑一笑,才心滿意足的離開。


    「你這個該死的女人!竟敢放我鴒子,」顧森的怒火在司機離去之後,立刻爆發,他扯著溫婷筠細瘦的手臂,氣急敗壞的喊:「你好大的膽子,從來沒有一個人敢這樣對我,你讓我像個天字第一號的蠢蛋,一個人在這裡等了四個小時,你竟敢……你竟敢……」顧森瘋了似的連說了十幾句「你竟取」,除此之外,他再也說不出任何句子。

    忍住手臂上傳來的麻痛感,溫婷筠覺得自己的手臂快要被頗森給扭斷了,可是她並不掙扎,只是咬著牙說:「我役有答應要來的,我說過我不會來的,我只是剛好經過這裡,剛好看見你還在這裡,所以才下來打個招呼。」

    她不肯承認,當她看見顧森孤零零的身影時,心痛得都快流淚了,可是,她不要讓他知道,不能讓他知道,也不需要讓他知道。

    「那麼,你是安心耍我了?你遊蕩到三更半夜,然後來這裡看我這個傻子是不是還在這裡?現在你稱心如意了,你達到目的了,你滿意了。你知道有一個大白癡為了怕錯過你,六點鐘就趕到這裡等著。他等啊等的,好不容易捱到了七點,你卻沒有出現。七點零一分、七點零二分、七點零三分……然後七點三十分,那個白癡急瘋了,他想起中正紀念堂有好幾個入口,他想,你會不會記錯地點,會不會走錯門了?想著想著,於是他用最快的速度衝到大孝門,四處張望一遍,沒有,你不在大孝門,然後,他又趕緊衝回大中至正門,他多麼擔心你在他離開的空檔來了,他害怕你找不到他。

    「一整個晚上,那個白癡就像個無頭蒼蠅似的,在大門與大門之間來來回回的穿梭,就怕錯過了你。他等啊等的,八點、九點、十點,他簡直要急瘋了。他想起今天台北出了好幾起車禍,他擔心得心都要跳出來了。

    「十點半,那個白癡開始後悔了,他後悔約了你,他不該勉強你的,他真是個流氓,真是個無賴,真是個惡棍,他想你罵得真不錯,如果你真的出了什麼事情的話,他不會原諒他自己的。」

    說到這裡,顧森停了下來,他瞪著溫婷筠蒼白的小臉,他看著她好久好久,才猛然別開頭,又突然發現自己握著她的手臂,握得好緊好緊,他趕忙鬆開了她,像躲避傳染病源般,倒退了好幾步,頹然的搖搖頭,像只惶惶不安的喪家之犬,淒然的說:「就在那個白癡懊悔得想自殺的時候,你來了,他帶著失而復得的狂喜,緊緊上前握住你,可是你厲害,真是厲害,連不認識的司機都被你迷得七葷八素的。而你……你竟然告訴那個白癡,你安心不來赴約的,你什麼都沒有答應。是的,你夠狠,你真狠,你給了那個白癡一個不切實際的希望,然後再狠狠的把他一棍子敲昏,你夠狠……」

    一字一句,顧森的一字一句都像一根針,也像一把刀,螫得溫婷筠心亂如麻,切得她的心七零八落,她愈聽愈感動,愈聽愈不能置信,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顧森會如此固執的等侍,她真的不是安心要傷害他的。

    「顧森……」她低低的叫喚,卻不知該怎樣解釋這混亂的一切,她的心已經完全被他的言語打亂了,她不能思想、不能言語了。

    聽見她的叫喚,顧森心裡重新燃起一線希望,他斜靠在白色的石雕上,企圖穩住自己過於激動期待的身體,他定定的凝視她,等著她的解釋,等著她的安慰,等著她的……隨便什麼都好。只要她肯跟他說說話,她蕪了這許多許多,總該有點兒回應的。可是他等了好久好久,她卻只是淡淡的站著,冷冷的看著。

    顧森的心碎了,她不在乎他,她一點都不在乎他。他悲慘的說:「然後呢?飽食終日,以作弄人為樂的溫二小姐,你把我搞得這樣慘兮兮的,一定很高興了吧,下一步呢?你是要我去跳河、還是去撞車?只要你說得出口,我顧森一定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溫婷筠瞪大了眼睛,搖搖頭,再搖搖頭,她不知道顧森為什麼要這樣嚇她,她一點都不高興,她的難過與痛苦不會比他少的。她看著顧森痛苦而絕望的臉,天,她多想伸手撫平他探鎖的眉頭,多想撥開他眼底的烏雲,多想吻去他嘴角的苦楚,她多想多想啊,可是……

    「別說了,顧森。」她只能制止他說下去,制止他往死胡同裡鑽。

    但是顧森卻不肯聽她的,「你放心,我不會抗命的,你可以繼續作弄我,全憑你高興,不管是上刀山下油鍋,我都全憑你宰割。誰叫我賤,誰叫我自作多情,誰叫我要去參加雅莉的生日宴會,我不該去的,我本來就不想去的,可是雅莉卻苦苦的哀求我,於是我心軟了,我心不甘情不願的去了,可是我一點兒也不快樂,我不想跳舞,我不想講話,我只想一個人靜靜待在窗邊,靜靜的欣賞夜色……我後悔極了,我根本不該看那什麼鬼夜色,我應該跳舞,應該瘋狂的玩樂,那樣,我就不會看見你,不會看見一個穿著白襯衫和牛仔褲的精靈,一個飄蕩著一頭長髮的小精靈,她就那樣隨著輕輕盈盈的夜光,走進我的眼中,我迷惑了、迷失了,於是我說了一大堆瘋話,丟下了雅莉,跑到屋外,我告訴自己應該開著車回家去,可是我沒有,我著魔似的追逐著長髮小精靈可能的足跡,追著追著,我來到了廚房……」

    顧森頓了頓、喘了幾口大氣,他的靈魂跌進深深的回憶之中。

    「我推開虛掩的門,看見一個好優雅好優雅、好動人好動人的精靈,她跳著自由隨性的舞步,邊跳邊撕扯著大麵包放進嘴裡,當下我就愣了、傻了、癡迷了,我知道這輩子我再也容不下別的女人了,我的一顆心遺落了,遺落在盈盈的月色中,遺落在那個吃麵包的長髮精靈身上。

    「第二次見面,小精靈把吻給了我,我開心得簡直就像得到了全世界,我告訴自己不管她是乞丐也好、是女傭也好,我都不在乎,可是小精靈不肯相信我,還趕跑了我,這使我大大的傷心了,我不吃不喝、絕望痛苦得快要死去,直到媽媽告訴我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愛情。

    「媽媽的話打醒了我,於是我買了玫瑰花,興匆匆的按下溫家的門鈴,才知道那個長頭髮的小精靈竟然是溫家的二小姐。我像是被人澆了一盆冷水,憤怒的把玫瑰扔進垃圾筒,待在門外等了又等,一定要等到你給一個交代,誰知你只消說一句『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把什麼都給忘了。只要想起我是你的第一個男人,我就快樂得像得到了全世界,像飛到了極樂的天堂……」

    顧森的眼光突然亮了起來。是啊,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這個念頭喚醒了他,振奮了他,他像一棵瀕死的植物在一瞬之問復甦。她是他的,她是他的!他衝到溫婷筠面前,捉住她的肩,熱情的吶喊:「你是我的女人,是我顧森的女人,是我的女人……」

    不要!溫婷筠瘋狂的搖著頭,她知道錯了,她後悔極了,她正在想辦法亡羊補牢,她不能再讓顧森搞砸一切。「不要叫,我說過那只是一場遊戲,只是一場遊戲的……」

    「不!」顧森發出巨大的吼聲,他鬆開溫婷筠的肩,暴跳著,揪扯著自己的頭髮,他想起她熱情的吻,她的每一道曲線,她性感的扭動,她激情的呻昤……顧森咬著牙閉上眼,他記起自己進入她的感覺,她緊滑的甬道溫暖的收縮著他,圍攏著他,他的五官扭曲了,額角滴下汗珠了,他從來沒有這樣記住過一個女人,他從來不曾這樣熾熱的愛過一個女人……是的,那不是遊戲,是愛,是愛啊。

    他重新靠近她,固執的盯著她,「你在說謊。」

    「我沒有!」溫婷筠大聲反擊。

    「你在說謊。」顧森用的是肯定句。

    一我沒有。」

    「你在說謊。」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誰也不肯讓步,誰也不肯示弱,他們就這樣對峙著,爭執著……顧森被逼急了,他瘋狂而殘忍的提醒她:「只是一場遊戲你會那麼投入?你忘了自己渾身赤裸的貼著我,你讓我吻你的唇、吻你的乳房,吻你的一切,你忘了嗎?你忘了自己是如何張開腿來迎接我?是的,你讓我進去的,我沒有勉強你,是你讓我進去的,你那麼美、那麼緊、那麼滑、那麼濕,你想起來了嗎?我是你的第一個男人,你的第一個男人。」

    沒有一個女孩會把第一次當成遊戲的,這一點,顧森比誰都要清楚,他在女人堆中打過滾的,她騙不了他的。

    溫婷筠被顧森赤裸裸的言語給嚇壞了,她完全失去理智,腦中一片荒蕪、一片空白,她不假思索的揚起手,劈頭給了顧森一巴掌,「閉嘴,你這個卑劣的、下流的、無恥的小人,你這個惡棍、流氓……」

    熱辣辣的掌印烙在顧森俊俏的臉頰上,有那麼一刻他的腦中是空白的,等他回過神來,搞清楚現實之後,他的呼吸急促了,他的眼神冒火了,他跳著抓起溫婷筠的肩,像只兇猛的大老鷹捉住毫無抵抗之力的小雞,死命的搖著她,瘋狂的喊:「你敢打我?即使我的父母也不曾打過我,你這個女人,你有什麼資格,你有什麼權利?是我說錯了,還是你惱羞成怒了?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自己很清高,你以為自己很不可一世?我卑鄙下流,你就純潔高貴了?我是惡棍流氓,你還不是和我上了床。」

    老天,誰來放了她,誰來救救她?溫婷筠被深深傷害了,顧森銳利的詞鋒無情的捅進她的心窩,把她刺得遍體鱗傷,她再也無力駁斥他,她沒有力氣了,她已經身心俱疲了,她細瘦的身體再也承受不住顧森猛烈的搖晃,長畏的頭髮凌凌亂亂的披散在她小小的臉上,她看不清楚了。

    「讓我走……」理智消失前,這是她唯一能吐出來的句子。

    「不要。」顧森清醒過來,他懊悔極了,他不該這樣口無遮攔,他完全失去了君子風度。他不再搖晃溫婷筠,顫抖的撥開披黏在她臉上的髮絲,看見她泛著水光的眼眸,他痛苦而嘎啞的請求:「原諒我,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傷心極了,痛苦極了,無力極了,我沒有分寸了……」

    他看見溫婷筠哀愁美麗的臉,他看見她微微顫抖的小嘴,什麼理智言語都靜默了,一陣激情蕩入心中,顧森忍不住把她擁入懷中,低下頭來捉住她的唇,密密實實的吻住她。他感覺到她沒有掙扎,沒有抗拒,於是他瘋狂的吻著她,吻著她……

    情慾之火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理智像秋天乾燥的稻稈,一瞬之間就被烈火燒個精光。溫婷筠承受著顧森猛烈的需索,她不由自主抬起手臂,圈住顧森的頸項,張開蒼白的小嘴,和顧森的唇舌狂熱的交纏著。顧森的胸膛寬厚又溫暖,他的吻激情又纏綿,溫婷筠覺得自己好像坐上了旋轉咖啡杯,她的世界不停的旋轉,跟著這個男人,不停的旋轉……

    忽然,蒼茫的夜色裡響起一陣尖銳無比的煞車聲,煞住了溫婷筠的旋轉世界,咖啡杯漸漸停下來,理智也回到她的腦中了,她的腦中響起一個聲音,那聲音在說:「即使全世界只剩下顧森一個男人,我也不會看上他的。」

    那聲音還說:「爸,你放心,我對搶男人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因為我知道,即使搶到了男人,也搶不到一生的幸福。」

    為什麼要這樣說?說過的話已經覆水難收。即使不這麼說,她就能堂堂正正的和顧森在一起嗎?答案是不能,不能的,她想起邱顯達的陰影,想起那一場恐怖的混亂……還有爸爸對她的指責。爸爸是怎麼說的?啊,他說:

    「雅莉是無辜的,你不能一再以搶她的男朋友來傷害她。」

    都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溫婷筠用力推開顧森,躲避著他的吻。

    顧森不肯放過她,依然緊緊抱著她,他在她耳邊低喃:「原諒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太害怕了,我怕你不要我,我真的怕你不要我……」顧森邊說邊低下頭,再度搜索著她的唇。

    溫婷筠掙脫不了他的懷抱,只能撇開頭,逃避著他的熱情。「對不起,讓你難受了,顧森,請你原諒。」

    對顧森,她是感動的,她是心動的,可是他們相遇的時間不對、地點不對,她不是不愛他,而是不能愛他,不能愛他。

    眼前一黑,顧森彷彿被捲入一個渦流,他覺得自己陷入一個黑暗的世界。

    他輕輕鬆開溫婷筠,往後跌撞幾步。他的眼眶紅潤起來,他看起來無助而狼狽,熱情卻混亂。他的淚氾濫到溫婷筠的眼,於是他們淚眼對著淚眼,不發一語。

    然後,顧森不可置信的抖著聲音問:「這是另一個玩笑嗎?」他把臉埋進自己的掌心裡,痛苦而含糊的說:「這是另一個遊戲嗎?如果把我當個傻子耍,如果我的痛苦會讓你覺得很快樂的話,那麼你就做吧,反正我……已經完了。」說完,他靜靜的等著她的宣判。

    溫婷筠靜靜的聽著顧森赤裸裸的告白,她完全插不上話,她的臉色忽紅忽白,體溫忽熱忽冷,心情忽悲忽喜,然後她看見顧森靠在石雕上,把臉埋在掌心,她看見他的肩起起伏伏的抖動著,她竟是這樣殘忍的踐踏著他的感情。

    「顧森,原諒我。」她只能這樣說。

    「什麼意思?」顧森快要崩潰了,如果她承認她給的吻仍然是玩笑的話……他情願死,情願死。

    「不是不是……你別誤會,」溫婷筠看出顧森眼中毀滅性的光芒,於是連忙解釋:「不是我要跟你開玩笑,是老天爺在跟我開玩笑,他跟我開了一輩子的玩笑,包括我來到這個世界,都只是一個玩笑。」

    感謝老天,她不是跟他開玩笑的,她的吻是真真實實的,她讓他吻她了,她讓他吻她了,他從黑暗的探淵中被拯救出來了。顧森伸出顫抖的手,執起溫婷筠的下顎,執迷不悔的說:「你不是個玩笑,你生來是要與我相遇的。」

    人生,除了相遇之外,就是別離了,相遇與離別,這就是人生。溫婷筠吸吸鼻子,直視他的眼,她的眼神變得柔和了,坦坦蕩蕩、磊磊落落的,「顧森,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我不是溫家的小女傭,也不是溫家的二小姐,我只是一個私生女,只不過幸運一點,我還有個姓。」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趕跑我?」顧森的心情突然輕鬆起來,原來她擔心他會因為她的身世而瞧不起她,原來只是這樣。

    他急忙開口,切切的澄清她心中的疑慮:「我早就知道了,雅莉把一切都告訴我了,別把自己說得這麼難聽,姓名不能代表什麼,我不管你是大媽生的還是小媽生的,我不在乎你從哪裡來,只要確定你是往我這裡走。」顧森握住她的另一隻手,按向自己的胸膛。他保深看著溫婷筠的小臉,用充滿感情和歡意的聲音說:「對不起,我說了根多傷人的話,不過,請你相信我,我不會再讓你傷心了,也不會再跟你吵架了,我會用一輩子來疼你、愛你,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孤孤單單。」

    他懂,他竟然看出她的孤單與寂寞,她只不過見過他四次,他竟然看穿了她偽裝的堅強,他竟然比生養她的爸爸還要瞭解她。而且,他一點也不以她的出身為意……溫婷筠的喉頭被哽住了,可是……

    「顧森,你不必對我好的,你什麼都不欠我,我說過,你應該對雅莉好,她一直把你當成男朋友的。」她還是只能這樣說。

    顧森瞪大眼睛,不能相信他們爭吵了這麼久,竟然又回到老路上,搞了半天,她還是要把他往雅莉那兒推。他忍住滿肚子的氣,他答應過不再和她吵架的,「我說過我沒有興趣當她的男朋友,你為什麼要一再勉強我,難道你不知道愛情是不能勉強的嗎?」他捺著性子說。

    「那麼,你又何必勉強我……」溫婷筠掙開他的掌握,她的唇邊飄起一抹微笑,看起來像是解脫,卻又帶點不知名的愁,她輕輕柔柔的笑著,斬斷了所有的退路,「而且,我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顧森如遭雷殛,怔愣的看著她。

    她凝睇著顧森死灰般的臉孔,面無表情的說:「所以,我們別再糾纏不清了,我承認你是很有吸引力的男人,我甚至不後悔跟你上了床。可是,就這樣,再也沒有多的了,你有你的路,你接受雅莉也好,不接受雅莉也好,你可以去找二分之一的台北女性,除了我之外。還有,你誤會了,我一點都不孤單,我有我的幸福,真的,請你高抬貴手,不要破壞我的幸福。」

    說完,溫婷筠反身攔下一部剛好路過的計程車,頭也不回的離去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1-1-12 17:46:12

第六章

    溫家一片喜氣洋洋,屋裡上上下下都在盛傳溫雅莉就要當新嫁娘。

    溫雅莉陶醉在大家欣羨的眼光中,幸福得就像躍上枝頭的小烏,她從來沒想過,能夠牢牢把顧森抓在手上,也沒有想到,以前非得她苦苦哀求、說好說歹、絞盡腦汁、找遍借口才能約出來的顧森,現在竟然每天下了班就來這裡報到,而且一待就是一整個晚上。

    一個星期以來,不只溫雅莉眉開眼笑的,溫太太也樂得合不攏嘴。原來女兒心心唸唸、牽牽掛掛的,是這樣一個風流倜儻的人才,好好好,女兒果然好眼光,溫太太滿意極了。

    溫耀利則是客氣而拘謹的,他透過眼鏡,仔仔細細研究著顧森,用男人對男人的方式。他在顧森身上嗅到一種狂野而危險的氣息,他非常熟悉這種味道,因為,他也曾經是這樣的男人,這樣的男人愛起人來,是天崩地裂、義無反顧的,這樣的男人凝視情人的時候,是全心全意、大膽而熱情的,可是顧森看著雅莉的眼神,卻是異常的平靜,平靜得……像一攤死水。

    顧森真的愛雅莉嗎?溫耀利大大的懷疑起來。如果顧森不愛雅莉,為何天天往這兒報到?以前他們住在陽明山上的時候,也沒見他往那兒去過一次,怎麼他們一搬到淡水別墅,顧森就突然闖進來?

    「我說老太爺,你一碗飯撥了半天,也不見你吃一口,」溫媽媽扯著喉嚨調侃起溫耀利:「幸好人家顧森是個男子漢,不是個大姑娘,否則准要把你當成個老色狼。」

    有意無意的,溫太太就是要這麼刺溫耀利一下,尤其這幢淡水別墅是當年他用來金屋藏嬌的地方,每次想起這一點,她心頭的那些怨、那些恨,就忍不住要發作。

    「呃……」溫耀利輕輕咳了一聲,神情尷尬的說:「顧森,你別聽溫媽媽胡說八道,她這個人是個直腸子,想說什麼說什麼,讓你見笑了。」

    「哼,做賊的喊捉賊,也不瞧瞧自己沾了一嘴腥。」溫太太小聲的咕噥,可是她的小聲,已經足夠讓餐桌上的每一個人聽得清清楚楚。

    「媽,」溫雅莉惱怒起來,她不想讓顧森看笑話,「您少說兩句吧!」

    餐桌上三個溫家人一頭一臉都是尷尬,倒是顧森像個無事人似的,低著頭扒著碗裡的飯。他對這種場面已經見怪不怪了,一連在溫家吃了整整一個星期的晚餐,他非常瞭解溫家人獨特的、針鋒相對的餐桌文化,如果沒有這些明嘲暗諷佐飯,他們恐怕才會消化不良。

    真正唯一消化不良的,大概只有顧森一個人,他的注意力根本沒有辦法專注在吃這件事上。他的胃持續緊張著,任何山珍海味放在他口中,他也嘗不出任何滋味。原本顧森以為,只要他天天來報到,總有機會遇上小精靈的,至少她總得吃飯,總會上餐桌的。

    可是沒有,顧森從來役有在餐桌上見到她,甚至於溫伯父、溫伯母與雅莉也從來不曾提到她,好像這個家本來就只有他們三個,再也沒有別人了。終於有一次,顧森忍不住問了一句:「不是還有個二小姐嗎?怎麼不請她一塊兒吃飯?」

    餐桌上的空氣一瞬之問凝結了,每個人都放下了筷子,寂靜而尷尬的氣氛裡,傳來溫太太急促的呼吸聲,好像正在隱忍著奔狂的怒氣。

    許久之後,溫雅莉勉強的說:「她從來不在家裡吃晚餐的。」

    顧森對這樣的說詞感到懷疑,他看出了溫婷筠在這個家裡的地位,他的心抽痛了起來。他很懷疑,即使他在這裡吃上一輩子的晚餐,也別想見溫婷筠一面。但是,他也很識相的不再追問,他看出溫伯母對溫伯伯的出軌無法釋懷,溫伯伯則是每當溫伯母獅吼一聲後,就不敢多吭一句。至於溫雅莉呢,他看見溫雅莉的臉,心裡就要升起一種罪惡感,他對自己不純正的動機感到汗顏,他覺得自己真是卑鄙極了……不行,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一定要想個辦法。

    「顧森,多吃一點,你工作太辛苦了,」溫雅莉把糖醋排骨、紅燒魚、炸蝦球盡往顧森的碗裡塞,她凝視著顧森的臉,擔心的說:「是不是張媽燒的菜不合你的胃口,否則你怎麼愈吃愈瘦?」

    面對溫雅莉的臉,顧森已經完全失去食慾,他略略不耐煩的抬起頭,意外捕捉到溫耀利若有所思的眼神,顧森微微一怔,沒想到溫爸爸懼內歸懼內,他的眼看起來卻是清醒而透澈的。顧森迎著溫耀利犀透的目光,毫不閃躲,兩個男人無言的打量著對方。

    「爸,你幹嘛又盯著顧森看,你把人家看得都吃不下飯了。」溫雅莉在一旁抗議著:「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小氣,難不成怕人家吃垮了你?」

    溫耀利被女兒的話逗笑了,他歎了一口氣,意有所指的說:「只要顧森是真心愛我的女兒,就算真把我吃垮了,我也在所不惜。」

    「爸……」溫雅莉紅著臉嬌慎起來,她看看爸爸,再看看顧森,然後把臉埋進碗裡去。

    顧森一口飯梗在喉嚨裡,吐不出來,也吞不下去。

   

    晚餐過後,顧森胡亂找了一個借口暫時支開溫雅莉,一個人跑到廚房,找到正在忙著清理餐桌的張媽,他在張媽身邊繞來繞去,張媽卻始終不肯正視他一眼。

    「張媽,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顧森停在張媽身旁,看著她著手清洗槽中的碗盤,百思不解的問。

    「顧少爺言重了,我這個老媽子怎麼敢討厭您。」張媽用力擦洗著白色的瓷盤,幾乎咬牙切齒的說:「您可是我們雅莉小姐的准姑爺,我巴結您都來不及了。」

    顧森啞然失笑,瞧張媽一臉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算了,反正張媽也不是唯一不喜歡他的人,再壞的滋味他都嘗過了,他覺得自己的臉皮有日漸增厚的趨勢,而且他的性格裡似乎有一種被虐待的傾向,愈是對他不友善的人,他就愈覺得對方有個性。「張媽,你上次不是說這兒住了一個二小姐嗎?怎麼都沒見到她。」

    張媽聽見他提起二小姐,原本倔強的嘴角不知不覺柔和起來,釋放出一種濃濃的母愛光輝,她把沾滿洗碗精的碗盤放到水龍頭底下衝,邊洗邊說:「顧少爺以為每個人都和雅莉小姐一樣,整天吃飽了玩,玩夠了睡,睡足了吃?我們二小姐可不是那種嬌滴滴的大小姐,她有思想、有深度,而且和百丈禪師一樣,奉行一日不做、一日不食的信條。她每天都要工作的。」說著說著,她斜過頭瞪了顧森一眼,「上回我不是跟顧少爺說過了,二小姐不到十一點是回不了家的,她可是忙得很呢。」

    顧森愈聽愈糊塗,什麼工作要做到這樣三更半夜的?他皺起眉頭,一臉困惑。

    「顧少爺,你可千萬別想歪,二小姐做的不是那些個亂七八糟的事兒。」張媽急忙澄清,她可不容許有人看輕二小姐。「你知道有一種職業,叫作新聞編輯,這是一種很特別的行業,下午上班,九點或十點甚至更晚才能下班,我們二小姐每次都說,她做的是『特種行業』。不過,雖然上下班的時問異於常人,二小姐的生活習慣卻好得不得了,她每天早上七點鐘起床,固定慢跑一個小時,八點回來吃早餐。她啊,每次都說我這個老媽子烤的麵包,有媽媽的味道,她一次可以吃下兩個大波蘿麵包喔。我們太太生前手藝可巧的。」她只差沒有直接批評大太太了,在她心裡,溫婷筠和她的母親才是正牌主子。

    原來她七點鐘慢跑,八點鐘吃早餐,最愛有媽媽味道的麵包,原來她三更半夜才回家,根本不是夜夜笙歌,而是在努力工作,想來上一次,她也不是故意要放他鴒子的……為什麼?為什麼她什麼都不肯跟他說,為什麼她要把所有的誤解委屈往自己的肚子裡吞,她不知道這樣會生病的嗎?顧森的心被絞痛了。

    張媽洗好碗盤,抹乾了手,看見頗森僵在一旁,表情是一愣一愣的。「顧少爺……」她一連叫了好幾聲,才看見顧森有了反應,「你怎麼啦?怎麼突然傻了?」

    「謝謝你,張媽。」顧森回過神來,他用力握住張媽的雙手,緊緊的握著她。他很欣慰的知道,至少在這個房子裡,還有張媽是真心關心著溫婷筠的。

    什麼跟什麼啊?張媽被顧森握得莫名其妙,她抬起眼睛,第一次直視著雅莉小姐的未來夫婿。這小子,果然是一表人才,而且還空前的熱情,她的手都要叫他給捏痛了,「顧少爺,你再不放手,我的老骨頭就要碎啦。」

    「對不起。」顧森放開張媽,為自己的忘形而尷尬著。

    張媽看了他一眼,目光裡充滿慈愛。她發現,她誤會顧森少爺了,他和雅莉小姐之前認識的那些紈桍子弟好像不太一樣。「沒事的,我這個老媽子是跟你開玩笑的。」

    聽見開玩笑三個字,顧森的表情變得很不自然,他定定的看著張媽,艱難苦澀的說:「你們家二小姐這麼優秀,想必她的男朋友一定很傑出。」

    男朋友?二小姐幾年役理過男孩子了?自從那個邱顯達事件之後,二小姐就好像得了懼男症一般,現在,雅莉小姐找到了顧森少爺這樣優秀的對象,二小姐卻八字都沒有一撇,真是老天沒眼。張媽搖搖頭,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張媽,你為什麼歎氣?」顧森急急的問,她的男朋友很糟糕嗎?不懂得憐香惜玉嗎?還是有暴力傾向,會打她,會虐待她嗎?

    張媽欲語還休,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說了,說起那些事,難免讓人傷心。她抹了抹眼睛,感傷的搖搖頭,「不說了不說了……」她看一眼顧森,他不是雅莉小姐的男朋友嗎?怎麼淨在打探二小姐的事?張媽心底升起模糊的警惕,她不能再說了,她已經說了太多,她要好好保護二小姐,她不能讓二小姐再次受到傷害。「說了,顧少爺也不會懂的。」

    顧森愣住了,他是不懂,二十七歲之前,他根本不認識溫婷筠,他當然不懂在那之前發生的一切。可是,如果沒有人肯告訴他真相,他怎麼可能懂?他真的不懂,為什麼沒有人可以解開他的不懂?

   

    這個夜晚,溫婷筠睡得甜極了,她難得沒有作夢,難得沒有夢見顧森,難得一覺安穩到天明。鏡子面前,出環一張精神飽滿的臉,又是新的一天,她歡快的從床上一躍而起,把所有的陰霾甩到腦後|遺忘,是治療傷痛的最好方法。

    溫婷筠套上運動衣褲,穿好慢跑鞋,她把長長的髮絲打成兩條粗粗的辮子,然後走過大大的院落,沿著晨光,循著一貫的路線有節奏的跑著。吸氣吐氣、吐氣吸氣,運動不僅可以健身,還可以忘憂忘愁。而且,不用呼朋引伴,自然會有人一路同行,在每一個交會或超越的當口,和陌生的同好交緣著熟悉的笑容。

    只是,今天特別奇怪,身後有一個腳步聲,一路緊緊跟著她,有時候,她明明覺得那個腳步應該要超越她了,可是對方又突然放慢了腳步,始終維持在她的身後。這種感覺讓溫婷普覺待有點兒不自在,她忍了好久,跑了好遠,半個鐘頭過去,她應該要往回頭了,冷不防轉個身,緊緊跟著她的人煞不住腳,兩人就這樣撞個滿懷。

    溫婷筠揉揉發疼的前額。是個男人,還是個胸膛厚實堅硬如鋼鐵的男人,一股熟悉的味道向她襲來,溫婷著還以為自己被撞昏頭,所以產生幻覺了,訑敲敲自己的頭,重整裡面被打亂的腦細胞,然後張開口,凶巴巴的質問:「你莫名其妙要跟蹤我到什麼時候?」

    對於那些討厭的跟蹤者、愛慕者,溫婷筠通常都是快刀斬亂麻,速戰速決的。今天當然也不例外,她凶巴巴的說完話,抬起頭,像是被雷劈到一樣,直著眼、張著嘴,小手僵在半空中……

    「這條路是你開的?」問話的,是顧森。

    「那就談不上跟蹤了,我想我們只是剛好同路,你何必把話說得這麼難聽。」顧森也跟著她旋個身,卻不出發,只是與她肩並著肩,背著光線站立著。

    兩條影子,親親密密的肩挨著肩,溫婷筠的神志更混亂了,她略略往右邊跨一步,離他遠一點。她聞到他身士傳來健康的汗味,知道自己的臉一定紅了。這是她第一次在白晝的天光裡見到顧森,他的濃眉大眼,他的挺直鼻樑,他的性感薄唇,脫離魅惑的夜,沾染上明亮的陽光,黑夜白天,同樣迷人,同樣懾入人心,他明朗得讓人不敢逼視,又讓人忍不住要偷瞧幾眼。

    溫婷筠眼睛轉啊轉的,就和他的視線對上了,她發現原來他也正在盯著她看,不禁又是一陣臉紅心跳,然後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慢跑鞋尖。

    顧森吹起口哨,可是他的哨音是斷斷續續的,透露著緊張。他看見溫婷筠一晃一晃的踢著鞋尖,她的兩條辮子鬆鬆的垂在胸前,幾縷髮絲已經不聽話的從麻花辮裡出走,黏在她的脖子上,或是飄過她的臉。她的臉紅撲撲的,顧森看不見她的眼,因為她的頭實在垂得太低了。他也跟著低下頭,看見她穿著藍色的素色慢跑鞋,視線往上,他看見她露出的小腿,她的小腿又細又直又白,他第一次看見她牛仔褲以外的穿著,他喜歡她健健康康的,那讓他覺得很安心,很安心,他知道她過得很好,那很好很好。

    想著想著,顧森也學起她在原地踢著步子,他看見自己大大的腳,和她小小的腳,此起彼落著。

    他們像兩個情寶初開的高中生,在單調重複的動作中,體驗著最單純的快樂。

    不知道過了多久,溫婷筠突然轉轉腳跟,鬆鬆筋骨,邁步往回家的路上跑去,她覺得自己身上三萬六千個毛孔都張開了,她輕輕盈盈得像只彩蝶,翩翩然就要飛上天空。

    顧森調整好步伐,穩穩的跟在她身後,他不搶快,不超前,他的目光堅定,並且,只容得下眼前的女人。

    他們一路無話,但是終於往同一個方向前進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接下來無數個日子,無論晴雨,顧森都像個影子一樣,在溫婷筠踏出家門的那一刻起,就執迷的跟著她。

    一樣的路線,一樣的動作,溫婷筠卻覺得每天都是不一樣的。雖然她並不和顧森交談,雖然她從不在行進間回頭,但是不知不覺中,她已經習慣他的陪伴。

    一鼓作氣回到家門口,溫婷筠微微喘著氣從口袋中抽出大門的安全卡,靜靜的打開門,靜靜的走進去,然後往廚房方向走去。她沒有回頭,但是清清楚楚感覺到顧森的眼神,燒灼著她的背,讓她痛得……想哭。

    從大門口到廚房那一段沒有他的腳步聲相隨的路,好像怎麼都走不到盡頭,她害怕走不到盡頭,更害怕看見盡頭,因為盡頭之後,她連他的視線都失去了。

    推開廚房的門,裡面仍然有香噴噴的大波蘿,還有張媽慈詳和藹的笑臉。大媽、爸爸、雅莉仍在高眠,她最愛的廚房裡沒有冷嘲熱諷,早晨的廚房一直是她的最愛。

    可是,溫婷筠卻突然貪婪起來,她突然變得不知足,雖然她還是愛大波蘿,她還是愛張媽,她還是愛這個無爭無吵的溫暖空間,可是,不夠不夠,她還要更多……她哭著吞下大波蘿,在張媽驚慌的眼神中,不知所措……

    第三十天,那一天,太陽似乎在和什麼人生氣似的,一把怒火照得街道滾燙著。一個小時的慢跑,就像和太陽的怒氣交鋒似的,當然,人與自然的爭戰,輸的永遠是人類。

    氣喘吁吁、汗流浹背,回到大門前,溫婷筠一如往常掏出安全卡,正準備開門,那團始終跟在身後的影子突然上前,高高的身軀為她擋去了一部分驕陽。溫婷筠抬起頭,看見顧森變得有些黑黝黝的臉龐,他的唇抖動了一下,卻沒有發出聲音。

    她多久沒有聽見顧森的聲音了?溫婷筠靜下心來,細細數著,是從他說完「那就談不上跟蹤了,我想我們只是剛好同路,你何必把話說得這麼難聽」吧?為什麼,三十天前發生的事,她卻記得清清楚楚,他的一字一句,他的語氣神態,她都一併記得牢牢的,為什麼?她迷惑的看著他,他是她生命中永遠的同路人嗎?

    「我可以喝一杯水嗎?」顧森在她專注的目光下,微微退卻了,他從來沒有這樣委曲求全、低聲下氣,他窩囊得連一句簡單的請求,都說得戰戰兢兢。

    她聽見他的聲音了,她還以為他從此不再跟她說話了。「你可以……喝兩杯。」說完,溫婷筠笑了,喝兩杯通常指的是喝酒。

    聽見那句話的時候,顧森就像是得到總統特赦令的重刑犯。他鬆了一口氣,又提起一口氣,他的心恍恍惚惚、起起落落,那小小的幸福,卻讓他大大的激動了。

    直到顧森坐在廚房的大原木桌旁,還是覺得一切像是不可思議的夢,他碰碰椅子,摸摸桌面,彷彿掉入仙境的外來者,急切的需要確定眼前的一切。

    張媽冷眼看著顧森,她原本以為這個顧少爺從地球上消失了,他有好一陣子沒到家裡來吃晚飯,現在……她挑起眉毛,看看顧少爺,又看看二小姐,瞧他們一個神情激盪,一個眉目含情,張媽心頭竄起一個不祥的預感,她隱隱約約猜到了一些事,卻又不願意相信。千萬不可以,千萬不要,雖然她也覺得顧森少爺配雅莉小姐是委屈了……

    「顧少爺,您好久沒來啦,我們雅莉小姐可是天天念著您呢。」張媽在說到「雅莉小姐」四個字的時候,特意加重了語氣。

    「呃……」顧森乍聽見雅莉的名字,不覺愣了一下。

    「張媽……」溫婷筠在張媽的語調中聽出了提醒,於是她的情緒也跟著起了波動。

    看著兩個年輕人魂不守舍、心神不寧的模樣,張媽心裡是又急又氣,她得趕緊在他們還沒有鑄成大錯之前,幫助他們懸崖勒馬、回頭是岸。

    「顧少爺今天來得太早了,雖然雅莉小姐平常不到十一點是不會起床的,不過,如果她知道是顧少爺來了,一定會很高興的,您等等,我現在就給您叫雅莉小姐去。」張媽邊說邊往門邊移去。

    「張媽!」顧森喊住了張媽,他也許卑鄙、也許殘忍,他真的是利用了溫雅莉,現在他不能再沉默下去,再這樣下去,全世界的人會連手起來把他和溫雅莉推入禮堂中。

    顧森清清喉嚨,在張媽銳利的眼神下,清楚又誠實的說道:「張媽,我不是來找雅莉的,我是來陪筠慢跑的。」他喚溫婷筠為「筠」,無疑是一種明確的宣告。

    聽聽他叫的這是什麼?他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她聽著可都要臉紅了。張媽把眼光瞟向二小姐,看見她小臉兒酡紅酡紅,大眼睛水亮水亮的。造孽喔,張媽在心底呼號著。

    這個可惡的顧大少爺,她原本還覺得他比一般公子哥兒來得可愛,來得不市儈,她甚至有點兒喜歡他了。沒想到他竟然是個用情不專、見異思遷的小混蛋。他既然招惹了雅莉小姐,就不應該再來糾纏她的寶貝二小姐。

    想著想著,張媽也顧不得自己下人的身份,她怒氣沖沖的跳到顧森面前,把雙手叉在腰上,扯開喉嚨不留情面的罵著:「我們家二小姐這麼大的人了,不勞顧少爺千里迢迢來陪她跑步,要是因此耽誤顧少爺上班的時間,影響到貴公司的營運,我們小姐可是擔待不起的。」

    顧森的臉上的熱汗化成了冷汗,他看見溫婷筠的小臉隨著張媽的話,漸漸變得慘白,他急忙開口向張媽解釋:「張媽,沒有的事,這裡開車到公司半小時就到了,不會影響什麼的。」

    給了台階,偏偏有人不會下。張媽這下子更火了,她對著顧森,也不管他是未來姑爺還是有錢人家的大少爺,總之天皇老子也不能阻止她把事情弄清楚、講明白。「顧少爺,老實說,不管您是不是會影響到工作,那都不是我這個老媽子管得著的,我只想提醒您,我們家二小姐年輕貌美,不愁沒有人陪,犯不著勞動雅莉小姐的男朋友來陪她慢跑。」

    「張媽……」溫婷筠低呼一聲,她知道張媽會吐出這番話,都是為了她,可是一時之間,她真的承受不了。上一刻,她的心還暖烘烘的、輕飄飄的,現在卻沉入無底的黑洞。

    顧森霍然起身,奔到溫婷筠身旁摟住她的肩,一邊向張媽解釋:「張媽,我從來都不是雅莉的男朋友,您誤會了……」怎麼回事,先是溫婷筠,然後是媽媽,現在再加上張媽……不,還有雅莉所有的好朋友,他們都以為他是雅莉的男朋友。

    顧森額上的冷汗愈冒愈多,怎麼會這樣,是他無意中給人的錯覺,是他把事情看得太無所謂了?

    「顧少爺,我看您是貴人多忘事,就在大約一個月前,您還天天到我們這兒吃晚餐,這屋裡上上下下誰不知道您是雅莉小姐的男朋友?而且,我們大太太都忙著給雅莉小姐準備嫁妝了。」

    溫婷筠的心被徹底切碎了,她掙開顧森的掌握,跌跌撞撞的跑到張媽身邊,顫抖的哀求:「張媽,求求您別再說了,顧森在跟您開玩笑的,他不是來陪我,他只是……他只是剛好經過這裡,他只是剛好口渴了,張媽,他只是想討杯水解解渴。」

    可憐的二小姐,她受的苦還不夠多嗎?張媽擁住她,哽咽的說:「二小姐,沒事就好,張媽不說了,只要顧少爺別來招惹二小姐,張媽一定不會跟他為難。」

    「張媽,我不管你是不是跟我為難,我今天都要把話說清楚。」顧森堅定的站立著,無所畏懼的對上張媽的目光。

    「不要,顧森,我求求你也別再說了。」溫婷筠又奔到顧森面前,摀住他的嘴,悲悲切切的說:「是我錯了,我不該請你進來喝水的……對了,你是進來喝水的……」她把手從顧森的嘴唇上拿下來,轉過身對張媽說:「張媽,請你給顧森倒杯水,他渴壞了。」

    張媽繃著個臉倒了一杯開水,重重放在顧森面前的桌面上,冷冷的說:「顧少爺,這是你的涼開水。」

    「張媽,不管你同不同意,我是愛定了你家二小姐。」顧森低頭注視著涼開水,一動也不動,別說是兩杯了,他現在連一口都喝不下去。抬起頭,他炯炯然迎視著張媽,堅定的表明立場,「我一定要澄清,我來這裡吃飯,來這裡耗時間,都是為你家二小姐來的。不管張媽喜歡我也好,討厭我也可以,我一直是尊敬你的,因為我知道這個家裡,恐怕只有你一個是真心疼愛婷筠的,所以我非常感謝你。」

    「顧少爺,我不討厭您,可是,您不能愛我們家二小姐。」張媽被顧森堅定的語氣感動了,這年頭,能夠勇敢大聲說愛的男人愈來愈少了,如果可能,她也希望顧森少爺和二小姐能有個圓滿的結果,他們看起來,是相愛的,也是相配的,然而,命運無情,造化弄人啊。

    「顧少爺,您所以為的愛,可能會害死我們二小姐,您聽過『愛之適足以害之』這句話嗎?如果您真的愛我們二小姐,就請您別再來糾纏她了。」

    「這是什麼意思?」顧森昏亂的問。誰能告訴他,為什麼他的愛竟然是把刀,會把愛人給傷害了?

    「張媽的意思是……」好半晌沒有出聲的溫婷筠突然開口,對著顧森平靜的說:「顧森,你不能腳踏兩條船,你不能一箭雙鵬,你必須學會對一個女人專一,你必須好好愛雅莉,除此之外,什麼都別再說了。」

    「哈……哈哈……哈哈哈……」顧森縱聲狂笑起來,這個世界一定有什麼地方出錯了,否則,為什麼沒有人聽得懂他的話呢?是眾人皆醉唯他獨醒?還是眾人皆醒唯他獨醉?他的言語思想,好像和所有的人都錯位了。

    也許,他要的,其實是他不想要的,他不要的,原來才是他想要的……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邏輯?這是什麼樣的愛?這算哪門子的情?

    仰天長嘯一聲,顧森癲癲瘋瘋的奔了出去,奔向越來越孤絕的世界。

   

    入秋了,照說應該是秋高氣爽,可是溫家卻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溫家的傭人像是全面進入戒嚴時期,上上下下噤若寒蟬,只要是溫雅莉或是溫太太在的場合,大夥兒全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原因無他,只要哪個人膽敢交頭接耳,說句悄悄話,溫家的大小姐就會神經兮兮的跳起來,瘋了似的大吼:「你在說什麼?你好大的膽子,是不是說我的壞話?」

    說實話,下人也是人,也是有被尊重的需要,雖然迫於現實,不得不為五斗米折腰,但是遭人使喚來使喚去也就罷了,沒事還得兼著充當太太和小姐的出氣筒,大家難免口服心不服。

    何況,人前禁得了嘴,人後卻封不了口。私底下,溫雅莉被拋棄的傳言早已是溫家公開的秘密,只是有眼睛有知覺的,哪個不曉得顧森少爺已經兩個月役上這兒來了?

    之前顧森少爺天天上溫家吃晚餐的時候,溫大小姐對每個下人都是輕聲細語、客客氣氣的,現在,顧森一天不來、兩天不來、三天不來……甚至於兩個月都不來,溫雅莉潑辣的真面目也就露了出來,受了氣的傭人私底下幸災樂禍的開玩笑說:「顧森少爺大概『永遠都不會來了』。」

    不過,玩笑歸玩笑,要是顧森少爺永遠都不再來的話,難保雅莉小姐不把大家給逼瘋,其中兩位從陽明山上跟下來的家僕更是憂心忡忡,害怕以後的日子都要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而原本住在淡水別墅的兩位僕人,則無不希望老爺陽名山上的豪宅可以早點整修完畢,只要雅莉小姐和太太早日搬回去,這日子就太平了。

    說起來,溫二小姐可比溫大小姐好伺候得多,雖然溫二小姐平常話不說,對人也不是頂熱情,但是在這裡工作幾年下來,下人們一致認為溫二小姐是細水常流、外溫內熱,像一罈陳年的好酒,讓身邊所有的人都能感受到醇厚真摯的對待,尤其溫大小姐來這裡住的這兩個月以來,更讓大家感受到溫二小姐的好。

    今天,溫大小姐逛了一個下午的街,回來的時候,身邊多了一個捧著、提著大包小包束西的男人,那個男人的臉被淹沒在大大小小的紙盒紙袋中,而溫大小姐卻像個沒事人一樣,一點都不肯幫忙分擔。

    眼尖的下人小文見狀,連忙打開大門,把溫大小姐和七手八腳的男人迎進門內,她看見那個男人活像帶了一堆家當趕著逃難的難民,忍不住就要笑起來,一抬頭卻見溫雅莉已然目露凶光,看起來像要把人給生吞活剝似的。

    小文害怕的嚥下一口口水,吶吶的喚了一聲:「大小姐。」

    溫雅莉惡狠狠的瞪了小文一眼,冷著聲音說:「沒看見詹少爺嗎?」

    小文把視線移到男人身上,看見男人已經卸下一身「家當」,模樣仍卻是狼狽兮兮,活像個逃難的。她嚥下唇邊的笑,這個少爺她見過的,雅莉小姐大大小小的宴會,也是少不了他。

    「詹少爺好。」小文有禮的說。

    「好什麼好?」溫雅莉又有話說,「你沒瞧見我們累得一身汗,還不去倒點果汁來?」她不耐煩的罵著:「養了一家子窩囊廢,沒一個伶俐勤快的。」

    「好了好了,我的大小姐,」詹士元在一旁好心的幫小文解圍,「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溫雅莉臉紅脖子粗的吼道:「什麼叫沒什麼大不了?這些下人平常懶散慣了,連本分都搞不清楚了,不趁這個機會好好說說說他們,還不知道他們要無法無天到什麼地步?」

    「好好好……你說得對、你說得算。」詹士元無奈的擺手投降,然後向小文使使眼色,小文感激得一溜煙跑到廚房去了。

    客廳裡,溫雅莉蜷在沙發上,一臉受到天大委屈的樣子,她噘著塗得紅艷的嘴層,抹著厚厚蜜粉的臉色卻是陰沉晦暗的,她早看見詹士元給小文使的眼色,不是滋味的說:「怎麼?你看上那個發育不良的小女傭了?」

    詹士元愣愣的把視線從小文的背影上調回來,半天才集中在溫雅莉的臉上,「你在說些什麼?沒事這樣凶個小女孩,人家也是人生父母養的,你沒看見你把她給嚇壞了?」

    溫雅莉從沙發上跳起來,欺到詹士元面前,她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詹士元的鼻尖,嘴裡瘋狂的亂叫:「你有正義感,你心疼了?你看不顯眼了?

    你也覺得我沒風度、沒水準了?你走啊,誰拿繩子綁住你了?」

    往後再退無路,詹士元在溫雅莉節節進逼之下,倒坐在沙發上,他知道雅莉最近情緒十分不穩定,也知道她是為了顧森,就是因為這樣,所以詹士元為了讓她開心一點,還特地向公司請了假,陪她壓了一天的馬路,可是這個大小姐很顯然不領情,也不把他當成一回事。

    想到這裡,詹士元火氣也上來了。是的,他喜歡溫雅莉,從大學到現在,他對她的一片心,她不是不知道,她可以不回應不表示,可是,這不代表他可以讓她把他的自尊踩在腳下。

    「很好,既然你不需要我,我也不會死皮賴臉的纏著你。」說完,他從沙發上一躍而起,頭也不回的往門口邁去。

    這下子換溫雅莉心慌了,詹士元一直是對她百依百順的,這兩個月來,頗森不接她電話,也不肯見她的面,她這些痛苦全都告訴了詹士元,她流淚的時候,他會為她遞上一張面紙,她失控的時候,他會在一旁耐心傾聽。現在,連詹士元也不要她了,也要走了?

    溫雅莉突然放聲大哭起來,她不想失去這個相交多年的好朋友,她抽抽噎噎的叫道:「士元……不要走,我道歉,我不是有意的。你知道,我只是心情不好……」

    已經走到門口的詹士元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他突然覺得好累好累,他覺得自己像個小丑一樣,一直在溫雅莉面前強顏歡笑著,看著她為顧森喜、為顧森悲、為顧森失控、為顧森流淚,他真的倦了,他仍然愛溫雅莉,只是不能確定自己還能愛多久,不確定自己還有多少可以付出。

    他吸口氣,淡然的說:「我知道你的心情不好,知道顧森不肯接你的電話,知道顧森不肯和你見面,知道顧森兩個月役來你家吃晚餐了,我知道你很難過、很痛苦、很傷心,我知道你覺得自己被欺騙、被背叛了。」

    詹士元的眼光飄得好遠好遠,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把事情看得這樣清楚,他的腦子也從來沒有這樣清醒過,他一刻也不停的說,好像這些話已經在心裡醞釀了很久很久,所以他可以說得如此流利。

    「可是,雅莉,你有沒有站在我的立場想過,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心情,你以為當你口裡心裡都只有顧森一個男人的時候,我真的很開心,真的很高興嗎?如果你知道,當我曉得顧森幾乎是放棄你的時候,我表面安慰著你,可是心裡卻在歡唱著,你……」他突然悲哀的搖搖頭,「不,你不會知道的,否則你早就不理睬我了。你記不記得我曾對你說過,我一直在等你回頭看我一眼,你記不記得我告訴過你,我多麼感謝顧森的不婚主義……」

    說到這裡,詹士元又用力甩甩頭,苦苦的笑著。

    「你當然不會記得,我是這麼的卑微,這麼的無足輕重,你怎麼可能會把心思花在我身上呢?」

    溫雅莉傻住了,她怎麼會不記得呢?她記得他說一直在等她回頭看他一眼,她記得他說他感謝顧森的不婚主義,她記得的,那是在徙居淡水別墅的宴會上,她不只記得,而且深深被感動了,只是她的感動被顧森的到來打斷了,如果那天顧森不來的話,會發生什麼事呢?

    「士元……」溫雅莉低低啞啞的叫。

    「你放心……我不會為難你的。」詹士元扭開門把,「你可以繼續死守著顧森,但是,我不想再為一個不愛我的女人浪費我的感情了。」

    一陣旋風掃到詹士元身前,一隻柔軟的、女性的手壓住了詹士元握在門把上的手,詹士元抬起頭,看見溫雅莉的臉龐濕濕的,他的心臟狂跳了下,他告訴自己千萬別會錯意了。

    「我說過,我不會為難你的。」

    「詹士元,你這個混蛋……」溫雅莉流著淚,氣呼呼的說:「你以為你說了這麼一大堆,還能若無其事拍拍屁股就走人嗎?」

    「你是……什麼意思?」詹士元結結巴巴的問。

    「我說,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要為自己說過的話負責任。一說完,溫雅莉撲進詹士元的懷裡,主動吻住他。

    這一刻,她對顧森的愛恨情仇,全都消失無蹤,她只知道,原來和愛著自己的人接吻,竟是這樣美好的滋味。原來,斯斯文文的詹士元竟是這樣的熱情,她吻啊吻的,再也不肯放開他。

    從廚房裡端來兩杯果汁的小文,看見眼前火辣辣的場面,嚇得杯盤都掉到地上,她恐懼的看著地上的碎玻璃和四濺的果汁,害怕的等著雅莉小姐的怒叱。可是過了好久,預期中的怒罵卻沒有發生,小文慢慢抬起頭,發現門邊已經沒有雅莉小姐和詹少爺的身影,她向大廳張望一下,臉紅心跳的看見他們擁吻著上了樓梯,緩緩消失在樓梯間……





    最後的謊言3

    我不在乎自己是否還能呼吸

    我只知道你的唇、你的氣息、你的心跳

    加起來就是我的世界,我的宇宙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1-1-12 17:46:31

第七章

    溫家位在陽明山的豪宅終於趕在舊歷年前完成了整修的工作。

    溫家的淡水別墅,即將隨著大太太與雅莉小姐的離去,而回復了既有的平靜,因此家僕們莫不欣然歡送著老爺、太太與大小姐。

    「筠兒,別忘了回家來吃年夜飯。」溫耀利離去前這樣對溫婷筠說。

    「如果報社不忙的話。」溫婷筠只能這樣回答。

    「好了好了……老頭子,別這樣囉囉唆唆的,你能不能讓大家清靜清靜?好好的年夜飯,偏偏要找些不相干的人,搞得大家都不自在。」溫太太在旁邊橫眉豎目,想來是今天起了早,下床氣還沒消。

    「爸爸、大媽、雅莉,路上小心。」溫婷筠平心靜氣的說:「不好意思,待會兒我還要上班,所以沒辦法送大家一程。」

    「好好好,這樣最好,大家也好少受點兒氣。」溫太太打鼻孔裡哼道,然後和溫雅莉相視一笑。

    「你一定要這樣講話嗎?」溫耀利終於看不過去太太的行徑,忍不住出聲了。

    「你這個死鬼凶什麼凶啊?大清早在這裡雞貓子喊叫的,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啊?」溫太太氣得全身肥肉亂顫,看起來似乎要厥過去了。

    幾個立在一旁的家僕,一方面為二小姐打抱不平,一方面又在看見溫太太滑稽的模樣後忍俊不住,低聲笑起來。

    溫太太聽見連下人都敢嘲笑她,於是三兩步竄到小文面前,劈頭一陣亂打,「要死了,笑什麼笑?沒有教養的小女傭。」

    「太太……不敢了,小文不敢了。」小文的臉被溫太太左右開攻的巴掌打得昏頭轉向,只好乖乖告饒。

    溫太太用力掐了掐小文年輕的臉蛋,才惡狠狠的鬆開她,口中不住罵著:「主子不正,連下人也亂七八糟,我就說這個地方久待不得,再待下去,人都要跟著霉起來了。」

    「媽,」溫雅莉扭到溫太太身旁,安撫著母親,然後瞄瞄溫婷筠,不懷好意的說:「反正我們就要回去了,您可千萬別為這些不值得的人氣壞了身子。」

    「你們母女倆是說夠了沒有?」溫耀利的臉一陣青一陣白,自己的妻女這樣糟蹋人……而且糟蹋的也是他的親身骨肉啊。

    「爸,」溫婷筠上前,握住爸爸的手,搖搖頭,「不要為我傷了大家的和氣,畢竟……你們是要生活在一起的一家人。」

    「筠兒……」溫耀利羞愧的垂下頭,他自覺無顏面對溫婷筠,更愧對她的母親,他役能好好照顧她,他不配做她的父親。

    緊緊握了握爸爸的手,溫婷筠轉身面對溫太太和溫雅莉,當然她也看見小文被打得紅腫的小臉,她疼惜的看著小文,然後再把視線轉到溫太太臉上,「大媽,小文不懂事,我代她向您道個歉,但是無論如何,小文的父母把她交到這裡來,是讓她來學習待人接物、學習做人做事的,她只是求一份澀飽,不是來當出氣筒、受氣包的。如果她的父母知道她來這裡挨巴掌,一定也會很心疼。畢竟,現在是民主時代,胡亂打人是可以構成傷害罪的。」

    「你……」溫太太被嚇到了,可是嘴巴上卻還在逞強,「你這是在威脅我了?」

    「不是威脅,只是提醒。︺溫婷筠說之以理,「畢竟,大媽是要陪爸爸一輩子的人,我希望你們可以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

    「你……」溫太太還在你你你,卻你不出個所以然來。

    溫婷筠轉過身,看見爸爸的司機已經把車停在主屋面前,搬家公司也把所有的束西都打包上車。「爸,上車吧,好好休息一下,您下午還要到公司去吧?」

    目送溫耀利一行人坐上車子離去,溫婷筠才轉過身來,看著張媽、小文,以及另一個中年的長工老吳,她的眼神充滿歉疚,「對不起,讓大家跟著我受委屈,我代替大媽給大家賠罪。」

    「二小姐,我們很好。」張媽心疼極了,這幾個月來,二小姐才是最委屈的人。

    「二小姐,謝謝你。」小文想起溫婷筠為她挺身而出的模樣,有這麼好的女主人,她已經覺得很溫暖很滿足了,而且,大太太被嚇得臉都發白了。

    接著大家把眼光轉到一向沉默寡言、做事永遠比說話多的老吳身上,只見他黝黑的臉孔微微紅了起來,結結巴巴半天才說一句:「二小姐,很好很好。」

    聽完老吳的話,大家面面相覷,然後同時爆笑出聲,小文捧著肚子,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張媽梳攏得一絲不苟的髮髻飄出了幾根髮絲,而老吳黑黑亮亮的臉則是靦腆的。溫婷筠看著這一群可愛的、沒有心機的……家人,是的,他們才是她的家人,他們一起生活一起笑,他們身上沒有相同的血液,但是他們的心卻是在一起的。

   

    這一個新年,溫婷筠是打定主意不上陽明山去了。

    除夕這一天過後,報社和往年一樣,會有三天的休假日。不過有些家住南部的同事,為了回家過年,紛紛在除夕這一夭請了假。所以,報社顯得冷冷清清,來上班的同事們,也個個歸心似箭,拚命的趕著稿子,結果八點鐘不到,報社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

    溫婷筠忙完自己手邊的工作,仰起頭,發現除了剩下幾個打字妹妹外,己經沒有其他的人。她把頭轉到總編吳思漢的方向,從他認真而嚴肅的表情裡,溫婷筠知道他一定忙壞了。每次只要有同事請假,總編就得一人當兩人、甚至多人用。

    留下來還是回家去?留下來可以幫總編分攤一部分的新聞,回家呢,張媽、小文、老吳都趕回家過年了,回去也是一個人。於是,幾乎沒有什麼掙扎,溫婷筠走到吳思漢的面前,對著焦頭爛額的他笑吟吟的說:「總編大人,有沒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

    吳思漢抬起頭來,欣喜很快掩過了疲累,他考慮了幾秒鐘才說:「沒關係,你先回去吧,家人應該都在等著你吃團圓飯了。」

    溫婷筠頓了一下才說:「讓我幫點忙,這樣大家都可以早點回去,不是更好嗎?我想,總編的家人也都在等著你。」

    於是,當溫婷筠和吳思漢忙完手邊的新聞編輯工作,已經是晚上十點鐘了。他們不約而同的鬆了一口氣,溫婷筠心想,這真是個緊張的除夕夜,以往的除夕夜,自己都是八點不到就下班,根本不知道總編會忙成這個樣子。

    兩人收拾好東西,一起搭電梯下樓,樓下的管理員伯伯正在觀賞除夕夜的特別節目。

    「伯伯,新年快樂。」溫婷筠離開大樓前,這樣對伯伯說。

    「好好好,快樂快樂。」伯伯熱情的回應。

    人與人之間,就是靠著分擔寂寞、分享快樂,所以生活才變得有意義。

    走出大樓,溫婷筠向吳思漢道別,「新年快樂,總編,謝謝你請我吃了一頓『除夕夜緊張大餐』。」

    「謝謝你願意陪我吃緊張大餐。」吳思漢的眼光裡,又出現了那種炙熱的溫度。

    溫婷筠心裡一慌,她知道吳思漢誤會了她的意思,她不是安心留下來陪他,她只是……不想回到孤孤單單的家,她真的沒有別的意思。

    可是,吳思漢卻激動的握住她的手,這麼冷的天氣,她還是穿著白色襯衫和牛仔褲,她的手都凍僵了。吳思漢搓著她的手,想把體溫傳給她。「我送你回去,車裡有暖氣,你就不會冷了。」

    溫婷筠使盡渾身的氣力,好不容易抽出自己的手,她不自在的說:「不用了,我習慣搭捷運,而且已經不早了,你也得趕回家去了。」

    「那……」吳思漢解下自己身上的牛仔外套,披在溫婷筠身上,在她還來不及開口拒絕之前,奔向大樓對面的停車格上,把車開走了。

    披著大大的牛仔外套,溫婷筠默默轉個身,準備往捷運站的方向走去。可是,她才走了幾步,就看見顧森從大樓的石柱邊閃出來,站定在她的面前。

    他的臉頰凹陷了,一圈黑影染上他的眼眶,他的眼看起來悲悲切切的。她多久沒有見到他了?是五年還是三年?喔,不不不,上一次見到他是在四個月前的廚房裡,她才四個月沒見到他,如今卻有恍如隔世之感。

    「嗨……這麼巧。」既然顧森不肯開口,溫婷筠只好抖顫顫的打聲招呼。

    顧奔死死的盯著她,盯著她白白的小臉,盯著她飄逸的髮絲,盯著青絲因風揚起,斜斜的飛在她的臉上。然後他盯住披在她身上的牛仔外套,他的視線鎖在那件男用外套上,好像和那外套有著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好久好久以後,顧森仰起頭,望向吳思漢離去的方向,然後調回視線,凝視著溫婷筠問道:「那就是你男朋友?那就是你所謂的幸福?」

    「顧森……」溫婷筠哽咽起來,她撒了一個謊,現在又必須用另一個謊來圓謊嗎?「他是我們報社的總編輯。」想了半天,她說出一句實話。

    喔,原來她的男朋友是報社的總編輯,想來是近水樓台先得月,何況那個「總編輯」長得是有模有樣,再加上一肚子的墨水,難怪溫婷筠要求他別去破壞她了。

    「你怎麼會來這裡?今天不是除夕嗎?」溫婷筠見顧森又不說話,只好想辦法打破沉默。

    這個冷漠的女人,這個明知故問的女人,這個……讓他想得快要瘋了的女人。顧森紅著眼,沉聲說道:「我告欣你,我為什麼在這裡,因為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是有心來破壞『你的幸福』的!」他發狂似的喊叫起來,一把握住溫婷筠細細的胳膊,不由分說把她摟進自己的懷裡。

    溫婷筠肩頭上的牛仔夾克悄悄墜落地面,顧森把她圈得緊緊的,用他的體溫來溫暖她冰冷的身體。

    「我不管你的男朋友,我只知道你是我的,你必須是我的……」

    靠在顧森溫暖的懷中,聽著他強烈武斷的情感表達,溫婷筠的心頭不能不激盪了,可是她的腦子依然是清醒的,她流著淚問:「雅莉好嗎?」

    顧森的身體僵硬起來,他的腦子亂烘烘的,半晌,他才用威脅性的口氣說:「如果你敢再提雅莉,我就……」

    溫婷筠從顧森懷裡抬起濕漉漉的小臉,她的眸子晶晶亮亮的,閃著疑問,也閃著驚歎。

    「如果你敢再提雅莉,我就……把你吻得喘不過氣來。」說完,顧森立刻低下頭,攫住她的紅唇,來來回回、纏纏綿綿、細細密密的把溫婷筠吻得透不過氣來。

    溫婷筠不只失去了呼吸,還失去了思想,她抬起手臂圈住顧森的頸項,那一刻,她不在乎自己是死是活,她不在乎自己是否還能呼吸,她只知道這個男人、這張唇、這副胸膛、這些心跳,這所有的一切加起來,就是她的世界,就是她的宇宙。

   

    遙遠的天空,傳來幾聲煙火飛昇、爆破、又墜落的聲音。在顧森好不容易鬆開溫婷筠的紅層之後,「美麗只在一瞬間」這個念頭跑進溫婷筠的腦中,於是她情不自禁擁緊了顧森,她要……抓住屬於她的美麗瞬間,就像飛蛾一樣,寧願撲火;就像媽媽一樣,義無反顧。

    「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腦袋瓜裡在想些什麼?」顧森放開溫婷筠,改握住她的肩,他看著她的眼,一臉的擔憂。

    「你除夕夜不在家裡陪父母圍爐,卻跑到這裡來?」溫婷筠靜靜的說。

    她的臉上沒有後悔,沒有勉強,她甚至沒有再提到雅莉,顧森結結實實鬆了一口氣。「我爸媽他們到中部過年去了,爺爺奶奶都住在台中,所以我們的新年幾乎都是在台中度過的。」

    「那你呢,你怎麼沒去?過年是中國人的大日子。」

    「我媽她……不肯讓我去。」顧森閃躲著溫婷筠的眼神,狼狽兮兮的說:「我媽說,我看起來要死不活的像個鬼,怕去了觸親戚朋友的楣頭。」

    「你在開玩笑!」溫婷筠忍不住驚呼一聲。

    「沒有。」顧森重新對上她的視線,證明他所言句句屬實。

    「為什麼?」溫婷筠的心疼了。

    「為了一個你。」顧森像個受傷的孩子,渴求著呵護。

    不……溫婷筠摀住嘴巴,顧森是為了她,把自己弄成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你不要這樣……」顧森重新把她擁入懷中,認真的說:「就算媽媽求我去,我也不會去的,因為,我很擔心你……我怕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過除夕。」他不後悔在溫家吃了一個禮拜的晚餐,他在那個餐桌上,看清了溫家人對溫婷筠的感情是多麼的薄弱。

    淚的小河,變成淚的大海,洶湧的淚水一波一波從溫婷筠眼中翻滾而出,她拚命的哭著,委屈的哭著。顧森……已經把她看透了,他看穿她的軟弱,看穿她的無助,看穿她強撐起的堅強。

    他看穿她的靈魂是那麼需要撫慰,那麼需要陪伴,那麼需要愛啊。

    她哭得那樣驚心動魄,那樣天崩地裂,那樣不顧一切,所有扭曲燮形的情緒都被拉直了,她承受太多的心突然被放空了,溫婷筠哭得全身都沒有力氣了,可是她的心卻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

    她軟軟的倒在顧森懷裡,清清楚楚的說:「顧森……帶我回家。」



    台北真是個奇怪的城市,尋常的日子裡,始終是車如流水馬如龍,彷彿所有的繁華都這裡聚攏。台北明明是個盆地,但是一到過年,這盆地就變成了高原,人口,就如流水般一一流洩出去,流到台灣的各個角落。

    過了午夜十二點,深深的夜裡飄起了雨,顧森開著車,在難得不塞車的合北市裡,享受著悠然的氣氛。

    溫婷筠則是靜靜的望著窗外,臉上的線條是沉思的。雨柱開始張張狂狂的打在車窗上,外面的世界已經是黑濛濛的一片,她突然笑起來,轉過頭對顧森說:「如果雨一直下個不停,把台北盆地淹成一個大水缸,我們都變在裡面游泳的魚,那該有多好。」

    有人說,愛情就像一條熱帶魚,五顏六色,光彩奪目,讓人神往,讓人迷醉。

    「我不想變成魚,聽說魚的視力很差的,我怕找不到你。」顧森空出一隻手來,握著她,加重語氣的說:「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不會讓你再從我的手中溜走。」

    溫婷筠的臉染上醉人的紅,她不知道,顧森對她的愛,竟已經濃烈到連假設性的分離都難以忍受。

    「如果可以,讓我變成水吧,那樣我就可以把你緊緊包圍,我就不會擔心找不到你了。」

    溫婷筠的臉更紅了,顧森深情的瞭解與包容,開放她心裡一扇人性的窗口,她不知不覺皺起小鼻子,原本略微沙啞的聲音嬌嗔起來,別有一種性感的風韻。「如果你是水,包圍的可不只『全台北市二分之一的女性同胞』,而是全台北市的女性同胞了。」

    話衝出口之後,溫婷筠自己先是一愣,她在自己的口氣裡面聽出了濃濃的醋意,那句「全台北市二分之一的女性人口」還是當初顧森在盛怒之下喊出來的,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她竟然還記得清清楚楚。她尷尬的把臉轉向車外,覺得自己心底緊緊鎖住的感情,露出了一個缺口。

    一陣短短的沉默之中,顧森已經把車開到淡水別墅邊,他把車停下來,卻不動作,只是靜靜坐在位子上。窗外的雨勢更強了,顧森吸口氣,偏過頭,看著面窗背對他的溫婷筠。「你在吃醋?」他突然問。

    溫婷筠把臉更向車窗貼近,不肯回過臉,也不答話。她想,沒有男人會喜歡一個妒婦的,可是老天……他說對了,她真的是嫉妒,原來她把探深的妒意藏在心裡半年了,那妒意,恐怕已經比醋味還要嗆人了。

    「你在吃醋?」顧森又重複了一次。

    溫婷筠猛然轉過頭,面對顧森固執的臉,她低低的叫起來:「是的是的,我是在吃醋,我嫉妒你有全台北二分之一的女性人口,我卻……只有你一個。」

    怎麼可能?顧森的呼吸愈來愈急促,他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她說她只有他一個,那她的幸福呢?那個玉樹臨風的總編輯呢?「你的男朋友呢?」

    「我……」溫婷筠結結巴巴的說:「對不起……我騙了你。」

    該死,她真是他生命裡的剋星,他注定落在她手裡,注定被她吃得死死的,注定被她耍得團團轉。顧森憋著氣問:「哪一句是謊言,我是你的唯一,還是你有男朋友?」

    「我沒有男朋友。」

    「我可以相信你?」顧森不能確定。

    「相信我,這是我對你說過的最後一個謊言。」溫婷筠流著淚說。「當然,如果你仍然存疑,大可以回去找那二分之一的——」

    顧森不等溫婷筠說完,就把她擁進懷裡,「我相信你……我願意相信你的最後一個謊言,只要你答應以後不再對我說謊。」

    「再也不了……我發誓再也不對你說謊。」溫婷筠緊緊環住他,語帶哽咽。

    顧森像發瘋似的竄出車門,同時把溫婷筠也拉出來。大雨兜頭,他卻圈著她,在狂狂的大雨中緩緩起舞,同時在她的唇上印下熾烈的吻。

    「別發誓,我相信你,我願意相信你的每一言每一句,相信我們是有可能變成海裡的魚。」

    是的,台北被雨水包圍了,台北盆地變成海了,他們化成魚了。

    看,是色彩斑斕的熱帶魚,是五顏六色的熱帶魚,是在深海中發光發亮的熱帶魚,他們在台北海中接吻了,他們在奇跡變成的海中,找到了……愛情。

    冬天的雨,又冰又冷,回到屋內,溫婷筠凍得嘴唇都發紫了,顧森也是渾身不住的打顫,可是這兩個冰冰涼掠的身軀,仍然忘情的交纏著、熱吻著,他們好像本來就是一體的,任誰也離不開誰,離開了,就變成不完整的殘缺。

    狂熱的激情中,溫婷筠突然很不淑女的打了個噴嚏,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為自己的熱烈反應,也為自己的殺風景,更為自己的……溫婷筠攏攏濕透的衣襟,她的襯衫不知何時已經敞開到腰間了……

    顫森喘了喘氣,勉強鬆開她,「你需要一個熱水澡。」

    溫婷筠並役有聽顧森的話,反而紅著臉再度靠近他,她把小臉貼在他堅實的胸前,喃喃的說:「我需要一個熱水澡,但是比熱水澡更重要的是,我需要你的擁抱。」

    英挺濃密的劍眉揚了起來,顧森的心臟一瞬之間跳到喉嚨,他迅速而靈活的扯出黏在溫婷筠身上的襯衫,解開她的白胸罩,彎下身來,他像一隻飢渴的猛獸,緊緊吸住她胸前甜美的蓓蕾,放肆的逗弄著那兩團雪白與粉紅組合成的小山丘……

    「顧森……」溫婷筠緊緊摟住懷中的黑顱,忘情的叫著。

    聽見了她激情的吶喊,顧森忍不住直起身子,重新攫住溫婷筠的唇,而他的手仍然不停的揉捏著她的乳房,然後夾彈搓弄著她粉紅色的乳頭,感覺到她的乳尖賁起在他的指間。

    「啊……」溫婷筠戰慄著、尖叫著,她真的覺得自己像一隻魚,而他是水,以驚濤駭浪之姿吞沒了她,激盪著她。

    顧森突然覺得自己無法再等待了,來勢洶洶的慾望催促著他,催促他拉開溫婷筠身前的牛仔褲拉鏈,催促他把她壓進鬆軟的沙發。顧森勉強把她身下又濕又重的牛仔褲褪到大腿,然後扯下她的內褲,他摸到她黏滑的下體……該死,他再也忍不住了。顧森探到自己身下,解開拉鏈,將自己昂然的勃起從內褲裡掏出來,他騎在她身上,猛然挺腰,把自己塞入她的體內。

    「顧森……啊啊……」溫婷筠在顧森猛烈的衝撞下,整副身軀幾乎要解體了似的。

    顧森聽見她的呼喊,他握住她的雙乳,隨著下體衝撞的節奏,抓捏著她的雙乳,帶給她雙重的快感。

    「我愛你……我愛你……」顧森瘋狂的吼著,這是他唯一能發出的句子……

    高潮過後,顧森橫抱起溫婷筠,上樓來到她的房閒。他把濕淋淋的她抱進浴室,打開蓮蓬頭的熱水,溫暖的水柱兜頭澆下,顧森為她除去褪到膝蓋的牛仔褲與白內褲,也除下自己身上的一切。

    顧森細心的按摩著她的大腿內側,他知道自己剛剛急壞了,他急著想進去,急著想伸入她的體內,他一點都不溫柔,像只凶殘的野獸,盡其所能的吞噬著瘦弱的獵物。

    他邊按摩她邊小心翼翼的問:「小精靈……這裡酸嗎?疼不疼?這樣舒服嗎?」

    渥婷筠被顧森問得面若桃花,她搖搖頭又點點頭,點點頭又搖搖頭,她已經搞不清楚頗森在問什麼,她被熱水滾燙過的身體愈來愈熱,她開始渴望顧森不要再這樣小心翼翼,她希望他的手可以往上一點,進去一點……她難堪的發現,她的腿根處有一個洞穴,迫切渴望著他的造訪,不只是他的手指,還有他的……

    「小精靈?」顧森覺察到她的異樣,還以為自己剛剛真的傷了她,所以她才會這樣虛弱,這樣無力,她甚至把整個身子都軟倒在他身上。

    顧森急忙關掉蓮蓬頭,浴室內的蒸氣餘溫已經足以溫暖他們的身體。他讓她坐在浴缸邊綠,跪在她身前,焦急的打開她的腿,然後低頭檢視她大腿內側的每一吋肌膚,他有力的按摩著她,試圖減緩她的不適。

    「這裡疼?」顧森抬起頭詢問著她。

    溫婷筠咬著牙,閉上眼睛,搖搖頭。

    「那……這裡呢?」顧森的指間慢慢往黑叢林間爬去。

    溫婷筠仍然搖頭。

    熱汗與冷汗交錯的流,一滴一滴從顧森的眉毛上滑落,他的手指已經爬上黑色叢林,他摸著叢林裡鼓脹的小貝殼,嘎啞的問:「還是這裡?」

    隨著他的手指愈往叢林深入,溫婷筠開始狂亂的搖頭,藏在口中的呻昤也破破碎碎、斷斷續續的逸出來。

    終於,顧森懂了,他感覺到她主動抬起私處貼著他的手,他感覺到他愈往裡深入,她愈是呻吟。原來,她不是受傷,而是渴望。顧森鬆了一口氣,隨後又憋著一口氣,因為他的手指已經爬到她下體的洞口。

    「顧森……」溫婷筠喘息著,她低下頭,看見顧森的指尖正逗弄著她下體的入口,他用指尖兜著她的入口,然後淺淺的伸進去,又很快的伸出來,溫婷筠覺得體內有千萬隻蟲蟻正在搔著她、啃著她,可是顧森不肯進來拯救她。她抬起雙手,掐住顧森的肩頭,嘴裡喊著:「顧森……我快死了……」

    她細緻的五官扭曲著,顧森知道她已經興奮到了頂點,他猛然低下頭,把自己的臉埋在她的腿間,奮力舔著她,挑逗著她,然後將靈活的舌頭伸進她的體內,翻動著她細嫩的花壁。

    「嗯……啊……」溫婷筠的指甲滑過顧森的肩頭,她的指甲不長,可是卻仍然在他的肩背上留下觸目驚心的抓痕。

    最後,顧森從她腿間抬起頭來,拉著她一塊兒站起身,他重新扭開蓮蓬頭,任水柱衝擊在他倆身上,顧森抬起她的一條腿纏在自己腰上,他握住她的臀,用最溫柔的方式進入了她,用如水般柔軟的律動,將自己和她一起衝上激情的浪頭。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1-1-12 17:46:59

第八章

    除夕夜,圍爐夜,除夕夜,守歲夜。

    這是溫婷筠和顧森共度的除夕夜,雖然役有豪華的大餐,但是他們坐在溫暖的廚房裡,廚房飄著新烤大波蘿的香味。在這裡,溫婷筠可以想見張媽臨行前忙碌的身影,也可以看見多年以前,媽媽、爸爸和自己共度的甜蜜時光。

    不過,和往年不一樣的是,她不再需要那些遙遠的記憶來支撐長長的夜,她的身邊有了顧森。

    是的,顧森,穿著她從爸爸房裡翻出來的藍色睡衣,坐在大原木餐桌前傻笑的顧森,為了她搞得面容憔悴、身形消瘦的顧森,放棄和父母親友團擊的時光跑來和她一起哨麵包的顧森,愛起人來瘋狂熱情好似不要命的頗森想著想著,溫婷筠的眼角濕濕的,她的層邊漾起微笑,一抹好動人、好滿足、好喜悅的笑容。

    「想起了什麼,這麼高興?」顧森坐在溫婷筠身邊,摟著她的肩問。

    她把頭偎進顧森的肩窩,知足的說:「我在想,自己真是太幸福了,我有張媽,還有你。」

    她的知足,讓人心疼。顧森捏捏她的手臂,故意抗議似的說:「你的意思是,我排在張媽後面?」

    「我……」溫婷筠的臉紅起來,她微微一跺腳,急急的說:「你是男人還這樣小心眼,這種事情怎麼比嘛!」

    「我就是這樣小心眼的男人。」顧森扳過她的身體,注視著她的眼睛,「對你的一切,我都是小心眼的。」

    「顧森……」她的眼圈兒紅了,為顧森深情的凝視和言語。

    「對於張媽,我是又敬又畏,」顧森把溫婷筠摟進懷中,輕歎著說:「我很感激張媽對你的好,可是,我知道張媽不喜歡我,她不喜歡我接近你,更不允許我愛你。我不懂,不懂張媽為什麼要說我的愛會害了你,如果她知道我愛你愛瘋了、愛你愛慘了……」

    想起四個月前在廚房裡發生的一切,顧森和溫婷筠不約而同的沉默著。溫婷筠還記得自己當時說的話:「顧森,你不能腳踏兩條船,你不能一箭雙鵰,你必須學會對一個女人專一,你必須好好愛雅莉,除此之外,什麼都別再說了。」

    她突然又冷了起來。不,不行,溫婷筠,你不可以再想,不要去想溫雅莉,不要去想邱顯達,今天顧森是你的,不要去破壞一切,不要……

    「小精靈,你的身體好玲。」顧森摟緊了她,在她耳邊哈著氣。

    「顧森,我……」溫婷筠欲語還休,最後只是小小聲的說了一句:「我餓了。」

    她從顧森膝上跳下來,打開麵包籃,拿起一個大波蘿,撕了一片放進嘴裡,然後又撕了一片放進顧森的嘴裡。

    「張媽烤的麵包,跟媽媽做的一模一樣。」

    溫婷筠大口大口吞著波蘿麵包,這是細心的張媽在返鄉過年前特地為她準備好的,除了一籃大波蘿,冰箱裡也塞了滿滿的菜,有煮好的,也有新鮮的。不管溫婷筠說破了嘴,張媽都認定她在陽明山上一定吃不飽,不僅吃不飽,還會吃苦,所以張媽每年都會為她準備好吃的,才肯提著行李回到南部

    今年不上陽明山過年的決定,溫婷筠並沒有告訴張媽,她怕自己一說,張媽便不肯走了,溫婷筠知道,張媽在高雄工作的兒子,已經不只一次提到要媽媽享享清福,不要再留在溫家幫傭了。

    可是張媽總是開玩笑的說,她身強體健的,不想這麼早就依靠兒子過活,張媽說她喜歡做事,多做多勞動,才是延年益壽的良方,更可以避免罹患老年癡呆症。何況……

    「我答應太太,要好好照顧二小姐的。」她這麼說。

    溫婷筠知道,張媽把照顧她當成一生的責任。

    「你真的很愛張媽?」顧森盯著跳到對面桌邊坐下的溫婷筠問。

    「顧森,你有守歲的習慣嗎?」溫婷筠迎著顧森的眼光,還沒等他回答就自顧自的說下去:「媽媽在的時候,每年除夕夜我都會為媽媽和爸爸守歲,希望他們能和我快樂生活一輩子。可是,媽媽還是走了……我覺得自己被騙了,我每年除夕都誠心誠意守到天亮,我的媽媽應該長命百歲才是啊。媽媽走後,高中三年,我都不曾再守歲,一直到我又開始守歲的時候,我知道,自己是為張媽守的,我希望她可以一直一直陪我……」

    「小精靈,對不起,我不會再胡亂吃醋了,你可以繼續把張媽放在心裡的第一位,只要你確定把第二位留給我。」

    「顧森,」溫婷筠搖搖頭,輕輕柔柔的說:「在我心裡,你和張媽一樣,都是冠軍。」

    「真的?」顧森的心暖烘烘的、甜蜜蜜的、輕飄飄的。「你不用勉強,你為張媽守歲,而我守著你,值得的、值得的。」

    他的話立即感動了溫婷筠,她看見他特意做出男子漢的表情,她聽見他深情的守候,她深深凝視著他,然後突然咯咯笑了起來,喘著氣說道:「顧森,我們像兩個傻子,一整個晚上都在胡說八道。」

    「不是『胡說八道』。」顧森斂眉正色,十分嚴肅的說,:「你這個標題下得不好,應該用『談情說愛』比較恰當。」

    「你在懷疑我的專業?」溫婷筠好笑的挑起眉,被他一本正經的神情逗樂了。

    「不敢不敢,只是就事論事。」顧森仍然不苟言笑,神色莊嚴。

    「是嗎?何以見得『談情說愛』比較恰當?」溫婷筠斷定他在鬧著玩的,於是故意考他。

    「因為,我們之問關係匪淺,我們之間有絕對的熱情,關於這點,我們剛剛已經證實過了。還有,我們之間除了熱情,還有承諾,我說了要守著你的,不是此時此刻而已,是一生一世,是來生來世,是生生世世的守候。你瞧,彼此之間存在著熱情與承諾的男女,他們所說的一切,也許是傻的、也許是瘋的,但不會是假的,而且一定是甜甜蜜蜜的,所以當然是『談情說愛』比較恰當了。」

    聽他說得行雲流水、環環相扣、清清楚楚、理直氣壯,溫婷筠更驚奇了、更感動了、也……更惶恐了。她的心底有一塊大石頭一直存在著,如今,大石頭上更有大石頭,層層疊疊堆出一種不安的險勢。

    她的那種表情,顧森再熟悉不過了,那是溫婷筠想起溫雅莉時獨特的表情,含混著絕望、痛楚、無奈、妥協、認命……顧森太瞭解她了,他知道每次溫婷筠出現這種臉色後,接下來就會請求他「好好的去愛溫雅利」。

    想到這裡,顧森捏緊拳頭,他不會再讓這種荒謬又折磨人的事情再度發生,他好不容易萌芽的愛情,再也受不了狂風暴雨的摧折。他站起身來,堅定的說:「你別想再把我推給溫雅莉,你最好一個字都不要提,因為,我不會離開你的。」

    「顧森,」溫婷筠本來不想提的,她本來不想破壞這個美麗的夜,可是顧森把她看透了,她一個眼神不對,一個表情不對,他就立刻感覺到了,並且準確的猜到她的心坎裡,令她無所遁形。「我不會要求你離開我的,只是……能不能請你也對雅莉好一點,不要傷害她?」

    也?也對雅莉好一點?那個也字是什麼意思?怒火衝進顧森的眼裡,焚燒起紅紅的血絲,他的面目變得猙獰起來,他的聲音失去了柔情,他跳著吼著,兇猛的問:「你以為感情像大西瓜,可以一半分給你,一半分給雅莉?」

    「頗森,任何時候,只要你想到我,我都在這裡等你,可是我求求你,不要傷害雅莉。」溫婷筠流著淚,她已經放下所有的自尊與驕傲,這是她唯一能想出來的方法。

    顧森聽見這樣的話,更是要瘋了,她這比要他滾蛋還傷人,「你是說,我也可以去跟雅莉上床,上完她的床再上你的床?你希望我對溫雅莉像對你一樣熱情?」

    不不不……溫婷筠哭了起來,她不希望,她想起來就嫉妒得要發狂,她要顧森只抱她一個,只愛她一個。她捂起耳朵,狂亂的搖搖頭,「顧森,別再說了。」

    「為什麼不要說?」顧森決心打開天窗說亮話,他已經快被她搖擺不定、曖昧不清的態度逼瘋了,他感覺得到,他的心、他的身、他的靈,在在都感覺得到她是愛他的。「你不是希望這樣嗎?還是你要我娶她?你以為我是呆子,你以為我會相信我跟雅莉好了、結婚了,你還會在這裡等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逼我跟雅莉好了之後,你就再也不會屬於我了?」

    「不會的……顧森……」溫婷筠招架不住顧森句句犀利的言詞。是的,他又說對了,一旦他和雅莉好了,她就會退出,退得遠遠的,甚至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你給我閉嘴!你說過不會再對我說謊的,」顧森把她從椅子上拉起來,他握著她的肩,憤恨的說:「你以為你這樣很了不起?你以為你這樣很偉大?你以為雅莉會感謝你所做的退讓?不會的,她如果知道我對她的愛是被另一個女人逼出來的,她只會覺得被羞辱了。而且,如果你以為我顧森可以一面愛著你一面跟別人好,那你不只是侮辱了我,也侮辱了你自己。」

    她流著淚,看著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顧森直勾勾的探索著她的眼睛,一喘一喘的說:「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告訴我你發自內心希望我去跟雅莉好,只要你說得出口,我一定成全你。而且,你也不用掙扎為難,我跟雅莉好了之後,絕對不會再來煩你。我顧森也許不是什麼十全十美的男人,卻也不至於這樣偷偷摸摸糟蹋自己心愛的女人。」

    說完,顧森放開她的肩頭,用一種悲壯的神情面對著她。

    是嗎?那很好,那樣就圓滿了,那不正是她想要的嗎?溫婷筠,告訴他,告訴他你的希望,告訴他去愛雅莉,告訴他,告訴他啊……溫婷筠在心中不停的提醒著自己,然後她低下頭,彷彿承受不住他眼裡的悲與痛,她想起他稱她為「心愛的女人」,他為什麼要這樣說?她張開口,卻什麼都說不出來,然後她驚慌的聽見自己說了不該說的實話。

    「顧森,我愛你,愛你……不要,我會嫉妒的,我會死掉的。」

    悲壯的神情,舒緩下來,兩行清淚,落了下來,顧森往前一步,抬起溫婷筠的臉,他很沒有骨氣、很可憐的說:「即使那是謊言,我也想再聽一遍。」

    「不是謊言,我愛你,顧森,我愛你、愛你……」溫婷筠撲進他的懷裡,貼著他的胸膛,一遍一遍重複著愛的誓言。

    顧森心滿意足的摟緊她,耳邊迥繞著她沙啞的嗓音,他聽啊聽、笑啊笑,然後突然貼在她的耳邊說:「我對你太殘忍了,其實想來想去,都是我的錯,是我一直逃避,是我沒有跟雅莉好好說清楚,現在,讓我來補救吧。」

    「不要,顧森,不要說……」溫婷筠像只驚慌的小兔子,她跳起來壓住顧森的嘴。

    額森扯下她的手,堅決的說:「乖,長痛不如短痛,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雅莉會明白的……」他定定看著溫婷筠的臉,用不容拒絕的語氣要求:「你願意和我一起去面對,一起把話說清楚嗎?」

    不不不,顧森,你不懂,沒有那麼容易的:··:溫婷筠看著顧森的臉,可是,她卻想不出辦法來阻止他。

    窗外,大雨仍然嘩喇喇的下,這場除夕夜的大雨啊,究竟要下到什麼時候?

   

    除夕夜的大雨,停在大年初一曙光露出來的那一刻。

    暖暖的冬陽,斜斜打進溫暖的廚房,灑在相偎相守一整夜的顧森和溫婷筠的身上。昨天晚上,顧森做完「共同面對」的結論之後,便不肯再提溫雅莉一句。

    他像個瘋子似的把溫婷筠摟在懷中,他讓她坐在他的膝上,然後不停的對她訴說情話,他讚美她的黑髮、她的眉眼、她的唇鼻、她的身材,他讚美她的聰明、她的美麗、她的一切,他說啊說的,說得她臉紅氣喘,然後他奮力吻著她的唇,狂野的、放肆的、溫存的、綿密的,吻得世界在他們腳下天旋地轉,然後,他對著她臉上更嬌艷的紅花,繼續喃喃更多的瘋話傻話。

    他說:「上帝一定也覺得驚奇,我們將嘴唇的功能發揮得如此徹底。」

    溫婷筠的臉紅了,顧森的情話、顧森的吻,暫時驅走了她心中的不安,她閉上眼睛,承受著顧森熱情的給予,她一度以為世界靜止了,靜止在顧森的唇上,靜止在顧森吐出來的字句上。

    直到窗外的晨光斜斜的照射進來,天然的光線迅速侵犯了原本只屬於兩人世界的親密,霸道的宣示著主權。溫婷筠的眼皮在陽光的挑釁下,不得不睜開了。陽光,照射到溫婷筠心中某一個陰暗晦澀的角落,她的臉變得不自然,她的唇角不再柔情似水,她的心卜通卜通的跳著,卻不再是因為顧森的熱情。

    「小精靈,你困了嗎?」顧森停止了低喃,也停止了吻,他對著溫婷筠茫然的神色,擔憂的問。

    溫婷筠從顧森的膝上跳下來,避開他詢問的眼神,她故做輕快的跑到大窗前,看見屋後的那棵大樹。那裸樹記錄了她生命中最歡樂的兒時時光,爸爸、媽媽、麵包香;熱情、誓言、真永遠……

    頂天立地、昂然而立的大樹,見證了一切,也參透了一切,大樹愈長愈清楚,愈長愈枝繁葉茂、理路分明,可是,溫婷筠卻對一切都愈來愈模糊、愈來愈不清楚了。

    不知發了多久的呆,當溫婷筠總算從窗前轉過身,直視顧森的時候,她卻在他的臉上,看見一種和大樹一樣的精神,那樣堅實、那樣篤定、那樣頂天立地,彷彿足以為她遮去一切的風雨苦難。

    「顧森,我們出去玩幾天好不好?」溫婷筠想要抓住什麼,又想要逃避什麼似的,急切的對顧森說。

    「你想去哪兒?」顧森靜靜的問。

    太好了,顧森答應了,他一定是把「兩人共同面對」那件事忘了,溫婷筠的小腦袋轉啊轉的,快速搜索著台灣著名的風景名勝。

    「我們去阿里山、去合歡山、去墾丁、或是武陵農場、清境農場……」她奔到頗森面前,握住他的手,「我們離開台北,去哪裡都好。」

    「好。」頗森看著她的小臉,他的眼裡閃著瞭然的光芒,「不過,不是現在,不是今天,你忘了我們說好要上陽明山的嗎?」

    溫婷筠的臉色由紅潤轉為蒼白。天,他沒忘,他記得清清楚楚。

    「顧森,我們改天再去,你說好不好?今天是大年初一……」大年初一啊,溫婷筠閉上眼睛,應該是個闔家喜氣洋洋的日子。

    「正好,一元復始,萬象更新,正是大家把話說清楚的時候,免得成天誤會來誤會去的。」顧森堅定的說,語氣仍然是不容置喙的強硬。

    「我……我先去跑步了。」溫婷筠已經談不下去,她從他身邊跑過,想要逃離廚房。

    顧森一把擋住溫婷筠,摟住她的腰,「如果你壓根兒不想跟我在一起,你就儘管逃跑好了。」

    溫婷筠止住了掙扎,靜靜停在顧森的懷抱裡,顫抖的說:「顧森,我怕……真的怕……」

    像一片離枝的枯葉,溫婷筠的身體不住的戰慄著,而顧森緊緊抓住這片落葉,不肯讓她墜地。

    他勇敢的、冷靜的說:「別怕,我會很委婉,我會很小心,我不會冒冒失失的去傷害雅莉。」他垂下頭,審視她小小的、蒼白的臉,心疼的說:「相信我,我們役有錯,我們只是勇於追求幸福,然而這過程裡出了一點點誤會,我們所要做的,只是及早把誤會解開來。」

    她依然顫抖著,淚水滑落眼眶。

    顧森捧起她的臉,吻去她臉上晶瑩的淚珠,百般呵護的說:「別怕,你什麼不用說,只要和我站在同一邊,好嗎?」

    「顧森……」他是如此的勇敢,如此的有擔當,而她,還能再退縮不前嗎?終於,溫婷筠輕輕點了點頭,她努力告訴自己,不要做最壞的假設,也許……也許事情不會像她所想的那麼糟。

    可是,後來陽明山上發生的一切,證明溫婷筠所有說服自己的借口,都只是……自欺欺人。

   

    下午一點,吃完午餐,溫雅莉就氣急敗壞的在客廳裡踱來踱去,「可惡的詹士元,明明說好要來陪人家的,現在都幾點了……」

    自從和詹士元交往之後,溫雅莉成天往外跑的個性也漸漸在轉變之中,以前的她,非得趁著這個時候到外面好好狂歡一下,要她大年初一留在家裡陪爸爸媽媽,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不過這會兒,她卻是心甘情願待在家裡,因為詹士元說假日人擠人的,還不如留在家裡喝喝荼、聊聊天、嗑嗑瓜子。昨天溫雅莉在電話中聽見詹士元的提議之後,忍不住回了一聲:「沒情調……」

    可是,她和那個沒有情調的呆頭鵪熱線了四個小時,掛上電話的時候,臉上還是一副依依不捨的表情。而今天不到十一點,她就起床細細打扮起來,她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上妝、試衣裳,她要讓詹士元知道他有多麼的幸運,能得到她這個全世界最美麗的女孩。

    一點半之後,溫雅莉跑到窗邊不住的東張西望,一臉魂不守舍的模樣,溫太太見狀,忍不住明知故問:「雅莉,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那個詹士元啊?」

    溫雅莉的臉都紅了起來,可是口中卻不服輸的說:「媽,人家哪有……你別亂說,你這樣會讓其他人誤會的。」

    「你這孩子,這裡除了我和你爸爸之外……」說到這裡,溫太太忍不住瞄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翻著商業雜誌的溫耀利,心這個死人,對報章雜誌的興趣永遠多過於對她的。溫太太在心裡暗暗罵了一聲,才又重新正視著溫雅莉那張精雕細琢、完美無瑕的臉孔說道:「這裡又沒有旁人,你還怕誰誤會?」

    溫太太坐在溫雅莉的身邊,執起她的手,關切的說:「照媽看來,士元那孩子挺討人喜歡的,長得也是斯斯文文的,而且更重要的,媽看得出那孩子對你可是死心塌地、一往情深。」話說至此,溫太太又轉頭狠狠瞪了溫耀利一眼,意有所指的說:「這年頭,像士元那樣的男人,你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了。男人嘛,哪個不是手上有點錢,又仗著自己長得風流俊俏,就在外面胡天胡地起來了……」

    溫耀利聽見太太又把矛頭指到自己這邊來,於是無奈的合起商業雜誌,摸摸鼻子,一聲不響的上樓去了。

    溫太太最恨溫耀利這種模樣,他不只連話都懶得說,架也懶得跟她吵,只要待在家裡,他就像根木頭一樣,而且還是發潮的木頭,燒都不能燒……

    想到這裡,溫太太的心酸委屈都來了,她抽抽噎噎的說:「雅莉啊,照媽看來,士元那孩子雖然長得不及顧森俊俏,但是你跟著他一定會幸福的,不像顧森,想想他那張臉,就算他不去招惹其他的女人,其他的女人也會自己來黏著他的……」

    溫雅莉突然推開媽媽的手,顧森、顧森……那個死沒良心的顧森,她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想到顧森了,可是,她曾經那樣瘋狂的迷戀過顧森,以致於當她再度聽見這個名字的時候,心神就再度為他而激盪起來。她想起他亦正亦邪的魅笑,想起他唯我獨尊的狂妄,想起他強而有力的吻,那唯一的一吻……溫雅莉舔舔嘴唇,她的心跳失速了,她想起顧森把手伸進她的低胸禮服,想起他厚實的大掌捏擠著她的胸部……

    「雅莉,難道你到現在還忘不了顧森?」溫太太疑慮的說。

    「媽,我是忘不了他,我忘不了他給我的難堪和傷害,我恨他。」對顧森的愛恨情仇,迅速填滿溫雅莉的心間,那一刻,她忘了自己癡癡等待的詹士元,只記起得不到顧森的難堪和憤怒……

  

    顧森把車停在溫家大門前,然後下車,沉穩的按了按門鈴,溫家的傭人在確定來者的身份後,很快打開大門,讓顧森把車開進溫家的車庫。

    停好了車,顧森往溫婷筠的身邊靠過去,想要握住她的手。

    「顧森,不要這樣。」溫婷筠甩開顧森的手,她甚至不肯和他並肩而行,只是白著臉,退到他身後幾步之遙。

    顧森一個箭步躍上前,用不容溫婷筠掙脫的力道,再度緊緊牽住她的手,往溫家的主屋走去。

    屋內的溫雅莉早在僕人的通報下,知道將近四個月未曾謀面的顧森,竟然在大年初一登門拜訪。她簡直不敢相信這個奇跡,立即收拾起稍早前才對母親談起的怨恨,緊張的攏攏頭髮又拉拉衣服,然後說好說歹把母親支回房,接著撒下了傭人,在主屋門鈴響起的那一刻,扭著曼妙的身軀主動開門迎接。

    溫雅莉打開門,嬌嬌媚媚的喊了一聲:「顧森,人家可想死你了。」

    她如癡如狂的看著顧森丰神俊逸的模樣,那張讓她魂縈夢牽的俊容……好像瘦了一點、憔悴了一些,可是,那都無損他濃濃的男人味,而且他們這麼久沒見,難道他是為了她而消瘦憔悴的?想到這裡,溫雅莉就心疼了,她扭扭身子,便要往顧森的身上黏去。

    顧森往後退了幾步,避開溫雅莉,他清清喉嚨,尷尬的說:「雅莉,好久不見,我們給你拜年來了。」

    我們?溫雅莉站定了身子,這才注意到顧森的身後藏了一個女孩子,溫雅莉看不見女孩的臉,可是她認得女孩那頭長長的頭髮,那頭讓她又羨又妒的長髮,另外,溫雅莉還注意到,顧森把一隻手背在身後,她從他的姿勢推斷出來,他的手正握著身後的女孩。

    「這不是我親愛的妹妹嗎?」溫雅莉堆上一臉假笑,款款扭著腰肢走到顧森身後,對著溫婷筠的小臉說道。

    溫婷筠努力想掙脫顧森的掌握,但是顧森卻愈握愈緊,死也不肯鬆開她,於是溫婷筠只好慘白著臉,小小聲的喊了一句:「雅莉。」

    「住口!」溫雅莉氣急敗壞的大吼:「雅莉這兩個字是你這只騷狐狸叫的嗎?」她伸出塗滿蔻丹的雙手,揪扯著溫婷筠的長髮,發瘋似的叫道:「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你說,你是什麼時候勾搭上顧森的?你說啊!」

    顧森沒有想到溫雅莉會做出如此激烈的反應,他愣了幾秒才抓住溫雅莉的手,逼她放開溫婷筠烏溜溜的秀髮。「雅莉,你瘋了。」

    他拉著溫婷筠後退幾步,用身子擋在溫婷筠和溫雅莉之問,他怒氣沖沖的瞪了溫雅莉一眼,然後迅速轉過身,看著溫婷筠疼得眼淚都被逼出來了。顧森溫柔的拭去她長睫上的淚珠,心痛的說:「小精靈,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沒有好好保護你。」

    這下子,溫雅莉更是失去理智了,她拉扯著顧森,想要把他推開,口中不斷的喊著:「去你的小精靈,見鬼的小精靈,你不配,你這個不要臉的小賤人,我今天要扯光你的頭髮,撕爛你的臉,我要讓你再也沒有辦法勾引別人的男朋友。」

    「你給我住嘴!」顧森猛然轉過身,揪住溫雅莉的肩頭,他的情緒失控了,他不能容許有人這樣指責他心愛的女人,即使這個人是溫婷筠的姊姊!

    這一刻,他忘記自己要婉轉、要小心的承諾,顧森搖撼著溫雅莉,他很不得把她給碎屍萬段。

    他咬牙切齒的說:「你憑什麼指責她,你憑什麼打她?告訴你,她從來沒有勾引我,是我去勾引她的,是我自己去愛上她的,我從來沒有見過像她這樣純潔又美麗的女孩,而你,你竟敢說她是狐狸精,你憑什麼?她不像你這樣成天花枝招展、搔首弄姿的,要說騷說賤,你才是當之無愧。」說完,顧森拽開溫雅莉,轉過身護著溫婷筠。

    溫雅莉被顧森罵得一愣一愣的,隔了好久,她竟然放聲大哭起來,也不管這裡是大門口,她就這樣跌坐在地上,放肆的哭起來。

    溫婷筠拉了拉顧森的手,一反求的、顫抖的說:「顧森,不要這樣,你答應過要好好談的,你答應過我不會傷害雅莉的……」

    聽見溫婷筠的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溫雅莉突然又跳了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搶到溫婷筠面前,再度捉住她的頭髮用力的扯著,她邊扯邊叫:「誰要你來求情,誰要你說好話來著,誰要你貓哭耗子假慈悲了?你大可以笑啊,你贏了,你勝利了,你等的不就是這一刻嗎?你這個不要臉的騙子,騙子,騙子……你說過即使全世界只剩下顧森一個男人,你也不會看上他的。」

    顧森再度抓開溫雅莉,這一次,他把溫婷筠牢牢的護在身前,「溫雅莉,你別再挑撥離問了,我和婷筠是真心相愛的,所以,你說什麼都沒有用了。」他低下頭,深情的看著溫婷筠,充滿信心的說:「我不會相信雅莉的話,你不會那樣說的,是不是?」

    「顧森……」溫婷筠慌亂的搖搖頭,她想告訴他,那是在她還不知道他是顧森前說的話,她不知道他就是顧森……

    眼看溫婷筠沒有否認,顧森放心的摟摟她,然後對著披頭散髮、紅妝狼藉的溫雅莉說:「雅莉,畢竟我們曾經是朋友一場,我真的不想傷害你的,今天我只想老實告訴你,我從來沒有愛過你,很抱歉讓你誤會了這麼久,為了大家的幸福著想,我不得不把話挑明了說,希望你原諒,我愛的是婷筠而不是你,甚至於之前我到你家裡吃晚餐,也只是想找機會見婷筠一面,對不起,很抱歉利用了你,可是感情是不能勉強的。」

    關於顧森所說的一切,溫雅莉都充耳不聞,她只知道溫婷筠搶了她的男朋友,而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為什麼?她溫雅莉哪一點輸給溫婷筠了?比起臉蛋,她這張完美無缺的臉那一點比溫婷筠那張過度蒼白的臉孔遜色了?論起身材,她凹凸有致的線條可比溫婷筠那個干扁四季豆要惹火多了。可是,為什麼她看上的男人都被溫婷筠給迷了心魂?

    不行,溫雅莉憤恨的想,她不能便宜了溫婷筠這個小賤人,她衝到顧森面前,語無倫次的說:「顧森,你會後悔的,我太瞭解溫婷筠,她不是愛你,她只是利用你來報復我,你一定不知道,你並不是她唯一從我手上搶走的男人,這個小狐狸早在高中一年級就學會搶我的男朋友了。」

    不,不可能的,顧森告訴自己溫雅莉只是在瘋言瘋語,他的小精靈不是這樣的人,他低下頭搜索著溫婷筠的眼光,可是卻發現她別開眼不敢迎視他的視線。

    「小精靈,告訴我,告訴我溫雅莉說的不是真的。告訴我你愛我,告訴我你並役有心存報復,告訴我你並沒有搶她的男朋友……」

    「顧森,雅莉說的……」溫婷筠在顧森炙熱的眼光下,輕輕打了個寒顫,她艱難的說:「雅莉說的……不全是真的。」

    不全是真的?顧森腦中一轟,熱情也逐漸冰冷,小精靈的意思是,溫雅莉說的有一部分是真的,有一部分是假的?那麼,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呢?

    在一旁看見小倆口卿卿我我的溫雅莉冷哼一聲,悻悻然的開口:「她自己做的那些齷齪事,只怕她自己都說不出口,顧森,還是我來告訴你吧!」

    「不要,」溫婷筠害怕的揪緊顧森,她臉色慌亂,幾乎是懇求的說:「不要聽她的,顧森……」

    溫婷筠異常激動的反應,引起顧森不安的聯想,他抬起頭,看見與溫婷筠相較之下,顯得十分篤定的溫雅莉,不禁心頭疑雲重重,他正想開口把事情問清楚,卻看見溫耀利和溫太太也出現在大門口,想來,是剛剛的扭打與爭執驚動了他們。

    「媽……」溫雅莉一見到母親,就像遇到救兵,她哭喊著躲進母親的懷中,像個小媳婦似的低聲啜泣,聽起來無限委屈,「你看看,原來顧森幾個月不來找人家,都是被那個小妖精害的,她竟敢背著我去勾引顧森,也不知道她用她媽媽教給她的什麼狐蝞手法,把顧森迷得團團轉。」

    顧不得長輩在場,顧森忍不住吼了一聲:「溫雅莉,你給我嘴巴放干掙一點。」

    「顧森,威脅女人,也不是什麼男子漢的行為。」溫太太護著女兒,企圖用長輩的身份來壓住顧森。

    「顧森,求求你,別把事情鬧大了……」溫婷筠扯著他的手臂,免得他對大媽不敬。

    一直在旁邊沉吟不語的溫耀利突然開口:「顧森,你今天來的目的是……」

    「溫伯父,我是來請求您讓我和婷筠在一起,我愛她。」

    溫婷筠簡直傻了眼,她沒有想到顧森在這麼混亂的場面下,竟然還說出這樣的話來。

    溫耀利看著顧森決絕的臉,慢條斯理的說:「你確定你愛的是筠兒?我記得幾個月前你還是雅莉的男朋友,你說,如果換作你是我,你能放心把自己的女兒交給一個用情不專的男人嗎?」

    「溫伯伯,我承認我有過很多荒唐的過去,我這樣說也許您不會同意,但是我還是要這樣說,過去我的荒唐無知,是因為沒有遇到婷筠——這是真話,自從見到她之後,我的心裡就只有她一個,再也沒有其他的女人。」他吸了一口氣,把眼光轉向溫雅莉,充滿歉意的說:「至於雅莉,我真的很抱歉,我雖然不愛她,但是卻給了她錯覺。可是,溫伯伯,我和雅莉之間什麼也沒有,我們一直是清白的——」

    「騙人,你騙人,顧森,你吻過我了,你忘記了嗎?在我二十四歲的生日會上,你吻了我……」溫雅莉瘋狂的扯著媽媽的衣袖,大吼大叫的說:「媽媽,他不僅吻了我,他還把手伸進我的衣服裡,媽媽,他不只吻了我,他還摸了我。」

    那個吻,溫雅莉要是不提,顧森老早就忘記了,他愧疚但不迴避的說:「雅莉,我是吻過你,可是那只是一時的激情,我為自己的一時迷失向你道歉。」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溫雅莉仍不死心的繼續叫囂。

    「住口,雅莉。」溫耀利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被溫雅莉大瞻的言語和潑婦般的口吻駭住了,同時也對顧森委婉但強硬的口氣感到十分頭痛。他皺著眉看看接近瘋狂邊緣的溫雅莉,再看看義無反顧的顧森,最後把眼光停在顧森懷中那張白淨蒼然的小臉上。「筠兒……你呢,你也愛顧森,而且非跟他在一起不可嗎?」

    「爸爸……」溫婷筠在父親炯然的目光下退卻了,她從來不主動替自己爭取什麼,只要家裡有誰因為她而不高興、起爭端,她一定二話不說就退出,把所有該與不該的一肩承攬,如果她自私得只貪圖自己的幸福,那麼,大媽一定會把對她的怨恨轉嫁到爸爸的身上。

    「小精靈,告訴你爸爸,」顧森握住溫婷筠的手,催促著她、提醒著她,「告訴他你愛我,告訴他你要和我在一起,你答應過要站在我這一邊的。」

    溫婷筠看看爸爸、看看顧森、再看看雅莉、又看看大媽,她突然覺得自己失去了選擇的能力,也失去自私的能力。如果她夠卑鄙、夠自私的話,她就不會把自己關在象牙塔裡,如果她夠卑鄙、夠自私的話,早就跟顧森一起逃得遠遠的。

    是的,她不夠自私,也沒有使壞的本錢,她不要了,什麼親情、愛情,她都不要了,她不要選擇,都給他們吧,都讓給他們吧,她不要了。

    掙脫開顧森的掌握,溫婷筠奔下主屋的階梯,奔過修剪得整整齊齊的大花園,奔出了溫家陽明山的豪宅。

    溫婷筠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在場的每個人頓時都傻了眼,最先回過神來的顧森意識到發生什麼之後,拔腿就要追上去,同時間,他身後響起一個聲音——

    「站住。」

    顧森收住腳,回過頭,看見溫雅莉似乎已經從瘋狂的世界中清醒。

    「顧森,你不想知道嗎?你不想知道其他男孩的事,那個溫婷筠從我手上搶走的男朋友?」看得出顧森並不全然相信自己,於是溫雅莉言之鑿鑿的說:「那個男孩叫邱顯達,我沒有說謊,這件事,爸爸和媽媽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否則你以為溫婷筠為什麼不和我們住在一起?我告訴你,因為她心虛,她知道這個屋子裡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做的醜事,所以她才堅持要一個人住在那幢淡水別墅。你以為她很可憐?以為我們大家都在欺侮她?顧森,原本我以為你是個聰明人,現在才知道你傻得可憐,她不是愛你,她只是習慣了破壤別人的幸福,而你,只是她的一顆棋子,是她用來把我們家搞得天翻地覆的一顆棋子。」

    「雅莉,夠了,你可不可以少講兩句,你是嫌我們溫家的臉丟得還不夠嗎?」溫耀利對於女兒刻薄的言語聽不下去了,沉著聲制止。

    這下子,溫太太可又有話說了,她逼到溫耀利面前,擺出河束獅吼的陣仗,指著他的鼻尖質問:「嫌女兒丟臉,你也不想想自己的所作所為,你當初公然和那個狐狸精出雙入對的時候,怎麼就沒聽你說過一句要面子?你自己都不要臉了,現在還有資格來教訓女兒嗎?」

    說到這裡,溫太太又把矛頭指向顧森,一臉千錯萬錯就是她女兒沒有錯的嘴臉,「何況,我女兒是哪點說錯了?她千該萬不該,在於不該愛上一個和他老爸一樣混帳的負心漢。玩完了就抹抹嘴巴撇得一乾二淨。」

    顧森對於溫太太的指責一點感覺也沒有,他的注意力還停在溫雅莉剛剛說過的話裡。他的腦子亂烘烘的,他的神志亂糟糟的,他沒法子思想,沒法子判斷了。偏過頭,他看見溫耀利深沉的眼光中寫滿了同情,顧森心頭一震,溫伯伯竟然是在同情他?為什麼?愛上一個人是不需要同情的。

    「溫伯父……」顧森越過溫雅莉與溫太太,直挺挺的走到溫耀利面前。憑著男性的直覺,他知道溫伯伯不會騙他的,「告訴我,雅莉說的不是真的。」

    「顧森……」溫耀利沉痛的說;「請你原諒我教女無方,筠兒那孩子實在太寂寞了。」

    那是什麼意思?顧森腦中一暈,溫伯伯的意思是,溫雅莉說的全都是真的?

    溫雅莉聽見父親也出來為她所說的話「背書」,於是更加肆無忌憚的說:「告訴我,那個小狐狸是怎樣勾引你的?」

    「你……」顧森悲憤交加,他跳到溫雅莉面前,惡狠狠的說:「你敢再說一句小狐狸,我會……」他揚起大手。

    「哎喲……」溫雅莉看著顧森停在半中抖動的大掌,尖聲尖氣的說:「顧大少爺惱羞成怒了,想打人哪?你打啊、你打啊!」她挺起胸脯,往顧森的身上逼近,「還是你怕了?你不愛我,偏偏要去愛那個小狐狸,你以為我不知道她是怎樣勾引你的嗎?她一定是披著一頭長髮,故做清純,楚楚可憐的看著你,然後騙你說她是溫家的小女傭,是不是?」

    「你……胡說。」顧森刷白了臉,可是他揚起的大手卻無力的垂下來。

    「別嘴硬,我說對了吧,別懊惱,你不是第一個拜倒在小女傭裙下的男人,只要是我溫雅莉看上的男人,每一個都逃不過那隻小狐狸的魔掌。她不會愛你的,那個小狐狸根本沒有心,她只是嫉妒,她看不慣我們一家人快快樂樂的生活,她是故意要折磨我們大家的,等她達到目的了,就會毫不留情的把你踹到一邊去。」溫雅莉存心要把大家一起推進水探火熱的地獄,她殘忍的說:「聰明一世的顧大少爺,你很快就會知道被人愚弄、被人耍騙,是什麼樣的滋味了,畢竟你也是箇中高手,不過現在,你不得不承認,一山還有一山高。」

    「夠了!」顧森大吼,什麼理智,什麼顏面,他都不需要了。他推開溫雅莉,渾身狼狽奔到車庫,取了車,以驚人的速度馳出溫家豪宅。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1-1-12 17:47:16

第九章

    像拾起一隻可憐兮兮的小貓,顧森在下山的路上撿起被午後山區雷陣雨打得渾身濕淋淋的溫婷筠,並且不顧她的掙扎,硬生生把她給塞進車裡。他看見溫婷筠凍得臉色慘白,嘴唇發紫,全身不停的顫抖,於是把暖氣開得強強的。

    溫婷筠環著身子,呆呆的看著窗外新雨初晴的綠樹,想起剛剛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是不是,老天爺也覺得她錯了,所以兜頭給她一記冷冰冰的警告?是不是?是不是?樹無語、天無語、人亦無語。

    顧森陰陰沉沉的看著他,看著她這樣糟蹋自己,讓他的心疼如絞。他恨自己這樣,他忘不了溫雅莉說過的話,尤其看見她這副冷漠的態度,更讓他不得不起疑。他想起溫雅莉說的那句:「你不是第一個拜倒在小女傭裙下的男人,只要是我溫雅莉看上的男人,每一個都逃不過那隻小狐狸的魔掌。」

    顧森覺得自己的心口愈來愈緊,緊得連呼吸都快要透不過氣來。他捏緊手上的方向盤,強迫自己把心思放在眼前的路況上,他不斷告訴自己不要去想溫雅莉的話,可是,他的腦袋卻不肯聽從心靈的指揮,溫雅莉的話像一個魔咒,混亂的在他耳邊迴繞著:「她是故意要折磨我們大家的,等她達到目的了,就會毫不留情的把你踹到一邊去。」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他不能相信溫雅莉的鬼話連篇,她是騙他的,她不能接受他不愛她的事實,所以才編造出這樣的謊言,他不能中計。可是,那溫伯父呢,溫伯父為什麼要對他說:「顧森,請你原諒我教女無方,筠兒那孩子實在太寂寞了。」

    還有,溫婷筠為什麼要逃跑?他們不是都說好要一起面對的嗎?可是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個人在唱獨角戲,她連一句愛他都不肯承認,當溫伯父問她是否真心要和他相守相愛的時候,她竟然跑了,她竟然把他一個人扔在那裡,獨自抽身了,為什麼?是因為心虛嗎?

    頭腦開始不清不楚,昨晚一夜未眠,加上剛剛的一場大戰,打亂了顧森的腦細胞,他役有注意到自己的車速愈來愈快,車輪幾乎離了地,在山路間飛馳,他斜瞄了溫婷筠一眼,見她臉色蒼白,面窗不肯說話。

    顧森突然惱極了,也許,他是徹底被愚弄了,也許,上山攤牌只是她藉故擺脫他的手段,顧森愈想愈悲觀,也愈想愈偏激,他兜進了死胡同,爬也爬不出來。忍無可忍,顧森終於丟出一句話:「你沒有話要說嗎?關於邱顯達以及其他的男孩?」

    溫婷筠仍然面窗向外,蒼白的小臉突然沾染上一抹淡然的笑容,她轉過含笑的臉,面向顧森怒氣沖沖的側影,平靜的說:「我想,雅莉一定說得很清楚、很精彩、很鉅細靡遺、很活靈活現,所以,我想我不必再說什麼了。」

    面對九十度的險彎,顧森依然沒有放鬆油門,強大的離心力,幾乎要把車子給拋出去似的,他咬著牙說:「如果……我堅持要你說呢?」

    溫婷筠壓抑住胃部翻騰的不適感,勉強的問:「你想知道哪個部分?我勾引邱顯達的過程嗎?還是結果?」笑容從臉上逸去,她再也沒力氣撐持住那抹笑容,蒼白的說:「顧森,別問了,我對他們所做的一切,都在你身上重演過,只不過,你並不是唯一的一個。」

    顧森哈哈大笑起來,聽她,他不是唯一的一個。他瘋狂的往前奔馳,瘋狂的說:「我也許不是唯一的一個,卻是唯一上了你的床的那一個。」

    狂狂的笑聲中,淚光衝進顧森的眼眶,他凝黑的眸子變得混濁不清,他的視線模糊了,下著雨的眼睛看不清眼前的路況,轟然一聲,眼前一黑,顧森把車開上了黃泉路。

   

    從病床上醒來的那一瞬間,顧森覺得自己好像飄浮在一杯卡布基諾裡,白色的房間、白色的醫生、白色的護士,是上層白細的泡沫,底下不見天日的黑暗,是自己的心,失去甘醇的香味,只剩冰掠的苦澀。

    他轉個頭,意識回到腦中,看見母親焦灼的臉。「媽……」

    「顧森!你這孩子,可把媽嚇死了。」顧媽媽寬慰中帶著眼淚,「沒事開上一百八的車速,不只把車撞得稀巴爛,還撞斷了一根肋骨,醫生說你還有腦震盪的危險,媽好擔心你會不會不認識我這個老媽了。︺

    隔了好久,彷彿鼓起很大的勇氣,顧森才艱難的開口:「我……我殺死她了?」

    誰?顧媽媽全副的心思都擺在兒子身上,一時之間搞不清楚他的意思,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你是說在你車上的那個女孩?」

    顧森突然激動起來,悲悲切切的一再重複:「媽……我殺死她了,是不是?我殺死她了……」

    顧媽媽握住顧森的手,安撫著他的情緒,「顧森,你別激動,那個女孩沒事,她比你幸運多了,只受了輕微的擦傷。」

    是嗎?怎麼可能,媽不是說車子都撞爛了?媽一定是在騙他,一定是騙他。於是他固執的再說:「我殺死她了……殺死她了……」

    「顧森,相信媽,媽不會騙你的,媽去看過那個女孩兒,她看起來清醒而平靜,只有手腳有幾處外傷,醫生處理過後就沒事了。她真的役事,還是她打電話報警的。」顧媽媽按住顧森掙扎欲起的身體,阻止他因為亂動而撕裂身上的傷口。

    「真的?」顧森安靜下來,望著母親的眼睛,半晌卻又激動起來,他拉著母親的手,央求著:「媽,那你叫她來看我,叫她來看我……」

    叫了幾句,顧森突然又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一動也不動的癱在床上。

    他無助的說:「不……我幾乎要害死她了,她不會原諒我的,不會原諒我的。」

    「沒有的事,她沒有怪你,反而一直向我道歉,說都是她害你出車禍的。」顧媽媽握緊兒子的手,心疼的說。

    「媽,不是……你別怪她,不是她的錯,是我自己不小心……」顧森反拉住母親的手,急急切切的解釋著。

    「好好好,你別激動,媽沒有怪她的意思。」顧媽媽歎口氣,想起之前與女孩見面的情景。「媽一看到她那副靈氣逼人的模樣,就喜歡上她了。我怎麼會怪她呢?而且要不是她臨危不亂,鎮定的報警求救,你也不會這麼幸運。說起來,她還救了我兒子一命呢,媽沒有怪她的意思。」

    話雖如此,顧媽媽卻在兒子患得患失的神色裡,掂出了長畟女孩的重量。那重量,只怕已經超出兒子所能負荷的了,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會追女人追得連命都不要了。

    還好,媽媽沒有怪她,顧森鬆了一口氣。他沉默半晌,突然又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問:「媽,她……有沒有問起我?」

    顧媽媽小心翼翼的開口,生怕再度刺激到兒子。「我告訴過她,你很好……」

    是嗎?是媽媽主動去告訴她的,不是她自己要關心的。顧森的心黯然了,他頹喪的搖搖頭,許久不說話。

    略微平靜之後,他和緩的對母親說:「媽,我可不可以請您幫我一個忙?」

    「什麼事?」顧媽媽心驚膽戰的,不知道兒子又有什麼怪念頭。「去陪她,別讓她……」顧森咬咬牙,「太寂寞。」

    顧媽媽一愣,說來說去,這孩子腦中只有那個女孩,唉,真是一物克一物喔。

    「顧森,不是媽不去看她,而是……她已經出院了。」

   

    失控的車速,撞上的山壁,昏迷的顧森,倒在血泊之中。這一連串的過程,發生在短短的幾分鐘之內。

    渾身是傷,又疼又懼的溫婷筠卻役有被突如其來的意外打倒,她從顧森染血的西裝外套中取出手機,打電話報了警,救護車在最短的時問把顧森送到了醫院,一路上,溫婷筠一滴淚也役掉,只是緊緊握著顧森的手,想把生命力傳遞給他。

    溫婷筠堅強的把顧森送進急救室,接著把意外的經過清清楚楚的向警方交代。她靜靜的守在手術室外,直到紅燈轉暗,手術狀況良好的顧森從裡面被推出來,她跟在他身邊,把他送進頭等病房,然後她才肯接受醫生的包紮與檢查。

    緊接著向遠從台中搶搭飛機北上的顧媽媽道了歉,她在高雅慈祥的顧媽媽臉上,看見了強韌溫暖的母性光輝,她懸宕的一顆心,至此放下了,她知道顧媽媽會好好照顧顧森的,而她呢……

    她的冷靜與清醒,她的堅強與頑固,打消了醫生繼續留院觀察一天的決定。雖然,溫婷筠多麼想親眼看看顧森,她多麼想摸摸他的臉,想聽聽他的心跳,可是……溫婷筠搖搖頭,在心裡告訴自己,顧森不會想見到她的,她最好在他清醒之前離開。

    走出醫院,夜幕早已低垂,寂靜的夜裡,溫婷筠的眼神茫然,方向不定。她低頭,面對一地夜色,覺得自己像個被世界遺棄的孤體。是的,再也沒有人需要她,可是,她卻必須為發生的一切付出代價……

    眨眨眼,溫婷筠把凝聚在眼底的軟弱逼回體內,她不哭,不許哭,不能哭,她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是的,顧森在鬼門關前撿回一條命,雅莉呢?溫婷筠打了一個寒顫,寒氣從心底開始蔓延,夜被一種森冷的氣氛所包圍,這嚴酷的冬,這蕭索的冷……

    溫婷筠就近找了一個公共電話,撥通了爸爸的手機。就讓所有的紛擾結束在今夜吧。

    大年初一是一個全新的開始,偏偏有人把它過成了句點。

   

    該來的,終究躲不過,溫婷筠在聽見爸爸簡短的一句:「雅莉割腕獲救」之後,腦子陷入短暫的空白。

    坐上計程車,趕往醫院的途中,溫婷筠回想起十五歲那年的暑假,想起邱顯達,想起雅莉的第一次自殺……

    十五歲的暑假,一個悲傷的多事之秋。

    媽媽死了,爸爸把她接到陽明山上,雅莉新交的男朋友邱顯達常常在溫家進進出出,久而久之,他也變成了溫婷筠的好朋友。

    她並不知道自己對邱顯達真正的感覺,只知道他真的對她很好、很體貼、很溫柔,可是,邱顯達看著她的眼神愈來愈熱烈,只要她一抬頭,總會看見那種令人不安的眼神。

    漸漸的,她開始逃避他,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一定躲得遠遠的。

    有一天下午,她躺在花園的吊床上吹風,邱顯達突然出現了。她心慌意亂的告訴他雅莉不在家,可是他卻沒有離去,反而定定的站在她面前。她被他的眼神給嚇壞了,她想逃走,可是卻動不了,然後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告訴她,他不是來找雅莉,他是來找她的,他說他愛她,然後他低下頭來吻了她……

    她震驚得忘了推開他,只能呆呆任他親吻著,然後,她聽見雅莉的大叫:「溫婷筠,你不要臉,竟敢勾引我的男朋友!」

    結果,那個下午整個溫家雞飛狗跳,邱顯達一臉狼狽的逃走了,而她成了大家口中的小狐狸。當天晚上,雅莉偷了爸爸房中的安眠藥自殺了……

    活著,遠遠比死去要困難得多,這是溫婷筠在十五歲那年就學到的教訓。從那之後,溫婷筠答應了溫雅莉許許多多不合情理的要求,包括在雅莉的朋友面前承認自己只是溫家的小女傭,一直到今天……

    付清車資,溫婷筠在同一天內第二度走進醫院,只是她手腳上纏滿了紗布,看起來不像是探病的,倒像是來求診的。

    搭上電梯,來到八樓的頭等病房,病房裡,溫雅莉躺在床上,爸爸、大媽、還有一個不認識的男人陪在旁邊。

    溫雅莉原本十分燦爛的笑容,在看見溫婷筠的瞬間凍結了。

    溫太太回過頭,一見到溫婷筠,就像只凶貓似的伸出十指,往她身上撲去,「小狐狸!你把我女兒害得這麼慘,如果雅莉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溫媽媽,你冷靜一點。」詹士元在溫太太把十指抓向溫婷筠的小臉之前,搶先擋住了她。然後他轉過身,面對著溫婷筠,他看見她滿身狼狽,卻仍然有著驚人的美麗,但是……她美得那樣空靈、那樣磊落,和雅莉常掛在口中的小狐狸大相逕庭。

    躺在床上的溫雅莉見到詹士元目瞪口呆的樣子,忍不住一口妒氣往上衝,「詹士元,你是沒見過狐狸精嗎?」

    一聲妒喝,把詹士元從失神的狀態裡拉回現實,他漲紅了臉,把視線調回溫雅莉的臉上,尷尬又氣憤的說:「雅莉,有話好好說,何必講話這麼難聽。」

    「什麼叫難聽,你沒看見這個小狐狸是怎樣欺侮我的,」溫雅莉躺在床上對著詹士元氣急敗壞的喊:「我早就知道你對我不是真心的,否則你下午就不會遲到兩、三個小時,否則你就會看見這個小狐狸有多麼不要臉了——」

    始終在一旁不發一語的溫耀利突然大聲喝斥溫雅莉:「雅莉,注意你的教養,我平常是教你這樣講話的嗎?」

    溫雅莉被爸爸吼得一愣一愣,然後嘴一扁,恨恨的說:「爸爸,你是沒有這樣教過我,小時候,你總是不在家,你把時間都花在小老婆和這個私生女身上,你什麼時候教過我了?」

    「是啊,你這個死沒良心的,不是說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只無法無天的小狐狸,現在卻編振起女兒的不是。」溫太太在旁邊幫腔,繼續數落著溫耀利:「雅莉都被逼得自殺了,你是不是非要逼死她才甘心?我知道你早就看我們母女不順眼,你說,你是不是要我們母女都去死你才甘心?」

    「你這個……」溫耀利氣得渾身發抖,上氣不接下氣的說:「你真是愈說愈離譜了。」

    「爸爸、大媽、雅莉,」溫婷筠突然開口,把大家的焦點拉回到她這個禍首身上,她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想又引發了另一場大亂。「我願意向你們每一個人道歉,因為我的存在,讓大家都感到不痛快。」

    「筠兒,沒有的事……」溫耀利急急安慰起女兒。

    「爸,讓我說完,」溫婷筠搖搖頭,然後平諍的說:「可是,我必煩要告訴大家,我從來沒有勾引過邱顯達,我只是把他當成好明友,那個吻,只是一個誤會,那時候我被嚇壞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那樣對我,就是這樣而已。至於顧森……我真的不知道他就是顧森,等我知道他的身份時,一切已經太遲了,我愛他,不管你們說我不要臉也好,我真的愛他。」

    「你不要臉,你竟敢大搖大擺來這裡說你愛顧森,誰給你這種資格?誰給你這種權利了?」溫雅莉尖叫起來,她抬起手腕上的白紗布,威脅的喊:「你敢再說一次,我就死給你看,我會死給你看!」

    看著溫雅莉歇斯底里的臉龐,溫婷筠第一次沒有愧疚,沒有心虛。是的,她不需要自責,她只是個平凡人,她有她承擔得了與承擔不了的。

    「雅莉,真正想死的人,不會留下一絲絲被救活的可能,我不會再被你威脅,我不再是你的小女傭,我更不稀罕溫家二小姐的頭銜,我只是一個平凡的人……雅莉,死並不可怕,活著才是艱難。可是,我們都要學會對自己負責,我們都在承擔,不是嗎?」

    「筠兒……」溫耀利在一旁聽得臉都白了,「你說雅莉叫你當她的小女傭?這是怎麼回事?」

    「爸,那已經過去了,不重要了。」溫婷筠平靜的面對溫耀利,她不會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以前不會,現在更沒有必要。

    「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溫雅莉憤恨的喊著,溫婷筠兩三句話就踩中了她的痛處,她根本沒有勇氣自殺的,上一次為邱顯達,她只不過吞了三顆安眠藥,而這次,她只是輕輕用美工刀劃破了薄薄的表皮,連血都沒流幾滴就被送到醫院裡來了,這些事實是經不起戳破的。「你儘管去愛顧森好了,反正他不可能娶你的,他不會娶任何女人的,他說過除非有誰懷了他的孩子……」

    講到這裡,溫雅莉的憤恨更深了,想起自己對顧森一往情深,卻只得到過他的一個吻,可是……

    「所以,你儘管跟顧森上床好了,如果你懷了他的種,也許他會勉強娶你。」

    雅莉繼續叫囂著,大媽在一邊賣力幫腔,而爸爸仍是無奈的沉默著,溫婷筠卻覺得解脫了。

    她平靜的走到門口,正要推開大門,門卻自動打開了,她抬頭,看見那個之前擋住大媽的男人,聽見他說:「原諒雅莉,她太任性了,她並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看著眼前斯文有禮的男人,溫婷筠探深覺得他會是把雅莉從地獄裡救出來的天使。她笑了,輕輕的開口:「不,雅莉會知道自己要什麼的,她找到你了,不是嗎?」

    是的,溫婷筠知道,雅莉雖然膽小,雖然妒性強,但是她總會為自己做最好的打算,她不會虧待自己的。

    倒是她自己,作繭自縛了這麼些年,被莫須有的罪惡感蒙蔽了這麼多年,到頭來,只讓自己變成一個對愛不誠實的人。

    如果說她終於失去了顧森,那也不是因為誰,而是因為自己的謊言。

   

    醫生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治好顧森肉體上的傷,卻醫不好他內心的創痛。

    每天,他在希望的晨光中醒來,也不管身邊陪著的是媽媽或是護士小姐還是醫生,劈頭就問:「她來看我了嗎?」

    護士小姐被他問得一頭霧水,於是顧森著急的扯著人家的手,慌慌張張的重申:「一個頭髮好長好長的女孩,你見到她了嗎?」

    甜甜的護士小姐飛紅了臉,忘記把手從顧森的大掌中抽出來,只能愣愣對著他俊俏的臉發呆。

    得不到答案三秒鐘之後,顧森就立刻被沉默敲醒,他狼狽的放開護士小姐的手,閟悶的躺在床上,一言不發。他想,護士小姐不是他當成大色狼,就是以為他的腦袋真出了問題。

    可是,顧森情願被護士小姐誤解,也不願意看見母親眼裡的同情。

    是的,母親是唯一懂得他的人,母親懂得他口中所說的她是誰,懂得他的期待是什麼,所以母親總是安慰著他:「別急,現在還早,也許她晚上就來了。」

    下午在漫長的等待中熬過去,火紅的天際有彩霞在燒,顧媽媽把視線從天邊收回,落在顧森的倦容上,像解釋什麼似的說:「別急,現在還早,也許她晚上就來了。」

    不會了,她不會來了,顧森的心在泣血,可是他已經沒有力氣揭穿母親善意的安慰,他已經被長長的等待折磨夠了。閉上眼鯖,他讓自己沉入絕望的深淵,在幽暗的河底,把所有痛苦的感覺泡在冰冰涼涼的河水裡,讓所有的期待一一被冷卻。

    「顧森,還是你把那個女孩的電話告訴媽……」顧媽媽看著兒子受苦,心都要碎了。

    「不要。」一再告訴自己要心如止水的顧森此時又激動的大吼起來。

    他不要同情、不要施捨、不要勉強,如果她心裡真的沒有他,如果她真能狠心不管他的死活,他為什麼還要搖尾乞憐?

    「媽……對不起,」顧森紅著眼眶,對著被他的吼聲嚇壞的母親歉然的說:「我很好,我答應你,會努力讓自己好起來,相信我,你的兒子夠堅強。」

    他想起溫雅莉的話:「你說過全世界只剩下顧森一個男人,你也不會看上他的。」

    當時,溫婷筠並沒有否認,只是他不肯相信……

    顧森把自己囚禁在黑暗中,在無邊的黑暗中度過每一個晨起日落。

    一個月後,顧森出院了,他的丰神依舊,他的外傷盡愈,他回到工作崗位沒夜沒日的工作。

    只是他的心,再也容不下一絲白亮亮的光,他不要那道光,他不再需要光亮來提醒他的無知與迷失。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1-1-12 17:47:52

第十章

    長長的冬天,終於過去。溫雅莉與詹士元的婚事終於底定,知道這件喜訊的時候,溫婷筠還在報社裡忙著和國事、天下事奮戰著。但是天大的新聞也抵不過溫耀利在電話中含笑的聲音:「雅莉那孩子,現在成天忙著學做菜,把家裡的廚房搞得像個戰場似的。」

    溫婷筠咯咯笑起來,她沒有猜錯,那個詹士元,有一種沉穩內斂的味道,他真的是溫雅莉的守護天使。聽說那天她離開之後,雅莉本來還吵吵鬧鬧、尋死覓活的,結果沒想到斯斯文文的詹士元當場臉色一沉、聲音一粗,立刻把囂張跋扈慣了的雅莉嚇成了小烏依人。

    從此,雅莉性情大變,她絕口不提顧森,也不再動不動鬧自殺,整天開口閉口就是士元長、士元短的。

    她在妒忌中失去的,在另一份深愛中找回來了。真愛,讓雅莉變成一個可愛的女子。

    「爸爸,替我恭喜雅莉。」溫婷筠感動的說。

    「你要不要自己跟她說?」

    「爸,您別開玩笑,她恨死我了……」溫婷筠很有自知之明,雅莉都要結婚了,她不想惹新娘子不開心。可是,電話那頭突然嘰嘰咕咕的,然後她聽見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

    「哈囉,婷筠。」

    那是雅莉的聲音,少了盛氣凌人的跋扈,多了一點成熟的女人味,溫婷筠的喉頭一緊,雅莉竟是原諒她了?

    「恭喜你,你一定會成為最美麗的六月新娘。」

    「那當然。」溫雅莉一點兒也不客氣,可是她的自信卻不討人厭,「不過,我不會請你當伴娘的,因為你很有可能會搶了我的鋒頭。」

    「雅莉……對不起。」溫婷筠第一次真誠的道歉。

    「為什麼?為那些沒有眼光的男人?」溫雅莉自嘲的說:「我想通了,你沒有錯,是他們見異思遷,不過我相信,離開我是他們最大的損失。」

    「謝謝你。」溫婷筠哽咽的說。

    說著說著,溫雅莉的口氣從詼諧轉為溫和,「聽說你和顧森後來沒有再聯絡了?是因為我嗎?」

    「不……不是的,」溫婷筠忙不迭的說:「我想他只是對我失去新鮮感了。」

    「是嗎?」溫雅莉沉昤了一會兒,原本要講些什麼的,卻又忍住了,「我的婚禮你會來吧?雖然伴娘當不成,總招待的位子還是你的。」

    溫婷筠只猶豫了一秒,「那有什麼問題?」明知總招待的工作很累人,以她目前的身體狀況來說實在負擔太大,可是,她怎能推辭?她的姊姊要結婚了,她唯一的姊姊。

   

    然而,溫婷筠卻在溫雅莉的婚禮上昏倒了,豪華的大餐她一口也沒嘗到,就被人給抬進醫院裡二她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窗外已經是黑濛濛的,像她不清楚的意識一樣。

    她慢慢聚攏眉心,想起席開一百桌的盛大場面,而她忙著安排客人入座,忙得頭昏眼花……看來她的體力變差了,想不到生平第一次昏倒,就是發生在雅莉的婚禮上,她們兩人好不容易才言歸於好,而她卻錯過了雅莉的婚禮。溫婷筠倍感懊惱,以致於忽略了病房裡還有其他的人。

    「不舒服嗎?」

    溫婷筠被突如其來的人聲嚇了一跳,一條長影俐俐落落的閃到病床前,她抬頭一看,說話的人竟是顧森。

    「放心,我是人不是鬼。」顧森的口氣裡仍然有怨。

    「你……怎麼會在這裡?」溫婷筠眨眨眼,鐵灰色的西裝,將顧森的身形襯托得格外挺拔,他英挺的眉眼、性感的嘴唇,和她記憶中的一樣鮮明。顧媽媽真的把他照顧得很好,他看起來一點兒也沒有車禍後的陰霾,她的離開是對的。

    「問得好。」顧森怒氣沖沖的說:「你別誤會,我不是來糾纏你的,只是雅莉邀我來喝喜酒,沒想到喜酒還沒喝到,你這個總招待就昏倒了,所以我就被分派到送你上醫院的任務了。」

    接到雅莉的電話,他驚喜又驚訝,驚喜的是雅莉終於找到真愛,驚訝的是從不認錯的雅莉竟然道了歉,為自己當天的失去風度、失去理智、口無遮攔道歉。

    她說:「是我逼婷筠在我的朋友面前承認她是溫家的小女傭,她怕我重演邱顯達變心後自殺的鬧劇,所以一直容忍著我,想來,我對不起她的地方遠比她欠我的來得多。」

    原來,所有的謊言,都起源於溫婷筠對溫雅莉的歉疚,可是她竟然什麼都不肯說,只是默默承受所有的委屈與責難。掛上電話之後,顧森的心痛得都麻了。

    如今,重新面對三個月未見的小精靈,他以為她總該對他坦白,如果她真的在乎他,畢竟雅莉都結婚了。可是她仍然什麼都不說,好像把委屈和痛苦都消化得乾乾淨淨,連同他一起排出體外了。

    他聽見她客客氣氣疏疏遠遠的說:「對不起,你一定還沒吃晚餐,你去吃飯吧,我已經好多了。」

    頗森動也不動,他看著溫婷筠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心中的怒氣又深又沉。「醫生說你懷孕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瞞他,只是不知道怎麼對他開口。溫婷筠閉上眼睛,點點頭。

    「你該不會告訴我,你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誰吧?」顧森忍不住要傷害她。

    溫婷筠沉默不語,想起雅莉說過顧森是不會結婚的,除非有了孩子……如果她用孩子綁住他,他恐怕會恨她一輩子的。

    見她不說話,顧森簡直要氣瘋了,他扯扯領帶又抓抓頭髮,來來回回踱著步子,最後悲哀的站定在溫婷筠面前,他用最後一絲力量殘忍的說:「是我的吧?就算你後來又找上其他的男人,可是孩子已經三個多月了,算算日子,應該是我們在除夕夜!」

    「顧森,求求你別說了,我不會拿孩子來綁住你的,我知道你是不會結婚的。」

    「你該死!你知道個鬼……」顧森跳著腳,這個可惡的女人,竟然連懷孕這種大事都瞞著他,她不知道他想娶她想得都快發瘋了,她不知道他費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能不讓自己衝到她面前哀求她,哀求她給他愛的權利,她不知道他每天靠著對她的記憶在支撐著自己,支撐自己上班、下班,支撐自己吃飯、洗澡,支撐自己捱到有她的夢裡。他努力的撐著、撐著、撐著,撐到心力交瘁,直到雅莉來了電話,傳來結婚的喜訊,他祝福雅莉,可是比祝福雅莉更深的渴望,是他終於可以堂堂正正的見到溫婷筠。

    他早早來到喜宴會場,卻沒有入座,只是找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偷偷的看著她,看著她除了白襯衫、牛仔褲之外的裝扮,一件淡蜜色的雪紡紗及膝洋裝,襯出她白皙無瑕的肌膚,她露出甜甜蜜蜜的笑臉,熱情招呼著每一位貴客,只要哪個男人多看了她幾眼,或是逗留在她身邊久了一點,他就要捏住自己的拳頭,免得它們失控的往那些男人臉上飛去。

    他如此認真的緊盯著她,直到他看見她的額邊滲出汗珠,看見她不穩的步履,於是他趕忙從暗處現身,排開人群,在她的身子還沒倒地之前,就牢牢穩穩的接住她。

    他焦急的把她送到醫院掛了急診,做了各種檢查之後,醫生責怪他:「怎麼可以讓懷孕的太太過度勞累?」

    醫生的話,像一記悶雷當頭劈中他的腦門。他的小精靈懷了他的孩子,三個多月了?天,她有了他的孩子!他狂喜得握住醫生的手,喃喃的保證:「對不起,醫生,是我不好,我會好好照顧她,不會讓她再勞累過度了。」

    他守在病房裡,一刻也不敢眨眼,一步也不敢離開,然後她醒來,卻一點兒也不高興看到他,還趕他出去吃飯,想把懷孕的真相瞞住他,等到瞞不住了,又說她不會拿孩子來綁住他。顧森真的傷透了心,他真的不知道該怎樣對待她。

    「你想要怎麼做?打掉孩子,還是找一個冤大頭當爸爸,讓他一輩子替另一個男人養孩子?」顧森氣得口不擇言。

    「我會有辦法的,你不用傷腦筋。」溫婷筠倔強的說,她看出顧森的不耐煩,看出顧森的氣惱,她不會絆住他的。

    「溫婷筠,告訴你,我一點兄也沒有傷腦筋。」顧森玲玲的說:「因為我知道,除了把我孩子的媽娶進門之外,我已經沒有第二條路。」


    顧森對溫婷筠在雅莉婚宴上昏倒這件事心有餘悸,所以他情願省去過多的繁文褥節,只求一個簡簡單單、平平安安的婚禮。顧森的父母都是開明人,雖然他們也很希望為唯一的兒子辦一個隆重風光的婚禮,但是看見兒子那副提心吊膽、小心翼翼的模樣,兩位老人家立刻接受一切從簡的建議。

    顧媽媽在郊區租下一楝城堡似的別墅,訂了大批的鮮花美食,還有浪漫的樂團演奏,就這樣,溫婷筠被迫辭去了報社的工作,搭上六月新娘的最後一班列車,成為溫家的第二位六月新娘。

    遺憾的是,雅莉和詹士元已經遠赴歐洲度蜜月,不能參加她的婚禮。她和雅莉冷戰了一輩子,好不容易和好了,卻互相在對方人生中最重要的場合缺席,真是弔詭。

    吳思漢帶著好風度來祝福,他如夢初醒的說:「現在我不得不相信,那場除夕夜緊張大餐,除了緊張之外,再也沒有別的。」

    不,還有別的,他們曾是夥伴,也是朋友。溫婷筠用力握了握吳思漢的手。

    張媽則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二小姐總算得到了幸福,我也可以安心回鄉下去了。」

    張媽終於可以安心享福,這是溫婷筠最感到安慰的一點,張媽大概是這個世界上,為她犧牲奉獻最多的親人。溫婷筠只能將滿心的感激,化成結結實實的大擁抱。

    還有爸爸和大媽都來了,雖然大媽仍然不肯跟她多說一句話,但是卻少了幾分平常趾高氣昂的氣焰,對此溫婷筠已經很感恩,知道這是大媽所能展現的最大善意,畢竟她的媽媽分走了大媽半生的幸福。

    而且,爸爸也選擇在今天告訴她一個埋在心底多年的大秘密,原來那年媽媽病危,爸爸卻沒有守在她身邊,是有原因的。

    「你媽媽不許我去看她,她說要我記得她最美好的樣子,不肯破壞她在我心目中最後的形象。她不知道,在我心中,她永遠是最美的,是無人可以取代的,我們……是相見恨晚。」

    溫婷筠終於明白,爸爸對媽媽的癡,讓他守住痛苦的承諾,而媽媽為了不讓爸爸看見她衰敗的模樣,所以做出這樣的請求,可是她知道媽媽是不快樂的,否則就不會總是悲悲切切的念著溫庭筠的詞:「玉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眉翠薄,鬢雲殘,夜長衾枕寒。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父親的告白,釋放了溫婷筠心中最後一點怨懟,她看著爸爸花白的兩鬢,眼淚就這樣流下來。媽媽,何其驕傲,所以失去了爸爸最後溫暖的懷抱,只能在象徵愛情的玫瑰花海中,含恨的離去。

    轉過身,溫婷筠環顧結婚會場,一樣佈滿各色玫瑰,紅的、粉的、白的、紫的,她看著看著,只覺得觸目驚心。也許,自己的體內也流著和母親一樣驕傲的血液,讓她們在面對愛情的時候,總是有所保留,不肯全力以赴,她們害怕在愛人眼中看見自己的不完美。

    抬起淚濛濛的眼,溫婷筠看見顧森正一步一步往自己走來,他穿著剪栽合身的西裝,頭髮烏黑濃密,看起來神辨奕奕,當他走到她面前的時候,一滴眼淚正好從她的眼裡溢出。

    「嫁給我,真的這樣令你難以忍受?」顧森看清她的淚,新郎倌的喜悅轉眼被陰陰沉沉的黑雲罩住。

    溫婷筠趕忙拭去眼角的淚,她知道顧森誤會了她的淚水,「對不起。」她想告訴他,她愛他,她很高興能夠嫁給他,即使他只是為了她肚子裡的孩子,那都無所謂。她還想告訴他,眼淚,不是因為勉強,而是因為對玫瑰傷感的記憶,可是除了道歉之外,她卻什麼都說不出口,她的心被禁閉得太久,她沒辦法主動,她說不出自己的軟弱,正如無法表達滿腔的愛。

    顧森的心顫抖起來·他不懂她話裡的意思是:對不起,我真的是勉強嫁給你;抑或是:對不起,我其實一點兒也不勉強。是前者還是後者呢?顧森不能確定,但是他失去了求證的勇氣,他多麼害怕她又不顧一切的逃走,把他一個人丟下。

  

    婚禮結束後,黑頭禮車開到顧森的家,溫婷筠裉驚訝,她知道顧家是台灣數一數二的有錢人,可是眼前的這楝小洋房……

    「很失望嗎?」顧森對溫婷筠的反應挑挑眉。一般人會把不以為然或不可置信的表情藏起來,可是溫婷筠的表情卻是再真實不過了。

    「不是失望。」溫婷筠側著頭說:「我只是以為,台灣的有錢人都像暴發戶一樣,非得把自己的家弄得金碧輝煌,足以與宮殿比美,才算有面子,就像……」溫婷筠把話咽進肚子裡,她無意批評爸爸,儘管她覺得那所陽明山的豪宅足以和皇宮爭鋒了。

    新婚夜,兩人是在長長的沉默中度過,他們背對著背,聽見對方如鼓聲的心跳,卻沒有人有勇氣開口說一句話。

    第二天一早,顧森拎了公事包,照常上班去了。他在辦公室魂不守舍一整天,下了班又迫不及待奔回家,一回家,母親就擔憂的告訴他,媳婦兒待在房裡一整天,什麼束西都不肯吃。

    衝上二樓的新房,顧森站在門口對著新貼的雙喜字發了好久的呆,才鼓起勇氣敲敲房門,他一直沒有等到回應,於是推開門,發現溫婷筠昏昏沉沉的蜷在床上,他瘋了似的拉起她,暴躁的吼著:「你敢虐待我的孩子,你想餓死他嗎?」

    溫婷筠搖搖頭,吸吸鼻子小聲的說:「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顧森盯著溫婷筠的臉,她的臉上沒有一點將為人母的喜悅,反而有種沉沉的暮氣。

    他一個氣惱,衝下樓來,跑進廚房,裝了一大堆母親剛做好的飯菜,然後衝回房裡,放在桌上。

    接著他輕手輕腳的把溫婷筠抱到椅子上,卻粗聲粗氣的命令:「把這些全部吃光,我不會讓你餓死我的孩子。」

    眼前的托盤裡,擺著好大一碗白飯,此外,還有一片新鮮的鮭魚,一碟青椒牛肉,一隻雞腿,一碟青花菜,還有好大一碗雞湯,就算是個大男人,恐怕也吃不下去。

    溫婷筠靜靜捧起飯碗,在顧森如監視犯人的眼神中,一口一口賣力的吃著,儘管胃裡脹得難受,她還是勉強自己吃著,終於她把托盤裡的食物吃個精光。然後,一陣翻天覆地的嘔吐感向她襲來,她忍不住衝進浴室,把所有的束西吐個精光,她吐得渾身無力,吐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吃不下。」她可憐兮兮的對著跟進溶室裡的顧森解釋。

    「別說這種話,我才該死,我不該勉強你……」顧森痛苦得想殺了自己,他疼惜的靠近她,輕輕抱著她,一改先前強硬的口氣,溫柔而歉然的說:「可是,你不能不吃東西,爸爸媽媽和我都會擔心的,你不用客氣,我們都是你的家人,想吃什麼告訴我,我請媽媽給你做,或是替你去買。」

    溫婷筠倚在顧森胸前輕輕啜泣著。顧森顧森,你是不是還有一點點愛我呢,否則為什麼要如此溫柔?

    她把臉貼在他的胸膛,輕輕的說:「對不起,我不會再讓賓寶挨餓了。」

    顧森捧起溫婷筠的臉蛋,她的柔順讓人心疼,他深探的說:「答應我,別再動不動就說對不起,那讓我覺得自己像個惡棍。」

    點點頭,溫婷筠的眼淚不由自主又滾了下來,滴在顧森的手上。

    抬起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痕,顧森又接著說:「還有,別把自己關在房問裡,你是這個家裡的一分子,不是來這裡坐牢的。」

    「顧森……」溫婷筠點點頭又搖搖頭,然後哽咽的說:「我不知道怎樣跟家人相處,我已經習慣一個人了,我怕他們不喜歡我。」

    快樂是一個人的,痛苦也是一個人的,即使是親如張媽,也無法打開她心裡那一扇早已關閉的窗。

    「你不用勉強,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我的爸爸媽媽就是你的爸爸媽媽,對自己的爸爸媽媽,不用太拘饉,你會發現,他們都是根好相處的人。」顧森摟摟她。

    她的爸爸媽媽……那是她渴望好久的,顧森知道她的渴望,所以才這麼說的嗎?溫婷筠的心怦怦跳起來,顧森竟是比她自己還要瞭解她了。

    接下來幾天,溫婷筠總是早早起床,剛開始她只敢害羞的站在廚房門口,對著顧媽媽忙碌的身影道聲早安,顧媽媽回過頭,眉開眼笑的問:「婷筠啊,要不要進來幫幫媽媽?」

    聽見媽媽兩個字,溫婷筠心頭一陣激盪,她輕輕走進廚房,幫忙烤起吐司,顧媽媽則忙著煎蛋和火腿,切著黃瓜和番茄,氣氛是和諧融洽的。

    顧森走進餐廳,偎在溫婷筠身邊,抓起一片烤吐司放在嘴裡嚼著,對著她紅撲撲的臉頰笑著。她看起來不再蒼白,洋溢著一種健康的活力,不過還是瘦……這是最讓顧森擔心的事,她那纖細的身體,有能力孕育新生命嗎?想到這裡,顧森又忍不住憂慮起來。

    「顧森,大清早的皺什麼眉頭?」顧媽媽轉過身來,看見兒子臉上的表情,不解的問。

    「沒什麼。」顧森甩開憂慮,對著母親嘻皮笑臉的說:「只是想我顧森何德何能,能吃到全世界最美麗的兩位女人親手做的早餐。」

    「你少給我耍嘴皮子。」顧媽媽對兒子的甜言蜜語早就免疫了,她看了看溫婷筠小巧美麗的臉,滿意的說:「不過,我這個媳婦兒還真是個標緻的小美人,難怪連我這個成天嚷著不結婚的兒子都給套牢了。」

    溫婷筠瑟縮了一下,蘋果般的臉蛋又化為蒼白。她記起顧森是為了孩子才勉強娶她的事實,顧媽媽會因此而看輕她嗎?在顧媽媽心中她會不會是個隨隨便便的女孩子?

    「婷筠,你怎麼了,是不是太累了?」顧媽媽沒有忽略她的蒼白。

    「投有,我只是餓了……」溫婷筠低著頭,擔心濕濕的跟眶被別人發現。她伸手取了一塊麵包,毫無食慾的默默啃著,然後努力喝下顧森遞過來的鮮奶,卻不肯抬眼看他。

    「媽,我走了。」顧森拎起公事包,盯著溫婷筠垂下的黑顱,向母親道再見。

    他推開椅子站起來,等了一會兒,溫婷筠仍然不肯把頭抬起來,顧森閟悶的步出廚房,可是走了幾步,卻又不甘心的轉回身,走到溫婷筠身邊,彎下腰,撥開她頰邊的長髮,在她白嫩嫩的臉頰上印下一記響吻。

    在她驚訝的神色中,他笑咪咪的說一聲:「老婆,我上班去了。」

    顧森離開不久,顧爸爸才優閒的步入餐廳,顧媽媽告訴溫婷筠,她這個老伴每天早上都要在院子裡磨蹭一番,才肯穿上西裝到公司裡上班。

    顧爸爸一進餐廳,就看見溫婷筠臉上不自然的紅暈,於是他緊張兮兮的問:「小雲兒啊,你是不是發燒了?你現在的狀況非同小可,如果不舒服千萬不能隨便吃藥,得趕緊看醫生才是。」

    早在知道媳婦的名字之後,顧爸爸就決定叫她「小雲兒」,現在他果然這樣做了。

    顧媽媽把牛奶和麵包放在顧爸爸面前,打趣的說:「你這個老糊塗,沒事別瞎說,我們媳婦兒不是不舒服,都是我們那個寶貝兒子害的。」

    好了,這下子溫婷筠的臉孔燒得更紅了,她輕輕喊了一聲:「爸、媽……」

    於是顧爸爸和顧媽媽更是眉開眼笑起來,顧爸爸並以一副過來人的口氣說:「原來我們的小雲兒,還是一朵害羞的小紅雲啊。」

    早餐在兩老的逗鬧聲與溫婷筠羞怯的紅臉中畫下句點,顧爸爸終於也提著公事包上班去了,溫婷筠幫著顧媽媽清理餐桌,但是顧媽媽卻不肯讓她洗碗,堅持懷孕的人要多休息。

    看著顧媽媽俐俐落落的清洗碗盤,溫婷筠突然開口問道:「媽,你和爸爸會不會覺得我是個隨便的女孩,我和顧森還沒有結婚就……」就做了那件事。這句話她說不出口。

    「傻孩子,我和你爸爸不是老古板。尤其你爸爸,在商場上待久了,看人看得可准了,如果他覺得你不好,是連話都不會跟你說一句的。可是,那個老頑固還給你取了綽號,他們父子倆都有個通病,喜歡幫他們喜歡的女人取綽號,不過,你可是這個家裡唯一擁有兩個綽號的女人喔。」

    兩個?溫婷筠被搞迷糊了,顧媽媽指的是「小雲兒」和「小紅雲」嗎?

    一一將碗盤歸了位,取了乾淨的紙巾抹淨了手,顧媽媽拉起溫婷筠的手,慈愛的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含笑的說:「你爸爸叫你小雲兒,顧森喊你小精靈,這樣一來,你不是就有兩個綽號了嗎?」

    突然之間,溫婷筠被顧媽媽溫暖的語氣與和藹的神態包圍住,兩道暖流從她的眼底流出,她激動的抱住顧媽媽,把臉埋在顧媽媽的肩上,哽咽又不好意思的說:「媽,你怎麼知道?」她指的是顧森喊她小精靈的事。

    順順媳婦兒的長髮,顧媽媽瞭然的說:「那個孩子,成天失魂落魄,之前住院的那一個月,幾乎每個晚上都小精靈小精靈的叫,可把我給嚇壞了。」

    「媽,對不起,我差點害死他了。」溫婷筠邊哭邊道歉。

    「好媳婦兒,千萬別再說這種話,顧森一直以為你是在怪他,所以不肯去看他,他以為自己把你害死了,簡直就要發瘋了,我一再保證你很好,他才漸慚平靜下來,他要我去陪你,怕你一個人會害怕會寂寞,我告訴他你已經出院,他整個人都傻了。」

    「媽,我以為他不想見我,以為他想擺脫我,所以才把車開得那麼快,為了不要讓他的病情惡化,我才遠遠的逃開。」

    「老實說,我這個兒子長得一表人才,聰明又有男人味,前前後後也交過不少女朋友,卻老是只有三分鐘熱度。而且,我說句話你別介意,他做那件事的時候,從來役有忘記戴保險套的,所以按照我這個老媽對他的瞭解,他根本是存心讓你懷孕的。」顧媽媽呵呵笑起來。

    「媽……」溫婷筠躲在顧媽媽頸問,不好意思的嬌嗔起來。她在顧媽媽的身上窩了好久,才離開顧媽媽的懷抱,看著顧媽媽風韻猶存的臉,她像個小女兒般撒著嬌:「媽,你都知道人家的綽號,人家也要知道你的。」

    「我的呀……」顧媽媽掩著嘴笑了笑,然後小小聲的說:「你爸爸私下都叫我小辣椒。」

    喔,溫婷筠忍不住漾開笑臉,小辣椒,叫得真好,辛辣嗆人又夠味。

    婆媳倆相視大笑,一棵小辣椒、一朵小紅雲,讓顧家變得充滿活力與熱情。

   
    這天晚上,顧家的餐桌上演出三缺一。爸爸、媽媽、還有溫婷筠,面對著一桌的菜,原本三人還說說笑笑,一邊等顧森。可是左等右等,飯菜都要涼了,顧森卻沒有回來,也沒有電話,他的手機也收不到訊號,這是結婚兩個月以來,顧森第一次在晚餐桌上缺席。

    「爸爸,顧森沒有告訴您他上哪兒去了?」同樣的話,溫婷筠問了不下五次。

    「呃……我們平常在公司很少見面的,他忙我也忙。」顧爸爸重複得都不好意思了,他多麼想給媳婦兒一個明確的答案,可是他真的不知道兒子上哪兒去了。

    「小雲兒,我看,別等他了,先吃吧。」顧媽媽早已跟著顧爸爸叫起媳婦小雲兒。

    「再等等吧,今天都是顧森愛吃的菜……」溫婷筠收回焦灼的視線,看見兩老憂心的臉,猛然想起爸爸吃了晚飯還要吃心臟病的藥,於是她歉疚的改口:「算了,我們先吃吧,反正他這麼大的人,不會餓著的。」

    三人默默的吃著飯,溫婷筠懷孕之後胃口一直不好,什麼都不想吃,顧森在的時候會逼著她多吃一點,可是現在,她對著顧森的位子,一點食慾也提不起來,勉強吞完一碗飯,她立刻躲回房間,不想讓自己滿腦子的胡思亂想影響到爸爸媽媽。

    像一抹幽靈似的飄進房中,溫婷筠洗了一個熱水澡,換上輕便的睡衣,窩在窗邊的沙發上,靜靜的看書、聽音樂。十一點多,她才聽見房門傳來兩聲敲門聲,然後是顧森推門進來。

    可是她不理他,也不肯看他,所有的擔心焦躁都被巨大的憤怒給取代。

    他們結婚才兩個月,顧森就開始不安於室了,三更半夜才回來,連電話都沒有一通。

    顧森僵在門口幾秒鐘,才關上門,走到溫婷筠面前,看見她依然捧著一本書讀得津津有味,他簡直要氣瘋了。他一把搶過她手中的書本丟在地下,蹲在她面前憤怒的問:「是我真的有隱形的功力卻不自知,還是你真的看不見我?」

    溫婷筠仍然不說話,只是低著頭啃著自己的手背,專心的把自己白嫩嫩的手背咬出一道又一道深深淺淺的紅色齒痕。

    忽然顧森按住她的小手,改把自己的大手揍到她的口中,他的聲音緊緊的、悶悶的,好像有萬般不捨似的。「你的手太小了,咬我比較過癮,而且我的皮厚,比較耐疼。」說著,顧森更把手揍近她的櫻桃小嘴,「要不要試試看?」

    溫婷筠看著他的大手,呆呆的、怔怔的、傻傻的、一動也不動的。迷迷濛濛的淚霧開始在她眼底氾濫。

    「試試看?」顧森把手湊得更近,黏在她的唇上。

    「走開……」淚水從溫婷筠潔白的小臉上滑下來,她哽咽的命令著。

    「我不走。」顧森捧著她的小臉,深情的說:「我說過我的皮厚,你趕不走我,我賴定你了。」

    「你不用這樣……」溫婷筠逃避著顧森熱情的眼眸,抽著氣說:「你不要管我,你愛上哪兒就上哪兒,我不會綁著你的。」

    「你以為我上哪兒去了?」顧森把她摟進懷裡,深深的問。

    「我……」溫婷筠把臉蛋貼在顧森溫暖的胸前,猶疑的說:「我不知道。我以為你出事了,你捺不住寂寞了,你去找那全台北市二分之一的女性人口了……我不知道,可是我好害怕,顧森,我好害怕……」她抓緊他胸前的襯衫,狂亂的說。

    「告訴我,你在害怕什麼?」顧森摸摸她的臉,心疼的問。

    「我……」溫婷筠欲言又止的,她的腦中亂糟糟,像一團攪亂的毛線球,理不出頭緒,她在顧森胸前搖搖頭,拒絕再說話。

    「乖,告訴我,我會改的,我會為你變得更好。」顧森梳攏著她的髮。

    「不用了,你已經夠好了,」她在顧森懷中搖搖頭,萬念俱灰的說:「可是我卻愈來愈糟,我又胖又醜,而且又愛哭,我想,我一定讓你很討厭,所以你都不肯碰我一下。」

    「你以為我去找女人了?」顧森悶悶的問。

    溫婷筠嚇得掙脫他的懷抱,心底浮現出大媽妒恨交加的嘴臉,她會不會也變成那個樣子呢?不不不,她不要,她不要變成那樣。

    「顧森,答應我,如果你厭倦了我,請你一定要告訴我,我不會跟你為難的。」

    「既然這樣,我現在就要告訴你……」

    天啊,原來是真的,他不要她了,他愛上別人了,他要跟她分手了。溫婷筠環住自己的身體,蜷在沙發的一角,靜靜的等他把她打進地獄裡。可是她沒有被打進地獄,她感覺自己輕飄飄的,顧森用堅強的雙臂,把她帶到大床上,她感覺到顧森正在解著她的睡衣。

    「不要,我不是在求你愛我。」她用最後一絲自尊制止著他。

    顧森把手從她的胸前撒回,靜靜躺在她身邊,盯著她的側顏,嘎啞的問:「那麼,我可不可以求你讓我愛你呢?」

    轉過頭,溫婷筠看見顧森的神情,像一個認真告白的少年,像面對生命中最初的摯愛,她扁扁嘴,不能置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顧森試探性的吻住她的唇,見她不再抵抗掙扎,於是輕輕解開她的衣扣,拉下她的睡衣,他輕輕柔柔吻著她全身的肌膚,他沒有進入她,卻用最溫存的手指把她帶進了慾望天堂。

    「這樣,你還懷疑我去找女人?你還懷疑我不想要你嗎?」顧森撫著她汗濕的臉頰,喘著氣說:「你知道每天躺在你身邊,卻要克制自己別去碰你,是多麼大的折磨嗎?」

    「顧森,我太任性了。」溫婷筠看見顧森拚命的深呼吸,努力平息著男性的慾望,她流著淚說。

    「別再流淚,你流淚,是因為我不夠好,我會改的,我會讓你再也役有流淚的機會。」

    「我不會再胡亂吃醋了,我知道這樣你很難過的。」她紅著臉看著他勃起的褲襠,小聲的說:「醫生說其實可以的……」

    聽見她的邀請,顧森忍不住苦笑一聲,「不行的,我會失控,一發不可收拾的。」他滾離她身邊,卻又無法自己的瞄了她的裸體一眼,果然又痛苦的呻昤起來,「拜託你,你不把衣服穿起來,我真的會被慾望逼死的。」

    溫婷筠紅著臉,七手八腳的把睡衣穿回身上,然後像個循規蹈矩的小學生,乖乖的坐在床上,把手背在身後。

    顧森看見她這副純潔又可愛的樣子,他覺得身體更緊更疼了,不行,他不能看見她了,否則他會不顧一切要了她。可惡,他在心裡暗暗咒一聲,他的孩子還役出生,就先這樣折磨起老子來了。

    他惱怒的從床上爬起來,跑到浴室一遍一遍衝著冷水澡,沖走自己橫流的慾望。

    走出浴室,顧森看見溫婷筠已經乖乖柔柔的躺在被子裡。

    為了避免待會兒又要洗冷水澡,顧森也安分的躺進被窩,卻不敢再靠近她。顧森對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然後突然問道:「你……有沒有一點『看上我』了?」

    聽出他甜蜜的話裡有微微的酸意,溫婷筠知道他心裡仍然有許多難解的疑問,於是她靜靜的解釋:「我早就看上你了,只是那時候我不知道你就是你,所以才會對雅莉說那種話。我承認自己對你說了很多謊,但是你相信所有的謊言都不能欺騙我不去愛你嗎?你相信你是我這輩子唯一主動『勾引』過的男人嗎?你相信即使你是為了孩子而結婚我也一樣滿心歡喜嗎?你相信我是多麼感激你把爸爸和媽媽的愛都大方的分給我嗎?」

    「我相信。」顧森看見她愈來愈激動,於是趕忙用吻堵住她的小嘴。

    即使所有的忍耐都將因這一吻而破功,但他情願承受慾望的煎熬,也不能讓他的小精靈受到痛苦。

    「我相信人會為了愛而說謊,也會因為愛而互相原諒。」顧森捧起她的臉,深情的凝視她,「我不是為了孩子才娶你,是寶賓怕你不肯嫁給我,所以才趕來幫爸爸的。我是個白癡,我不該嫉妒任何人,因為你是我一個人的,你生來是讓我愛的。」

    「不……」溫婷筠輕輕按住他的唇,「我是為與顧森相愛而生的。」

    顧森看見她眼裡閃著動人的光彩,那是把全副的愛和信任都無條件交託給另外一個人的眼神,他激動但輕盈的摟住她,久久不能言語。

    「還有……你願不願意原一醞一個失去自信的女人,她的心眼很小,小得只容得下一個叫顧森的男人,所凵才會跟你無理取鬧。」

    「我不需要原諒你,我根本沒有怪你,只要你答應,這輩子只喝我釀的醋。」顧森抱著溫婷筠又輕又瘦的身體,他的心被喜悅漲得滿滿的,他狂狂的吻住溫婷筠小小的嘴,他吻了好久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呼吸、自己的聲音,在她耳邊濃情蜜意的說:「你不醜也不胖,你是我唯一想要的女人,唯一的,永遠的,一輩子的。」

    「證明給我看。」溫婷筠感覺到顧森的灼熱抵在她的小腹間,她不想再讓他去沖澡了,她脫下自己的衣物,然後拉下他的內褲,握住彈跳出來的慾望。

    「不要,小精靈,我說過我會傷了你的……」顧森喘著氣,可是卻提不起力量逃開她的催情小手。

    「顧森,你不會的,你不知道自己可以多溫柔。」溫婷筠黏著他,用她一身的凝脂雪膚引誘著他。

    於是柔情的顧森像柔情的水,流進溫婷筠甜蜜的幽壑,滋潤了她,飽滿了她。原來,為了愛,勇士也可以很變得柔情。

   

    「你不問我今天上哪兒去了?」事後,顧森拉著她的手問。

    溫婷筠紅著臉搖搖頭,她已經出過醜丟過臉了,想起剛剛兩人肉麻兮兮的對話,還有自己大膽的行為,她連腳趾頭都紅起來了。

    「那,我不在家,你有沒有乖乖吃晚飯?」他搬出老師盤查學生作業的口吻。

    「我……」溫婷筠心虛的、不自然的說:「有啊。」

    顧森板起臉孔,凶巴巴的說:「這又是你另一個最後的謊言嗎?」

    溫婷筠紅了臉,上一次她發誓最後一次說謊,是騙他她有男朋友了,她想起那場大雨,那場纏綿,那個瘋狂的除夕夜,以及更多的謊言、更深的誤解。

    突然之間,她發現自己真不是個好人,並且,她不能控制自己一輩子誠實。不過那又何妨,顧森不是說了嗎?他說:「人會為了愛而說謊,也會因為愛而互相原諒。」反正,他會原諒她的。

    「為了懲罰你又說謊,我要罰你陪我吃消夜。」顧森得意兮兮的說。

    如果她不說謊,他不就失去懲罰她的樂趣了?思前想後,他竟然感謝起她小小的不誠實。

    「不要。」聽見吃東西,溫婷筠就要反胃。

    「要。」顧森不由分說抱起她來,往樓下餐廳走去,扭開電燈。

    原本心不甘情不願的溫婷筠突然眼前一亮,她看見一個好熟悉的麵包籃,她幾乎可以聞到裡頭慣有的波蘿麵包香,她嚥下一口唾液,用充滿揭望的聲音問:「顧森,那是什麼?」

    「是張媽的麵包籃啊。」他說。

    喔,是張媽的麵包籃,親愛的張媽,在她結婚後就告老回鄉的張媽。溫婷筠不可思議的問:「你到高雄去了?」

    「嗯,趁著今天到高雄辦事,順便去找張媽的家,結果張媽的家還真難找,拐得計程車司機都昏頭轉向的,好不容易找到張媽,她一聽說二小姐不愛吃東西,立刻挽起衣袖烤麵包,她說:『二小姐再挑嘴,也不會嫌棄我親手做的波蘿麵包。』為了給你一個驚喜,所以沒有事先給你電話。」說到這兒,顧森用臉頰磨蹭溫婷筠的小鼻子,打趣說:「原來你在跟大波蘿吃醋啊。」

    「顧森……」溫婷筠又要掉淚了。

    「你別再哭了,你再哭,就是覺得我不夠好。」顧森威脅的說,他心裡急死了,他的小精靈都懷孕了還這樣哭,會把身體哭壞的。

    「我答應你不會再哭。」溫婷筠吸吸鼻子,眼底的淚還役流下就風乾了。她從顧森懷中溜出來,迫不及待打開麵包籃,大口吞著大波蘿,她的臉上升起朝陽似的光彩,閃閃亮亮的說;「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大波蘿,裡面包滿張媽和顧森的愛。」

    「慢慢吃,別噎著了。」顧森泡了一杯溫牛奶,遞給她。

    他笑著看她吞下一個大麵包,喝光一大杯牛奶,才把手伸向她。

    「可愛的麵包小精靈,我可以請你跳一隻舞嗎?」

    溫婷筠輕輕滑進顧森懷裡,隨著他圓滑的節奏緩緩起舞,一滴幸福的眼淚從她的眼角滑下,滴進顧森的胸膛。

    前一分鐘她才答應過顧森不再流淚的,一轉眼,那個誓言又變成現在為止的「最後一個謊言」,但是溫婷筠並不害怕,從顧森剛剛的震動裡,她知道他感覺到她的淚,可是,他只是繼續靜靜擁著她,什麼也不說。

    他會原諒她的,他會原諒她每一個「最後的謊言」,因為那是她愛他的方式。

    顧森感覺到她慢慢止住了淚,於是又問了一個傻呼呼的問題:「告訴我,『小精靈』和『小雲兒』,你比較喜歡挪一個稱呼?」他頗有和自己的老爸爭風吃醋的味道。

    「當然是『小精靈』嘍!」溫婷筠咯咯笑著,這是不是謊言,已經無所謂。

    夜已靜,風已冷,兩個人的愛情三人舞,伴隨著溫婷筠永遠的「最後的謊言」,不停的旋轉,不停的旋轉,轉出一輩子的地老天荒。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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