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李洪元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寫離聲] 替身竟是本王自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1
發表於 2021-11-11 13:44:32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十七章 對弈

  此言一出,皇帝眼中掠過一絲不悅,他讓兩個棋待詔來與蕭泠對弈,本就是存了給她個下馬威的心思,誰知她自己不出場,只派了個小卒子便將兩個棋待詔殺得毫無還手之力,害他病急亂投醫搬出姜延維,又輸了一盤,若非桓煊扳回一局,這一役便是慘敗。

  好容易保住了臉面,又生出事端,若是兒子能戰勝蕭泠還好,若是戰敗,朝廷和天家的臉面往哪裡擱?

  他面上不顯,只是對三子道:「今日請諸卿來賞雪賞梅,怎麼盡觀棋了。蕭卿觀了數局棋,想必也乏了。」

  蕭泠卻笑著道:「無妨,久聞齊王殿下棋藝精湛,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末將正想求教。」

  說罷向桓煊一揖:「請殿下指教。」

  桓煊面無表情地還以一揖:「不敢當,還請蕭將軍不吝賜教。」

  兩人一問一答間,蕭泠已應下挑戰,皇帝無法,只得捋鬚佯裝興致勃勃:「那朕與諸卿便拭目以待了。」

  桓煊讓出東首之位:「蕭將軍請坐。」

  隨隨目光微動,似晨星閃爍,比方才又亮了幾分:「殿下位尊,當執白先行。」

  桓煊蹙了蹙眉:「蕭將軍遠道而來,是貴客,理當執白。」

  隨隨知道他不願自己讓著他,眼中笑意更深:「那末將便卻之不恭了。」

  兩人對面而坐,相對一禮,對局便開始了。

  這一場棋局的勝負干係重大,眾人都凝神屏息地盯著棋枰,一時間亭中寂靜無聲,只有湘簾和錦帷被風掀動嘩然作響,夾雜著「啪啪」的清脆落子之聲。

  兩人當初在山池院中日常消遣便是弈棋,雖然那時候隨隨佯裝初學,但畢竟時常對局,對彼此的佈局思路很熟悉。雙方落子幾乎沒有停頓,片刻便在上方成一倚蓋之勢。雙方形勢相當,棋形堅實又漂亮。

  這開局式正是當初兩人對弈時常用的定式,是桓煊當初教給她的,可桓煊卻也是從蕭泠傳世的棋譜上學來的,回頭一想,真是徹頭徹尾的班門弄斧。

  桓煊心中羞惱,不經意地抬起眼,便看見蕭泠也在看他,眼中隱隱有笑意。

  桓煊眉頭一皺,撇開眼去,拈起一子「啪」地敲到棋枰上。

  隨隨笑道:「殿下這手著實漂亮。」

  這話似曾相識,她以前似乎也說過。桓煊不由自主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迅速收回來,耳根微微發熱。

  隨隨彎起嘴角:「末將是說,殿下這手棋很漂亮,進退有度,分寸得宜。」

  他的手自然也是很漂亮的,白皙手背上隱約可見筋骨,像埋藏在雪原下的冰川,無論執棋還是握刀,都賞心悅目。

  桓煊的雙頰燙得要燒起來,偏偏神情越發冷傲:「蕭將軍過獎。」

  隨隨淺淺一笑,輕輕落下一子,卻是含虛制籠,一手將黑棋封鎖。

  桓煊不甘示弱地一刺,隨隨淡定地黏上,桓煊再攻,蕭泠不慌不忙地化解。

  形勢起了微妙變化。

  黑棋一路急攻,白棋卻是遊刃有餘地防守,借力打力,順勢將自己走堅實,時不時纏繞一下,彷彿在逗弄黑棋。

  桓煊窮追猛打一氣,攻勢雖凌厲,卻是將自己越走越虛,猛然察覺自己亂了方寸,連忙在角部補上一子。

  隨隨撫了撫下巴,輕輕一笑,提起一子:「多虧了殿下這手交換,替末將把這角也加固了。」

  頓了頓,半開玩笑道:「殿下這是在資敵呀。」

  桓煊當然早就察覺自己下了昏著,但落子無悔,收是收不回來了。

  走錯棋也就罷了,偏偏這女子可惡,要說出來奚落於他。

  桓煊惱羞成怒:「多謝蕭將軍指教,小王定然銘記於心,引以為戒。」

  隨隨一記飛下,堵住黑棋的出路,撩起眼皮道:「多謝殿下割愛,將角讓於末將。」

  桓煊冷笑道:「小王道蕭將軍只是觀棋愛說話,不想蕭將軍弈棋時話更多。」

  他從前怎麼不知道這女子話這麼多呢。

  隨隨不以為忤:「棋逢對手便如將遇良才,一時高興不覺失言,還請殿下見諒。」

  桓煊道:「蕭將軍抬舉,小王不能望將軍項背。」

  隨隨道:「殿下過謙了。」

  桓煊道:「蕭將軍藏鋒於鈍,深謀遠慮,小王欽佩之至。」

  兩人心照不宣,隨隨卻還是臉不紅心不跳:「殿下過獎。」

  頓了頓,忽然道:「殿下的話似乎也不少。」

  桓煊眼角跳了跳,板起臉來不說話了。

  程徵坐在蕭泠身旁觀棋,時不時悄悄地覷她一眼,只見她灼亮的雙眼中蘊著促狹的笑意。

  他素日與她弈棋,她神色總是淡淡的,幾乎不說話,只偶爾出言指點他一二,他還從未見過她這般興致勃勃,眼角眉梢都顯露出愉悅。

  他心頭像是被刺了一下。

  對弈的兩人說話也不耽誤走棋,他們都是敏捷善算之人,接二連三地落子,不多時已行至中盤。

  隨隨也斂起眼中的笑意,不再去逗弄他,忽然轉守為攻,寸步不讓地與黑棋對殺起來。

  座中諸人大多會弈棋,像大公主這樣棋藝稀鬆平常的還看不出什麼,姜延維這樣的高手卻看得膽戰心驚。

  棋勢猶如風雲瞬息萬變,黑白棋子的無聲拼殺令人如聞戰鼓雷雷,金戈鏗鏘。

  兩人同為年少成名的將領,沒有機會在戰場上一較高下,卻在這方小小的棋枰上戰出了金鼓連天、風塵蔽日的氣勢。

  姜延維小聲向徒弟感嘆:「先師嘗言『棋雖小道,實與兵合』,老夫有幸得見今日之局,方知其理。」

  阮月微曾經為了討好皇后下過死力氣,自是懂棋的,她能看出兩人的水平遠在自己之上——棋下到這份上比的是天分,她就是不眠不休把普天之下所有的棋譜都背出來,也沒法與他們一戰。

  想起當初桓煊是為了陪自己對弈才鑽研此道,如今卻成了與旁人眉來眼去之具,不覺心中酸澀,嘴裡發苦,恨不能將當年那些棋譜撕爛。

  對殺正酣,隨隨拈起一顆白子正欲落下,手腕忽然一轉,走出一著緩手,給了黑棋扭轉局勢的機會。

  桓煊無視她故意露出的破綻,挑了挑眉道:「蕭將軍多禮了。」

  隨隨倒沒有故意相讓的意思,只是兩人棋力相當,對局開始時他亂了陣腳,讓她佔了先機,她自覺有些勝之不武,便故意露個破綻給他,誰知他非但不領情,反而著惱了。

  她無可奈何地彎了彎嘴角:「末將是先禮後兵。」說罷不再留手,繼續與他對殺。

  桓煊卻似被她方才的舉動激怒了,開始不管不顧地急攻,一步也不願退,一子也不願失,哪裡還肯瞻前顧後,擊左視右。

  躁而求勝,自然只有落敗的下場。

  隨隨哭笑不得,本來是為了公平才讓他一手,沒想到卻捅了馬蜂窩,反倒變成了攻心取勝。

  惡戰告一段落,白棋有驚無險,大龍安然連回,黑子攻逼無路,棋局到了收官階段。

  白棋勝局已定。

  桓煊看了眼隨隨道:「蕭將軍算無遺策,名不虛傳。」

  隨隨道:「殿下也不遑多讓。」

  官子收完,照例填子數路,白棋勝四子半。

  隨隨一揖:「承殿下相讓。」

  皇帝眼中露出些許懊惱之色:「蕭將軍棋藝出神入化,不愧國手之名。不知蕭將軍師承哪位名師?」

  隨隨向皇帝一禮:「陛下謬讚。末將以前隨家父學過一些,能僥幸險勝齊王殿下,許是因為前些年勤於打譜的緣故。」

  桓煊臉色頓時一沉。

  隨隨恍若未覺,看了看他道:「殿下棋藝不在末將之下,只是心役他事,不能凝注一局,末將勝之不武。」

  旁人聽著都以為蕭泠在說客套話,桓煊一聽便明白她話裡有話,臉色頓時比鍋底還黑,他寧願承認技不如人,也不願承認自己一見她就亂了方寸,亂了心。

  他挑了挑下頜:「蕭將軍過謙,小王心無旁騖,是棋藝不精,輸得心服口服。」

  皇帝看兩人之間氣氛有些古怪,捋了捋鬚道:「來日方長,有的是對弈的機會。」

  說罷叫人撤了棋局,命樂工奏起笙簫,眾人在亭中坐了一會兒,皇帝有些疲憊,先回寢宮歇息,幾個年紀大的臣僚也告辭回府,剩下一群年輕人,便三三兩兩去林子裡賞梅花。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2
發表於 2021-11-11 13:44:45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十八章 林間

  太液池是人工穿鑿而成,池中小島積石堆土成山,梅林遍佈整座山丘,十來步便有亭台樓閣可供賞玩。

  眾人出了六角亭,起先一起朝坡上走著,不知不覺就散了。

  桓煊、桓明珪和大公主夫婦走在一起,大公主方才與蕭泠傾蓋如故,很想與她再聊聊燕趙美男子與京城美少年的異同,與她身邊那位清雅俊秀的白衣小郎君也是相見恨晚,奈何駙馬看得緊,自己這親弟弟又不知為何似與蕭泠有些齟齬,於是她只好身在曹營心在漢,頻頻向山坡上那兩道身著白狐裘的身影張望。

  駙馬瞟了她一眼,若無其事道:「公主在看什麼?」一邊將手心裡的纖指使勁一捏。

  大公主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心虛地笑笑:「我在看蕭將軍和程公子呢,真是一對璧人。」

  她浮誇地將兩根手指一併:「單是走在一處就這麼賞心悅目。」

  話音未落,便有一道利刃般的目光從旁射來。

  大公主後背上莫名生出股涼意,便聽三弟冷冷道:「是挺賞心悅目,長短都差不多,整齊得像對筷箸。」

  大公主道:「三郎莫要睜著眼睛說瞎話,程公子還是高出一些些的,只是蕭將軍那一側地勢高些。」

  駙馬無聲地冷笑了一下:「身量高不高不打緊,程公子才高八斗,詩賦琴書無一不精,棋藝勝過翰林待詔,公主愛才心切,進士科舉定要向禮部侍郎力薦一番了?」

  大公主訕訕一笑,晃了晃駙馬的手:「他自有蕭將軍舉薦,哪裡用得著我操心……」

  桓煊瞟了眼駙馬,悠悠道:「聽長姊的意思似乎甚是遺憾。」

  駙馬冷哼了一聲:「無妨,多一個人舉薦多一分勝算,有公主出力,程公子高中狀元便如探囊取物。」

  大公主難以置信地瞪著挑撥離間的弟弟,比著口型道:「白眼狼!」

  然後轉頭去安撫駙馬:「郎君切莫胡思亂想,那是蕭將軍的人,誰敢染指……」

  桓煊聽不下去,快步往前走去。

  大公主不明就裡地對駙馬道:「三弟這是怎麼了?他似乎和蕭將軍有些不對付,也不知是何道理,說起來差點成了叔嫂,又都是手握重兵的將領,還是別鬧得太僵吧……」

  頓了頓道:「不行,我得去勸勸三弟。」

  說著便提起裙子往前跑,駙馬太陽穴突突直跳,一把將她拽回來:「這事你插不上手。」

  桓明珪道:「阿姊別急,我去勸他。」說罷笑著向大公主夫婦搖了搖手,便即追了上去。

  桓煊素日習武,腿還比他長,不一會兒便將他甩下一大截,桓明珪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半晌才跟上他,扯扯他的袖子,向山坡上一指:「那處的梅花開得好,我們何不去折一枝。」

  桓煊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便看見紅梅間兩個白色的身影,瞥了一眼桓明珪道:「堂兄要去請自便吧。」

  桓明珪無可奈何:「你不去就山,難道等山來就你?」

  桓煊道:「堂兄不必同我打機鋒。」

  桓明珪「嘖」了一聲:「橫豎放不下,倒不如直截了當去找人家,省得等人回了河朔再後悔。」

  桓煊冷冷一笑,可這笑容裡除了孤傲還有說不出的淒涼。

  他來之前打定了主意,要對那女子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可真的見了她,目光又不由自主叫她吸引,還鬼使神差地向她挑釁——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時候在想什麼,究竟是想證明點什麼,還是一顆心沒死透,巴巴地送上去再給她踏一腳。

  她也果然不負所望,比他料想的還要冷酷,甚至可以沒心沒肺地談笑風生,拿過去的回憶揶揄取樂,若非心無芥蒂,又怎麼能說出那些話來?

  「她回河朔與我何干。」他冷冷道。

  桓明珪揉了揉額角:「蕭泠不是一般人,你總不能等她反過來哄你。」

  桓煊道:「她的確不是一般人。」一般人沒有這樣冷鐵鑄就的心肝。

  他看向桓明珪:「你愛慕她自去找她,不必拿我作幌子。」

  桓明珪道:「我可不敢,我還想多活幾年。」

  桓煊冷哼了一聲,顯然不信。

  桓明珪道:「我說真的。」

  他的確很喜歡蕭泠,大約超過世上任何一個女子,可他看得出蕭泠對他沒有半點意思,他是個喜歡自在的人,不會幾次三番去給自己找不自在。他也經歷過太多人太多事,知道情之一字傷人害己,明白什麼時候該收手,什麼時候該收心。

  昨夜他不過是心裡不痛快,故意去逗逗這一點就著的堂弟而已。

  他自己多情而薄情,卻喜歡看有情人在情波慾海裡掙扎沉浮。

  他拂了拂衣襟,微覷著狐狸眼:「她是蕭泠。」

  桓煊挑了挑眉道:「我知道她是誰。」

  桓明珪搖搖頭:「你不知道。」

  頓了頓道:「你只是嘴上知道,心裡其實還將她看作鹿隨隨,那個孤貧無依,事事仰賴你,身心都捏在你手心裡的貧家女。」

  桓煊想辯駁,卻又無從辯駁。

  桓明珪接著道:「鹿隨隨會遷就你,蕭泠卻不會,你若是想要她,就要學學那位。」

  他似笑非笑地指了指梅林裡那個穿白狐裘的男子。

  桓煊朝林子裡望去,只見兩人在林間駐足,相對站立著,不知在說些什麼。他目力上佳,大老遠便看見蕭泠面帶微笑,雙頰飛著薄紅,一朵半開的梅花正好擋在她額前,就如在她眉心點了朵花鈿。

  她琥珀色的眼眸映著雪光,格外明亮,眉宇間神采飛揚,顯然與那新寡的小媳婦相談甚歡。

  那小媳婦卻是低著眉眼,有幾許隱忍,又有幾許落寞,只見他緩緩抬起手,折下一枝紅梅拿在手上,似乎想贈與心上人,又怕唐突了佳人,躊躇半晌,終於小心翼翼地將梅枝遞給蕭泠。

  桓明珪感慨:「真真是我見猶憐。」

  桓煊雙眉一擰:「要孤那般搖尾乞憐,不如讓孤去死。」

  說罷轉過身去,快步往六角亭中走去,就在他轉身的剎那,眼角餘光瞥見蕭泠笑著接過了那枝梅花。

  他只想離他們遠遠的,連石徑都不走了,徑直從梅樹間穿過,惹得花瓣紛紛飄墜,落在雪地上殷紅點點好似泣血。

  桓明珪無可奈何地跟上去。

  ……

  隨隨接過程徵遞來的紅梅,淡淡道:「這枝花型好,程公子會挑。月容最喜歡紅梅,正好帶回去給她插瓶,勞你再折一枝,也給春條房裡放一枝。」

  程徵眼神一黯,隨即溫柔道:「好。」

  隨隨將兩枝紅梅拿在手上。

  程徵微垂眼簾,赧然道:「方才與齊王殿下對局時在下輕敵了,辜負了大將軍的期望。」

  「程公子言重了,」隨隨笑道,「勝負本是常事,何況棋力有差。」

  程徵有些失落:「大將軍與齊王殿下棋逢對手,今日一局精彩絕倫,在下的確望塵莫及。」

  隨隨道:「方才那局還不算精彩,他的實力不止如此。」

  她眼中流露出些許遺憾:「可惜回河朔前大約是沒機會再戰了……」

  她瞭解桓煊的性子,方才對弈時他一定氣得不輕,就算拿繩子綁,拿刀架在脖子上,他也決計不肯再與她對弈的。

  程徵知道她話裡的未盡之意——這次回了河朔,多半這輩子不會再踏足京城了。

  他心頭微微一顫,她遺憾的僅僅是找不到弈棋的對手而已嗎?

  隨隨見他眉間有鬱色,以為他又在想輸給桓煊的那局棋,寬慰他道:「弈棋畢竟是小道,也就是我們這樣無聊的人,沒有別的消遣,除了舞刀弄棍也就剩下圍棋解悶了。你要讀聖賢書考進士科舉,本不該以此為務。若是有心要在弈棋上勝過我們,也就是多花點功夫而已。」

  她說得輕描淡寫,但程徵知道她只不過是在寬慰自己。

  他按捺住心頭的酸楚,故作輕鬆道:「元旦大朝之後很快便是上元,大將軍打算去看花燈麼?」

  隨隨目光微微一動,轉頭向遠處的太子夫婦望去:「我有別的安排,叫小順他們帶你去曲江池邊放河燈坐燈船遊湖吧。」

  程徵澀然一笑:「長安的燈會與洛陽大約也大同小異,在下幼時在洛陽年年看,也膩味了,便不去湊這熱鬧了,倒是在驛館中歇息還清淨些。」

  隨隨點點頭:「也好,若是你改了主意,便早些同我說,我叫人安排。」

  程徵道:「大將軍不必顧慮在下。」

  遠處身披黑貂裘的太子轉過頭來,兩人目光相接,隨隨若有似無地笑了笑,收回視線。

  太子卻是冷汗涔涔,向妻子道:「你能肯定她就是當初那外宅婦?」

  阮月微臉上血色全無,咬著唇點點頭:「千真萬確,妾絕不會認錯。」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3
發表於 2021-11-11 13:45:0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十九章 謀劃

  皇帝已經移駕寢殿,太子也以太子妃身體不適為由帶她回了東宮,晚上的便宴只能由大公主主持。

  桓煊本該打道回府的,可還是鬼使神差地留了下來。

  賞梅之人陸陸續續回到亭中,大公主手裡也捧著一束紅梅,一進亭子便眉花眼笑,分出兩枝給桓煊和桓明珪:「這些都是駙馬選的,是不是很有畫意?待我回去貢在瓶中,把每一枝都畫下來。」

  駙馬臉上沒什麼表情,但脖子泛紅,顯然已經被公主哄舒坦了。

  桓煊接過梅花,想起方才遠遠望見那一幕,心尖像是被針刺了一下。

  大公主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一邊在宮人端來的溫熱香湯裡浣手,一邊問道:「蕭將軍和程公子還未回來麼?」

  不等別人回答,她便瞭然地一笑,目光盈盈地看駙馬:「是了,想我當初和駙馬也是如此,見到良辰美景,便想同賞同看……」

  駙馬瞥了眼桓煊,從案上拈起塊梅花糕塞進妻子嘴裡:「這個甜。」

  說笑間,兩個身著白狐裘的身影從梅林中走出來,沿著石徑向六角亭走來。

  桓煊不經意地一望,女子的身影便撞進了他眼裡。

  她手中拿著兩枝梅花,雪顏朱唇卻比梅花還鮮明。

  桓煊的呼吸一窒,他想移開視線,卻力不從心。

  再看一眼也無妨,他心想,於是看了一眼又一眼,直到她走進亭中,他才慌忙別過臉去。

  隨隨和程徵浣了手,在案前坐下。

  程徵向宮人道:「能否取個手爐來?」

  待宮人將手爐取來,他用絹帕將小手爐層層包裹起來,這才遞給隨隨:「如此便不會燙了,大將軍暖暖手。」

  蕭泠道了謝接過,笑道:「我沒那麼講究。」

  程徵道:「受了涼乍然太暖和,反倒容易生瘡。」

  說著從金盤中拿起一隻橘子剝開,仔細地剔去白色橘筋,一瓣瓣分開,用玉色瓷碟裝著,放到隨隨面前的食案上。

  隨隨道:「這種事不用你來做,太費事了。」

  程徵垂著眉眼柔聲道:「不費事。」

  隨隨拈了一瓣橘子放入口中,納悶道:「你怎麼知道我不吃橘筋?」這只是她的習慣,因為討厭橘筋,連橘子也不怎麼吃。

  程徵抿唇一笑:「稍加留意便能知道的。」

  他瞥了一眼隨隨擱在坐榻邊的梅枝:「在下也知道大將軍最喜歡梅花,且偏愛白色的。」

  桓煊微微蹙了蹙眉,他和蕭泠一起生活近兩年,卻從來不曾注意過這些。

  他對她的喜好幾乎一無所知,她愛吃什麼東西,喜歡什麼花,他一概不知,也從未想過去瞭解。

  桓明珪說的沒錯,這是蕭泠,不是鹿隨隨。對獵戶女鹿隨隨來說,他是高高在上的天皇貴胄,對她好一分便如施捨。

  她離了他幾乎寸步難行,於是他永遠高枕無憂,永遠不必擔心會被背叛。

  他或許只是喜歡有一個人全心全意待他,身心都屬於他罷了。

  可如今她身邊蜂蝶環繞,誰知道程徵之外還有多少男子爭相等她垂青。

  他引以為傲的身份、武藝和棋藝都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因為那些蕭泠自己也有。除了一張肖似她心上人的臉,他可稱一無所有。

  他已親手將這張臉毀了,從此更沒有什麼值得她留戀的東西。

  程徵身份不如他,棋藝不如他,病懨懨的看著風一吹就倒,騎射刀劍自然也不行,論辭采他也未必輸與他,他覺得他配不上蕭泠,並不將他放在眼裡,可如今才知道,蕭泠喜歡的或許就是這樣小意溫柔、體貼入微的男子。

  即便他願意做小伏低,能低得過那弱不禁風的病秧子麼?

  他當然也可以遞手爐噓寒問暖,替她剝橘子剔橘筋,比那小媳婦剝得還快,剔得還乾淨。

  可蕭泠身邊永遠不會缺這樣的人,他又何必去自取其辱,徒增笑柄。

  桓煊站起身,向太子和眾人道了失陪,沒再看蕭泠一眼,頭也不回地向亭子外走去。

  大公主一臉納悶,拈起一瓣駙馬剝的橘子,問桓明珪道:「三郎這是怎麼了,誰惹他不高興了?」

  桓明珪輕輕嘆了口氣:「和自己鬧別扭呢,讓他自己回去靜靜也好。」

  大公主道:「罷了,我們管我們玩,不如以梅花為題聯句吧?」

  眾人都道好。

  樂工奏起輕緩的曲子,宮人取了書案文房來,眾人聯句賦詩,烹雪煮茶,很快便將那雪地裡漸漸遠去的落寞背影忘得一乾二淨。

  ……

  太子回到東宮,沒理會簌簌發抖的太子妃,甚至懶得寬慰她一句,便即回了前院。

  他在房中踱來踱去,越想越心驚。

  蕭泠突然來京朝見,肯定不是心血來潮,定然有其目的。

  那她的目的是什麼?

  一個答案呼之欲出,他不敢深想,卻不得不想。

  當年桓燁和蕭泠情投意合,她會不會是為了當年的事而來?

  想到當年之事,太子的心臟猛地抽搐了一下。

  不會的,他用帕子掖掖額頭和鬢角的冷汗,懷著一絲僥幸安慰自己,當年之事證據都已湮滅,桓炯已死,煉製毒藥的方士也已死了,死無對證,誰能查到他頭上?

  或許她入京並非為了他,或許她有什麼別的陰謀。

  他披上貂裘走到屋外,沿著廊廡走了兩圈,還是騙不了自己——如今朝廷和三鎮局勢雖談不上劍拔弩張,可皇帝想收回三鎮是不言而喻的,蕭泠入京無論如何都擔著風險,否則也不用讓精兵駐紮在潼關外了。

  能讓她冒險親自進京的,除了當年之事還有什麼?

  太子又踱出幾步,扶著闌干站了許久,手腳凍得幾乎麻木,他絲毫沒有察覺,因為他胸腔裡像是有一團火在燒著——這或許是他一生中最艱難的決定,比當年下定決心除去長兄更艱難。

  他既興奮又煎熬,咬緊了牙關,渾身上下都戰慄起來,對親人下手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盡管這樣的事他已做過兩回。

  良久,他的目光慢慢變得堅決,終於捏了捏眉心,轉頭向內侍說了幾個名字:「叫他們即刻到書房見我。」

  來的共有四人,無一不是太子最親信的僚屬,其中便有東宮侍衛統領孟誠,他因為部下隱瞞左手刀一事領了四十笞杖,眼下面如金紙,幾乎站立不穩,不時用袖子掖著額上冷汗。

  太子屏退了侍從,令孟誠掩上房門,掃了幾人一眼,緩緩道:「今日孤召諸位前來,是有一事相商。」

  幾人都道:「請殿下吩咐。」

  太子便將蕭泠當初潛藏在齊王別館中的事說了一遍。

  幾人都有些難以置信,但看太子神色嚴峻,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

  太子接著道:「蕭泠在京中潛伏兩年,此次又專程入朝,孤疑心她是為了對付東宮。」

  眾人悚然一驚,一個方頜長髯的中年人道:「殿下可是聽聞了什麼消息?」

  太子看了眼孟誠:「孟統領,你說說秋獮時的事。」

  在場幾人都參與了秋獮那場密謀,孟誠便如實道:「秋獮時某等清點刺客屍體,其中少了兩人,偏巧這兩人都是知道全盤計策之人。」

  其餘人尚未想明白其中聯繫,一個隱士模樣的布衣年輕男子道:「殿下懷疑那兩人在蕭泠手上?」

  太子點點頭:「是。秋獮時蕭泠一直跟隨桓煊左右,他遇襲時蕭泠也在。」

  其餘人不禁動容,先前那方頜男子捋鬚沉吟道:「即便蕭泠手中握有人證,她身為藩將,不能干涉朝廷內政,陛下也不會任由她猖狂。」

  方才那布衣青年道:「朱先生所言甚是,但蕭泠此人陰險詭詐,謀定而後動,她既然不遠千里親自來京,定是成竹在胸。」

  方頜男子皺著眉道:「疏不間親,想來陛下不會任由她挑撥離間,一定不會輕信的。」

  布衣青年道:「儲君結交藩將是大忌,若是陛下知道東宮與淮西節度使府私下往來之事,恐怕會龍顏大怒。」

  方頜男子想反駁,眼角餘光瞥見太子神色,知道他心裡已有成算,便將要出口的話又嚥了回去,改口道:「蘇郎所言亦有道理。」

  太子頷首道:「聖心難測,何況把柄留在蕭泠這樣的人手上,終究夜長夢多。」

  頓了頓:「此事不能坐視不理,今日孤請諸位前來,便是想商議出一個對策。」

  布衣青年道:「在下以為,當斬草除根。」

  方頜男子大駭:「蕭泠身為三鎮節度,關乎朝廷與河朔的局勢,且她武藝高強,身邊還有那麼多護衛隨侍,萬一行刺不成,反倒授人以柄……」

  布衣青年道:「本就是背水一戰,焉能畏首畏尾、瞻前顧後?」

  兩人來回爭辯,其餘兩人也是各持一端,辯不出個所以然。

  太子捏了捏眉心,清了清嗓子。

  眾人立即噤聲。

  太子道:「諸位說的都有道理。蕭泠身份非同一般,且武藝高強,要刺殺她並非易事,若是事露,孤這太子不廢也得廢了。」

  僚佐們面面相覷,不知他究竟何意。

  只有那布衣青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即便殺得蕭泠,還有齊王手握重兵虎視眈眈,仍是治標不治本。」

  他頓了頓,輕聲道:「能廢立儲君的只有一人……」

  眾人明白他的意思,盡皆大驚失色,方頜男人顫聲道:「蘇郎,休得胡言!」

  太子目光一凝:「朱先生稍安勿躁,孤倒以為蘇郎君所言有幾分道理。」

  他雖失了聖心,眼下還是太子,只要皇帝在廢儲之前死了,那麼他就是名正言順的天子,他只需將刺殺之事栽到蕭泠頭上,她那三百精衛便是有通天之能也保不住她。

  齊王的神翼軍駐紮在京畿,他只要控制住十二衛,先下手為強將他除掉,便徹底沒了後顧之憂。

  只要神翼軍的兵權收歸他手中,正好借著討伐叛逆的由頭征討三鎮,將矛頭轉向外部,朝臣們即便有什麼想法,大敵當前也不能罔顧大局。

  若能收回三鎮,更是名垂青史的奇功一件。

  太子眼中閃動著希冀的光芒,向眾人掃了一眼:「當年東宮的事和秋獮的事諸位都為孤出謀劃策,出力不小,如今諸位與孤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當然,此事干係重大,一著不慎便落得個毀家滅族的下場,孤不勉強諸位,若有哪位不願效力,盡管告訴孤,孤奉上財帛田產,全我們一場情誼。」

  話雖說得好聽,哪有人真的敢當真,幾人都伏倒在地:「不敢有二心,聽憑殿下吩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4
發表於 2021-11-11 13:45:2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十章 請安

  太子已下定決心,但何時動手,如何行事,都要小心斟酌部署。

  北門禁軍牢牢把持在皇帝的親信中官手中。十二衛中,原本虎賁衛在武安公麾下,自武安公問斬,虎賁衛已不能為他所用,只剩下鷹揚衛可用,鷹揚衛統領是吳良娣的長兄,吳家與東宮算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要以皇后之位相許,吳家定然不能拒絕。

  不過保障宮禁安全的是千牛衛與羽林衛,若是皇帝在蓬萊宮中,他們絕無成事的可能。

  太子和僚佐商議來商議去,近期只有一個機會——上元燈會。

  禮部和太常寺的官員已經定下上元燈會的章程,今年承天門前除了燈輪之外,還將豎起萬燈山,以錦綺結起彩樓,皇帝將與民同樂,親自登樓觀賞歌舞、百戲,在樓上放燈祈福。

  燈樓四周雖有禁衛和金吾衛把手,但燈會上人多眼雜,只要鬧出個大動靜,趁亂渾水摸魚便容易多了。

  且上元節京師加強守備,兵力從十二衛中抽調,能調集更多鷹揚衛入城。

  他立為儲君多年,皇帝一死,再將桓煊和蕭泠一網打盡,便沒有人能擋他的道了。

  大謀已定,剩下的細枝末節都需仔細推敲。

  太子向孟誠道:「豢養數年的死士幾乎全折在了驪山,這回能用的人手不多,必須一擊斃命。」

  頓了頓,向諸人掃了一眼:「若是再出上回那樣的紕漏,在座諸位都得與你陪葬了。」

  孟誠一凜,「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頓首道:「屬下遵命。」

  ……

  賞梅宴第二天,隨隨忽然心血來潮,帶著女侍衛一起逛市坊,逛著逛著便到了聞名遐邇的常家脂粉鋪子。

  店主人聽聞河朔三鎮節度使大駕光臨,親自下樓相迎,將兩位貴客迎到二樓的雅間裡。

  密室裡一燈如豆,隨隨和田月容同坐一榻,店主人坐在他們對面,慇勤地替兩人斟茶。斗室中坐了三個人,顯得有些擁擠。

  幾年不見,店主人的麵團臉像是又發大了一圈。

  田月容吃了一驚:「老常,這兩年趁了不少錢吧?越發富態了。」

  店主人笑道:「田娘子又笑話老夫。」

  隨隨抿了一口茶湯:「太子那邊近來有什麼異動麼?」

  店主人道:「回稟大將軍,屬下一直叫人盯著,自大將軍進京後,太子一直按兵不動,暫且還沒什麼舉動。」

  隨隨點了點頭:「我估計他馬上就按捺不住了,若他下定決心動手,當會選在上元燈會,勞你盯緊點。」

  店主人困惑道:「大將軍怎麼知道太子會謀逆?可是得到了什麼風聲?」

  隨隨笑道:「我的消息哪有你靈通。昨日在宮中,太子妃應當認出我來了,太子自然已確定了我的身份。」

  她頓了頓道:「秋獮時我故意留下一點線索,他現在應該知道我手上握著他秋獮刺殺齊王的人證,生怕我在離京前將這事抖摟出來,說不定會有所動作。」

  店主人蹙了蹙眉:「他想對大將軍不利,屬下明白,可大將軍為何猜測他會弒君?」

  隨隨笑道:「因為能廢殺太子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只要這個人不死,他便會一直惶惶不可終日。」

  她接著解釋:「若只是找人暗殺我,先不說能不能成事,就算我死了,難保事後皇帝不會為了穩定河朔局面將他推出去。當初武安公的盜鑄案事發,將他牽扯進去,他已失了聖心,若非皇帝還忌憚手握重兵的三子,又顧念髮妻情面,說不定已經將他這太子廢了。」

  店主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隨隨繼續道:「上元燈會皇帝要出宮賞燈,與民同樂,現擺著這麼好的機會,怎麼能錯過?我猜他打的是一石二鳥的主意,趁著我在京中向皇帝動手,成事後嫁禍於我,順理成章將我和他的心腹大患桓煊一併除去,便可以高枕無憂了。」

  田月容道:「若真是這樣,太子的膽子也太大了。」

  隨隨扯了扯嘴角:「人的膽子都是越養越大的,第一次得手,第二次雖未成事卻未受追究,第三次以為自己還可以故技重施。」

  店主人連連頷首:「大將軍所言極是。」

  隨隨笑道:「這些只是我的猜測,或許他比我預料的聰明,明白一動不如一靜。」

  田月容道:「若是他按兵不動,我們該當如何?」

  隨隨道:「如此一來就要多費些事了。」

  先不說暗殺當朝儲君能不能成功,她不可能為了報桓燁的私仇,將三百精衛的性命和整個河朔置於不顧。

  能廢殺太子的只有皇帝一個人,但逼皇帝廢太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皇帝乾綱獨斷,自不願受人脅迫,尤其是藩將的脅迫。

  證人一定要送,但如何送,由誰來送,就要講究些技巧了。

  謀算皇帝的心思可比謀算太子難多了。

  隨隨嘆了口氣:「但願太子別瞻前顧後,幫我省點力氣。」

  店主人思忖片刻道:「我們在京中的人手畢竟有限,加上大將軍帶來的人馬也不過數百……」

  他欲言又止道:「大將軍是否考慮過與齊王殿下聯手?」

  他不等隨隨說什麼,立即接著道:「屬下查過,武安公府出事、太子牽進盜鑄案,背後都有齊王的手筆,他和太子已是不死不休,即便大將軍不出手,齊王也要對付太子,未必不能合作……」

  何況兩人還有一段淵源。

  田月容不由兩眼放光:「對啊,和齊王聯手便更穩妥了,王府有數百精衛,京畿還有神翼軍可隨時調遣……」

  隨隨打斷她道:「不必。」

  田月容道:「為何?」

  隨隨淡淡道:「別把不相干的人牽扯進來。」

  田月容和店主人面面相覷,都有些詫異,這可不像大將軍一貫的做派,當初秋獮時,她可是毫不猶豫就把齊王當作誘餌,以她的性子,不是該將齊王利用到底麼?

  田月容道:「可若是不提醒齊王,他到時候如果也在燈樓上,豈不是更危險?」

  隨隨嘴角微彎,露出淺淺的笑窩,無可奈何道:「不提醒他他未必去,一提醒他他定然會去。」

  頓了頓道:「不必管他。」

  田月容和店主人鬆了一口氣,大將軍還是那個冷心冷肺大將軍,真是莫名叫人放心。

  ……

  賞梅宴發現蕭泠身份後,阮月微便成日惴惴不安。

  歲除將至,從臘日起便有數不清的事要忙,可太子妃無心操持,索性稱病,將過年的瑣事交給了兩位良娣。

  她有心找太子問問蕭泠那邊的情況,但自那日起,太子幾乎沒進過後院,她去前院送過兩次羹湯,都被侍衛攔在了外面,道太子正和僚佐商議正事。

  阮月微心裡的恐慌無法排遣,想起當初太子曾說過皇后是他們的倚仗,她猶豫再三,還是在小新歲這日遞牌子入了宮。

  小新歲本來就是拜見尊長的日子,太子聽宮人來稟,道太子妃要入宮謁見,太子並未放在心上,只是點點頭道:「孤近來事忙,沒空去探望皇后,這兩日就讓太子妃留在宮裡陪陪母后吧。」成事之後能得到太后支持也是至關重要的。

  她找出陪皇后禮佛時穿的天青色禪衣,只簪了玉釵玉簪,粉黛不施地出了門。

  到得宮中,皇后剛做完早課,見了她臉上難得露出些許笑意:「阿阮來了。」

  阮月微道:「阿阮不孝,久缺定省。」

  皇后道:「年關將至,東宮裡千頭萬緒那麼多事,你這主母當得不容易。」

  說著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在我這裡好不容易調養得氣色好了些,怎麼才回去幾日,臉色又變得難看了?可是太子又欺負你了?」

  阮月微驚慌失措道:「阿家放心,太子殿下待阿阮很好。」

  皇后笑道:「不用一驚一乍的,若他欺負你,你來告訴我便是。我這母親的話他還是聽得進去的。」

  阮月微道:「是,殿下時常說起從前阿家對他的教誨,他謹記在心,一日也不敢忘的。」

  皇后道:「你總是替二郎說話,這樣很好。夫妻一體,當相互扶持。」

  阮月微陪著皇后聊了會兒,狀似不經意地從疏竹手裡接過一隻竹籃:「前日賞梅宴,媳婦見御苑中紅梅開得好,今日先去折了幾枝,給阿家供佛。」

  皇后雖稱不聞俗事,但宮中大事小情逃不過她的耳目,皇帝那日設賞梅宴邀請的是誰,她自然一清二楚。

  她點了點頭,向寺尼吩咐道:「佛前已貢了新摘的綠萼梅,這些先拿去插瓶裡養著吧。」

  阮月微惶恐道:「可是阿阮選的花不好?」

  皇后道:「與你不相干,不必放在心上。」

  阮月微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道:「阿家,有件事阿阮覺著不該瞞著阿家,可說出來又怕惹得阿家不悅。」

  皇后蹙了蹙眉道:「你直說便是。」

  她雖喜歡這媳婦柔順,但太過謹小慎微,有時候也甚是煩人。

  阮月微躬身道:「那媳婦便直言不諱了,阿家別見怪。」

  便半遮半掩,吞吞吐吐地把蕭泠隱瞞身份當齊王外室的事說了一遍。

  皇后默不作聲地聽完,嘴唇越抿越緊,到最後成了一條線,法令紋深如刀刻,一張臉陰沉得能滴下水。

  她雖不理會三子,但他府上的事還是知道的,當初他養外宅婦,她只當是他胡鬧。

  聽說那外宅婦替三子擋過一箭,大公主來替那外宅婦請封,她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同意了,論功行賞是她該得的,既然桓煊喜歡,納進府給個名分也無妨——她對這三子還是有些歉疚的。

  沒想到他養的竟然是蕭泠。

  「你確定沒認錯人?」皇后問道。

  阮月微謹慎道:「應當不會認錯,樣貌和聲音都一模一樣,世上很難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

  她頓了頓道:「本不該讓阿家不豫的,可蕭將軍畢竟是我姨表姊,三弟又是我看著長大的,這件事說起來也同我不無干係……」

  皇后道:「陛下和太子可知道此事?」

  阮月微道:「阿阮同太子殿下說了,殿下怕陛下震怒,沒敢告訴陛下。」

  皇后頷首:「我知道了。」

  太子若是將這事告訴皇帝,難免有挑撥離間之嫌。

  何況即使告訴皇帝,他也會當作不知道——她瞭解皇帝,他總是有太多的利弊要權衡。

  皇后看了眼阮月微道:「你先去偏殿歇息吧。」

  將阮月微打發走後,皇后撥動著手裡的念珠,閉著眼睛唸唸有詞好一會兒,這才叫來個內侍道:「你去同陛下說一聲,今日小新歲,我備了齋菜,請他一同用晚膳。」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5
發表於 2021-11-12 09:09:2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十二章 淒涼

  她的紅衣鮮明如火,她的人比紅衣更鮮明,彷彿是蒼茫蕭索的冬景中唯一一抹亮色。

  桓煊心臟緊緊縮成一團。

  原來她還記得,她是特地尋過來的麼?

  梅花開了,她也真的回來了,也許她並沒有忘記當年的承諾。

  他無法言語,也無法呼吸。狂喜像巨浪將他打翻,他只覺頭重腳輕,不知今夕何夕。

  可隨即一道聲音響起,猶如一瓢涼水澆滅了他的妄想:「三郎,你怎麼也在?」

  大公主從蕭泠身後走出來,桓煊這才發現他們身後還跟著好幾個宮人。

  桓煊道:「你們來這裡做什麼?」

  大公主道:「來看梅花呀,蕭將軍喜歡白梅,闔宮上下就屬這株白梅花最盛,還是少見的重瓣,是當年祖母叫人從洪福寺移栽過來的呢。」

  頓了頓道:「對了,那時候你已出宮建府了。」

  隨隨四下裡環顧了一圈:「我似乎來過這裡……」

  桓煊眉心一動,正欲說什麼,大公主笑道:「到處的宮殿都生得差不多。」

  隨隨點點頭道:「許是我記錯了。」

  她的記性不差,但很多事不放在心上,幼時的事只有個模糊的印象,早已拋在腦後了。

  桓煊眼中的光黯淡下來。

  「對了,」大公主又道,「太子妃小時候養在太后膝下,就是住在這院子裡……」

  話一出口,她便想起弟弟和阮月微的淵源來,尷尬地撓了撓臉頰,指著一根高高的枝椏,對蕭泠道:「那枝形狀好,讓三郎替將軍折吧。」

  隨隨瞥了一眼桓煊,只見他沉著臉,薄唇緊抿,不知又在同誰置氣,便向大公主笑道:「我替公主折。」

  說罷提了提裙擺,向上輕輕一跳,抓住一根粗枝,靴尖在樹桿上借力,靈巧一躍,攀上更高的枝頭,輕輕巧巧地便折下了大公主方才指的那枝梅花,往下一躍,輕輕落在雪地上,翩然如驚鴻。

  大公主看得呆了,直到接過她笑盈盈遞來的梅花,仍舊有些晃神:「蕭將軍好俊的身手,我小時候也會爬樹,可是難看得很,四腳蛇似的。」

  隨隨一笑:「公主過獎。還要哪一枝,我再幫你折。」

  大公主忙道:「帶你來賞梅的,怎麼好叫你替我折花。」

  隨隨道:「無妨,我也只是借花獻佛。」

  大公主又道:「蕭將軍穿紅好看。」

  隨隨低頭看了眼衣襟道:「大節下入宮謁見長輩,穿得鮮亮了些。」

  大公主道:「蕭將軍生得明麗,就該穿豔色衣裳。」

  她頓了頓道:「我記得小時候你入宮那回穿的也是紅衣。」

  隨隨道:「公主還記得呢?」

  大公主道:「我第一回見到這麼漂亮的小娘子,漂亮得像瓷偶一樣,怎麼能忘記。」

  不是瓷偶,桓煊心道,泥胎怎麼塑得出那樣靈動耀眼的人?那時候的她就像是光做成的。

  隨隨的神色卻是一黯。

  桓煊一直不由自主地望著她,一看她神色,便知她是想起了誰。

  大公主也想起來蕭泠和桓燁的親事似乎就是在那回入宮謁見後定下的,不由也感傷起來,沒了談性。

  摘完花,兩人同桓煊道了別便出了棠梨殿。

  偌大的庭院中又只剩下桓煊和一株老梅樹。

  當年他們一起埋的雀兒,種的梅核,堆的墳丘,當然早已找不到了。

  她只記得那日是和他長兄初遇,永遠也不會知道有個孩子為了她一句無心的話,傻乎乎守著一顆永不會發芽的梅核等了整整一年。

  她甚至不記得曾見過他。

  因為他們都是天之驕子,在祝福中出生,在愛中長大,太陽般耀眼的人當然只看得見彼此,怎麼會記得自己曾經照耀過的一株野草,一塊頑石。

  桓煊原地站了會兒,自嘲地一笑,向宮門外走去。

  ……

  從棠梨殿出來,隨隨跟著大公主去謁見皇后。

  因是年節,皇后換下了僧衣,穿了件佛青色的蓮紋袍,梳著扇形高髻,插著白玉梳,素雅中透著雍容。

  她的態度客套疏離,潛藏著若有似無的敵意。

  隨隨並未放在心上,這是人之常情,畢竟有桓燁的事,皇后太過和善熱情才顯得古怪,易地而處她自己恐怕也不能心無芥蒂。

  她知道皇后對待庶子的手段,也知道她對長子以死相逼,可她始終記得桓燁那麼多次滿心崇敬地說起自己的母親,無法以惡意揣度她。

  皇后與她寒暄了一會兒,賜了她一些金玉器物和宮錦、香藥,然後從宮人手中接過一隻狹長的紫檀盒子,打開,取出一卷帛書,小心翼翼地托著象牙軸遞給她:「這卷藥師經是燁兒的珍愛之物,留給你做個念想吧。」

  大公主臉色微微一變,可又不好說什麼。

  隨隨只是怔了怔,隨即便接了過來,神色如常道:「謝皇后娘娘賞賜。」

  皇后又同他們說了幾句話,便到了回佛堂誦經的時候。

  兩人退出禪院,大公主看了一眼隨隨手中的檀木盒,暗暗嘆了口氣道:「蕭將軍別放在心上,母親愛子心切,不是有意冒犯。」

  隨隨笑了笑:「無妨。」

  ……

  歲除宴設在太福殿,宮殿高廣軒敞,幾乎可以走馬。

  殿內張設綺羅錦帳,殿外階下燃起庭燎,點起燈樹。庭中光焰煌煌明如白晝,殿內天皇貴胄們盛裝華服,金翠煥爛。

  宮殿門扉大敞,眾人便對著庭中燎火飲酒賞宴。

  皇后也換上了盛裝,與皇帝一起高坐在七寶帷幄中。

  皇帝今日興致格外高,平日因為風疾的緣故幾乎不碰酒,只在重要的宴席上沾一沾唇,今日卻破天荒地將金樽中的椒柏酒一飲而盡,向眾人道:「今日一家人團聚,不必拘禮,務必盡興。」

  說罷看一眼妻子,眼中露出欣慰讚許之意。

  皇后剛強執拗,認定的事無人能勸,但一旦她自己想通,立馬就能放下,今夜她容光煥發,儼然有了昔年母儀天下的風采,臉上歲月的痕跡非但無損於她,反而增添了雍容莊重。

  因是家宴,男女不分席,夫妻坐在一處。除了幾個年歲尚幼的皇子皇女,席間諸人大多都已成婚,都成雙捉對、拖家帶口。桓明珪和桓煊這對難兄難弟便越發顯得扎眼。

  蕭泠是貴賓,坐了上座,大公主陪席,駙馬自然跟著大公主。

  桓明珪掃了一眼席間眾人,目光毫不意外地落在她身上,向桓煊道:「美人就該著紅衣,也只有她這般明麗才不會被衣裳奪去顏色。」

  桓煊眼皮都沒掀一下,只顧一杯接一杯地飲酒。

  皇后顯然為這場歲除宴花了不少心思,水陸珍饈流水似地呈上來,堆了滿案,桓煊卻幾乎一箸不動。

  眾人都知今日是他生辰,陸續上前祝酒,他來者不拒,舉杯便飲。

  桓明珪低聲道;「空腹飲這麼多酒,你不怕腹痛?吃點東西墊墊。」

  桓煊難得沒有反駁,從善如流地從金盤上拿起一隻黃澄澄的橘子,三下五除二地剝了皮,將橘筋剔得乾乾淨淨,向對面席上那個紅色的身影瞥了一眼,吃一瓣橘子,飲一口酒。

  桓明珪道:「沒見過人用橘子佐酒的。」

  桓煊面無表情道:「現在見到了。」

  他剝得快吃得也不慢,一盤橘子很快剩了一半,酒壺也空了,他示意內侍滿上。

  桓明珪嘆了口氣:「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愛吃橘子。」

  桓煊道:「我也只會剝剝橘子。」

  他這樣的人也只配和那小媳婦一起剝橘子了。

  桓明珪揉了揉額角,把酒壺奪過來,這是已經醉了。

  就在這時,對面的紅衣火焰似地一晃。

  隨隨端起酒杯,起身向他走來。

  桓煊將剝了一半的橘子放回盤中,坐直了身子。

  隨隨道:「恭祝殿下松齡鶴壽,長樂無極。」

  桓煊端起酒杯,淡淡道:「多謝蕭將軍,小王也祝蕭將軍諸事順遂,得償所願。」

  隨隨道:「承殿下吉言。」

  兩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隨隨斂衽一禮,便即回到席中,繼續與大公主談笑風生。

  皇后始終若有所思地望著三子,沉默有時,向皇帝道:「妾去後頭準備一下。」

  皇帝知她打算,在案下握了握她的手:「辛苦你。」

  皇后一笑:「陛下說的什麼話。」

  說罷起身向眾人道了失陪,帶著侍從出了殿中。

  一個多時辰後,皇后從外頭回來,身後宮人手裡捧著方小食案,案上置一紅釉蓮花大碗。

  她走到桓煊跟前,讓宮人將食案置於他面前,親手揭開碗上的銀鎏金荷葉蓋,麵碗上蒸騰起一股熱氣,羊肉的腥羶氣隨著熱氣一起鑽入桓煊的肺腑中,令他幾欲作嘔。

  皇帝笑道:「這是你阿娘親手替你做的生辰麵。」

  桓煊躬身行禮:「多謝母親。」

  皇后溫聲道:「阿娘記得你最愛吃羊湯的,沒記錯吧?」

  桓煊淡淡道:「母親並未記錯。」

  皇后道:「趁熱吃吧。」

  桓煊微垂眼簾,拿起玉箸,夾起一口麵送進嘴裡,接著是第二口,第三口……

  皇后像個真正的慈母一般望著他,彷彿絲毫看不出他難以下嚥:「湯熬了半日,你嘗嘗入不入味。」

  桓煊拿起玉勺,一勺接一勺地將湯喝完,接過宮人遞來的香湯漱了口,含上去腥羶的香丸,躬身謝恩。

  皇后讓宮人收了食案和食具,心滿意足地坐回皇帝身邊。

  樂人奏起吉慶的曲子,笙簫和著庭燎中「劈啪」作響的爆竹聲,喧囂熱鬧至極,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淒涼。

  隨隨緊緊捏著酒杯,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起身向帝后道:「請陛下,皇后娘娘恕末將不勝酒力,先告退了。」

  皇后道:「明日一早元旦大朝,蕭將軍往來不便,倒不如宿在宮中。」

  皇帝也勸她留宿,隨隨堅辭,他們便也作罷了。

  待她退出殿外,皇帝揉了揉眉心道:「朕也乏了,皇后扶朕回寢殿歇息吧,讓他們年輕人守歲。」

  皇后點點頭:「好。」

  桓煊看了眼更漏,還有一個多時辰便是子夜,他當然知道蕭泠為何急著離席——她要回驛館去做那碗生辰麵。

  他譏誚地扯了扯嘴角,起身向眾人道了失陪,便即向殿外走去。

  他記不清自己喝了幾杯酒,卻絲毫沒有醉意,叫侍從備了馬,騎著出了宮門。

  朱雀大街上空空蕩蕩,坊門院牆內隱隱傳來歡歌笑語和爆竹的劈啪聲。

  他打著馬漫無目的地走著,過了好一會兒,忽然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在往常安坊的方向去,便又撥轉馬頭往北行——那時候他還有個去處,可是連那一處也不屬於他。

  侍衛小心翼翼地催馬上前問道:「殿下可是要回王府?」

  桓煊一夾馬腹:「去都亭驛。」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6
發表於 2021-11-12 09:09:3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十三章 沉淪

  都亭驛是大驛,驛吏送往迎來過不知多少中外官員,但這麼古怪的客人還是第一次見到。

  此人約莫冠齡,拿出的是神翼軍都尉的文牒,但看他錦衣華服,玉勒雕安,又生得俊逸無雙,通身氣度一看便是個金尊玉貴的王孫公子,僕從們也個個駿馬輕裘、赳赳昂昂,不似等閒門戶。自然,有些天潢貴胄隱瞞真實身份在城中行走也不是稀罕事,怪的是今日歲除夜,便是不與家人團圓,也該邀上三五好友去平康坊的銷金窟裡醉夢一場,跑到驛館裡來做什麼?

  更古怪的是他到了館中,一問正堂中有客人宴飲守歲,只剩下廂房,他也不走,給僕從們叫了最好的酒餚,自己卻獨居一室,菜餚糕點湯羹一概不要,只要酒和橘子。

  但客人的事他不敢多問,麻利地將酒和橘子送了去,那客人取出個金餅子:「這裡不要人伺候。」

  驛吏唬了一跳,隨即喜出望外,那金餅子足有二兩,本來歲除輪到值夜夠倒黴的,沒想到天降橫財,叫他遇上這麼豪闊的客人,不由千恩萬謝。

  桓煊道:「將我的從人伺候好便是。」

  驛吏道:「自然,自然,貴人請放心。只是有客人借用了爐灶,菜餚上得慢些,請貴人見諒。」

  桓煊自然知道借用爐灶的客人是誰,默不作聲地點點頭。

  驛吏揣著金餅子,滿面紅光地退了出去,往庭燎裡又添了點柴禾和竹筒。

  火焰燃得更高,竹筒爆裂劈啪作響。

  桓煊從盤中拿起隻橘子,剝開嘗了一瓣,不由皺起眉頭,驛館的橘子不比宮中的,又小又酸澀,但他還是忍著酸慢慢將整隻橘子吃完,只為了壓住方才那碗羊湯麵的腥羶。

  門扉大開著,庭中的火光照進屋子裡,北面不時傳來歡笑和呼盧喝雉的聲音,那是蕭泠的侍衛們一邊打樗蒲一邊守歲。

  蕭泠不在其中,這時候她在為他長兄煮生辰麵。

  桓煊忽然不知道自己為何來這裡,或許他只是不想留在宮裡,不想回王府,又不知道能去哪裡。

  他一邊剝橘子一邊喝酒,剝出的橘子放在盤中,剝到第六隻的時候外面飄起雪來。

  雪越下越大,鵝毛般大的雪片紛紛墜入燎火中化作水,驛吏往火中添了許多柴,可抵不住雪大,不多時燎火還是熄滅了,庭中一片黑暗。

  正堂中,田月容打完一局雙陸,問來送酒食的驛僕道:「方才外頭來的是哪裡的客人?」

  驛僕道:「是軍中都尉。」

  田月容並未多想,都亭驛離宮城近,許是明日參加大朝的武官,生怕錯過時間,這才在此飲酒等候。

  驛僕走後,她向庭中望了一眼:「大將軍也該回來了。」

  春條道:「外頭雪下這麼大,娘子出去時沒帶傘,我去給她送傘。」說著便站起身。

  田月容拉住她:「那麼多皮糙肉厚的大男人,哪用得著春條姊姊冒風雪,凍壞了你家娘子要心疼的。」

  春條笑道:「哪裡就像田姊姊說的這麼嬌了。」

  田月容捏捏春條的圓臉:「嬌好,我們都疼你。」

  春條紅了臉。

  小順站起身:「春條姊姊坐下歇歇,我去給大將軍送。」

  話音未落,一個人先他一步拿起傘:「我去送吧。」

  卻是程徵。

  小順連忙縮回手:「那就有勞程公子了。」

  程徵道:「是在下分內事。」說著撐開傘,走向庭中。

  有個侍衛愣頭愣腦道:「程公子,還有傘呢,多帶一把呀……」

  話沒說完,後腦勺上被田月容拍了一記:「多嘴。」

  那侍衛半晌明白過來:「哦!」

  後腦勺上又吃了一記,田月容道:「哦什麼,去打酒!」

  春條壓低了聲音道:「田姊姊是想撮合娘子和程公子麼?」

  田月容道:「春條姊姊覺得程公子不好?」

  春條想了想道:「也不是不好,就是娘子似乎沒這個意思。」

  田月容道:「程徵好歹近水樓台,且他細心體貼,大將軍身邊有個人噓寒問暖也是好的。」

  春條道:「依我看段司馬挺好的。」

  田月容「撲哧」一笑:「段北岑是挺好的,可惜兩人一起長大,要能成早成了。我倒是希望大將軍真如傳言中那樣養上七八十個面首,奈何她不是這樣的人。」

  她拿起酪碗吃了一口:「當年大將軍與朝廷合兵去西北平叛,我跟著大將軍一起去的,因為常伴大將軍左右,也時常能見到故太子。程徵身上其實有幾分故太子的影子,都是文質彬彬、體貼入微的人,我有時候想,當初大將軍途經洛陽,碰巧救下程公子,說不定是冥冥中的天意呢。」

  頓了頓道:「當然能不能成,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春條點點頭沒再說話。

  ……

  隨隨將雞湯舀入湯碗中,用竹箸撈起麵條分入兩隻碗裡,然後端到食案上。

  這碗雞湯麵她年年做,每個步驟都十分熟練。

  她總是做兩碗,桓燁一碗,她自己一碗,陪著他一起吃。

  這麼多年,這已成了她的習慣。

  她拿起竹箸,撈起一根麵條正要往嘴裡送,不知怎麼想起方才歲除宴上,桓煊一口一口吃著羊湯麵的情形,忽然沒了胃口。

  麵條滑回湯裡,她放下竹箸,只是靜靜地坐著,直到麵條變糊變冷,方才站起身向外面走去。

  走到廊下,她才發現庭中燎火已經熄了,天空中飄起了大雪。

  她正想向驛僕借把傘,便看見一個身披白狐裘的身影一手撐著傘,一手提著盞琉璃風燈向她走來。

  庭中昏暗,風燈照不清他面容,何況面容還半隱在傘下。

  隨隨心口一緊,頓住了腳步。

  那人走上台階收了傘,風燈照亮了他的臉,是程徵。

  當然是程徵,大節下的,這驛館中只有他們一行人,除了他還能有誰?

  可是她還是止不住有些失望。

  程徵瞥了一眼飄墜的雪片道:「雪下大了,在下來接大將軍。」

  隨隨點點頭:「這麼大的雪,勞程公子走一趟。」

  程徵道:「大將軍不必見外,在下在屋子裡待久了有些悶,正想出來走走。」

  說罷撐起傘:「大將軍請。」

  傘很大,本來兩個人撐正好,但是隨隨與他始終保持著一個人的距離,程徵不敢靠上去,只是將傘往她那邊偏,自己左肩上不一會兒便落滿了雪,連頭髮上都覆了層雪。

  隨隨道:「程公子不必把傘都給我,你舊疾未癒,仔細著涼。」

  程徵道:「多謝大將軍關心,在下省得。」

  話是這麼說,手裡的傘卻是一寸都未偏。

  兩人出得廚房所在的小雜院,往正院的方向走,程徵道:「大將軍去堂中守歲還是回院中就寢?」

  此處離她下榻的院子還有很長一段路,程徵這樣半個身子露在傘外,說不得要染上風寒,隨隨便道:「先回正院吧。」

  兩人遂向正院走去,不等他們走到門口,一道頎長的人影從牆邊的黑影中走出來,距他們五步遠停下來,一動不動。

  程徵向隨隨道:「方才驛館新來了一群客人。」

  隨隨卻已認出他來,向程徵道:「程公子先進去吧。」

  程徵一怔,隨即明白過來那是誰,向那黑影看了一眼,對隨隨道:「大將軍……」

  隨隨道:「你先回去,我稍後就進來。」

  程徵臉上掠過憂色,將傘給她:「大將軍小心。」

  隨隨道:「傘你撐著吧。」

  程徵卻拉起她的手,把傘柄塞進她手中,又回頭向那黑影看了一眼,這才向院中走去。

  隨隨撐著傘向桓煊走去,他沒披狐裘,身上只穿了件錦袍,也不知在風雪裡站了多久。

  「殿下光降,有失遠迎。」她在兩步開外站定,平靜地道。

  桓煊恨透了她這無動於衷的模樣,一股血氣沖上頭頂,他上前兩步,猛地奪過她手中的傘向旁邊扔去,傘在雪地上打了幾個轉,被寒風吹遠了。

  隨隨沒去撿,淡淡道:「殿下喝醉了。」

  四下一片昏暗,只有院裡透出的燈火映在雪地上,桓煊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他可以想見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有多冷漠。

  其實她一直都是如此,還是鹿隨隨的時候便是如此,外表看著柔情似水,內裡卻是不化的堅冰,無論他怎麼鬧,怎麼折騰,她都只是冷眼旁觀,因為只有桓燁能牽動她的喜怒哀樂。

  他恨極了這樣的她,可又愛極了這樣的她,時至今日他已騙不了自己,即便知道都是假的,即便知道她心裡根本沒他,他也放不下她,放不下,忘不掉,掙不開。

  掙不開便不掙了,他要她,他要拉著他的太陽一起沉淪,一起墮入深淵。

  他抱住她溫暖的身體,將她重重抵在牆垣上,低下頭尋找她的唇。

  他找到了,那麼溫軟那麼甜蜜,幾乎將他整個人融化,他用手握住她的脖頸,感覺她血管在掌心快速地搏動,她的胸膛起伏,呼吸急促,吐出的白氣像春山中的霧靄,把週遭變得旖旎又朦朧。

  「不就是逢場作戲麼?」他抓著她的肩頭,額頭用力抵著她的額頭,「別人可以,我也可以。」

  說完,他重又吻上她柔軟的雙唇,用力撬她的齒關。

  緊接著,他的唇上傳來一陣鑽心的痛,她將他的唇咬破了。

  隨隨冷冷道:「不行。」

  桓煊吃痛,身子一頓,雙唇卻仍舊抵著她,啞聲道:「為什麼不行?」

  隨隨道:「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桓煊鬆開她,垂下眼簾,用手背擦擦唇上的血,忽然抬眸輕笑了一聲:「有什麼不行?」

  他一字一頓道:「我本就是個無君無父,無母無兄,罔顧人倫的,禽獸。」

  隨隨心裡微微一動,她想起回到魏博的那一日,她的嬸嬸指著她的鼻子,尖聲咒罵:「連親叔叔都殺,你這刑剋六親的煞星,罔顧人倫的禽獸!」

  於是她當著她的面殺了她的堂兄和堂弟。也許她是對的。

  她雙睫輕顫,閉上了雙眼,桓煊低頭咬住她的唇,凶蠻地攻陷她,腥甜的氣息在兩人唇齒間彌漫,已分不清是誰的血。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7
發表於 2021-11-12 09:09:5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十四章 約定

  闔家團圓的日子,孑然一身的人總是特別容易軟弱,隨隨也不例外。

  但她的軟弱也只持續了片刻。

  不等一吻結束,桓煊只覺胸膛一痛,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被推開了。

  隨隨推開他,順手解下腰間的驚沙指著他心口,桓煊沒有絲毫遲疑便撞了上去。

  隨隨反應快,及時將手收回,他的胸膛仍然重重撞在她刀鞘上——幸而刀未出鞘,或許正因料到他會這樣不管不顧,她才沒用刀尖指著他。

  桓煊抓住刀鞘,蹙著眉,微微喘息,唇上還帶著水光,傷口隱隱滲出鮮血。他沒說話,只是執拗又凶狠地盯著她,像頭受傷的狼,彷彿隨時都要上去撲咬。

  可隨隨不是獵物,她雙頰的潮紅尚未褪去,心緒已然平復。她笑了笑:「你不行。」

  桓煊挑眉:「我不行難道別人就可以?」

  隨隨道:「是。」

  桓煊聲音一沉:「程徵就可以?」

  隨隨沒回答,也沒反駁,目光落在他臉側的刀痕上:「你知道我把你當什麼,還覺得自己可以?」

  桓煊心臟一縮,呼吸都似在作痛,從喉嚨間發出的每個字都像是刀一樣割著他自己:「我知道。」

  隨隨抱著臂道:「你不在乎?」

  桓煊道:「不在乎。」

  隨隨目光落在他臉側的傷疤上。

  桓煊明白她的意思,若是心甘情願當贋品,他就不會一氣之下毀傷自己容貌了。

  桓煊抿了抿唇:「我不在乎。」

  隨隨淡淡道:「殿下這是何必,只要你願意,不知有多少人願意給你做這碗生辰麵,何苦盯著根本不屬於你的這碗。」

  桓煊道:「我樂意。」

  隨隨撩了撩眼皮:「我不信。」

  桓煊一時啞口無言。

  隨隨道:「你現在醉了,明天醒來也許就會反悔。」

  桓煊道:「我不會反悔。」

  隨隨道:「醉鬼的話不可信。」

  桓煊道:「孤不是醉鬼。」

  可他已經數不清自己今晚飲了幾杯酒,腦袋也昏昏沉沉的,自己也不好意思說自己有多清醒。方才那事也不是清醒的人能做出來的。

  隨隨道:「殿下不妨回去想想清楚,若是真願意做這贋品,我自然不會介意。」

  她輕輕巧巧地說出「贋品」兩個字,正如他當初一樣。

  鹿隨隨死後,他每每想起那個上元夜就悔恨不已,可直到今日易地而處,他才真切體會到這兩個字的殘忍。

  他抿了抿唇,垂下眼簾:「我做錯了很多事,說錯了很多話。」

  隨隨道:「無妨。」

  桓煊道:「我待你不好,但那年上元節,我並沒有把你當作別人的替身。」

  隨隨道:「本就是兩廂情願的事,殿下不必介懷。」

  桓煊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大將軍或許不會在意我怎麼想,但出口傷人,錯就是錯。」

  隨隨一哂,抬眸看他:「倒也不是全不在意,當贋品究竟不是什麼愉快的事。」

  她輕輕嘆了口氣:「我早就想同你說,再愛海棠的人看多了也會膩味的。」

  桓煊有些詫異,隨即低下頭:「抱歉。」

  隨隨道:「那年上元節沒放成河燈,終究是個遺憾。」

  桓煊的心臟擂鼓般地狂跳起來。

  隨隨淡淡道:「凡事還是有始有終的好,今年上元殿下陪我去放燈吧。」

  桓煊只覺自己的心像是被她用繩子綁了提在手裡,提起來又放下,她一提起來,他就生怕又有個墜落在等著。

  「當真?」他屏住呼吸,等待著她的裁決。

  隨隨挑了挑眉:「殿下看我像在說笑?」

  桓煊的心好像生出了一對翅膀,要飛上夜空,飛到風雪的盡頭。

  隨隨道:「在西北時聽說長安上元夜曲江池裡滿是河燈,猶如星河倒懸,一直想親眼看一看。」

  她當初和桓燁在西北合兵平叛,關於長安的事自是聽他說的。

  這句話像一把鋒利的刀,斬斷了他心上的翅膀,於是他的心又墜落下來,直直落入深淵。

  隨隨卻已將刀扣回腰間,轉過身去:「殿下回去思慮幾日,想清楚上元夜便來曲江亭子赴約吧。」

  ……

  回到堂中,春條端了熱氣騰騰的薑湯來:「娘子怎麼在外頭待了這麼久?快喝碗薑湯暖暖身子。」

  隨隨並不冷,她甚至覺得身上有些發燙,不過還是接過來啜了一口,笑道:「春條姊姊疼我。」

  春條赧然道:「是程公子細心,不是他提醒奴婢還想不到……」

  程徵站在不遠處望著他,眉眼在燭火中越發顯得溫柔。

  隨隨道:「多謝程公子。」

  程徵的目光落在她唇上,她的嘴唇比平日更飽滿殷紅,還有一個不太顯眼的破口。

  他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溫聲道:「是在下該做的。」

  隨隨想起方才他半個身子都在傘外,幾乎是冒雪走了那麼長的路,不由看了看他的肩頭,果見他肩膀已經被雪水洇濕了。

  她蹙了蹙眉道:「程公子也喝碗薑湯,回去換身衣裳吧。」

  春條這才想到程徵也在風雪裡走了一遭,歉疚道:「我去給程公子也盛一碗。」

  程徵道:「在下自己來就好。」

  隨隨在堂中坐了會兒,許是方才在外頭應付桓煊太費神,坐在堂中看侍衛們打了兩局雙陸,便覺有些乏了,起身回屋歇息。

  待她離開後,程徵問田月容道:「上元夜諸位去逛燈會麼?」

  田月容道:「程公子想看燈?。」

  程徵道:「聽說勤政務本樓外有大燈輪和燈山燈樓,諸位不去看麼?」

  田月容目光閃爍了一下:「燈輪那裡人山人海的,年年都有兇徒渾水摸魚,偷搶財物、拐帶婦孺,還是別去湊熱鬧的好。倒不如去城南曲江池看河燈,今年還有龍燈和大蓮燈,映著河水可漂亮了,在魏博可看不到。」

  程徵目光微微一動,點點頭道:「在下便不去湊熱鬧了,還是在驛館中歇息吧。」

  田月容眉頭一鬆:「也好,程公子舊疾未癒,還是多歇息的好。」

  ……

  桓煊回王府飲了碗醒酒湯,沐浴更衣洗漱畢,也就到了出門去參加大朝會的時候。

  雪停了,天色依舊漆黑,寒冷的街道上已是車如水馬如龍,火把與風燈的光匯聚成星河,流向蓬萊宮。

  桓煊在馬車裡睡了會兒,做了幾個亂夢,醒來時心臟依舊跳得很快,卻回想不起來究竟夢到了什麼,掀開車簾往外一瞧,馬車已駛入丹鳳門。

  車駕停在含元殿的龍尾道前,桓煊下了車,披上白狐裘,沿著龍尾道向大殿走去。

  殿庭兩旁金甲葆戈,儀衛森嚴,距離大朝會尚有半個時辰,已有許多臣僚和朝集使到了,分作文武兩班,在正殿兩旁的翔鸞、棲鳳兩閣中等候。

  文臣在東,武臣在西,桓煊一進棲鳳閣,便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元旦大朝,她按品穿著紫綾朝服,頭戴武冠,長身玉立,叫人一看便挪不開眼。

  她正與其他官員寒暄,看見他走進閣中,只是抬起眼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向他一揖:「見過齊王殿下。」

  任誰都看不出在短短兩個時辰之前,他們還曾有過親密之舉。

  偏偏有人眼尖,兵部尚書向齊王行罷禮,眯縫起老眼,盯著桓煊的嘴納罕道:「噫,齊王殿下嘴怎麼了?」

  桓煊道:「不慎磕到一下。」

  兵部尚書看了眼隨隨笑道:「真巧,蕭將軍也磕到一下。」

  隨隨臉不紅心不跳,笑道:「是很巧。」

  老尚書去和其他人寒暄,隨隨向桓煊踱了兩步:「殿下酒醒了?」

  桓煊道:「醒了。」

  話音甫落,第一聲晨鼓自承天門傳來,侍衛擂起殿外的大鼓,元旦大朝快開始了。

  鼓聲中,隨隨低聲道:「可還記得我們的約定?」

  桓煊道:「記得,正月十五曲江亭子。」

  隨隨點點頭:「不見不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8
發表於 2021-11-12 09:10:1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十五章 磨刀

  元旦大朝會後,桓煊回到王府,回想起上朝前在棲鳳閣中蕭泠的態度,他隱隱感到有哪裡不對勁,心中似有個模糊的念頭,每當他快要抓住時卻又像游魚一樣滑走了。

  正思忖著,忽有內侍在簾外道:「殿下,宋副統領有事稟告。」

  桓煊思緒被打斷,捏了捏眉心道:「請他進來。」

  宋九郎走進書房,向桓煊行了個禮。

  桓煊道:「可是東宮那邊有什麼事?」

  他本在一步步向太子施壓,逼他狗急跳牆,但蕭泠回京讓他只能推遲計劃——三鎮節度使的身份敏感,兩人的關係又瞞不過有心人,若是在她駐京期間動手,不可避免要將她拖進是非的漩渦裡。

  皇帝忌憚蕭泠,雖然不會輕舉妄動,但難保不會因勢利導對她不利。

  計劃雖然暫停,但他還是讓人盯著東宮,宋九便是總領其事之人,這位副統領平日嬉皮笑臉的,卻很擅長這些勾當,與嚴正剛直的關六郎相輔相成。

  宋九郎道:「回稟殿下,東宮沒什麼明顯的異動,但太子近來時常以講經論道為名召僚佐入書房,一談就是半日。聽聞後院也幾乎不去了,只時不時去吳良娣院子裡看看小郡主。」

  桓煊略一思索便將前因後果大致推了出來,桓熔與阮月微先前幾乎已撕破了臉,卻在蕭泠入京後忽然親自將她接回東宮,兩件事八成有關聯。後來他帶著阮月微去赴賞梅宴,更確證了他的猜測——他是要讓阮月微辨認蕭泠是否就是鹿隨隨。

  阮月微想必認出了她,告訴了太子,於是太子如臨大敵,找幕僚商議對策。

  他一直懷疑陳王毒殺長兄、淑妃的死都與桓熔有關,只是始終不能確證。但秋獮之事卻明明白白是太子做的,而蕭泠當時也在場。難怪他會驚慌失措了。

  桓煊沉吟片刻,點點頭:「阮月微最近做了些什麼?」

  宋九郎知道他們家殿下對太子妃早已沒了那份心思,趙清暉那隻斷手還是他設法弄進東宮的呢,不過多年習慣使然,他還是覷了覷桓煊臉色,斟酌著道:「回稟殿下,太子妃小新歲那日入宮謁見皇后娘娘,此後便在寺中陪著娘娘,一直住到歲除。」

  桓煊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他就知道皇后不會無緣無故給他送生辰禮、辦生辰宴,她一定是從阮月微那裡知道了他和蕭泠的關係,歲除宴上那碗羊湯麵便是告誡之意。

  若是換了小時候,他大約願意用一切去換母親的眷顧,哪怕是難以下嚥的羊湯麵也會心甘情願地吃下去,可事到如今他只覺反胃。

  「孤知道了,」他淡淡道,「東宮守備可有什麼變化?」

  宋九郎道:「倒是沒什麼大變化,只是最近操練從早晚各一次改成了一日三次。」

  他頓了頓道:「不過這也是常事,上元將近,宮中各衛都在加緊操練,便是我們府上也一樣。」

  桓煊微微頷首,今年皇帝要去勤政務本樓觀燈,太子也要隨行,加緊操練、增強守備是題中應有之義。

  皇帝出宮觀燈、與民同樂也是早就定下的事,本來朝廷收回淮西那年便要大肆慶賀一番,向各方藩屬使者展現大雍繁華,只是因皇帝風疾發作一拖再拖,這才拖到了今歲上元。

  每件事都理所當然,可桓煊莫名有些不安,好似遺落了什麼事。

  他思索半晌,卻始終想不起來是哪裡不對勁,昨夜一宿未眠,壓下去的宿酒這會兒又發作起來,他的腦海中像是有一群猴子在彈琵琶,讓他難以靜下心來思考。

  他揉了揉額角,向宋九道:「去同關統領說一聲,上元那日讓他帶一隊人馬去勤政務本樓周圍守著。」

  無論如何,以防萬一總是沒錯的。

  好在蕭泠會去曲江池,與勤政務本樓一南一北,就算有什麼事也波及不到她。

  ……

  正月是一年中走親訪友的時節,長安城裡比平日更熱鬧,晨鼓一動,大街小巷上車水馬龍,身著新衣四處拜年的人們摩肩接踵。

  隨隨身在異鄉,沒有親戚可走,可正月裡接到的帖子著實不少,元旦當日照例要在宮中與天子、百官一同宴飲,人日皇后設小宴請三品以上命婦與宗室女,隨隨也在其中。

  接著她又去大公主和豫章王府上分別赴了一次宴會,轉頭就到了正月十五上元節。

  燈會在日暮後才開始,隨隨用罷晚膳,一邊等待天黑,一邊坐在堂屋廊廡下磨她的刀。

  她倒了些油在磨刀石上,用兩指抵著刀身,小心翼翼地劃動,刀鋒擦過磨刀石,發出細細的沙沙聲。她的手很穩,施力均勻,神色專注而寧謐,彷彿不是在磨刀,而是在修禪。

  這是她多年來的習慣,每次上戰場前她都會以此來放空自己——雖然身經百戰從無敗績,但人畢竟不是神,沒有人有必勝的把握,即便贏過再多場,下一場也可能喪命,血灑黃沙幾乎是為將者的命運。何況對她來說無論被殺還是殺人都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外間傳言她天生凶殘嗜血,卻不知她第一次殺人差點把膽汁吐出來。

  侍衛們都知道蕭將軍的習慣,從她身邊經過時凝神屏息,放輕腳步,盡量不去打擾她。

  程徵遠遠望了她一會兒,叫住一個路過的侍衛,輕聲問道:「大將軍為何磨刀?」

  侍衛們與他相處日久,已經很熟稔了,遂隨口道:「這是大將軍多年來的習慣。」

  程徵臉上露出不解之色:「習慣?」

  侍衛察覺自己說漏了嘴,神色微微一僵,隨即敷衍道:「刀用多了會鈍嘛,當然要時不時地磨一磨,大將軍愛惜她的寶刀,這麼多年都習慣自己磨。」

  程徵微微一笑,頷首道:「原來如此。」

  今天難得是個晴日,餘暉灑在屋脊上,瓦上積雪都被染成了金紅。

  隨隨磨完了自己的驚沙,用帕子細細擦去刀身上的油,乾淨的刀刃映著晚霞,流光溢彩。

  她將驚沙收入鞘中,看著時辰尚早,折回房中取了桓煊的亂海來。

  這刀雖是葉將軍花重金買回來贈與她的,但她始終不覺得這是自己的刀,好刀也和好馬一樣會認主,不是買賣就能易主的。

  她始終想不通桓煊為什麼會讓出這把刀,堂堂齊王總不至於因為缺錢變賣佩刀吧?

  她被自己這念頭逗樂了,嘴角不由微微揚起,手下磨得更起勁了。

  程徵定定地望著她,她的一顰一笑都逃不過他的眼睛,磨第一把刀時,她的神情就如老僧入定,可換了一把刀時眼中卻漾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笑意,彷彿落入了萬丈紅塵裡。

  田月容從他身旁經過,見他望著蕭將軍出神,喚了他一聲:「程公子。」

  程徵回過神來,向她一禮:「田統領。」

  田月容仍舊如平日那般一身勁裝胡服,髮髻束得緊緊的。她偏了偏頭,眼中帶著些揶揄之色:「磨刀這麼好看?」

  程徵雙頰浮起淡淡的紅暈:「田統領見笑。」

  田月容道:「不是磨刀好看,是大將軍磨刀好看,我們家大將軍做什麼都好看。」

  程徵臉上紅暈更深:「大將軍為何有兩把刀?」

  田月容道:「她慣用的只有一把,跟了她十來年的驚沙,是我們老將軍留給她的。新的那把是幽州的葉將軍前兩年買來送給她的,就是她現在磨的這把。」

  程徵若有所思道:「這把想必也是名刀吧?」

  田月容努了努嘴道:「刀是好刀,不過大約是仿的。」

  她頓了頓,解釋道:「這把刀的刀銘是『亂海』,我也是最近才聽說,齊王的佩刀也叫亂海。程公子想必也知道,一把刀出名之後便有一些工匠、商賈想沾光,往河朔的市坊裡走一圈,能找到好幾把驚沙呢。」

  卻不知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程徵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原來如此。」

  田月容道:「我們一會兒就要出門,程公子當真不去曲江池看河燈?」

  程徵握著嘴偏過臉去,輕依譁咳了兩聲:「在下還是留在驛館中吧,田統領不必顧慮在下。」

  他身子骨本就弱,那日逞強將傘給了隨隨,果然就染了風寒,一直遷延了半個月還未痊癒。

  說話間,隨隨已擦好了刀收回鞘中,回到房中,拿出一塊黑色綾絹,將刀身裹住,用絲繩捆紮好,拿出去交給小順,吩咐道:「去曲江亭子,將這把刀交給齊王。」

  說罷便提著自己的驚沙向外走去。

  她穿過庭院,走到田月容身邊,拍了拍她的肩:「準備走了。」

  程徵雙頰上的紅暈尚未褪去,深深地看了隨隨一眼:「蕭將軍多加小心。」

  隨隨知道他向田月容旁敲側擊打探他們今夜行蹤的事——田月容這人粗中有細,平常看起來嘻嘻哈哈的,但正事上絕不含糊,稱得上謹小慎微,即便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敢掉以輕心。

  隨隨並不懷疑程徵為人,救下他後他們將他身世仔仔細細查過幾遍,這才敢把他留在身邊。

  不過這人心思細膩,目光敏銳,又喜歡多想,有的事遮遮掩掩反而不好,她便道:「程公子若是想看燈可以去曲江池一帶,離勤政務本樓遠些,那一帶今夜或許不太平。」

  程徵點點頭:「屬下知道了。」

  他抿了抿唇,輕聲道:「大將軍千萬保重。」

  隨隨道了聲好,便即領著田月容等一干親衛出了門。

  她帶來的其餘人手早已經分批出門,混入了勤政務本樓附近觀燈的百姓中。

  待隨隨一行人出了門,春條和留下的侍衛也商量著要往城南去,小順又問了程徵一遍,見他執意留在驛館方才道:「那我們便走了,程公子小心門戶和燈燭。」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提著燈出了門,偌大個院落只剩下他一人。

  程徵回到房中看了會兒書,畫了三幅雪中寒梅圖,可不知為何心神不寧,畫出的畫也一幅不如一幅,皆是不能入眼的俗品。

  不知不覺已是月上中天的時分了,但是站在廊廡上向天空中望,根本看不見月亮,空中到處是長安百姓放的孔明燈,如繁星點點,與地上的燈火一起將天空映照得宛如黃昏。

  他靜靜地站了好半晌,方才回到房中,從牆上摘下自己的琴,置於案上不知不覺已是花燈初上的時分,不知為何有些心神不寧,便拿出琴來,撫了一曲蕭泠喜歡的《梅花三弄》,發了會兒怔,撥了撥琴弦,撫起《鳳求凰》。

  誰知一曲未終,忽聽「砰」一聲響,指尖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原來徵弦繃斷,割傷了他的手指。

  他的眼皮一跳,忽然從心底生出種不祥的預感。

  就在這時,忽聽牆外有人高聲驚呼:「出大事了!燈輪燒起來了!塌了塌了!老天!塌下來了你們看到了麼?」

  程徵悚然一驚,顧不得披上狐裘便往外衝,衝到庭中,只聽呼聲越來越多,可他視線被廊簷和樓閣遮擋,看不見燈輪的方向。

  他呆立了片刻,終是咬咬牙,折回屋裡拿起狐裘披在身上,便快步向馬廄走去。

  臨陣才需要磨刀,她今夜要做的事一定極其危險,他在場也幫不上什麼忙,但實在沒辦法安坐驛館中等消息,他必須趕過去,哪怕什麼都做不了,他也要去她身邊。

  ……

  桓煊才用過午膳便沐浴更衣,將自己收拾得山清水秀。他穿了一身玉色錦袍,披上白狐裘,戴上白玉冠,宛如瓊林玉樹。這身裝束還是賞梅宴時桓明珪替他配的,他自己無可無不可,但既然蕭泠喜歡這種新寡小媳婦似的打扮,這些細枝末節的事上遷就她一下也無妨。

  於是齊王殿下便讓高嬤嬤找能工巧匠做了五六身差不多的換著穿。為了配套,他還叫人給他的白馬打了一副銀鞍,配上白玉勒,連人帶馬都像新寡一般。

  一切收拾停當也才堪堪申時,他百無聊賴地等到第一聲暮鼓敲響,這才捧著盞晶瑩剔透的琉璃蓮花燈上了馬車——他本可以早點出門,但不想讓自己顯得太迫不及待。

  上半夜熱鬧在城北,滿城的士庶都湧去城北看燈輪、燈山和萬燈樓,看完百戲逛完市坊才去曲江池放河燈,因此往北越來越擁擠,往南倒是越來越寬綽。

  馬車越行越快,玉珂泠泠淙淙地響著,車廂輕輕顛簸。

  桓煊昨夜輾轉反側了大半夜,此時靠在鑲著狐皮軟墊的車壁閉目養神,一不留神真的睡了過去。

  不知怎的,最近他時常夢見小時候在棠梨殿中初見蕭泠的情形,眼下他又做起了這個夢。

  他揪著蕭泠的紅衣不讓她走,她無可奈何地從嘴裡吐出顆梅核,潦草地埋進土堆裡,拍拍平,沖他一笑,露出她好看的豁牙:「等梅樹長出來,阿姊就回來啦。」

  說著她就去掰他沾滿泥巴的手指。

  他正要鬆開,忽然想起了什麼,趕緊把手攥緊:「你騙我,你這騙子。」

  蕭泠笑容僵在臉上,隨即笑得更甜:「阿姊這麼漂亮,怎麼會騙你呢?」

  桓煊頓覺她說的有點道理,這麼漂亮的小娘子怎麼會是個騙子。

  可他又隱隱感到自己不能放手。

  遲疑間,蕭泠忽然低下頭,在他臉頰上響亮地親了一口:「不騙你,阿姊回來給你當新娘子。」

  說罷猛地甩開他的手,「嗖」地一下躥上了牆頭,向他招招手:「小傻子,我騙你的。」

  桓煊一個激靈醒過來,定了定神,撩開車簾,向車外的宋九道:「到哪裡了?」

  宋九道:「回稟殿下,前面便是永寧坊了,差不多還有一半路程到曲江池。」

  桓煊「嗯」了一聲,捏了捏眉心。

  方才夢裡被漂亮的小騙子捉弄的憋悶還縈繞心間,彷彿胸腔裡堵了團濕綿。

  他向窗外看去,城南雖不如城北熱鬧,街上也掛滿了燈籠,空中零星有幾隻孔明燈飄悠悠地飛著。

  他不由想起都亭驛的歲除夜,那晚他喝了很多酒,但她說過的話他一句也沒忘。

  雖然那些話並不都是好話,他還是忍不住拿出來反反復復地咀嚼,就像饞嘴的孩童只有一瓣酸橘子,即便又酸又澀,也好過什麼都沒有。

  嚼著嚼著,他忽然覺得味道不太對。

  她句句都在潑他冷水,要他死心,可為何又約他去曲江池放河燈?

  桓煊又想起翌日早晨在棲鳳閣,她又提醒了他一遍,似乎生怕他前一夜喝醉了不記得他們的約定,彷彿很期待似的。

  他心頭一凜,終於明白自己那隱隱的不安是從何而來——蕭泠根本不是這樣的人,她若是願意與他逢場作戲,只會二話不說付諸行動,絕不會拖泥帶水地與他約放燈,更不會三番兩次地提醒他。

  那麼她約他到曲江池是為了什麼?為了讓他撲個空,回報他當年將她一人拋在半路上?

  這也不是蕭泠會做的事。

  他揉了揉額角,腦海中又有什麼呼之欲出,他一定錯過了什麼。

  他讓自己靜下心來,將蕭泠入京以來的種種回想了一遍,忽然臉色一沉,沒頭沒腦地問宋九:「你說太子前陣子只去過吳良娣處?」

  宋九郎道:「是。」

  桓煊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太子兩個良娣差不多時日誕下郡主,孟良娣和她女兒據說還更得太子歡心,就算看孩子,也不至於厚此薄彼。何況太子這樣薄情的人,又正為蕭泠的事焦頭爛額,哪裡有閒情逸致去關心女兒。

  他的心漸漸往下沉:「吳良娣是不是有個兄弟在鷹揚衛?」

  宋九郎想了想,神色一凜:「鷹揚衛右衛將軍吳岳似乎是吳良娣的長兄。」

  太子若真的通過良娣暗中交通十二衛將領,所圖肯定不小。

  桓煊道:「吳家女眷近來是不是出入過幾次東宮?」

  宋九郎記性很好,略一回想便道:「除了年節入宮請安外,歲除前一日吳良娣的祖母重病,太子特許吳良娣出宮探,正月十日小郡主生辰,吳家人遞牌子入宮祝賀,還有節禮往來。」

  桓煊一顆心漸漸往下沉,如此幾個來回,足以讓雙方把一些大事談妥了。

  太子也許想對蕭泠下手,或者更大膽險惡,直接謀逆,然後將他和蕭泠一起牽扯進來——若是父親出事,他們倆的關係公之於眾,便是無論如何也洗不清了。

  桓煊向輿人道:「停車。」

  宋九吃了一驚:「殿下不是要去曲江池麼?」

  桓煊不等車停穩,已經跳了下來,從侍衛手中接過坐騎的韁繩,翻身上馬,向侍衛們道:「去勤政務本樓。」

  ……

  勤政務本樓一帶燈火輝煌,隨隨坐在勝業坊修慈寺佛閣的三層,一邊飲茶一邊望著一街之隔的燈輪。

  一杯茶喝完,她正要去拿茶壺,眼前冷不丁出現一隻骨節分明,白皙如玉的手,握住了提把。

  一隻熟悉的男子的手。

  她順著手往上看,臉上閃過無奈之色,隨即淺淺一笑:「你怎麼在這裡?」

  桓煊在他對面坐下,拿過她的杯子給自己斟了杯茶,睨她一眼:「騙子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9
發表於 2021-11-12 09:10:2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十六章 動手

  按理說蕭泠該當問一句:「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於是桓煊便可接道:「若換作是我也會選這裡。」

  他已經準備好了答案,可她偏不問,只是用笑意盈盈的目光望著他,似乎知道他想讓她問什麼,又打算答什麼。

  桓煊抿了一口茶,放下杯子道:「為什麼支開我?」

  不等她回答,他忽然一笑:「你擔心我。」

  隨隨笑道:「是,我擔心你拖累我。」

  桓煊不自覺地一挑眉。

  隨隨眼裡笑意更深。

  桓煊隨即明白自己又上了這騙子的當:「是麼?我看蕭將軍見到我似乎挺高興。」

  隨隨沒反駁,也沒法子反駁,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有什麼可高興的,但看到那隻手的剎那,一閃而過的愉悅騙不了人。

  她只是無可奈何地彎了彎嘴角,此人就像一頭孤狼,哪怕受了傷,看起來可憐巴巴的,但只要你稍微軟一些,他就會撲咬上來。

  隨隨向窗外瞥了一眼,拔地數丈的巨大燈輪已開始慢慢轉動,人群爆發出一陣陣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她收回視線,問桓煊道:「你帶了多少人馬?」

  桓煊道:「關六帶了一百人守在勤政務本樓下,跟著我的有三十人。」

  隨隨點點頭:「早知道該把你的亂海帶來。」

  桓煊立刻糾正她:「你的亂海。」

  隨隨終於忍不住問他:「你的刀怎麼會在洛陽?」

  桓煊一想起洛陽那坑人的老頭和那塊坑人的玉,便氣不打一處來,繃著臉道:「缺錢。」

  隨隨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玉色錦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果真缺錢,兩次見你都是這身衣裳。」

  桓煊終於繃不住惱羞成怒:「不是同一身,上次是雲鶴紋,這次是小團窠紋……」

  話沒說完,瞥見她撩著眼皮笑著看自己,桓煊便知她又在揶揄他,立即把嘴抿得死死的。

  隨隨見他臉都氣紅了,不覺輕笑出聲,瞥了眼漏壺,拿起榻邊的驚沙:「快亥時了,走吧。」

  桓煊跟著站起身。

  兩人並肩向燈輪的方向走去。

  皇帝將於亥時三刻吉時登上勤政務本樓前的燈樓放天燈,放完燈便回勤政樓中觀歌舞百戲,子時一過即擺駕回宮,太子要動手,只有放燈前後這稍縱即逝的時機。

  但勤政樓前金吾戒嚴,兵士陳仗,裡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洩不通,僅僅買通鷹揚衛不足以成事。

  隨隨推測太子會想辦法引起騷動,趁亂渾水摸魚,但他這次吸取了上回秋獮的教訓,這次計劃密不透風,她的手下沒能打探出詳細計劃,她沒有把握,不願將桓煊牽扯進來,於是把他支到城南,若是事有不諧,至少出城避禍近一些。

  可惜還是叫他識破了。

  隨隨轉頭看了他一眼,笑道:「一會兒別拖我後腿。」

  桓煊揚了揚眉,從腰間解下佩刀,冷哼一聲算是回答。

  ……

  勤政務本樓中金碧輝煌,燈火如晝,遍身錦綺的宮娥捧著金盤、銀杯往來穿梭於紗幔之間。

  樓裡遍燃香炭,春氣馥馥,絲毫感覺不到春夜的料峭寒意。

  皇帝站在闌干前,望著樓前燈輪與燈山。

  燈輪足有二十丈高,繒彩纏裹,飾以金銀,輪上掛滿花燈,隨著燈輪徐徐轉動發出萬道光芒。燈山比燈輪更高,竹木搭出山體,遍體覆以青碧錦綺,點綴絹羅彩緞紮成的花樹,「山」上建起七層玲瓏樓閣,直入雲霄,萬盞花燈將仙樓映照得宛如琉璃仙宮,每層的簷角都懸著金鈴玉珂,在風中泠泠作響,猶如九天仙音。

  樓閣最頂層卻不是簷瓦,而是一盞巨大的七寶蓮花天燈。

  再過不多時,他便要登上「仙山」,親手點燃這盞七寶蓮花天燈,看著它冉冉升入雲天,為大雍社稷與萬民祈福。

  面對這美輪美奐的繁華勝景,便是皇帝也不覺心潮澎湃。

  身後傳來腳步聲,皇帝回過頭一看,是太子和太子妃。

  太子的臉龐在花燈映照下閃著奇異的光芒,今夜他的雙眼格外有神,與先前惴惴不安的模樣判若兩人。

  他向皇帝行個禮:「阿耶,吉時快到了,兒子扶阿耶下樓吧。」

  皇帝看了他一眼道:「你照顧好太子妃。」說罷向身側的中官道:「扶朕下樓。」

  中官攙著皇帝向樓下走去,太子遭了父親冷遇,臉上沒有一點慍色,攜著妻子謹慎謙恭地走在皇帝身後,不忘提醒一句:「樓梯狹窄,阿耶小心腳下。」

  亥時一刻,樓下金鼓齊鳴,勤政樓下兩扇厚重的門扉訇然向兩旁打開,手持畫旗、羽扇的儀衛昂首闊步從門內走出來,身帔金甲,手持刀戟的侍衛護著皇帝的步輦向燈山走去。

  皇帝在山前下輦,由中官攙扶著,沿著天梯向山上攀登。

  樂工奏起《太平樂》、《上元樂》與《破陣子》,在歡欣激昂的樂聲中,連飽受病痛折磨的身軀似也變得輕捷起來,皇帝的腳步變得越來越輕快。

  他終於登上了燈樓頂端的高台,巨大的蓮花天燈就在他背後。

  他站在高台上俯瞰,只見人頭攢動,黑壓壓的如同蟻群。他向他們抬了抬手,「萬歲」之聲猶如海浪,一層層地向他湧來。

  皇帝抬起頭,順著星河般的燈火向南眺望,目光彷彿越過城闕,越過千關,越過無數重起伏的山巒,沒入夜色深處。他忍不住熱淚盈眶,這是他的萬里河山。

  他轉過頭,從中官手中接過火把,點燃了「燈芯」。

  火苗順著燈芯燃燒,點燃了燈下的油池。火光映得他紅光滿面,絲帛製成的「蓮瓣」在熱氣中漸漸鼓漲,眼看著就要離開竹子製成的托架。

  就在這時,山呼海嘯般的「萬歲」忽然變了調。

  老成持重的中官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燈輪燒起來了!」

  皇帝臉色一變,望向燈輪,果見燈輪下方燃燒起來,火勢沿著燈輪往上蔓延,繒彩綺羅被熊熊烈火一點點吞噬。

  蓮花天燈終於離開了支架,向夜空中升去,蓮瓣上的金鈴叮叮作響,可沒有人看它,也沒有人聽得到。

  所有人都驚恐地望著燈輪。

  皇帝身後的千牛衛最先回過神來,即便燈輪是竹木和彩帛紮成,那火勢蔓延的速度也快得出奇,顯是有人動過手腳。

  他高呼一聲:「護陛下下樓!」便即攙扶著皇帝向樓下走。

  走到二層,忽聽「轟」一聲巨響,只聽外頭有人高呼:「燈輪倒塌了!」

  燈輪向道政坊的方向倒去,壓塌了坊牆一隅,滾燙的燈油四處潑濺,那些花燈都成了火源,火星亂飛,火苗順著燈油到處蔓延,靠近坊牆剛好有一排囤著乾草的倉房,很快被火點燃,風助火勢,鄰近的房舍又被火舌捲了進去。

  幾乎全長安的百姓都圍在勤政樓附近觀燈,見變故陡生,個個驚慌失措。

  就在這時,人群中忽然爆發出此起彼伏的高喊:「有兇徒砍人啦!」

  「有人持刀斧見人就砍!」

  「血灑了一地!」

  眾人大駭,一時間哪裡顧得上分辨真假,只想盡快遠離此地,一個個四散奔逃。

  可附近本就擁擠,所有人都想逃,頓時就將接道擠得水洩不通,一時間四處都是驚呼和哀嚎,不時有人被擠得跌倒在地,便再也爬不起來,吉祥平安的盛世上元夜瞬間變成了煉獄。

  人群變作了潮水,向著一切空隙湧去。

  金吾衛和十二衛不得不分出人馬疏散人群,剩下的兵力要抵擋人潮一浪一浪的沖擊。

  皇帝狼狽不堪地爬下燈山,向前踉蹌幾步,立即有侍衛圍攏上來,將他護在中間。

  「即刻送聖駕回宮!」千牛衛統領的高聲道。

  話音甫落,便聽人群嘩然,只見侍衛圍城的人牆被人潮沖出了一個裂口。

  車駕已備好,可出路已經被堵住,只有先疏散百姓,等這場風暴平息。

  千牛衛統領悚然道:「請陛下先回勤政樓上。」

  皇帝沉著臉點點頭:「好。」

  話剛出口,便聽侍衛高喊:「有刺客!保護聖人和太子!」

  隨著這道聲音,四周刀劍相擊的鏗鏘聲此起彼伏。

  皇帝腿腳本就不靈便,此時更是力不從心,危急時刻也顧不上威儀,只能讓侍衛背著他。

  可不等侍衛們護著他回到樓中,就發現已有一隊人馬截斷了他們的退路。

  千牛衛認出他們身上的鎧甲兵刃,卻是鷹揚衛的人。

  他心頭一凜:「吳岳,你這是什麼意思?」

  吳岳道:「吳某自是前來救駕。」

  一邊說一邊揮刀向皇帝砍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6-7 13:13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