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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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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二八槓 -【小船三年又三年】《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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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5 01:20: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或許更多是心理作用,林以然這一夜一直被邱行抱在懷裡,把她圈在小小的空間裡,林以然倒真的睡得很踏實,夢裡夢外都是邱行。

  時而是他們還是貨車上,邱行單腳踩著腳踏板,從車上拿東西下去。時而是現在的邱行,冬天穿著羽絨馬甲,頭上戴著衛衣上的帽子,手揣著兜和林以然一起回他媽媽那裡。

  邱行夜裡睡沉了也沒放開她,手虛虛實實地放在她肚子上。

  早上林以然先醒,邱行還在睡著。他身上被林依然的頭髮鋪著,他也不嫌癢,依然睡得很熟。

  林以然轉過來,面對著邱行。她把自己的頭髮攏了攏,攏成一束放在身後去。邱行感覺到她翻身,下意識地收了收胳膊。

  林以然注視著他沉睡的臉。邱行的確是很俊朗的長相,五官都帥氣漂亮,鼻樑高挺,有一點點鼻峰,嘴唇不薄不厚,下唇的唇線稍微有點明顯,這樣睡著的時候表情完全放鬆,下唇是一個彎得似乎肉嘟嘟的弧度。

  有時林以然會覺得邱行這樣睡著的時候就像個小朋友,單純而天真。

  她伸出手,沿著邱行的下嘴唇,畫他嘴唇的形狀。

  邱行睜開眼睛,眼神平靜地看了看她,隨後抬起手,抓著林以然的手又揣回被子裡,閉上眼睛接著睡了。

  邱行其實變得不少,雖然不太明顯,但林以然能夠體會得到。比如睡覺被吵醒了也不會皺眉了,從前起床氣很大,睡不好就拉著臉。現在沒以前那麼缺覺,哪怕睡得正好被吵醒了也很平靜。

  再比如邱行並不像之前那麼麻木了。

  從前臉上沒有表情,眼睛裡沒有光,把自己屏蔽在周圍的環境之外。現在儘管仍算不上開朗,比不了他小時候,可笑起來的次數變多了,眼神裡也不再總是空洞的。

  林以然靜靜地看著邱行,在心裡想,你要多多地笑起來。

  邱行睡醒之前,先把頭低下去,在林以然脖子鎖骨的位置頂了會兒。林以然摸摸他的頭,彎了彎眼睛。

  邱行上午要走,他約了今天去談事情。林以然也得回學校接著復習,昨晚算是忙裡偷閒地給自己放了個假,今天醒了沒昨天那麼難受了,她沒有條件繼續休息。

  邱行走前兩人先去吃飯,林以然點了碗南瓜粥,在那慢慢地喝。

  「哪天放假?」邱行問。

  林以然搖搖頭說:「不確定,有一門考試時間還沒通知。」

  「放假什麼安排?」邱行敲敲雞蛋,在桌上滾了滾,在那剝殼。

  林以然想要說還沒安排,話到嘴邊換了一句:「要去找你。」

  「找我幹什麼?」邱行把剝好的雞蛋放林以然碗裡,「沒空。」

  「你待你的,我待我的,不用你有空。」林以然笑眯眯地說。

  「你賴上我了?」邱行說。

  林以然不餓,也不好好吃飯,一隻手在碗裡攪著粥,另一隻手托著腮,朝邱行笑笑,說:「談戀愛。」

  邱行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沒搭理她。

  林以然也不管他理不理,她有一點點看透了邱行的外強中幹。

  邱行走了以後還是他平時那副不鹹不淡的樣。

  除了第二天發消息問的一次:「不難受了?」

  林以然說已經好了,之後邱行再沒關心過什麼,搞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如果沒有趁別人睡著出去買洗面奶和安睡褲的事,說不定別人還真信。

  林以然最後一門考試的時間有點晚,好多學生提前買了回家的票,卻因為這門考試而一再改簽。

  林以然沒急著買票,她沒打算一放假就去找邱行,想要等事都過去,在學校靜一靜心。

  寫作注定是一件孤獨的事,人在獨處時和在人群中,寫出來的文字是不一樣的。

  在人群中產生的文字有人氣,有煙火氣。

  但林以然的文字原本應該是寒凜而孤寂的。

  她在邱行身邊時文字會變得溫柔下來,廣博地包容一切,恨也不恨了。

  接到保姆電話的時候,林以然晚上吃過飯,正在操場跑步。學校裡很多人已經走了,操場上人沒那麼多,平時踢球的人組不成兩支球隊,只在原地踢著花球。小情侶慢悠悠地走圈,還有幾個女生在遛小狗。

  林以然從耳機裡聽到鈴聲,慢下來走著,接了起來。

  「你好。」她沒看屏幕,不知道是誰。

  「以然?我是梅姨。」保姆的聲音傳來,林以然下意識停下腳步。

  「怎麼了姨?」

  保姆那裡有林以然和邱行的電話,但她還從沒打過。林以然第一次接到她的電話,心裡不由得一緊。

  保姆於梅聲音很小,捂著話筒說:「以然,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方姐不讓我給你們兩個打電話,可我實在擔心。」

  林以然微微皺起眉,問:「怎麼了?」

  「這些天方姐很不好,整夜都睡不著,她自己去開了藥,吃了又一直睡。她有時哭有時說胡話,我從來沒見她這樣過。她這個精神……精神不太好了,又不讓我說。」

  保姆在陽台聲音裡帶點喘,可能是在陽台偷著打電話有些緊張,她接著說,「這兩天晚上我都不敢走,我怕她自己在家裡不行。」

  「怎麼突然這樣了?」林以然心沉了下去。

  「哎喲,你聽我說。」於梅重重地嘆了口氣,心有餘悸地說,「上周我們兩個去市場買菜嘛,她說想吃菜角,我們去買韭菜。市場新來的一個女人,之前沒見過。她一直盯著方姐看,那個眼神直勾勾的,嚇人的喲。我當時看她就覺得害怕,我拉著方姐要走,那個女人突然把一袋豌豆砸在方姐頭上,喊『殺人犯!』罵了可多難聽的,我帶著方姐趕緊走了!」

  林以然擰著眉問:「怎麼不早告訴我們呢?」

  「方姐不讓我說,說了好多好多遍不讓告訴你們。」於梅聲音裡帶了些哽咽,「但我太害怕了,我怕她精神好不起來。」

  「我後天回去,姨你好好陪著她。」林以然說,「我回去再說。」

  「好好,你先不要告訴小邱啊,以然,我怕小邱回來要去打架!」於梅慌慌張張地說,「而且他先不要回來,方姐說清醒不清醒,說糊塗不糊塗,我怕小邱回來她見了要受刺激。」

  「嗯,我知道了。」林以然又說了一次,「我後天回來。」

  林以然答應了不告訴邱行,卻轉頭就給邱行打了電話。

  她有事並不瞞著邱行,何況這是邱行媽媽的事,沒有道理瞞著他。

  但林以然沒有提到「殺人犯」這些,只說方姨買菜和別人發生了衝突,有點刺激到了。

  「你別急著回去……」林以然和他說,「我先回去看看。」

  邱行質疑地問:「她和別人吵架?」

  林以然抿了抿唇,說:「梅姨沒有細說。」

  邱行媽媽是一個一直很溫柔的人,慢聲細語,從不和人起爭執,為了買菜和人吵架發生在她身上可能性很小。

  「我跟你一起回。」邱行說。

  邱行不能先於林以然回去,如果方姨真的狀態不好,那看見邱行只會更加刺激她。她不能接受二十幾歲的邱行,這不是她的兒子。

  她的兒子還在讀高中,沒有上大學,更不可能在開貨車,或者修車。

  「好,你別擔心。」林以然安慰他說。

  邱行「嗯」了聲。

  林以然回了宿舍第一時間就是訂票,她訂了後天的高鐵票,二等座已經沒有了,她訂了張一等座。

  林以然從上大學開始,自己坐車時還沒買過一等座的票,覺得貴。倒是邱行給她訂過兩次,林以然自己又退了,換成二等座。

  邱行給她很多錢,媽媽給她留了很多錢,她自己也有稿費和獎學金,林以然並不拮據,可她還是不捨得花很多錢。

  邱行嫌她過得緊緊巴巴,所以經常轉錢過來,這也改變不了林以然的消費觀。

  這次訂一等座的票林以然卻眼都不眨,毫不心疼。

  可這張票林以然沒能坐得上,她甚至連最後那一門考試也沒考成。

  保姆于梅第二天中午打電話來,在電話裡哭喊著說:「以然?你方姨瘋了呀!怎麼辦啊!她一直在叫,還吐了!我攔不住她,這怎麼辦啊?!」

  如果不是慌到不行了,于梅不至於在電話裡說方姨瘋了。這種字眼她們平時都不用的,最多只是說她病了。

  林以然手裡的筆在紙上畫出不安穩的一道,扔了筆,站起來出了自習室,急急地問:「怎麼了?」

  「那女人剛才在小區外面喊,說殺人犯一家都要下地獄!喊邱行爸爸的名字,說他是索命鬼!」

  于梅哭著喊,「你們趕快回來吧!我實在害怕啊!這怎麼辦哪!!」

  「那人呢?還在樓下?」林以然問。

  「被保安拖出去了!」于梅哭著說。

  林以然在電話裡能聽到方姨在喊叫,她心如刀絞。

  「你給安寧醫院打電話,讓他們來車接。」林以然閉了閉眼睛,雖然聲線顫抖,語氣卻鎮定地說,「跟他們說發作時症狀很重,要帶鎮靜劑,家裡沒有藥。把家裡的菜刀剪刀這些都收起來。」

  「我害怕啊以然,會不會出事啊!」于梅慌張地問。

  「別害怕,你現在就打電話。」林以然和她說,「我馬上回來。」

  林以然掛了電話把東西收拾了跑回宿舍,迅速裝了行李箱,打車直奔高鐵站。

  她在車上買了最近的一趟高鐵,只能買無座票。林以然心一直沒有靜下來,她耳邊是剛才電話裡方姨的尖叫,刺得她耳朵痛,心也痛。

  方姨以前哪怕發作也不是這樣的,她只是陷在過去,會咕咕噥噥地說糊塗話。

  雖然她最初的症狀林以然沒有見到,但邱行說她並不激烈,也不尖銳,她只是不能接受現實。

  林以然的心如同墜進深海裡,她感到對這個世界深深的無力感,可又不得不充滿力量。

  她仍然沒有瞞著邱行,儘管邱行現在並不適合回去。可那是他的媽媽,任何人沒有資格瞞他,邱行應該在第一時間了解情況。

  邱行打斷她,說:「我現在回家,你回去考試。」

  林以然說:「她這次很重,你自己回去不行,我……」

  「你明天回。」邱行語速很快,聽起來卻沒有特別慌,只是聲音很沉。

  「我不考了,我馬上到車站。」林以然說,「我已經跟老師請了假,下學期可以補考。」

  「林以然。」邱行聲音沉沉的冷冷的,警告地叫了她一聲。

  林以然也執拗起來,擰著眉重復了一次:「我不考。」

  她說完這句把電話掛了,邱行沒再打過來,他應該在跟保姆打電話。

  在車站候車時,林以然指尖還在隱隱地發抖。

  剛才邱行在電話裡那麼沉穩,哪怕知道他媽媽狀態很差,卻依然算得上冷靜,也不失態。

  林以然知道他或許能夠處理好一切問題,他是沒日沒夜睡在車上跑在路上的邱行,是九十萬的債不到三年就還清的邱行,是彷彿無所不能的邱行。

  可林以然還是沒猶豫過地要回去。

  她放不下這樣的方姨,怕邱行見不了方姨的面,怕情況變得更糟。

  除此之外,她也想要陪著邱行。

  想陪的並不是現在處變不驚的邱行,而或許是他心裡那個十九歲的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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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5 01:20: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林以然從車站出來,拖著她的行李箱直接去了安寧醫院。

  保姆于梅在走廊坐著,見她過來了,跑過來攥住她的手,看起來嚇壞了。

  「你可終於回來了,以然啊。」她兩隻手握著林以然的手,眼睛通紅,「我嚇死了,我怕再出點什麼事我跟你們沒法交代啊!」

  林以然另外一隻手拍了拍她肩膀,說:「沒事,姨。」

  「你不知道,你方姨犯病的時候可嚇人了!還一直吐!我哪見過這些呀……她眼睛都直勾勾的!」于梅還沒從之前的驚嚇中回過神來。

  林以然說:「我先看看她。」

  「睡著呢,大夫給打了針。」于梅跟在她後面說。

  林以然推開病房進去,方姨安靜地睡著。頭髮很亂,衣服也皺巴巴的,有一片片的髒污。

  方姨愛乾淨,什麼時候都整齊體面,哪有這麼狼狽的時候。

  林以然鼻子一酸,轉開臉深深地吸了口氣。

  之前方姨說再也不想住院了,人住在醫院裡。哪怕身體好好的,也會覺得自己不健康,不是正常人。

  可她現在這樣肯定是要住院的,甚至要住不短的時間。

  等她醒了是個什麼狀態暫時還不知道,林以然現在不奢望她醒來能恢復到之前的樣子,只希望不要特別嚴重。

  精神類疾病並不好治,治療過程漫長而痛苦。

  方姨自己和邱行都不是特別悲觀的人,他們能夠接受她生病這件事。

  如果只是像之前那樣時而清醒時而糊塗,邱行會選擇繼續保守治療,不吃特別傷身體的藥,讓她自己慢慢恢復。

  可如果像今天這樣,嘔吐、焦慮、狂躁,那就不得不治。

  那些電痙攣治療、神經刺激、經顱磁刺激等等,不到萬不得已邱行不會給她用。

  林以然讓于梅回去收拾點方姨的衣服和用品過來,于梅眼神有些猶豫,問:「以然,咱們倆一起去吧?」

  「得留個人在這,不然方姨醒了只有她自己。」林以然說。

  「我還有點怕……你別怪姨,姨心裡不踏實。」于梅今天確實嚇著了,現在讓她自己回去收拾東西她不太敢,既害怕那女人還在小區附近,也莫名地不敢回那房子,一進去就是方閔喊叫的樣子。

  她畢竟只是個沒經歷過很多事的婦女,心理承受度有限。

  「那你在這陪著她,我回去收拾。」林以然和她說,「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好,好。」于梅一連聲地答應。

  林以然想了想說:「算了,姨,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其實于梅自己留在精神病院也害怕,這是個正常人不想來的地方,尤其現在馬上要天黑了,估計她心裡更沒底。

  林以然給邱行發了條消息,把病房號發給了他。

  走前還跟護士交代了,說自己很快回來。

  如果中間患者醒了就告訴她家屬回家取衣服了。

  護士不是林以然之前見過的,可能是新來的,態度也很好。

  林以然告訴于梅直接回家就行了,好好休息,這幾天不用她過來。于梅也沒多說,心裡的確已經不想幹了。

  小區是個不算新的小區,不過綠化和設施都不錯,小區也不是很大,只有幾棟樓。

  林以然出了電梯,手上拿著于梅給的鑰匙,正準備開門,一抬頭動作猛地一停,呼吸停滯。

  ——門上貼著十幾張A4紙,都是打印出來的照片,一張張全是火災現場的慘狀。

  有的是火正在燃燒,烏黑的濃煙滾滾升上半空,有的是火熄滅以後漆黑一片的廠房,甚至隱約能看到有一具焦黑的屍體。

  電梯門在身後緩緩合上,林以然定住腳步,怔在原地。

  驟然看到這些照片,一幕幕仿若人間煉獄。林以然呼吸困難,喉嚨像是被堵住了,眼前的一切讓她指尖禁不住顫抖。

  很多情緒在一瞬間朝她裹挾而來,把她捆束在這方寸走廊裡,動彈不得。

  其實林以然在今天、甚至是從昨晚接到于梅的電話開始,心裡隱隱是有些怨的。

  她擔心方姨,也擔心邱行,直至今天見到打過鎮靜劑後沉睡的方姨,她心裡的情緒始終是負面的。

  她責怪那個賣菜的女人,覺得對方不該口出惡言,不該將槍口指向一個精神障礙者,打破別人家難得換來的平靜生活。

  可此刻站在門口,林以然卻突然接受了對方的恨,地獄景象就在眼前,林以然倏忽直觀地理解了邱行當時對賠償金額全盤接受,絕不還口。

  邱行從沒有說過他爸沒錯,他最多只跟親近的人說「我爸不是故意的」。

  邱叔叔固然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太自信自己的經驗了,他決不是故意害人。

  可這些照片無一不昭示著他的罪孽深重。

  這些破碎了的家庭、死了的人,是邱行無論怎麼還債都還不回來的。

  林以然好半天才有了動作,她顫抖著走上前,閉著眼睛一張張撕下那些A4紙。這麼近的距離下她甚至不敢睜眼,渾身發冷。

  雙面膠在門上留下一條條膠痕,像亂刀砍出來的一道道凌亂的刀痕,也像瘡疤。

  ……

  她收拾好東西回到醫院時,邱行已經回來了。

  邱行在走廊倚牆站著,聽見腳步聲,朝她看過來。

  「方姨醒了嗎?」林以然走過來,她聲音裡有著不明顯的顫音,輕聲問。

  邱行說:「醒了。」

  「怎麼樣?」林以然抬眼看他,眼睛裡有紅血絲,不像平時那麼清亮,顯得憔悴。

  「不能見我。」邱行說。

  他的表情看起來像是無奈,並不意外,這在他們預料之中。邱行看著林以然的眼神還有些沉,可能因為林以然執意回來,不參加明天的考試。

  邱行長得像他爸,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只會越來越像。

  在方姨病著的時候,邱行這張臉會一次次讓她想到年輕和她戀愛時的邱養正。

  這些錯亂的時空記憶讓她懷疑自己,也不相信周圍的一切,任何人都讓她覺得害怕。

  她只想看到快到五十歲的邱養正,和十八九歲的邱行。她想要把自己留在那個時間,所以除此之外任何年紀的邱行,都讓她不能接受。

  林以然推開門,方姨仍然在床上躺著,面朝著窗戶,背對著門。

  床頭櫃子上放著護士剛才過來分的藥。

  「方姨。」林以然聲音輕輕的,試探著叫她。

  她仍只躺著,並不吭聲。

  「睡啦?」林以然走進去,慢慢地繞過床。

  方姨睜著眼睛,目光呆滯,看起來還是很睏倦。

  「咱們換個衣服吧?」林以然緩緩地蹲在她的床邊,看著她的眼睛,語調輕緩,「換套衣服舒服點。」

  「好。」方姨說。

  「那咱們坐起來?」林以然握著她的手,哄著說,「換完衣服再躺下。」

  可能是打了鎮靜劑的關係,方姨表現得很遲鈍,過了幾秒才有動作,被林以然扶著坐了起來。

  林以然幫著她換衣服,輕聲問她:「我是誰呢?」

  方姨安靜地配合著,抬頭看向林以然,手撥了撥她垂下來的頭髮,聲音不大地說:「小船。」

  「哎,對了……」林以然笑笑,「我是小船。」

  方姨醒來後的狀態其實還好,要比林以然想像的樂觀一些。她的情緒也不激動,沒那麼尖銳,只是很安靜,人看起來非常睏頓。

  開放區住院部可以陪床,住的單間,這裡的基本都是輕症。重症大部分在封閉區,所以走廊裡還算安靜。

  晚上林以然在病房陪護,她讓邱行回去睡,邱行說了「嗯」,卻沒有走,而是一直在走廊坐著,時不時去走廊盡頭的窗邊站一會兒。

  夜裡林以然出來,放輕動作關上病房門,護士抬眼看她,林以然對她笑笑。

  護士指了指邱行,又擺了擺手,示意她讓邱行趕緊走,不讓在走廊裡待著。林以然點點頭,朝邱行走過去。

  晚上有點涼,她裹了件薄襯衫,站在邱行旁邊。

  「睡不著?」邱行問。

  「睡不踏實。」林以然碰碰他胳膊,說,「你跟我進去躺會兒吧,方姨睡著了。」

  邱行搖了搖頭:「不了,一醒更麻煩。」

  邱行可能因為林以然缺考的事跟她還有些生氣,可現在病房裡也只有她照顧得到。

  這就使得邱行的拒絕和生氣都顯得立不住腳,並且冠冕堂皇,說再多只顯得虛偽。

  這使得邱行只能沉默下來。

  林以然挎上他的手腕,順勢抱住他的胳膊。

  邱行沒動,任她抱著。

  林以然把臉貼在邱行的肩膀,閉了會兒眼睛。她剛才只跟邱行說睡不踏實,實際上她根本半點也睡不著。

  她只要一閉眼,就能想到白天貼在門上的那些照片。

  並且那些圖片在她腦子裡自動轉化成影像,烈火把一切都燒成黑炭。

  「邱行。」林以然輕聲叫他。

  邱行應了聲「嗯」。

  林以然閉著眼說:「咱們給方姨搬家吧?離開這裡。」

  邱行垂眼看她,林以然抬起頭:「搬去我那裡,我不在宿舍住了。」

  「不。」邱行搖頭,看著窗外說,「你過好你自己的生活。」

  「這也是我的生活。」林以然微微皺眉,望著他說。

  「這是我的。」邱行神色淡淡的,「不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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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母親愛兒子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哪怕她已經失去了清明。她混亂迷濛的世界裡,只裝得下她們的小家。

  她的丈夫,她的兒子,還有她自己。

  她每天都念叨著邱行,上學累不累、吃飽了沒有,卻又一眼也不能看他。她抗拒邱行出現在她的視線裡,看著他的眼神裡又恐懼又哀怨。

  她這次病情發作確實比以前要重,她排斥陌生人,或者說排斥除了林以然以外的人。

  保姆于梅過來看過她兩次,她看到于梅時表現得也相對平靜,至於其他人她都顯得有些怕。

  可能是因為這次病情發作是因為受到了陌生人的刺激。

  所以她潛意識不想看到陌生人,只想待在她覺得安靜和熟悉的環境裡,也不太想和人說話。

  林以然問醫生可不可以回家,醫生建議如果患者沒有強烈排斥的話,還是再住一段時間。

  「小船,咱們什麼時候走?」方閔拉著林以然的手,仰著臉問她。

  林以然晃晃她的手,把另一隻手上拿的一碗水果放她手裡,笑著說:「再住幾天嘛,反正我陪著你。」

  「不想住了,想回家了。」方閔端著水果,卻不想吃,嘆了口氣說,「這裡什麼東西都有味道,發黴了。」

  林以然坐在她旁邊,哄她:「沒有味道,哪裡都乾乾淨淨的。」

  方閔問過了就也不再堅持,坐在那裡慢慢地吃水果。她叉了塊菠蘿給林以然,林以然笑著吃掉了。

  這一次發病的方閔十分依賴林以然,只讓她陪著,也只聽她的話。林以然不僅是她現在熟悉的人,也是存在於她記憶裡的人。

  所以無論在清醒還是混沌的時間裡,林以然都讓她覺得親近和信賴。

  「等你一會兒吃完了,咱們出去走走呢?」林以然靠著她的肩膀問。

  方姨慢慢地吃著水果,過了幾秒才回答說:「不想出去。」

  「走走吧,透透氣。」林以然說。

  「那你要一直牽著我的手,一下也不能放開。」方姨面朝著前方說。

  林以然挎上她的胳膊,彎彎眼睛說:「那當然了呀。」

  在這間小小的病房裡,她們就像一對溫柔的母女。兩個人都很溫和,說話軟著嗓音,不會大吼大叫,互相依賴著彼此。

  隔壁病房的陪床阿姨搞不清楚關係,一直以為經常在門口站著的那個男生是女婿,女兒找了個母親不喜歡的男朋友,所以才不得進門。

  邱行每天都來醫院,給他媽媽和林以然送飯。飯是林嫂做的,他這些天都住在老林的家裡,林嫂每頓飯都做得營養均衡,然後催著他趕快送到醫院來。

  因為吃藥的關係,方閔沒有胃口,每頓飯都只吃一點點。林以然在醫院陪床,胃口也不大,每天林嫂裝好的飯她們兩個人也只能吃掉半份。

  邱行也不說她們,不想吃就少吃,不勉強她們吃很多。

  邱行眼看著就比之前沉默了。

  林以然覺得邱行像是回到了三年前在車上的時間。

  林以然牽著方姨的手在小公園裡散步,邱行就在不遠不近的位置上默默地陪了會兒,然後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

  「方姨,邱行呢?」林以然問。

  「上學了嘛,這幾天要考試了。」方閔不無驕傲地微笑著說,「他考試很厲害。」

  林以然無聲地嘆了口氣。

  邱行是被深愛著他的母親拒絕的兒子。

  同時也是一個背著他爸欠下的詛咒的兒子。

  林以然告訴了他門上貼著紙的事情,也告訴了他讓他盡量先不要回方姨的住處。

  邱行說知道了。

  林以然不知道等方姨出院了還要不要再回那裡住。

  如果對方再找上門來,方姨可能承受不住再一次打擊。

  她其實想讓方姨離開這座城市,邱行又不同意去她那裡。可等方姨出院了,總得有個去處。

  林以然連著在醫院裡住了幾天,她只帶了一套衣服來,換的一套也穿髒了,她想回去取點東西。

  趁著方姨睡覺的時間,邱行開車帶林以然回去收拾東西。一路上林以然都有些心不在焉,等到了電梯裡,她心跳得更快,不知道等下出了電梯,門上是否還貼著那些令人目不忍視的圖片。

  除了她自己不想看到之外,她更不想讓邱行直觀地看到那些。

  好在這次門上並沒有貼,有的仍是上次那一道道瘡疤一樣的雙面膠痕。

  林以然開了門,換鞋時說:「咱們別住這了吧?」

  邱行「嗯」了聲。

  林以然迅速洗了澡,還洗了頭髮,醫院裡洗頭不方便,也沒有吹風機,她在醫院只能簡單洗洗。

  邱行把四處的窗戶都打開,胳膊撐在陽台的欄桿上,看著外面,沉默不言。

  天氣很好,陽光很足卻不刺眼,溫度也適宜。

  林以然不想耽擱太久,雖然方姨完全能夠自理,也不是時時刻刻都需要人看著,可她現在怕人,林以然還是不想讓她一個人待的時間太長。

  等她收拾完東西,兩人就準備走了。

  邱行的車停得有些遠,兩個人需要沿著小區側門的小路走長長的一段路。

  林以然用手遮著陽光,邱行走在她前面,拎著她要帶的東西。

  女人從馬路對面大喊一句衝過來時,林以然正開口要和邱行說話。

  一聲破了音的「不得好死」讓林以然嚇了一跳,她震驚地看著馬路對面衝來的女人,下意識去拉邱行的胳膊。

  「你看看我們家現在過的什麼生活!你們邱家都要下地獄!!」五十多歲的中年女人手上拎著布袋,裡面裝的都是藥,還有幾瓶吊水的針劑和葡萄糖。

  她空著的那隻手攥住邱行的衣服,用拎的這袋藥去砸他。

  「哎!」林以然迅速反應過來,低呼一聲,伸手去攔。

  「你能走能行!我兒子拉尿都在床上!你們一家都不得好死,你們做的孽下輩子也還不清!!」

  中年女人發了瘋一般大喊著拉扯著邱行打他,邱行只皺著眉,用一隻胳膊擋了擋。

  「你幹什麼!」林以然去拉她,被女人一胳膊肘甩向一旁。

  周圍有路人遠遠地看著熱鬧。

  林以然再過來的時候邱行抓著她胳膊不讓她動,反手把她扣在自己身後的位置。

  女人顯然就是一副長期在苦難中生活已經被磨得神經質的模樣,她尖銳地嘶喊著,歇斯底里地痛哭。

  「你爸索了命還不夠,你和你媽還到我跟前來索我的命,看到你們我還有命可活嗎!啊?!」

  「你看看你們,你們像人一樣走在外面!我兒子躺在家裡,那麼高的個子連骨頭帶肉秤不出一百斤!我兒子跟鬼一樣!你憑什麼?!」

  「不要說了!」林以然被邱行攥著的手腕發著抖,她想去攔著對方,不讓她打邱行。

  但手腕被邱行死死攥著,動彈不得。

  「我憑什麼不說?」女人放生哭喊著,手臂掄起來砸在邱行肩膀上、胳膊上,「你讓姓邱的一家把欠我們家的人命都還回來,我就不說了!我還夜夜給他們燒高香!我每天給他們點上一米高的香,讓他們下輩子投個好胎!」

  林以然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她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一個失去了理智只想發洩的人。

  邱行除了扣著林以然不讓她動以外,再沒有其他動作了,他連擋都不擋了,接下了對方的一切撕打和謾罵。

  「你是邱養正的兒子,你不會有好下場!你也要下地獄!」

  女人惡狠狠地盯著邱行,灰白的眼睛裡已經再流不出眼淚,她咬著牙:「你也要斷腿!斷手!你被車撞死,碾爛,生不如——」

  林以然只覺得自己耳朵和心都痛得讓她承受不住,渾身的血液都在逆流,她閉著眼睛尖叫起來。

  「夠了!!」手腕還被邱行攥著,林以然卻不知道哪來的力量衝到前面去,推搡著這個恨不得邱行馬上去死的女人。

  「不要再詛咒他了!」林以然眼睛通紅,推著那女人讓她連連後退,「他爸已經死了,這一切都跟他沒有關係,他已經做了他能做的!」

  林以然不顧對方的撒潑和哭喊,用自己的最大聲音說:「別再說了!你說的話一個字也不會發生在他身上!他會好好活著,會很健康!」

  林以然向來溫聲細語,除了那次在老房子裡被半裸著的男人抓著,邱行再沒聽過她大聲說話。

  現在的林以然就像一個被逼急了的小女孩兒,回歸最原始的本能,瘦弱的肩膀下充滿力量,唯一的信念就是要去保護邱行。

  她同樣失去了理智,對方再開口詛咒邱行她就尖叫著壓下去,一個字也不想聽見。

  這是林以然最不像她的時刻,全無平時的嫻靜氣質。

  「好了。」

  邱行攥著手腕把她拉了回來,按回自己懷裡。林以然還在劇烈地喘著氣,被邱行扣在懷裡還在控制不住地渾身顫抖。

  「好了,好了。」邱行在她耳邊低聲說。

  對面女人又衝過來想要抓林以然,邱行抱著林以然轉了個身,把後背對著她。

  他持續在林以然耳邊說話,把她扣在旁邊停著的車和自己中間,一隻手在她後腦勺上輕輕搓著。

  「慢點呼吸……」邱行和她說,「別著急。」

  更加惡毒的詛咒聲持續不斷地傳過來,林以然喉嚨發出抽氣聲,邱行兩隻手捂住她耳朵,任那女人的巴掌和拳頭不停落在他後背,只微低下巴哄著林以然。

  「她說的不算數,別生氣,好好呼吸。」邱行拇指刮刮她額角,又抹掉她的眼淚,「深呼吸,別抽氣。」

  林以然被邱行捂著耳朵好半天,才閉上眼睛把臉埋在邱行肩膀,帶著哭腔叫「邱行」。

  「在呢。」邱行應。

  「你不要聽她說。」林以然聲線顫顫的,帶著她沒喘勻的氣,「跟你沒有關係,你別聽。」

  「嗯……」邱行抱著她,只低聲和她說話,「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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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後來邱行從後面環著林以然走到停車的位置,讓她上了車。

  女人沒跟著他們,只一直站在原地破口大罵,後來坐在馬路邊,一邊拍著地面一邊痛哭。

  邱行從頭至尾沒和她說過話,也確實無話可說,打和罵都沉默著挨了。

  一個在悲慘家庭裡生挨的苦難女人,口不擇言的謾罵之下是多年的絕望和沒有盡頭的悲戚,而這苦難和邱行的父親又有著脫不開的關係。

  到了車上,邱行給林以然抽了兩張紙,林以然接過來,在手裡虛虛攥著。

  「別哭了。」邱行抬起手,摸摸她眼尾,給她擦掉眼淚,「我們小女神都會吵架了。」

  林以然眼淚又落下來,自己拿紙擦了,聲音聽著委屈又可憐:「我吵不過。」

  「吵過了。」邱行把她亂了的頭髮給順到肩後,轉回來啟動了車。

  林以然坐在那平靜自己,好半天後說:「你別聽她說。」

  「不聽。」邱行說,「我不活得挺好的?」

  「你能一直活得很好。」林以然皺著眉,心裡還是堵著,有些偏執地強調,「那只是意外,和你沒有一丁點關係。」

  「好的。」邱行乖順地說。

  不怪這次方姨病得重,就這樣一張嘴,連林以然都被刺激得尖叫起來,遲遲平穩不下來。

  何況是向來溫聲說話的方姨,她不會吵架,那些對自己兒子的惡毒詛咒像刀一樣往她本就脆弱的腦神經上戳,攪得她精神錯亂和震痛。

  瘋話原本可以不必聽,可當它字字句句都在朝向你愛的人,它就變得不可忽視。

  人總是習慣給自己的苦難尋一個源頭。

  然後將自己身上所有痛苦都綁在它身上,每天心裡想著,口裡念著。就像給自己找了個念想,然後日日夜夜去恨。

  邱養正工廠的那場大火讓剛才那個女人失去了丈夫,這無可推脫。可她兒子的癱瘓並不是因為邱養正,而是因為這場事故半年前的車禍,神經受損,終身癱瘓。

  可在這麼多年的怨恨中,她已然把家中的所有不幸都安在了邱養正頭上。

  她忘記了就算沒有邱養正,她兒子也同樣站不起來。

  可如果沒有邱養正,至少她還有個可以依賴的丈夫,不至於一個人浸淫在苦海裡,活著痛苦,也沒有死的自由。

  林以然回到醫院,方姨小心地打量著她的臉色,敏感地發現她眼睛鼻子都紅,明顯是哭過了。

  方姨剛開始沒有問,過會兒給她拿了個蘋果,放到她手裡。

  「你怎麼了呀?」方姨輕輕地問。

  林以然原本坐著床邊,彎腰往櫃子裡放東西,這時停下動作,抬臉看著她。

  「有人欺負你了?」方姨帶著關心地問她。

  林以然搖了搖頭,而後抱住方姨,把臉輕貼在她身上。

  「別難過,都會過去的。」方姨撫摸她的頭髮,就像在安慰自己受了委屈的女兒,慈愛地說,「什麼事情都能過去。」

  「是呢。」林以然吸吸鼻子,仰起臉問她,「那咱們朝前看好不好?」

  「好啊。」方姨朝她笑笑,「誰要總是往後看呀。」

  林以然把臉埋在她身上,鼻子很酸,心裡也難過。

  她嘴上明明這樣說著,卻總是把自己留在過去。讓自己活在過去的房子裡,愛著和她少年時相愛的養正,和她正值青春朝氣蓬勃的兒子。

  病房裡的說話聲斷斷續續地傳來,邱行靠在走廊的牆上,仰頭發著呆,目光空洞,神色茫然。

  在方閔住院期間,邱行給她又找了個房子。

  他問于梅還願不願意幹了,于梅來醫院見過方閔,見她不再像那天一樣尖叫和嘔吐,還願意幹。

  但是新找的房子不在原來那個區了,離得遠,于梅照顧兒子不方便,就說還是算了。

  邱行沒意見,好好給她結了工資,還多給了些。

  于梅心裡也難過,哀聲嘆息地說為什麼遇到這種事。

  新找的房子在這座城市的新區,離原來的房子遠,離他們的老房子以及出事前生活的家都遠。

  他不想讓他媽再受到刺激,想給她換個新環境,而方閔又不接受他,無法去他工作的城市生活。

  因為這件事,林以然和邱行爭辯了不止一次。她想讓方姨去她上學的城市生活,邱行無論如何不允許。

  「這不方便,邱行。」林以然試圖再次說服他。

  「你明知道讓她換個城市更好,這裡跟過去的牽扯太多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又會遇到會刺激到她的人。」

  邱行說:「先這樣吧,等她能認我了再讓她去我那兒。」

  她什麼時候能認邱行?這是個沒有明確期限的時間。

  「為什麼不讓她去我那裡?」林以然覺得邱行固執得有點氣人。

  邱行搖頭,只說:「不是回事。」

  「不是什麼事?」林以然蹙著眉,「我比你合適,你明知道。」

  林以然不愛爭論,多數時間都是聽邱行的。唯獨這件事,她實在有些堅持。

  邱行把服務員剛送來的米飯撥了小半在一個碗裡,放她那邊。

  「吃飯。」邱行說。

  林以然手上拿著筷子,卻沒什麼興致吃,她微歪著頭,看著邱行:「等我開學了呢?把她交給一個陌生人,我們都不在這。」

  邱行吃著飯說:「我多回來,平時讓林嫂幫著照看吧。」

  「林嫂?」林以然睜圓眼睛,甚至有些驚訝地問,「你讓林嫂幫忙照看,都不願意讓她去我那裡?」

  邱行又不回話了,只垂著眼吃東西,神色平靜。

  林以然放下筷子,伸手過去,握住他的左手晃晃:「邱行。」

  邱行抬起眼,和她說:「去你那不合適。」

  「為什麼?」林以然皺著眉反問。

  她實在放不下這事,邱行沒直接回答,只問她:「什麼時候補考?」

  這個話題轉得有點遠,林以然說:「下學期。為什麼不合適?」

  邱行又問:「補考算你多少分?」

  林以然抿了抿唇,不回答了。

  「60。」邱行說,「算你及格。」

  她知道邱行是什麼意思了。

  「你打過60嗎?」邱行看著她。

  林以然解釋說:「它只要及格了就影響不了什麼,也不會影響保研的事。」

  「績點,平均分,獎學金。」邱行平靜地說,「今年你拿不著最多的吧?」

  「不一定,只是一門專業課。」林以然補充說,「而且那不重要。」

  「不重要你沒日沒夜的?」邱行盯著她,「成績單裡有個60,不扎眼啊?」

  邱行了解林以然,這從來都是個追求完美的姑娘。她對自己要求高,不服輸,任何事得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好。

  在她這三年的考試經歷裡沒有過60,6開頭的數字在她的成績單裡確實突兀,像在那張紙上趴的一隻蒼蠅。

  「它是重要,但當有更重要的事情,它就沒那麼重要了。」林以然柔柔地握著邱行的手,堅持和他解釋,「我不覺得它比方姨重要,我也不後悔,如果事出有因,那就算是60也不扎眼。」

  她的視線柔和而堅定,她那種很韌的勁兒使她在面對自己堅持的事情時毫不動搖。

  邱行看了她一會兒,林以然也回視著他,邱行眼神深沉,林以然不躲不閃。

  「別傻……」邱行轉開視線,繼續吃飯,油鹽不進地說她,「戀愛腦。」

  林以然讓他噎得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深吸了口氣,把握著的邱行的手給扔在一邊。

  「這不是戀愛腦,你不能這麼說我。」林以然眼睛都讓他氣亮了,「這是感情。是我跟方姨的感情,不是跟你的。」

  林以然繃著下巴,補充說:「是良心。」

  「吃飯。」邱行抬抬下巴,示意她。

  林以然拿起筷子,也不再說話了。

  兩個人都沉默著吃東西,過了會兒林以然自己又低聲說了句:「跟我戀愛了嗎?就說我戀愛腦。」

  邱行掃她一眼,沒回應。

  最終這件事沒有被林以然改變,邱行租了個新的房子,新小區入住率還不高,周圍店面也不多。

  對這個新的住處,方姨並沒有表現出任何一點想法。

  邱行已經把原來房子裡的東西都搬了過來,她既不問為什麼住這裡,也不問任何話。

  她就像有意避著不去提邱行,只要林以然和她一起住到新房子裡,她就能夠隨遇而安地接受一切。

  可在她的房子裡,她依然給邱行留著房間。把床單枕頭都洗得乾乾淨淨的,衣櫃裡擺著幾套邱行的換洗衣服和兩套睡衣。

  「邱行以前可喜歡踢球了,好多好多足球服和足球鞋。」方姨收拾衣櫃時慢悠悠地和林以然說,「那個釘鞋可難刷了,鞋底不好刷。」

  她說「以前」。

  林以然問:「現在呢?」

  「現在不愛踢了。」方姨笑笑,「踢一場球要跑好多步,每次都滿頭大汗的。但是小孩愛運動還是很好的,能長得很結實。」

  林以然「嗯」了聲,表示自己在聽。

  她看著方姨的臉,輕聲問:「方姨,邱行多大了呀?」

  方閔像是愣了下,想了好久,最後小聲地說:「十八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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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邱行不能一直留在這邊,廠裡總有事找他,好多事毛俊定不下來,就得給邱行打電話,有的事電話裡又說不明白。

  邱行有時開車回去,辦完事再回來,林以然讓他不用來回跑,自己能把方姨照顧得很好。邱行仍然兩頭跑著,偶爾當天能跑個來回。

  林嫂給找的保姆過來了,是個看起來很和善的阿姨,年紀也比于梅更大一些,五十幾歲。

  林以然告訴方姨,這是平時陪著她的阿姨,不然自己上學的時候怕她孤單。

  方姨也很自然地接受了,沒有問為什麼,也沒問之前的小于怎麼不來了。

  新來的阿姨姓楊,女兒結婚了在外地,丈夫前幾年病逝,平時只有自己生活。

  林嫂把方閔的情況都告訴了她,說清楚了這是個病人。

  楊阿姨因為以前照顧過有精神疾病的姑姑,所以不覺得害怕。而且邱行給開的工資很高,家裡也沒什麼活,楊阿姨非常樂意。

  剛開始的幾天楊阿姨細致入微地照顧方閔,後來林以然悄悄告訴她不用這樣,當正常人對待就可以,不用特意關照。

  後來她們之間就相處得很自然了,兩個人每天聊聊天、做做飯,再一起出去散步遛彎。

  兩個阿姨都吹不得空調,覺得太涼,林以然買了兩個立式風扇,擺在她們各自的房間遠遠地吹。

  楊阿姨睡前自己把風扇關了,她晚上睡覺不關門,怕方閔有事她聽不見。

  林以然洗完澡出來,去方姨的房間把風扇給她關掉,再把直吹著她的窗戶改成上旋。

  回到自己房間打開電腦,已經快十點了。

  林以然頭上綁著乾髮巾,在床上支了個小桌,到了這會兒才開始了一天裡真正屬於她的時間。

  邱行電話打過來時林以然驚訝了一瞬,她下意識看了眼時間,十二點四十分。

  「邱行?」林以然接了起來。

  邱行的聲音清明,不見睏頓,聽起來還沒睡:「你不睡覺幹什麼呢?」

  「嗯?」林以然眨眨眼,問他,「你怎麼知道?」

  邱行說:「我看見的。」

  「在哪裡看見?」林以然濛濛的,在腦子裡思索是不是什麼時候把自己電腦關聯了邱行手機。

  「樓下。」邱行說,「幾點了你不睡覺?」

  林以然小小地「啊」了聲,跳下床跑到窗邊,手拄著窗台趴著朝下望。

  「你怎麼來這了?」林以然的房間臨街,她仔細辨認著樓下停著的車。

  「剛回來。」邱行開了雙閃,黃色的小燈在樓下斷續亮起來。

  林以然有幾天沒見到他了,問:「你要上來嗎?」

  邱行說:「不了,她醒了看見我再嚇一跳。」

  「嗯……」林以然又說,「那你等下。」

  林以然抓著手機和鑰匙,換了雙拖鞋就跑下了樓。

  夜裡的小區空空蕩蕩,只有間隔亮著的夜燈,燈光照亮周圍圓圓的一小片區域,看起來安靜又孤獨。

  林以然出了小區,跑著上了邱行的車。

  她頭上的乾髮帽一直忘了摘,身上還穿著睡衣。

  「你怎麼這個時間回來?」

  林以然有幾天沒見到邱行了。一整天下來,邱行的鬍茬變得有些明顯,顯得他有點疲憊。

  「事辦完了。」邱行說,說完看了眼她頭頂,「洗頭了?」

  林以然抬手摸摸,才想起來乾髮帽沒摘,笑了下說:「我忘了。」

  頭髮已經乾了,只是因為捲著這麼久而帶著彎。

  她隨手撥了撥,問邱行:「那你怎麼不明天回來?」

  「躺了會兒,睡不著。」邱行說。

  邱行並不邋遢,雖然因為修車經常很髒,但鬍子每天刮得很乾淨,頭髮也從來不亂糟糟的。

  林以然伸手摸摸邱行的下巴,鬍茬刮在手指上刺麻麻的。

  她覺得這樣的邱行和平時有種不太一樣的感覺,要比平時看起來成熟,可也非常英俊。

  邱行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但他又輕輕地晃了晃下巴,配合地用鬍子去刮她手指,這使得他又矛盾,又令人感到一種獨屬於邱行的柔和。

  這是邱行式的溫馨,包裹在他冷漠的外殼之下。

  手指上的麻癢感順著神經傳到心口,林以然彎了彎眼睛,說:「我好像在摸小狗的下巴。」

  邱行因為「小狗」這個詞而微微豎起眉心,瞟她一眼。

  這陰陽怪氣的一眼令林以然更加笑起來。

  街上空無一人,間或駛過一輛車。林以然脫了鞋,屈起腿踩在座椅邊,抱著膝蓋。在這個空寂的夜裡,林以然感覺到一種久違的輕盈感。

  可她這種放鬆和舒適並沒有持續太久。

  邱行是個破壞大王,他把林以然的溫馨夜晚給敲碎了。

  「怎麼沒睡覺?」邱行問。

  林以然枕著自己的膝蓋,側頭看著他,聲音綿軟,拖得長長的:「要寫稿啊……後天要交稿,我還欠了好多。」

  「之前沒寫?」

  林以然沒有隱瞞,說的實話,她最近和邱行相處變得更直接,整個人也比以往活潑了一些,其實是在漸漸地把她和邱行的關係拉得更加親近。

  「之前在醫院寫不出來,後來搬家什麼的,心裡總是毛毛躁躁的,也靜不下心。」她打了個小小的哈欠,低聲說著話。

  「我媽白天經常找你?」邱行看向她。

  「沒有,她不用我一直陪著。」林以然說,「但我總是惦記,想出去和她說說話。」

  邱行「嗯」了聲,問她:「還差多少要寫?」

  「還有很多。」林以然把臉埋在胳膊裡,痛苦地說,「明天任務好重。」

  林以然不喜歡拖稿,她把這些工作看作機會,所以總是很積極地完成。

  她就算在火車上那種吵吵鬧鬧的環境裡都能寫一會兒。

  如果她覺得寫不出來,心裡一定已經壓了很多事。

  「什麼時候回學校?」在沉默片刻之後,邱行問她。

  「下個月就行,學校沒事的時候我還可以回來,大四沒有課了。」林以然說。

  「別回來。」邱行淡淡地說,「好好在學校待著。」

  林以然細膩而敏感,她總是能夠抓得住邱行話裡的情緒。

  她從胳膊裡抬起臉,看向邱行,像在判斷他的想法。

  「什麼意思?」她問。

  邱行沒有答話。

  關於他們倆之間即將到期的關係,兩個人沒有明確提過。

  他們這段時間關係有些曖昧,加上最近經歷的這些事情,林以然默認他們會戀愛,會變得更親密。

  而此刻邱行的表情和他並沒有在開玩笑的眼神,讓林以然有點緊張。

  「邱行?」林以然叫他,「你是什麼意思?」

  邱行看著她,變得有些不近人情,回答得非常直接。

  「快到時間了吧?」

  林以然睜圓眼睛,聲音輕輕的:「然後呢?」

  邱行平淡地說:「就別然後了。」

  林以然閉了下眼睛,手心下意識握緊了環著自己的胳膊,心沉沉地墜了下去。

  邱行主意正,他做的決定不輕易改,也不猶豫。

  比如退學,比如還債。

  他骨子裡是有些犟的,認准了什麼事就堅持去做,過程中多難也堅定地做完。

  所以他不開玩笑地說沒有然後了,林以然知道他是認真的。

  深夜,這不是一個適合接著聊下去的時間,何況林以然還有稿要趕。

  林以然便沒有問下去,她沉默著被邱行送上了樓。

  在開門之前,林以然看了邱行一眼。

  邱行把她剛才摘下來的乾髮帽遞給她,林以然接過來,突然紅了眼睛。邱行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臉,林以然把他的手拍開了。

  邱行無聲地笑笑,抬抬下巴,示意她進去。

  林以然便頭也不回地進去了,回手帶上了門。

  明明是一個很好的夜晚,夜深人靜時她和邱行獨處在車上是親密的,她摸邱行鬍子邱行晃晃下巴時是溫馨的。

  然而這個夜晚的最終,這些親密和溫馨散得無聲無息。

  ……

  邱行儘管在這邊,也並不能進得家門,他最多也就是每天過來一趟,送點水果,或者送點別的來。

  從那晚開始,林以然對他不再是有什麼說什麼,也變得高冷起來。

  他們從前就是這樣的,兩個人不常聯繫,也不閒聊。現在邱行送東西林以然就下去取,有時也讓楊阿姨下去,多餘的話也不和他說。

  邱行被人冷落也不在意,當沒這回事一樣。

  可他們必須得聊一次,該說的話也得說清楚。這麼不清不楚地拖著不是個事,林以然早晚會開學,邱行也還是得走。

  林以然暫時不想提,她沒有把握能夠說服或是改變邱行,就只能先放著。

  周可可假期給林以然發消息,問她回來沒。

  林以然回復她,說自己回來了。

  周可可又問她邱行在不。

  林以然說邱行應該也在。

  周可可過會兒直接打了電話過來,約她出來玩。說約了邱行,再叫上他們高中玩的好的兩個同學。

  林以然猶豫了下,答應了。

  出來吃飯的除了周可可和邱行以外,還有三個男生。上學那會兒他們幾個就是小團體,還有兩個人在外地工作,沒回來。

  那時幾個男生經常在一起踢球,周可可客串啦啦隊,再不就替別班女生給他們遞情書。

  邱行自從大一上學又退學,之後再沒和他們聚過。中間也碰見過,打招呼說話都如常,他只是沒心思出來玩。

  現在這些人裡除了周可可以外都工作了,甚至有一個已經快要結婚了。

  大家都很久沒見到邱行,見了面當年親近的感覺還在,並沒有因為多年沒見而隔閡很深。

  幾個人也沒刻意避著不去聊家裡,邱行家裡的事不是秘密,邱行也不怕提。

  林以然一直坐在周可可旁邊,周可可介紹她說是自己妹妹,當初邱行托自己照顧,後來跟邱行沒關係了。

  有人開玩笑問林以然有沒有男朋友。

  林以然餘光瞥見邱行,搖搖頭笑了下說:「沒有。」

  「你幹嗎?你問什麼問。」周可可不客氣地問,「收起你那花花心思,不要臉。」

  「我說什麼了啊!我就問問!」對面坐的男生姓丁,長得不如邱行帥,也過得去,「再說我一單身男青年,我打聽打聽怎麼了!」

  「你少打聽。」周可可嫌棄地瞪他一眼,「你都不配打聽,我們學校追以然的能從操場排到隔壁學校食堂,你想排的話我現在幫你領個號。」

  林以然笑著碰碰周可可胳膊,讓她別拿自己開涮了。周圍人也都開著剛才男生的玩笑,邱行倚著椅背,臉上也帶著笑。

  「要是給以然找男朋友啊……」周可可視線在桌上掃了一圈,搖搖頭說,「你們這一桌我一個都沒看上。」

  「我們邱行怎麼了!」剛才的男生正好坐邱行旁邊,聞言摟上邱行胳膊,抗議說,「我們邱行你都沒看上?」

  「他?他倆先認識的,他倆要能成還用放到現在嗎?」周可可看看邱行說,「邱行確實比你們強多了,從上學時候就碾壓你們。」

  「上學時候這可是我們門面,鬧呢。」旁邊的人說。

  邱行坐在人群裡,比起這些同齡人來盡管氣質要更成熟更內斂,可他依然是耀眼的,第一眼就能被看見。

  林以然坐在對面,看見邱行笑著擺擺手,看著她說:「我算了,我也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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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林以然直視著邱行。有人在旁邊叫他,邱行便轉開了視線。

  「哎,你這麼長時間一直沒談啊?」周可可問邱行,「有女朋友沒呢?」

  邱行這人不好聊,你問他正經事他能正經答,你要問他沒那麼正經的八卦事他就不答了。

  「別打聽。」邱行不搭理她,「管好你自己得了。」

  「臭德行。」周可可「切」了聲,「誰能跟你好。」

  邱行這幾年忙著賺錢,忙著還債,後來債清了可也不再是從前那個愛玩愛鬧的男孩兒,他心裡壓的事太多。

  到了如今,哪怕他還坐在人群中,也在這個環境裡,可他依然和大家顯得不太一樣。

  他多數時間沉默著,只坐那聽大家說話,有時臉上帶著點笑,笑意又不過眼睛。

  這幾年的時間讓他和曾經的這些同學,這些一起踢球的朋友,變得有了不小的差別。

  儘管他們也都畢業工作了,然而他們身上那股年輕蓬勃的甚至放浪的朝氣,邱行早就沒有了。

  「你能喝酒吧?我記得你能。」旁邊有人撞了撞邱行肩膀,問他。

  「他能!」剛才姓丁的男生說,「咱們以前喝過,你忘了?他能喝。」

  男生說:「記著呢,有一回咱們把小琪喝多了,臉著地摔了,小琪回家挨個給咱們發視頻,罵咱們不送他回家。」

  叫小琪的那個罵了一聲,說:「這點事就你記得清!」

  他們說的是高中畢業那個暑假的事兒,那時候大家剛從高中逃脫出來,考得也都不錯,眼前是光明未來,大學裡一片滾燙的天地等著他們去撒野。

  一小撮兄弟們湊在一起每天吃喝玩樂和旅行,作天作地。

  今天這場合,免不了得喝點酒。邱行是掉隊了幾年的那個,幾個兄弟自然要灌他,邱行也不推托,有點來者不拒的意思。

  剛開始周可可喝果汁,林以然喝水,幾個男生喝得上頭,卻也沒人勸女生喝酒。

  林以然除了跟周可可說話的時間以外,基本上都在看著邱行他們。

  後來是周可可坐不住了,她平時愛玩愛鬧的,讓她一直喝果汁她還覺得沒意思。

  周可可問林以然:「咱倆也來點嗎?」

  林以然猶豫了下,沒有拒絕。

  「把你們那酒拿來點給我們。」周可可朝那些男生說。

  周可可沒少跟他們喝酒,也沒人攔著她,有人起開了兩瓶,遞過來給她們。

  邱行看了眼林以然,林以然只當沒看到。

  他們倆今天不是一起來的,從坐這開始還沒說過話,看起來像是不太熟。

  林以然沒怎麼喝過酒,她不喜歡喝酒,而且她的社交圈裡也基本沒有酒局,她連出去和人吃飯都少。

  「既然這樣了,那就一起喝一個吧。」有個男生張羅起來,舉起杯說,「慶祝邱哥讓咱們抓了出來,也歡迎小美女。」

  幾個人都把杯子端了起來,邱行眼睛看著對面,也慢半拍地把杯子拿起來,仰頭喝了。

  除了剛開始這一杯,後面林以然並沒怎麼和那些男生喝,多數時間都是她跟周可可兩個人邊說話邊慢悠悠地喝酒。

  周可可還讓送進來一碟乾果,倆人剝著乾果,安逸得很。

  她倆話題多,都是學校裡那些事,不像男生那邊吵吵鬧鬧的。

  有個男生出去打電話,回來從她倆旁邊路過,不知道在說什麼。他有點喝多了,蹲在她倆中間,兩隻手一邊搭一把椅子。

  林以然點點頭,拿起手機,讓那個男生掃了。

  「哎!你掃人家微信幹什麼!」有人問。

  男生站起來,揣起手機說:「你管呢。」

  邱行靠著椅背,不搭話,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林以然表現得大方淡定,並不拘謹,微歪著頭笑了笑。

  她已經喝了兩瓶,臉色微微有點發紅,但看著神態清明,不顯一絲醉態。周可可比她喝的多,叫了服務生來,又讓送了兩瓶。

  林以然的手機在桌面上亮了一下,林以然打開看了眼。

  邱行:不喝了。

  林以然沒回復他,把手機鎖了屏又放回去。可周可可再問她時她搖了搖頭,沒再開新的。

  林以然其實是帶著點故意的,可能因為邱行之前的那句「別再然後了」,也可能是因為今天這句「我也配不上」。

  各種情緒摻在一起,讓林以然突然想叛逆地喝一點酒,今天邱行在場,這代表她無論怎樣都是安全的。

  可在她收到邱行的消息以後,還是下意識地選擇聽他的話。

  散場時已經很晚了,有人提議再轉第二場,邱行搖頭說睏了,要回家睡覺,於是就都散了。

  周可可要送林以然回家,邱行說:「我送。」

  「你知道她家住哪嗎?」周可可喝了酒腦子也有點鈍,喝完了才想起來,笑著說,「對,你介紹我倆認識的,你知道。」

  林以然和她說了再見,看著有人送她回家,才跟著邱行走了。

  邱行沒開車來,要走段路才好打車,林以然跟在邱行後面,踩他的影子。

  「不想回家。」林以然突然說。

  「想去哪兒?」邱行回頭問她。

  林以然搖搖頭,只又重復一次:「不想回家。」

  下午下了場雨,這時地面還有些潮濕,間或有一灘淺淺的積水。水裡映著燈光和月亮,林以然不捨得踩進去。

  於是每一處泛著光的水跡她都繞著避開。

  邱行回頭看她一眼,林以然正邁過一個小水坑,長長的裙子隨著她的動作揚起一點裙擺,再輕輕地落下去。

  感受到邱行在看她,林以然抬起頭說:「趙寧加我微信了。」

  「不搭理他……」邱行說,「他玩得花。」

  「他說他妹想問問選科的事,想讓他妹聯繫我。」林以然老老實實地都告訴邱行,「還說他妹如果想報考我們學校的話,可能想找我問問。」

  「屁話。」邱行說,「周可可不比你方便問。」

  林以然點了點頭。

  邱行又說:「他說話你不用理。」

  「好。」林以然安靜地走了會兒,之後問:「你怕他追我嗎?」

  「你看不上他。」邱行淡淡地說,「怕你嫌他煩。」

  林以然輕笑了聲,回頭看了眼,見剛才的人已經都走了,便小跑兩步追上邱行,牽起他的手。

  後林以然又改成十指相扣的姿勢,邱行也任她牽著。

  他們倆之間後來發生的一切,起點都是在邱行喝了酒的那個晚上。他們從那時開始變親密,變成了綁在一起的關係。

  而今天兩個人都喝了酒,卻沒能像當初一樣再開始一段故事,林以然也沒能將他們的關係延續下去。

  酒店的床上,林以然被邱行按著親吻,他親得很凶,讓林以然幾次喘不過氣。

  邱行從氣息到眼神都是凶巴巴的,林以然神情溫和,包容地接納他的一切。

  邱行沒想做更多,只是不停親她。喝了酒的邱行終究和平時不一樣,他視線比以往更直接,把林以然困在自己懷裡動彈不得。

  他們在床上長久地接吻,林以然眼睛紅紅的,伸出手臂抱著邱行。

  林以然小聲地問了句,邱行掃了眼兩側的床頭,拇指刮了刮她額角,搖頭說「不做」。

  帶著酒意的眼神充滿佔有欲和侵略性地包裹著她。

  在他沉甸甸的視線下,林以然堅定地和他對視著。

  「為什麼不想和我在一起?」林以然輕聲問,「你不喜歡我嗎?」

  邱行像是沒想到林以然能這麼直接地問出這樣一句話來,明顯有片刻失神。

  林以然碰碰他的嘴唇,輕輕地叫他:「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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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邱行並不答話,只是又低下頭來吻她。

  沉默地吻她的額頭,吻她的眼睛。

  林以然不得不把眼睛閉起來,這樣她就無法再看著邱行。

  邱行的吻漸漸變得溫柔,鼻尖碰碰她的鼻尖。

  林以然沒有看到此刻邱行的眼睛也是溫柔的,在他眼睛裡有一個小小的自己。

  邱行起身之前,在林以然嘴唇上輕咬了一口。

  林以然「唔」了聲,一下子睜圓眼睛瞪著邱行。

  邱行笑了笑,搓搓她腦袋,站起來洗澡去了。

  嘴唇被咬的那處熱熱地發著脹,還有些麻麻的癢。

  她坐起身,朝著邱行的後背,執著地問他:「為什麼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邱行沒回頭,直接去了洗手間,打開了花灑。

  如果是平時,連著問了兩次都沒得到邱行的回答,林以然肯定不會再問了。

  她時不時拱起來的那一丁點勇氣不足以應對邱行的沉默。

  可今天身體裡的酒精不安分地慫恿著,不讓她就這麼過去。

  於是林以然在邱行洗完澡出來時,第三次問了同樣的問題。

  邱行洗澡出來只穿了運動褲,沒穿上衣。腰腹間有水珠滑下來,滑過腹肌,洇進鬆緊的褲腰。

  他洗澡總是不好好擦後背,拿毛巾隨意往身後一抽,擦掉多少算多少,所以洗完澡後背總濕淋淋的。

  林以然問的時候邱行正擰開礦泉水喝了口,聽見林以然問他,邱行看她一眼,說:「哪有為什麼。」

  「你不喜歡我嗎?」林以然歪著頭看他。

  邱行把水擰上,放下瓶子,不看林以然:「別問。」

  「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你有什麼不敢說。」林以然抿著唇問他。

  邱行只要把他那股油鹽不進的樣擺出來,林以然就拿他沒有辦法。

  「說了別問……」邱行沒什麼表情地說,「別非讓我說,我說完你還得哭。」

  「你說。」林以然盯著他。

  邱行皺了下眉:「你要不睡我就送你回去。」

  林以然說不過邱行,也從他嘴裡得不著句話,邱行一直就是這樣一個人,只要他不點頭,不鬆口,就誰都改變不了他。

  林以然坐在床沿,胳膊拄在腿邊,咬了咬嘴唇,不再問了。

  房間裡靜了下來,誰也不再說話,林以然低頭坐著,邱行倚著桌子,拿手機回消息。

  回完消息邱行又轉轉悠悠地找充電器給手機充電,他故意不回頭,當作無事發生。

  直到刻意壓低的一道非常不明顯的吸氣聲響起,邱行才扭頭去看。

  林以然剛才那股氣勢已經沒有了,又變成平時那副乖的模樣,老老實實地坐著,長長的頭髮一半垂在胸前,這個角度看去能看到她小巧的鼻子和漂亮的下巴。

  小姑娘身上那股稚嫩氣息已經褪得差不多了,出落得嫻靜大方,柔軟而堅韌,是在任何環境裡一眼就能看到的優秀女孩兒。

  林以然薄薄的肩膀因為拄著胳膊而有些支起來,白皙的胳膊上能看到青藍色血管。

  邱行終於還是放下了手機,嘆口氣走過來,蹲在她面前。

  他胳膊伸直搭著膝蓋,手指將將觸到地面。

  「你看,我都沒說你就哭了。」他仰頭看著她,「眼淚來這麼快。」

  林以然吸吸鼻子,搖了搖頭。

  邱行抬起手給她擦眼淚,用手背抹掉了:「別哭了。」

  酒精把人的一切情緒都放大,難過也好,委屈也好,全都藏不住。

  「別再因為我掉眼淚了。」邱行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說,「我也不是什麼不能取代的人,有我沒我都一樣。」

  他的每一句話都讓林以然眼淚落得更凶。

  邱行蹲在那裡,像一隻大型犬,卻顯得有點年輕,不是平時那副深沉的模樣。

  可能如果他沒有經歷過這些事,一直是那個陽光開朗的男孩兒,他就會是現在這樣的。

  這時的他才更像是一個年輕的男生在哄女朋友,從表情到語氣都像,可他說的偏偏都是要離開的話。

  「你怎麼知道不是?」林以然開口反問。

  邱行說:「你才見過幾個人。」

  林以然有點著急,想要說話。

  邱行搖了搖頭,和她說:「我趁人之危,欺負你小,佔你便宜,你還當我對你好呢?」

  林以然擰著眉,用力搖頭。

  「別傻了,談戀愛你也不能跟我這樣的談,別往自己身上攬事兒。」邱行刮刮她的臉,看著她說,「就我這條件,放別人身上早跑了,就你還天天傻了吧唧談戀愛談戀愛的,戀愛跟誰不能談?」

  今天的邱行和以往不一樣,這反而更讓林以然心慌。

  林以然眼淚停不下來,抽氣聲也再壓不住。

  「我媽這病可能一輩子都好不了了,說不上哪天受了刺激就又病了。」邱行蹲在那說,「她不一定一直是現在這樣,可能以後比現在還糟,我當然希望她能好,可我希望沒用,真發生了我得面對。」

  邱行理智又冷靜地說著話,語氣雖然溫和,卻對自己有種莫名的殘忍。

  「那天別人罵我你也聽見了,我和我媽得背著這些。因為我們是家屬,我爸惹的禍就得我們背著。」邱行問她,「還非得往這湊?缺心眼啊?」

  林以然哭得咳嗽,邱行繼續說:「別哭了,我真跟你好了你哭的時候在後頭。」

  「我不在意。」林以然反駁說。

  「那也算了。」邱行冷漠地說,「就到這吧,我沒心思了。」

  邱行既然說了這些,就沒可能再收回去。

  林以然哭了很久,眼睛腫得厲害。她哭了多久邱行就哄了多久,邱行一直蹲在她身前,蹲不住了就坐在地板上。

  林以然後來啞著聲音問他:「邱行,你要扔下我嗎?」

  「沒有,是你扔下的我。」邱行說,「我一直在原地,過著這種生活。你甩開我,所以越走越遠,你沒被任何人扔下。」

  林以然點點頭,不再哭了。

  她朝邱行抬起胳膊,說:「你抱抱我吧。」

  邱行笑了下,站起身,彎腰直接把她抱起來,抱著去洗臉。

  林以然沒能再用酒精把邱行留下,也沒能用眼淚留下他。

  他們這段關係本來就是當初衝動之下一個荒誕的後果,錯亂地綁在一起三年,時而疏遠,時而曖昧,卻始終不是戀人。

  到如今邱行不願意繼續了,林以然沒有任何籌碼傍身,只能像邱行說的,往前看,不要回頭了。

  ……

  第二天一早,林以然被邱行送回家,方姨看到她腫得不像樣的眼睛,嚇了一跳。

  「怎麼了?小船?」方姨心疼地雙手托著她的臉,「哭了?」

  林以然被她溫暖的手心托著臉,只覺得心裡很酸很酸。她明明這麼溫柔,有這麼多愛,可她竟然也是邱行的理由之一。

  「我好難過呀,閔閔。」林以然紅著眼睛,輕聲說。

  「別難過……」方姨哄她說,「都會過去的。」

  「什麼時候能過去呢?」林以然吸吸鼻子,問她。

  「很快。」她摸摸林以然的頭,「很快的。」

  哪怕是三年前最狼狽的時候,那時她一無所有,整天驚慌害怕,林以然也從來沒有賴著邱行,該她走的時候她就會走。

  現在既然邱行已經說了他沒心思了,林以然自然不會再糾纏。邱行不欠她任何,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林以然對他的感激都多過不甘,她比任何人都希望邱行能夠有舒心的生活。

  林以然沒有馬上離開,她的假期還沒有過完。

  她和邱行也沒有刻意疏遠,邱行過來送東西她依然下去取,兩人也還有聯繫,見面時一切如常。

  他們之間的默契使得很多話不必重復提,有些事就算是約定好了。

  這是個即將離別的假期,林以然每天陪著方姨,聽她迷迷糊糊地提起邱行、提起養正。

  林以然問她:「養正是個什麼樣的人?」

  方姨嫌棄中帶著顯擺地說:「是個臭脾氣但是很顧家的人。」

  「你們誰追的誰呢?」林以然笑著和她聊天。

  「當然是他追我呀。」方閔這時坐得直直的,撫了撫身上的裙子,揚著點下巴說,「誰想嫁給他了,我還嫌他窮呢,窮光蛋。」

  她眼睛裡閃爍的光點悠遠幸福,林以然雙手交疊,趴在沙發背上望著她。

  林以然突然覺得,如果她留在過去能一直感到幸福,那是不是也沒什麼不好的。那裡有她的養正和她的邱行。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好。

  她只要十八歲的兒子,那現在二十五歲的邱行就太可憐了。

  他不讓人陪,也沒有人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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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既然已經說好了,林以然就沒有道理再把自己的東西留在這裡。

  以後就算還會回來看方姨,應該也不會留宿,她不會以這樣的理由和邱行再勾勾纏纏。

  結束了就是結束了,結束以後邱行是自由的。

  她的東西再留在這裡會漸漸變成麻煩,放在邱行房間櫃子裡不合適,放在方姨那裡也佔地方。

  萬一以後邱行帶女孩兒回家,櫃子裡有著自己的睡衣,這太不合適。

  所以在假期快要結束的時候,林以然把自己的所有衣服都裝了起來。

  她當時回來得急,行李箱裡沒裝太多東西。所以空間很大,這麼一個行李箱就能讓她跟這裡斷得很乾淨。

  別人給老林送了隻羊,老林在廠裡架起爐子,張羅大家過去吃烤羊。

  老林和林嫂都讓邱行把林以然帶過去,說好久沒見她了。

  邱行過來接她,林以然收拾好了下來,頭髮還半濕著。臉上一點妝沒化,素著就出來了。她手上還拿了個飯盒,端著上了車。

  「洗頭了?」邱行問她。

  「嗯,剛才洗澡了,頭髮沾濕我就直接洗了。」林以然把頭髮攏了攏,都放在一側。

  夏天也不怕凍著,她沒把頭髮吹得很乾,只是這樣散著有點熱。

  「拿的什麼?」邱行示意她手裡的飯盒。

  林以然笑笑,把飯盒打開:「我們仨包的小包子,本來是準備晚上吃的,提前給你包了點,讓你嘗嘗。」

  邱行問:「什麼餡?」

  林以然沒回答先笑了,說:「茄子。」

  邱行擺了個明顯不能理解的質疑表情,朝她這邊側了側頭。

  林以然順著邱行的動作,捏了個小包子餵邱行嘴裡,剛蒸好裝進飯盒裡,還很燙。

  邱行把包子咬走時順便很自然地給她吹了下手。

  「誰想的這餡?」邱行邊吃邊說。

  林以然依然笑著回答:「我。」

  邱行不愛吃奇奇怪怪的餡,包子餃子都是,可還是把那一小盒都吃完了。等到了地方,兩人下車之前飯盒已經空了。

  「挺好吃。」邱行說。

  「我以為你也就吃一個,我其實給林嫂帶的。」林以然下了車,走在邱行旁邊說,「你都給吃了。」

  邱行掃她一眼:「不說給我帶的嗎?」

  「我沒說啊。」林以然無辜地說,「就說給你嘗嘗。」

  邱行一手拿著車鑰匙,一手牽著她,說:「那你一直往我嘴裡送。」

  林以然也很無奈:「你一直朝我這邊來啊。」

  他們倆一邊說話,一邊牽著手過來,林昶「嘖嘖嘖」個沒完。

  林昶去年出國了,花錢參與了學校的交換生項目,大三大四在俄羅斯讀。最近放個短假,回來待幾天。

  上了幾年大學,他看著比以前成熟了些。但氣質依然沒有太大變化,還是吊兒郎當的,不像個正經人。

  「你倆真能處啊,這麼長時間了還不分?」林昶感到十分不可思議,「來真的啊?」

  邱行把他往旁邊擋,沒搭理他。

  「真行。」林昶豎起拇指,朝他倆這邊比比,「這年頭還有真愛呢,你倆辦婚禮我單隨一份,不跟我爸算一起。」

  「滾。」邱行說。

  「都幾年了,還不膩啊?」林昶賤了吧唧地問。

  幾年過去了,他還是煩人煩得這麼極致。

  他幾句話就把剛才還挺高興的氣氛給掃光了,把林以然這幾天刻意壓下去的情緒都給挖了出來。

  她放開邱行的手,去跟林嫂打招呼。

  邱行瞥了眼林昶,說:「你少說話。」

  林昶這張賤嘴說不出好聽的話:「邱哥你陷進去啦?在這玩養成呢?砸這麼多錢還沒夠啊?」

  「我讓你少說話。」邱行眼神冷冷地掃過來,沒半點開玩笑的意思,「字面意思,少說話。」

  「哎!」邱行這表情不是鬧著玩,林昶也不敢再瞎鬧,趕緊答應,「閉嘴了,哥!」

  林以然本來話也不多,每次和邱行一起過來都是陪在旁邊,這次更是比以往還要安靜。

  她外搭裡面穿著條吊帶長裙,不算特別修身,就是穿著方便又舒服。但她身材高挑,這樣的純色長裙穿在身上也顯得特別有氣質。

  她不是個熱情的人,雖然算不上清冷,可大概說來就是淡淡的。

  這樣安靜坐著的時候就更顯得有距離,可越是這樣,越是勾得人惦記著看兩眼。

  林昶總控制不住去看她,眼神時不時往她身上落。

  林以然心裡有事,垂著眼睛看桌面,注意不到林昶看她。

  中間有一次邱行抬起胳膊,手放在林以然背上。

  在別人看來是個隨意的親暱動作,實際上邱行在她身後把她裙子從後面往下扯了扯,拉得胸前領口高了點。

  林以然這時才回過神,看向邱行。邱行給了她個眼神,示意林昶在看她。林以然便站起身,正好聽到有人說洋蔥不夠了,她便主動說去買。

  從小門出去,離得不遠就有個生鮮超市。老城區這邊林以然很久沒來過了,超市也是新開的,以前沒有。

  街道仍然破舊,仍然頹唐,並不會因為有了幾家新的店鋪而有太大變化,倒是這幾家明亮的超市在這個環境裡顯得突兀和違和。

  在她小時候,這條街上曾經有一所幼兒園,幼兒園外面擺著一個掉了漆的破舊轉盤,和一組鐵皮滑梯。

  那時她經常被爸媽帶著從幼兒園門口路過,後來幼兒園倒閉了,變成了一家飯館。

  她對幼年的記憶已經漸漸變得很淡了,那些失真的畫面日漸模糊,父母雙全的童年現在看來倒像是一場臆想,和她現在的生活割裂得如同兩個人生。

  「小船?」

  一道猶豫著不敢確認的聲音從身後喊出,那聲音聽來帶著難掩的激動和莫名的緊張,林以然下意識回過頭。

  ……

  如果說剛才林以然是有點沉默,那買了東西回來的她就是明顯有心事,整個人都顯得非常不在狀態。

  她甚至像帶著點脾氣,眼神裡有些不明顯的憤怒。

  她剛回來時邱行就問她:「怎麼了?」

  桌上人多,林以然搖了搖頭。

  過會兒大家各自說話,沒人注意的時候,林以然在邱行耳邊說了句話。

  邱行挑起眉:「叫你了?」

  林以然點點頭。

  「然後呢?」邱行問。

  「我就走了,沒理他。」林以然皺著眉說,「他跟著我走了幾步,我進超市了,出來再沒看見他。」

  邱行「嗯」了聲,和她說:「不用管,就當沒看見。」

  「我不管……」林以然抿著嘴唇說,「我怕跟他說上話他管我要錢。」

  邱行笑笑,摸摸她頭髮。

  這個意外的小插曲讓林以然接下來的情緒始終低落,到底是影響了心情。

  剛才那人聲音顫抖著喊她小船,和她說「爸回來了」。

  其實如果只是看到這人林以然未必有太多情緒,她早已經對這件事情沒有任何感受。

  讓她的情緒有波動的是他自稱的這一聲「爸」。

  這才真正令林以然憤怒,甚至噁心。

  邱行接了個電話,是司機打過來的,說想請假,下趟車跟不了,家裡有老人身體不太好了,前前後後就這幾天的事。

  邱行說沒問題,掛了電話後又給轉了五千塊錢,讓好好照顧家裡。

  車上還有個司機,再臨時找個司機搭把手就行,實在找不著邱行自己也能跑一趟,不算什麼事。

  邱行晚上沒喝酒,他送林以然回家。路上林以然抱著來時帶的飯盒,側著頭看著車窗外面。

  車已經開出了老城區,正駛過一條商業街。

  商場華麗的燈光熱鬧地亮著,人群熙熙攘攘地擠在路上,外面的繁華襯得車裡更是冷清。

  邱行原本開著車,偶爾看她兩眼,林以然一直沒轉過來。

  她這樣看著外面的樣子就像一個被隔絕在外的人,像是站在游樂場欄桿外面的小女孩兒。

  林以然還有十來天就要開學了。

  在這三年裡邱行完成了他的承諾,他讓林以然安安穩穩地上了學,也完整地陪了三年。

  當年那個在他車上總是怕得蒼白著臉的小姑娘,也經常是現在這樣的姿勢,茫然地看著車窗外面。無論外面是原野還是人煙,都不接納她。

  如今邱行眼前的林以然和那時的她重疊起來,三年過去了,她依然還是這副被世界隔離在外的樣子,孤獨又落寞。

  她已經買完了開學前回學校的票,等這次開學走了,從此她的一切情緒再與邱行無關。

  安靜的車廂裡,邱行突然開口。

  「我要出趟車。」

  林以然不明所以地轉過頭。

  「你去不去?」

  林以然微微睜大了眼睛,邱行側頭和她對視上。

  ……

  新修的高速公路,路面水藍黑亮,因為剛下過雨,地上還泛著潮濕。中間隔離帶的反光板鋥亮地反著光,公路跨過一條長長的大河,河面寬闊清澈,映著天空和雲朵。

  紅色的卡車在出門前被人用拖把擦得乾乾淨淨,跑起來就像一輛新車。它威風凜凜地駛在路上,筆直地奔向遠方。

  架勢座上是一個年輕男人,穿著純黑短袖T恤,頭髮很短,鼻樑高挺,表情平靜地開著車。

  副駕駛位坐著個年輕女孩兒,以一個交規必定極不推薦的姿勢側身望著窗外。

  她穿著淺色吊帶長裙,兩條白皙手臂屈起來,雙手搭在半開的車窗上,下巴抵著手背。

  風把她的長髮揚起來,在身後放肆地亂飛。她被風吹得睜不開眼,只能眯起來,表情卻愜意而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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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坐好。」邱行說她。

  林以然聽不見他說話,風聲把她耳朵都裝滿了。

  她就像個要被帶去海邊度假的小孩兒,什麼都覺得新鮮,明顯高高興興的。

  等她吹夠了風坐回來,頭髮已經亂得不成樣子了,被吹得打結。

  「你沒坐過?」邱行問。

  林以然知道邱行故意這麼問,笑話她。所以也不答,只笑了笑,坐那整理自己的頭髮。

  這次邱行出來前,給另外一個司機也休了假,說這趟不用他跟。

  司機以為是因為另一個司機請假的事,還熱心地說:「找不著臨時司機啊?要不我問問我朋友最近有沒有空?別閒著啊,而且那邊還著急。」

  邱行說:「我自己去,沒事。」

  「你自己?」這個司機是後認識邱行的,不知道他以前自己跑車的事,還問,「你自己怎麼開?那就我跟你一起得了唄,你自己誰跟你倒手啊,邱?」

  邱行笑了下,說:「不用,我自己行,你在家歇幾天。」

  邱行車上累,平時跑得勤,在家休息時間少,司機工資高,不出車也照給。既然邱行這麼說了,司機也就樂得休息。

  邱行這次特意一個人開這趟車,就是為了此刻林以然臉上純然的放鬆。

  她久違地坐在車上,依然是不太好聞的味道,和破破爛爛的駕駛室,卻讓她有一種簡簡單單的快樂。

  邱行出這趟車就不是為了掙錢去的,他甚至繞了條路,多跨了兩個大省,走了一條特別漂亮的路。

  路上開得也不急,累了就歇,餓了就吃飯,晚上也不在高速上睡,入了夜就隨便找個城市下去,開個酒店休息。

  車如果開不進市區,邱行就隨便在哪找個空地停著,第二天一早再開走。

  第一天晚上林以然還擔心,趴在車窗邊往下看,問他:「油丟了怎麼辦啊?」

  邱行已經跳下了車,站在她這側的車門邊,拉開車門說:「丟就丟,下來。」

  「那不行吧……」林以然質疑地說。

  「沒加太多,下來吧。」

  「要是電瓶也丟了呢?」林以然又問。

  邱行跟著重復了一次:「丟就丟。」

  林以然還是覺得不行,說:「要不咱們還是在車上睡吧?」

  邱行嫌她囉嗦,跳上一階踏板,伸手穿過她膝彎,另一手拉起她胳膊,作勢要抱她下去。

  在這麼高的車上做這動作實在嚇人,林以然被嚇得小小地尖叫一聲,笑著推他肩膀:「我自己下,我自己下!」

  邱行便往後一跳,下去等著。

  也不知道是現在治安好了,還是注定這會是一次完美的結束之程,路上並沒有丟任何東西。

  現在邱行不用再拼了命一樣地趕時間掙錢還債,林以然也不用再東躲西藏膽戰心驚地怕人找到她。

  那時邱行的車對林以然來說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是世界上唯一容得下她的一處小小空間。

  他們在車上度過幾十個日日夜夜,林以然跟著邱行去了很多地方。無論多髒多差,只要視線裡有邱行,林以然都覺得安穩。

  他們的一切從車上開始。動蕩的世界裡一個鐵皮死角,兩個破碎的靈魂在裡面彼此陪伴。

  林以然成了邱行的女孩兒,邱行是她的男人。

  其實林以然很多很多次地回想起三年前那個錯亂的夜晚。

  她從不後悔發生的一切,她能夠對自己的人生負責。

  和邱行的這三年從來沒有讓林以然覺得痛苦。

  如果說她有遺憾,那麼她遺憾在自己當時年幼無知,或許判斷錯了邱行的意思。

  然而就算她沒判斷錯,也斷然不會拿自己去綁住邱行。邱行自己的債沒還完,林以然自己也一身累贅,她不會讓邱行再多背負著她。

  那時的邱行已經太累了。

  他們開始在一個兩個人都吃力的時間上。

  所以現在邱行說他沒心思了,林以然相信並接受了。

  現在他們即將從車上結束。

  林以然會好好和她過去的三年、和邱行告別。

  然後如邱行所願,開始她新的人生。

  回去前的最後一夜,邱行沒有把車開進城市。

  這幾天林以然跟度假一樣在車上,三年前在車上每天穿大T恤和長褲,現在車上只有她和邱行,就天天都是吊帶裙。

  車玻璃不隔紫外線,林以然覺得自己已經被曬黑了。

  邱行把車停在一片空蕩蕩的草甸上,以前也有過一個這樣的晚上。草場上沒有任何照明燈,月亮卻給這片場地開了盞夜燈。

  他們兩個人坐在草地上,林以然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屁股底下坐著件邱行的上衣。

  邱行手上拿著瓶驅蚊水,時不時往他倆周圍噴兩下。

  林以然剛開始頭靠在邱行的肩膀上,兩個人並不說話,只靜靜地坐著。

  後來林以然抬頭看看邱行的側臉和下巴,依然覺得他實在英俊。又硬朗又帥氣,是屬於邱行自己的感覺。

  林以然坐起來,胳膊拄在地上,湊過去在邱行嘴角親了親。

  她閉著眼睛,又親了親邱行的嘴唇。他們周身帶著草地上潮濕的涼氣,親暱又溫柔。

  林以然在之後的很長時間裡一直記得這個夜晚,他們沒有說任何話,該說的都說過了,說了也沒用的就不必再說。

  那片草場就像人間之外,它昏暗又明亮,是一片純淨的月亮地。

  林以然心裡和這片草地一樣空蕩蕩的,也非常難過。

  ……

  邱行把車開回去後當天就走了,廠裡有事,他得馬上回去。

  林以然是兩天之後的車票,她還能再住兩天。

  方姨知道她要去上學,並不難接受。

  只一遍又一遍地和她說放假就回來,不停囑咐她。

  「好好,我知道。」林以然點點頭說,「我肯定還回來看你。」

  「要早一點回來。」方姨說。

  林以然回身抱住她,過了片刻輕聲問:「邱行多大了?」

  方姨想了半天,沒有回答。

  林以然拍拍她的背,在她耳邊慢慢地說:「邱行會長大的,閔閔……」

  「他長大了很帥氣,很厲害,也很了不起。」

  「長大之後也會陪著你,只是工作很忙,特別忙,但是一有時間就回來陪陪你。」

  她說得很慢,語氣很溫和,一點點哄著說:「不要讓邱行等太久啦,他都不敢回家。」

  「不敢回家?」方姨表現得有些驚訝,「為什麼?」

  林以然想了想,說:「他怕你只想陪著養正,不想看見他。」

  「怎麼會呀……」方姨躲開她的視線,看著一邊,聲音很小地說,「他是我兒子啊。」

  ……

  林以然走的時候拿走了她在這裡的所有東西,牙刷扔掉了,連毛巾也帶走了。

  她走前給方姨留了張卡,密碼發在微信裡。

  那裡面是邱行給過她的錢。

  林以然一共有三張卡,一張卡裡是媽媽給留的錢,存了定期。一張卡裡是邱行給的。

  平時用的是學費卡,有時候會從邱行那張挪一點用,之後再補回去。

  這幾年裡邱行給她轉過不少錢。

  就在她把卡給出去的當天早上還收到了一條轉賬短信,邱行給她轉了一筆不小的金額,林以然走之前都留下了。

  她從最初要的就不是這個,可每一次銀行卡裡有轉賬提醒的時候她都很感激。

  現在她沒把這張卡帶走,卻並不影響她覺得自己非常富有。

  回去之後,林以然把微信裡置頂的「邱行」取消了置頂。

  很長時間裡他們誰也沒再聯繫誰,林以然沒試圖點開過他的聊天框,也沒在通訊錄裡點開過他的號碼。

  她沒有表現得很失落,李仟朵和她那麼好,也看不出她失去了一段關係,雖然這段關係別人本來也不知道。

  保研的事定了下來,補考的那科60分讓她的成績單有了點小小的瑕疵,也無傷大雅。

  林以然在學校每天忙著自己的事情,空閒時間很少,充實而安定。

  周可可聯繫她,說要介紹個朋友給她認識,是個海歸碩士,準備回她們學校讀博。

  林以然在電話裡說:「我忙呢,可可姐。」

  「你忙什麼啊,你就是不想見。」周可可戳穿她,又說,「這個相當優質了!要不我可捨不得介紹給你。」

  林以然笑著耍賴:「我不要,不想認識。」

  周可可當然不勉強她,說:「那行,明天咱倆吃飯?」

  「好的。」林以然乖巧地答應了。

  第二天周可可和林以然出來吃飯,周可可拉著她自拍一張,發了朋友圈。

  配文:【我和我女神。】

  上次吃飯加上的趙寧在下面評論了個「流口水」的表情。

  林以然晚上洗澡後爬上床,看書之前先看了下手機,看見邱行點了個讚。

  床簾裡她開著一盞小燈,坐在裡面,看著那個足球小將的頭像,看了好一會兒。

  然後挨著他也點了個讚。

  這是他們從假期結束到現在的第一次交集。

  如果這也算得上的話。

  林以然和邱行性格裡有相似的部分,儘管外在看起來一個硬一個軟。

  他們都是無論自己處於多狼狽的境地,都堅持著讓自己盡量體面的人。

  林以然之前想要留下邱行,也試了不止一次。她沒能留得住,也就不會再纏上去。

  所以她和邱行應該就是這樣了。

  或許當未來裡他們都變得不一樣了。屆時心境改變,說不定會有更多可能。可至少在當下,他們只能這樣。

  然而他們之間的每一環都充滿了不確定性。

  就像當初的突然開始一樣,他們這段互不聯繫的冷靜期結束得同樣令人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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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5 02:22: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過了國慶,天氣漸冷,邱行的廠在一個偏北方的城市,今年冷得很早。

  邱行往家裡打電話回去,每天和他媽媽說說話。方閔在電話裡能和他正常聊天,雖然聽起來時間線還是錯亂的。

  邱行一早一晚地打個電話,有一天方閔在電話裡問起小船。

  「小船去哪裡了呀?」

  邱行回答:「去上學了。」

  「你讓她生氣了嗎?她走之前哭了。」邱行聽著他媽媽自說自話一樣地念著,「小船一哭起來連鼻子都紅,看著讓我好心疼。」

  林以然都走了好久了,她到今天才跟邱行提起。她從不把林以然和邱行聯繫在一起。畢竟在她的世界裡,林以然活在現在,而邱行活在過去。

  這是她這次病了以後第一次和邱行提起林以然。

  邱行停頓了會兒,才說:「沒有。」

  方閔追問:「那她怎麼哭了?」

  邱行說:「捨不得你吧。」

  「才怪呢。」方閔反駁他說。

  邱行又是幾秒沒說話,隨後笑了下,說:「那就是她自己愛哭。」

  「怎麼會!」方閔氣起來,不允許別人說小船,「我不跟你說了,我掛電話了。」

  說完便真的把電話掛了。

  邱行看著被掛斷的電話,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幸好家裡只有他一個男孩兒,要不想來他從小日子也不好過。兒子到底比不過女兒,他媽都這麼糊塗了,可小船在她那兒誰也不許說,半句也說不得。

  邱行扔下手機,站起來去洗澡。

  小姑娘心眼不多,倒把人都收買得明明白白,對她死心塌地。

  林以然給方姨買了床蠶絲被,寄了過去。

  下單前不由得想到邱行,下意識想給他也寄一條。邱行那邊冷得快,而且邱行對冷熱就像沒感知一樣,沒人提醒就不知道該換厚被子了。

  最後猶豫了下,還是退出了,沒有下單。

  凍幾天也凍不壞,這樣的事以後自然有人管。

  這三年裡他們已經給彼此留下了太多痕跡,非一朝一夕間能夠抹除。

  可他們的默契使得在結束了這段關係以後誰也沒有打擾對方的生活,讓一切歸於平靜。

  其實林以然的大四相當忙碌,學院裡這幾個保研的準研究生都被安排做了助教,帶了一個月的軍訓,加上她自己有翻譯要做,有稿子要寫,以及幫她的碩導韓老師校初稿。

  她的空餘時間不多,習慣把自己排滿,也並沒有太多時間去想東想西。

  可也總有些時候,她會像這樣突然想起來,然後任自己放空一會兒發呆。

  ……

  傍晚,學校的下沉廣場相當熱鬧,滑滑板的、談戀愛的,還有彈吉他唱歌的。

  林以然和一個女生坐在下沉廣場的台階上,一邊看著廣場上滑板社團的在練習,一邊聊天。

  女生看著年紀很小,人也很可愛。

  剛大一的女孩兒,對未來幾年的大學生活充滿了茫然,不知道該向誰說,就忐忑地約了林以然。

  林以然對她們很好,是個很溫柔的學姐,這些小女孩兒都喜歡她。

  「學姐,我應該進什麼部門呀?」女生拄著臉,苦惱地看著前面,和林以然說,「女工部是做什麼啊?那個學姐可熱情了,可我聽這個名字,感覺有一點怪怪的,是學刺繡那些嗎?」

  林以然笑了下,說:「工作的『工』,不是『紅』。你可以理解成一個去維護女生權益的部門,平時會組織一些關於女生的活動,幫助女生解決困難,等等。」

  「是這個意思啊!」女生驚訝地坐起來,「我們都以為是『女紅』,做刺繡、剪紙什麼的。」

  林以然和她說:「之前校學生會的女工部組織了不少活動,還挺有意義的,你回去可以看看公眾號,應該還搜得到文章。」

  「好的,謝謝學姐。」女生用力點點頭,「我知道了!」

  她們剛入學,臉上充滿天真,每一件事情都認真對待,仔細斟酌。

  林以然剛上學時和她們心態不一樣,她心裡裝滿了事,壓得她心事沉沉,也沒她們這麼活潑。

  那時最讓她感到安心的就是邱行給她打電話。

  哪怕只說幾句話,問問她吃飯沒有,也讓林以然覺得自己有倚仗,不是一個人。

  後來她不用再擔心欠債的事,大學裡的一切也漸漸輕車熟路,才算是心裡放鬆下來。

  「學姐,你要談戀愛了嗎?」女生悄悄地問她。

  「沒有啊……」林以然問她,「怎麼這麼說?」

  「那是我聽錯了,上次聽我室友們聊天說的。如果不是你的話就是小文學姐,總之是有一個學姐要談戀愛啦,有人寫歌給學姐表白。」

  林以然搖搖頭說:「不是我。」

  「你有談過戀愛嗎,學姐?」女生小聲又神秘地問她。

  「我啊……」林以然想了片刻,淺淺地笑了下,「我……」

  手機在這時振動起來,打斷了林以然的話。低頭看了眼,是個陌生號碼。

  「我接個電話。」林以然說。

  女生點點頭,並禮貌地往旁邊坐了坐。

  ……

  「邱哥什麼時候回來啊?」

  入秋的雨,一場涼過一場。昨天下了場雨,今天氣溫一下子降了很多,下午又開始掉雨點,明天估計又要大幅降溫。

  昨天下雨過後電壓開始不穩,不知道是哪裡的電路出了問題,接連跳閘了幾次,有一次空開冒了火花。

  這會兒下著雨,電工師傅說等雨停了再過來,晚上要是下到太晚就不來了,明早再來。

  邱行不讓用電,也不讓再推電閘。毛俊有個急活,斷了電機器沒法用,電瓶又帶不起來,邱行去另一個倉庫給他取發電機了。

  「你們邱哥不嫌麻煩……」毛俊坐在那兒啃著玉米,說,「再推兩回我就整完了,五分八分鐘的事。」

  「別了,聽邱哥的。」小張是邱行的無腦追隨者,邱行指哪打哪,特別聽話,「邱哥不讓用電就別用,萬一著火了呢,就怕萬一麼不是。」

  「是是是,這不沒推嗎?」毛俊失笑,「今晚開不了空調,都凍著吧。」

  「那也不怕,反正邱哥不讓用電就不用。」小張說。

  邱行的車從外面回來,小張跳起來:「邱哥回來了!」

  邱行把發電機拎進來,毛俊過去連機器,笑著說:「誰帶的徒弟像誰,小張算是讓你給教會了。」

  現在天半黑,再等會兒就要黑透了。沒開空調的廠裡穿著外套都覺得冷,邱行工服裡面就穿著件短袖,出去一趟工服澆濕了點。

  「漲工資。」邱行說。

  「那是,你真得多給二百聽話費。」毛俊開玩笑說。

  邱行畢竟是老板,他不讓推電閘誰也不會去推,今晚沒燈沒空調,也洗不了澡。

  家住本地的幾個邱行讓他們早早回去了,在這住的也基本都回房間了,只剩下邱行和小張,等毛俊這個活幹完也要各自回房間休息了。

  門口打更的老頭已經鎖了大門,把兩條狗都放了出來,在院裡散著。

  聽見兩條狼狗都叫起來,卻不激烈,帶著點哼哼唧唧的尾調。

  「誰來了。」小張隨口一說。

  「叫得黏了吧唧,誰回來取東西了吧。」毛俊幹著活說。

  「小邱!」打更老頭遠遠地喊,「小邱!」

  「找你的,邱哥。」小張說。

  邱行站起來走了出去。

  走到一半,遠遠看到門口的人,邱行下意識一怔,眉心漸漸豎起來。

  林以然穿著短袖、薄休閒褲、帆布鞋,頭髮在腦後盤起來,背著個平時去上課裝書用的大包。

  她本身皮膚就白,此刻在半暗的天色中站在雨裡,臉和手臂更是白得顯眼,甚至有些蒼白。

  林以然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他,眼睛裡有著很多情緒。

  邱行皺著眉跑過去。

  打更老頭見邱行出來了,轉身進了小屋。

  「怎麼了?」邱行問她。

  林以然可能是因為冷,也或許是因為別的,她整個人都在發抖。

  邱行把身上工服脫了往她身上一罩,問她:「怎麼了你?」

  林以然只抬眼看著他,下巴緊緊地繃著,眼神像是憤怒,像是不甘心,又有著其他的情感。

  她一直不吭聲,邱行擰著眉:「說話,怎麼了。」

  邱行還是之前的樣子,高高的,肩膀很寬,皺著眉瞪人就很凶。

  工服身上有重重的機油味道,林以然被這味道裹起來,工服上還有著邱行的體溫。

  林以然眼睛倏然紅了。

  她嘴唇顏色也有些發白,不像平時唇色總是紅彤彤水潤潤的。

  「邱行。」

  林以然叫他。

  邱行看著她:「說。」

  林以然拉住他的手,兩隻手冰涼又濕淋淋的。

  她在邱行的視線下明顯地顫抖,睫毛被雨澆得掛著細細的水珠,像她的眼淚。

  她望著邱行,開口說:「我們別分開了,行嗎?」

  邱行沉默著,過了好半天才問:「什麼意思?」

  林以然眼淚落下來,她不顧自己的狼狽,可憐地看著邱行:「你別放開我,我還得上學呢……你別不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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