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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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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5 00:17: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六四章 風水輪流轉(上)

每每看到王雱這樣,章敦都覺著奇怪,一個不知還能活多久的癆病鬼,為何如此熱衷于替他爹爭權奪利呢?他實在理解不了,王雱對王安石的那種狂熱崇拜……

待呼吸平緩下來,王雱擦凈嘴道:“我是不會干那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的,我的意思是,我們得立個大功,壓倒文彥博。”

“壓倒文彥博,有可能麼?”章敦松口氣,卻不信道。

“時至今還不相信,沒什麼不可能嗎?”王雱哂笑道:“殿下快要回來了,我和他的私交,僅次于陳仲方,這是文彥博沒法比的。”

“這倒是,近水樓臺先得月麼。”章敦點點頭道:“何況以文相公的身份,怎麼可能和殿下有私交呢?”頓一下道:“不過,光這樣是遠遠不夠的。”

“是的,但若是我們再立個一舉定乾坤的大功勞呢?”王雱有些不屑道:“一直以來,陳仲方總是見招拆招,被動挨打。不僅讓人憋氣,而且傷不到敵人分毫。”

“是啊,仲方有勇有謀,實乃罕見之才,可就是太過君子,”章敦深表贊同道:“有道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他就是太在乎小節了。”說著笑笑道:“聽說是他娘子時常相勸的結果。”

“哼,婦人之仁,成不了大事的。”王雱冷哼一聲道:“之前局勢未明,我還不敢投入的太深,這次讓他見識見識,什麼才是真正的雷霆手段!”

“你打算怎麼干?”雖然章敦也自詡英才,雖然王雱還不到二十歲,但他總是不自覺被這個年輕人所感染,所領導……雖然事后總是甚以為恥。

“你想過一個問題沒?”王雱定定望著他道:“為何朝中百官,幾乎一邊倒的支持趙宗實?甚至連韓琦那種老鬼,都為他赤膊上陣?難道真是所謂的人格魅力?”

“不過一個沽名釣譽的偽君子,有個屁人格魅力。”章敦不屑道:“還不是他那死鬼老爹,幾十年來替他結下的人脈?”

“哈哈哈……”王雱張狂的笑起來,捂住嘴又是一陣咳嗽道:“想不到這樣拙劣的謊話,連章子厚都能騙過!”

“你注意點身體。”章敦有些不悅道:“怎麼,我說的不對麼?”

“什麼是人脈?在官場來說,無非就是五同。”王雱緩緩屈指道:“同鄉、同窗、同科、同事、同親。你看他趙允讓能用哪一條跟百官拉上關系?”

“這……”章敦不禁皺眉道:“或許他有別的方法也說不定?”

“聰明!”王雱拊掌笑道:“他用的是陰私之法!”

“陰私之法?”

“對,專靠見不得光的事情來拉關系。”王雱輕聲道:“你不得不佩服趙允讓那份堅忍。從四十年前開始,他就在默默做一件事。那就是為年輕的和賦閑的官員跑官……”

“哦……”章敦何等人才,頓時眼前一亮道:“這確實是個辦法。”比起明清來,在大宋朝當官是很難往上爬的。在明清,進士榜下即用,便從七品做起。而宋朝的進士釋褐后,除了前五名外,都是沒有品級的,要先在基層實習三年,三年后高才者可以報名館閣試,走上一條清貴之路,但絕大多數官員,要從從八品甚至九品開始,三年一磨勘,沒有錯才能晉升。

也就是說,一個正牌進士,順風順水,要用十二年才能升到正七品。但這十二年里,誰也不敢保證一點錯不犯,一旦被御史盯上,輕則降級處置,重則罷官回家,所以並非像人們想象的那樣,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從此大富大貴。

事實上,低級官員的俸祿待遇都很是微薄,只能勉強度日而已。而趙允讓當年最愛做的,就是接濟年輕官員,並積極幫他們打通關系,使他們能盡早上任……別忘了大宋朝的冗官問題,你考上了進士還好說,要是九經、三史、學究、明經、明法之類的科目出身,那就等著排隊吧。

若是沒有關系打點的話,可能等上十年也輪不到你來做官。

結果趙允讓當年,幫助了大量的散官上崗。他還幫助很多年輕官員,擺平了處分,使他們免于降級甚至罷官。后來隨著他的能力越來越強,也幫著很多人謀到了肥缺,或者易于升遷的位子。

因為和他往來的都是無足輕重的年輕人,且打著詩會文會的幌子,所以趙允讓的這些舉動,非但沒有被說成居心叵測,刁買人心,反而被視為古道熱腸,扶持后進之舉。因為人們都會下意識的認為,在這些低級官員身上投資,可能幾十年都看不到回報,所以才不疑有他。

但趙允讓就是在為幾十年后做準備,他自己是沒指望了,而當時趙禎才十歲,再當幾十年皇帝都不成問題……當然也可能一開始,他真是為了派遣郁悶,才會混跡于士子文人之中,一是為了解悶,二是為了給子孫結些善緣,才會去幫助那些年輕官員的。

但當他發現趙禎竟也像趙恒那樣子嗣艱難時,動機便不純了。尤其是趙宗實被接進宮里后,趙允讓更是將此當作畢生的事業來做。他不知道投入了多少金錢和精力,建立起了一條暢通的買官、跑官、以及擺平各種麻煩的灰色渠道。數不清的年輕官員通過這條渠道,度過了最初的艱難時刻。

所謂功夫不負有心人,當初受惠于他的年輕官員,只要能熬到今天的,都是朝廷和地方的臺憲大吏,他當日種下的樹苗,終于長成了大片的森林!

“你到底要給我講一個怎樣的故事?”章敦有些不耐煩道:“駑馬十駕、功在不舍麼?”

“如果趙允讓只做了這些,我們倒也無可奈何。”王雱輕咳幾聲道:“但是他幫助這些人的動機,本來就不純,擔心他們將來騰達后翻臉不認人……”頓一下,他壓低聲音道:“所以從一開始,他便將當初幫助這些官員的過程,一筆筆記錄下來,比如找了什麼人,花了多少錢、送了什麼樣的禮,才幫你求到這個官;比如通過什麼樣的方法打通關節,幫你把麻煩一筆勾銷……什麼行賄、包庇、隱瞞、偽造之類的手段,全都詳詳細細的記錄在案!”

“他像吏部給官員建檔一樣,給每個人都造了冊,一人一本,記錄詳實。哦對了,還起了個名字叫‘轉運簿’,意思是這上面的官員,靠著它時來運轉,但它也能讓他們功敗垂成!”

“啊!”以章敦天不怕地不怕的膽量,都不禁毛骨悚然……趙允讓的心機之重、毅力之大,恐怕史上都是罕見的吧?!

接下來就不用多說了。趙允讓當初幫助的手段見不得光,這些問題說大不大,但那些當初受惠于他,如今又屹立朝堂的官員,如今各有門路,又各有對頭,誰願意授人以柄,斷送辛苦打拼幾十年的仕途?

所以說轉運簿一出,真是無往不利,誰都得乖乖聽話!

更妙的是,因為怕的就是事情泄露,所以所有當事人都守口如瓶,到現在除了當事人外,竟沒有幾個知道的。

“你是如何知道這麼詳細的?”章敦自然要問這個問題。

“若是這轉運簿還在趙允讓手里,我自然也無從得知,”王雱不禁得意道:“可惜老子英雄兒狗熊,趙允讓臨終前,把這東西交給了趙宗實,我就有辦法知道了。”

見他不意透露關節,章敦心中不快,卻也只能道:“真叫一個驚心動魄,你打算怎麼辦?”

“把那轉運簿搞到手!”王雱一字一頓道:“你說這算不算大功一件呢?”

“當然算了!”章敦眼前一亮道:“如果讓官家看到這東西,趙宗實可就萬劫不復了!”說著追問道:“那東西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王雱兩手一攤,見章敦面有怒色,他嘴角泛起絲絲苦笑道:“這是實話。如此要命的東西,趙宗實自然要嚴加保管了。我能知道有這樣東西,就已經很不容易了,至于在那里,就一無所知了。”

“肯定在他府上。”章敦沉聲道。

這不廢話麼,王雱翻了翻白眼道:“慶陵郡王府占地百畝,有一千多間屋子,你猜在哪間屋里?”

“八成是書房之類的……”章敦自個也不確定,語調越來越含糊道:“不過要是我的話,就會埋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是啊,所以瞎找是沒有用的。”王雱皺眉道:“必須要想個辦法,讓他給咱們指指路。”

“你是說,打草驚蛇?”章敦悟性極強道。

“不錯。”王雱淡淡道:“這件事就交給你了,務必盡快探出那‘轉運簿’所在的位置來。”

“你可真會出難題……”章敦苦笑道。

“不是難題我找你作甚?”王雱冷冷道。

章敦卻極受用道:“好,這活我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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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四章 風水輪流轉(中)

雪景乃天地之賜,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慶陵郡王府中,也有一場賞雪宴會在舉行,趙宗實的幾個親兄弟,加上他的門客孟陽,六七個人湊在一起,心不在焉的喝著酒。因為趙宗實一貫的樸素,場面自然十分寒酸,不過對在場的幾位來說,縱使有山珍海味也是味同嚼蠟。一個個臉上寒氣濃重,竟比外面的冰天雪地還要冷上七分。

“如此美煞人的雪景,實在是多年不見。”見氣氛沉悶,孟陽故作輕松的笑道:“不如咱們賦詩詠雪吧。”

“哪有這種閑情逸致?”去歲才被韓琦從延州撈回來的趙宗漢,不耐煩的白他一眼道:“什麼詩詞歌賦,都是無病呻※吟,讓人煩悶!”

“我這首詩,肯定不讓十六哥煩悶。”孟陽笑道:“不信你聽,”說著拖長腔道:“老天落雪不落雨,雪到地上變成雨。變成雨來多麻煩,不如當初就落雨……,”

眾人本以為他要拽什麼酸文,誰知走做起了打油詩,不禁忍俊不禁,趙宗漢一下來了精神,強烈要求和詩一首:“先生吃飯不吃屎,飯到肚里變成屎。變成屎來多麻煩,不如當初就吃屎!”

眾人捧腹大笑,孟陽的笑容卻有些勉強,趙宗懿出聲安慰道:“十六是個老粗,先生不要往心里去。”說著瞪一眼趙宗漢道:“還不跟先生道歉。”

“無妨無妨,十六哥開玩笑而己。”孟陽連忙笑道:“王爺不要當真。”

“就是,老孟都沒當真,大哥你就別較真了。”趙宗漢恬著臉笑道。

“唉粗不可及。”趙宗懿搖頭笑罵道:“俗不可耐。”話雖如此,臉上卻浮現出寵溺之情。

“十六”趙宗實卻皺著眉頭道:“我聽說你這些日子又發瘋,在府里天天打人,這可不成啊!這種要命的時候你少惹麻煩!”

“我可沒有十三哥這份忍性,我心里不痛快就要打人。”趙宗漢拉下臉來嚷道:“你們不讓我出去惹事,我掐把兩個下人也不成?難道要我活活憋死不成?!”

“你!”趙宗實眉頭緊鎖,丹要訓一斥出聲。

“唉,”趙宗佑黯然嘆道:“十三弟你別怪十六了,連他這種人都看明白了,官家屬意的人不是你,而是趙宗績那小子……,其實我們何嘗不是要活活憋死?”

一直以來,眾人諱不敢言的那層窗戶紙終于被捅破了。趙宗實一下面無血色,有那麼好一會兒,像精氣神都被抽離了身體一樣。

“要我說鬧到這般田地,還是怨老爹!”趙宗暉陰著臉道:“他臨終托孤似的把十三弟托付給了韓琦。誰知那老兒是個銀樣蠟槍頭,看著威風八面,卻把咱們給坑死了!”

“就是,我聽吳奎說,他當初要是硬攔著,文彥博就上不來了。”趙宗佑也憤懣道:“結果這廝老眼昏花竟把豺狼當好人,讓文彥博當上了集賢相冇,十三好端端的太※子位,才讓他攪和黃了!”

“也不能那麼說。”趙宗懿搖頭道:“韓相公為十三遮了多少風,擋了多少雨,咱們都是有目共睹的,這次之所以棋差一招,還是官家突然態度大變的緣故。”

“還不是文彥博搗的鬼,,,”趙宗漢嘟囔道。

“要是那麼簡單就好了。”趙宗佑搖頭道:“我方才說了句實話,惹得十三不快了。”

趙宗實搖搖頭,慘然一笑,張張嘴卻沒發出聲來。

“但是生死關頭,再自欺欺人,就真的沒有活路了!”趙宗佑沉聲道:“其實我早有這種感覺,官家對趙宗績要比對你好上不少,但是我總覺著眾意難違,又有韓相公撐腰。

以官家的性子,多半會把個人偏好放一邊,為大宋選一個得人心的令主!”

“是啊,十三當太※子,則天下穩,趙宗績的話,根本不得人心。都說皇帝從諫如流,這次為何如此偏執?真讓人想破頭也想不明白。”趙宗暉嘆道。

“現在討論這個已經沒意義了。”趙宗佑搖頭道:“官家敢將立儲再拖延一年,就是擺明了要和百官對著干。”

“囊球,那就干干試試!”趙宗漢眼瞪得溜圓道:“惹火了小爺,把趙宗績弄死,看看個死人怎麼當太※子?!”

此言或許是氣話,卻讓一眾兄弟目光閃動,若能干掉趙宗績,豈不一了百了,萬事大吉?

但轉念一想,這樣一來,只怕是人都會懷疑到趙宗實頭上!李世民之所以敢玄武門政變,是因為有把握拿下李淵。如今趙宗實可有把握壓住趙禎?四十多年的天子早就成了天經地義的存在,除非能讓他“人死如燈滅”否則想都不要想!

至于弒君登極,趙宗實光想想,就己經要魂不附體了。

“十六住嘴!”他這會兒回過神來,怒道:“這種話傳出去,誰也保不了你!”

“哥哥放心”,趙宗漢卻昂著頭,紅著眼道:“現在才知道,當初我被發配延州,是他在背后搗的鬼!我找他報仇天經地義,好漢做事好漢當,牽累不到你們!”

讓他一嚷嚷,屋里的氣氛竟有些悲壯起來。

“十六哥其志可嘉、其心可憫吶!”一直沉默的孟陽,滿臉戚容道:“但如今我們還沒到那一步。”

“怎麼沒到那一步?”趙宗漢咬牙道:“難道非得等著趙宗績那廝入主東宮,你才死心?”

“十六冷靜些。”趙宗懿喝止道:“聽孟先生怎麼說。”

趙宗漢還是很聽大哥的,聞言閉上嘴,狠狠的盯著孟陽。

“一開始聽說趙宗績要封親王,我也覺著天都快塌了。但轉念想想,就算他封了親王又怎樣?誰說親王就一定會是太※子?況且官家弄出個大兇之年,明年一年都不會立太※子,所以時間還有,而且人心還在我們這邊,有這一條就有指望!”孟陽說著看了趙宗實一眼。

趙宗實知道,他指的是那“轉運箔”不禁眼前一亮,心下大定道:“是啊。笑到最后的才是贏家,自古多少當上太※子還被廢的例子,咱們切不可因為一時失禮而灰心!”

“王爺此言,善莫大焉!”孟陽村掌贊道:“咱們這回確實挨了一悶棍。可仔細想想,咱們吃什麼虧了?”

眾人面面相覷,是啊,其實趙宗實根本沒傷到一根毫毛,反而得了個被視為儲君之位的開封府尹。只不過是趙宗績封了親王,大家眼紅心焦罷了!

“孟先生此言醍醐灌頂啊!”趙宗懿聞言笑道:“是啊,我們根本沒吃虧,只是到嘴的肥肉被別人吃了,自己覺得吃虧罷了。但次朝野傾動,都知十三弟乃人心所向,就算皇帝更偏心趙宗績,可終究不敢“雖千萬人吾往矣,!讓十三弟當這個開封府尹,就是最好的明證!”

“兩府相公,有一半是我們的人,韓琦再不濟事,也能壓文彥博一頭,至于曾公亮更像是廟里的泥菩薩,其實在中樞,我們還是強一頭的!”趙宗暉也抖起精神,眉頭一挑道:“至于朝臣,更是九成九都是向著咱們的。但是還是不夠勁兒。光站在邊上幫幫腔,算得什麼同黨?得讓他們更賣力才行!”

“我也是這樣想的。”趙宗佑點點頭道:“之前光靠父親的那點余澤,還指望人家能出多少力?這會兒咱冇們得拿出點干貨來!”

“你的意思是?”眾人問道。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趙宗佑沉聲道:“把官位、爵位、國帑都拿出來,誰肯出死力氣,就給誰高官顯爵,巨額賞賜!當然,一切都要十三登極后才兌現的,看他們給力不給力!”

眾人都齊聲叫好,趙宗實卻心里不爽,暗道反正將來天下也不是你的,胡封亂賞當然不心疼。你讓我將來怎麼當這個家?但是轉念一想,一切的前提是,得能坐上那個位子!以己度人,他簡直不敢想象,若讓趙宗績上位后,自己會是個什麼處境,,,

見他不反對,兄弟幾個便分了工,你去聯絡誰誰誰,我跟哪幾個打交道,又說了些細節便散了。

待眾人走后,趙宗實疲憊的靠在椅背上,低聲問道:“老九這主意靠譜麼?”

“配合那東西,倒也有些效果吧。”沒了外人,孟陽說話大膽了許多,輕聲道:“不過說實在的,別指望群臣逼皇帝就范,一旦雙方僵住了,王爺你如何自處?那不是把自己架在火爐上烤麼?”

“是啊。”趙宗實點點頭,深深失落道:“那就別瞎折騰了!”

“該折騰還得折騰,不為別的,就為讓他們投入的越深越好,只有這樣才會橫下一條心,保你到底!”孟陽說著話鋒一轉道:“其實十六爺雖然是粗人,但今天說到點子上了。”他的聲音越發低沉而蠱惑道:“王爺,雖然不到萬不得已,誰都不想做李世民,但必須要做好完全的準備了!”

“啊!”趙宗實變了臉色道:“不止于此吧!”

“至于!”孟陽面色發青,嘶聲道:“王爺,其實局勢遠比我們想象的還要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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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四章 風水輪流轉(下)

接下來的時日,文相公的主要精力,都投入到郊迎大典上去,他決心把這典禮辦得漂漂亮亮,給趙宗績留下個深刻的好印象。

于是他事事都親自過問,樣樣都親自處理。從會同禮部翰林院擬定郊迎的儀注,到會同鴻臚寺、兵部、開封府布置郊迎大禮;哪里要搭蓋彩樓,何處要設蘆棚;百官應在哪里迎接、走拿些規矩;百姓醴酒香茶、壺漿簞食以迎王師的禮節如何到位,這些他都一樣樣分配落實。

得虧他分管下三房,朝廷的戶兵禮刑工……這些具體的事務,都是由他說了算。加之各部員的官員,許多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他說話自然有分量,下面人也不敢怠慢,倒也事事順手,樣樣滿意。

可文彥博一點都不敢松懈,他唯恐有人搗亂,給這場盛大的慶典抹黑,于是勒令開封府,全權負責典禮當日的防衛工作……

這讓在開封府大堂還沒坐熱屁股的趙宗實,差點氣歪了鼻子。這文相公果然不愧賤人之名啊,知道自己新官上任不僅需要好的表現,更重要的是不能犯錯。所以非但不能給典禮搗亂,還得阻止別人不準搗亂。

只要趙宗實的人不搗亂,誰會吃飽了撐的去給趙宗績添堵呢?

臘月初十,有稟報說趙宗績和滇王的人馬,已經到了城外二十里處的京南驛。文彥博知會他們稍事休整,等候十二日的入城儀式。並派呂公弼先出城與他們會合,詳細講解當天的儀式,並全程陪同,以防出現紕漏。

再次審視全程,感覺萬無一失了,文彥博懸著的心總算定下來,這才象征性的向韓琦匯報。

說是‘象征性的”是因為韓某人根本管不了文某人……韓琦現在是真恨啊,本以為自己抓住人事權和印把子,就可以穩坐釣魚臺了,沒想到文彥博把手里的事權運用到極致,竟要把自己架空了!

其實道理很簡單,韓琦是管大事的,文彥博是管小事的,可朝廷日常運轉,九成九都是些瑣碎的‘小事”就算碰上大事,文彥博也會跳過韓琦,直接跟趙禎請示。韓琦現在是心虛不敢惹趙禎的,結果讓文彥博狐假虎威,連大事也不鳥他了……

“禮部的郊迎儀注我已經看過”,雖然不能改變什麼,但韓琦還是要惡心他一下的:“隆重是隆重了,可也太過僭越了一些,我駁回去讓他們重擬了。”

“不知哪里僭越了?”文彥博這個惱火啊,覺著不妥你早說啊!后天就要舉行典禮了,現在才讓禮部重擬,這不是存心添堵麼?

“賜車馬、袞冕、樂則、朱戶、納陛、虎賁、宮矢、斧鉞、秬——九錫之禮都搞出來了”,韓琦冷聲道:“說僭越都是輕的,該說是篡逆才對!”

“相公怎麼會這樣想呢?”文彥博搖頭道:“親王本來就要錫車馬、冠冕、樂則、朱戶、納陛的。再者周禮曰,能退惡者賜虎賁;能征不義者賜弓矢;能誅有罪者賜斧鉞;孝道備者賜秬。殿下素來孝善,此番退惡征不義、誅有罪,再賜這四樣是天經地義的!”

“但你不能賜了前五樣,又賜后四樣!”韓琦最近憋了一肚子的火氣,一下爆發起來,拍案道:“五加四是九,天子加九錫,是要禪讓的意思麼?”

“韓相忒陰暗了。”文彥博搖頭道:“就算是九錫,也不過是《禮記.王制》的‘上公九命’之禮。你說九錫是篡逆之禮,難道《禮記》是篡逆之書?”

王朝國家能正常運行,靠的就是各種禮儀,所以《禮記》是絕對不可以質疑的。好大一頂帽子扣下來,叫韓琦也不得不暫避其鋒道:“休要強詞狡辯,曹操司馬懿、劉裕蕭道成、蕭衍陳霸先、楊堅和李淵,可都是先授九錫后篡位的!”

“笑話,很多人是被噎死的,難道韓相公就不吃飯了?絕大多數人是死在床上的,難道韓相公就不睡覺了?”文彥博冷笑道:“何況此乃天子之命,官家都善之,韓相公為何惡之?”

“天子之命也是亂命,當駁之!”韓琦咬牙切齒道:“除非把老夫趕出中書,否則這九錫之禮,想都不要想!”

韓琦的態度異常堅決,文彥博只好把斧鉞之錫去掉,將‘九命之錫’減為八錫。

但文彥博本來就沒指望一蹴而就,他搞出個九錫之禮來,其實是為了吸引火力,讓韓琦無力阻攔他真正想落實的東西——封齊王,授中書令、平章政事、位于宰相之上!

封親王這個是早定了的,沒什麼好爭的,韓琦也不是很在意。因為在宋朝,為了體現宰相的權威,哪怕是親王,地位都在宰相之下。但一旦當上中書令,趙宗績就位于宰相之上了。

這讓剛剛領班沒幾天的韓相公情何以堪?

不過韓琦以‘非人臣之禮’攪黃了九錫,文彥博只問了他一句‘難道這也非人臣之禮?還是韓相公怕丟了首臣之位?’韓琦便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咽了……

讓韓琦聊以自的是,通常親王所授的中書令、平章政事都是虛銜,因為地位太尊崇了,哪能屈尊處理日常俗務,上朝時像菩薩一樣立在那就好了。

無論如何,兩天時間轉眼就到。

十二日天還不亮,萬勝門城門便緩緩開啟,一營禁軍士卒舉著矛戈列隊從各處軍營走出,匯成一條長龍出城。借著蒙蒙亮的晨光在驛道兩旁布起了防線。

為了給趙宗績掙足面子,文彥博是下了血本的。從汴京城到京南驛二十里長的距離,每隔二十丈遠,便搭起一座彩樓,彩樓兩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禁軍士卒們皆衣甲鮮明,軍官還披著猩紅的披風,更顯得威武不凡。

天公也作美,最近這段日子整天響晴薄日,氣溫一直在回升。非但驛道上,驛道兩旁的殘雪已經掃得干干凈凈,還擺上了無數長桌、香案……這是為了方便百姓‘醴酒香茶、壺漿簞食’的。

生怕出什麼狀況,文彥博二更天就來到現場,再次確認了各個環節,一直忙到五更天,才在驛道旁的蘆棚里歇歇腳。

此刻天光微曦,沒有一絲風,讓人覺不出是深冬來。這對演禮和觀禮的,都是最好的消息。否則要是北風呼號、大雪漫天,不敢想象會多麼狼狽冷清。

這讓文相公徹底放心,老懷大慰道:“仲方,你養的那些大食門客還真有兩把刷子,讓他們說著了,今天是難得的好天氣啊!”

“主要還是王爺洪福齊天,相公心誠則靈。”雖然各部里都是昔日的老部下,但文彥博真正放心的沒幾個。這種絕對不能出錯的大事,他自然要抓陳恪的壯丁。不光陳恪搭上了,他的武學生們也被文彥博要求,擔任儀式的儀仗警蹕,為了這天的大典,已經操練了整整一個月。

“哪里哪里。”文彥博除了對韓琦不客氣,對其余人都溫和有加,何況是陳恪乎?“快坐下來暖和暖和,吃點喝點,咱們得折騰到下午呢。”

“多謝相公。”如今的陳恪,走的是大儒路線,一舉一動執禮甚恭,一點驕矜之色都沒有。

“你怎生變得如此無趣。”文彥博揉著凍麻了的鼻子,甕聲甕氣道:“老夫還是喜歡那個肆無忌憚的陳仲方。”

“這幾年彈劾我的奏本,可以當柴燒一冬了”,陳恪苦笑道:“任誰被這樣整,都會小心很多的。”

“怕啥”,文彥博笑道:“人家大中丞都說了,這大宋朝出了個‘彈劾無效’的陳仲方,御史們都不願再自找沒趣了。”

“其實換成誰,哪怕只遭受十分之一的彈劾,也該堅決辭官了。”陳恪這個汗呀,苦笑更重道:“下官卻不動如山,可想風評如何。”

“你是有不能辭官的道理。”文彥博溫聲道:“你要是真走了,豈不正中他們的下懷?”

“是啊。”陳恪點點頭,輕聲道:“正因如此,下官才賴著不走。但是幾年下來,我已經不堪重負,等到塵埃落地的那天,就是我辭官之日。”

“瞎說,官家是不會放你走的,我也決不答應!想都不要想!”文彥博斷然道。心里卻有所明悟,這陳恪實在太聰明了,絕對不能跟這種人為敵!

“呵呵,文相公就不要強人所難了。”陳恪笑道:“再說我也不離開汴京,我要全力經營我的智慧院……”

“不要再說了,此事不容商量。”他越是這樣,文彥博就堅決:“絕對不可能!”

“唉,到時候再說吧。”陳恪苦笑道:“先集中全力忙正事兒吧。”

“到時候也沒可能。”文彥博大搖其頭,剛要再說什麼,聽到外面有腳步聲,便住嘴道:“什麼事?”

“相公,開封府在封鎖通往萬勝門的各條街道。”他的親隨官員急聲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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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五章 齊王殿下(上)

“胡鬧!”文彥博登時變色道:“把街道封了,百姓如何出城觀禮!”

“相公莫急。我去看看再說。”陳恪如今掛著‘典禮同調度’的差事,自然理當他來處理。

“應該是那幫家伙想給典禮添堵,”文彥博冷聲道:“時間緊迫,你可便宜行事,一切責任我擔著!”

“相公放心,”陳恪笑道:“你剛才都說我有‘彈劾無效’的特長了……”

“哈哈好!”文彥博點頭笑道:“那就交給你了!”

出了蘆棚,陳恪便在一眾親衛的簇擁下拍馬入城。同行的還有趙宗景……就像趙宗實的兄弟會為他賣命,趙宗績的兄弟雖少,卻也肯定要為他拼命的。

才在大街上行了不久,便果然見有開封府的官差,用柵欄將兩旁的道路封死。此是天色未明,已經有百姓在街上活動。無一例外,來到柵欄前的都被驅趕回去。

“這是干什麼?”陳恪在近前勒住馬,趙宗景卻打馬上前問道:“誰讓你們封路的?”

開封府官差們,原都是陳希亮的手下,都認得陳恪,也認得趙宗景,哪個還敢造次?連忙行禮道:“原來是小王爺、陳學士,小人們有禮了。”

“免了吧。”趙宗景哼一聲道:“我問你們,干嘛把路封上,不讓老百姓走?”

“好叫小王爺知道,這是府尹大人的親命。”一個班頭抱拳道:“開封府負責此次典禮的防務,為免出現意外,故而不許閑雜人等靠近!”

“放屁!”趙宗景一聽便拉下臉道:“不讓百姓靠近,你去迎王師啊?!”

“這小人就不曉得了。”班頭陪著笑道:“我們這些蝦兵蟹將知道個啥,唯命是從而已,不然是要吃掛落。”

“那好,我傳‘典禮總調度’文相公之命。”趙宗景粗聲道:“命令爾等立即撤掉柵欄,放行無阻!”

“這……”班頭縮縮頭道:“小王爺該去找我們府尹大人,他說讓撤咱們才敢撤。”

“他人呢?”

“自然在府衙。”

“不行。”趙宗景看看越來越亮的天光。一盤算,我這一來二去就得小半個時辰,趙宗實那廝再借故拖延一下,黃花菜都涼了!“必須現在就開!出了什麼事情我擔著!”

“你擔得起麼?”話音未落,一聲冷哼響起,原來是趙宗漢騎馬過來。能讓這位小爺在大冬天起這麼早的,只有給趙宗績添堵的事兒。

卻說開封府被文彥博委以安保重任,讓趙宗實又生氣又擔心,氣的是趙宗績在場面上風光,自己還得給他當保鏢。擔心的是,萬一出了什麼亂子,自己這新官上任的開封府尹豈不坐了蠟?

結果趙宗暉出了個主意,他們不是讓咱們負責守衛麼,那好,咱就把大街封起來,不讓閑雜人等靠近了,自然就沒有安全隱患。

更妙哉的是,趙宗實最不想看到的百姓醴酒香茶、壺漿簞食的場面,也就無從發生了……有道是‘戲演得再好,得有觀眾捧場才行’,文彥博煞費苦心排出一場好戲,若是發現到時一個看戲的都沒有,那場面想想就讓人解氣。

這真是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你又算哪路神仙?”有道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雖然這二位算不上仇人,但眼紅是一定的。

“我如今是開封府判官,你說算哪路神仙?”趙宗漢冷笑道:“奉府尹大人命,這一片歸我管!”

“我是典禮同調度,只要是跟大典有關的,我都能管得著!”趙宗景瞪眼道:“現在我命令你,給我讓開!”

“休想!”趙宗漢哂笑道:“有種把我捆起來,沒種就給我滾開!”

“這可是你說的!”趙宗景嘿然一笑,轉頭看看陳恪:“三哥……”

陳恪點點頭,笑而不語。

“拿下!”待趙宗景回過頭來,一張臉上已經滿是煞氣。

話音未落,數名身穿王府侍衛服色的勁裝漢子便一擁而上。

“保護殿下!”趙宗漢的侍衛趕緊把自家主人圍在中央。

“趙宗景,你好大的膽子!”趙宗漢雖然叫嚷,但並不害怕,相反還有些暗暗得意。他其實是故意激趙宗景出手的。因為他的侍衛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高手,以一敵十不成問題……想想一下,那小子一腳踢到鐵板的樣子,真讓人好生期待。

雙方的侍衛便在晨光中廝打成一團,雖然沒人敢拔兵刃,但拳來腳去,快如閃電、勢若驚雷,一時間砰砰的拳腳著肉聲,呼呼的出招破風聲,看得一眾開封府官差目瞪口呆。

只是轉眼功夫,趙宗漢也目瞪口呆了。他萬萬想不到,自己幾年來精挑細選,準備用來大干一場的侍衛,居然只是稍稍抵抗,便潰不成軍了!

他不曉得的是,趙宗景的侍衛,由三部分組成,除了王府原先的鐵桿侍衛外,主要戰力一是峨眉青城的四川侍衛,二是南少林的福建侍衛。

前者,乃是宋端平和玄玉的師兄弟,后者乃章敦和王韶的同門。峨眉、青城、南少林,本就是天下武學之宗師,如今把寶壓在趙宗績身上,自然會選出最強力的子弟來擔任護衛。今天是趙宗績的大日子,王府中自然精銳盡出!

按說趙宗漢的侍衛,也都個個是高手,無奈對方同門同派,自幼便在一起練功打斗,配合天衣無縫。一對一或許還能打一會兒,但到了群毆時,便差距立現了!

還沒回過神來,趙宗漢的侍衛便全被放躺,他也被兩個趙宗景的侍衛控制住了。侍衛們雖然不是當事人,可這些年也跟著受夠了趙宗實一伙的鳥氣,現在可逮著出氣的機會了,下手自然重了些。

不過趙宗漢倒也硬氣,緊咬著牙關不哼一下。

“好生照料小王爺,別委屈著他。”趙宗景強忍著得意,板著臉對開封府的官差道:“還需要去找你們府尹麼?”

官差們看看躺了一地的王府侍衛,再看看被反剪雙手的趙宗漢,登時撤了柵欄,扶起那些侍衛,便閃到一邊。

“道也開了,小王爺放了我們判官吧。”班頭怕回去吃掛落,硬著頭皮向趙宗景求情。

“你不是蝦兵蟹將麼?”趙宗景冷漠道:“這里有你說話的地方?”

“沒有……”班頭縮縮脖子,暗罵自己多嘴。

“哈哈哈,我開玩笑的。”趙宗景卻一下綻開笑容道:“你放心,我們同宗兄弟親近親近,耽誤不了典禮!”

“那就好,那就好。”班頭點頭賠笑。

“對了牛班頭……”一邊微笑旁觀的陳恪,終于出聲道。

“學士貴人忘事多,小的姓馬不姓牛。”班頭苦笑道。

“抱歉,馬班頭。”陳恪微笑道:“勞煩你跟別處的兄弟說說,把路障撤了吧。天已經放亮,再一會兒,百姓就要上街了。”

“這……”馬班頭為難道:“給學士跑腿是小得的福分,可咱人微言輕,他們不會聽的。”

“他們會聽的,”陳恪淡淡道:“就說是我說的,給個面子,來日一品樓我請大家喝酒。”

“學士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馬班頭面色一陣變幻,咬牙道:“兄弟們拼著吃頓板子,也得給你這個面子!”

“真要吃了板子,湯藥費、誤工費都算我的。”陳恪含笑道。

“先謝過學士了!”馬班頭一抱拳,便領著弟兄們撤走了。

看得趙宗景目瞪口呆:“三哥,這招管用麼?”

“看看吧。”陳恪笑笑道:“倒是你,把趙宗漢弄成這樣,又給老王爺添麻煩了。”

“怕啥,他連自己的兒子都護不住,還當什麼知宗正寺?”趙宗景滿不在乎道。

“唉……”陳恪搖頭苦笑,便和趙宗景離開了街口,回到大道上。

不一會兒,有親隨陸續來報,各處的路障果然都陸續撤去……

“早知這樣,讓三哥吼一嗓子就是了。”趙宗景大為佩服道:“省得弟弟我挨罵了。”

“你不把趙宗漢收拾了,鎮住這幫子老油條,我說話有用麼?”陳恪微笑道。

“三哥你怎麼知道他們一定會聽話?”趙宗景好奇道。

“其實我不過是狐假虎威而已。”陳恪笑道:“他們怕了,自然會聽話。”

“哪里哪里,我才是狐貍。”趙宗景連忙謙讓起來,便不再追問。

其實開封府的官差們,確實是怕了。但怕的不是趙宗景,而是陳恪!

跟走馬燈似的開封知府不同,府里的官差大都是一輩子不挪窩的。他們猶記得當年鬼樊樓、無憂洞是何等的氣焰囂張,一任任知府都想清剿,卻沒一個能成功的。后來在包龍圖任上時,才終于把這些藏在地下的匪幫連根拔起,為汴京百姓除掉了大患。

如今在汴京城,有許多個‘包黑子大戰無憂洞’的戲曲、話本,簡直把包龍圖要吹上天了,甚至連帶著他們這些蝦兵蟹將,也成了‘王朝馬漢、張龍趙虎’,跟著風光了一把。

但開封府的官差們是知道真相的,那個剿滅無憂洞的男人,其實是這個如今看起來溫文爾雅,高潔的好像雪蓮花一樣的陳學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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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五章 齊王殿下(中)

如今的陳學士,高潔的好像雪山上的蓮花,優雅的如羽不沾塵的白鶴。

但是開封府官差們卻永遠無法忘記,那個狡猾如狐、狠辣如狼、勇猛如虎的拼命三郎!他們清晰的記得,陳恪因為遭到鬼樊樓的刺殺,而向包龍圖建言消滅無憂洞。

當時他們暗笑過此人不自量力,都等著看他的笑話。誰知道陳恪竟利用百年不遇的大水倒灌無憂洞,將其從地下逼到地上,然后調動了禁軍將其剿滅!

他們都無比清晰記得,那場屠殺一般的雨戰中,陳恪長刀所向,鬼神辟易的英姿!

他們更是無法忘記,在無憂洞最后的老巢中,那百多條悍匪,竟全都身首異處……其實那不是陳恪干的,人家那會兒忙著給月娥妹子療傷呢。但誰讓他是主角呢,便都被算在他頭上了。

官差們雖然怕惹惱了府尹,但惹惱了府尹最多吃頓板子,況且據說慶陵郡王慈悲為懷,那是連螞蟻都不敢踩的主。兩相比較之下,孰輕孰重,奸猾似鬼的官差們自然拎得清……

無論如何,狀況總算及時排除。太陽升起之后,大街上便滿是提著竹籃,呼朋引伴的汴京百姓,像參加金明池春游一樣,興高采烈的往萬勝門行去。

看到這一幕,陳恪和趙宗景這才松了口氣,出城向文相公復命。

“做得很好。”文彥博早就知道了始末,對趙宗景笑道:“老王爺那里我去說,不會讓你挨罵的。”

“是麼,多謝相公了。”趙宗景大喜道。

“呵呵……”文彥博笑笑,望著萬勝門涌出的人流如潮,他有些奇怪道:“上次見到郊迎大禮,是十年前狄相公凱旋。當時有天子親迎,狄相公的聲威也遠勝殿下。似乎也就這麼多人吧?”

雖然之前總擔心百姓不捧場,但發現觀禮的人比預想多出太多,文彥博還是十分意外。難道自己的判斷有誤,其實趙宗績在民間的聲望,不比趙宗實低?

“可能是貓冬憋壞了,好容易遇到場多年不見的郊迎大禮,加上今日難得響晴無風,自然都願意出城去看個熱鬧。”陳恪笑答道。他自然不會說。這是因為他用《蹴鞠報》給這場郊迎大作廣告的緣故……當然,作為蹴鞠類小報,刊登的消息一定要跟蹴鞠有關,才不會落下把柄。

不過對宣傳趙宗績來說,這不是問題,因為沒有這位殿下的首倡和支持,就沒有‘唐式蹴鞠’的復興;就沒有令汴京城如癡如醉的蹴鞠聯賽;更沒有這份《蹴鞠報》……飲水思源,《蹴鞠報》為趙宗績搖旗吶喊,自然是理所當然的了。

文彥博見陳恪欲蓋彌彰,笑看他一眼。沒有再糾纏這問題。

萬勝門城樓上,皆是一身紫色官袍。外罩黑貂大氅的趙宗實兄弟,也面色陰沉的望著涌出城門的百姓。

趙宗漢已經被放回來,一張臉像要殺人一樣,站在一邊一聲不吭。

嘴上不說,兄弟幾個都明白,汴京城的風向真變了,耀武揚威的一方。已經換成人家了……換做從前,給趙宗景十個膽,他敢打汝南郡王府的侍衛。敢扣下老十六?

更讓他們感到凄涼的是,不僅趙宗諤和趙從古這些人,已經開始跟他們保持距離。居然連開封府的官差,都察覺到了這種變化,居然寧願開罪趙宗實,也不敢得罪趙宗績。

趙宗實可是開封府尹啊!

“唉,人心果然他媽的不值錢。”趙宗佑忍不住爆粗口道:“趙宗績給他們發錢麼,都這麼上桿子去看他!”

“不應該啊。”孟陽搖頭奇怪道:“按說不該這麼多人,除非他們用了什麼手段,讓汴京百姓都知道這個大典。”

“仔細查查。”趙宗實也感到害怕道:“他們是如何幫著趙宗績蠱惑人心的!”

“是。”孟陽點頭應下。

“時間快到了,咱們下去匯合吧。”趙宗懿輕聲道:“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讓人尋到錯處。”

“嗯。”兄弟幾個陰著臉下了城門樓。

與此同時,一輛華貴的金頂馬車,在數名護衛的簇擁下,向萬勝門駛來。

車廂里對坐著個黑面魁偉的紫袍青年,還有個相貌堂堂的酒肉和尚。原來是趙從古和那佛印和尚,這兩人居然攪到一起去了。

趙從古臉上難掩失落之情,對面的佛印似乎是剛飽餐一頓,在身上抹了抹油乎乎的兩手,一臉滿足的打個嗝道:“有些事強求不來的,你就算鶴立雞群,可只一條,便讓你根本沒有希望。”

“我知道,”趙從古滿嘴苦澀道:“我是太祖的子孫。”

“正解。”佛印點頭道:“太宗對太祖的兒子趕盡殺絕,他的孫子能不心虛麼?怎敢讓你繼承大統?”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就是不甘心……”趙從古雙手按著額頭兩側,聲音暗啞道。

“阿彌陀佛,大丈夫理當如此。”佛印雙手合十道:“但更應當順時順勢而為。”

“順時順勢?”趙從古嘲諷笑道:“你是讓我去跪舔趙宗績的臭腳?”

“非也非也。”佛印搖頭笑道:“如今並非不可逆轉的向趙宗績傾斜,而是兩虎相爭之勢。王爺聰慧過人,自然知道該如何自處。”

“坐山觀虎斗……”趙從古沉聲道。

“不錯。”佛印頷首道:“未來是怎樣,誰也不敢說,王爺只需靜觀其變即可。”

“靜觀其變……”趙從古苦澀道:“只怕兩邊都不靠。”

佛印聞言目光一閃,若無其事道:“靠上去又怎樣?同樣都是又貴又清,親王和郡王有區別麼?”

“也是……”趙從古頹然道。

說話間,外面車窗被敲了一下,侍衛低聲道:“王爺,慶陵郡王他們下來了。”

“我下車了。”趙從古朝佛印點點頭道:“大師就不要露面了。”

佛印頷首笑笑,待趙從古下車后,他臉上的笑容盡數斂去,不知在盤算些什麼。

“諸位兄弟。”下了車,趙從古便見趙宗實幾個含笑望著他,趕忙抱拳行禮道。

“大哥讓我們好等。”眾人也抱拳還禮道。

“抱歉抱歉,起晚了。”侍衛牽過馬,趙從古利落的翻身坐穩,笑道:“這頭完事兒到我家喝酒,算給大家賠不是了。”

“哈哈這可是你說的。”趙宗懿笑道:“上回喝你的酒,前年大侄子百歲呢。”

“好了,趕緊趕路吧。”趙宗實微笑道:“不然大伙酒席吃不成,反倒要吃掛落!”

“球,惹火了老子,把這鳥大典攪黃了。”趙宗實的十五弟趙宗球悶聲道:“大家一塊兒吃蛋湯!”

“十五弟住口!”趙宗實嚴厲的瞪他一眼道:“今天是宗績的大日子,你給我老實點!”

“好了好了,要訓回去訓,”趙從古冷眼瞧趙宗實做作,心里一陣膩味,好在他臉黑,也看不出表情:“趕緊出發吧。”

“同去同去。”

待眾人抵達城外五里處的郊迎地點時,便聽到三聲炮響,汴京城隱隱傳來鐘鼓之聲,每座彩樓上,都有畫角齊鳴,軍樂奏起了勝利的凱歌!

但最震人心魄的,是遠處緩緩行來的隊伍,數萬之眾,卻踏著統一的步點,把新用黃土墊成的大路踩得一震一顫,也讓每個人的心弦跟著一震一顫。

文彥博、陳恪、趙宗實、趙從古、乃是出迎的文武百官、勛舊貴戚,全都屏住了心神,有人還踮著腳,張望著大道盡頭。

只見在上千面旌旗的引導下,一支衣甲鮮明、軍容嚴整的軍隊緩緩駛來……

走在最前頭的,是一名騎著紅色駿馬,手持大旗引導隊伍的軍官。只見他身披金甲、面容冷峻,赫然是武學院的模范生張振!

后面跟著的是大軍儀仗,八十面龍旗,五十四乘九龍曲蓋,后面又有金鎖、金鎖、臥瓜、立瓜、鎖斧、大刀、紅鐙、黃鐙,林林總總共一百二十桿,這二百五十四名儀仗官,依然是武學院的優秀學生。陳恪挑選他們來為趙宗績打旗,其實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儀仗之后,是文彥博命工部為趙宗績趕制的纛車,這纛車造得非常寬大,光輪子就有十六個,用五匹同色的駿馬拉著,所謂‘天子駕六,諸侯駕五’,這是僅次于皇帝的的規制。

車上足有兩丈多高、赤紅流蘇、明黃色的大纛旗上,赫然是十一個斗大的黑字:

‘齊王中書令西南招撫使趙’!

此時日頭高高升起,陽光把纛旗照得燦爛奪目。纛車的后面,才見到趙宗績的中軍儀仗,一千名黑騎黑甲、頭插紅纓,手按寶劍的騎兵緩緩簇擁著大纛,以及纛旗下齊王殿下,壓迫感十足的向著百官行來。

其后是三萬衣甲鮮明、身材魁梧、踏步如一的步軍,那震懾人心的步伐,正是他們踏出的!

正是陳恪一手帶出來的東川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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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五章 齊王殿下(下)

    趙宗績一身戎裝,手扶欄杆,面色冷肅的立在纛車上。

    他的身旁是孫沔、曾鞏、曾布、陳愉等一干隨他平定西南的文武官員,眾人身在如此宏大場面之中,放眼前望,龍旗蔽日;環顧左右,金戈輝煌,都是心潮澎湃,遑論身為主角的趙宗績了!

    但趙宗績深知以自己的功勞而論,實在配不上這次郊迎。為了顯得不那麼突兀,甚至還得把滇王拉上撐場面……不過滇王殿下很識趣的,在今天早晨突然害了急病,不得不遺憾的缺席……所以趙宗績非但沒有飄然欲仙,反而一陣陣耳根發燒。

    可是他不能拒絕這場演出,因為他知道為了今天這一場,那些支持他的人們,付出了太多太多,等待了太久太久。他簡直無法想像,這二年來,在那樣惡劣的局面下,陳恪是如何撐下來的。那幾乎是與全天下為敵啊!

    但就是在這樣毫無希望的局面下,陳恪卻從未曾放棄過努力,為他一點點積攢實力,為他凝聚起一干年輕的官員……這次他在江西廣西之所以如此順利,離不開陳恪的大兄陳愉還有曾鞏、曾布兄弟參贊謀劃。

    京城方面,陳恪更是為他拉來了司馬光,拉來了王安石和他的新學黨,更是讓天下人都難以置信的,竟將文彥博也拉了過來,才一點點把局勢扭轉過來!

    其實何止是汴京,和自己進京的滇王,是陳恪收服的;隨自己建功立業的東川軍,也是陳恪為他打造的。陳恪為了他,可謂殫精竭慮、嘔心瀝血,幾乎是付出了一切,終於才守得雲開見月明,為他迎來今日這盛大的典禮!

    如此盛典殊榮,不屬於他一個人,也屬於他的兄弟陳恪!

    他有什麼理由不表現的盡善盡美呢?趙宗績挺直了胸膛,隨著纛車來到了百官面前。

    軍樂止,韶樂奏響,一套凱旋之樂後,文彥博高聲道:「臣等代天子迎候齊王殿下!殿下一路有勞!請受臣等一拜!」

    一聽這話,趙宗實腦子嗡得一聲,這文彥博真是個殺才啊!

    之前文彥博執意將迎接滇王和趙宗績的典禮合二為一,他便擔心老百姓會混淆了,以為今天的場面是專為迎接趙宗績而設。

    在反復確認禮部儀注上寫得是『代天子迎候滇王殿下、齊王殿下』後,他才略略寬心。誰知道文彥博竟然不按照台詞來,直接忽略了排在首位的滇王……不過對段思廉來說,更悲劇的是,竟然到現在,還沒有人發現他根本沒到場,也沒人關心這點。

    趙宗實兄弟幾個,好險沒喊出來。然而文彥博話音未落,便深深大禮參拜下去。百官雖然也覺著不妥,但如此盛大的典禮中,個人只是整個儀式的組成部分,只能機械的跟著說,跟著做而已。

    於是七百多名文武官員,齊刷刷大禮參拜,高聲唱道:「殿下一路有勞,請受臣等一拜!」

    雖然心裡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趙宗實兄弟們,還是不得不低下高貴的頭顱,跟著群臣敷衍了這一拜。當然嘴巴是一定不會張開的,要讓他們對趙宗績稱臣,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或者有像趙宗球、趙宗漢這樣大張嘴巴的,發出的聲音卻是『千刀殺的直娘賊』之類……聽得臨近的官員目瞪口呆。

    待百官直起身子,趙宗實兄弟們滿心哀戚,就像被奪走了貞操一樣……

    誰知道侵害仍未結束,便聽文彥博又道:「再拜……」

    文相公實在是太無恥了,完全不按章程來了!

    在陳恪原先那個時空中,文天祥被捉到元大都後,忽必烈命他跪拜,文天祥以『南揖北跪』為由拒絕。意思是對胡人來說跪是最高禮節。但對漢人來說,作揖就是我們的最高禮節。

    一拜而再拜更是最崇高的敬禮了,即使是人臣對於君主,也只須再拜即可……

    現在在文彥博的帶領下,群臣對趙宗績一拜再拜,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不少人心中不忿,但更多的人心下凜然……他們都知道文相公奸猾似鬼,如這等『冒天下之大不韙』,以君臣之禮參拜趙宗績。要說擅作主張,那是鬼也不信的!

    別忘了,官家和韓相公都在汴京城中,文彥博要是沒把握的話,怎麼可能幹這種老壽星吃砒霜的舉動?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是官家的意思……

    雖然冬日陽光和煦的照在身上,但不少人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分明是為立儲做準備的節奏啊!

    看到趙宗實向自己躬身行禮,趙宗績就像大夏天吃了蜜沙冰一樣,渾身三萬六千的毛孔,全都爽歪歪。不過他也不敢托大,趕緊下車朝眾人還禮道:「折煞在下了!」

    文彥博笑著扶住道:「王爺甲胄在身,不必全禮,官家還在等候,請上馬進城吧!」說著,趙宗祐牽過一匹白如冬雪的駿馬,正是官家最愛的『玉逍遙』。

    文彥博捧鞍墜鐙,恭候趙宗績上馬。

    「有勞相公了。」趙宗績深望文彥博一眼,目光中的感激瞎子都能看得到的。

    「不敢,能為殿下執鞭墜鐙,為臣榮幸之至。」

    在眾目睽睽之下,文彥博親自扶著趙宗績上了馬,不少人不禁暗暗嫉妒,就憑這一齣,只要趙宗績能笑到最後,老文的子孫八代算是都捧上金飯碗了!

    於是在百官簇擁下,趙宗績騎坐下白義,手中黃韁,威風凜凜的往萬勝門而去。

    五里的官道兩側,擠滿了少說十萬百姓,人們為這場郊迎大典如痴如醉……汴京城的百姓,什麼場面沒見過?能讓他們如此痴迷可是很難很難。然而陳恪訓練儀仗時,引入了些後世閱兵的概念,雖然他不是行家,但只是稍稍營造出點排山倒海的氣勢,便足以讓頹廢已久的汴京百姓興奮了。

    進了城,場面更是熱鬧。只見煙霧繚繞、爆竹齊鳴,就先提前過年一樣,劈裡啪啦響成一鍋粥。一座接著一座的彩坊間,人流如潮,萬頭攢動;百姓們為雄壯的行軍儀仗所振奮,擠過來、擁過去,高叫喝彩、如狂如醉。

    得虧開封府的官差在官道兩旁設了柵欄,不然非得亂了大套不可!

    從萬勝門到宣德門不過數里,隊伍卻走了小半個時辰,讓汴京百姓好好過了把眼癮,也讓趙宗績大大的露了把臉。聽著百姓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趙宗實兩耳嗡嗡直響,一顆心也不斷下沉……他彷彿看到民心,在飛速的從自己這邊,向趙宗績流動。

    好在這時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趙宗績身上,倒也沒人注意到他的異樣。

    一直行到宣德門前,才看不見歡呼的人群,因為官家會親臨宮門,是以大內侍衛用柵欄將百姓攔在天街外面。

    來到天街上,趙宗績也翻身下馬,步行向宣德門走去,文彥博率百官跟隨其後。

    待眾人在宣德門前立定後,便聽丹陛之樂大作,宮門緩緩打開,官家乘坐御輦徐徐而出。

    「兒臣拜見父皇!」趙宗績緊忙率眾臣大禮參拜。

    待那樂聲停了,御輦也在宣德門前停穩。

    「宗績平身,諸位愛卿平身。」趙禎難得露出笑容,站起身來,走下御輦,來到趙宗績面前,慈祥的打量起來:「黑了,也瘦了,不過看著精神多了,這道疤是怎麼回事兒?」

    「兒臣不孝,讓父皇擔心了。」趙宗績感動的熱淚盈眶,摸一下眉骨上一道寸許長的傷口,笑道:「沙場之上,刀劍無眼,這點皮肉傷算不得什麼。」

    「吾兒若是不孝,天下哪還孝子?」趙禎也感動的眼圈通紅道:「你為我祖宗社稷而戰,​​此乃大孝也!​​」

    「保家衛國、匹夫有責,何況皇子乎?」趙宗績沉聲道。

    「唉,看來寡人是真老了,倒不如宗績明事理了。」趙禎一臉疼惜道:「是啊,多少大宋的好男兒為國捐軀,寡人豈能只心疼自己的兒子?」

    「陛下仁慈前古未有,天下人若聞聽此言,必將感激涕零、肝腦塗地……」文彥博見火候差不多了,便出聲道:「然齊王殿下甲胄在身,多有不便,還請陛下為殿下卸甲!」

    「文相公不提醒,寡人險些忘記了。」趙禎親手為趙宗績解開盔甲上的一個個皮扣……這是儀式的最後一個環節,為了方便官家動手,趙宗績的盔甲也是特製的,所有的皮扣都在前身。

    趙宗暉站在趙宗實的,冷眼看著這一幕,忍不住低聲諷刺道:「這小子真能演,連親爹都不認了,還孝子呢……」

    他本意是給弟弟出出氣,卻忘了趙宗實也是認了新爹。聽到這話後,趙宗實一張臉漲得通紅,心裡卻不禁淒涼道:『若是最後皇位旁落,我才真成了千古笑柄呢……』

    趙禎為趙宗績象徵性的卸甲後,便握著他的手,拉他上了御輦,父子同乘進入宣德門。

    文彥博便高喊道:「禮​​成!官家賜接風慶功宴,百官入宮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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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六章 府尹難當(上)

    儘管官家厲行節儉,但大冬天的把大家遛了一上午,不管頓湯飯是說不過去的。

    這次出迎的官員有七八百名,都是天不亮就起床,折騰到現在,早已餓得飢腸轆轆。好在官家向來體貼人意,待官員在大慶殿及兩偏殿坐定後,便省了那些虛文縟節,直接叫賜宴了。

    雖然是在禁內,大家都還守規矩,但幾百人一起吃飯,加之慶功宴上必有美酒,兩偏殿裡年輕官員居多,氣氛很快熱鬧起來。

    倒是正殿之中,夠資格陪皇帝用膳的重臣親貴們,一來自持身份,二來怕君前失儀,倒都有些拘謹。

    趙禎高坐上首,聽兩偏殿裡熱鬧,便笑道:“總要有個慶功宴的樣子,爾等只管飲酒敬酒,若有放浪,御史不參。”

    官家這樣一說,大殿裡也熱鬧起來,眾大臣親貴先一齊向官家敬酒,然後便輪番找坐在左首首席的趙宗績敬酒。

    趙宗樸、趙宗球、趙宗楚一干兄弟,看著如眾星捧月般的趙宗績,自個這裡卻無人理會,心裡自然不爽。趙宗樸嘴上卻道:“好傢伙,這下連老十三也比下去了。”

    “他有什麼啊?”趙宗球撇嘴道:“不就平了幾個毛賊麼?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收復燕云了呢。”

    眾兄弟深以為然,趙宗暉笑道:“你在這兒說算什麼本事啊,有種到他面前,把這話說給他聽去。”

    “好主意,”趙宗樸是個渾人,聞言大讚道:“我看他聽了還能不能坐得住!”說著便拉起趙宗球道:“走,我跟你一起去。”

    “去就去,能噁心噁心他,我就是挨頓罵也認了。”趙宗球霍然起身,問趙宗漢道:“十六弟,你去不?”趙宗漢的臉陰沉似水,沒有搭理他。

    於是兩人便在眾兄弟的注視下,端著酒來到趙宗績桌前。這時候,趙宗績已經被灌得有些麻木了,見他倆過來,也不多想,便端著酒杯起身。

    “來宗績,哥哥敬你一杯。”趙宗樸扯著嗓子道:“你這次蕩平西南、收復交趾,又大展神威、一舉蕩平廣西全境,殺敵十餘萬,挽社稷於將傾、解黎民於倒懸,實在是天大的功勞,哥哥我佩服佩服,服的五體投地……”

    本來眾人的注意力,就集中在趙宗績身上,趙宗樸的聲音又大,一時壓過了大殿裡所有的聲音。

    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趙宗績的臉上更是紅一陣白一陣,趙宗樸兄弟兩個更加振奮,趙宗球也不能讓哥哥獨美,怪聲怪氣地接著道:“是啊,不光我們佩服,全天下的人都佩服,稱讚你的功勞,比當年的曹彬、潘美還要大,更非狄青可比了!來,五哥,我們敬你!”

    趙宗景本來在那里大吃大嚼,聞言臉色面色蘧變,卻沒忘了先看看一邊的陳恪。陳恪輕聲吩咐幾句,他便把手在袖子上胡亂抹抹,站起身來。

    趙宗樸和趙宗球還在那自顧自的聒噪,但只要不是聾子和傻子,便能聽出這根本不是稱讚,而是**裸的諷刺!趙宗諤和趙宗績同坐一桌,早已聞出氣味不對,見兩人越說越難聽,又見官家神色微變,便想起身找個話題岔開,以免鬧大了。

    誰知他還沒出聲,趙宗景卻站在了兩人身後,這小子自幼習武,身材足足比趙宗樸和趙宗球高半頭,此刻陰沉著臉,倒也壓迫感十足。

    大殿裡霎時針落可聞,就連趙禎都冷眼看著這仨活寶,能演出什麼鬧劇來……

    趙宗樸和趙宗球感到有人立在身後,回頭一看險些嚇一跳。

    “兩位兄弟喝醉了吧。”趙宗景一手搭在趙宗樸肩上,一手搭在趙宗球肩上,笑裡帶著刀。

    “你看我們像醉了麼?”趙宗樸料定這小子也不敢在君前造次。

    “沒醉的話怎麼轉性這麼快?”趙宗景冷笑道:“不是要把這鳥大典攪黃了,大家一塊兒吃蛋湯麼!”

    “你竟然偷聽……”趙宗球勃然作色,脫口而出道。

    一眾兄弟恨不得以頭撞桌,心說真是人如其名,果然是囊球啊……

    “還用偷聽,你在城門底下扯著嗓子喊,比我這聲音可大多了吧?”趙宗景大聲道:“不光我聽到了,當時但凡打萬勝門過的,十個得有八個聽見了!”

    “胡說八道!”趙宗樸暗罵弟弟不濟事,冷笑道:“既然那麼多人聽到了,你給我找個證人出來!”

    “罷了,今天大喜的日子,就不多說這些雞毛蒜皮事兒了。”誰知趙宗景卻'大度'的揮揮手道:“倒是我有一事不明,想請教二位兄弟。”

    趙宗樸一聽,知道這小子要找茬,他是唯恐天下不亂的,登時大咧咧的點頭道:“有啥問題你就問吧,哥哥我會好好教導你的。”

    “今早你們兄弟在各個街口處設柵欄,不讓汴京百姓靠近萬勝門,”趙宗景冷聲道:“到底是個什麼章程?”

    趙宗景此言一出,大殿裡一片嘩然,此時趙宗實和趙宗績的矛盾,幾乎是肉眼可見了,大夥兒自然能想到趙宗實兄弟的用意。

    “我們也是沒辦法啊。”趙宗樸卻滿不在乎道:“誰讓文相公把大典安保的任務,交給宗實了呢?他在開封府屁股還沒坐熱呢,就被委以此等重任,能不小心從事?設卡攔截宵小,只許良民百姓觀禮,有什麼錯?”說著他冷哼一聲道:“這件事你不提我也要參你,你和陳仲方不顧我十六弟阻攔,強行取消了關卡,還打傷了他。就算你父親知宗正寺,也偏袒不得!”

    趙宗樸說完得意洋洋,這是他們兄弟在動手前便商量好的說辭,趙宗景打傷了趙宗漢,給了他們發作的口實。

    誰知趙宗景卻一臉恍然道:“怪不得二哥跟吃了炮藥似的,原來心裡揣著一把野火!”

    “我就是揣著火怎麼了?”趙宗樸雖然年紀一大把,但基本都活到狗身上了。他平生沒啥追求,就是貪財好色而已。想到為了十三的大業,這些年強自忍耐,連青樓都不敢逛,本來還指望著弟弟上位,封自己個親王補償補償。誰知轉眼就成了鏡花水月,他心裡早就窩著一團火,這才來藉機滋事,既是給趙宗績添堵,也是想發洩發洩。

    這會兒話趕話,酒勁也上了頭,趙宗樸說話愈發沒忌憚,帶著哭腔道:“怎麼同樣是官家的兒子,一個的弟弟就能打另一個的弟弟,另一個連自己的弟弟都護不住……”說著轉向趙禎,放聲大哭道:“請官家主持公道!”

    “請官家主持公道!”趙宗球也跟著大哭起來。

    好好的一場宴會成了號喪,趙禎臉上浮現出怒氣來,他看看文彥博道:“文相公,是怎麼回事?”

    “回稟陛下,二位殿下所言,確有此事。”文彥博淡淡道:“雖然當時情況不明,但因為時間緊迫,老臣唯恐影響到儀式,才不得不讓陳學士和趙防禦盡快恢復道路暢通,並准許他們便宜行事,誰知卻大水沖了龍王廟,倒是微臣的罪過了。”

    文彥博三言兩語,便將趙宗景摘出來,還暗暗告了趙宗實一狀。

    “趙宗樸,趙宗球,”趙禎聞言把臉一拉,冷聲道:“寡人先不論你們把路攔上是何居心。只問你們兩個在這裡嚎喪什麼?存心要攪黃了齊王的凱旋宴麼?”

    “不敢……”趙宗樸和趙宗球登時一激靈,其實他倆敢在金殿取鬧,是揣透了趙禎的脾氣,那就是個溫柔的老太太。冒犯他根本沒事兒!既然如此,乾脆把宴會攪成一團漿糊,讓趙宗績顏面掃地!

    所以趙宗景站出來他們不意外。文彥博皮里陽秋他們也不吃驚。但趙禎竟不和稀泥,乾乾脆脆給他倆兩個大嘴巴子,一下就把兩人打懵了!

    “看著人家風光就眼紅說怪話,算什麼英雄好漢?!”趙禎冷聲道:“唐愛卿,君前失儀該當如何處置?”

    “臣在。”唐介趕緊起身,沉聲道:“交宗正寺,重責十杖,囚禁三天!”

    “既然如此……”趙禎道。

    “父皇,請聽兒臣一言。”話音未落,一直沒說話的趙宗績終於開口了,便見他微笑道:“父皇有言在先,敬酒飲酒,若有放浪,御史不究……況且,二位兄弟跟我開玩笑呢,宗景死心眼,就好認個實,也只有他會當真,這才話趕話起來……”

    “齊王說的是,”趙宗樸和趙宗球何曾見趙禎如此嚴厲?聽說要被送到宗正寺,那裡可是趙允弼的地盤,還不知被整成什麼鬼樣呢?登時驚懼交加,見趙宗績說情,趕緊狂點起頭道:“我們是跟齊王開玩笑的……”

    “這還有個兄弟的樣子,”趙禎讚許朝趙宗績的點點頭,這才轉向趙宗樸和趙宗球,冷哼一聲道:“便宜你們兩個了。還不滾回去坐下!”

    兩人聞言如蒙大赦,趕緊灰溜溜的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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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六章 府尹難當(中)

 皇宮的宴席結束後,趙宗實一眾兄弟便在趙從古的邀請下,到他府上接著喝。

 趙從古一早就吩咐回來了,是以在南康郡王府的內廳坐定後,酒菜便流水價送上來,不一會兒便滿滿擺一桌。然而一位位天潢貴冑卻呆在那裡,心事沉重;既不多說,也不多飲,甚至連早晨在萬勝門時的勁頭都不見了。

 這也難怪,觀看了一早晨一上午的活劇,誰不是滿心的惶然?

 就在數日之前,他們還為趙宗實當上開封府尹而歡宴。那時候,放眼朝堂,百官皆是擁躉,展望未來,行將一片輝煌!那是何等的志得意滿,何等的氣吞霄漢?

 誰知道只是短短數日,形勢便急轉直下,那個一直以來不得志的趙宗績,竟把所有的風光都搶去!更讓他們膽寒的是,趙禎竟默許甚至暗使文彥博那老貨,毫無節操的抬舉趙宗績!

 如果說之前,百官對官家的意圖還只是猜測的話,現在估計都心知肚明了!

 他們真不明白,怎麼會一下子變成這樣?趙禎怎麼就一改常態了呢?

 他們其實憋了一肚子話,但是跟趙從古的關係還沒到那份上,也只能硬憋著。

 趙從古看看趙宗實等人心神怔忪的樣子,活像一群鬥敗了的公雞,心裡冷笑道:'想不到你們也有今天。 '但他更恨不得把趙宗績生吞活剝了,可靠自己是萬萬做不到的,只能指望著趙宗實一夥人。

 他知道,這幫人之所以都悶聲無言,主要是不相信自己,怕轉頭就被自個賣了,得先打消他們的疑慮。於是他朗聲笑道:“怎麼都不動筷子,可是我府上的廚娘手藝太差?”

 “不關她事,你就是擺一桌子龍肝鳳髓,我們也食不甘味。”趙宗懿苦笑道:“不過兄弟,說實在的,咱們萬萬沒想到,你今天能請我們吃飯。有道是疾風知勁草,動亂見人心,就衝這個,我們得謝謝你,來,兄弟們,敬從古一杯!”

 眾兄弟雖然都舉杯,但聲音稀稀拉拉,顯然提不起勁兒來。

 趙從古滿飲一杯,笑道:“我知道你們都有心事,我也有。但估計我不先說,你們是不會說的。”說著聲音一沉道:“我明明白白告訴大家,這幾天我是吃不下睡不好,今天看那趙宗績耀武揚威,我的一顆心,就像被人用小刀子,割了十萬八千刀一樣!”

 “我們也是這感覺,”趙宗暉聞言道:“可誰都知道我們為啥這樣,但不知你為啥也這樣?你不是跟那廝挺近的麼?”

 “你們可能不知道。”趙從古目露恨意道:“其實當初交趾內侵,我曾主動請纓南下,誰知道官家卻一口回絕,轉而讓趙宗績南下……”

 眾人恍然,怪不得你小子今天跟死了老娘似的,原來是恨趙宗績搶了你的機會!

 “其實我後來也想明白了,官家根本不可能給我機會,誰讓我是太祖一脈呢!”趙從古深深一嘆道。

 眾人心說你終於明白了啊……

 “我已經沒想法了,但是心裡這口怨氣不發出來,非得活活憋死不可!”趙從古目光落在趙宗實身上道:“所以當初二股河工程時,我一直睜一眼閉一眼。我要是趙宗績的人,早就告你一狀了,怎麼可能和你一起陷進這個案子去?”

 趙宗實的臉色有些難看,但還是點了點頭。

 “如今你們誰當皇帝,我都不在乎,反正沒我的份兒。”趙從古目光怨毒,道出了憋在心裡好久的話:“但我就是不能讓官家如願,不能讓趙宗績上位!為此,讓我幹什麼都行!”

 “說得好!”這番話讓人毛骨悚然,卻正好可以給趙宗實弟兄提神。趙宗暉重重拍著他的肩膀道:“方才我還不放心兄弟,實在不當人子,當自罰三杯!”說著便接連飲了三杯,引得眾人轟然叫好,廳堂中的氣氛倒提振不少。

 待眾人都向趙從古敬了酒,便算完成了入夥儀式。趙宗佑再無顧忌道:“看到了麼?趙宗績根本不得人心!除了那幾條走狗,哪個願意跟他混。勝負還未可知,咱們可不能失去了鬥志、失去了信心。單絲難成線,想要舉大事,得先把勁兒鼓起來!”

 眾人點頭激動道:“是這個理!人心齊泰山移,就不信我們扳不倒個趙宗績!”

 一陣亢奮之後,眾人是越說越露骨。趙宗暉冷笑道:“老七說的對,得人心者得天下。天下人把十三視為儲君十幾年了,滿朝百官也都支持我們。趙禎事到臨頭想要換人,這種寧當獨夫的作法,肯定行不通的!”

 “你說行不通就行不通?”卻也有冷靜的,趙宗懿皺眉道:“官家畢竟是四十年的天子了,他非要抬舉趙宗績,絕對不缺人捧臭腳。何況還有個文彥博,有這一君一相的大力扶持,趙宗績很快就能成氣候,一旦他羽翼豐滿,官家立他為太子,誰也攔不住!”

 他說的是實情,卻是眾人不愛聽的實情,尤其是趙宗實,一張臉陰沉的能擰出水來。

 “讓大哥這麼說,我們只有束手待斃了?”趙宗樸不滿的嚷嚷道。

 “你誤會了,”趙宗懿搖搖頭道:“我的意思是,我們不能再等了,得盡快出手!”說著壓低聲音道:“今天是臘月十二,距離過年還有十八天呢! ”

 “什麼意思?”眾人大都一頭霧水。

 “大哥的意思是,”趙從古卻明白了,“就算明年是大凶之年,可還有十八天才到明年,這十八天時間,足夠立太子了!”

 “對呀!”趙宗暉恍然道:“那個兩年之期可已經到了,君無戲言,想賴賬,沒門!”

 “可是韓相公說……”趙宗實遲疑道:“不許再輕舉妄動了。”

 “醒醒吧,十三弟,我們就是太信韓相公說,才落到這般田地的!”趙宗暉憤恨道:“那老頭子是堂堂宰相,就算趙宗績當上皇帝,也不能把他怎樣。所以他根本不會為咱們拼命。我們再聽他的,就徹底沒指望了!”

 趙宗實不再說話,其實經過今天的事情,他也對韓琦失望了……

 “上次讓你們聯絡的官員,都是怎麼回話的?”趙宗懿問道。

 “哪個敢說個'不'字?”趙宗暉拍胸脯道:“都保證堅決聽從指揮!”其餘幾個兄弟也紛紛點頭。

 “那好,回頭就讓他們寫奏章,請立十三為太子,最晚三日內上書!”趙宗懿沉聲下令道。其實這是趙宗實的意思,但這種話怎好意思親口說,只能假大哥之口了:“就算官家留中不發,也得讓全天下人知道,百官心向十三!”

 眾人哄然應諾,趙從古也道:“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我也有幾個交好的官員,讓他們一起上書!”

 “好!”趙宗懿點頭道:“今日與我等並肩作戰,你就是我們的親兄弟!”說著舉起酒杯道:“來,乾了這一杯,就分頭行動吧!”

 “乾!”眾人站起身來,舉起酒杯,竟有風蕭蕭兮易水寒之感……

 ~~~~~~~~~~~~~~~~~~~~~~~~~~~~~~~~~~

 “乾!”同樣的碰杯,卻有不同的心情。

 齊王府上,趙宗績弟兄三人和陳恪也在碰杯,杯中是滿滿的喜悅之情。

 飲盡一杯,趙宗景哈哈大笑道:“痛快啊痛快,這輩子都沒像今天這麼痛快!

 “是啊,”趙宗繢也笑道:“我今天看見趙宗暉他們幾個,再沒有往日的趾高氣揚了。”

 “估計這會兒子,他們在一起抱著哭呢。”趙宗景大笑道。

 “是不是抱著哭不一定。”趙宗績卻沒他們那麼激動,淡淡笑道:“但肯定要拼命了。”

 “王爺說的不錯。”陳恪點點頭道:“咱們還沒贏呢,高興高興就算了,切不可掉以輕心。”

 “你說的對也不對。”趙宗績笑道。

 “請王爺指正。”陳恪笑道。

 “你說的內容都對。”趙宗績笑容裡滿是感激道:“但是稱呼錯了,原先怎麼叫我還怎麼叫,”說著斬釘截鐵道:““我倆永遠只有一種關係,那就是兄弟,沒有別的! ”

 “禮不可廢,我怕叫順了嘴,萬一哪天被御史聽到就慘了。”陳恪搖頭苦笑道。

 “聽去就聽去。”趙宗績不在乎道。

 “二弟,你們的情誼不在形式,而在心裡。”趙宗繢卻理解陳恪,笑勸道:“如今仲方是儒學大家,為人師表,小處不可隨便啊。”

 “唉……”趙宗績嘆口氣,不再堅持,正色道:“兄弟之間不言謝,但你為我做的一切,我一生一世都不會忘。”

 “王爺誤會了。”陳恪卻笑道:“我做的這一切,其實並非為了你,當然也不是為了我自己。”

 “那是?”趙宗繢和趙宗景奇道。

 “我知道。”趙宗績卻重重點頭,他知道陳恪是為了什麼:“那草原上的誓言,我更是永世不忘!”

 “所以王爺根本不用感激我,”陳恪坦然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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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六章 府尹難當(下)

    “不過有一件事,我的確不感激你,”趙宗績卻話頭一轉,板下臉道:“反而要跟你算帳。”

    “弟弟……”趙宗繢忙用眼神勸阻,趙宗績卻不理會他。

    “王爺請講。”陳恪依然一臉坦然道,他問心無愧,自然是不怕算帳的。

    “你攪黃了我妹妹的婚事,這賬怎麼算?”趙宗績板著臉道。

    “這……”陳恪不禁苦笑道:“怪不得你對此事不置可否,原來是打算回來找我算帳。”

    “弟弟。”趙宗繢是端方君子,沒聽出趙宗績話裡的意思,還替陳恪辯解道:“你不知道當時的情況……”

    “我就知道,我妹子的婚事又讓他攪黃了,”趙宗績繃著臉道:“你說,你是不是不想讓她嫁別人啊?”

    “咳咳……”陳恪這個尷尬啊,心說別哪壺不開提哪壺,“我素來拿湘兒當妹妹一般,自然不願她遠嫁西北蠻荒之地,況且那西夏王廷每多齷齪,門閥外戚林立,湘兒一個弱女子孤身而去,豈不是羊入虎口?在座的都是她的哥哥,哪位敢說自己忍心,我認罰就是。”

    “嘿……”趙宗績裝模作樣的想一想,終於忍不住笑道:“別那麼嚴肅麼,開個玩笑而已。兄弟跟你賠不是了,為表道歉,你看橫豎你已經娶了倆老婆,再把湘兒娶了怎樣?”

    “好主意!”趙宗景馬上贊道:“我以前怎麼沒想到呢?”

    “咳咳……”陳恪咳嗽起來:“這個好像不是你們能做主的。”

    “也是啊。”趙宗景點頭道:“當初仲方兄娶兩位夫人,就是官家特旨,想再娶我姐姐,肯定也需要官家點頭。”

    “也對。”趙宗績笑著點點頭道:“我改天問問官家的意思再說……”又問陳恪道:“你還沒說你同不同意呢?”

    “這……”陳恪想一想,點點頭道:“我無不應允。”

    ~~~~~~~~~~~~~~~~~~~~~~~~~

    趙宗績在家中歇息兩日,第三天便被官家招至宮中。

    趕到福寧殿時,只見諸位相公都在,他忙恭敬見禮,然後一番推讓,站在了韓相公的上首。輕聲問道:“相公可安好了?”

    三天前的郊迎大典,韓琦以生病為由缺席,是以趙宗績有此一問。儘管誰都知道,他不過是裝病而已,不過做戲做全套,韓相公還是輕咳兩聲道:“有勞殿下掛念,老夫不礙事了。倒是那日缺席了王爺的大典,實在是罪過。”

    趙宗績搖搖頭,表示無所謂。兩人正不鹹不淡的扯著淡。便聽胡言兌一聲唱道:“陛下到!”眾人趕忙恭迎。

    趙禎穿一身便服,頭帶網巾。看上去精神不錯,微笑令賜坐。

    待眾人坐定後,趙禎和藹的望著宗績道:“績兒,身子可歇過來了?”

    “回父皇,孩兒體壯如牛,已渾不覺疲累了。”趙宗績起身笑道。

    “年輕就是好啊。”趙禎笑著點點頭道:“既然如此,寡人就要給你新差事了。”

    “聽稟父皇吩咐!”趙宗績抱拳道。

    “坐下說話。”趙禎笑笑,轉向幾位相公道:“今天請諸位相公來,也是為了說說齊王的新差事。”

    “請陛下吩咐。”眾相公應道。

    “齊王因為戰功。得封中書令、平章政事。”趙禎緩緩道:“但是他年紀輕輕,如何能總領中書,平章國政?顯然是不可能的。”

    韓琦王拱辰等人心說,這不是廢話麼,一百年來,中書令都是虛銜而已。

    卻聽趙禎話鋒一轉道:“但是寡人老了,精力不濟。每次上朝都像打一場仗一樣。更嚴重的是,寡人這雙眼,連奏章封皮上的字都看不清了……”

    眾臣心有戚戚,他們不少人是看著趙禎從弱冠少年。一年年熬到弱視老年的。不禁暗歎,官家老了,自己也老了……

    唯有韓琦眼皮直跳,卻只能聽皇帝說下去。

    “所以寡人打算,從今往後,讓齊王給寡人念奏章。”趙禎呵呵笑道:“也算他這個中書令沒白當。”

    “陛下,殺雞焉用牛刀?”韓琦硬著頭皮道:“讀奏章的事情,讓內侍省翰林局挑幾個宦官即可,讓齊王殿下來的話……實在是大材小用了。”

    “話不能這麼說,”趙禎搖搖頭道:“人老了,就願意有兒子陪著,績兒,你要是覺著屈才,或者不願意整天對著個老頭子,這事兒就算了?”

    “父皇……”趙宗績連忙道:“兒臣,兒臣高興還來不及呢。”

    “甚好。”趙禎笑著點點頭。對眾相公道:“諸位意下如何?”

    眾相公都心中凜然,官家將他們召集起來,卻只宣佈讓趙宗績讀奏章。看似小題大做,實則大有深意……日後,所有進呈官家的奏章,都要經趙宗績之口。自然,皇帝所有的批答,也都會當著他的面。

    即使以最簡單的思維看,這也可以讓趙宗績習練政體,全面瞭解國政,學習皇帝如何處理政務。一個王爺,學習皇帝如何處理政務作甚?自然是預備當皇帝了……

    “吾皇聖明!”文彥博自然高唱讚歌。

    韓琦卻心若刀割,只好再次開腔道:“官家有五位兒子,若只有齊王殿下每日膝下承歡,難免厚此薄彼。對殿下來說,也太辛勞。依老臣之見,不如由五位殿下輪流為官家讀奏章,豈不可以雨露均沾,也不至於太過辛勞?”

    “這個麼……”趙禎似乎頗為意動,尋思起來。

    趙宗績不禁心裡打鼓,暗暗祈禱道,親爹呀,我不怕累,你可千萬別再耙耳朵嘍……

    “暫時不必了。”這次沒讓群臣等太久,趙禎緩緩道:“有道是一事不煩二主,何況寡人每天看的奏章很有限,績兒一個人讀就可以了。”頓一下道:“至於所謂‘厚此薄彼’,是相公多心了。他們兄弟幾個日日晨昏請安,我們每天都見的。倒是宗績這孩子幾年來一直奔波在外,寡人見得倒少。”

    “那,是老臣多心了……”韓琦心下黯然,知道趙禎已經下定決心了。這種‘瑣事’自然無需兩制擬招,一旦皇帝下定決心,他也無法改變。

    “好了,諸位都忙。”趙禎笑道:“寡人便不留你們了。”

    “是。”眾臣起身告退,趙宗績卻留了下來。

    “還有什麼事?”趙禎微笑問道。

    “父皇,我想去看看妹妹。”趙宗績輕聲道:“給她從廣西帶了些不常見的什物……”

    “唉……”提到徽柔,趙禎心口一痛,黯然道:“還是算了吧。”

    “怎麼?”趙宗績一驚道。

    “唉,她病得越來越厲害。一個人待著還好,一旦有人去看她就犯病,大喊著……‘還我梁懷吉’,還尋死覓活的。”趙禎眼角濕潤,哀傷道:“寡人也只敢每天隔著門看看她……”

    “父皇……”趙宗績眉頭緊皺,片刻後好像下定決心道:“孩兒斗膽問一句,那梁懷吉是死是活?”

    “活著。”趙禎淡淡道:“還是在西京皇宮灑掃諸班裡。”

    “那兒臣懇請父皇,把他調回到公主身邊吧!”趙宗績沉聲道。

    “胡鬧!”趙禎下意識的拒絕道:“她兩人的醜事已經不是秘密,寡人不殺那姦夫已是慈悲為懷,再把他召回來……”說著頹然一歎道:“你還想掀起軒然大波麼?”

    “兒臣以為,徽柔自幼冰清玉潔,不會跟宮人亂來的。”趙宗績卻抗聲道:“徽柔自幼好強,諸事無不順心從意,然而從定下這門親事開始,便無法自主。她之所以不捨梁懷吉,其實是將對這樁婚姻的不滿,對國舅娘娘的敵意,都寄托在此人身上。是以她將此人的去留,看成是自己與婚姻抗爭的勝負,才會如此執念……”

    “這麼說,寡人錯了?”趙禎的臉色十分難看。

    “鞋合不合適只有腳知道,”趙宗績抬起頭道:“鞋不合腳,可以不穿。婚姻不合,也可以……分開。”

    “荒唐!”趙禎話雖如此,望著趙宗績的目光卻比從前還要溫柔,歎氣道:“徽柔若是平民百姓的孩子,和離就和離了。可她是天家之女,皇室的行止必須表率天下,這是她享受公主之尊,同時必須承擔的義務,豈能與平民一概而論?”

    “那就除去她的公主封號……”

    “只要是寡人的女兒,有沒有封號都是公主。”

    兩人愁對片刻,趙宗績輕聲道:“那,讓西京內侍省把梁懷吉報個暴斃,然後給他改名換姓,悄悄調回宮裡,不讓任何人傳出去就是。”

    趙禎頗為意動,卻擔心道:“紙裡包不住火的。”

    “到時候,兒臣負全責就是了。”趙宗績堅定道:“先讓徽柔好轉要緊,別的到時候再說。”

    “好,好孩子……”趙禎望著趙宗績的目光愈發溫柔,輕歎道:“胡總管,照齊王的吩咐去辦。”

    “喏。”胡言兌應道。

    “兒臣告退了……”見皇帝有些乏了,趙宗績起身道。

    “去看看皇后吧。”趙禎點點頭道:“她也很想念你,然後回來陪朕用午膳。”

    “是。”趙宗績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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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5 00:20: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六七章 破鼓(上)

    就在趙宗績按照陳恪的建議,用親情進一步鞏固與趙禎的關係之際,那廂間,韓琦也回到中書省,看一眼終於得償所願,拜為參知政事的吳奎,便進了首相值房。

    吳奎知道這是韓相公要開小灶了,回自己值房沾了沾屁股,趕緊到韓琦那裡報道。

    “聽說,”韓琦黑著臉道:“他們又要上表請立太子?”

    “這個……”吳奎乾笑道:“從何說起?”

    '啪'地一聲,韓琦拍了下桌案,嚇得吳奎一縮脖子,趕緊如實道:“前日汝南郡王確實找到屬下,讓我寫奏表請年內立太子……”趙允讓死後,趙宗懿繼承了他的爵位,。

    “老夫說過,一年之內,不要再提此事了……”韓琦聲音有如金石,令吳奎心驚膽寒。

    吳奎趕忙道:“屬下怕相公和王爺產生齟齬,才沒敢馬上稟報,想著勸下他們再說……”

    “哼……”韓琦知道他那點花花腸子,卻沒有點破道:“你能勸得下?”

    “似乎,不能……”吳奎有些艱難道:“他們兄弟幾個似乎主意已定……”

    “看來,他們是看不上老朽了。”韓琦冷冷道。

    “相公切莫誤會。”吳奎心裡咯噔一聲,他雖然常懷'早晚一天取而代之'之心,卻比任何人都了解這位相公的能力。知道沒有韓琦的支持,趙宗實實難笑到最後。趕忙為宗實說話道,“其實他們的心情也不難理解,一場郊迎大典讓人涼水澆頭,大家惶然發現,原來王爺的儲位不是十拿九穩,而是大有問題——官家幾十年的皇帝了,怎麼可能在立太子之前,去捧另一個皇子呢?所以他們害怕之下,有些過激的舉動也情有可原……”

    “我不是說過。天塌不下來麼?”韓琦的臉色緩和了點。

    “可是相公也沒說個究竟……”吳奎苦笑道:“別說他們,就連我都難免​​心中惴惴。”

    “你惴惴什麼?”

    “以屬下妄揣,很可能是官家不願意威權旁落,故而扶植趙宗績來抗衡王爺,以免百官早早去討好新主,冷落他這個舊主。”吳奎壓低聲音道:“還有一種可能。就更嚴重了,便是官家中意的人選乃趙宗績……”

    “看來你還沒蠢到家,。”韓琦嘆一聲,不失硬漢本色道:“毋庸諱言,出現如今的局面老夫難辭其咎,若不是當初我失去冷靜。挾大勢以迫君上,官家是不會如此抬舉趙宗績的。”

    “難道官家抬舉趙宗績,只是對相公的反彈?”吳奎吃驚道。

    “不然如何解釋?”韓琦緩緩閉目道:“老夫和官家打了三十年的交道。自問還算了解他的性格。這位皇帝幾十年來一直秉承'無過便是功' 。他不會不知道,宗實繼嗣則波瀾不驚、諸事平順,若是換了旁人繼嗣,則難免要驚濤駭浪,明爭暗鬥。所以我才會斗膽以大勢迫他,以為他縱使胸中不快,但終會以大局為重。”

    “當然,以下迫上是要付出代價的。但老夫當時想的是,拼上自己的老命,為殿下敲定儲位。”韓琦說著他從抽屜裡。拿出一份奏章,推到吳奎面前:“那天回來,老夫就寫好了這個。希望能以此平息官家的怒火。”

    吳奎一看,竟是一封致仕的奏本,不禁大驚失色道:“相公,萬萬使不得!我們不能沒有你啊!”

    “只怕殿下已經不這麼想了,”韓琦嘆氣道:“老夫已經是首相了,還有何所圖?無非是一為社稷國本,二為與濮王的交情,才下決心為殿下效忠,誰知卻是自作多情了……”

    吳奎見韓琦真是被傷到了,趕緊拍著胸脯道:“我去跟殿下說去,讓他知道相公的苦心!”

    “不必了。Ken Wen。net 無彈窗!更快速!”韓琦搖搖頭,冷笑道:“殿下那班兄弟是屬驢的,不碰一鼻子灰,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相公說的是……”吳奎問道:“那便不管他們,讓他們上疏?”

    “老夫能攔得住麼?”韓琦依舊冷笑道。

    吳奎想一想,搖頭道:“很難,不過事在人為,我盡力勸勸吧,。”

    “你想浪費唾沫就去。”韓琦淡淡道:“告訴他們,等不死人,等不及了才死人。”

    “是。”吳奎躬身退下。

    ~~~~~~~~~~~~~~~~~~~~~~~~~~~~~

    其實韓琦請辭不過是表面文章,他知道趙禎是不會答應的。因為誰也不敢保證,沒了韓琦的制衡,文彥博會不會變成第二個韓琦。

    但要是韓琦和文彥博都走了,這個國家怎麼辦?

    韓琦正是摸准了這一點,才上疏請辭,還稱病在家,以平息趙禎的怒氣。因為這位皇帝的確是溫良厚德,天生就不太記仇,甭管多大的仇,過上幾個月基本就忘了……

    誰知道趙宗實兄弟竟被趙宗績的躥升刺激到了,竟不顧他的約束,發動官員上疏,請官家遵守承諾,務必今年立儲!

    不過還是沒人敢提出具體的名字。原因很簡單,請立太子,使國有儲君,是臣子的責任。但你要是敢擁立某人,那就是僭越了!宋朝的士大夫是要立牌坊的,哪怕強悍如韓琦,豁出老命也只敢說'請命慶陵郡王判開封府',而不敢直接說'請立慶陵郡王為太子',更遑論他人了。

    但一旦官家決定立太子了,情況又將大不一樣。因為臣子雖不能直說立誰,卻可以說誰不好。士大夫們連皇帝都能罵,區區準儲​​君自然不在話下。如果趙禎預備立的太子不得人心,你讓其如何樹立威信?所以趙禎不得不考慮百官的意見……這也是趙宗實和韓琦們一直信心滿滿的原因。

    可如果拖一年的話,以趙禎捧趙宗績的力度,誰知道人心會發生什麼變化?有多少人轉投趙宗績的門下?是以趙宗實兄弟絕不願拖過今年了!

    在他一幫兄弟的全力遊說,威逼利誘下,終於有七八十名官員答應再次上書,請官家按承諾,今年立太子,。

    不過光上書是不成的,因為官家可以留中不發,拖上幾日就過年了!

    為了防止這種現象發生,官員們相約到銀台通政司,遞交了奏章出來後,天章閣待制胡宗愈對眾人道:“國家養士本為社稷永固,歷年上書請立太子者不計其數,儲位仍虛懸至今,何者?其意不堅、爭不力也!今日我等不能僅僅上書了事,還當力爭到底,不得官家明諭誓不罷休!”

    眾人聞言深以為然,嘆道:“只恨官微位卑,不能直抵御前!”鬥爭中,向來都是年輕官員擔任敢死隊,高官們是不會輕易表態的,這次也不例外。

    “諸位不必喪氣!”胡宗愈大聲道:“我們還有登聞鼓,不愁無法上達天聽!”

    眾人聞言振奮,是啊,怎麼把這茬忘了!

    於是便一起往設在宮門的登聞鼓院而去。

    不過他們一路走著,並沒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反而都顯得有些興奮。這倒不是因為宋朝官員特別勇敢,而是宋朝的登聞鼓,不像明清時那麼神聖不可侵犯。清朝規定,'必關軍國大務,大貪大惡,奇冤異慘'的案子才能擊鼓鳴冤,而且擊登聞鼓者,無論緣由先廷杖三十,所以那鼓雖然也擺著,卻分明就是擺設。

    在宋朝,敲這個鼓是沒限制的。當年有人因為丟了一頭豬,就敲鼓把宋太宗給震出來了。後來有貴婦人要離婚,也敲鼓把宋真宗敲出來了……再後來趙禎實在煩不勝煩,才設了個登聞鼓院,裡面安排言官值班,有敲鼓的​​先詢問事由,一般的案子就轉到開封府。比較重大的案子則會代為呈奏。

    但是那面鼓,一直在那裡,你實在想敲,就敲去吧!

    最後到登聞鼓院的,有三十三名官員,鼓院司諫王輔之一見這陣勢,趕忙相迎道:“諸位前來所為何事?”

    眾官員的士氣已經到頂點,大聲道:“來你這裡當然是敲鼓了,難道下館子不成,!”

    “真不湊巧,”王司諫苦笑道:“今天這鼓敲不成了……”

    “怎麼?”一眾青年官員瞪眼道:“你想阻攔不成?”

    “下官豈敢……”王輔之解釋道:“實在是因為,鼓破了……”

    “啊……”眾人不禁傻眼道:“怎麼可能?”

    “那鼓還是慶曆年間所製,年歲已久,幾經寒暑,結果前日蒙皮皸裂……”王輔之細聲細氣解釋道:“已經送去工部換新鼓皮了,過幾日便可送回來。”

    “我等今日欲行大事,豈能被一面鼓皮所阻?”眾官員道:“難道沒有備用的麼?”

    “這鼓幾年都敲不壞,要備用的作甚。”王輔之搖頭道:“再說也不一定非要敲鼓,諸位有什麼事,可以寫個劄子,下官遞送進去也是一樣的。”

    “我們難道不會自己寫?”眾官員鬱悶無比道。

    “那就再等兩天,很快就會好的。”王輔之道。

    眾官員面面相覷:“那就等兩天再說?”

    領頭的胡宗愈,也是得了趙宗暉的吩咐,要他從銀台司出來,就來敲登聞鼓。卻也沒吩咐,要是鼓壞了怎麼辦。

    見眾人都望向自己,胡宗愈不敢擅作主張,只得洩氣道:“那就先回去吧……”

    “恕不遠送了。”王輔之客客氣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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