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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8 19:51:34
第七章 家奴也是富貴途

    顧盈袖詫異的盯著林縛看,沒想到他能準確猜出林庭訓在打什麼麼算盤,微訝的問道:「啊,這都是你自己想明白的?」轉念又說道,「你小子從來都不笨,只是性子弱了些,給土狗追了都會嚇哭,我倒是沒有想著要騙你——也沒有覺得這樣對你有什麼不好啊?」

    林縛心想以前的自己真這麼沒用?自己怎麼不記得這事?這時候倒不是追究有沒有給狗追咬嚇哭的時候,他說道:「家主賜我美宅,又安排我的婚姻大事,我想就算我當上這巡檢,大概也只能由著家主來安排巡檢司裡的人手——說起來,家主只需要我去佔這個位子,當這個傀儡,好方便上林渡、鄉營還牢牢的控制在林家的手裡。也許有些人認為即使當一粒棋子也沒有什麼不好,」林縛說到這裡,稍定了一下,放肆的看著顧盈那雪白粉嫩的玉臉,放肆的看她那雙深邃清澈跟夜空下星子的雙眸,說道,「只是,我不想當別人的棋子!」

    「啊……」顧盈袖疑惑的看著這趟回來後變得有些黑瘦但更英氣的林縛,實難想像這一番話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真是覺得林縛這趟回來跟以往大不一樣了,雖然她一向認為照顧好林縛是自己的責任,但是一時也找不出什麼話來勸他改變念頭,又覺得林縛這一番話說得豪氣十足,很些男人的氣概,但是這些年她在林家過著爾虞我詐的生活,知道現實是怎麼回事,柔聲說道,「你能有這志氣,我真替你高興,但是你也沒有必要當面就回絕,一點迴旋餘地都不留。」

    「一步軟就步步軟,家主要用我當棋子,我只要陷進去,還有資格跟家主迴旋嗎?」林縛說道。

    「話是這麼說不錯,但是你人在東陽啊!」顧盈袖說道,她知道林家在東陽府的勢力,林縛本就是林家的子弟,與其努力掙脫林庭訓的掌控,還不如耐心等上幾年,等林庭訓死掉。

    「這邊事結了,我就去江寧。」林縛說道。

    「啊,」顧盈袖微微一怔,腦子間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玉臉漲得通紅,脫口就訓斥道,「你竟然還死性不改,那騷狐狸精有什麼好,你還要為她去江寧?」話音未落,就覺得這麼說很不合適,倒像是跟江寧那個歌妓爭風吃醋似的。雖然有些失態,但是顧盈袖還是覺得很生氣,深邃而迷人的秀眸凶巴巴的盯著林縛。

    林縛摸著鼻子,不能跟顧盈袖說流馬寇及崇州少年之事,蘇湄的事情讓他百口難辯,便不說什麼,這下子就冷了場。

    顧盈袖的聲音有些大,趙虎、林景昌還有趙虎他娘站在遠處都不明所以的看過來。周普心裡想:這漂亮娘們對林縛的事還真是上心,這會兒吃起蘇姑娘的飛醋來了。

    這會兒,二公子林續宗與趙能從甬道遠處走過來,眼睛也盯著這邊看,走到一半,就折入一間院子。

    「嗯……」顧盈袖見林縛不說話,自己總不能像鬥氣的小女孩子跟他在門房前僵持下去,那太不成體統了,只輕聲說道:「我過兩天要回一趟湖堰,你有空也該去湖堰看看……」

    湖堰是顧盈袖的老家,離上林有十多里。

    「嗯。」林縛應了一聲,男女私約相見是禮法大忌,他知道顧盈袖私約相見不是因為男女之情,只是關心他、想勸他回心轉意,但也為顧盈袖的潑辣大膽驚訝,換作以前的他即使心裡會有歡喜,多半也不敢去赴約的。

    顧盈袖跟丫鬟翠兒轉身朝內宅走去,林縛與周普、趙虎等人以及趙虎他娘離開林家大宅,他們沒有注意二公子林續宗剛走進的那間院子門開了一條縫沒有闔上,一雙眼睛藏在門外盯著外面看。

    *********

    聽著裙裾拂過青磚甬道的微響,林續宗在門後負手而立,他那雙細長的眼睛微瞇著,似在想像顧盈袖往宅子深處款款而行的窈窕姿態。

    「二公子……」趙能低眉順眼的垂手站在一邊,卻暗暗打量二公子的神色,他在林家唯有依賴二公子了。

    「跟以往不一樣啊……」林續宗蹙著眉頭。

    「軟腳蝦這趟回來是跟以往大不一樣。」趙能順著二公子的口氣說。

    「我是說我爹。」

    「老爺怎麼了?軟腳蝦自己吃錯了藥不要那棟宅子……我跟在老爺身邊這幾年,可沒有見過老爺吃過這閉門羹。」

    「要真是沒用的軟腳蝦,我爹也就只會用心籠絡一回,反正日後也逃不手掌心去。你想想看,這個閉門羹要是那淫婦故意在背後唆使呢?」

    「……」趙能微微一怔,轉念說道,「什麼事都逃不過二公子的眼睛,我說這軟腳蝦這趟回來怎麼跟以往大不一樣呢!」

    林續宗眉頭皺得更深了。

    **********

    林縛等人離開林家大宅,在路上,趙虎念念不忘七夫人大清晨讓他找他娘過來的事情:「七夫人找你什麼事,你都還沒有說呢?」

    「就你急性子,離家還有幾步路?」趙虎他娘抱怨道,「這事能不能成還要問秀才呢。」

    「有我什麼事情?」林縛問道,「七夫人有什麼事要趙嬸轉告我,剛才怎麼不說?」

    「七夫人說秀才你考中舉人,以後就是老爺了,身邊不能沒有使喚人,虎子雖然性子粗糙些,但是秀才知道他心眼實沉,辦事跑腳也利索,你覺得……」

    「這怎麼成,」林縛聽出趙虎他娘的意思,連忙推脫道,「我是把趙虎當兄長的,怎麼能這麼糟蹋趙虎?」

    「那你是瞧不上虎子?」趙虎他娘反問道。

    林縛給趙虎他娘拿話堵在那裡,他沒有想到七夫人會替他考慮這麼周全,換作以前的他,只求一世富足,多半會答應下來,畢竟趙虎因為替他出氣丟了鄉營的差事。這個社會貴賤有別,沒有多少人身平等的概念,他與趙虎雖然好友,變成主僕關係,也不是難以接受的事情,便是趙虎自己也不會覺得有多少委屈。

    趙虎沒想到七夫人找他娘是說這事,有些倉促了,沒什麼思想準備,心思複雜,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林縛耐心的勸說趙虎他娘:「嬸子,你說哪裡話?你也知道我剛剛因為南溪塬宅子的事情惹了家主不大高興,趙虎他跟了我未必是好——事實上,我還正想找機會請七夫人幫趙虎言語一聲,讓趙虎回鄉營……」

    「南溪塬宅子能有多大的事,林家老爺總不能將你的舉人功名給摘掉吧?」趙虎他娘倒是個相當有主見的女人,她說道,「趙虎能回鄉營是好,但是在鄉營總沒有個給撐腰的人在,他的性子又是毛糙,萬一再說錯什麼話,做錯什麼事,還不是要給上面老爺一句話就踢出來?嬸子我今天在秀才你面前說句依老的話,看著你長大,知道你的心眼也實沉,如今有了功名在身,虎子跟著你,前程比回鄉營好。難道說你已經答應了別人?」

    「這個倒沒有……」林縛都覺得自己說話有些無力,實在找不到好的借口拒絕趙虎他娘這個請求。

    林景文在旁邊幫腔道:「我覺得這樣倒是不錯,你再去燕京趕考,也不能沒人照應。要不是我不能隨便辭去貨棧的賬房,也會厚著臉皮請你收我做隨扈呢。」林景文還是認為林縛在家主面前有了骨氣是打定主意去燕京參加會試搏更大的功名。

    林縛考中舉人,有了功名,即使不去考進士,也不去一官半職,依本朝之例也可以跟官員、世襲勳族一樣收四名隨扈養做家奴。這倒不是說本朝官員不能養更多的家奴,前任江東宣撫使朱國昌離任時,家人家眷近三千人浩浩蕩蕩的離開江寧風光無限,但是法定的家奴名額只有四人。這四人依例可以免去丁稅、徭役以及除田稅外的各種加派(考取秀才只能免去本人的丁稅、徭役)。

    趙虎他娘看中的就是這四個法定名額,初看上去,給舉人或官員或世襲勳族當家奴免去丁稅、徭役也沒有什麼了不起,關鍵還在於免去各種除田稅之外的加派。

    東陽府地處富饒,又絕少旱澇,夏稻秋麥,一畝熟田通常全年能有三石稻麥的收成,一戶人家能有二十畝地,閒時再去打零工,即使依例繳足丁稅、免役錢、田賦,小日子也能過得相當的寬裕,但是官府的各種加派、稅吏的盤剝以及鄉里的各種攤派,足以這麼一戶自耕農家庭活得窘迫。若是趕上年成不好,或者遇上官司,或者盜匪,隨時都可能給踢到破產的邊緣。

    如此一說,大概就能看出給舉人老爺當家奴的好處來了,丁稅、徭役雖然只能免一人,但是能幫家裡免上附加在田產的各種加派,更不用擔心會遭到稅吏的盤剝跟刁難。遇到官府有什麼減租減捐的好處,自然能優先享受,要是遇上官司,也有個依仗。

    這還是林縛老爺混得不好的情況,要是林縛混得好,在縣裡謀了一官半職,那他的隨扈自然也會有更多的好處。

    林縛心裡微歎,想想後世那些個爭著搶著給領導當秘書、當司機的行為,與眼下又有多少本質的區別?

    唯一的不好處,就是做隨扈,與奴僕相同,皆為賤籍,但是掙扎在溫飽線上的普通鄉民良賤之別並不是十分的看重。林庭訓身邊的使喚人也是家奴,但是上林村有幾個人能瞧不起他們?趙虎做隨扈入賤籍無所謂,能給他家帶去好多實惠,但是林景昌就不會願意,他雖然幾次都沒能考上功名,卻未必就死了心,入了賤籍就不能去搏功名了,不過賤籍從軍甚至擔任低級軍官都沒有絲毫的限制。

    林縛嘴裡說不收趙虎當隨扈是怕委屈了他,傷害了兄弟情義,實際上是不想將趙虎拖入更凶險的事情中來,無論是流馬寇,還是崇州少年,還是蘇湄與晉安奢家的事情,都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凶險,但是在趙虎他娘看來,林縛不收他兒子做家奴,那才是真正叫傷害了兄弟情義。

    趙虎倒無所謂,要是林縛滿口答應下來,他還會覺得面子上過不去呢。

    林縛只能攤攤手說回去再議這事,趙虎抬頭看了看太陽,給這些事一岔,都快到中午了,說道:「回去做飯也來不及,我們去渡口,秀才第一天回來,也應該擺一桌洗塵宴……」

    趙虎他娘也不問什麼,先回去了,她婦道人家,不便跟著去街上的酒樓;林縛、趙虎、林景昌還有周普、陳思澤等人往渡口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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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鄉情濃淡

    在上林渡的酒樓吃過酒,林縛等人往趙虎家折去,之前的林縛純粹是個書獃子,除了林家跟上林村的村民外,在石樑縣幾乎沒有什麼人脈關係,周普、陳恩澤落戶入籍之事,還要林景昌、趙虎幫著跑腿。

    趙虎在鄉營當了兩年的小頭領,開過眼界,他與林景昌都不是畏首畏尾、不知世事的山民村夫。林家控制的鄉營也時常招募一些外鄉人,落戶入籍之事,趙虎都略知一二。林景昌未能考取功名,去林家貨棧當賬房,心裡憋著一股子勁。雖然不大受本家重視,但是他花了十二分的心思跟精力進去,見識、心思比趙虎要深沉得多,在酒樓吃酒時,林景昌將如何落戶入籍、該找誰、該如何送門子錢諸事都細細說給林縛聽:「縣裡戶房的陳書辦我認識,不過周大哥離開冀北在外飄泊數年才想起要落戶入籍有些難度,大概要找一下陳縣丞,我後天要去縣裡,幫你們跑一趟……趙虎也沒有什麼特別要緊的事情,要不先讓趙虎帶秀才你往幾個關鍵人家走動一下?」

    林縛、周普、趙虎、林景昌等人從酒樓回到趙虎家,有人在趙虎家等候他多時了,卻是石樑縣縣學教諭盧東陽與縣主簿陳凌在衙門兩名衙役的陪同下登門造訪,上林裡的里長也在趙虎家。

    雖說林縛是在林家義學裡讀的書,不過他是在盧東陽到石樑縣擔任教諭的那一年考中秀才的,名義上要算盧東陽門下的弟子。

    看見盧東陽在趙虎家等候,林縛作揖道:「恩師怎麼在這裡?」

    「……我們過來找你,」盧東陽定睛看了林縛片刻,才說起他與縣主簿陳凌過來的緣由,「白沙縣劫案發生後,驚動了宣撫使司,案子還沒有結,不過得林家僕役趙能及白沙縣的證詞,宣撫使司確信你劫案中歿沒。午前上林裡快馬傳訊縣署,說你今日乘船返回,此事馬虎不得,梁知縣特派我跟陳凌主簿前來核實。你遇劫匪後脫身之種種遭遇,煩請跟陳主簿一一言明,縣裡需向宣撫使司行文奏明此事,我過來是做個見證……」

    「這是當然,恩師與陳主簿不來,我也打算明日去縣裡詳稟此事。」林縛回答道,請盧東陽、陳凌等人入內將精心編造好的謊言又複述了一遍。

    按說蘇湄的影響要遠遠比他這個剛中舉的舉人大多了,但是白沙縣劫案涉及蘇湄部分只需要白沙縣知會江寧府有司就行,偏偏劫案涉到一個剛及第的舉人,就要驚動江東宣撫使司,不過也僅僅是驚動而已。現在盧東陽與縣主簿親自登門核實林縛返回上林村一事,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畢竟事情驚動了宣撫使司,再出差錯,石樑縣可兜不下來。

    也許縣裡更怕林家推出一個冒名頂替的「林縛」出來,才讓與林縛見過幾面的縣學教諭盧東陽親自登門驗證。

    盧東陽與縣主簿陳凌確認林縛是其本人無誤之後,對林縛旬月來的遭遇卻不是特別的關心,略加記錄,又讓林縛自己筆錄了一份陳述,畫了押,就急著回縣裡去了。對周普援手救人一事,盧東陽跟陳凌都說縣裡要予以嘉獎,至於周普與陳恩澤甥舅二人要在石樑縣落戶入籍,此事有林縛的擔保,而且做林縛的隨扈入的是賤籍,自然沒有什麼問題。

    **************************

    夜裡吃飯沒去酒樓,就在趙虎新宅子的堂屋裡擺了一桌酒,豬臉肉、燒雞及紅燒魚以及幾樣疏菜,從酒樓買回兩罈酒,有些酸澀。本朝酒茶鹽鐵皆由官府專營,官府抽取酒稅太多,好酒異常的貴,鄉民喝酒,哪怕只是劣酒也是奢侈。

    趙虎他爹是一棍子打不出悶屁的老實人,只會擺弄莊稼活,酒桌上都沒有說兩句話,只是手指捏著酒碗的邊緣小口的抿嘴,捨不得大口的吞嚥。

    有客人在,趙虎他三個弟妹都沒有坐桌子的資格,都給趕到老宅子裡吃飯,肉食都招待林縛的,他們只能挑幾樣蔬菜下飯,還是林縛入席後夾了淺半碗肉、撕了半隻雞給他們送過去,看他們迫不及待的狼吞虎嚥,真是心酸。

    趙虎他娘這些年一直都在大宅子裡幫傭,幫著七夫人做事,見過些世面,在趙家更像一家之主,趙家有什麼事情都是趙虎他娘拿主意。按照規矩,家裡宴客,女人跟小孩子不能入席,趙氏也是守規矩的婦道人家,就站在酒桌旁緊追不捨的又提起趙虎給林縛做隨扈一事,在她看來這麼個好機會不能輕易的放棄。

    「這邊事了,我便要去江寧,不會留在東陽……」林縛說道,心知這麼長時間裡趙虎應該跟他家裡商量過做隨扈的事情,心想他應該礙著面子不願意開口求自己,即使如此,林縛還是想打算他們的念頭。

    「……」趙氏一愣,她到底是沒有問林縛不留在東陽去江寧做什麼,猶豫了片晌,都無法決定是不是也讓趙虎跟著去江寧,這跟她一開始的想法不一樣。

    這會兒,院子裡的狗叫喚起來,隱隱約約的聽見老宅子那邊有個女人聲音在喊:「趙虎侄子在不在?秀才在不在?」

    林縛不知道又有誰來找他,過了片刻,就聽見趙虎他妹妹梅子在老宅那邊招呼來人:「原來是蘭嬸跟桂生叔啊,你們來找我哥跟秀才哥做什麼?他們在隔壁院子呢,我帶你們過去。」

    院子裡的土狗叫喚著不停,不知道又給誰踢了一腳,悲鳴了一聲,嗚咽著跟著來人進了堂屋。

    林縛見是佔了他家老宅子占的林桂生夫婦,林桂生肩上搭了褡褳(中間開口,兩面裝東西的長袋子),褡鏈看上去鼓囊囊、沉甸甸的,不知道裝了什麼東西。林縛將條凳往外拉了拉,招呼林桂生坐下來:「桂生叔啊,來坐,先喝碗酒,等會兒我就寫個文書給你,趙虎跟小五都來做見證,你們以後就放心在老宅子住下吧……」

    林桂生半年沒沾葷腥,看著桌上碗裡還有淺淺的半碗肉,眼睛都冒綠光,本來是個膽小怕事的人,身子卻不由自主的往前挪,給老婆在後面猛扯了下,才驚醒似的收住腳,訕笑著:「秀才客氣哩,你現在是舉人老爺,我哪有資格坐你身邊呢?一點都沒有規矩的……」將肩上沉甸甸的褡褳捧在手裡要往前遞,小心翼翼的說道,「我也不知道老宅子值多少錢,暫時就湊到這些,秀才你給我一個准數,我過兩天籌到就給你送來,就希望你能寬容我家兩天……」

    「……」林縛微微一愣,覺得上午時應該將話說清楚了,笑著說,「我打小沒少蹭桂生叔家飯吃,桂生叔你這是跟我開玩笑吧?」

    「我哪敢跟秀才你開玩笑?我今天敲了十七八家門,真的就借到這些,我要是藏了一個銅子都不是人,你說個准數,還差多少,我過兩天一定給把錢給你補上;要不,你就將老宅子收回去?」林桂生哭喪著臉幾乎哀求起來,臉上的皺紋揪起來就像陳年榆樹根。

    林縛突然覺得心裡給什麼東西堵住,心裡也覺得異常的沉重,站起來,將林桂生手裡錢褡子接過來,壓手得很,差不多有上百斤重。

    鄉里很少用得上銀子,都是銅子,官家規定一千文錢換一兩銀,實際上銀貴銅賤,一兩銀通常能換上一千二百錢到一千四百錢,這錢褡子裡裝了上百斤銅錢,也就七八兩銀,但對本來就是族中破落戶的林桂生家來說,就是一筆天大的財富,實在難以想像他這一天說了多少好話,才借來這些錢。

    按說村尾那三間老宅房加上宅地,也值不了七八兩銀子,但是林桂生拘謹的站在那裡小心翼翼的不敢將話說滿了;他們愣是不敢相信林縛是要將宅子白白的讓給他們,他們甚至以為佔了村尾舊宅住得罪了林縛才讓林縛說那樣的話。

    林縛將鼓囊囊的錢褡子放在桌角上,他知道真將舊宅子白送給林桂生一家未必能讓他們從此就安心的住在裡面,從錢褡子裡面拿出拿細麻繩串起來的兩吊銅錢來,跟林景昌說:「小五你走一趟,去取紙筆來,也麻煩你請兩位族老過來做個見證。我願作價兩千錢將村尾老宅轉讓給林桂生一家,立下死契,永不言毀……」

    「好咧!」林景昌站起身來就走,趙虎家沒有紙筆硯墨,他得回家去取。

    「這如何是好,這如何是好……」林桂生兩口子見林縛說得乾脆利落,又讓景昌去請族老做見證,才信是真的,心知村尾舊宅兩弔錢是遠遠不止的,心想讓林縛這些銅子都收入,但是這些銅子大都是借來的,還十年都未必能還清,內心交激,又不知如何拿言語表達,嘴裡囁嚅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眼睛裡濡著淚花。

    趙虎拿來碗給林桂生倒了碗酒,等了片刻,林景昌取來紙筆硯墨並請來兩位德高望重的族老做見證,兩個族老在路上聽林景昌說過緣由,一進屋來便誇林縛厚道不忘本,又跟林桂生夫婦說:「那宅子是吉宅,出了秀才又成了老爺,不消說兩弔錢,就是二十弔錢,都有人搶著買,舉人爺的厚道,你們心裡要記著……」林縛當下寫就賣屋及宅地契書,請族老畫押見證,讓林桂生夫妻倆將契書跟多餘的銅錢帶走。

    給這事一打岔,送走林桂生夫婦跟族老已經快到半夜,那些殘羹冷炙也都由趙虎的妹妹梅子收拾停當,林縛還想等趙虎父母去老宅後就上床休息。趙虎他娘倒是做了很大決定似的,離開前說道:「你去江寧,趙虎自然也要跟你去江寧——」那意思就是不管林縛去哪裡,她都打定主意讓兒子趙虎跟在林縛身邊做隨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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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8 19:52:14
第九章 隨扈

   見趙虎他娘倒似打定了主意,林縛習慣性的摸了摸鼻子,說道:「趙嬸,我十歲就父母雙亡,也全憑左鄰右舍照應,趙嬸你待我如子侄,不用你說,有什麼好處,我也不會忘了趙嬸你家,只是我此時能力有限,不能照顧周全……趙嬸你既然堅持如此,趙虎也不覺得委屈,那明日一起去縣裡去立文書改籍。不過,趙虎也不用隨我去江寧,梅子、澤娃、東娃都還沒有成年,還需要趙虎留下來照應。」

    趙氏自然高興,按說趙虎跟在林縛身邊是要拿月銀的,真跟著去了江寧,那些月銀就也夠自己花銷,家裡就一點都照應不上,林縛不要趙虎跟在身邊,趙虎留在家裡至少能抵兩個勞力,加上能免去各種加派,之前緊巴巴的日子能立時寬鬆起來,叫她如何不高興?

    趙氏喜滋滋的與趙虎他爹去了老宅子,林景昌也微帶酣然的離去,趙虎初不吭聲,待人散盡才質問林縛:「既然你答應我做隨扈,你要去江寧,為什麼不讓我跟著?這便宜我佔了不痛快!」

    周普坐在一邊的凳子上,笑嘻嘻的看著趙虎質問林縛,他就喜歡趙虎這種乾脆磊落的性子,就看林縛如何拿主意。

    林縛看著趙虎,心知他是值得信任的,問道:「你真要隨我去江寧?」

    「我想自己總也有些長處,哪有只佔你便宜的道理?」趙虎氣鼓鼓的說道,「再說你去江寧,身邊就不需要自己人照顧?」

    在趙虎看來,林縛肯定要用周普做隨扈的,也會讓周普隨他去江寧的,心裡覺得自己在林縛心裡的地位比不上這個外鄉人而生氣。

    「……」林縛笑了起來,說道,「我知道你有一膀子力氣,也練過拳腳,你要不要跟周爺討教一二?你也應該看得出周爺是練過兩手。」

    「來,來,不要怕仗著身強體壯欺負我年紀大,」周普知道林縛拿定主意了,笑著走過來,「我們搭一下手……」周普早年習武也學過花架子,半輩子下來,拳腳工夫已經沒有套路,只以散手跟切磋。

    趙虎這會兒以為林縛遇匪之後想收兩個有能力護衛他周全的隨扈,也沒有注意到林縛對周普的稱呼都變了,他知道周普說「搭一下手」就是過招的意思,他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說道:「那行啊……」右手捏成拳往前屈探請周普先出招。周普手腕靠過來,一翻腕子就要擒拿,動作快若閃電。趙虎嚇了一跳,他起初還以為周普就是身體壯實呢,驚疑之間想躲躲不開,手腕就給周普拿住。周普也沒有變招去鎖喉、封眼什麼的,直接用勁下壓試探,看趙虎有沒有勁,勁僵不僵。趙虎倒是有一膀子力氣,腕力也強,見周普跟他比勁,心裡高興,勁還沒有使足,卻不料周普手腕反勁一抖,捏掌為拳直接在他的胸口捶了一下。趙虎胸口挨了這一擊,連退了三四步差點跌退,胸口閉氣過了好一會兒才喘過氣來。

    趙虎這才知道自己那兩招莊稼把式根本就不是在人家眼裡,愣怔在那裡,不知道說什麼好。

    「如何?」林縛笑著問,見趙虎神情有些沮喪,說道,「你現在知道周爺不是什麼一般的從冀北逃難出來的流民了。讓周爺跟你搭一下手,可不是要挫你的銳氣——你既然堅持要跟我去江寧,有些事總歸是要讓你知道的,那也就要你守口如瓶,連景昌都不能說。」

    趙虎性子有些糙,換作別人這時候多半會有遲疑,他只問道:「還有什麼事情不能對別人說的?」這語氣聽起來就像江寧有個大坑等著他也毫不猶豫的跟林縛跳進去,與其說他的性子毛糙,還不如說他對林縛的信任極深,只說道,「我只知道你這趟回來跟以往變化很大。」

    「當然會有些變化,你不會真以為我在白沙縣遇到劫匪能這麼輕鬆的逃過一劫?今天跟盧教諭、陳主簿所說,大半是編造出來的。有些事說起來有些駭人聽聞,暫時還不說出來的好,免得大家擔心。不過你堅持要跟我們去江寧,以後總會看到些什麼、聽到些什麼,這些事,你心裡清楚就行,都不能洩漏出去。有些事情洩漏出去總是會有不小的麻煩。」林縛說道,他既然要將趙虎帶在身邊,雖然不會現在就將所有的內情都告訴他,但是一些話必須要說透,避免他不小心出紕漏。

    「這個我知道,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趙虎說道。

    「恩澤跟周爺學習拳腳工夫呢,也學刀,你也可以請周爺指點你一二。」林縛說道。

    「那周爺能收我做徒弟?」趙虎對這事倒是十分的熱衷,轉身就問周普。

    林縛也順水推舟的幫腔道:「辛苦周爺了。」

    「我會的只是小伎倆,林兄弟所學才是殺人之術,趙虎你怎麼丟西瓜撿芝麻?」周普說道。

    「什麼殺人之術?我那只是置絕地而生出來的些權變,」林縛也不想讓趙虎覺得自己有多麼大的改變,輕描淡寫的就將過去旬月發生的事情揭過去,又說道,「說起殺人之術莫過於刀兵。一人勇武,難抵十名老卒,刀兵之術,在兵不在刀。趙虎你也是曾經有過十多名手下,對刀兵之術應該略有些瞭解。這方面,周爺也是有東西可以教你的……說不定以後能搏個軍功爵。」

    做了家奴就入了賤籍,即使日後脫籍從良,其人甚至子孫數代參加科舉、進入仕途都會有嚴格的限制,然而本朝為激賞軍功,賤籍從軍積功脫籍就沒有這個限制,甚至還能搏個軍功爵光宗耀祖。

    趙虎心想既然認周普作師傅,便說他跟陳恩澤不能跟周普擠通鋪,要在西廂房地上另外鋪床才合規矩,卻給周普踹了一腳:「哪來這麼多破規矩?」

    ***************

    趙虎、周普、陳恩澤都去西廂房休息,片刻之後,呼嚕聲就傳了過來,此起彼伏,即使中間隔了兩扇門,也吵得林縛難以安睡。

    林縛本來心思就重,初冬季節,說寒冷也沒有多寒冷,窗戶打開著睡覺,看著床前月光如霜,林縛心裡琢磨著林家的事情。他知道自己提出去江寧,七夫人會很失望,但是也沒有辦法,長山島那邊耽誤不起時間的。

    ***************

    次日大清早,趙虎套騾子車送林縛、周普、陳恩澤去縣裡之前將「林縛去江寧他也會隨之去江寧」的決定跟他娘說了,趙氏倒也沒說什麼,在趙虎他們走後,她也去了林家大宅幫傭。趙氏昨天夜裡也翻來覆去的思量,趙虎留下來是好,但是指不定林縛將來會有大出息,那趙虎跟在他身邊也會有個前程,再說七夫人的意思也是希望趙虎能跟在林縛身邊。

    趙氏趕到林家大宅子,正有人在大門前套馬車,是二公子身邊的人,趙氏琢磨著二公子一早要出遠門,她小翼的從側門走進去。

    大宅子裡的人都知道二公子跟七夫人之間有疙瘩,自己是七夫人請進林家來幫傭的,趙氏平時都小心避開二公子,免得無緣無故的挨頓訓斥。

    林家對下人還算體恤,待遇也厚,本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進來幫傭的,趙氏就算性子潑辣些,也只是莊戶人家出來的村婦,卻是七夫人進了林家之後指定要她進府裡服伺,趙氏才有進大宅子幫傭的機會。

    趙氏後來才知道七夫人到底是放不下照顧林縛的心思,但是她剛進入林家,大宅子裡冷槍暗箭的爭鬥得厲害,六個夫人對她都心懷忌恨,等著她露出什麼把柄來好看笑話,她自然不能直接去照顧一個跟本家已經很疏遠的林家子弟。等林縛長成十四五歲的半大小子,七夫人又是風華正貌的雙十少婦,在林家的地位又不穩,自然要更加的避諱。趙氏本來就是熱心腸,在七夫人進入林家之前,就對幼時的林縛照顧有加,七夫人進入林家之後,將趙氏請到大宅來幫傭,趙氏更加熱心的將林縛當成自家子侄來照顧,別人只當趙氏面善心慈,而不會亂想到七夫人頭上去。

    「七夫人對這孩子還真是厚道,」趙氏心裡暗暗想道,在她的心目裡,林縛還就是個孩子,「可憐這孩子還真是犟脾氣,不知道七夫人這些年有多辛苦,也不說留下來幫七夫人一把,莫名其妙的想著到江寧去,難道江寧那個騷狐狸精真將他的心竅給迷住了?」

    趙氏趕到林家理事的前院,今天是看賬的日子,七夫人已經在那裡看賬,七八個賬房先生都噤若寒蟬的站在一起,有兩人臉色很難看,大概挨了訓斥。七夫人顧盈袖看見趙氏進院子,將手裡賬目丟桌上,只說了句:「我午間吃過飯再來看……」便要趙氏跟她去後面的翠院。

    趙氏將昨夜林縛處置村尾舊宅的事情說給七夫人聽。

    七夫人顧盈袖點頭說道:「林縛這趟回來倒是會做人了,我本來也想勸他不要跟趙桂生家爭什麼,在上林裡留個好名聲,比什麼都重要,沒想到他做得也恰當……他同意趙虎跟著他了?」

    「秀才倒是答應讓趙虎跟著他,不知怎麼,他想去江寧哩,沒打算留在上林渡……」趙氏說道。

    「他倒是打定主意了……」七夫人顧盈袖微蹙著眉頭,俄爾,那黛如青山的秀眉平展開來,卻微微的歎了一口氣跟趙氏說,「他也該有他的主見了,我明天去湖塘,你等他回來跟他說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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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石樑縣裡充強豪

    石樑河調直之後,繞經石樑縣城的老河道沒有廢棄,但是繁榮也遠不如往昔了,縣城裡的熱鬧也不如上林渡。

    清晨出來,林縛等人坐著驢車趕到縣城,已經是日上三竿了。

    有主簿陳凌的關照,到縣衙找戶房書辦為周普、陳恩澤辦理入籍以及趙虎改籍之事甚是便利。由於周普編造的家鄉已經淪陷落入東胡人的手裡,石樑縣無法行文冀北查驗周普甥舅的身份,石樑縣只能將他們當成失籍的流民處置,有林縛擔保並收為隨扈更加沒有問題。即使如此,戶房書辦還十分盡職將縣尉找來拿出十多年來累積下來一大疊海捕通緝文書拿出來跟周普、陳恩澤的相貌比對。

    秦承祖、曹子昂、周普等人的海捕文書赫然雜在其中,不過周普的那份海捕文書,周普不叫周普,而叫鑽林豹周菩,畫貌上留有髭鬚。周普隨林縛回東陽,特別將髭鬚刮了乾淨,還是有七八分相肖,不過戶房書辦與縣尉都沒有將周普往流馬寇身上去想,拿出海捕文書也只是走走過場,很快就翻了過去。

    陳恩澤有些緊張,周普倒是鎮定自若,手還隨意的搭在陳恩澤的肩上,要他無需太緊張;林縛見趙虎臉色微變,輕踢了他一腳,心知他昨天見過周普的身手,多半能將周普跟那張海捕文書聯繫起來。

    趙虎倒不是沒有膽識,給林縛輕輕一踢,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午前就走完過場,戶房書吏與縣尉都公事公辦的謝絕了林縛的宴請。都說梁左任治下苛嚴,此時可見一斑,即使在後世,林縛也沒有見政府辦事人員會拒絕別人請客吃飯的,除非日程安排滿了轉不過來。戶房書吏與縣尉對林縛暗中封送的銀錁子倒沒有拒絕,都承諾盡快將事情辦妥就派衙役親手將牙牌、身籍等送上。

    林縛沒有急著離開縣衙,又遞了拜帖求見知縣大人。

    昨天教諭盧東陽與主簿陳凌受知縣梁左任委派登門核實自己死而復返一事,這雖然是梁左任必須要立即核實的一件大事,但是也可以理解為知縣大人對他的關心,再說林縛作為這科鄉試唯一石樑縣考取功名的舉人,拜訪石樑縣的父母官梁左任或者梁左任召林縛來見是必須的。

    縣署是前衙後宅,前衙署理公務,知縣及家屬、隨扈住在後宅,門役去而復返,說梁知縣午時宴客不便相見,讓林縛下午再來。

    林縛也不覺得受到輕視,與周普、趙虎、陳思澤往城裡找吃飯的地方。

    趙虎卻有些氣惱,昨天教諭與主簿親自登門,讓他誤以為知縣梁左任對林縛十分的器重,沒想到這時候卻以「午時宴客不便相見」為由給林縛吃了個閉門羹,替林縛打抱不平的說道:「這算什麼理由,年前他剛赴任時到上林渡給林家遞拜帖時可不是這個姿態。」

    「我什麼底細,梁左任能不知道?我可沾不了林家什麼光。」林縛笑著說道,梁左任或許之前未必認識他林縛,但是在他鄉試中舉、又遇白沙縣劫案之後,梁左任又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只是林家旁支一個性子懦弱的無用子弟?還會對他有多少重視?

    「對了,周爺真是淮上流馬寇鑽林豹周菩?」趙虎念念不忘的還是這事,見街上人少,壓低聲音問,神情間倒沒有什麼懼怕,還多少有些獵喜。

    「也許是。」林縛不置可否,說道,「街上不說這事,我們先找地方吃飯。知縣大人若得空,下午還要過來再拜見一下的……」

    「小五每回來縣裡,必到一家茶酒店,想必秀才你也不清楚,我們去那家吃飯……」趙虎說道。

    「哦,什麼茶酒店,有什麼特色能讓小五留戀?」林縛問道,他還真不知道林景昌在縣裡有喜歡去的地方。

    「去了一看就知道。」趙虎故作神秘,帶著林縛、周普、陳恩澤繞過縣衙往一條窄巷子深處鑽去,穿過巷子竟然是石樑河故道進城的水關,茶酒店就在水關河道的東岸。

    是最尋常見的酒飯鋪子,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來,將驢車繫在茶酒店前的栓馬柱上,將行囊拿在手裡,看見茶酒店舖子門前站著兩名腰間佩刀的青衣漢子。前頭四個拿著扁擔的挑夫進出酒飯鋪子,他們不管;林縛、趙虎他們走近,他們就橫擋在鋪子門前:「客滿了,請找別家店用餐吧。」

    「憑什麼別人能進,我們進去人就滿了?」趙虎給人無緣無故的擋在門,心裡憋氣,哪這麼容易就給唬走,眉頭一豎,兩眼瞪著守門的這兩個漢子。

    林縛眼睛從門洞裡看進去,裡面光線很暗,不知道有什麼人物光臨這家普通之極的茶酒店,還讓兩名護衛守在門口;這兩名護衛不管其他人進出而專門攔住他們是因為他腰間繫著一把佩刀,還有一把刀腰放在包裹裡讓陳恩澤背在肩上,看上去也很明顯,畢竟周普還不是隨扈,作為平民是禁止隨身攜帶兵刃的,在石樑縣還是要小心一些。

    兩個青衣漢子聽了眼前幾人不肯離開,臉色微微色變,起了警惕,手搭在佩刀上,就要趕人。

    這兩名護衛都不像衙門裡的衙役,官話帶些外地的口音,林縛想到他剛才在縣衙遞帖子求見梁左任時門役說梁左任午時宴客,難不成梁左任先他們一步趕到這裡來宴請他的貴客?真不知道這家茶酒店有什麼特別之極,林景昌跟趙虎都喜歡這裡,連石樑縣的父母官梁左任也喜歡這裡。

    林縛可不是之前那個不敢惹事生非的主,何況他還佔著理,看著擋在門口的兩個護衛態度強硬不肯通容、手按著刀把還擺出一副威脅的姿態,心裡想著將裡面的梁左任激出來更好,厲聲說道:「你們不是此間主人,攔著不讓客人入內,是何道理?你們按著刀,還想撥刀威脅將我們趕走不成?便是本縣梁左任大人在裡面,也不敢縱容家奴如此,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林縛這一通話說得氣勢凜然;門前兩人無以應答,只當林縛是地方什麼了不得的人物,畢竟真要鬧起糾紛,對方既是地頭蛇又人多勢眾不說,他們擋門在先還顯得理虧,猶豫著是不是讓他們進去。

    趙虎瞅著林縛覺得奇怪,以往每回都是他跟林景昌是搗蛋生禍的主,何時見過林縛在別人面前如此強勢,對方還是兩個腰間佩刀、威風凜凜的漢子?趙虎也不管太多,林縛態度強勢起來,他也不怕在石樑縣地面上惹事生非,便朝鋪子裡喊:「肖家娘子,你快出來,你家鋪子前怎麼多了兩隻看門狗?」

    年紀稍大些的青衣護衛還持重些,另一人卻受不住被人罵狗,眥目就要撥刀,周普一步跨過來,手搭在他的手腕使他提不勁來,沉聲喝道:「光天化日之下,誰敢撥刀?」林縛也一手按在佩刀上,眼睛緊盯著年紀稍大那人,再次沉聲喝問:「爾等何人,竟敢在石樑縣地面上放肆?」儼然當自己就是石樑縣的地頭蛇了。

    年輕護衛給周普按著手腕,使出吃奶的勁也撥不出刀來,抬腳朝周普踢去,給周普抬膝對撞了膝蓋,要不是給周普搭住手腕差點站不住,又羞又痛,臉漲得通紅。

    年長護衛多些閱歷,這時候還哪敢再將事情鬧大,鬆開握住刀柄的手,退了半步,拱手說道:「非是要攔幾位,梁左任大人便在裡間用餐……」

    「我剛縣衙遞門帖時,梁左任大人還在後宅子裡宴客……容你們在這裡胡說八道!」林縛氣勢洶洶的喝斥道,「就是梁知縣守在門口,也沒有道理阻擋我們進去吃飯。」

    「什麼事情?」這會兒走出個穿長衫的中年漢子,他雖然穿著長衫,但是看他的眼神、露出來的筋骨,也是練家子的,應該是個貼身護衛角色,而且是三人中領頭的一個。中年漢子後面有個俊俏少*婦探出頭看過來,看見趙虎,說道:「啊,原來是趙家兄弟……」忙跟中年漢子解釋趙虎的身份,「官爺,趙家兄弟是上林渡鄉營的趙頭領,也是小店的常客,怕是誤會了。」她顯然不知道趙虎半個月給踢出了上林渡鄉營。

    中年漢子打量了林縛、周普、趙虎等人幾眼,心想來人原來是上林渡鄉營的頭領,難怪氣焰如此囂張,梁左任剛剛還向大人抱怨林家尾大不掉、操持地方呢,現在就能眼見為實了,不知道是不是林家知道大人在石樑縣,故意派人過來試探的。不管怎麼說,他們無理擋門在先,前面幾人又是地頭蛇,中年漢子沉聲喝斥兩青衣護衛說道:「讓你們在門口看著,又沒有叫你們趕人……算了,你們都給我進去吧。」這句話算是給林縛、周普、趙虎等人一個台階下。

    中年漢子與兩青衣護衛進了店,這場爭執便暫時休了;林縛見不能激出梁左任,心裡有些遺憾,他們也跟著俊俏少*婦進了店。這少*婦穿著藍印花布當面料的襖子,腰間繫著圍裙,微微一收,身體勻稱合度,大約二十一二歲,白嫩的秀氣臉蛋竟是十分的嫵媚,黑鴉似的烏絲綰成偏頭髻,插著一支梅花銀釵,站在油膩膩的茶酒店門洞裡,婷婷而立,竟不覺得這女子身上有多少煙火氣。

    林縛心知道這便是趙虎嘴裡的「肖家娘子」,這般店外看上去普通得很的茶酒店,最大的特別之外大概就是肖家娘子,粗布衣裳也難掩她的嫵媚之姿,難怪林景昌會留連此處,也難怪知縣大人也選擇此處宴客。看趙虎也常過來,古往今來,男兒好美色都不是什麼需要遮遮掩掩的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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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獠牙猙獰

    茶酒店果真普通,廳堂裡擺了幾張桌子,東北角近廚房有兩間拿布簾子隔開來的隔間,布簾子也只是遮住門洞的上半截,穿長衫的中年漢子與兩個青衣護衛走進其中一間。布簾子掀開,裡面坐著的人也往外看。

    石樑縣知縣梁左任正值不惑之年,白面微鬚,穿著團領便服,他正奇怪什麼人在外面鬧事喧嘩,打眼看見林縛走進來,微微一愣,想要轉回臉也來不及,林縛站在布簾子外已然拱手施禮:「還當兩隻看門狗亂吠,想不到知縣大人真在這裡,學生有禮了。」

    林縛說得尖酸刻薄,梁左任面有窘然,心裡即使有氣也撒不得。

    林縛在縣衙遞拜帖時,梁左任正邀多年好友到這邊來吃飯。這個在白沙縣劫案中死後復生的新晉舉人,梁左任知道他的底細,文章才氣一般,只不過比別人多了幾分運道,就算是林家子弟,也唯唯諾諾,不受林家的重視,他心裡自然看林縛不起。怕耽誤了與好友相聚,梁左任也就隨便找了個借口回拒了林縛的求見,哪裡想到又在這裡巧遇,偏偏好友的護衛將他們擋在門外衝撞了起來?

    「嗯……」梁左任陰沉著臉應了一聲,說道,「不用多禮了,你們也去用餐吧。」

    林縛還想去看包間裡還坐著什麼人,布簾子就已經給從裡面放了下來。

    林縛他們便在角落裡找了張方桌坐下,趙虎對這裡熟絡,站在那裡招呼那個年輕貌美的肖家娘子說道:「肖家娘子,還記得我在店裡吃的菜式?再添份冷切牛肉給我們送上來。」肖家娘子軟糯糯的聲音煞是好聽,清亮的回應:「記得咧,是不是還要溫一壺菱湖黃?」

    趙虎大馬關刀的坐了下來,頭湊到林縛耳朵,小聲的說道:「你這趟回來,跟以往大不一樣。」

    「梁左任是石樑縣父母官,我不該招惹他?」林縛問道。

    趙虎覺得林縛大異以往,心裡雖然覺得剛才甚是痛快,但是又想到若是謹小慎微的林景昌在場,大概會惶惶不安,也不知道林縛該是不該。

    林縛笑了起來,低聲說道:「『位卑則慎微,得勢便囂狂』,這是庸人心態也。我這趟在白沙縣能身還,便悟了個道理,要想『窮困潦倒之時不被人欺、飛黃騰達之日不被人嫉』,庸人心態就要不得。梁左任,我不塌他臉,他終究也看不起我;這次能佔理塌他一回臉,他便是懷恨在心,也知道我不是個能輕易惹的角色……位卑不打緊,要露出獠牙來,這與惹事生非不同。」

    「好,秦先生便說不出你這番道理……」周普聲音壓低,左手卻做誇張的做出猛拍桌子的動作,嘴角咧著笑意,愈發覺得林縛對自己的味道:果斷,有擔當,做事不拖泥帶水,看上去行事膽大妄為,心裡卻有別人不及的計較。

    趙虎一時難以理解林縛所說的道理,心裡在想林縛在白沙縣兩歷生死,與以往不同是應該的,本就不該拿老眼光看他。

    *****************

    布簾子隔開的包間裡,剛才在店門口出現的長衫中年漢子與兩個青衣護衛都站在一邊伺候,他們都是護衛。坐在梁左任對面是個二十歲出頭的俊朗青年,給布簾子擋著,他看不見林縛等人,問梁左任:「梁大人,剛才那人是誰,在你這個父母官面前也如此的囂張跋扈?」

    「是林家的子弟……」梁左任眉頭皺著說道。

    青年剛才就在聽梁左任抱怨林氏仗著世勳豪族的名份把持地方,這時候又聽到梁左任說這麼個貨色就是林家子弟,他滿臉憤忿的說道:「這也太狂妄了吧!梁大人為什麼要姑息這等猖狂小人?拖去縣衙打殺三十板子,讓他知道什麼叫不敬長官。」

    梁左任搖頭而笑,露出幾分無奈的笑容,沒有回答青年的話,轉臉朝左邊手坐著的一個中年文士說道:「今天你也看到我的處境了,哪怕是林家一個旁支子弟,也不將我這個小小知縣放在眼裡。」梁左任嘴裡這麼說著,心裡卻有些奇怪:都說這個林縛唯唯諾諾不成器,剛才鋒芒卻盛得很?

    「地方豪族勢強,總是尾大不掉的隱患啊……」一直坐在旁邊不吭聲的中年文士這時候才輕輕的歎了一聲,「我這趟遇到李督,倒要問他,為何要對奢家心軟,使各地豪強都生出妄想?」

    梁左任久居地方,不知道朝中動向,不敢妄議奢家歸降之舉,從他老友嘴裡,知道他對朝廷接受奢家歸降是十分不滿的。

    ***************

    林縛等人圍桌而坐,等菜上來,偶爾會關注的看見布簾子後的包間,剛才店門口的那點不愉快也就給熱氣騰騰的飯菜香氣給驅散。

    旁邊那桌圍坐著四個粗鄙漢子,就是在林縛他們前面進茶酒店的四人,打著補丁的長袍子,腰間拿草繩當腰帶繫著,頭上都戴著四方角的皮瓜帽子,牆壁上靠著四根長毛竹扁擔,看上去像進城攬活的挑夫,看他們身子骨也未免太結實了些。這四個挑夫眼睛肆無忌憚的打量著在廳堂穿梭忙碌的肖家小娘子,在那裡喝酒說笑:「石樑縣有兩個寡婦最出名,一個便是這肖家娘子。肖家在城西頭有家綢布莊子,是石樑縣裡少有的富裕人家,可惜兒子是個病癆,都病入膏肓了,說是沖喜將肖家小娘子迎娶進門。沒過十天,肖家那短命兒子就一命烏呼,這肖家便怨肖家小娘子命硬剋死他家兒子趕將出來。肖家小娘子從她父母手裡接過這家茶酒店經營,也能過活。這肖家小娘子長得可人得緊,城裡大姑娘小媳婦都長不過她漂亮;不過這不是她出名的地方。」

    「那肖家小娘子什麼地方最出名?」旁邊一人猥瑣的插話。

    「你想想看,那病癆婚後沒扛住十天就一命烏呼,想必婚後也沒有能耐人道,大家都在想肖家小娘子是不是紅丸未失……」這人說話好像是刻意的挑逗店主肖家小娘子,交頭接耳的聲音能讓半個廳堂裡的食客都聽見,其他人聽了也只是不懷好意的猥笑,肖家小娘子粉臉通紅,那雙明媚鑒人的秀眸裡有些怨氣,卻不能將客人趕出去,也愈發的添些誘人的氣質。林縛、趙虎他們也在旁邊聽著笑,可沒有什麼多餘的正義感站出來打抱不平,只是言語上調戲一下小寡婦,對市井民眾來說,真不能算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情。

    「石樑縣另一個有名的寡婦是誰,難道也是紅丸未失才出名?」另一人插嘴問道。

    「這位紅丸失未失,我不知道,」那人越發的得意起來,聲音也大,「不知道你在石樑縣有沒有聽過說七夫人?」

    「上林渡的七夫人?啊,這林氏家主林庭訓可還健在啊,七夫人怎麼又成了寡婦?」

    「不要看整個東陽府沒有幾個人能比林庭訓威風,但是你見過他一面,就知道七夫人是不是在守活寡了——林庭訓十年前還生龍活虎不假,但是就在十年前那個寒冬,洪澤浦的水寨四艘大船過來打劫上林渡,林庭訓親自率鄉營追剿盜匪,水戰中不小心掉進冰水去,人雖然活了過來,聽說那玩藝兒廢了……」

    「林氏閥主不是那之後才娶了顧家閨女當七夫人,他那玩藝兒要是廢了,還娶妾做什麼?」有一個疑惑的問。

    「要是別人都懷疑你不中用,你不得找個事遮掩一下?林庭訓落水之前還娶了一房夫人,生了小公子,娶了七夫人之後,你們可見七夫人這幾年來肚子有什麼動靜?」那人見有人質疑他,聲音越發的大了起來,「再說林家六位夫人都老老實實的呆在內宅,唯有這七夫人拋頭露面插手林家的事情,要不是林庭訓心裡有鬼,能這麼縱容七夫人?說起來七夫人也真是可憐人,十年前,顧家也是世宦之族,七夫人也千金大小姐,只是七夫人在京為官的叔父、顧家老二顧悟塵不知道犯了哪門子瘋病,竟然想重議賣國大盜蘇護的案子,差點給砍了腦袋,七夫人的父母也給牽累被判流徙千里死在途中。顧家從此沒落,不過七夫人為救她的叔父,還委屈嫁給林庭訓。你們說顧家老二這個孬種,要是知道親侄女為他嫁個一個萎貨,會不會愧疚得跳河去?七夫人守了十年的活寡,說起來也奇怪,我上回遠遠看見七夫人面色潮潤,不像是久曠之身,再看看林家那些個男兒似乎都甘為她驅使,個中緣由倒不難想明白了……」

    趙虎一家受惠七夫人顧盈袖照顧頗多,趙虎也對七夫人甚是敬重,聽到這裡,他就有些按捺不住,要拍案而起教訓這幾個狂徒。林縛抓住他的手腕,微搖頭示意他坐好,眉頭微蹙的看了一眼周普,不曉得他有沒有看出異常。

    這年代,官府在普通民眾眼裡凶如猛虎,民眾怕見官是這個社會的常態。剛才自己進來朝梁左任施禮揭穿他的身份,店裡食客許多人都匆匆吃過飯離開,偏偏隔壁這四個挑夫一點不受影響,當知縣大人不存在似的越發肆無忌憚的說這些渾話,又是胡說編排東陽府的強豪林家;當真狂妄當見。那四挑夫雖然說話間也觀察他們這邊,但林縛能判斷這四人應該不是朝他們而來,難道是他們說這些諢話是說給包間裡人聽的?

    林縛心裡想包間裡除了知縣梁左任之外,到底還有誰?跟七夫人,跟顧家又是什麼關係?

    周普在桌上輕踢了林縛一腳,讓他看靠在牆上的那四根/毛竹扁擔,示意那四根/毛竹扁擔有問題。

    「夠了,舌頭根嚼爛,冒出你們這些狂貨來!」這會兒,布簾子猛然給人從裡面掀開,一個身材挺拔的青年滿臉怒氣的衝到隔壁桌前,大聲斥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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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失敗的行刺

    四個挑夫放肆的狂言亂語,隔間裡的人終是按捺不住,一個青年從裡面衝將出來,大聲喝斥四個挑夫。

    面對青年喝斥,那四人坐在那裡譏笑道:「你又是哪裡冒出來的雜種,爺坐在這裡喝酒聊天,關你屁事?」

    「刁民!」青年給氣得吐血,「需叫你們知道厲害,妖言惑眾、謗議朝廷命官者,徒千里,梁知縣便在此間,你們須臾便知道世間後悔藥難買。」

    林縛眉頭微皺,心想這青年應該不是這四人的目標,這會兒看見梁左任跟陪同一個中年文士走出來,剛才店門外的那三個護衛站在他們身後,也是一臉的怒氣;中年文士身邊還站著一個矮個子少年。林縛見那少年粉面紅唇,眼眸異常的秀氣,心裡想:莫非是個女的?

    矮個子少年也給那幾個挑夫的渾話氣惱,衝上前來就要給青年幫腔,卻不料這時候那四名挑夫突然都站起來,少年給一個挑夫拿肩膀撞了一下,「啊」的一聲嬌呼,輕盈盈的身子給撞飛朝林縛這邊衝來。

    少年收不住腳,臉朝牆壁撞去;林縛只來得及伸手拉一下。林縛腳下不穩,差點給少年帶倒,發覺手裡抓住軟綿綿的一團肉,忙挪開手扶住少年的手臂讓他站好,沒想到這少年是個雌兒裝扮的,難怪長得這麼俊俏。少女胸口給林縛抓了一把,胸口根子上生疼,也不能抱怨他抓那裡用那麼大力,再說心裡羞急大於痛楚,她知道人家也是好意情急救她,紅著臉站在那裡,心兒小鹿的亂跳,不知所措。

    別人只看見林縛將少年及時攙住避免了撞牆,沒看見他的手無意間抓實了人家的胸口,中年文士、青年及三個護衛都嚇了一身冷汗,那四個挑夫猶不解恨的嘴裡亂罵著:「梁知縣還能管小民說話放屁?爺今兒就走了,還怕你這個粉頭咬爺四個不成!」要去拿靠在牆壁上的扁擔走人。

    那青年見妹妹差點受到傷害,一股子邪火直竄上來,伸手就揪住個挑夫的衣領子,一拳朝那人臉上打過去,給那人閃了過去,沒打到臉,就聽見「嘩」的一聲,將那人的衣領子扯破。那挑夫轉身微蹲展臂朝青年抱去:「日你娘,扯老子衣裳,賠老子銀子來……」卻是一個標準的擒抱動作將青年攔腰抱住,沉身一拱,肩膀頂在青年的胸口,將青年頂出四五米遠跌坐在磚地上,那挑夫不依不撓,跳過去追著青年打,嘴裡凶叫,「日你娘,這衣裳老子還要穿著過年,叫你扯破!」三名護衛見少主被毆打,忙衝過去解困,場面頓時就亂作一團。

    另三名挑夫只耽擱了瞬息,折身朝牆角邊衝來,要拿他們靠放在這邊的扁擔。

    三名挑夫氣勢洶洶的衝過來要拿扁擔,林縛將男裝少女護在身後,毫不猶豫的抬腳朝一名挑夫側膝蓋踹去。林縛動手毫無預兆,那人躲無可躲,側膝蓋給踢中,就聽見喀嚓一聲響,想是骨頭斷了,那挑夫慘叫一聲抱膝倒地,痛得嗷嗷直叫。

    林縛一動手,周普動作更快,橫跨出去將靠牆壁放的四條扁擔都攬到懷裡。周普早懷疑這四人將兵器夾藏在扁擔中——他當流馬寇時這種事沒少做,他們無法隨身攜帶兵器就這樣矇混過關卡或帶進城——周普哪裡會讓四個刺客將兵器拿到手。

    趙虎卻是怕林縛吃虧,過去要助他,林縛已經將刀拔在手裡,又有周普在身邊,才不怕這幾個赤手空拳的刺客。那個給他狠狠踹住側膝蓋的刺客瘸腳站起來要朝他撲來,林縛揮刀直劈,將他逼退,朝趙虎大喊:「趙虎你跟恩澤去堵門,不要讓刺客走了。」趙虎彎腰抄起一張條凳折身朝門衝去,陳恩澤抓起桌上的包裹,跟著趙虎往門口跑,將包裹裡的腰刀拿出來遞給趙虎,他接過長凳守在側後。

    林縛一聲「刺客」這才將中年文士的三個護衛驚醒,他們剛將那個追打青年的挑夫摁住,這時候再無猶豫的撥出刀來架在那人的脖子拖著就往後退,青年先一步逃進隔間,三個護衛叫喊著讓梁左任與中年文士都退回隔間去;那中年護衛箭步朝林縛這邊走來,也沒有助林縛他們對付刺客的意思,只是抓過男裝少女的手臂,不由分說的將她拖走送到隔間裡去。

    三個護衛守在隔間門外,將抓住的那個挑夫摁倒在地不讓他動彈,他們不會聽林縛他們的一面之辭,他們還無法判斷這四個赤手空拳的挑夫就是刺客,更何況房子裡拿兵器除了他們就林縛與趙虎兩人,這四個挑夫形跡可疑,有挑事之嫌,但是林縛他們就沒有挑事之嫌?這時候趙虎又與陳恩澤適時的堵住出店的大門,三個護衛也難判斷哪邊是敵是友。

    茶酒店還有七八個食客,起初以為是有人鬧事,都站在一旁圍觀,這時候看見有人撥出刀來,都驚惶避讓,怕給殃及池漁。大門給陳虎拿刀堵住,這些食客一骨腦的往廚房間躲,將整個廳堂都給讓了出來。

    林縛將佩刀撥在手裡,三個刺客不敢來找他,藏有兵器的四根/毛竹扁擔都給周普踩在腳下,周普又赤手空拳,他們自然都朝周普撲去。林縛不能讓周普表現太搶眼,沒有少年累贅,雙手握刀刺劈過去替周普解圍。拳腳再好,也怕砍刀,三個刺客氣勢洶洶,林縛雙手握刀,雖說直刀的腰刀使刺劈動看上去有些彆扭,但是動作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三五刀便將三個刺客逼退,那個先給他一腳踹左腳的刺客避讓慢些,沒能避開刀鋒,肩膀窩處給刺了一刀。

    「這是什麼刀術?」周普小聲問,他壓根不將空手的三個刺手放在眼裡,只覺得林縛的刺劈動作怪異但有效。

    「亂劈流……」林縛胡說道,總不能跟周普解釋這是後世的槍刺刀用法,他故意用腰刀刺劈,只是想要讓那三個護衛覺得他是個用刀的外行。

    雖說不將這三個赤手空拳的刺客放在眼裡,但是不能表現太火,將三個刺客逼退,林縛也不緊逼上去,見三個護衛還守在隔間門口不過來幫忙,罵道:「瞎了你們的眼,要不是我們相幫,你家大人早給砍了十七八段餵狗去了!你們倒坐壁上觀來了。」

    周普腳下用力,將毛竹扁擔踩裂,也不知道這四人如何藏的,毛竹扁擔裂開,露出裡面藏著把厚背直刃的直鋒刀,寒光奪目。周普將一把直鋒刀朝隔間門口踢去:「你們看清楚,這是什麼!」

    這時守在包間門口的三名護衛才信四個挑夫是刺客,回想起來也嚇了一身冷汗。中年護衛腳尖弓起,猛的一腳踢在腳下刺客的太陽堂上,那刺客悶哼了一聲,就給踢昏過去。中年護衛讓兩名青衣護衛上前幫忙,還是守在門口免出差池。

    雖然刺客的腳拳功夫看上去也不賴,但是手裡有刀無刀有天壤之別,三個刺客抵抗片刻之後無一不是身上挨了數刀、大門被堵逃脫無望之後束手就擒,

    縣衙離這茶酒店很近,打鬥之事早給人飛快傳到縣衙,。縣尉曉得知縣梁大人在此間宴請好友,這邊打鬥剛停,他帶了十多名刀弓手滿頭大汗的跑來。趕到這裡,才知道是起圖謀不軌的刺殺,拿出枷鎖鐐銬將四名刺客綁了結實。不清楚還有沒有刺客混在食客中,也不知刺客在城裡有多少同黨,縣尉派人去通知四城城門尉對出入城人等嚴加盤查,他領著一隊刀弓手將梁左任與中年文士所在的隔間團團保護起來,又讓人將茶酒店的其他食客都趕將出去。

    林縛他們在縣尉率眾趕來之前,就將刀收了起來,那三個護衛也不跟縣尉說他們剛才相助之功。林縛見刺客就擒,而梁左任與中年文士還膽小如鼠躲在包廂裡不出來,想著站在這裡等梁左任出來多少有邀功之嫌,再說剛才在言語上有些得罪,再相見多少有些尷尬,也怕給梁左任問東問西問出破綻,便與縣尉說了聲有事要回上林渡,帶著趙虎、周普他們先離開茶酒店,心裡想:就算今日不相見,梁左任跟那中年文士總不好意思忘了他們的救命之恩。

    那三個護衛也不吭聲,畢竟之前起過衝突,又給林縛他們「看門狗」、「狗眼」的罵得很凶,看著林縛他們離開,也不過去挽留或道謝一聲。

    梁左任一介文士,哪裡見過這等凶險場面,窺見門外血流成河,三魂嚇飛掉二魂,聽著縣尉跟刀弓手在隔間外吆喝,就怕還有刺客藏在食客裡面沒給發覺,拉住要出去看情況的中年文士不讓他出去:「悟塵兄,刺客未盡,不能行險,你要在石樑縣出半點差池,我可兜不了……」將縣尉喊進來問情報:「刺客行事計劃甚密,在城中多半還有同黨,四城有沒進行封鎖嚴加盤查?也嚴加挎問疑犯,迫其交待同黨所在!」一番詢問、交待完畢,這才想林縛來,問縣尉:「林舉人與其隨扈在哪裡,快請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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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8 19:54:03
第十三章 攪局當然一巴掌

    「林舉人他走了,有事先出城去了,」縣尉還不知道他趕來之前發生過什麼事情,只當四個刺客都是大人好友的護衛出力拿下,見梁知縣問林縛的去向,渾不在意的說道,「縣裡人手少,林舉人身邊有個是上林渡鄉營頭目出身的隨從,出城應該不用怕刺客同黨。」

    「你怎麼就讓林舉人走了?」梁左任急著跺腳,「適才刺客扮成挑夫還是林舉人先看穿,你怎麼就讓林舉人走了?」心裡卻想走了倒好,不然開口跟林縛道謝還真是有些難為自己了。

    「剛剛那個林家子弟是個舉人?」中年文士問道。

    「這科鄉試新中的舉人,」梁左任說道,「縣裡都說他是酸腐書生一個,沒想到今日受他援手之恩……」

    「啊,他便是你說那個從白沙縣劫案生還的士子?」中年文士訝然說道,「看他模樣,倒不像酸腐書生,倒要找他當面相謝救命之恩。」

    中年文士心裡清楚那個「囂張跋扈」的林舉人對他們可不僅僅只是援手之恩:那四個刺客計劃非常周密,出言挑釁又動手追打,目前就是要引開他的三個護衛,好讓另外三人取出兵器行刺,要不是給林縛他們看破並擋了一擋,說不定就要給這四名刺客得手。

    想輕描淡寫的心思給識破,梁左任有些窘然。中年文士之子、那青年說道:「眼下還是搜查刺客同黨要緊,再說我們與林家也不能算生分……」他挨了幾下拳腳,一張俊臉此時腫脹不堪,追打他的刺客當時沒有兵刃在手,這年代想要赤手空拳的打殺一人是很耗體力跟時間的,他給護衛及時救下,挨了幾拳,倒沒有什麼大礙。青年見妹妹若有所思的想些什麼,推了推她的肩膀:「在想什麼?」

    「啊,」男裝少女倒似易受驚嚇,給輕了一推,卻嚇了一跳的叫起來,俄爾才覺察自己反應過度,紅著臉細聲說,「沒什麼,心裡還砰砰亂跳呢。」手捂著胸口,明明胸口給那人抓了還有些疼。

    ************************

    出城時,城門口多了一隊兵卒正對進商旅嚴加盤查,林縛他們倒沒有受什麼盤查,坐著驢車就出了城。

    「實在沒有想到會遇上刺客——要是我們進店之前對那兩隻看門狗客氣一些,說不定已經是知縣大人的座上嘉賓呢。」所謂驢車只是將平板拖車套驢身上,陳恩澤跟趙虎坐在前頭學著趕驢,還念著茶酒店的事情。

    「有那好事?對他們客氣還能進店?」趙虎揚鞭趕驢,回過頭來問林縛,「你說知縣梁左任的客人跟七夫人有什麼關係?」他記得刺客坐在那裡謗議七夫人才讓那個青年怒不可遏的衝出來。

    驢車上鋪了一層乾草,林縛也不講什麼斯文,躺在乾草上,手枕在腦後看著飄著悠悠白去的蔚藍天空,他心裡也正在想中年文士是誰,聽趙虎問起,隨口答道:「誰曉得,改天遇到七夫人問一問。」心想既然他們跟顧家關係不淺,日後總還會有相見的機會,又問趙虎,「你已經知道周爺是淮上鑽林豹,還願跟我去江寧?」

    周普坐在車尾,嘴裡輕哼著俚曲小調,腳蕩下來。

    趙虎坐前頭沉吟了片刻:「秀才你常說這世間黑白昏倒,官凶如匪,盜亦有益,我在鄉營時也聽過周爺的事跡,心裡可佩服得緊——再說,周爺還救了秀才你一命,我哪裡能這麼不知好歹?」

    趙虎這麼說,倒是鐵心跟他一條道走到黑,林縛笑了笑,抱膝坐了起來,對趙虎說道:「我在白沙縣遇到劫匪之遭遇,可是真真切切的將『官凶如匪』這四個演繹得傳神,恩澤也非周爺的外甥,也非姓傅,他本是崇州商戶陳家的子弟,旬月前在縣學給上岸海盜劫去當肉票。江東宣撫使司對外宣稱崇州縣學劫案與白沙縣劫案仍東海盜與洞庭水盜分而為之,那是江東宣撫使司要減輕海疆海防糜爛的責任,要湖廣分責,實則上是同一股東海盜而為……」林縛將旬月來發生的種種事情簡略的說給趙虎聽,為免趙虎覺得太過突兀,將諸多功勞推到傅青河的頭上,周普在旁聽了只當林縛生性謙恭。

    「……」趙虎哪裡想到林縛這旬月遭遇會如此離奇曲折,差點將驢車趕田溝裡去,勒住韁繩停在路側,眼睛瞪得溜圓看著林縛。

    「現如今,除了恩澤在我身邊,其他人都跟傅爺以及周爺諸兄弟出海避難——也許我將事情舉報有司,還能回上林渡享受下半輩子富貴,只是諸少年家人將陷險境,東海也將添一巨凶——我何能忍心袖手旁觀?」林縛問道。

    「既然我現在知道這事,你更沒有理由再阻我跟你去江寧。」趙虎只說了這麼一句。

    林縛手搭在他肩上,用力按了按,沒再說什麼。趙虎性子看似粗糙,實則俠義,膽氣也足,暗通流馬寇一事若給官府知悉,少說也是充軍流刑,若是換成林景昌雖不至於去官府告密,也多半不敢再跟著去江寧。

    夕陽下,驢車緩行,回到上林渡,暮色深重,碼頭外的河汊子口籠著一層淡淡的暮靄,停船歇腳的商旅以及過境的舟楫陸驛不絕,有些店家已經將燈籠懸掛出來,暮色漸深,燈籠也漸顯明亮。

    趙氏在村頭看見林縛他們乘驢車回來,告訴他七夫人明天會回湖堰老家的事情,又說道:「你們去江寧,是坐船還是乘馬?今天上林渡來了幾個販馬客,聽人家說那些馬真不錯……」

    「那去看看。」林縛說道,讓少年陳思澤趕著驢車跟趙氏回去,他與周普、趙虎前往渡口的騾馬市,路上告訴趙虎:「這些販馬客也許是淮上的弟兄所扮,我們在亭湖分手裡約好——我們過去看看……」

    騾馬市在上林溪南頭,跟上林渡鄉營挨著。乘舟過溪口,天時昏暗,遠遠看見上林渡鄉營轅門前高高挑起的幾串三燈相聯的氣死風燈飄在晚空裡就暗紅色星辰,西邊的騾馬市更暗一些,兩盞燈籠在濃烈暮色裡甚不起眼。

    販馬客跟尋常商旅不同,便是主家在入夜後也多半會跟幫傭一同睡在騾馬市的牲口圈旁,看著自家的騾馬不給別人順手牽走,這時候進騾馬市,總能找到人。

    騾馬市裡卻是比想像中要熱鬧,還沒有走進騾馬市的木柵欄圍子,就聽見裡面的喧嘩聲,林縛他們走到大門口,看見裡側角落暗沉沉的都是人影,爭吵聲不斷,雜著驢鳴馬嘶,聽不清裡面在爭吵什麼。

    看見有人從裡面出來,趙虎攔住那人問:「狗子,裡面什麼事?」

    「趙虎大哥啊,秀才爺也在?」那人藉著燈火見是林縛、趙虎,停下來解釋道,「三個外鄉人,牽了十多匹好馬來賣——你也清楚,鄉營就缺好馬,二公子知道消息,打馬就趕了過來,要將這些馬都包下來。這外鄉人只肯出售五匹劣的,說是其他馬都是江寧那邊客人約好的,要送到江寧去,不肯賣。那些馬看了真讓人眼饞,有幾匹馬,牙口、骨骼、皮色都好,留下配種也合適……」

    「你懂什麼馬?聽別人嘴裡說的吧,」趙虎打斷那人,問道,「不賣拉倒,怎麼又吵了起來?」

    「嘿嘿,」那人摸著腦袋嘿然而笑,說道,「他們想不賣,也要二公子不買才行。再說那馬真好,我就是不懂馬,聽著馬脖子嘶叫得脆亮,也知道是好馬,二公子那更看得明白啊。二公子讓那三個外鄉人說價,他願意再加價三成。你們說呢,人行千里就為求財,二公子加價三成,那三個外鄉人還不同意,可不是不識抬舉嗎?這三個外異人骨頭真賤,還真是死活不鬆口,二公子加價六成,也不行。二公子都給氣糊塗了,袖手而去,趙能那廝領了些將三個販馬客堵在裡面,今天是要他們不賣也賣!」

    「什麼叫賤骨頭?什麼叫不識抬舉?」趙虎一巴掌朝那人後腦勺扇過去,「人家不為財毀諾,在你眼裡就成賤骨頭、不識抬舉!」

    趙虎在上林渡還有些威信,那人捂著給扇疼的後腦勺,訕然笑著說:「他們不是外鄉人嗎?這年頭不欺負他們欺負誰?」又討好的問林縛,「秀才爺,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林縛不動聲色,只說道:「進去看看再說。」他也知道聽出別人對他稱呼的變化,以前別人都喊他「秀才」,這次回來鄉里要麼喊他舉人老爺,即使以往熟絡的也會稱呼他「秀才爺」。

    二公子林續宗不在騾馬市裡,是趙能領著鄉營的二十多人將三個外鄉人堵在裡面,林縛走了過去,看見趙能正揪住一個外鄉人的領口大聲嚷嚷:「既然不賣馬,卻又牽進騾馬市來,當上林渡的人好消遣?」卻是要激怒這幾個外鄉人先動手好有更好的口實。

    林縛不管三七二十一,擠進人群裡,揪住趙能的領口,一巴掌扇過去:「你小子在這裡,找你半天了,你當我將白沙縣的事情忘了。」這一巴掌又響又沉,直接將趙能打蒙了,眼冒金星,耳朵嗡嗡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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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9 20:47:37
第十四章 殺人意

    林縛擠進人群裡,扯住趙能的領子一把拖出來,一巴掌又脆又響的打在他的臉上。

    趙能看見林縛從暮色深處氣勢洶洶的衝進來就有發愣,給他這一巴掌更是直接打蒙,眼冒金星、耳朵給扇得嗡嗡的響,捂著火辣辣痛的臉直愣愣的看著林縛。

    白沙縣劫案早就傳遍上林渡,不管趙能如何為自己辯解,在外面林縛為主、趙能為僕,林縛在外下落不明,趙能獨自逃回來卻說林縛給劫匪殺死,這就是無法饒恕的過錯。這一巴掌打得趙能百口莫辯。

    那些個給趙能領過來堵外鄉人的鄉勇以及騾馬市裡圍觀的村民也發愣的站在那裡。那些個鄉勇、村民並不知道昨日林家大宅裡發生過什麼事情,他們起先都以為林縛回來林家會替林縛出面責罰趙能,等看到趙能在二公子鞍前馬後蹦躂得歡快,又都理所當然的認為林縛即使考中舉人在林家眼裡仍是個地位及不上家生子的廢物,哪裡想到這個一向膽小懦弱的林秀才會親自來找趙能的麻煩,還在大庭廣眾之下扇了趙能一記響亮的耳光。

    看著林縛拽住趙能的領口將他往外拖,眾鄉勇及圍觀村民看了也不便上前將林縛拉開,只有幾個平時受過趙能恩惠的鄉勇在邊上勸說:「秀才爺,趙能得罪你的事情是不是先緩一緩?他正替二公子辦事呢,二公子還在隔壁等信呢。」

    「他在替二公子辦事?他這個奴才,棄主逃生,逃回來也就罷了,竟然為了逃過責罰,在背後編排我,他有什麼資格替二公子辦事?」林縛問道,「你們倒是問一問這個奴才,他還有什麼臉替林家辦事?」

    林縛一手拽住趙能領口、一手抓住他肩窩,抓得很有技巧,趙能只覺得呼吸困難,想掙扎又生不出半點力氣來,哪裡還給自己辯解。

    其他人都愣在那裡,總不能說二公子袒護趙能吧,再說林縛最後那句話挑明這是林家內部事,他們這些小嘍嘍哪裡還敢囉嗦林家的內部事情?倒是有兩個機靈的悄悄退走去找二公子,其他人也顧不上圍逼販馬的外鄉人了。

    ************

    二公子林續宗在鄉營等著趙能將那幾匹好馬強買過來,沒想到會有人跑過來告訴他趙能給林縛在騾馬市裡揪住打了一頓,他心火直竄腦門:「他吃了豹子膽!」朝報信的人踹了一腳,罵道,「你們這些廢物,就看著趙能給個軟腳蝦欺負!」將寒衣披上,帶著兩扈從抬腳就往騾馬市而來。

    騾馬市這邊,光線昏暗,驢鳴馬嘶,一股子牛馬尿sao/味撲鼻而來,林續宗皺著鼻子,走將進去看見趙能跪在地上而林縛一腳踩在趙能的肩上,滿肚子邪火無法發洩,掄起老拳就朝林縛的臉上打過去:「你娘的吃了豹子膽,敢來鄉營惹事!」

    林續宗這一拳邪火極盛用上吃勁的,沒想到林縛閃過去,他整個人收不住手往前直衝去,林縛身子閃開時,不經意的提了一下膝,頂在林續宗的側肋上。

    林續宗衰嚎了一聲,但他整個人跌勢未止,其他人想攙他卻來不及,他一頭撞在馬棚柱子上摔倒。頭撞柱子上倒不疼,直接側脅痛得直吸氣,他自己都不明白怎麼給林縛踢上一腳,只當是湊巧,但是痛得厲害,心裡也愈發的惱火,手撐地想站起來,卻覺手撐處熱乎乎的粘稠,低頭看去一堆馬糞就在柱子邊沒有給及時清理掉……

    「二公子,你是做什麼?」林縛冷眼盯著林續宗,「二話不說,衝過來就給我一拳,想仗著本家欺人不成?我林縛哪裡得罪過你?」

    「日你先人,你娘給狗日了,老子要在這裡買馬,你他娘的過來壞事,老子不打你打誰?」林續宗發恨的拿綢袍子下擺擦手上的馬糞,恨得不顧一點廝文,見扈從過來攙他,恨罵道,「你們不把這絕戶子抓起來丟河裡去,難道看著他在這裡發瘋?」他話音未落,看見眼前寒光閃過,還沒有搞明白是怎麼回事,只覺得脖子上冰涼刺痛,已經給林縛拿刀架在脖子上了。

    「二公子,我敬你是本家少爺,剛才已經忍讓,你卻出口辱我先人,我今日便是殺了你,也不過是削去功名、流放充軍而已,」林縛一把揪住林續宗的髮髻,冷冷的說道,「我林縛做了二十年的軟腳蝦,你也看不起我。你有膽再辱罵我先人一句,你看這刀會不會再往前切三分?」

    這一刻的震撼力要遠遠強過林縛剛衝進來扇趙能巴掌那一刻,在場的鄉勇、村眾就看著給林縛殺氣騰騰的拿刀架在林續宗的脖子,一齊的退後半步,就怕林縛一衝動真將二公子給宰了。

    林續宗人高馬大,但是髮髻給林續宗拽緊,右膝跪地,膝蓋彎給林縛一腳踩住,想掙扎都掙扎不動。

    誰都沒有想到二公子指使趙能領著人強迫外鄉人賣馬眨眼間會演變這樣火爆的場面。除了林氏閥主林庭訓,二公子林續宗便是上林渡的吃人老虎,何曾見過有誰敢在上林渡忤逆過他,誰能料到會是眾人眼裡最沒有膽識的林縛凶悍無比的拿刀架在他的脖子逼他跪下。

    林續宗不信林縛敢殺他,他掙扎幾下,沒能從林縛手中掙扎,眥目yu裂,罵道:「你這個絕戶子,有種將我殺了,看你有沒有命在?看你父母會不會給畜生刨了?」林縛抓住林續宗的頭髮讓他的頭抬一抬頭,「不要急著尋死,你只要去我父母墳跪頭謝罪,我怎麼會殺你?你也不用嚇我,我膽子小,指不定手裡打顫,將你的脖子割斷掉。」

    林續宗看著林縛森冷的眼神,心頭也覺有寒意,這明明是敢殺人的眼神,而且他手裡的刀輕輕壓著自己的脖子絲毫不見顫抖,他不明白這軟腳蝦何時有了亡命氣概,但他絕不想自己的性命喪在一個失心瘋的亡命之徒手裡,脖子梗在那裡,雖然肚子快給氣炸了,還是能保持理智閉上嘴,卻也不敢輕易認錯。

    這場面鬧大了,林續宗與林縛在那裡僵持,林續宗的幾個扈從一面小心翼翼的勸林縛莫要衝動,卻暗中尋機要將林縛撲倒,將林續宗給救出來,但是周普護在林縛身後,還一手搭著二公子林續宗的肩膀,豹眼環視,哪可能給他們這些機會,這些扈從甚至都沒有注意到那幾個買馬的外鄉人已然將腰刀摘下來拿在手裡。趙虎也要過去幫林縛,林縛卻朝他踹了一腳,喝罵道:「二公子將你從鄉營趕走,你還要來幫他,你不怕好心給狼再吃了。」

    趙虎身子敦實,給林縛踹中大腿外側,身子崴了一下差點沒有摔倒,也明白過來林縛什麼意思:這幾個外鄉人肯定跟周普一樣都是淮上流馬寇,那幾匹好馬也肯定不願給二公子強買過去,得罪勢不可免,還不如得罪個乾淨,抽手之後就避走江寧,也不怕二公子敢派人追殺到江寧去。

    林縛與周普抽身而走都沒多大關係,但是趙虎家人都還留在上林渡,即使有七夫人照應,還是要擔心二公子事後會報復,林縛這才一腳將趙虎踢開說這番話。

    「千萬莫傷了二公子的性命,有事好好商量,二公子剛剛也是情急說錯口,你便饒他一回。」趙虎假模假樣的說了兩句好話,轉身就離開騾馬市,朝渡口奔去,他要趕回家通知陳恩澤準備跑路。有那幾個外鄉人、有周普在林縛身邊,他們手裡還扣住林續宗,趙虎也不擔心他們會出什麼紕漏。

    坐船去北岸時,對面也有一艘船來,就聽見對面船上有人在問:「你們是不是從騾馬市那邊過來,騾馬市到底發生什麼事情?林縛那畜生到底吃錯了哪門子藥?」

    趙虎聽是家主林庭訓的聲音,心想他來得好快,不知道是誰飛毛腿報信。趙虎不便再趕回去通知陳恩澤,再說船家聽到林庭訓發話就不會再聽他的,只希望陳恩澤聽到消息夠機警,主動吩咐船家靠過去,藉著月光,看見七夫人、林景昌都站在船頭,林庭訓急得直發抖。

    「我是村西頭的趙虎——林縛在騾馬市揪住趙能問為何編排他在白沙縣的事情,二公子大概聽信了別人的誤傳,跑過來要打林縛,威脅著要將林縛父母墳塋給刨了,林縛氣不過將二公子劫持在那裡,這時候正僵持不下,我正要過岸請老爺去拿主意呢!」

    「畜生,畜生!」林庭訓嘴裡大罵著,不知道他是罵林縛還是罵自己的二兒子。

    七夫人眼睛盯著趙虎看;趙虎心虛,頭轉過去。

    林景昌在那裡急著直跺腳。

    兩船一併往南岸靠去,顧長順將佩刀拿在手裡,與其他三個護衛擁簇著林庭訓上岸,七夫人稍落後一些,神色嚴厲的低聲問趙虎:「到底怎麼回事?」

    「我說的句句是實情。」趙虎在七夫人面前說謊臉漲得通紅,月光下也看不出他臉有多紅。

    七夫人卻是不信他的話,低聲說道:「你們在縣裡做下什麼好事還不夠!回來就惹這麼大禍!」

    趙虎微微一怔,心想難不成他們在縣裡識破刺客救下梁左任的事情已經傳到上林渡,見七夫人已經小步追上林庭訓,他也只能放下心裡的疑惑,先跟著去騾馬市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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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10 11:54:25
第十五章 威風凜凜

    騾馬市給兩百鄉勇團團圍了個滴水不漏,鄉營指揮林宗海得知家主渡溪而來,急忙過來見他。林宗海也只比林庭訓早片刻趕到,得信匆忙趕來,額頭的汗跡還未干,他也沒有搞清楚狀況,二公子林續宗依舊給扣在林縛手裡,那幾個賣馬的剽悍外鄉人倒幫起林縛將鄉勇擋在外面。

    人家拿刀架在二公子的脖子上,林宗海也不敢讓鄉勇強行上去搶人。

    這時騾馬市內外又多掛起十數盞氣死風燈,夜空月色也皎潔,騾馬市明亮如晝,無關人等都已給趕了出去,留在木柵欄圍子裡也只有兩隊鄉兵將林縛他們圍住,他們見林庭訓過來,讓出一條路。

    林庭訓臉上皺紋很深,眼珠子卻炯炯有神,在護衛簇擁下走到近處,盯著林縛:「你將人放開,有什麼事,跟我說,不要讓外人看笑話。」

    林縛當然不會輕易將林續宗放開,說道:「從白沙縣脫困,我隨船在亭湖有幾日停留,這位吳爺當時在亭湖販馬,我想鄉營缺馬,何不邀他販馬來上林渡?卻不料我今日去縣裡幫事,回來便聽說吳爺給趙能這畜生領著人圍逼在騾馬市裡不得脫身要強買強賣。白沙縣一事我還未跟他算賬,他又如此對待我邀來相助林家的貴賓?即使不是我邀來上林渡,林家何時又對來上林渡交易商販強賣強買?傳將出來,不是毀了上林渡草市的聲譽——這種奴才哪能對他客氣?便是他還在家主跟前聽候使喚,我也要將他拉到家主問個究竟,何況他都已經給家主打發開。我正教訓趙能時,二公子走來朝我臉面就是一拳,我險險讓開,二公子一屁股跌坐到馬糞裡羞惱成怒,又使人要將我們綁了沉河,又辱罵我亡故爹娘,又威脅要刨我家祖墳。我在白沙縣兩番歷劫生死,便明白一個道理,窮困潦倒也容不得人欺,我不再是去白沙縣之前的懦弱小兒。我也不想要如何,我是林家子弟,哪裡會自相殘殺?便是殺了二公子,我又能討什麼好?我只要二公子到我亡故父母墳謝罪就行……」

    林縛這一番話說得殺氣騰騰、威風凜凜,在場沒有人歷劫生死,何況短時間裡連續歷劫兩次,所以也無法知道一個人歷劫生死後性情會發生多大的變化,總之知道在他們眼前的林縛再不是以前那個懦弱的林秀才了。即使手無縛雞之力,也敢威風凜凜的讓林家第二號人物跪在跟前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生死威脅,這份膽識,在場也沒有人敢說自己就有。

    林庭訓瞇眼看著林縛,才真真切切的看到這趟回來的林縛脫胎換骨、不同以往,還枉自己一直琢磨他昨天為何拒絕南溪塬宅子,原來他心裡看不上那點籠絡。他這份膽識或許還可以說是失心瘋,但是他話裡環環相扣,扣住林家的根本利益跟上林渡的大義,當眾逼著自己懲罰續宗跟家生子趙能,而且他又當眾立了威風,沒想到白沙縣劫案竟讓林家出了個人物。至於他是忠心獵犬還是野心狼子,現在還真是難說啊。

    林庭訓看著家生子趙能藏著人群之後,招手讓他過來,「啪」的一巴掌扇過去,沉聲喝道:「跪下,誰人讓你在騾馬市強買強賣、壞我林家規矩?」

    趙能這才知道販馬的幾個外鄉人竟是林縛邀來,心想這幾個外鄉人剛才不是咬定那些馬是江寧客商約買的嗎?即使大家都心知肚子他是受二公子差遣,趙能也知道這時候要死撐著不能承認,不然二公子真有可能給逼著去林縛家墳上叩頭謝罪去。

    趙能不敢反抗,屈膝跪下。

    林庭訓陰沉著聲音吩咐身邊:「將他捆了先送宗祠去等候發落。」

    待人拿了繩子將趙能拖下去,林庭訓又看向林縛,似乎沒有看到林縛的刀還架在他兒子的脖子上,很是欣慰的說道:「林家正是缺少你這樣有擔當的子弟,我想你父母在九泉之下也會感到欣慰,既然你心思都在林家,事事為林家考慮,昨天為何要謝絕我的好意?這可是讓我好生失望。」

    旁邊人都冷吸了一口氣,心想老閥主還真是厲害,原來早就很看重林秀才了。

    林縛將刀遞給周普,他鬆開手,事實林續宗還在周普的控制之下。他朝已顯老態、言語裡卻猶藏機鋒的林庭訓說道:「家主看重了。古人言:『未立寸功、不受寸士』,林縛讀聖賢文章,這點道理還是明白的,我在林家未立一功,哪敢受厚賞?林縛幼時讀族中義學,長大成*人也得族中資助錢銀才能赴江寧參加鄉試,僥倖中舉,還未嘗回報家族,哪有什麼顏面去住南溪塬的宅子?」

    上林裡的村眾、林家的族眾都圍聚過來,三名族老也相繼趕來,過來照例先訓斥林縛一番,聽人解釋原委,都說趙能該罰,卻不說二公子林續宗的問題。上林裡、下林裡的其他幾家豪族聽著這邊熱鬧,雖說不能將幸災樂禍擺到臉上,也都派人過來觀望。林庭訓年老體衰,眼見沒有幾年好活,長子林續文襲了門蔭在燕京任職,幼子才是垂髫幼童,要是次子林續宗出了意外喪了性命,林家就真是熱鬧了。

    林庭訓看似在考慮林縛的話,眼角餘光瞥了自己的七夫人一眼,見她眼裡有關切之意,眉頭微微一蹙,眼見林縛此時的鎮定與深沉心機遠遠超乎自己的預料,心想續宗又怎麼甘心忍下今日之辱,這豎子日後又怎麼甘為續宗差遣?若是任他羽翼豐滿,或將成為林家的大禍。林庭訓真切的感覺自己老了,想自己正是壯年,族中出了這麼一號人物,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有這樣的擔憂?但是眼下當著鄉勇族眾以及其他豪族的面也無法不公允處置此事。

    林庭訓這才皺著眉頭看向跪在地上的二兒子林續宗,說道:「你將來要做家主的,且不說林縛功名在身,就算是族中普通一員,你也要給予足夠的尊重,你太令我失望了……」轉過頭去吩咐身邊人,「將二少爺綁了也送宗祠去!」身邊人都面面相覷,人家的刀尖還抵著二公子的脖子梗呢,老爺怎麼就要他們上去綁人?

    趙虎識機快,看到林縛遞過來的眼色,忙拿了繩索走過去將二公子林續宗雙手剪綁到身後,綁了個結實,直接拉著二公子往木柵欄圍子外走去,事實上還是將二公子控制在自己的手裡。誰也不知道他已經鐵心跟隨林縛了,就連二公子林續宗也相當配合讓他將自己綁了。

    林景昌倒是能猜到一二,他猶豫了片刻,還沒有過去幫趙虎將二公子押送去宗祠。

    這邊周普也將刀還給林縛歸鞘,烏鴉吳齊與兩名冒充異鄉販馬客的流馬寇卻沒有必要跟林庭訓裝什麼姿態,依舊警惕的將刀拿在手裡,朝林縛拱手說道:「我們信林秀才才來上林渡,但今日看來,林秀才一人不足以促成這筆買賣,我們先告辭。日後若有什麼難處,捎信言語一聲……我們只牽六匹馬走,林秀才為我等之事與族人交惡,餘下十匹馬留下希望能稍減我等心中愧疚。」

    旁人嘖嘖叫奇,心想林秀才竟有這麼大的能耐結交此等豪客,要知道二公子為十多匹開價開到三千兩,人家死活不肯賣,這時候二話不說,卻將十匹馬白送給林秀才。

    林縛朝烏鴉吳齊拱了拱手,也不相留。

    林庭訓心裡一點都不糊塗,這三人說的這番話無疑是挑明跟林縛的淵源很深,這時能毫不猶豫的贈送十匹良馬,日後林縛若遇到什麼為難之處,他們也絕不會袖手旁觀,這算得上變相的威脅了。

    林庭訓也看不出這三個外鄉販馬客的根底,僅看對方販賣的馬匹以及出手的豪派,就知道對方不是好惹的角色,這些個販馬客,平時各地販馬,聚眾說不定就是馬賊。不管怎麼說,續宗強買強賣就不對了,也想不明白林縛此番劫後餘生到底有怎樣的遭遇。

    林庭訓揮了揮,示意鄉勇讓出道路,即使這三個外鄉人沒有什麼背景,上林渡也沒有理由將人家留下,看著三個外鄉人各騎一馬牽馬消失在夜色裡,只聽見「得、得、得」的馬蹄聲在迴響。

    馬蹄聲徹底的消失在夜色中,大家才回過神來,今日鬧事的主謀林縛還站在騾馬市裡呢,都不知道林氏閥主要如何收拾這個刺頭。

    林縛也不猶豫,該硬時要硬,該軟時要軟,不能讓林庭訓找到借口抓住主動,他將佩刀捧到林庭訓的面前,說道:「即使有諸多借口,林縛也難脫衝動之失,驚動家主更是不應當,即使家主不責罰林縛,林縛也無顏再做林家子弟,也無顏再留在石樑縣……家主若覺林縛罪不可恕,此刀乃林縛甘願獻上。」

    林庭訓懷疑自己真要去拿刀,會不會跟續宗一樣給這豎子挾持刀下,再說林縛雖然將刀歸鞘,周普手裡還拿著刀虎視眈眈的站在一步遠處。

    林庭訓說道:「你暫時離開上林裡也好,自逐出宗門就不需要了,你離開上林裡猶要記得:林家一日存在,你猶是林家子弟……」林縛今日乍露出來的鋒芒讓他震驚,林庭訓擔心讓林縛留在上林裡,待他羽翼豐滿無法遏制之日怕是會反噬本宗,他既然自己要離開,外面海闊天空就任他翱翔去吧,他總不會忘了自己是林家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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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14 18:45:52
第十六章 宗祠夜火

    林氏宗祠又名春生堂。

    林氏先祖曾為高祖侍,隨高祖在江寧舉事征戰南北,立下無數功勳,後封為武功將軍,成為東陽世勳豪族。春生堂為林氏先祖致仕歸故里後建的宅子。春生堂矗立上林裡歷經百年,卻毀於一場豪雨,林氏本家才隔了四里多路,重新在擇地建了此時的林家大宅子,又在老宅的地基重建了春生堂作為林家宗祠。

    春生堂佔地約十畝,院落有七八進,除了宗祠之外,林家還將義學、居養院、安濟坊、漏澤園設在春生堂裡。

    前院宗祠東配殿內,兩壁都有四盞雁足銅燈,燈形如大雁孤足,股托起環形燈盤,燈盤裡有三支燈柱,同時點燃三支大燭,將東配殿照耀得明亮如晝。燈下人影綽綽,一聲聲竹木及肉的抽打聲與那咬爛嚼木都止不住的呻吟聲叫人心頭發寒,就像聽見指甲劃過瓷器的異響,讓人覺得週身寒毛都要豎起來。

    明燭耀照下,林庭訓臉上的褐色老人斑也愈發的明顯,二公子林續宗給五花大綁跪在冰寒的磚地上,家生長趙能則給按倒在地上抽鞭子,在冰冷的空氣裡,趙能下半身給扒了精光,三十籐鞭、鞭鞭見肉,只抽得趙能臀部、大腿血肉模糊。這付慘狀,旁邊人看了也心驚肉跳,趙能的父親,林家的老僕趙長山跪在宗祠前沒敢吭聲求情,趙能的母親也已哭暈給送了回去。

    趙能棄主隻身逃回上林又編造謊言,拖到宗祠前打死都是活該。

    雖然許多人心裡都明白今晚騾馬市之糾紛是林縛故意滋事立威,但是林縛事事佔著理,便在這個「理」前,二公子林續宗也只能跪在宗祠前認錯。

    林續宗跪在燭下,卻不掩眼中凶光,心裡恨不得將林縛碎屍萬段,他已經知道林縛自逐出宗門,又自逐出石樑縣,心裡想著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只是他這時候必須跪在宗祠前認錯,看著對自己忠心耿耿的趙能給一鞭鞭往死裡抽。

    林續宗心裡當然清楚他死活不死的父親是要藉機打殺他的威風,不然苦主林縛又不在此間,何需要將趙能往死裡抽?他這是藉機警告族裡那些跟他走得親近的人,他還沒有老到快嚥氣的那一步,他才是林族的家主。

    林續宗冷眼看向明燭前美艷鑒人的顧盈袖,這個他所謂的七姨娘,心裡想總有一天能將這個女人剝光掉好好蹂躪一番。

    「打了二十鞭子了……」行刑人見趙能躺在地上只剩下游絲氣息,真要實打實的再抽十鞭子,趙能的小命只怕不保,猶豫著要不要再抽下去,回頭看到家主林庭訓一眼。

    「抽!」林庭訓咬牙切齒的說道。

    「趙能有錯,有錯不致死!」林續宗跪著膝行上前,跪到父親林庭訓的跟前,說道,「不是還有十鞭子嗎?我替他挨了總行,父親,你也要念著趙能伺候了你三年,你不能真將他打死了。林縛心裡有怨氣,這也足夠了,父親你不能寒了族人的心,日後還有誰替林家效力?」

    「庭訓啊,趙能這孩子本質不壞的,留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這時候族老與其他人相上前來給趙能求情。

    「你既然甘願替趙能受刑,剩下十鞭子就由你挨好了!」林庭訓不留情面的給行刑人使了眼色,又轉回頭來看著兒子的眼睛,心說:今日不敲打你們,你們不知道誰才是林家之主。

    兩人走過來一左一右架住林續宗往配殿中間拖,還在林續宗耳畔輕語:「二公子,對不住了,你忍著點。」將嚼木給林續宗咬上,能吃住些痛。趙能淹淹一息要掙扎著去挨剩下十鞭子,卻昏死過去;林續宗挨了十鞭子,忍痛一瘸一拐的站了起來,看著他父親:「夠了沒有?」

    「總要讓你記住這個教訓,」林庭訓眼睛瞥向趴在磚塊只剩游絲氣息的家生子趙能,吩咐身邊人,「你們送他去安濟院,拿好藥給他用上……」又跟兒子林續宗說道,「你要能忍住痛,在祖宗面前,我再跟你說幾句話。」

    其他人都識機退了出去,七夫人顧盈袖心裡焦急林縛的事情,便跟林庭訓說道:「老爺,那我就先回大宅子裡了。」

    林庭訓點點頭,從他臉上看不出有什麼表情,顧盈袖就擔心林縛不清楚現在的狀況,心想他要是以為林續宗受此大辱會忍氣吞聲就大錯特錯了,也不顧林庭訓怎麼想,她急急的就先出宗祠。

    林庭訓將門輕掩上,對看著瘸腿站在那裡配殿中間的續宗,說道:「我知道你不甘心,你有很多地方不甘心,今天這事,我希望你能忍著。我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林縛這趟回來真是脫胎換骨。你也不用擔心什麼,他會離開上林,日後也不可能對你有什麼威脅……」

    「你沒有給他拿刀架脖子上當眾跟條狗似的跪著一動不能動!」林續宗陰冷冷的說道,言語上對父親林庭訓也沒有絲毫的尊敬。

    「你難道連等我死的耐性都沒有!」林庭訓氣得喘不過氣來,厲聲喝斥,「你知道林縛今天在縣裡救下誰?他有功名在身,你要輕舉妄動,給別人留下把柄,林家會給你毀掉!」

    「那就不留下把柄就是。」林續宗一瘸一拐的走出東配殿,讓守在院子裡的妻子還有僕婦扶他趴在軟榻上,他沒有回大宅子,讓人直接將他抬往上林溪南岸的一處別苑。

    ************************

    顧盈袖走出宗祠,馬車停在宗祠外。

    月色皎潔,天地間像是蒙了一層紗,看上去清光流離,遠處卻看不真切,田野裡也是一層層暗影像是暗色波濤。顧盈袖剛要坐進馬車,看見趙虎他娘趙氏站在馬車邊伺候,而不是她以前的馬車伕趙老頭。

    窺著趙氏的眼睛往馬車簾子這邊瞟,顧盈袖對貼著丫頭翠兒說道:「讓我一人在車裡安靜片刻……」踩著踏板上了車,掀起來車簾子,雖然一時適應不了漆黑的環境,還是能感覺到熟悉的男人氣息。

    顧盈袖坐下來,放好車簾子,適應了車廂裡的暗環境,才隱約的看見林縛的影子隨意的箕坐在錦榻上,說道:「你怎麼敢來……」覺得自己的聲音略大了些,趙氏跟貼身丫頭還有兩個隨侍的健婦在馬車外跟著,要是給別人知道自己馬車裡藏著男人,只怕馬上就要給拖進宗祠挨三十鞭鞭爛肉的鞭子。為了能更小聲說道,顧盈袖身子朝林縛湊過去,在黑暗中看見他的眼睛就像是在漆黑夜裡也有光澤的珠子,本來是滿腔怨憤要責問,沒來由心就軟了下來,說道,「你怎麼過來找我?你現在應該有多遠走多遠。」

    「林庭訓不會殺我。」林縛聞著從顧盈袖身上傳來好聞的香氣,在顧盈袖進入林家之後,還是第一次如此近的與她挨著,比起記憶裡,顧盈袖身上的香氣更熱烈、更誘人。

    「林庭訓不會,林續宗會。林續宗有生吞活剝你的心!」顧盈袖感覺林縛灼熱的鼻息噴到自己臉上怪怪的,臉微微側過去,「不錯,沒有林庭訓的首肯,林續宗差遣不了鄉營,但是你以為林續宗身邊就沒有其他人手?」

    「那我等著他派人來殺好了,就再送一份禮給盈袖姐你也無妨。」林縛笑著說。

    「什麼?」顧盈袖聽著林縛輕鬆的語氣,聽他言下之意,根本就不擔心林續宗暗中培養的那幾個手下,吃驚的問他,「你今天是要故意激怒林續宗?」

    「盈袖姐,你心裡是清楚的,家主最終還是要將家業傳給二公子,這時候打壓他,不過是家主戀棧不去,不願意在自己死之前就當個給架空的太上皇!」林縛說道,林族有些事,很多人都看得明白,林庭訓精力不濟、日見衰老,但是他不甘心族中大權在他死之前就早早都落給素有野心、父子間又有隔閡的二兒子林續宗,他這些年才想著讓七夫人替他拋頭露面使得局面始終在他的掌控之中——這也是二公子林續宗對顧盈袖猶為敵視的緣故。

    林庭訓一日不放權,但不代表二公子林續宗就有一天的耐心,雖然林續宗不大可能做出弒父奪權的醜事出來,但是只要將顧盈袖這顆釘子撥掉,林續宗會理所當然的認為自己有把握逼著讓他老子去當個「太上皇」。

    「你真是跟以往大不一樣啊,變成了一個膽大包天的主,」顧盈袖微歎的說道,沒想到林縛能看透其中的微妙,心想自己這些年來的苦,總算是有人知道的,她手撐著錦榻有些吃力,想坐下來,但是想到兩人離這麼近,不是正好坐到他的懷裡嗎?顧盈袖想到這個,臉有些微燙,又說道,「今天有人傳來消息說你們在縣裡惹事生非,我還想將趙虎抓過來教訓一通,真沒想到你才是那個惹事的主……」

    「怎麼了?」林縛問道。

    「你知道你在縣裡救的是誰,一聲不吭的就走了,對別人這麼大的恩情也施恩不圖報?」顧盈袖問道。

    「……」林縛咧嘴笑了笑,看著顧盈袖手撐在自己面前,有一種要將摟她入懷裡的想法,又說道,「有什麼所圖,日後從盈袖姐你這邊一起討回來說是。」

    「什麼話?別人欠你的,為什麼從我身邊討?」顧盈袖說道,又覺得這麼說有些打情罵俏的意味,耳根子微燙,正要跟他細說這事,這時候緩緩前行的馬車停了下車,聽見趙虎他娘在車前頭問:「誰?」

    顧盈袖心裡一驚,這時候要是給人發現她與林縛藏在同一乘馬車裡,絕沒有好果子吃,她手下一軟沒有撐住錦榻,人跌倒林縛的懷裡,心尖尖提到嗓子眼,只擔憂你前面到底是誰攔住她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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